《权归》 第1章 [古装迷情] 《权归》作者:姥朕子【完结】 本书简介: 【权谋+成长+女强】 “大燕祥瑞,自为当朝永乐公主” 周岚清自己心中讽刺,只道此为全天下最完美的假象。 父皇将她养在身边,不断滋养着她的野心,到头来却道一句:“你和你二哥,都不过是为外人铺路的垫脚石罢了。” 一扭头,自己扶持上来的皇兄哭着道:“我不想争了,咱们不如就此作罢吧。” 周岚清幽幽盯着眼前人: 开什么玩笑? 唯有弱者才会期盼安稳,当所得之物大过于风险时,就该提刀而上,坐以待毙者,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皆在押宝:燕宣帝五个儿子的皇储角逐之中,谁会在其中折损?谁又会笑到最后?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却是那名满天下,以仁德端方著称的公主殿下夺得头筹,以雷霆手段,硬生生杀出了空前的盛世。 * 流转于名利场的人对待感情总是出奇的淡薄,周岚清并不期盼能在其中获得所谓的真情。 直到那个宛若烈阳的纯真少年莽撞地闯入她的世界,单膝跪在她的身前,虔诚地蹭着她的指尖: “殿下,臣能牵牵你的手吗?” 周岚清的目光逐渐移到了他那染血的衣角,这散发着敌人死亡的气息让她勾了勾唇角: “好啊。” 原以为是一时兴起,不曾想竟是肖想已久。 {小帖士} 【步步为营疯批公主x勇敢追爱忠犬将军】 【女主强得有点过火~不存在雌竞恋爱脑哈】 此书为女主的成长史,或喜或悲,或赢或输,尝尽人间冷暖之方才大彻大悟。 前期主讲宫斗权谋,后期主打民间悟道 {阅读指南} 1.高成分现实主义架空历史考据只会受伤~ 2.为推动剧情,无关男女主的配角存在同性感情倾向,恳请大家理性看待,生气伤身~(无关男女主!实在介意不推荐入手哈,杂食党友好 3.防盗已开70。 内容标签:女强 朝堂 成长 正剧 万人迷 权谋 其它:机关算尽为民生 一句话简介:疯子聚一群共享夺权宴 立意:担当国家兴亡之责,心系百姓福祉之安 第1章 平地风波 皇宫内,于不显眼的一处,两个宫女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么?明善宫内的宫女都被撤走啦!” “明善宫?不是那位的居所么?” “你不知道?那位自大殿下走后,就同圣上关系不甚从前,不仅如此,听说若是仗打不完,大有可能将那位送去和亲呢!” “不会吧,毕竟那位再怎么说,也可是...” 话音未落,就被身后一声呵斥打断,待闻声望去,见清来人,两人吓得惶然跪倒,神色惊惶。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处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训斥两人是明善宫的掌事姑姑桃春,而其身后正是的少女正是她们所议论的大燕永乐公主,皇室以周姓,名岚清。 按照人们口口相传的言论,其出生之时天有异象,青紫交加,明暗之中一束亮光直射长宁宫,隐约之中似有青鸟盘旋,此乃大吉之兆。随之降生,皇帝当即赐封号“永乐”举国欢庆,此乃史无前例之殊荣。 可如此说法,竟与眼前人口中的情况大不相同。 而跪在地上的两人噤若寒蝉,胆颤心摇,其中一个稍稍恢复些许神志,大着胆子爬上前不断磕头:“是奴婢们鬼迷了心窍胡说,还请殿下开恩,饶了奴婢们一命罢!” 被唤作殿下的少女面色淡然,看不出此时喜怒,眼睛随意扫了一眼地上不停求饶的宫女,只感觉被吵得心烦意乱。 尔后,那个大胆的宫女只觉得身边扫过了一阵风,随后便再无动静。但即便如此,她也是过了半晌才偷偷抬起一点头,却发现面前的少女已不知去向。 而周岚清感受到桃春担忧的目光,还是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示意。 自皇帝对她起了疑心,似有似无的抑制和无处不在的监视,使得她的处境便已不复从前,如今说什么的都有,若是什么都放在心上,岂不是坏了大事。 一回到明善宫,一宫女上前通报:“殿下,四殿下来了。” 辗转至前殿,少年在其殿中坐得板正。 “你怎么来了?” 来者实为周岚清之同胞手足,于大燕皇室子弟中位列第四,名为周澈,二人情谊笃厚,素日交好。 周澈闻声寻去,便看见少女面带惊奇,好似对于自己的出现颇为意外。 但这也不怪周岚清,只因自其搬进这明善宫以来,就隐隐地被皇帝减少了同外人交往的机会,就连自己也是费了大劲才能入内。 “我同父皇说了,来看看你。”周澈面色平常,当目光接触到周岚清手中的杂物之时,脸色猛地一沉。 近来谣言四起,大有公主失宠之兆,起初他还不信,可如今一进这新宫,目光所到之处人影稀疏,四周杂乱,就连这等杂事也要她亲力亲为。 周岚清发现了他表情不对,将手中之物交予一旁的宫人,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澈将她往里处引去,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皇兄寄回来的信件。” 他口中的人便是当朝大皇子,名周靖,为已故敬妃所生,后过继到皇后膝下抚养。 周靖虽不是皇后亲生孩子,却是大燕的嫡长皇子,更是深受皇帝的喜爱,且自小与两姐弟一同长大。再加上周澈本就无意于皇储之争,故其平日逍遥自在,也有此缘由。 周岚清隐隐感觉有些不好的预感,接过信:“可是北朝一事出了什么差错?” 北朝是周靖如今带兵前去与之周转国家,如今正被大燕拿捏于手中,以至于如今还是其的附属国,而过几日便是其进贡的日子,想必也是带着试探之意。 “都在信中。” 闻言少女打开一看,只见其上写道:“吾弟鉴,自吾投身疆场,远赴边陲,战事虽捷,然心绪难宁。近内忧渐显,幸霍将军慧眼如炬,及时察觉,方得化险为夷,未酿大祸。此间种种,实乃余心之所忧,故书此信,望弟勿念。” 周岚清越往后看心中越感到不对劲,立于对面的周澈看着少女微微皱起的眉头,出言道:“阿姊,我猜测兄 长所言的内奸,应是与京城之内相勾结。” “若是如此,为何朝廷之中收不到一点消息?” 周澈与眼前少女对视一眼:“倘若传信的人回不来,那消息就进不来。” 此话说得令人不寒而栗,周岚清只觉得心中突然被揪了一下,她忽然问道:“皇兄的信,大概都是几日才来的?” “十日左右。” “十日...”周岚清口中呢喃,忽而道:“前几日,祖父告病,表哥还未入朝。如今岂不是丞相当道?传进宫的信件,不若也是由其手中传上去的?” 周澈紧紧盯着那信,眼中凝重溢出眼眶:“你是说,那背后之人...想让兄长留在北疆?” 周岚清不言,表情也同样不好看:“如今消息传不进来,便难以得知其方位,粮草援兵如何抵达北疆?” 明争暗斗的事情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再多上一件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派人前去,是否来不及?” “来得及。” 只要不利的消息没有传进来,那就说明一切局势尚可控制。周岚清将信塞回周澈,其与周靖的关系最好不过,如今落在他身上的眼睛也肯定不少,要不然如今也不会走这么一趟。 “你回去,我去送信。”周岚清立马拿准主意。 “可...” “快回罢,趁目前无人起疑,我自有方法。” 待周澈走后,周岚清赶忙动身,欲从后门小道出,那里有着通往皇城侧门出去的途径。只不过才走至前殿,却被不远处一道尖利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正是一个小公公,先是毕恭毕敬一番,随后道:“殿下,皇上请您前往御书房一趟呢。” 她没想到皇帝的动作竟会如此迅速,心中闪过千万思绪,可当她转过身面对来者时,却也没表现出任何异色。 不多时,周岚清已然来到御书房门口,素来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海顺公公,此刻正在门口候着,见她来连忙上前迎接。 随其入内后,才隐约看见坐于中间的身影,周岚清就立即恭敬地跪下行礼,而等着她是片刻的寂静。 正是这短短的间隙,周岚清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想法,一刻心也逐渐提了起来。 好在皇帝终究是应下了她这一声请安,才将周岚清的心拉了回来。 她借着起身的空隙,不动声色的快速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帝,龙颜虽沉静如初,然较之于上次见面之时,亲和之色略增。 “你可知,今日为何朕要你来?” 第2章 周岚清低着头,自然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后者的声音已然不见平日里带着的慈爱,取而代之便是浓烈的审视意味。 “岚清愚钝,请父皇明示。” “愚钝?”皇帝明显很不满意她的回答,语气又拐了个弯,带上些许嘲讽:“朕倒觉得,你聪明得很!” “甚至比朕都聪明!” 若说前一句周岚清尚能承受,最后一句却令她直冒冷汗。于是她那还没直立一会的腿又迫不得已地弯曲,立即重新跪了下来。 “儿臣不敢!” “哼!”皇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目光如炬,锐利而深邃。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周岚清的头扣在地上,同其微微瑟缩的身子大不一样,她那不予旁人所见的眼睛里却冷静地可怕。 什么事?周岚清不知道。也或许是她干了太多事,不知道皇帝此时说得是哪件。 她脑子里瞬间不断搜寻那些相对而言比较“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隔绝两人之外的角落旁,立着的海顺公公窥其情态,到底是宫中老人,此刻他的心中明镜高悬。 他知晓周岚清近日之举,表面看似违背宫规,行那游走于规则边缘之事,实则暗藏机心,步步为营,意在窥探帝王那至高无上的底线。 此等胆识与谋略,非一般人所能及。 只可惜自己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皇帝?且周岚清是皇帝一手培养出来的,后者安能不知她心中的躁动? 但他往昔受周岚清恩惠颇多,如今也默默祈祷她能渡过今日难关。 好在很快,周岚清的脑子里就冒出了想法。 “儿臣...儿臣并非有意隐瞒...实乃...” 皇帝闻言眉头微松,施恩似的说了一句:“起来说话。” 可周岚清却不敢放松,起身后先是窥探了一眼前方:“儿臣有错,不该故作聪明,介入大哥前去北征之后留下的事务。” 她不知道皇帝如今已知道了自己做了多少事,便挑了一件看似胆大妄为,实则无伤大雅的事情开场。 胆大妄为的是对于不知情人而言,她一介女子竟胆敢介入政事;而无伤大雅的则是对于知情人而言,这件事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皇帝不改面色,但语气却稍有缓和:“你也知道故作聪明。” 周岚清一听有戏,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像是表衷心一般:“儿臣早知犯了大错,今日阿澈同儿臣见面,更是劝诫儿臣不该逾矩,心中早已懊悔不已,幸得父皇怜爱,不肯放弃儿臣。” 少女的语气从一开始强作稳定,紧接着又开始带上些紧张,最后还能凸显出些许委屈的意味,为这自己开脱的表演更添上几分真实色彩。 皇帝也不知信了没有,突兀地调转话头:“你大哥不在,你二哥倒是做了很多不错的事情。” 周岚清听了这句话,语气没有丝毫的改变:“若是二哥听了父皇的话,应该会很高兴的。” 而她口中的二哥,是皇帝第二子,为陈贵妃所生,名周治。 此人与周岚清素来关系很差,但好在平日里两人面上做的好看,故如今即便她硬着头皮说着好听的话,也使得皇帝并未对此起疑。 “若你能这么想,那便是不错了。”皇帝并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却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以你来看,谁较适合坐着储君之位?” 周岚清才放缓些许的心又瞬间被提起,她沉默一瞬,立即回道:“儿臣目光浅显,实不敢轻发谀言,恐误父皇圣听,唯愿仰仗父皇之睿智明断,以为抉择之准绳。” “无论日后哪位兄弟荣登储位,儿臣皆将谨遵父皇旨意,恪尽职守,竭诚辅佐,唯愿社稷永固,皇家万世基业长青。” “嗯...”皇帝显然很满意周岚清的回答,那仅存不多的父爱好似在此刻又重新迸发出来,甚至让周岚清于一旁坐下。 低着头的周岚清明白这关算是被自己给闯过去了。但眼前面上的维持着的表情还是不能松懈,赶忙谢恩:“谢父皇。” 皇帝此时才愿意将眼神微微分些于少女身上,他素来不介意周岚清耍些小聪小慧,只因其深信:唯有其才智出众,方能彰显择其为工器之明智。 但若她行为逾越界限,乃至萌生悖逆自己的旨意,则是断不容情。 现如今他懒得再同周岚清计较往事了,也不再提及这些有点严肃的话题,转而道:“近日你是不是都不曾去拜见你的母后?” 周岚清一愣,但皇帝的目光已然投射过来,她只得照实回答:“儿臣犯了大错,不敢再使母后为此忧心。” “是人都会犯错,找个时间去看看罢。” 周岚清不敢不从:“是。” 她虽这么说着,心中却不大痛快,只因她的母后其素以为女子不宜习男子之事,更何况干预政事这么严重的大罪。若是她知道周岚清的所为,恐怕必益加愠怒,责备难免。 想至此,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叫苦。 此时,一旁的海顺公公提醒道:“皇上,该上朝了。” 周岚清巴不得结束这煎熬的谈话,皇上微微一示意,她就立即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周岚清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背后已然冒出了不少的冷汗。 随即她掩上面纱,急速往另一条小道折进去,行过几处曲径通幽,调转数回,及至尽头,忽睹皇城侧门赫然在望。 恰逢有几个侍卫正巡逻,惊得两人瞬间缩了回去。可到底是动静大了些,引起其中一个侍卫的注意,其立即大喊:“何人于那处!” 见无人出来,便与后边几人使了眼色,径直往两人的方向跑来。 周岚清一颗心随之吊了起来,就当她要往回跑的时候,却听见那些侍卫的脚步停止, 随即越传越远了。 意想之中的情况没有发生,周岚清从拐角处微微探出头来,才发现四面八方的侍卫都往宫门冲去。 忽闻蹄声急促,如雷贯耳,自远方滚滚而来,渐近渐响,其势汹涌,不容片刻忽视,瞬间划破周遭之宁静。 紧接着侧门轰然开启,一骑绝尘而出,其上乃是一少年郎,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斑斑血迹显现于衣角。 周岚清不由得静立凝望,见那少年骏马飞驰,身影由远及近,心间忽生恍惚,似有故人重逢之感,可细思之下,记忆的痕迹却朦胧不清。 面对周遭众人之围堵,非但未显丝毫怯意,反而眸光如炬,策马扬鞭,更添几分决绝之色,嘴中还高呼着什么,周岚清仔细一听,只闻到: “避让!副将霍云祺,八百里加急!” 作者有话说: ---------------------- 作为新人作者的第一本书,字里行间难免透露几分稚嫩,感恩包容,感恩一切点进来观看的读者朋友们,若此书的设定恰好符合你的点,不妨往下读吧~相信剧情慢慢展开后不会令你失望~每一个点击和收藏,都是作者往下书写的动力~再次感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 第2章 引兵救援 周岚清因对方口中的人名而愣住,只因自己的皇姑母,也就是霍云祺的母亲去世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他,说是之后便一直跟着其父镇国将军呆在北疆,守着一方国土。 一瞬间,孩提时那张有些畏畏缩缩的小脸,时常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为自己与二哥相互对峙的身影,皆在此时涌进了她的脑海。 直至最后,那拉着自己手依依不舍告别的男孩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方才马背上尚存杀意的少年。 与此同时,对方于百忙之中也感觉有一道炽热目光,不由自主间,神思稍分,竟侧目直直往这边看来。 周岚清未曾料其有此一举,猝不及防,使得两眸瞬间交汇,犹如星辰碰撞,恍若隔世。 所幸少年未作他顾,仅匆匆一瞥,立即直奔那百官聚集的金銮殿。反观周岚清立于原地,心潮难平。 下一刻,周岚清立即就意识到如今北疆的局势已然不再可观,要不然,也不会让身为副将军的霍云祺不辞千里回京请求支援。 一声急切的低语让她回过神来,转过身去,立在身后的人正是桃春,此时正神情紧张:“殿下,方才听海顺公公说,皇上调了好几个新人,说是要给咱们添人手,此时正往明善宫去呢。” 这分明是皇帝派过来的眼线,周岚清不由得蹙紧,若是让她们发现自己不在宫中,想必又有麻烦事。 立在原地,脑中开始飞速运转,很快她伸手抓住桃春的衣袖,吩咐道:“桃春,你去祖父那里,告知表哥如今皇兄有难处。” 只见她眸光流转,又补充道:“你让表哥去运作,就说是霍家军的事情,他会明白的。” 说罢,又将头往外边探去,侧门因为霍云祺的忽然闯入而全部前去支援了,如今空无一人。 “要快,知道了么?” 桃春点头如捣蒜,接过周岚清递过来的信物,也不多话,一会就消失不见。 第3章 周岚清则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返回至明善宫后门,才刚刚步入后院,却被赶来的一众宫女吓了一跳。 她看了一眼几人,皆是皇帝拨过来的新人,于是调整了一番表情,摆出了几分主子的威严:“你们就是父皇调来的新人?” 众人齐齐应了声,而在她们中间,很快就冒出一个模样清秀的宫女,对着两人拂了拂身子:“殿下,奴婢名唤翠珠。” 周岚清原先还没注意,可如今却盯着面前的女子,忽然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就在看清对方的容颜时,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随之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硬是愣了片刻才道:“你倒是生得一副好容颜。” 翠珠自以为得了新主子的赏识,连忙做出一副郑煌诚恐的模样,周岚清此时心系北疆一事,并无心思与其周旋,草草扫过身后一群宫女:“本宫的掌事宫女去取材了,你们暂由翠珠安排,将周遭打理打理。” 说罢,也不管众人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离去,独留她们一干人面面相觑。 ——— 另一头,霍云祺来得声势浩荡,拖着不知几日没有休息的精神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凭着一股不知明名的毅力撞开了阻拦的人,冲入金銮殿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许多身着朝服的人,一看到这宛若杀神降世一般的年轻人,下意识生出些许退怯之意,纷纷退来一条道,才使得霍云祺能够来到皇帝跟前。 缓了一口气,声音从有些发哑的喉咙中传出来,不好听,却响彻殿堂。 “禀圣上,北疆战事告急。臣请旨,愿领援军,速赴北疆,以援太子殿下,恳请陛下恩准。” 出此一言,满朝哗然。 片刻之后,走出一位大臣,道貌盎然,语带讥诮:“敢问霍将军,如今未闻败绩之讯,何故匆匆归朝,亟请援兵?” 霍云祺来得急切,一心想着搬回援兵,故没有来得及多说原因,他随意了一眼开口的人: “北疆战事因太子英明而安;却有奸细潜藏,通敌报信,以至于战局受阻。恳请陛下裁断,除奸安边。” 话音刚落,又瞬即蹦出一声音:“禀圣上,空口无凭,不可轻信!若是北疆无事,凭空带军前往,更是会扰乱局面啊!” 闻言霍云祺只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蹭蹭往上涨:他如今要事在身,不欲与这些一心为己的人争口舌之快,不想这些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于是他面带怒气,正视那跳出来说嘴的人,后者被其通身的气势威震,竟匆忙地转过了头。见此情景,他不由得讽刺道: “我等遣归京师报信之使,皆是半途遭逢不测。毒手之下,音讯难通。故此,臣不得不快马加鞭,归朝面圣,以陈详情。” “臣昼夜兼程,未敢稍息,途遇数波指使,欲置臣于死地,如今大人一言,竟使北疆严峻局势弃之不顾,此等居心何在?” 寥寥数言,堵得众人不敢言语,传言中这霍家小将军杀敌无数,常使得北朝人闻风丧胆,按理说是粗汉子才是,怎么如今这般口齿伶俐? 且其根本不加掩饰,草草三两句便将辩驳之人与北朝奸细相提并论,如今只要站出来多说话的人,就一定会有大嫌疑,这可不是一个只会干打仗的武将所言。 皇帝面色难看,不论是朝中有与北朝串通的奸细,还是周靖如今生死未卜的处境,皆使他有些心忧。 作为这殿中皇帝唯一子嗣的周治,看见这局势不断变化,心中也知道周靖处境不佳。 他虽不言,却微微动了动身形,位于他身后的一人徐徐步出:“启奏圣上:北国贡使将至,此乃天赐良机,何不借此试探其意,以观北国所愿?两国频频交战,实非好事。” 霍云祺只觉得十分荒谬,转头看了一眼那人,衣冠楚楚,正立于丞相之后头,心中似乎想到什么。 而坐于最高处的皇帝听言却迟迟没有回复。 见此,霍云祺只得再次上前:“圣上明鉴,战场之上,时光如金,贻误战机,必招祸患。臣斗胆请命,愿先率精兵前往,以探虚实,再行上奏,听候圣裁不失时机,又可保全大局。” 话才说完,那人又道:“不若如今即刻差人前去一探北疆虚实,再做决断也不迟。” 正在两者争执不下之时,忽然殿外有人传言道:“邹世明求见。” 皇帝沉默一瞬,随即道:“准其入内。” 话音刚落,一青年步入大殿,眉宇间透露出非凡的文雅之气,步伐虽因急事而略显急促,却难掩其身为读书人的那份从容与风度。 此人正是当朝太傅嫡长孙邹世明,于科举之中独占鳌头,一举夺魁,荣获状元之誉。 只见其步入殿中,举止间有神,其风采令在场之人无不侧目,暗自赞叹。 丞相久未发语,此刻方启眸微视,目光静谧,悄然间将此青年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自思量,觉其颇有太傅之风采。 礼毕,邹世明即行奏对 ,言辞直截了当:“启禀陛下,臣本欲外出为太傅采办汤药,适逢将军疾驰过府门,且闻有八百里加急之讯传来。故而特命臣火速入宫,以献对策。” 此言之中的理由虽然拙劣,皇帝此时却不欲计较,只言道:“你可知方才发生何事?” “适才臣已在外静候多时,不慎入耳一二。” 皇帝久坐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你有何见解?” “综太傅与臣之见,皆以为应先遣精锐予霍将军,速定北疆之乱。” 邹世明不慌不忙,根本不像头一回步入朝政:“然方才有大人言,宜再候数日,臣窃以为不妥。” “大燕须时时瞻望北朝态度?其本为我之藩属,其行止理应由我主导,安能受其牵制?” 言辞恳切,字字珠玑。 而一旁的霍云祺感到帝王的态度有所松动,立即顺着邹世明的思路打着配合。 “圣上,若北朝进贡之事久悬不决,我等何不乘战胜之余威,迫其降服。此举既显我大国之风范,又可速定边陲之纷扰。” “不错。”至此,见座上之人心思彻底倒戈。 可偏偏此时仍有人出来辩驳:“臣以为东营之军,日日砺兵秣马,正可率之以往,以壮声威。” 言简意赅,却直击要害。 这也是皇帝态度一直摇摆不定的原因:霍家近年来声名显赫,隐有震主之虞。今若霍云祺复率私兵出征,他很难放心。 自邹世明开口,便已是表明了态度,太傅一党纷纷开口为其争取:“东营军本就是为了守护皇城而设,如今调取不说能否适应战局,旁人更是会以为大燕已没有旁军,纷纷引起侵犯之心。” 霍云祺即便心中急切,此时也不再说话,只因他明白近些年帝王与霍家军已然产生了隔阂,以此举确保霍家不陷入这权势争夺的泥潭。 反观周治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余光扫过帝王脸面,便知再坚持反倒会适得其反,于是上前一步道:“禀圣上,儿臣以为,应当派遣西营霍家军前往,霍家百年守卫边疆,其衷心可鉴,且皇兄如今尚在战场,强强联合,必能取胜。” 周治一言,瞬间镇住在场群臣的纷争,众人知此时唯有帝王决断方能平事端,皆翘首以盼。 末了,皇帝终是松了口:“北疆告急,亟需援手。特诏令副将军霍云祺,速整饬西营霍家军,即日启程,前往北疆,以壮军威,解边关之围。” 尘埃落定,这份难耐的煎熬也随之终止。 由是霍云祺要事在身,接了旨意便匆忙离开了大殿;邹世明非到正式入朝之时,也紧随其之后出来。 霍云祺自明白今日之事无邹世明出手而难以成功,于是连忙停下脚步:“今日多谢邹兄,若非你,恐难成事。” 邹世明同霍云祺自小同在一个私塾,自有些同窗之谊,眼下只是摆了摆手:“你我之间无需多言,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 紧接着,他又随意说了一句:“快去办事罢,我好不容易进一次宫,还需去看看姑母和表妹。” 没成想此言一出,却发现面前人彻底不动了。邹世明感到了不对劲,一侧头见到对方此时的表情很不自然,与其原本夹带着的肃杀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 邹世明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不由得露出了然的笑意,他敏锐过人,自然也懂得对方的心思,于是出言调侃道:“永乐公主一切安康,你可有话需我带给她的?” 被揭穿心事的霍云祺像个炸毛的纸老虎,他有些懊恼地瞪了对方一眼,转而快步逃也似的离开:“我身有要事,先行一步离开。” 反观邹世明立在原地,看着少年灰溜溜地骑上马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 几个时辰后,桃春揣着一包装精美的果篮回来了,一入宫便与翠珠打了个照面。 她的反应没比周岚清好多少,甚至有些失态,好在也用别的缘由糊弄了过去,而翠珠也只是在于其交谈是看了一眼对方手中之物,没发现什么异样,也就没放在心上。 第4章 待桃春入了书房,便立即上前将东西呈现于周岚清面前,后者掀开看了一眼,一直堵着的气也因这一颗颗金黄透亮的橙子舒了出去。 一旁的桃春看着少女的脸色缓和,立即迎上来道:“殿下,过几日北朝进贡,宫中又送来了许多首饰衣裳...” 说到一半,桃春又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岚清:“娘娘那边也送人来了...” 听着桃春的话,周岚清才没舒展多久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又看看所处可见的新宫人,只觉得至今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过多了。 这可不行。 她想着,忽然心生一计。 “桃春,你且来。” 桃春将耳朵递上,听着主子的吩咐,时不时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 橙子=事成 第3章 先威后恩 是日,周岚清方用完早膳,同以往桃春的安排于庭院之中散心。然而今日之行,较之往昔颇显悠长,及至初阳西斜,仍未见她有归寝宫的意向。 桃春轻声询问道:“殿下,时辰不早,是否应该回去了?” 周岚清闻言,慵懒地启眸,略扫周遭:“差不多了。” 将至宫门,忽闻室内隐有争执之声,若隐若现,似有不宁。 桃春闻此,神色一紧,便立即要闯进去,却被周岚清轻手阻之:“且慢。” 桃春不由自主地望向少女,只见其面色淡然如常,无丝毫愠色流露,好似一切皆在其预料之内。 “你先去,看看是谁。”周岚清神情高深莫测,其中还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狡黠,随后在桃春耳边吩咐了几句。 桃春听后点头,随即步入殿内,映入眼帘便是两个宫女各处两边,面色不愉,大有互不退让的架势。 见人来了,两人似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在看清来者是桃春,又显得立马有恃无恐起来。若不是其为明善宫的掌事大宫女,恐怕连这象征的礼数都没有了。 桃春一眼认出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原先在皇帝寝宫中伺候的翠珠;另一个便是长宁宫的大宫女,唤作流彩。 此二人无论资历深浅,身份尊卑,皆非桃春之下。然而桃春谨遵周岚清的嘱咐,自始至终皆是自谦自抑,方得与彼等相安。 本非同宫之属,再加之帝后之间暗含机锋,相互较劲,连带着送来的宫女也互相看不过眼,争吵也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在桃春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也就算了,周岚清最近还将她们一同安排在寝宫伺候。 桃春看着两人之间依旧剑拔弩张,好似看不见地上不知谁摔碎的琉璃盏,连忙上前问道:“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都是同一个宫里的,可别伤了和气。” 流彩性子急了些,听到桃春提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面的翠珠开口便道:“这人打碎了琉璃盏,如今反倒将罪名安在我身上了?” “是不是我,何人看见了?又有何人足以证明你的清白?好使你在此含血喷人?”翠珠同样是报之冷眼相待。 “我当做是何事?”桃春才像是明白了来龙去脉,插在二人中间当起了和事佬:“明善宫有多繁华,想必两位姐姐刚到这里就知道了。缺了一个零星的物件,倒也让人难以发现的呀。” 见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松动,桃春紧接着劝诫。 “我也是自幼随侍殿下,方得了个好职务。但两位姐姐身份,在明善宫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殿下遣退旧侍,亲自请你们近身服侍,此等殊荣,换做是别人,可能么?” 许是最后一句话说尽了两人的心中,才使得刚刚浓烈的不善气息烟消云散,皆有些自满起来。 桃春看火候差不多了,立马一转语调:“不过...” “不过什么?” “过几日那北朝夜宴送来的服饰,我倒是听闻殿下说,大抵是要让新来的宫女伺候的,那意思应是栽培栽培新人。” 话音刚落,就见翠珠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态度:“殿下应是看妹妹一人管理着这般大的地方,心疼你呢。” 流彩一下子便听出女子那虚伪的巴 结,面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桃春不再多言,只是象征性笑了两下,随即调转话头:“还请两位姐姐快打扫一下如今的场面吧,殿下也快回来了,我前去迎接。” 说罢,便匆匆离去,独留殿内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一出房门,周岚清已然在外多时,主仆二人相互交换了个神色,放轻了脚步往书房去了。 自此,明善宫内的宫人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莫名不善的气息,特别是由流彩和翠珠以及一并前来的宫女,互相看不惯眼,彼此目不相视,心存芥蒂。 起初尚能暗藏锋芒,私下较劲;继而发现桃春性柔和,且周岚清并不管束,就更加无所忌惮起来。 时常前脚主子离席,后脚立即口若悬河,唇枪舌剑。 致使明善宫内氛围日趋紧张,不复往日宁静。 翠珠昔日在御前侍奉,心思自然更加缜密。初时对此还颇有疑虑,恐生是非。 然而在目睹周岚清频频厚赐于争宠的流彩,加之桃春不经意间吐露,周岚清素来器重有才干与雄心之人,才使得翠珠心中之谨慎渐次消散,转而随波逐流。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更何况数日都加以放纵,岂有不生祸端之理? 终有一回,二人争执之声穿堂越室,惊动了周岚清。 待她赶到之时,只见二人面红耳赤,各执一词,而身后竟簇拥着一群宫女,或劝或煽,场面一时失控。 见主子来了,方才呼啦啦地跪倒一片,不过脸上各有各的冤屈,各有各的言论。 待众人被押到前殿之时,周岚清颇为不满的声音立即从头上泼洒而下:“从前只觉你们都是从父皇母后身边调拨下来的,用起来会顺手些,如今的局面,真令本宫感到意外。” 面对周岚清的怒火,那些位分小的宫女皆不敢言;流彩和翠珠平日被周岚清和桃春时时刻刻捧着,自然心中少了些畏惧,竟口不择言当场又互相对峙起来。 周岚清对这幅场景虽乐在其中,不过面上的神色却作出越发阴沉之状。 一旁的桃春心领神会,也立即装作惶恐急切的样子,呵斥道:“住嘴!” 发出这一声才使得两人恋恋不舍地闭上相互指责的嘴,许是注意到周岚清真的生气了,纷纷向其讨饶。 不过周岚清等的就是这一步,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们,只见其轻启朱唇,语调冰冷:“本宫平日是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了。” 看着周围一圈人,又道:“即日起,你们二人便不必再跟前伺候了,由你们带来的宫女里头分别挑个能干的上前来罢。” 话才说完,流彩和翠珠的脸色瞬间煞白,立即将目光投掷一旁的桃春,不想下一刻又听见周岚清说道:“桃春管事无方,自行去后领罚。” “是。”桃春面上惶恐,避开两人的求救,低下头忍住笑意,叹服周岚清的演技。 还没完,周岚清还有一事尚未完善:“两头的宫女交叉开来轮值,住所床铺也都调换开来,以防情厚过甚,聚众滋事。” 流彩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但是接触到周岚清那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神态,立即不敢多言。 翠珠则是往后看了一眼,仿佛此时还想显着她以往的余威,将底下人的蠢蠢欲动心思镇压一般。 不过平日里的奖赏滚滚不绝,早令身后的那些宫女们艳羡不已。 如今听闻这等好事竟有可能轮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都有些摩拳擦掌,又怎会将翠珠的警告放在眼里? 桃春办事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寝宫内就换了人,此次前来是两个颇为水灵的丫头,看着模样便知其心思不输于流彩和翠珠。 不过周岚清倒是无所谓,她还怕这两个丫头太过木讷,不好受到挑拨呢。 此事虽面上对她们施之严惩,但其实也是周岚清给予两人的打压和机会,人唯有尝到云端的滋味,方才知道被贬下来的痛楚。 若是日后规矩了,趁机收了日日监视与通风报信的恶习,认清往后她们真正的主子是谁,周岚清也不介意就此饶恕她们。 只可惜明善宫的宫人们的纷争不仅没有就此消停,反倒越演越烈,上至主子身边几个活跃的,下至远边庭院中几个打扫杂物的,时不时都要吵上一嘴。 而这一切周岚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任由事态的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闹事者皆是新调拨来的,而原先的老宫人在桃春有意的管束和周岚清的分隔下显得不问其事。 如此以往,不仅是流彩和翠珠,就连原本与其一并前来的宫女之间都相互开始怀有戒心。 早晨,周岚清才起床,那两个新来的宫女就立即迎上来伺候。 她坐于梳妆镜台之前,透过镜子便看见其中一个脸上红肿,不由皱眉:“你的脸怎么回事?” 第5章 那宫女像是已经哭过了,眼眶还泛着微红,迟迟不敢多说,三言两语地掩盖着事实。 周岚清微微挑眉:“人欲脱困,常需紧握难逢之机。你若不欲言,则就此作罢。” 她心中跟明镜似的,这宫女原先跟的是流彩,想来是近来对她的器重转移到了别人身上,这才使其惨遭毒手。 可这宫女不敢再多说,看来是被打的不止这一回。而立在她身旁的宫女神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她的处境也不佳。 看着两人面上难掩不甘和愤慨,周岚清心中也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才到午时,皇帝用完午膳,便上明善宫来了。 不同往日,周岚清亲自派人去请,故没有提前通报。 皇帝到时,便见周岚清已在门前候着许久,一副乖顺姿态,像是已经从上回的事情吸取了教训,自那时起便再也没有惹出什么祸事。 对此皇帝表示颇为满意,在其的陪同下缓缓向殿中走去。 不过一旁的海顺公公倒是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以往前来总是有翠珠的身影,如今不但没有见到,就连长宁宫的流彩也不在此处。 一行人途径其中一处庭院之时,忽闻周边似有争执吵闹声。这使得皇帝有些不满,周岚清一边观察皇帝的脸色,面上也适时地显现出尴尬之意。 随行的桃春立即上前拨开遮掩的柳枝,就见两三个宫女正吵闹得不可开交。 偏偏几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已悄然降临,其中一个还大言不惭道:“你当你是谁?我们可是皇上钦点来的,就连公主都得卖我们几分面子,你不过一个下等宫婢,在这吵嚷什么?” 被训斥的宫女也不甘示弱:“若不是你们翠珠姑娘日日想着讨主子的便宜,我们长宁宫出来的哪用被你们所拖累?” 桃春立即出声制止,几人闻声望去,被吓得哗啦啦跪成一片。 周岚清立在一旁,打探着皇帝已有些愠怒的神色,象征性的施以轻罚。接下来的几步路中,她明显感受到皇帝的话都少了很多。 然则周岚清筹谋之久,岂可轻易言终? 自庭至殿,路途虽短,却接二连三遇到宫女的争执。且这些宫女不是自己派遣的,便是长宁宫调拨过来的。 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周岚清的心情却越来越雀跃,对那些闹事的宫女皆是小惩大诫的态度。 直至最后,皇帝亲眼看见翠珠在对一个宫女施暴场景,才终于爆发。 而翠珠抬起还残留些许暴虐的脸,看见皇帝的那一刻,终于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的视线往后移动,周岚清正用一种他看不透的眼神盯着她。 海顺公公则是闭上双眼,心中已经想好翠珠的结局。 “将这些目无尊卑的东西全都赶出去。”皇帝对翠珠不断哀求的且逐渐攀附过来的手避如蛇蝎,并将怒火延续到周岚清身上:“朕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整个宫中都不成样子?” 周岚清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儿臣只觉得是父皇母后对儿臣的怜爱,若是严惩,怕是会拂去您对儿臣心思。” 此一言,便足矣挡住皇帝愈加盛起的怒火,后者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却没有任何犹豫:“任何不利你,都处理掉。下回朕前来不希望再看见这场景。” 说罢,就连坐也不坐,也不看翠珠一眼,抬脚便离开了明善宫。周岚清看着他的背影,估摸着皇帝日后应该是不常来了,毕竟每回来都找不痛快。 待 皇帝走后,亭中只剩下周岚清以及地上的翠珠。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子,再也不见以往的仁慈。翠珠迎上周岚清充满戏谑的目光,才明了自始至终都是她的策划。 许是作威作福惯了,又或是知道对方想至自己于死地,此时也不装了,面露凶狠:“是你!都是你!” 周岚清笑得讽刺:“若不是你爬上龙床,又着急为父皇分忧,且到最后还不知悔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没落,翠珠脸色煞白:“你!你怎么?”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捂住了嘴,又一下子抹了脖子,拖下去了。 而周岚清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翠珠到死都不会知道,当年她曾为皇帝查出一个安插在其身边的眼线,以至于最后那姑娘却被丢进军营充当军妓。 而这个姑娘正是原先跟在周岚清身边的其中之一。 这也难怪当初桃春得知翠珠的名字会控制不住情绪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周岚清不免感叹:翠珠为皇帝倾尽所有,最后换来不过是帝王绝情绝义,到死连个名分都没有。 今日之事波澜甚广,流彩被谴归长宁,周岚清为求周全,仅留数名衷心者于远殿侍奉,余者皆遣返原处。 自此,明善宫方得真正之宁谧。 翌日,桃春执梳为周岚清理云鬓,笑语盈盈:“殿下,后日北朝盛宴在即,不知您意属何人为您妆点?” 周岚清闻言,佯装茫然:“此事若不是你,难不成还想要旁人来做?” 桃春心喜,手中功夫又不由得精细了些。 但还没高兴一会,就在午时,长宁宫便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永乐公主去一趟。桃春上前应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坐着休息的少女。 周岚清闻言看向这朗朗晴天,虽是入秋,却依旧是烈日冒头。 由不得悄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第4章 两难处境 长宁宫一处旁殿。 周岚清正跪于此地,且跪得地方极为讲究:身前仰视佛像,背靠炎炎烈日,身侧还有一嬷嬷时刻督促。 桃春急得团团转,对一旁看管的嬷嬷求情道:“您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求求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殿下好受些罢!” 话音刚落,周岚清就睁开眼睛,头也不转过来,低声呵斥:“桃春,休要多言。” 桃春咬咬牙,先是看了主子倔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嬷嬷那不讲私情的模样,夺门而出。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个背影,不过并不是桃春,而是一个面带不悦的女人。 周岚清原本紧闭的双眼,随着一旁的嬷嬷向人问安的声音而睁开,她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消失,于是动了动嘴唇。 “母后。” 来者正是当今大燕皇后,周岚清的亲生母亲。 女人上前走了几步,将少女身后的光亮遮住,黑暗笼罩着周岚清的视线,使其迫不得已看着眼前硕大的佛像。 外界皆传帝后和睦,可作为辗转于两者之中的周岚清才知道其中的微妙。 要说是自己那父皇和母后关系差,那倒也是说不上,只不过是太表面,表面的又有点无懈可击,于是这夫妻两只能从自己时不时地身上找不痛快。 片刻,包裹着少女的黑暗开始往旁边挪动,明亮重新回归至周岚清的身上。紧接着皇后的声音从身后侧响起。 “若是本宫不请你,你是不是还不屑踏入长宁宫?” “女儿不敢。” “不敢?”皇后语气里含着质疑:“你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做的那些事,是一个女子应该涉足的么?” “你知不知道?若是真令你父皇知道,几条性命都不足以谢罪!” 数落如雨点般袭来,周岚清却好似习惯了似的,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知道皇后这是在因为流彩一事对自己不满,再加之从前的欠账一块算上了。 可她明明只不过是稍稍给自己谋点应得的权利,这难道就是她的错吗? 周岚清不明白。 可皇后像是看不得她这般淡然的态度,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口中的话语更是说的重了几分。 “你当真以为,你的父皇会对你有多纵容么?” 这句话终于使周岚清微微有些触动。 最初,她也曾天真以为,自己真如旁人所言,深蒙父皇之眷注。身为女子,父皇竟延聘良师,轮番为自己传授道德伦理、政治哲学及法治集权之学问。 若不是自己偶然一次发现了自己老师与父皇起了争执,方知一切皆为父皇刻意铺陈之路。就连自己如今的名望,亦系父皇一手扶持。 而这一切,此皆不过是他想要将来多一个驱策之利器而设局罢了。 如今大燕朝政之中,以丞相和太傅为首逐渐各执一党,其余不若是些不屑于结党营私的耿直之辈,便是对争权夺势避之不及的边缘人物。 皇后背靠太傅,也给了帝后那表面下的不和找了些理由。 就连最近太傅的身体欠佳,以至母后心神不宁,父皇都要借机让自己前来找嫌。 “母后,”周岚清终于开口:“女儿从未敢行越矩之事,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现在虽不容许她步入政事之渊,可多年在帝王耳濡目染,又如何能够安分?她早已涉入储君之争,也已选择将宝压在自幼相伴成长的周靖身上,只可惜于偶然一次,让皇后知道她的心思,不过周岚清也清楚地知道,皇后断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半分。 第6章 毕竟某种意义来说,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果不其然,皇后闻其这意有所指的言论,下意识就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少女的脸埋在阴影里,她看不见其脸色。 “你...” 话还未说出口,门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背影出现于众人面前,后面还跟着去而复返的桃春。 “母后!”周澈的声音响起,其中还带着微微担忧。 应是听说了周岚清又被罚了,就立即赶了过来。皇后看见他来了,本还要说出的话也吞进了嘴里。 待近些,他看见眼前还在罚跪着的少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大步流星往前来,立即替周兰清向皇后求情: “母后,阿姊近几日身边无人照料,若是再这样跪下去,怕是要伤了身子。” 皇后皱了皱眉,目光也不由得看向少女,语气却依旧有些强硬:“这样也好,长个教训。” 周澈听了皇后的话,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他洞悉周岚清的处境,表面虽显繁华,实则暗藏艰辛。 于诸兄弟姊妹间,周岚清跟在父皇身边的时间最久,且恩宠之盛,令人咋舌。近日更是特筑新宫,以替长宁宫旧居,更显圣眷优渥。 可伴君身侧,于伴虎无异,阿姊时刻身处猜忌之中,犹如滕蔓缠身,久不能感受自由。在他记忆之中,母后自小也疼爱阿姊,然世事无常,如今却因父皇介入,母后亦渐对周岚清施以严教,微瑕即重惩,其态似有与父皇争锋之意,实则宫中纷扰,难以言喻。 周岚清却没什么反应,她大概是对此已经习惯了。但一旁的周澈迟迟等不到皇后的旨意,于是又急急道:“母后,阿姊已经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她这一回罢。” 皇后先是看了一眼周澈那坚决维护的架势,又看见周岚清的有些疲惫的身形,终究说道:“起来罢。” 不得不说,即便周岚清跪得再久,也抵不上周澈这两三句求情。 话音刚落,一直在旁等候的桃春立即上前,将主子扶起。 周岚清缓缓起身,额间细汗微现,显其身体不适,只是面色却无丝毫愠色,反似心中重负稍释。 毕竟今日她若不在此受罚,只怕皇帝又要找她的麻烦。 这可惜这苦中作乐的心态却没有让在场其他人沾染,周岚清谢了恩后,皇后又出言敲打了一番,看着面前少女乖顺的模样,加之周澈时不时的求和,才堪堪松口,同意放人。 这也正合了周岚清的意,她跪久的膝盖此时疼痛不已,不再多留,由着桃春扶着离开了长宁宫。 可才出宫门,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周岚清闻声止步,紧接着周澈追了上来。 “阿姊。”周澈叫了她一声,后者看出他有事要说,下意识环视周围。 周澈看她这幅表情,想起她如今的处境,心头不经有些涩然。 “阿姊,我来送送你。” 边说着,边上手搀扶着少女,而桃春则适时退至后头,与两人拉出一定的距离。 两人离得极近,方便说小话,周岚清低下头,压低了声音。 “表哥可有同你说那日的状况?” “说了,”周澈声音也小了很多:“霍家军当日就出京了,表哥近几日也开始上朝了,只不过祖父的身体愈发不如从前,怕是...” “休要胡说。”周岚清小小地呵斥了一句:“祖父只不过是上了点年纪,莫要听风言风语,知道么?” 周澈点点头,便不再延续这个话题,正当两人行至一处,周遭有些建筑足以遮住视角。周岚清忽然停了下来,将腰间玉佩解了下来,递给周澈。 “若往后发生什么紧急的事,你拿着这信物,去福庆楼找一个叫妙姑的女子,她会为你办事。” 作为常年混迹于酒场中吟诗作对的周澈来说,自然是十分熟悉周岚清口中的福庆楼。 只因其在京城中最为繁盛,达官显贵竞相往来。而那名为“妙姑”的女子,更是响彻市井,年龄尚稚,却业已赫赫。 周澈显然没有想到周岚清居然还有这般能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后者隐瞒多时,本也不想将底子说出来,可现在形势已然变化,即便她已经拔了宫中的眼线,但一踏出明善宫保不准又有尾巴凑上来,如此,让周澈去办事倒是会更方便些。 不过周澈也不多问,只是收下信物,接着转移开话题。姐弟两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的天,最后到了明善宫门口才分别。 而就在周岚清拖着跪的发颤的双腿踏入明善宫的那一刻,皇后的宫中的好物件也随之而来,像是早就备好的一般。 周岚清看着自己涂满药膏的膝盖,心中不由得默默叹气:自己的这个母亲,许是将周澈的那句话听了进去,可对她也是真的狠。 恰逢长宁宫的人还未出宫,迎面就与海顺公公撞上,彼此之间行了礼,擦肩而过之时,就听里头又传来播报: “殿下,皇上特地让咱家送来今日的份例,说是殿下近几日学习辛苦了。” 说罢也不多留,像是不敢叨扰里头的贵人,交给桃春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待桃春端着东西进来时,周岚清才掀起眼皮,眼前先是一些珠宝,而后便是一些书籍,应该又是这几日必须读完的。 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偏挑着这个时间来,不是因为今日之事还能是因为什么? 不过好在这些事情终究还是暂时翻了篇,过几日便是北朝进贡之日,想必近期应该不会再有找自己麻烦的了。 她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想翻个身,却忘了膝盖上还有伤,疼得直叫唤。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北国进贡 河倾月落,景阳宫内好不热闹。正殿以正红为基调,黑色与金色为辅,四处盘旋的青鸟刻得栩栩如生,造型优美,巧夺天工。玉龙金凤环绕的玉柱立于双台左右,若俯殿堂之宏丽,如瞰艳霞之晖光。 群臣候坐,门殿大开,最上位者自是大燕朝执政者燕宣王。随岁月匆匆,龙颜已微微有些许风霜,但难掩威严与霸气,一双丹凤眼中闪烁着些许情绪,两弯浓眉浑如刷漆。 位于一旁为大燕邹皇后,面若中秋明月,色如春晓之花;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眉目端庄,雍容大气。而后是贵妃等一众嫔妃,为辉煌的宫殿平添许多颜色。 在皇子公主们中,最惹眼的不过是永乐公主与四皇子,二人并排而坐于高处,尽显皇室风采。 其次是二皇子周治,不仅拥有陈贵妃的好颜色,一举一动之间竟也有几分周宣王的影子。此时坐于周岚清之上,两人免不得时不时压低声斗嘴,最后还是周澈其中调和方才好些。旁人见此景,还以为几位的感情甚好。 剩余便是安妃所生五公主周云清与娴妃所生七皇子周城。最后便是六公主与八皇子,今日却并未出席,说是告病。除了皇后只让人派人多送了些物品送去之外,无人多加在意。 北朝进贡,有的是财宝金银,稀世珍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皇帝大悦,赐上宾之位入座。 话音刚落,北朝太子阿塞尔便出现在众人的视角中,周岚清早闻其名,如今倒是生了几分兴趣。 她隔着层层台阶打量着这位极有可能成为北朝未来君主的男子:只见其不同于中原人肤色偏白,而是常被骄阳眷顾的颜色。身着绣黑纹深蓝色圆领长袍,外罩亮绸缎面乳白对襟袄背子,面色严肃有礼,上前说了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就同一旁的随行的使臣落座。 周澈侧目便发现周岚清正盯着北朝太子看,出言调侃道:“阿姊,再盯着哪处看呢。” 被揭穿的人坦然勾起一抹嘴角,收回了目光。 这位北朝太子可不同于他那没用的父亲,自他接手政事以来,北疆常年战火纷纷,周岚清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 周澈依旧挂着吊儿锒铛的笑容,眼睛实则是早已掠过这位远方来客。除此之外,殿中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阿赛尔,对边疆骚动的不满与探究正隔着一层窗户纸摇摇欲破。 时辰已到,宫宴掌事扯开嗓门,一声“开宴”响彻整个殿堂。 紧接着礼乐起奏,亦随精心挑选的宫女从后台有序排出,手端美味佳肴。而后以四人为一小纵队列抬豕,牛,羊上前,走近一看,竟是早已切好的精细块,一挑出可见内里无骨。 随后便有香醇美酒,甘甜水果;最后便是续续出来一众宫廷舞女,声声悦耳,美轮美奂。 觥筹交错之间,周岚清几杯酒下肚,竟是生出几分醉态。迷蒙中一望台上人,皆是带着高兴的笑颜,又往台下人,亦是欢声笑语,整个宫殿漂浮着几分松弛。 但此情此景在她看来,却好似生出几分十里秦淮,金陵一梦的味道。少女双颊微红,美目起波澜,似是烦了这喧闹处,索性起身往外边离去。 第7章 待到院中,清风拂面,交杂寒意扑醒几分醉意,桃春于一旁候着,时不时留意着醒酒汤是否送来。 正处后院亭中坐,闹声远去,唯于寂静安宁。 还没等来汤碗,却听见不远处似有闹声传来,使得周岚清浮上些烦躁之意。桃春往那处看去,便立马低声禀报道:“殿下,是宁亲王府的世子殿下,似是与一女子起了争执。” 原是周正礼这个泼皮,此人可真是名不符实,仗着自己的身份,时常强抢民女回家中,纳的小妾更是数不过来。可眼下周岚清因身子不适,便不欲于管这等事。 但一旁的桃春大抵是吩咐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再加上现是外国来朝见的日子,还是确保不要多生事端,于是对主子多嘴了一句:“殿下,奴婢瞧着那女子不像是大燕的人。” 周岚清蹙眉,起身朝争执处去。 走进一瞧,一女子身着粉白色花边纹路长袍,见人来转身,露出清丽秀美的脸庞,眼里羞愤之意仍未散去。 周岚清淡淡扫了一眼眼前的女子,懒懒散散地朝着周正礼处出声:“宴席未散,世子又是在做什么?” 周正礼调戏不成,此时正吃了女子一脚,又见周岚清,有苦难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岚清面上染上几分不满:“方才见了皇叔,似是世子前日之行径颇有微词。今北朝来访,不知道世子又将兴起何种波澜?” 周正礼一闻亲爹便泄了气,毕竟上回打在自己背上的棍子是真的不好受,苦苦央求着周岚清不要相告。 对此后者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周正礼立马心领神会,立马反咬一口道:“我也只是路过此地,见这女子鬼鬼祟祟,再加上其这模样奇怪,才上前询问,哪知此人不知好歹,还想行刺于我!” 女子似是不可置信周 正礼的无耻,先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 可见眼前众人都面色不愉,且那泼皮对眼前的女子恭敬态度,想必也只有眼前女子能为自己讨回公道,立马操着略带口音的不熟练语言道:“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我是和我的王兄来的。” 闻言周岚清将眼睛重新放在的眼前的女子脸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北朝太子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妹妹,你见过他吗?”女子脸上带着些许殷切,早知道会遇到此等烂事,自己就听母亲的话躲在房间里就好了。 不待女子多想,就听到周岚清道:“方才刚刚有见过。” 才抬起头来,就看见周岚清不再看眼前的周正礼,语气严肃:“事到如今,世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周正礼咬咬牙,也是知道自己这是招惹了硬茬,心中咒骂了几句,面上却只得低三下四的请求眼前女子的原谅。 那女子也知身处于此,不便多加纠缠,就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周岚清明面上好看,但转而就送给周正礼一记眼刀,示意放行。 待后者仓皇离去后,女子立即行北朝之礼,向眼前人挑明身份:“我的名字,叫做吉尔青。是北朝公主。” 听闻周岚清伸手扶起女子,神色柔和:“原是友朝公主,今日是我朝世子唐突,自后本宫定是与皇叔相告,望公主切勿放在心上,免伤自身心情。” 一旁的桃春适时恭敬的介绍道:“公主安康,我们殿下是永乐公主。” 吉尔青看着眼前这般美的不可方物之人,心中升起冉冉好感:“原是大燕祥瑞,真是美丽!” 常人是难会有如此直白的言论,更何况是女子,周岚清先是一愣,随即展开笑颜,发出邀约:“方才使得公主受惊,不如同本宫前去小亭中小坐,稍作休息。” 吉尔青自是欣然通往,大抵是北朝女子性子随性奔放些,立马便上前与周岚清并肩而行。 一旁桃春先是吓了一跳,正是要开口,但看见周岚清没有什么排斥之意,硬生生将话头塞回肚子里了。 几杯清茶入肚,吉尔青像是找到知音一般,也行许是头一回同外国女子交谈,竟能与周岚清交谈甚欢。 过一会后,周岚清似是刚想起来,问道:“既是来了,怎不在宴中同你相见?” 吉尔青脸上不可掩饰地有些许尴尬,但也没多加掩饰,随即开口解释道:“其实王兄本是不同意我跟来的,是我自己偷跑来的。” 周岚清还没从这句话反应过来,又见吉尔青脸上又浮现向往之意:“听我们朝中都说大燕江河景色,是人间乐景。可王兄说路途遥远,不让我跟来,真是气煞我也!只不过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想到我也上车了。” 这副娇憨的模样配上绘声绘色的演说,将周岚清与桃春逗得笑得出来。吉尔青则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羞极了似的,一个小脸上透着些许红。 周岚清笑完了,转而面上又不自觉爬上些愁色,有些心疼地问道:“路途遥远,倒是苦了公主,可有磕着碰着,需本宫找些药物或是其他?”还未等眼前人回话,随即又吩咐桃春:“稍后备今夜一模一样的佳肴送往公主住处去。” 桃春连连应下,吉尔青则是大受感动,连忙宽慰道:“不打紧的,我素来是被当作男子来养,这个还是受得了的,您如此关心我,实在是高兴,来一趟认识长公主,倒也是不虚此行!” 早听闻大燕长公主的名声,今日一见,回去也可同母妃诉说,这般一想,吉尔青更是对周岚清又生出几分喜爱。 二人正说着,忽而传来阵阵脚步声,待两人望去,竟是阿赛尔一人前来。 吉尔青躲闪不得,落入了阿赛尔的眼里。后者是在宴会上听见后亭园中有打扮似北朝女子受人调戏,便是寻了个理由来找人,果真是在此发现了吉尔青。 只是没想到一旁竟还端坐一席深红色流彩暗花云锦的女子,正是殿上看到的永乐公主。 方才只不过是匆匆一眼,如今一看,其容貌更是美得惊为天人:容貌犹如晨曦初破晓,贵气自然流露,难以言喻之雅。眉眼上挑,宛若狐仙;面若桃花映朝霞,白皙之中微透淡粉之润,犹似晨露轻沾花瓣,纯真明媚,似春风拂面。 收回目光,不等吉尔青多加狡辩,阿赛尔便朝周岚清微微行礼:“王妹顽劣,想是给公主添麻烦了。” 周岚清也知其绝非等闲之辈,起身回之以礼道:“本宫同公主似是一见如故,并无麻烦一说,反倒是大燕有懈怠之处,还望王子殿下切勿怪罪。” 不知是否错觉,吉尔青感觉周岚清不同于与她方才一般放松,浑身多了几分疏离之意。 而自己的王兄此时也浑身带着刺一般,这让吉尔青感到十分心虚。 阿赛尔淡淡地笑着,对她说出的话却是那般半点不留情:“吉尔青,还不快回来。” 换做是平日,吉尔青哪容的王兄这样凶,早就一蹦三尺高。但现也知自己做错了事,只得焉焉得磨蹭至阿赛尔身旁,只是眼睛还黏在周岚清身上。 后者见状只得为吉尔青开脱道:“想必公主或许也是无顾忌其他,想陪伴在太子左右,也是有与两国交好之意,还请您切勿怪罪于公主。” 吉尔青如此单纯一女子,怎会想到两朝交好之意? 这话若是北朝真心,是顶好的开脱;若是落入旁生他意人耳中,倒是生出几分提醒。 阿赛尔自然是听得出对方所言之意,面无改色,依旧挂着淡笑,使人看不出心中所想:“既然我朝公主与大燕长公主在这阴差阳错之间生了几分不解之缘,倒也是北朝荣幸,我自是高兴不及,怎敢怪罪?” 随即竟又大胆看着周岚清:“今见大燕公主,确实使我大开眼界,看来大燕不仅有山河壮丽,更有美人。” 桃春听此有几分轻薄大胆的言论,心下一沉,但碍于对方身份,一时也不敢开口,只是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神下降了几个温度。 周岚清脸色亦如平常,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宴席还未散,太子殿下还是赶快回去罢,以免错过更多好景。” 对此阿赛尔并无太多纠缠,只是再次行礼之后,便携着吉尔青离开了。 人一走,桃春便忍不住为主子打不平:“北朝公主如此单纯浪漫,怎会有这般无礼的兄长。” 周岚清敛下美目,隐去了情绪:“正是有这位太子,才有这般天真的公主。” 她望了一眼院中池水,只见得皎洁月亮映射其中,偶尔的鱼群游动,使得月亮也变了形状,有些漫不经心道:“走罢,宫宴还未结束。” 这头才离开的吉尔青正忐忑不安的跟在阿赛尔身后,最终是忍不住说道:“王兄,阿青知错了。” 阿赛尔转过脸,已然没有方才面具一般的假笑,而是有些生气道:“身处异国,更应是多加小心些,若是没有遇到永乐公主,你现在又是何处境?” 吉尔青听得出王兄训斥里的关心,立即求饶:“王兄,阿青下次不敢了。” 第8章 看着阿赛尔表情由阴转晴,她又憋不住话:“王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车里面了?” 阿赛尔淡淡扫了她一道:“不然你真以为你有通天的本事?还是把我当成瞎子?” 吉尔青尴尬的笑了一下,立马转移话题:“王兄,大燕的永乐公主真是个好人呢!用个词来说,就是人美心善!” 阿赛尔没有多言,他忽然想起周岚清对他的态度,警惕,审视,似是一只难以养熟的野豹,自言自语问道:“心善?” “什么?”吉尔青没有听见阿赛尔的话,又问了一遍。后者回过神来,没有解释,而是胡乱在女子的头上揉乱一把,对其说一句:“你先回住所,别再惹事。” 吉尔青正想多加辩解,表明自己也想去看看宴席,却被随后赶来的北朝使臣请走,本来就不满的脸上又添了几分不满,嘟嘟囔囔地跟着使臣回去。 阿塞尔看着她乖乖跟着人走远,转过身,往宴会的方向行去。殊不知正有变故将起,令在场众人皆始料未及。 第6章 突发变故 归至殿中,众人好似皆沉醉于杯酒交盏之间,失了平日沉闷庄严,丝竹之声不绝 于耳,席间言语欢畅。 然这番景色之下实则是暗流汹涌,各人心中各怀鬼胎,目光流转间藏着的刀锋和逢迎,与处处酒香相交杂,硬是生出几分危险的气味。 周岚清落座后并无与阿赛尔那处望去,后者同样是面色如常,也无往这边看来,两人似刚才毫无交集一般,只是各自同身边人时不时谈天。 周澈素来习惯流连于花酒美色之中,现在状态算得上清明。 看了一眼才刚坐下的少女,嘲笑道:“阿姊又出去醒酒了?” 周岚清轻瞥了他一眼,敷衍应答数语,随后执桌上晶莹葡萄,悠然入口。 不多时,殿上舞姬翩然起舞,水袖翻飞。正欲引人入胜之际,忽见其中一人袖内光芒一闪,锐器破空而出,乃是一把短剑,疾如闪电,直奔周澈而去。 周澈愕然失色,反应稍滞,待剑光已至眼前,方才仓促闪避。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剑刃划过臂膀,血花飞溅,染红了华贵的衣裳,触目惊心。 朝臣见状,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惊恐之情溢于言表。瞬时间,惊呼声四起,“刺客!”之声响彻大殿,场面一时失控,殿内乱作一团。 皇帝见此情形,急召护卫拿下行凶之人,却见那舞女目中愤恨如焰,决然欲以手中备剑自刎,动作之快,令刚至的护卫措手不及。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一酒杯突如其来,横空而出,精准无误地击中舞女手腕,短剑应声落地,清脆之声回响于大殿之上。 随后,官兵蜂拥而至,迅速将舞女制服。而那舞女临别一眼冷厉如刀,仿佛要将所有目光所及之处都刻上仇恨的烙印。 周岚清正位于周澈之侧,距离最近,她一边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伤口,试图止住那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边顺着那飞掷酒杯的方向望去。发现出手之人竟是阿赛尔,此时的他气若神闲,仿佛刚才那一掷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周澈尽管肩伤剧痛,面色苍白,却仍保持着皇子的威严与冷静。他迅速以极低的声音对周岚清说了两句简短的话,那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般在周岚清心中炸响,让她不禁心中一凛,促使她的脑子飞速运转。 秉持利益至上的理念,周岚清当即用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锁台上略显慌乱的陈贵妃。少女故作愤慨之态,其意昭然若揭,欲借势引导众人的目光揭露此中蹊跷,使真相难以遁形。 皇后闻此变故早已大惊失色,匆匆起身,裙摆摇曳间,已朝下方疾步而去,同时急呼太医,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与急切。 唯有周治虽亦起身作势,但眸光波澜不惊,犹如置身事外之旁观者,冷冷审视着眼前这的一切。 至此,原本热闹非凡的宫宴,因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戛然而止,余音犹在,却已物是人非。 画面悄然流转,长宁宫内,烛光摇曳,映照出几分幽静与深邃,仿佛一切喧嚣都已远去,只留下宫墙内的秘密与算计,在无声中悄然蔓延。 既定周澈安然无恙,帝后二人才移步至大殿中央。 皇后忽而屈膝跪地,姿态决绝。皇帝见状,下意识地欲伸手相扶,口中急急问道:“皇后这是何故?” 皇后却执意不起,抬首间泪眼婆娑,声带哀婉:“臣妾思及,若澈儿未能幸免于难,其后果将是不堪设想。恳请皇上明察秋毫,严惩真凶,以慰澈儿之心。” 皇帝听闻自无拒绝之理,颔首应允:“皇后所请,朕必当竭力而为。” 皇后闻得此言,方在静秋姑姑搀扶下缓缓起身,其身形略显虚浮,更显惊魂未定。其声带泪,更添几分柔弱与委屈:“臣妾谢过皇上隆恩!” 皇帝见状,即便心中毫无波澜,但还是温言宽慰:“皇后不必过于忧虑,朕已命人彻查此事,定还澈儿一个公道。你且安心,保重凤体要紧。” 言罢,又细细叮咛数语,直至皇后神色稍缓,方始离去。 而位于内殿中,周岚清坐于周澈一旁,脸色冷若冰霜。后者则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全然不见方才人前虚弱呻吟的姿态。 “这件事,你太冒失了。”周岚清依旧没有好脸色:“事情尚未有所发展,何必走如此险招。” 若是此次伤及要害之处,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想至此,周岚清又气极地看了床上人一眼。 周澈微微眯着那双桃花眼,淡淡的说道:“阿姊也知今日这动静,满朝的眼睛都在看着,不论是北朝,或是陈氏都逃不掉,实在是良机,我也不想错过。” 周岚清想起那舞女被压下去的场景,有些不安道:“可那刺客还活着,就不怕被供出这实则是...” 周澈这时看着眼前的少女,明白她的顾虑,意有所指道:“阿姊,那可是真的刺客,杀我之心实在是货真价实啊。” 周岚清一愣,好似想到些什么,有些不相信道:“你疯了?” 周澈面上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在诉说的一件旁人的事情:“倘若不做的真些,又怎的让人相信?” 说罢,许是怕周岚清真的动怒,又连忙解释道:“阿姊,放宽心些,这些都是我一准算好的,一步也没有出错。” 周岚清望着对方泰然自若的神情,许是周澈方才躲避暗器的熟练,想必已然私下早有准备,眉间总算是舒展开些来:“最好是如此!” 随即放松地靠在椅背:“不想北朝太子竟是有几分颜色,本以为这次还能将水搅浑些,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想起阿塞尔,周岚清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此人算得上是有几分厉害,竟然能在那么短时间内竟能快速做出反应,为自己摆脱了嫌疑;且就凭打掉舞女手中短剑的行为,也能证明出功夫了得,劝退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只是周澈为了此事都出了血,定是要那陈氏和二哥拔下一层皮毛。 少女将目光重新放回周澈脸上,开始询问那名此刻的来头。周澈倒也没有多加隐瞒,只不过言语中表现出一股漠视的平淡。 随着他款款道来,周岚清方才得知此事的原委,也明白了那刺客为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豁出一切。 那舞女乃是原官家女子,却被一纨绔瞧上,硬要抢回家当小妾,女子家中定是不肯,不想这纨绔竟是贵族世家,三言两语使得女子家中背上污名,最后更使得其家破人亡,仅剩其一人于世间苟活。幸而遇见一江湖侠义之士,为之不平,传授其刺杀剑术,宫廷舞蹈,最后在调查下发现纨绔竟是受当今四皇子所指示,方才有今日之行动。 周岚清何等聪明,一下便知其中缘由,只问道:“此纨绔是刘家长子?” 周澈脸上显出夸张惊奇之色:“阿姊实在聪慧!真使我佩服!” 这人正是刘尚书家独苗,最重要的是,刘尚书与陈丞相走得极近,想是自己的二皇兄与这厮也有几分交情。 忽而周岚清想到那从始至终都被人所利用的官家女子,不知怎的忽而心中有些闷气,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她素来不会同情他人,只是这女子的悲惨,竟能让她这铁石心肠的人都生出几分怜惜。 “我问你,这女子的事情,你是否一早就知道?” “是。” 周岚清顿时生出些别样的情绪,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嘴那舞女原先是哪家姑娘,便起身向外离去。 周澈见其一言不发就要离开,以为还在怄气,连忙询问周岚清的去向。 却听见后者头也不回,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去帮你善后”,便消失在周澈的视线之中。 闻言周澈才重新将自己的身体归位,盯着头顶的床沿发呆。 身处帝王家,有这般的父母,兄长姊妹又是这等狠角儿,怎可能生出庸才周澈? 第9章 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个人展现自己的力量,不一定要是明亮的刀锋,也可是暗藏的冷箭。兄长与阿姊皆为善攻者,亦可动于九天之上;而自己则要做那善守之人,深潜于九地之下。 许是方才热闹非凡,此时一下子冷清下来,倒是生出几分寂寥。他不由得问一下才刚进来的宫女:“母后呢?” 那宫女似乎没想到周澈忽然问起,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回禀 四殿下,娘娘惊吓过度,皇上走后,便由静秋姑姑扶着去歇息了。” 闻言周澈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好似是想起方才母后在父皇面前哭的肝肠寸断的情景,仿佛自己好像归西了似的,不由得有些无奈。 周澈忽然想若是皇兄在,这一切又会演变成什么场景呢?他会像阿姊一样骂自己么? 虽前些日子已听说霍云祺如今已带着援兵然归至北疆,可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有些不踏实。如此说来,这几日远在边疆的皇兄最近是如何了?到底是何时方能归来? 第7章 未雨绸缪 “烦死了!不是叫你们动作都轻点吗?都给我滚出去!” 仁明殿内,陈贵妃因心中烦躁,开口大声呵斥一旁的数宫女泄愤,众人无人吱声,个个不自觉往后缩去。 恰逢这时传二皇子进殿,陈贵妃的脸色方才有所缓和,但还是臭的可怕。 反观周治已换去宴会那套服饰,换上一件暗紫色流光绸缎,配上俊美的面庞,倒夺人心魄。只是那双眼睛幽深冷漠,同人前所表现亲和不大相同,不那么平易近人罢了。 周治还未说上一句话,便被陈贵妃的怨恨的声音抢了先:“到底是哪个贱人胡所非为!你是没看见永乐居然看着本宫,这是做什么!不知道以为是本宫动的手!” 若是说起这件事,陈贵妃这滔天的怒气反而是足以令人为其多些体谅。 自周澈受伤以来,宫中不知怎的忽然传出些言论,说是四皇子在遇刺之前冲撞了贵妃娘娘,才使得其如今遭受如此“意外”。 这些小话好似空穴来风,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可传言之人居心何在,却显而易见。 更让陈贵妃感到气愤的,不仅是这些话竟然愈演愈烈,还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以至于如今自己虽足不出户,却能隐隐感受到皇帝的冷落。还是皇帝因为周澈受伤之事往长宁宫中多走了些。 且更恰好的是,近来陈贵妃看不上的齐贵人,此时也正在长宁宫。这一切还需从齐贵人怀上龙种的那一刻说起,当陈贵妃得知后,就已在心中想到千万个弄死她的方法了。 “本宫每次看见那贱人的脸,就想把她的脸浸在冷宫中的井里!” 就在这时,皇后听闻此事,便主张将贵人从仁明宫里搬到长宁宫内。这可把陈贵妃气的个半死。本就与皇后形同水火,现在又是多事插足,此事引得后宫近来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周治想到近来太傅告病,朝中大小事几乎皆有自己那丞相舅舅亲自操劳。再加上如今已有立太子的风声,今日动手,对自己只有坏处而绝非好事。 但看着眼前母亲的怒气,周治却没有说出一句关于今日刺杀之事。而是对其象征性安抚了几句,随后问道:“母后身边是否有一人叫做红梅?” 陈贵妃渐渐从方才一事抽离,随口回道:“怎么了?” “若是方便,将其送给儿臣吧。”贵妃榻上的女人先是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随后目光落在跪在不远处的宫女,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但又想到如今处境下,周治竟还想着旁处,使得她不免又生起些怒意,不分由说地斥责了他几句。 让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却是逆转局面的一大利器。 隔日,大理寺内。 桃春一踏入此地,面对的便是时不时传来几声凄惨的哀嚎声,顿感十分的不适,而走在她之前的周岚清倒是显得面色如常。 她们一出现,里边的守役便马上恭敬地迎上来。周岚清没舍得将自己的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小守役,只言道:“叫你们主司长来,本宫有话同他说。” 后者忙不迭地领命前去,不一会儿,一位眉目深沉乌亮的男子急急走来,看样子是刚审问完了案件,身上还残留着肃杀之气。 看见眼前女子,立即散去了周身的严肃,破天荒的露出几分温和。宋青行礼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前来,为的何事?” 周岚清不想同他兜圈子,看着周边仍有人在,一改平日的称呼:“昨晚之事,想必主司长已然知晓,今日本宫来,想要的便是看看这刺客的模样,顺带了几句话问上一问。” 若是旁人,宋青必会多加阻拦,但此时他却一口答应下来,只说一句:“请公主同臣前来。” 周岚清眉此时眉眼带笑,只是那笑不到眼底:“宋大人就不怕本宫搞乱了这审讯的程序?” 宋青像是习以为常,从他那常年冷着的脸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较于平日多显柔和:“臣自是信得过公主的。” 闻言周岚清不再看他,只是说道:“那便有劳宋大人了。” 穿过层层铁栏草屋,周岚清甚至都有些觉得远了,领路的人才停了下来。少女看了他一眼,他便心领神会地消失不见。 于关押犯人的深处,柳嫣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前随意散落的青丝去盖不住她悲戚的神情,她恨,她怨。 不甘,绝望,纠结充斥着胸腔,仿佛眼下唯有死方可稍解自己的愤恨之意。 见到有人来,也没有多加理睬。直至眼前多了一抹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颜色,她才缓缓抬起眼睛,但也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这副淡漠的神情落入桃春眼里便是目中无人,她出言提醒道:“大胆,见了公主竟不行礼!” 看着周岚清没有动作,柳嫣然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随后道:“都到了这副田地,还守着什么死规矩?” “你!”桃春气急,正要上前去教训,却被周岚清伸手拦住,只听她说道:“是,隐忍了那么久,放纵一次又如何呢?”眼前女子没有回答,但她将头靠在墙上,淡淡地看着周岚清。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大胆地打量着上位者。 没有听到意想之中的怒斥或毒打,只有尊贵的永乐公主缓缓蹲至自己的跟前。 柳嫣然本已经决绝的心除去生出几分意外,竟生些没由来的恐惧:这好似是刻在骨子里的尊卑观念,她不论是如何也逃脱不开。 而周岚清之所以这样做,是她心里有着对这位女子的几分佩服。 毕竟能够为报家仇至此地步,再加上有这般胆气,是配得上自己的尊重。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她昨日可是差点杀了自己的弟弟。 “柳嫣然,本宫记得你琴奏得不错。” 柳嫣然心中一咯噔,心中不由得想起什么,但依旧面如往常:“公主此言何意?” 周岚清微微眯起美眸:“有言道,琴配萧,生好曲。” 柳嫣然装作听不懂:“看来公主在这方面也有所了解,只可惜现如今我自身难保,是不可能再碰琴了。” “你只要说出幕后主使,自然还能有机会。”周岚清盯着柳嫣然,不放过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只可惜后者将头扭到一旁,看样子没有话再说。 见其这幅姿态,周岚清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的柳嫣然,冷冷地说道:“本宫昨日思来想去,四皇子同你毫无交集,怎么就招着你做出这番极端的事!果真是罪臣之女,该是这般下场。” 不知是语气讽刺意味太过明显,还是话中哪句触到柳嫣然的霉头,只见得她将头扭回来,眼底分明是浓重的恨意:“到底是为何臣女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公主是该去好好问问你那好弟弟!” 周岚清面色依旧:“本宫自是问过,否则今日怎会三番两次给你机会?”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倒也是四皇弟好心,总是觉着柳少卿一案不简单,没成想到头来竟落得此结果。”说完也没有再多加言语,转身离去。 而此言来的突然,又好似特地说与她听,但又分不清头尾真假,竟使得柳嫣然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一出牢狱门,便看见了宋青立在一旁,看样子是等候已久,一看见周岚清出来,立即正了正身体,朝其走来。后者先是朝着男人点了点头:“幸苦宋大人了。” 宋青有些神情坦然道:“公主这是哪里话,这不过是臣该做的。” 周岚清笑着说道:“方才宋大人没有进去,怕是会给你落下口舌。” 闻言宋青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公主只是进去问几句话, 皆是案件问稿内的词,是情理之中的事。” 少女笑意更深,她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宋青:“那便谢过宋大人了。” 第10章 “此地有些昏暗,让臣带二位出去吧。”此时宋青清楚地看见女子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自觉间使他周身那压人的气势不自觉也消散不少。而桃春好似个耳聋眼瞎之人,对此情此景充耳不闻。 出来时天色已晚,只见疏星淡月,断云微度。桃春扶着周岚清向外走去,问道:“公主,消息是否要放给林家那位?” 少女点点头,行了一段路后,她又忽而嘱咐道:“你去同阿澈说,那柳嫣然的性命,若是可以便留下来罢,到底是可怜人,改去姓氏留给林家便好,也是给阿澈留个好名声。” 桃春应下:“公主仁善,奴婢立即去办。” 闻此言周岚清并没有什么反应,远处又升了几丝飘渺的云丝。她自诩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只是知道那女子尚有用处,且明白围师必阙,穷寇莫追的道理。 ———— 隔日,林府。 林言锦正进早膳,贴身仆从阿普行色匆匆朝这边走,大抵是走得太快,有几步路还险些摔倒在地。 见此情景,林言锦眼睛染上几分疑惑,开口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普急急忙忙开口回道:“公子!是柳小姐的消息!” 林言锦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又问了一遍:“什么?” 阿普见其这副模样,连忙摆正了些神色:“公子,柳小姐有消息了,说此时正在大理寺。” 林言锦放下碗筷,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他不知作何反应。 一瞬间,思绪拉回至当初,柳树下窈窕淑女眉眼带笑,轻抚琴弦,自己吹箫与之相伴,任谁一看都认为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可造化弄人,使得心上人家中遭受变故,待自己匆匆赶到,只剩人去楼空。后四处派人去寻,却如何也寻不到她,本以为早已遭遇不测,没成想如今竟有了讯息。 阿普有些担心的看着主子,心里埋怨自己不该如此莽撞。正犹豫着是否开口之时,林言锦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莫大的欣喜:“太好了,太好了!” 可随后不知怎的,他却有些迷茫起来,看向阿普:“你说她现在在何方?大理寺内?” 后者连忙点头:“回公子话,是。” 这回林言锦倒是沉默了,自己如今身为正三品翰林学士独子,年前中榜,现是正六品枢密院承旨司副都承旨。一举一动皆有有心人观望,更何况从罪牢中里救一个罪臣之女? 见其喜忧交替,面色又变幻莫测,阿普忙从怀里递上一封密信:“公子,这是奴才早些外出时,一人塞给奴才,就是他跟奴才说柳小姐的去向。” 林言锦一愣,连忙接过信打开,只见得信中写道:“柳嫣然怀必死之志,誓取四皇子之命,以雪家门之恨。然不幸为奸佞所惑,误认仇敌。林公子若不欲见此女枉送性命,宜速于今日子午之时,前往大理寺,彼处已有人候之矣。” 他是个聪明人,一看便知道是宫中来信。自己与父亲虽一直不参与朝政纷争,但眼下立储将近,若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反而不利于自己日后晋升。想至此,林言锦心中已有决断。 夜已染上深墨色,月明星稀,四处寂然无声。 宋青看着眼前人解下遮住脸的面目,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于是开口问道:“来者何人?何故前来?” 林言锦听闻拿出信中夹杂着的信物,宋青一看便了然:“原是林大人,且与本司来罢。” 宋青有意带着他绕了一圈这里最险恶的环境和犯人惨然的场面,林言锦的脸色愈加深沉,直至一卷案宗之前,宋青幽幽开口:“林大人,我想这有你想要的东西。” 林言锦翻看两页,一下子便知道这是什么,眼含感激地望向宋青:“多谢宋大人,今日一事,在下来日定将相报。” 宋青闻言露出一个有温度的笑容,提点道:“今日一事,乃是公主殿下不忍柳家清廉,却被人诬陷,本司只是帮人代劳,若是林大人想要感谢,应找殿下才是。” 林言锦先是一震,随后了然,谁人不知永乐公主于当今大皇子的关系?想必是大皇子假借永乐公主之名拉拢,于是连忙说道:“有劳宋大人相转,若是日后用得上下官的事情,下官在所不辞。” 柳嫣然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忽地听到门传来解锁的声音,“看来是时日到了。” 她有些嘲讽的扯出一抹笑容,但又很快僵在脸上。 随她的目光望去,进来的是一位身着暗色服饰的俊俏男子,铁窗有月光照进,恰到好处地投放在他的身上,宛如天神降临,她失神地轻唤出口:“林郎?” 一直等着这对苦命鸳鸯互诉情长之后,宋青便使人要将柳嫣然带上前来。 押送犯人皆是凶神恶煞之徒,林言锦不免看了心惊,正欲开口阻拦,却被一并前来的宋青所阻拦。 只见后者凑进他身侧耳语几句,林言锦便只得眼睁睁看着柳嫣然被带走。 撤下蒙住视线的眼布,便是柳嫣然和周岚清的第二次相见。 两个年级相仿的女子相互对望,尽管身份处境天差地别,此时却好似放下了戒备,对彼此皆敞开了心扉。 作者有话说: ---------------------- 书中“主司长”一职为作者编造出来的,职位低于大理寺卿~之后可能还会编造一些官职,还望读者朋友们多多包涵~ 第8章 沉冤昭雪 初秋雨后,华丽楼阁环绕池池清水,浮萍落其中,碧绿随地起。四周林立的红墙黄瓦,似在观望稍后即将上演的好戏。 柳嫣然抬眼,长长的台阶映入眼中,而台阶的尽头,正是她多年以来做梦都想要踏入的地方。 不过片刻恍惚怔愣,就引起了身边守卫的催促,少女回过神,将眼神收回,抬起带着沉重锁链的手提起裙摆,坦然往前迈去脚步, 一袭白衣,骨瘦磷峋,却目光炯炯,大有不卑不亢之色。 登上最后一层阶梯,便是天子真容显现于眼前;再上前走几步,周岚清正坐在下边,见来人,冷冷地赏了个眼神;虽女子不得干政,但此事实属特殊,参杂着些皇室的家事,且周岚清在场,是皇帝特许,也实为破例。 在其对面神态自若的男子是周治;最后便是周靖手臂带伤随意地倚坐在一旁,与殿中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柳嫣然只身一人跨过隆乾宫的门栏,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行至众人脚下直直跪下,行了大礼,却没有抬起身子,只听得从拜伏的女子口中传出。 “罪女犯下大错,最该万死,甘受所有惩罚,只是在死前,有一事冤情向皇上禀报,天下皆知皇上圣明,罪女不愿皇上被奸人所骗!” 大殿一片死寂,不多时,一道极有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堂:“有何冤情” 柳嫣然此时才颤颤巍巍地抬起身来,跪着将双手举过头顶,锁链叮当敲响,语气决绝:“罪女柳嫣然,告发太常卿刘培清诬陷太常少卿柳佐正贪污贿赂,后更是以残害人命一众莫须有罪名,以至柳氏一族冤死。” 一言毕,百声起。 本就神经紧张的刘培清一听见这话,就差没指着柳嫣然的鼻子骂。只见其先是着急忙慌地从群官中冲出,随后立马跪在天子脚下,开口辩解道:“皇上!臣之衷心,天地可鉴!此女之言,定是为自身开脱,这是妄言啊陛下!” 皇帝没有着急表态,而是对柳嫣然问道:“即使冤情,有何证据说明否?” 后者连忙说道:“家父一生清廉,至查抄之时家中突而出现一箱金银,都无打开的痕迹,此事当年负责此事的大人可以为罪女作证!” 郑谨被传了上来,此人素有正直清廉之名在外,进来后言道:“回禀陛下,当年柳家被查抄之时,确实有一箱未开封的金银,模样不久之时送来,”随后他一顿,眼睛似有似无地看向刘培清的方向,说道:“当时臣明是有上报的,但不知为何…” 听言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着丞相的方 向问道:“朕为何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丞相从一旁走出,俨然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回皇上,此事臣也觉得有些蹊跷,是特地往下问的,况且是与边疆之事相交,再有扬州水患交缠,大概是有所遗漏。” 如此,便是有人故意压下来,不被上边的人知道了, 而此事势必有交予当时的大理寺的官员。于是又传宋青,片刻,宋青奉旨前来,来时还态度恭敬地扶着一个人。 这人瘦的可怕,可面容却还看得出正当壮年,立在那处,便已然散发出丝丝独属于文人雅士的正气。 不远处的周岚清看着台阶下逐渐显现与眼前人的模样,藏在袖中的手都微微有些发颤,好在所有人的注意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没人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 刘培清一抬眼就看见了此人的容貌,被惊得身形都颤抖起来。离得近的宋青早就关注着他的表现,见其脸色大变,便有意往后退去,让众人好看清些。 第11章 被宋青带来的人虽虚弱不堪,可神情却并不恍惚,而是被不甘占据,他两步并一步朝前走去,跪下行礼后,开口道:“臣谢礼书,拜见陛下。” 话音刚落,朝堂便生起层层议论之潮。 许久,皇上明显是难掩激动声线微颤:“晏礼?来者可是晏礼否?” 谢礼书扬起头来,好让坐上及在场的人看得更清楚些,脸上悲喜交加,音色更是戚然:“回禀圣上,正是臣啊!”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也不免得皇帝这番动作,此人与皇帝年少伴读,学识过人,只是几年前被称作是受柳佐正加害,早早离世。 一旁的周岚清心情已经平复,看见皇帝这副神色,心中毫无波澜。随即移开眼神,便发现坐于对面的周治正盯着自己。 周岚清微微眯起眼睛,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破绽,只可惜并不能发现什么。 也罢,周治都不急,她着急什么。 此时的宋青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手上拿着林言锦昨日交予自己手上案件的完整卷宗,正义凛然道:“启禀圣上,微臣久已洞悉昔日之事隐有诡谲,然近数载间,不知为何方神圣所阻,致使真相迟迟未得昭雪。今微臣手中所持,实乃当年费尽心力所查的确凿经过,恳请圣上御览,以明是非,还天下以公道!” 谢礼书接着起身,随后佝偻着腰,嘴里却尽是愤慨之词。只因当年自己发现几人贪污行贿的勾当,刘培清便联合当今宣政大夫张光,协忠大夫刘金谋害自己,于是联合起来想杀害他,并将罪名安加于柳佐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皇帝事务缠身,谢礼书出此事时,更是表现出少见的悲痛大于理智,再加上众多臣子弹劾,于是将柳家满门抄斩,以此平衡心中愁郁,也堵住悠悠众口。 谢礼书又补充了自己如何虎口脱险,“莫不是宋大人于办案中偶然发现臣,恐怕是此生再难与陛下相见!” 此言之悲切,引得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只见谢礼书拖着他那瘦弱不堪的身体再次跪伏于大殿之中:“微臣不早前来同陛下分忧,只是证据尚未齐全,怕是陛下受这等奸人蒙骗,以扰乱朝纲,再者是这段日子里臣之身体实在恐难面圣,此等大罪,望陛下责罚!” 说完,又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也重重的磕在了皇帝心上。只见他好似忍着站起的冲动,连忙说道:“朕已知晓,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罢!” 后者在宋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虽是落得这般田地,却难掩从前的英俊风采。 经此一说,真相大白。 意识到被耍的皇帝大怒,刘培清等三人被压下去重罚,随后平去柳家冤屈。几人被扭送下去大喊冤枉,却在转头看见谢礼书一身黑白粗衣也掩盖不住的文人傲骨之时,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时间都噤住了声。 一事虽平,却仍有一事尚未被提及。周岚清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对着柳嫣然问道:“既是你同他人之恩怨,何必伤及皇子?此事你快将原委道来!” 柳嫣然听闻面露悔恨,眼泪随即溢上眼眶:“此事罪女受他人之蒙蔽,乃是有人告知刘培清之子刘谦中欲将罪女献与皇室某位皇子,已换功名前程,而后罪女拒绝,一回家,便早是人去楼空。故罪女是非不分,方才犯下此等大错,罪女愿受一切惩罚!” 朝堂谁人不知,刘家与丞相走的近,刘谦中更是与二皇子周治颇有几分交情。如今经过柳嫣然这么一说,此事原委怕是已有些显露的苗头。 周澈先是立即表态:“父皇是知道的,儿臣是和那刘谦中并无交情。”何止是没有交情,他是与此人颇有一见面就相互掐架的趋势。 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周治微微收起那平淡如水的神态,离开了座位,行至前微微拱手:“那日四皇弟于宴上受伤,儿臣实在是为其担忧,心中也是生出几分猜想,但都是为抓住幕后主使。” 随即便有一男子被押上来,周治解释道:“此人乃是扬州崔氏,乃是前朝余孽。编造虚无谎言挑唆柳姑娘谋害皇子,若是事成,便顺水推舟将罪名安于儿臣,从而打乱皇室和睦。” 柳嫣然没成想周治还有这一出,正欲说些什么,但余光瞄到周岚清的眼神,硬生生是压了下来。 “依照皇兄的意思,是那前朝余孽联合刘谦中加害柳家,随后又利用了柳嫣然?” 周岚清话音刚落,瞬间将刘尚书拉入漩涡中心,只见刘尚书立即拖着年迈的身子骨从众臣中冲出来:“殿下不可如此说啊!臣一片忠心皆可寻,臣的所有皆可查啊!” 最后一句话不仅是说给皇帝听的,更重要的是说给丞相和周治听的。多年来几人相交甚密,其中利益输送更是不用所言。若是真的查起来,想必一定会牵扯出许多黑色的东西。 周治则是看了一眼周岚清,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转而说道:“儿臣起初亦如皇妹的猜想,顺着查下去之后发现,实为刘谦中欺负柳嫣然为先,可后面余孽之事,却与其并不相干。” 他准备得周全,不一会儿殿中便出现了实确的证据证明。待皇帝的神情有所松动之后,周治也不再提及这番方面,紧接着补充道:“儿臣在追查此事时,偶然发现京城之中竟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流民,不知是否是与前朝有关,又或是...”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一下子掩盖过了刺杀的事件。皇帝面色沉重,立即传一众大臣来调查此事,并将五花大绑的崔氏压入大牢,并派人多加看守,以防其自尽。 至于柳嫣然,最后竟是周澈出言做保,引得在场众人皆是另眼相待。皇帝封其为襄阳县主,以抚慰柳家冤死。 大殿之上,柳嫣然的头重重叩下,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刻,她整整熬了五年。 在自己谢恩的声音随之响起时,她耳边好似听见了外边鸟雀的欢叫声交杂其中,恍然间阿娘在轻唤自己的乳名,让她去尝尝阿爹下了朝在她最喜欢的那件铺子买来的糕点... 第9章 马场生谊 下朝之后,官员们鱼贯而出,今日一事真是有人说喜,有人生悲。大伙面上总是带着规矩的铁索,心中却波涛汹涌,各怀心思。 就好比永乐公主和二皇子,明面儿上是和和气气,但当他人皆退场,只剩两人时,就如虎狼相见,相互露出利爪。 周岚清实在是看不惯周治那张伪善的面具,出口讽刺道:“有劳二哥为阿澈操碎了心,因此事忙得都不曾来探望一回。” 周治不生恼意,反而笑眯眯地回复:“妹妹也不必太过感怀,若是想我,可随时来疏庆宫。” 周岚清面上虽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神依旧冷冰冰:“二哥老是喜欢说些玩笑话,宫中尚有未处理的事务,本宫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待眼前人有什么反应,草草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周治没有半点不快,只是看着那抹倩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后,方才离去。 可一旁常年伺候着他的小常喜公公,分明在余光里瞧见了主子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正隐隐约约闪烁着幽光。这使得他不敢多看,弯着的腰更加垂了下去。 原来柳嫣然 之事,周治并非没有动作。 就在周岚清安排林言锦与柳嫣然见面的那晚,疏庆宫的一处殿内同样烛光闪耀。 少女被精心打扮过后,拘束的端坐在床边,按照推断,自己应该算得上是头一个服侍周治的女子,这令她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雀跃的神色。 不一会儿,有人往这边来,原本候在两侧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渐渐退下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少女与刚到的男人,后者此时散落着头发,身上的衣服松垮披着,多了几分随性的风流。 红梅简直不敢看这样的周治,直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脸抬起来,才使其看见了男人眼中的笑意。“紧张了?” 少女连忙摇摇头:“能够侍奉殿下,是红梅的荣幸!”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她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已被周治压在身下。 还没等红梅反应过来,方才还暧昧挑逗她的手此时却掐着她的脖子,窒息瞬即爬满全身,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周治微微眯眼,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竟长得同某人有三分相似,再看其脸上充满着恐惧,心中突然生了几分烦躁之意,下意识松开了手。 红梅好不容易得了空气,立即大口呼吸起来,连带着身体也不自觉往后退去。 周治眸色淡淡地看着她退至床的最里边,而后再令他那温柔的声音响起,可偏偏又不在里面参杂丝毫真情:“到本殿身边来。” 红梅心虽害怕,却也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只得慢腾腾地挪到他的身边去。 待少女靠近,周治一把将其揽入怀里,不管其微微发抖的身体,柔和地问道:“红梅可是扬州女子?身子这般娇柔?”说着还将手摸向她的腰间:“好似轻轻一掐,便会断了。” 第12章 听闻红梅心中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眼下为了一条生路,再也不敢有所隐瞒,仓皇地求饶道:“求求殿下,求殿下饶奴婢一命,该说的什么,奴婢都说!” 此言一出,随之而来却是周治的挥手一甩,而后者不敢耽搁,从地上爬起来跪好,紧接着哆哆嗦嗦地将一切全盘托出。 “抬起头来。” 这是红梅在殿内许久无声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她抬起头来,便看见周治看着自己,却又好像不是,那是一种透过她而带给真正想带给那人的几分柔情。 周治收回目光,开口道:“今后,你就唤若兰。” 见其还杵在原地,他有些不悦:“还不上床来?” 被改名成若兰的红梅应声,忙不迭地朝前走去。如今的她已然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可怕,全然方才的没有欣喜。 ——— 在招待外宾的住所内,阿赛尔听着使臣来报,眉头微微皱起,本以为大燕四皇子遇刺一事与自己无关,可早些打道回朝,不料又冒出个流民混京。 倘若不是北朝不止有自己一位极具能力的王子,自己便早早逼得那昏庸无道的父君退位,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变相软禁的地步? 立在一边的使臣眼见阿赛尔脸色阴沉,一时间也不敢多说旁的话。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少女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踏入。 阿赛尔收起环绕于周身的阴霾,以为她又是来询问何时回朝之事。用平和的语气宽慰道:“要回去可能是还需些日子,若你呆不住,我先派人送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吉尔青匆忙打断:“不着急,不着急。” 阿赛尔微微一愣,立即想到这丫头定是有事隐瞒,问道:“你又要去惹什么事?” 吉尔青一听不满的皱眉:“什么叫又去惹事?王兄也真是的,是永乐公主叫我去骑马啦!” 闻言男子挑挑眉,像是想到什么,随即道:“那我也去。” 吉尔青颇为意外,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阿塞尔坦然自若:“许久没骑马了。” 骑马场内,周岚清一身黑红交织的便服,平日散落的黑发高高束起,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尽显英姿飒爽的气势。见吉尔青来,遥遥招手,阳光透过指尖铺洒于面上,为其脸上的笑容多添了几分颜色。 吉尔青拍了拍为她准备的好马,一个飞身边跨坐上去,颠了颠绳子,露出欣喜之色,转而对周岚清说道:“这可是太好了,真是不差于在北朝的配置!” 周岚清看着少女欣喜的神色,不免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二人早已不再以尊称,如好友一般唤彼此:“我怕你在这皇宫里闷得慌,宫里正好在北朝呆过几年的人,便唤来安置了一下,你喜欢就好。” 忽然之间,对方身后传来些许不小的动静,引起了周岚清的注意,往后看去,阿塞尔的俊脸冲进她的视线里。 吉尔青一抬头,看见周岚清不自然的脸色,突然想起那日晚宴庭院中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冲突,连忙解释道:“我王兄听闻这里有马场,也想来骑马。” 阿赛尔挂着笑:“叨扰了,长公主。” 少女也扯着笑:“是本宫招待不周,望太子殿下勿怪。” 在马场里,不止有这几位贵人,还有好些会北朝语言的陪骑者,一来是保护贵人们的安全,二来也是北朝来客多些亲近感,增加些乐趣。 玩兴正浓之际,吉尔青忽然生出些兴致,提议以弓马之戏合并绣织球争逐为乐来添趣。周岚清点头应允,随后遣侍从速取弓箭与彩球,以备竞逐之需。 东西拿来之后,吉尔青立即上前开始操作,还说道:“这是北朝的玩法。” 随后她又笑着示范,一旁的阿塞尔上前相帮衬,周岚清看着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便明白了规则。 霎时,偌大马场之上,欢声笑语,防备和恩怨暂抛九霄云外。 阿赛尔置身于中,恍若穿越时光隧道,重寻北朝年少时那份纯真无羁之趣。马背上驰骋,箭矢离弦,皆是往昔自由之影;绣织球飞舞,众人追逐,更是添了几分孩童嬉戏之乐。此情此景,令他心中暖意融融,忘却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 周岚清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生于皇家,长于深宫,平日里鲜少有机会结交年纪相仿且活跃奔腾的人。除却周澈偶有相伴,此等纵马驰骋,肆意欢笑的时光,实属难得。 许是被压抑太久,今日之聚,让几人深切体会到了久违的自由与欢畅,仿佛挣脱了重重束缚,化作风中飞鸟翱翔于天际,场上马蹄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和谐而生动的画面。 北朝之地,民性多热情豪放,犹若烈酒醇厚而直烈。再加之几人本就为青年男女,正值芳华,即便早已初步在政事之中打磨,但终究稚气未脱。 不知不觉间,周岚清对阿塞尔的看法悄然生变,由初时的陌生与疏离,逐渐生出了些友善与真诚。 但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吃不消,周岚清停止动作,于一旁稍作休息。顾盼间,满目皆是和乐融融之景,却令她心绪忽转,不期然忆及北朝与大燕之间的纷争,胸中不禁涌起淡淡哀愁。 虽与眼前青年男女共度欢愉时光,然彼此间却横亘着家国大义,阵营之别,终非同道中人。此情此景,竟有些虚幻,不经令人感慨万千。 阿赛尔看周岚清停止脚步,立即驾马到她身边。语气里少了刚开始的客气疏离,倒多了几分直爽和放松:“想不到公主的骑射技术竟如此了得!” 话语中皆是真挚的赞叹,他也是第一回见到大燕女子如此不同。这位名扬天下的大燕公主,竟也不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娇娇女。 周岚清在相处之间也明白阿赛尔这是放下对自己的防备,爽朗的笑起来:“早听阿青说太子殿下骑术乃是北朝第一人,若不是方才你让着本宫,只怕本宫会输的更早些!” 阿赛尔得到称赞,心中不可避免的更加高兴。看着身旁的女子,不知在想什么。而周岚清感受到目光,侧过头撞进对方的眼睛里,双方皆有一瞬间的愣神。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呀?快些来呀!”不远处吉尔青挥舞着五彩斑斓的绣织球,使得两人皆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阿塞尔应了一声,两人齐齐架马往那颗绣织球去了。 夕阳西下,清风扑满头。 青俊红颜正年少,骑马金羁足风流。今日不为真可惜,未来不必预思量 。 第10章 边关捷报 远在边境的荒凉之地,风尘滚滚,满目皆是黄土苍凉。 霍云祺昂然坐于乌黑骏马之上,在铁甲尚未包裹住的地方,战袍衣襟迎风飞扬。年仅十七的少年,面对敌军却毫无惧色,满心唯有一个念头:卫家国,立战功。 随他右方看去,正是其父镇国将军霍立。高大魁梧却不显得粗旷,年过半百却仍颇有精神。眼底里闪着寒光,宛若一匹久经风霜的老狼,审视着即将来临的危机。 在两位的正前方,正有一名少年将领,只见其面如雕镂,更有凤表龙姿;眉如墨画,眼如丹凤。虽同他人一般身披银光铁甲,却有着一股无形之中的威压,与常年居住京城养得的贵气风流相交织,俨然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此人正是周靖。在他身后,是驻守边疆,驱逐外朝侵扰的大燕将士;在他面前,是北朝大将乌仁其木格以及庞大的北朝军队。 此地虽荒凉,却并不平坦,双方都拿出了最雄厚的兵力和最精良的战术,只因这里即将成为决战的战场。 不过片刻,乌仁其木格率先一声令下,其身后的军队如恢宏的洪水般涌来,士兵们怒吼着,手中挥舞的长枪利剑奔腾着,气势恢宏,宛若猛兽。 迎接他们的是细数飞来的带着寒光的冷箭,北朝人虽早有防备,有些手持盾牌,有些则是挥剑斩去,却也因此有了些被牵制住的时间。 前锋浪潮已然结束,北朝人又发动了第二轮进攻,周靖发觉这次敌方已然分成五到十名士兵的小队,且移动速度极快,冷箭的进攻已难以破除此等进攻。 敌方宛若一把利剑,将整个军队从中间撕开两半,使其只得向两边扩散开来。 大燕军队节节败退,一下子好似四分五裂,微微显出颓败之色。 见此情景,乌仁其木格心中大喜,甚至直言道:“大燕不过如此!”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那个在周靖身边的少年人不见了。 与北朝人善骑射之术不同,大燕的士兵更适合智取和谋略。 只见他的目光不由往旁不显眼处看去,霍云祺正带领着将士们如鬼魅般降临,硬生生的将位于乌仁其木格最远端的左军杀的七零八落,马蹄朝前奔腾,留下敌人斑斑血迹。 然而因为左军的空缺,北朝不得不从中军以及右军来补这个空子。本是行为分散且行动迅速的小队在此时集结在一起,不仅放慢了整个队伍的进程,而且还大大降低了灵活性。 第13章 就当此时,一直装孙子的周靖抓住了这短暂的时间,指挥军队朝前猛扑。 这势如破竹,不死不休的架势瞬间扭转了战场的局面,中军因为被分散了兵力,一下子被冲的四散开来,北朝军队顿时大乱。 自然,霍立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无疑比这两位青年人更懂得蛰伏。正当右军预想朝中间靠拢补救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箭射穿了右军领将的头颅,随后带领队伍向右进攻。 都说北朝人野蛮,可面前大燕的军队人人皆如不要命一般,宛若地狱的恶鬼,嘶吼声,甚至于叫骂声撞击着敌人的耳膜。 见此,乌仁其木格已知晓胜负之分,现在除了撤退没有旁的补救方式,只得边吆喝着边扭头往后边跑。可他万万没想到,就连后边,也还有一份大礼在等待着他。 正当北朝军队被追着往后赶时,乌仁其木格绝望的发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有一群乌泱泱的骑兵,正迎面向他们袭来。 定金一看,为首竟是一女子,皓齿星眸,一双剑眉飒爽英姿,身着铠甲衬红妆,手握长枪,冲在队伍的最前头,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只见其挥舞长枪,眼睛都不眨一下,砍下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颅,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庞,也染红了敌军来时的路。 这次分层的诱敌深入的战术,杀的北朝大军可谓是片甲不留。部下很快就将乌仁其木格押送至主将棚中时,后者本以为性命就此了结于世,不想周靖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放人。” 这操作把弄得乌仁其木格傻了眼,他显然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故?” 周靖只是淡淡道:“大燕本就不欲同北朝为敌,又为何要斩尽杀绝?更何况你朝太子正于大燕朝中,更是说明了你我本该成为友国。” “你什么意思?” “话中所言便是事实,请将军好好想想罢。” 至此,乌仁其木格才反应过来遭自家人之愚弄,惊愕之余,心绪难平。原本以为被委以重任,冲锋陷阵,誓死守疆,未料其后竟有暗流涌动,遣使求和于敌国,行那屈膝之事。 周靖看着他的脸色比来时更差,便心安理得的吩咐人备来好马。乌仁其木格愤愤地盯着眼前的马,又狠狠地看了几眼面前的大燕人,终究翻上马离开了。 霍云祺虽早知道这位大皇子的手段,但也不免调侃道:“即使陛下仁善,只怕这乌老东西回去之后日子不太好过喽!” 此次折损了重多兵力,又如此风光的回去,不光是不好向朝中交代,更是对不住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想必其也难免会有一段时日不得意。 周靖终日同霍云祺混在一块,又经历了数次出生入死,两人早生出兄弟一般情谊,没有那般君主的架子,听闻也是笑笑:“该怎么做,我想只得看他的造化了。不过此次援军能如此及时,还多亏了你。” 闻言霍云祺一愣,转而想到了当日邹世明对自己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由得想起潜藏在心中的少女,但面对周靖,他终究没说什么。 霍立倒是没有多加在意,况且周靖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这次的主帅本就不是自己,也不好随意发表意见,于是他立起来,朝两人说道:“咱们赢了,便得去吃些酒好好庆贺一番。走,月儿,随着为父去外头热闹热闹。”说罢,率先掀起军帘向外走去。 其口中的月儿,本名为江如月,乃是霍立早些年一位征战的兄弟留下的遗孤,是他自小带在身边的义女,亦是方才最后捕获敌军首领的关键人物。 霍云祺见状一边说着霍立宠女灭儿,一边搭上周靖的肩头,将他往外推去。后者笑着随他往外走去,引入眼帘便是一派和谐景象。坐于前头的霍立早已为两人腾出了个位子,一旁江如月举着酒杯,向他们招手示意。 军营外天色已晚,将领士兵都聚在一块,时有属于大燕的歌声与欢乐声,攀谈声,吃酒划拳的吆喝声杂糅着传来,好不热闹。 ——— 皇宫中,周澈好不容易收到信鸽儿传来的消息,随后立即展开信件,上边写着近来边疆发生的事情,还有大燕这次的大获全胜。 这使得他欣喜万分,顿时觉着手臂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一下子蹭地站起来,将一旁的侍从云逸吓了一跳。周澈转过头看着云逸,连忙叫他准备准备,他要第一时间将这大喜的事情告诉周岚清。 边疆传来捷报,北朝立马一改往日微微显露出的锋芒,表现出贡顺求和之态。再加上京城流民一事已确定是前朝余孽,阿赛尔与吉尔青终于被批准回朝。 周岚清收到了这份消息,向皇帝请示过后,亲自来到宫门口为其二人送行。吉尔青泪眼婆娑地握着周岚清,口中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心中的不舍。 一旁静立的阿赛尔面上虽不显山露水,然其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对于战败的苦涩滋味,他自是尤为深刻。目光不经意间与跟前的周岚清相对,彼此的眼神中皆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虽周岚清近日与兄妹二人之交往,皆承皇帝暗中指示,意在维系两国邦交,稳固外交之基。可相处之间,情感却日渐深厚,真心实意中萌生了几分情谊。 但他们彼此深知,尽管在这段时光里两人以友人相称,谈笑风生,可彼此的身份终将使他们走向对立。 随着吉尔青兄妹逐渐远去的背影,周岚清还没来得及多加感怀,就被长宁宫内的宫女急急传去了。 一到目的地,周岚清便见周澈已早早候于殿前,整个人容光焕发,一见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连日来反复提及的捷报之谈。 周岚清听着周澈口中传出 来的雀跃,却忽然想到上个月在宫中见过那横冲直撞直奔金銮殿的少年。 思绪飘远之际,忽觉身旁周澈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自己走神的模样已被周澈捕捉。看着他的眼里的钦佩之情就差没有流出来,她多次想要插嘴,却发现这人的说话难以让人见缝插针,终于忍无可忍道:“待会见了父皇母后,可忍着些你那话头。” 周澈只顾高兴,听到此言也是笑呵呵的应和了几句。 因皇后膝下嫡长子周靖建功立业,使得皇帝大悦,遂于长宁宫设宴,以彰其功。 是夜,月明星稀,皇帝不仅亲临,更是召来周岚清和周澈,几位共聚一堂,而周澈听闻皇兄周靖即将还朝之讯,喜悦之情所及,即便是窗外微不足道之草木,也觉生机勃勃,顺眼至极。 第11章 狸猫生缘 皇城之中,并不是每位皇族子弟都有风光无限的资格,那些太过不受重视的皇子公主,有时竟如冷宫中的妃子,无人过问。 自周殊于宫廷盛宴之时染上了大病,迄今周梁清足未出户。那病来得凶猛,所幸皇后垂怜,所赐之物中恰有解此危急之症;又蒙太医院张太医不辞辛劳,方得化险为夷。 周梁清心念张太医的嘱咐:大病初愈之际,宜缓缓行步,以舒筋骨。估摸着日子,想着是时候执行了。当她推门而入,见周殊已能倚床而坐,面色较前红润,显是病体渐复。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周殊抬眼望去,即欲下床相迎。 说起两人的第一次相遇,皆是缘分使然。 那日秋风无私,带着慰问到达皇宫另一深处,吹起了那里一抹单薄的青衣。 作为宫中无人问津的公主,周梁清独居宫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宫中,不论是后宫又或是朝中的都没法扰乱半分,她的生活素来平淡而清净。 若论近来能掀起些波澜的事情,那便是不远的另一宫中时而有微微的啜泣声,伺候的宫人们皆是不明所以,久而久之就传有鬼魅在里边居住。 对此她不免感到很奇怪,派贴身宫女翠碧对此稍一打听,才知原来是住进了一个刚死了母妃的皇子。 既心中疑问已解,以周梁清那淡漠的性子,本无欲生多管闲事的道理。但不知为何,她又多问了一句:“我记得进来也无传出什么宫妃薨逝之言...” 翠碧先将备好的热茶放于石桌之上,开口解答道:“是原先在贵妃娘娘宫里伺候的宫女,却一直未被封位。” 听到这里,周梁清忽而想起什么,猛然停住喝水的动作,转过头看着翠碧说道:“那宫女,可是姓宁?” 见主子似有他意,翠碧仔细一想:“似是姓宁,奴婢还听闻,那宁宫女本是已经与这几日就将被赐予妃位,可不知为何忽然投了井,这真是...” 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闭上了嘴,只因她看见了周梁清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还没等她多说些什么,周梁清早已将茶杯向桌上一置,声音之大竟镇住了在场为数不多的宫女和太监。 而后她又站起身来,大概是起得太急了些,也可能是身子骨本就不好,竟失态得摇晃了几下,翠碧极少见过主子这般姿态,急忙上前扶住。 “翠碧,你去准备准备,”周梁清面色尚未缓过来,仍存些惆怅失意:“我要去一趟那处。” 第14章 片刻之后,主仆二人离眼前这座几近倾颓之宫殿仅有数步之遥,观看周遭,略有所悟为何会有此等流言蜚语。 翠碧上前轻启门扉,两人向内窥视,但见宫内空寂,唯有一宫女闲散侍立。那宫女初见来人,神色微紧,但在看清其服饰非显贵之属,又复归懈怠,懒懒散散地起身前往通报。 须臾,一孩童匆匆而出,年约七八,身着布料粗劣的服饰,面色憔悴,显是缺乏照料。初见生人,眼中闪过一丝胆怯,举止间颇显畏缩。 周梁清看到其这幅模样,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面上依旧一派温和,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见来者两弯细柳眉,纵使是几层衣服料子也盖不住削肩细腰,一对清澈杏眼里映射着纯善之意,不免使人放下防戒之心。 小孩犹豫再三,终是缓缓开口道:“周殊。” 一旁的翠碧开口补充:“殿下,是八殿下。” 听言周梁清又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位瘦弱的皇子,眉眼见染上几分怜惜之意,又问道:“你不要怕,我是你的六皇姐。今是几岁了?” 周殊见来者没有恶意,便怯生生地行了个礼:“回皇姐,今年是十岁再余些。” 周梁清连忙扶起他,当双手相触之时,敏锐地发现周殊浑身有些僵硬。感受得出他的不适,周岚清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一边悄然观察着对方的神色,一边嘴上宽慰道:“既是兄弟姐妹,理应相互照料才是,日后若有难处,大可来找皇姐。” 或许是感觉到有唐突之意,连忙解释道:“我就在你的旁宫,也是一个人居住,是觉得这日子实在无趣,方才前来拜访。” 周殊像是明白了眼前这位皇姐的好意,但心里终归是不安,只挤出一个笑容:“多谢皇姐关心。” 初以为少女之言仅为戏语,未料其后岁月,闲暇之余,她却频频造访周殊居所。或携好吃美味、奇趣玩物以赠;又或自植的瓜果,新鲜可口,与之分享;更时常遣翠碧前往,邀其及侍婢共赴己宫一块热闹。 翠碧虽对周梁清此等行径心存疑惑,然而她身为下人,自是不敢妄自揣度主子心意,只认为主子久居深宫,以此慰己寂寥。 时日既久,姐弟两人往来渐密,使得原本沉寂的两宫之间,添了几分人情味。 于周梁清所居之隅,别有一方天地,恍若桃源,隔绝于紫禁城之喧嚣浮华。 除翠碧之外,有一小太监、二小宫女,众人劳作之余,常聚一处,笑语盈盈,畅谈世间百态,无拘无束。周梁清偶遇此景,非但不加呵斥,反时而加入其中,共叙家常。 此处非但无宫闱之森严,反而有着从未见过的安宁。这竟使得早已见多了那些腌臜黑暗的手段和落井下石的人性的周殊,也逐渐放下了警惕,从多年来的担惊受怕中微微逃脱出来,逐渐褪去才来时的浑身阴鹜。 时间线拉回当下,周梁清抚上他的额头,询问道:“今日可有好些?随姐姐去庭院里边散散心。” 周殊嗓子因初愈而沾染上些黏糊的意味:“姐姐,我大抵是好了。” 周梁清顺着他的眼睛望去,桌上放着尚未收拾的药碗,有些好笑道:“是痊愈了,还是不想喝那苦楚的汤药?还是等翠碧去请来张太医定夺罢。” 周殊脸上浮现出几分被戳穿的羞愧,不再多言,随少女走出门。 行至后花院,周殊却不似前段时间那般喜欢言语,只见他看到一小石子停了下来,突而对周梁清说了一句:“姐姐,我太没用了,不仅是体弱多病,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周梁清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第一句话便问道:“为何这般想呢?” 小孩有些懊恼:“大哥早有仁德之名,更是文武双全之辈;二哥善断谋略,在朝政上更是能为父皇分忧;四哥虽是闲散惯了,却也是大燕有名的学士;七哥虽与我年纪相仿,却对兵家之事颇有见解。唯有我...” 说至此,不经又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去见父皇,却还患病。“ 周梁清脸上依旧是那温柔的神色,在安静听完周殊的苦水后,语气柔和地解惑:“你这么快就将问题分析的如此清晰,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呢?但是姐姐认为,你尚未看透事情的全貌,一个人能有如此成就,除天赋,更有努力与选择的把持。”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映入周梁清的眼底:“你认为何为强者?” 周殊思索了一番,开口回道:“比他人的能力更胜一筹。” 却见周梁清摇摇头:“自见之谓明,自胜之谓强。正所谓志之难也,不在胜人,而在自胜。”说到这里,伸出手轻轻抚着小孩的头顶:“阿殊,难得的往往不是同他人比较,而是自己。” 看着眼前人一知半解的模样,周梁清又问:“如何成大事?” 这回周殊仔细想了想,谨慎回复 :“大事由小事积累而成。” 周梁清点点头:“阿殊所言即是,凡大事皆起于小事,小事不论,大事又将不可救。” “阿殊应是多加注意发掘自身的长处才是,切不能妄自菲薄。否则倒真是会逐渐堕落。” 这时翠碧找到二人,先是来禀告张太医已到,而后又补了一句:“养在咱们院里的白玉儿,今日奴婢怎么也找不着,不知是去何处了。” 周梁清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和担忧:“它实在是自由的很,随它去罢,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 周殊笑道:“姐姐别担心,白玉儿飞檐走壁,机灵的很。” 想起白玉儿浑身的本事,再加上现在张太医在前边候着,周梁清也就少了些顾虑。 ———— 于明善宫深处,晨光熹微中,数名宫女轻手轻脚,环绕于周岚清之侧,细致入微地侍奉其晨起洗漱之仪。 时节已入深秋,转季之际,寒风渐起,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慵懒之气,引得她素日里那嗜睡的习性悄然复苏。 周岚清每当睡前都唤桃春隔日叫自己早起,但第二日后者千呼万唤都不得令其醒来。最后还是端了喷香的早茶和糕点前来,这才使得少女迷迷糊糊地哼哼了几声。 桃春是自幼就跟着公主的,两人之间也不只是严肃的主仆关系,常常凑在一块闲聊些趣闻。再加她管理事务的功夫了得,因此在这明善宫内,宫女们听从桃春的指派,整个宫殿总是井井有条,处处皆是不染尘灰。 这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周岚清用完午膳去庭院里消食,耳边不仅是桃春又开始唠叨着自己嗜睡的恶习,还听到不远处传来有点响动,不经有些困惑。 见主子停下来,桃春便立即上前去查看:在石墩后面蹲着两个宫女,见着桃春来,便起身仓皇行礼:“姑姑。” 桃春往两人身后看去,有一只白尺狸奴正沾着些许池水于掌中频频洗面,也不理来人,只是缓缓抬起那毛绒一般的脑袋,露出一翠绿一青蓝的异色眼瞳。 平日在明善宫里,也鲜少看到这鲜活的玩意,这使得桃春也呆住了。回过神,她连忙压低声说道:“赶紧将这小东西带到外边放了去。”说完,又新奇地看了一眼。 周岚清见桃春迟迟未归,便朝此处走去,才走进些,就瞧见两个宫女好似在抓什么玩意。 桃春见主子来,连忙打掩护道:“殿下,不过是一些无关的小事儿,咱们还是去那边走走罢。” 闻言周岚清正要收回目光,欲往前走去时,忽地眼前似闪过一道白光。 伴随着喵呜一声,那只白尺狸奴直直往她身上招呼,惊得人不经往后退去,所幸只是落在了她的脚边,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桃春大惊,对着那两个宫女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过来将这东西扔出去!” 两个宫女忙不迭的就要上前,周岚清却抬手制止了她们。那白尺方才是受了惊,但如今也算是冷静下来,正小心翼翼地观察这眼前的少女。 周岚清缓缓蹲下来,她很少见过狸奴,方才一看只觉这东西着实可爱,也不知道该如何逗弄,只得朝它挥挥手来示意其离开。 不想这小东西竟然径直朝自己走来,还乖巧的将那小脑袋蹭上刚刚挥着手。 周岚清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她又尝试性的要将其抱入怀中。 桃春看到这一幕险些昏厥,但还未等她说什么,小东西就颇有主见的往周岚清的怀里靠去。 这般识趣的模样使得周岚清心情大好,看着怀里的狸奴对桃春说道:“这玩意真是有趣,且品相不错。” 桃春听闻松了一口气,心底转忧为喜:“殿下,奴婢听闻这狸奴素来难亲人,更别说是头一回见面的生人了。想必是因殿下的缘故,连着这小东西都变得亲人了。” 周岚清心中欣喜更甚,伸出玉指欲逗弄怀中这狸奴,不想这小东西竟好似看着什么有趣之物,伸出两个小爪子轻轻抚上玉指。 第15章 周岚清是越看越喜欢:“这玩意还真有眼力见儿。” 桃春见她这般爱不释手,开口道:“殿下,前些日子奴婢听巧物宫里有了些新奇玩意儿,要不奴婢去找找有无些可为这小狸奴打造些居所的物品。” 周岚清面露犹豫地说道:“若是母后知晓了,定是不喜的。” 皇后不喜这些狸奴,这也是周岚清难见此物的缘由。 桃春适时说道:“这狸奴也不知道是宫中何人养的,但又与殿下这般亲近,定是会常来的。奴婢为它腾出个休息的地儿,也好再来时有地方歇歇脚。” 周岚清这才点点头,算是允了。 抱着这狸奴走了一段,觉着总是没名儿这般胡乱叫是不好听的。 又瞧着这小东西浑身好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白玉,散发着些许贵气。 心里不经一动,便随口取了个名:白玉儿。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因缘而助 时至深秋,皇宫之内万物皆染金辉,夕照西斜,温柔而不灼抚,只为添几分宁静致远之意。 这几日周澈心情实在不错,每日都主动上门来请周岚清,说是一同前去书阁里求学。后者自然是乐见其成,只是需应和其常念及皇兄归期一事,且周澈所言连绵不绝,使她耳朵都快生了茧子。 别宫之内,则是另一番景象。承张太医之叮咛,周梁清在近日常领着大病初愈的周殊要去外头漫步。 这不出去才好,一出门便遇到了从太学回来的五公主。 大抵是今日又因在对答之间感受了问而不答的困窘,此时周云清面有愠色,与周遭秋色之萧瑟相呼应。 而与她面对面碰上的周梁清观其容色,便立即知晓其心中不悦,既已不期而遇,礼节自不可废,只得对此佯作未见对方的不悦,展露些许笑颜,对跟前人躬身行礼。 与周梁清表现出来的淡漠不同,周云清素有刁蛮任性的名声,且二人性情迥异,宛如磁石异极,难以相吸。如今周云清心怀郁结,亟需宣泄,于是便冷哼一声:“这不是六妹妹?身子骨不好,还是少些出来走动罢!” 周梁清自然听出了少女语气里的嘲讽,若换作平日,她还会随意应和了几句,唯恐无端卷入是非之中。但不知今日为何缘故,低着头巧妙地回怼:“梁清自是比不得五姐姐的身子骨健朗。” 周云清不由得多看了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女,却只见其如往日一般低眉顺眼,不知为何心中烦躁更甚。 原想着如平日一般随意挖苦几句也就算了,谁料周梁清却是一反常态,且前日自己于学堂上乱窜,而将先生撞倒,以至于被父皇责骂。如今周梁清此言若不是借此事暗嘲自己,她还真有些不相信。 但她明白对方已然没有去上学了,一时间也找不出理由施以反驳。这使得周云清气得深吸了一口气,随意一看,才发觉周梁清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她挑挑眉:“这是哪位?见着本宫为何不行礼?” 可方才周殊明是跟着周梁清一并行了礼的,在场人若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清楚,即便没有,鼻子也能闻出这是要针对周殊的意思了。 周梁清不动声色地将周殊藏在身后,又平静地解释道:“八弟年纪尚小,且又站得后边些,这才使得姐姐没有看见,还请姐姐看在其大病未痊愈的份上,别放在心上。” 周云清来了兴趣,嗤笑道:“八皇弟?母妃莫不是那位被投了井的宫女娘娘?” 此言太过难听,周殊被触及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瞬时气的小脸发红,一双大眼狠狠的盯着说话的少女。 周梁清没想到周云清竟然如此出言不逊,也染上了几分怒气,顾不得端着什么退让姿态了,语气微冷道:“不妄论传闻,还望皇姐慎言!” 周云清不屑道:“怎么,本宫说的有什么错处?”随即看向周殊:“八皇弟,本宫方才实在是没有看见,红秋,你可有看见?” 站在她一旁的贴身宫女红秋跟着周云清作威作福惯了,此时也应和道:“回公主,行礼时奴婢一 直瞧着,八殿下确实没有动作呢。” 听闻周云清得意更甚:“那还请八皇弟再行一次礼,让本宫瞧瞧罢!” 若换做平日,周殊怎可能如她的愿?但如今,他又不想让周梁清难做,稍作迟疑后,他恨恨地盯着周云清那张脸,心想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随即就要下身行礼。 可下一秒周梁清却在制止了他的动作,只见其护犊子一般挡在周殊的前头。此时她露出了平日里鲜少展现出来的那一面冷然,好似一朵孤傲的清莲:“皇姐,本自一根同生的兄弟姊妹,又何苦彼此刁难呢?” 见此情景,周云清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略带笑意,笑意中带着恶意地说道:“你好似很在意我们的这位八皇弟?” 见周梁清并不回复她,又提议道:“既然咱们的六妹妹这般在意,倒不如代其受过罢。” 说罢就朝红秋使了个眼色,后者示意,便向前来,嘴里还念叨着:“让奴婢来教教二位殿下如何行礼。” 翠碧立即上前阻拦:“你敢!” 周云清心中火烧的更烈了几分,怒斥道:“哪里来的贱婢?本宫的旨意都敢阻拦?红秋,给我掌嘴!” 场面最是剑拔弩张之时,一道声音传来:“何人在此生事?” 众人皆停下动作望出声的地方望去。 周梁清只见一豆蔻年华少女悄然出现,看样子不知在那处呆了多久。其旁还伴一英姿勃发少年,二人皆携贴身宫女侍从款步而来,风华绝代,矜贵无双。听声音,应该是那少年适时出言,制止了某未明之事端,其声清朗,更显不凡。 与此同时,周岚清许久未见这位久经不见的六皇妹,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等一的佳人: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透着丝丝独立沉稳之气。 而在她身后立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孩童,模样倒是可爱,只是此时好似是受了惊吓,神色却略显不安,眸中闪烁着几分惶恐与无措。 后宫之中,嫔妃们总是为了争宠之类衍生出许多事端来。 虽安妃从来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但是周岚清与周澈是何等地位,周云清立马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三姐姐,四哥哥。” 周岚清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方才可发生了何时?我大老远便听着了响声,还以为是五妹妹行走不慎,摔了一跤呢。” 周云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还是强撑笑意道:“姐姐还是莫要取笑我了,是六妹妹身边的婢子没规矩,我便想着替她管教一番。” 周澈听闻出言调侃道:“五妹妹倒真是好心,管教声这般洪亮,怕是十里八外都听着了。” 周云清也不敢顶撞,只得在一旁支支吾吾,却也也吐不出个什么来。 周岚清这才将目光投向立在一旁的周梁清,和善道:“原是六妹妹,你我许是久未见了,都生疏了些许。” 随后又转而问道:“听闻八弟于宴会时染了病,母后听说了都担心极了,如今可曾好些了?” 周殊连忙回道:“多谢皇后娘娘,皇姐的关心,已是好些了。” 周梁清已褪去方才那般冷傲,整个人充斥着和顺,说道:“许久不见三姐姐,四哥哥。方才一事是五姐姐同梁清闹着玩的,并无旁的意思。” 这话来的巧妙,一来是将话头又扯了回来,二来似是为周云清证清白,但又与其方才辩解的言论相驳。 一语双关,周澈懂得,周岚清自然也懂得。少女双眼微微眯起,才要多想,抬眸却见少女身上依旧是单薄的三两层,此时已入深秋,天气转凉,衬得其如弱柳。 不知怎的,周岚清竟心生些心疼之意来,对着生养的极好的周云清说道:“人顺家和万事兴,父皇最不喜同室操戈之事,五妹妹常与夫子跟前学习,更是懂得这分道理罢。” 周云清心底暗暗叫苦,早知今日会遇上这两位,就憋着气回去再发泄了。 她又听到周岚清发话:“但既然六妹妹这般说了,我今日便不计较了,还望五妹妹切勿再行此事。” 周云清松了一口气,点头如捣蒜,连忙向周梁清告了歉,急急离开了。赶走了惹是生非之人,周梁清连忙向两位道谢。 却不想周岚清竟径直往自己这边走来,笑着说道:“从前只顾着同阿澈玩乐,竟不知还有这么一位标致妹妹。只是瘦了些,可是宫里头还未送过冬的衣物去?” 刚说完,一旁的周澈也开口反应:“八弟今年岁几何?” 周殊老实地回复到:“过了今年,便是十一了。” 听到此言,周岚清皱着眉,与周澈对望一下,接着开口:“这也太瘦了些,这是怎么回事?” 而站在一旁的周梁清先是看了一眼周殊,随即解释道:“阿殊的母妃年前过世,一直是无人照料,近来又生了病,是憔悴了些。” 第16章 听闻两人皆面露怜惜,周澈更是脱口而出道:“若不是陈贵妃...” 可刚出口便被周岚清制止,她已然用余光看见了周殊的神色,这就够了。 一旁的周梁清却暗道不好,其本意是让两位对周殊产生恻隐之心,不想却反让周殊窥见了从前不堪的隐角。虽然面上没有显露,心底却一时间有些懊恼。 但周岚清并不在意这些旁的,抛去其他,这位六妹妹倒是很得她的喜爱,便叫来桃春,让她领着翠碧去内务府里领些物资。 不仅如此,她还问道:“六妹和八弟也是到了上学的年纪了,我去同父皇说说,早些安排下来才是,免得误了时机。” 听言二人皆是大喜,感谢了周岚清一番,连带着周梁清方才了那一抹芥蒂随之被扫的无影无踪。 道别之后,周岚清还心有不舍道:“从前不知道,我竟还有这般漂亮的妹妹。” 周澈不经笑道:“阿姊若是喜欢,常派人来请便是。” “那是自然,我来请,岂有不来的道理?”周岚清笑了笑,好似又想起什么:“倒是她那放在身边的孩子,多加引导一番,说不准日后还用的上手。” 对于这两个弟弟妹妹,二人也只是提了几句,随后就如沿途微风拂过,被旁的事情掺合着消散了。 当晚,周梁清与周殊便收到去书院学习的旨意,围着这件事说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直至桌上的饭菜渗透进了凉意,周梁清才不得不止住话题:“下回见着三皇姐,定当要好好言谢,知道了么。” 说到这里,周梁清不由得心中暗自喟叹:皇庭之内,世态炎凉,何其残酷。周殊费劲千辛万苦想要上的学堂,竟不过周岚清一言之间。 而周殊此时正沉寂在喜悦之中,拿起碗筷就往嘴里送饭,只觉得世间佳肴便是如此。 由此观之,受重之人犹若云梯直上,顷刻间便可傲视群峰;而无名之辈却只能碌碌终生,甚至是步步维艰,如临深渊。 然而时势推人往前走,就如即将降临的风雨,猝不及防就会泼洒而下。 第13章 风雨欲来 边疆告捷,国事便开始有短暂安定下来的征兆,后宫之中也因此多了诸多福利,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 唯一不同之处,只能是仁明宫内的景象。陈贵妃愈加思索,心里头愈生不甘: 先是险些被诬陷刺杀皇子,后又有皇后膝下的大皇子也在边疆立了大功,近来更是听说了皇上大多都是在皇后宫里留宿,这使得她两弯秀眉不经皱起:看来不做些什么,当真是要被当成软柿子任人拿捏了! 贴身大宫女春然斟酌一番,秉着提起别的事情,以此来引开贵妃心烦的情绪,轻声开口道:“娘娘,奴婢们在侧殿里头找到了些二殿下从前的玩物,您看怎么处理呢?” 不想榻上人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自己所说的话,立即坐起了身子。 春然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更加恭敬的弯下腰,却听见主子的旨意:“春然,你且来。” 后者这才向前,看清主子一扫面上的阴霾之后,心中还来不及松口气,又因对方在她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令她不得不匆匆下去办事了。 书院内。 周殊年岁虽幼于诸兄弟姐妹,但是自入书院以来,勤勉好学,刻苦自励,逐渐成为众学子的楷模。每至授课之时,遇到夫子发难,诸生或蹙眉凝思,或茫然无措,唯周殊应答如流,时而见解 独到。 民间的教书先生尚能慧眼识珠,偏爱此类勤勉且聪慧之学子,更何况皇宫之内授业解惑的少傅呢? 见周殊如此用心向学,不由得心甚慰之,有意栽培,关爱有加。周殊感念师恩,因此愈发勤奋,时常达到废寝忘食的境界。 这使得周云清愈发看不惯周殊,只因其本以为来了是个目不识字的白丁,好为她分些不学无术的责备,不料竟被作为正反面的对比,却又迫于那日周岚清的有意维护,她倒也不敢说些什么。 反观周梁清,说是三两年前也是来上过书院的。但从近来的表现来看,虽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但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总是安静的听着教诲,又安静的看着书。 凭她多年处事的惯性思维,日子就应该如这般平淡的走下去,毕竟不露锋芒便是相安无事的。但还是觉着有什么情绪一直围绕在心中。意识到走了神,便将目光重新投掷于书中,却读到了一句: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这让她心中一动,下一刻便被夫子叫起来回答问题。 待放了堂,周梁清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周岚清好似在等着谁,她只以为其等的是周撤,刚想唤来周殊一同回去,不料小孩跑来告知:“皇兄请我前去藏书阁,一同借阅些新书。阿姊你先回去罢!” 还等不及她多说什么,周澈就伸手把人抓走了。临走时还笑嘻嘻的保证道:“六妹妹放宽心罢,我会使人于天黑之前送去的。” 见此周梁清也不好多加阻拦,看着二人的背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安慰着自己也不能陪伴周殊一生,总该是让他多与其他兄弟姐妹多熟悉才好。 转过头,她发现少女还在原地,四下无人,若真是等人,大抵是自己了。于是便很有眼力见的向前打招呼:“皇姐,四皇兄今日同阿殊去藏书阁,大抵是...” 还未寒暄完,周岚清便笑盈盈地打断:“我自然知晓,特地等你的。” 周梁清一愣,回过神来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浅笑道:“皇姐今日怎的突然相约与我?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么?” 虽然周梁清与其同为皇室子弟,但毕竟两人的待遇处境相差甚远,除了那日有意讨好,平时到底也是不好直接称周岚清为姐姐。 周岚清自然是注意到她那守旧的称呼,佯装不满道:“六妹妹可是怪我平日里不同你走动?怎么说着这般生疏的话来?”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周梁清自然知道眼前人的不高兴也只是做做样子,于是又顺着她说了几句体己话,两人才齐齐往外头走去。 因为是周岚清提出的邀约,去的自然是她那处了。 翠碧常年跟在周梁清的身边,也知道永乐公主的地位。且不说其乃被大燕奉若至宝,就单是皇上其的宠爱,便已是人尽皆知,今日一见这明善宫,更是抵得上两三个自家主子的住处。 入宫门,则见一曲长廊绕前庭,名贵草木,精巧小池,尽入眼帘;宫女之间往来,虽络绎不绝,却也井然有序;循廊徐行,举目皆是栩栩如生的壁画;珍藏名画错落其间,玉石珍玩镶嵌于墙壁之中,无一不彰显其主人的身份显赫。 相比于翠碧,周梁清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既不生疏,却也没有因此而愈发亲热。 这使得周岚清不由的更高看了她几分,心中也少去了肆意的心思。 且周梁清同她说的话中,既无傲慢之意,却也没有似他人一般溜须拍马。一会下来,竟真生出了许些姐妹的情谊。 二人心情正好之时,却忽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只见其脚步优雅,在一旁的柱子边来回踱步,正是多日在外游历的白玉儿,此时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翠碧反应极快,一眼便看出了白玉儿。心下暗道不好,立即上前至两位贵人面前道:“这狸奴生养的这般好,大抵是养在宫里头的。奴婢常常捉些杂物,不若将其抓出去问问,到底是哪宫娘娘的,不要叨扰了二位殿下的兴致才好。” 这本是主人家,这般失礼行为就显得有些喧宾夺主,但为了保住这小东西的小命,翠碧也只得豁出去了。 周梁清见此微微皱眉,训诫道:“翠碧,又没规矩了,回去自行领罚。”转而对周岚清说道:“皇姐勿怪,我这奴婢素来干些粗活,上不得大台面。” 周岚清则是笑笑:“妹妹不必太放在心上。”又唤桃春将地上的白玉儿抱来。 这时周梁清的心里虽难免生出了些慌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毕竟事情还未有定论,仓促行事并不能改变结果。 桃春将白玉儿放入周岚清的怀里,少女如柔荑的玉手抚上它的身子,小东西在美人怀里很是闲适。 周岚清一抬头,便将翠碧那有些错愕的神情,及面不改色的周梁清一并收入眼底。又开口道:“这白尺是前不久突然跑入明善宫的。不过模样倒真是可爱,便唤桃春给它弄了小窝儿。” 周岚清说完又忍不住逗弄道:“白玉儿,白玉儿。” 闻言周梁清心中瞬间松了口气,随之便对白玉儿有些埋怨起来:怪不得近日来总是见不到这狸奴,敢情这是为自己重新谋了个好去处。 听到周岚清口中呼唤的名字,她状似惊奇地叹了一声:“皇姐可是唤着白尺作白玉儿?” 一旁的桃春看着周梁清这幅神态,心中不免有些困惑:这六殿下看着是个沉得住气儿的,怎么会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称呼这般诧异? 第17章 周岚清问道:“我看着白尺似白玉一般透亮,便取个了白玉儿的小名儿,不然一直没了称呼,总归是不好听的。六妹妹这是怎的了?何以如此讶异?” 现如今周梁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一看,这白尺真好似妹妹前些日子养在院里走丢了的狸奴,但生得这般肥壮,又有些不像了。” 周岚清也感到有些新鲜,调侃道:“也怪不得方才你的贴身宫女说常捉些什么,想来便是你那走丢了的白尺罢。” 说罢,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妹妹那只,莫不是也唤作白玉儿吧?” 周梁清面上又染上了些许惊喜之色:“是呢。” 周岚清也生出了几分不可思议:“这莫不就是你走失的狸奴?”说完唤周梁清来好好看看。 可后者只是在座上掐着嗓子轻唤了两声“白玉儿,白玉儿”之后,就见那小东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立即睁开了眼。从少女的怀里跳下来朝周梁清奔去,直至其脚下才停下步子,用头蹭了蹭她的裙摆。 周梁清仔细端详了一番肥壮的白玉儿:“皇姐,这还真是我的那只白尺。” 说罢,才将其抱起,按在自己的怀里。 “这世间竟有这等巧事!”周岚清惊奇道:“我竟还与妹妹取了一样的名字。” 周梁清也感叹道:“看来我与姐姐的缘分早就注定了呀,白玉儿在姐姐这里养的太好,与走时大不相同,就连翠碧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呢。” 周岚清听见对方终于改口唤自己姐姐,明白了对方是接纳了自己,心中不由得多添了几分亲近。转身吩咐桃春去准备晚膳,要将周梁清留下来一起共用。 后者听闻却连忙推辞,说是周殊仍在等待自己。 周岚清只得作罢,不过她又提出不如将白玉儿养在自己宫中:“妹妹近来多补功课,若是想它了,便可叫人来我这里带去,也可常来此坐坐。” 周梁清也知道这三姐姐是待自己有几分真心,便笑着应下了。 出了明善宫,月色已晚。 周梁清心里想着周殊,不免有些急于回去,便带着翠碧行小道,此处素来没人经过,是她偶然之间发现的,原以为会如以往一般顺利,不料却看见两道地上人影相交叠,似在窃窃私语。 两人皆难压好奇之心,特别是翠碧,眼睛都快生在影子身上了。 恰有旁边一处假山遮掩,方才使得二人有墙角可听。 齐贵人和她宫中的公公林海浑然不知此时正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他们,仍是郎情妾意的模样。 翠碧看清了两人的样貌,吓得差点惊呼,幸而被周梁清及时制止了,二人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匆匆离开。 一路上,翠碧惊魂未定,嘴上也没个把门:“齐贵人不是早已怀了皇嗣?怎么?” 周梁清虽方才心中骇然,但现如今已然定了的心神。 听到翠碧的疑问,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翠碧看着主子思索模样,以为周梁清也被吓的不清,也不敢再多言。 半晌,一直未开口的周梁清突然出声,她转头吩咐翠碧,面色严肃:“翠碧,你去办一件事,切记,千万不要让人知道。” 一场大戏即将上映,期间势必是暗藏凶险,更是令人始料未及。 第14章 搭台唱曲 一月两月,如剑疾也。 夜色已深,长宁宫内灯火通明,时有人影交错,声音四处响起。至于为何有这番景象,只因此时正面临着已怀胎十月的齐贵人,于旁殿生产。 此讯早些传入皇后耳中,她先是唤人去请了太医,随后匆匆赶来。待到门口,脚还没迈进去,就听闻陈贵妃携着娴妃也到达宫门口。虽心中有些奇怪,可眼下重要之事迫在眉睫,也就没来得及多想。 不过一会儿,殿内外变得更加热闹,多是平时走动且尚得宠幸的各宫,众人围绕在一块儿,关系还行的,时不时低着头偷偷说上几句话。 随着一声婴孩啼哭,皇帝也在此时出现于众人眼前。还没等众嫔妃得到起身的旨意,却听到里头接生的嬷嬷惊叫起来:“这小皇子怎的通身的黄色?” 紧接着又来一嬷嬷说道:“这是不吉之兆啊!” 众人皆大惊,还未等帝后发话,陈贵妃就立马出言道:“皇上,这怕是留不得呀!” 或许是话语太过直白,又带着急切,皇帝的目光立即落在声音的主人身上。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忽而一旁出来位穿着素雅的女子,正是平日里同齐贵人交好的丽贵人,只见她言辞恳切道:“皇上,大燕正是国运鼎盛之际,怎会出现不吉婴孩呢?定是哪里有问题,求皇上明察啊!” 一旁的皇后这时也适时开口道:“皇上,不如请太医再看看。” 皇帝面色凝重,已然染上愠怒,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心中自是偏向于丽贵人所说,点头允了。 众人移步前殿等候,此时气氛沉闷,无一人开口。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负责查诊的太医走出来,跪在殿上:“禀告皇上,小皇子这是患了黄疸,若是多加调理,几周后便可褪去。” 闻言皇帝的脸色方才恢复了些许,问道:“怎会突然得此症?” 太医老实的回答道:“回禀皇上,这大抵是同贵人平日里的用度有关系。” 听了此言,原本都在一旁不出声的娴妃突然开口道:“这怎么会呢?本以为齐贵人被皇后娘娘接到长宁宫内,应是更加得到料理才是。” 皇后素来敏锐,方才发觉陈贵妃与娴妃一反常态,心中便已生疑云。现在听娴妃意有所指,也明白为何今日两人如此殷勤地前来探望:原是早已挖好了一个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 不过她并没任何表态,只是静静等待着皇帝的态度。 殿内气氛凝重,众人皆屏息以待,皇后的目光掠过皇帝,试图捕捉他脸上的微妙变化。然而其此时正面色凝重,未置一词,似在权衡利弊,又似在等待更多的证据浮现。 片刻之后,海顺公公入殿内,步履匆匆,身后跟着一名面带泪痕的宫女,正是齐贵人的贴身侍婢柳红。柳红一见皇后,便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皇上明鉴,是小皇子无辜受害,皆是因皇后娘娘暗中做了手脚!”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一片。 柳红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几样物件,声称这些物件皆是皇后所赐,却不知何故,竟导致小皇子出生后便身染怪病,通体泛黄,实乃不祥之兆。那一番痛心的解释,看这样子像是要咬死了皇后不松口。 事发突然,皇后微微蹙眉,冷然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谎言,便是欺君之罪!” 柳红却丝毫没有被皇后的语气所震慑,俨然一副衷心护主的模样:“倘若奴婢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奴婢求皇上明察!” 皇后即使是恼怒,也不能再众人面前表露。一转头,便对上皇帝那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眼神,心中顿时一痛,挤出两滴眼泪:“皇上,臣妾若是要害齐贵人,又如何要请来太医诊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有了这么难得的好时机,陈贵妃自是不会让火小下去,在一旁煽风道:“若是姐姐真不让太医前来,岂不是显然有鬼了?如不是这柳红切实衷心,否则齐贵人...”话说一半,又巧妙的停住,让人有无限遐想。 皇后被接二连三地挑拨,面容已显不悦之色,眉宇间微蹙,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自始至终,皇帝的目光一直是落在她的脸上,听完陈贵妃说的话,眉头仅仅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再无更多情绪泄露于外,令人难以揣度其心中所想。 最终,他却又叹了一口气,对着皇后斥责道:“朕素日觉得你温婉贤淑,未料今日之事,竟令人心寒至此!” 皇后面上的泪水涌出,语气却坚决:“陛下,经年累月,臣妾品性如何,陛下岂会不知?臣妾实未行此等之事,望陛下明鉴!” 眼看皇帝的天平已经微微往自己这边倾斜,陈贵妃立即开动脑子,转而想到了什么,抓紧时机道:“姐姐或许非有意为之,陛下您也别生气了。只是,方才诞下的小皇子,实在是可怜...” 若非最开始时的陈贵妃没有当即请求皇帝处死这新生的小皇子,如今她说的这些话倒也算得上是真切。 “够了!”皇帝面色虽无多余的表情,但语气已然染上怒火,一下子便将陈贵妃还想说的话给压了回去。 天子动怒,一时间在场皆无人敢多加言语。 只见得皇帝缓缓起身,下达了惩罚:“皇后失德,即日起罚居于永宁宫禁闭,无朕旨意,不得出。” 听着旨意,皇后一脸不可置信,失声唤道:“皇上...” 皇帝不假辞色,对皇后的哀求更是熟视无睹:“齐贵人已不适合在此宫内居住,待休整过后,搬去延庆宫。” 此言一出,皇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即使保持着体面,但仔细看去,便能看见脸上的怅然若失。 第18章 待皇帝一走,一旁的嫔妃们也都着急的往外出去,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殷勤乖顺。 到最后,只剩下陈贵妃缓缓站起身来,且看她面上一副得意的模样,不紧不慢的嘲讽道:“姐姐不是素来偏袒这齐贵人么?怎的今日却被害得这般不堪呢?可叫妹妹都心疼了。” 皇帝一走,皇后的脸色已然同平常无异,好似方才痛彻心扉的模样是另一个人。听到女人的话,放在她身上的眼神,与施舍路边的乞儿并没有什么差别。 陈贵妃不仅没有在皇后身上看到丝毫狼狈和不堪,反而还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后者微眯凤眸,冷笑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是你的手笔。” 说罢,在静秋姑姑的搀扶下稳稳起身,从高台之上俯视着女人,眉目间皆是不耐和讥讽。 陈贵妃面上闪过几分不自然,但言语仍是不相退让:“皇上已经罚了你,如今便要说成是我的过错来了?” 真是愚蠢的女人,若非有个好出身,皇后真的不能找出其现在仍在自己跟前猖狂的理由。她勾起嘴角,冷笑道:“妹妹想要的,不就是我的位置么?” 不顾陈贵妃愤恨的目光,又继续往其心窝子扎去:“可妹妹想了这么多年,不顶多也只爬到了贵妃之位?” 此言彻底激怒性情本就娇横的陈贵妃,她愤然道:“我与皇上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他爱我,宠我,我才是配站在皇上身边的女人,而不是你邹云怜!” 皇后嘲讽道:“若皇上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爱你?本宫又怎会站在这里?”说罢,一步步下了高台,缓缓行至其跟前,压低声道:“再说,皇上最爱的女人,不是早就被你害死了么?” 听 闻陈贵妃的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往后退去,有些失态道:“你休地乱说!”随后竟不敢在此处呆下去,连忙要往外边走。 皇后无视陈贵妃的狡辩,并在身后补了一句:“说不准,在这宫中,还不只有本宫一人知晓此事。” “你!”陈贵妃眼里的恐惧无限扩散,再也受不了,最终夺门而出。 吓走了碍眼的人,偌大的宫殿里便只剩下皇后和静秋姑姑。后者担心的说道:“娘娘,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咱们得回宫去了。” 皇后又想起皇帝那副决绝的模样。说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次次都要心痛,那这些年的明枪暗箭,早足以将她刺穿。她搭上静秋的手,疲惫的说道:“走罢。” 一踏出齐贵人的宫殿,饱含凉意的风铺洒而来。皇后突然停下,微微侧头看向身后仍升着的淡淡灯火。 恍然之间,她的眼前竟浮现出一幕幕往昔景象:仍是少女的敬妃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从宫门内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新来时的自己。 静秋姑姑看主子发愣,不由得有些担忧,轻轻地提醒道:“娘娘,此处正是风口处,别染上了风寒。” 皇后回过神来,她深知齐贵人得宠的原因:那张脸,跟已去了的敬妃,实在是太像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终是收回了思绪,转过头,抬脚向不远处辉煌的主殿走去。心想自己大抵是多了些年纪,倒学起文人墨客那股伤悲感秋的性子来了。 回宫的路途中,只留下那一抹淡淡的灯火,在夜色中孤独地闪烁着。 第15章 暗中谋划 “真如你所说这般严重?” 隔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一向好眠的周岚清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就听见桃春前来向自己说明了长宁宫中出了事。 对此,她微微欠身,有些难以相信父皇竟这般不留情面。 桃春见主子面色沉沉,接着说道:“现如今宫里头都说是柳红衷心护主,方才使得齐贵人得了个公道。” 她的话虽是客观描述,但细听之下,不难察觉其间夹杂着一丝不满。毕竟其早先便对柳红多有微词,认为其行事张扬,不懂收敛,如今果真东窗事发,再有,主子现在心中正有气,恰好借此将烦闷吐出为快,以免得气坏了身子。 果不其然,周岚清听后冷冷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竟敢将主意打到母后身上,使出这般下作的腌臜手段,倒给自己捡了个好名声。” 桃春一边仔细的观察着主子的神色,一边轻声开口询问道:“此事四殿下尚未得知...殿下是否...” 周岚清吐出了怒气,情绪便收敛了些许:“阿澈已将不再是身处后宫之人,安能再涉此等事务?” 桃春点着头,微微退至一旁,为周岚清乘上了一盏普洱。后者喝着茶:“在这后宫之中,除了那陈氏,还有谁有那胆子把手伸到长宁宫?” 说至此,周岚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桃春立在一旁,她没有尊贵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发出大胆的言论,只得宽解道:“公主切勿太过忧虑,可别气坏了身子。” 可依照周岚清的性子,此时又怎会善罢甘休?即便平日里她与皇后并不是亲密无间,可终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又怎好坐视不管? “皇兄还有几时才归朝?”周岚清开口询问,一边的漆黑处便有一处声音传来:“回禀殿下,大概再过一月余。” 得到答案后,她起身时又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看来只得自己先去找母后商量一番,商议该如何应对这糟心事。 刚想叫桃春准备一番,可话到嘴边又忽而停下。改口又吩咐了她去查了后厨负责齐贵人怀着龙嗣期间的厨子。 半日之后,周岚清看着前来的几人,喝着闲茶。 听这汇报,一时间还真听不出什么来,一同被请来的太医说道:“殿下,虽表面并无错处,但将长期的食材联系起来,确实是导致此病的关键。” 周岚清手上动作一顿:“那厨子呢?” 桃春面露难色:“说是前几日病死了,后边人怕冲撞了喜气,随地扔了,现在连尸体都找不见了。” 听闻周岚清心下了然,找不到尸体,那便是还活着。她都不知道该感谢陈贵妃的那丝并不存在的良心,还是该赞美其愚蠢。 不过她忽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那父皇的意思是?” 面前的几人中有人回复道:“圣上说是近几日政务繁忙,不允许后宫的人前去叨扰。” 周岚清皱皱眉,知晓了自己的父皇这是想借此敲打一番母后。可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待跟前的人都散去,她才喊了一声“追云”,只听见头顶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应允,随后几阵细微的声响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按理说后宫妃子禁闭期间,外人不得随意探望,但这个规矩在周岚清这边是不起作用的。把守的宫人见了她,都假意好似要将头和眼睛一并埋在地上。 可即便如此,周岚清依旧挂着和善,吩咐桃春拿了些奖赏,说是辛苦了各位,特地前来慰问。宫人们顿时喜笑颜开,恨不得公主常常来光顾,因此自然也是不会将其前来的消息传出去。 一进殿门,早已恭候多时的静秋姑姑就迎了上来,两人相互交流两句,在其引领下,周岚清很快就看见了在长宁宫里殿那熟悉的佛堂,而前边正跪着一个虔心的女人。 看见大佛,周岚清心中隐隐生出些抵触。前头的静秋姑姑发觉她止步于殿外,不经出言提醒。 周岚清反应过来,点点头,随后一脚跨过门槛。 余烟飘渺之中,女人诚心念佛的身影竟变得有些虚无了起来,看得周岚清心中微动,不经轻声喊道:“母后。” 后者并没有反应,大抵是声音太小,传不到其耳中。 一旁的静秋姑姑见此便要上前去提醒,却被她伸手拦下,看了一眼,紧接着便走至一边静静的等候。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皇后放下合十的双手,扶着静秋姑姑的手缓缓起身,后者低声禀告:“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转过身去,周岚清立在一旁,看样子是等的有些时候了。 皇后面色有些动容,许是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竟是自己的这个女儿。于是她忙走过去:“怎么甘愿在一边候着,也不告诉母后一声?” 周岚清不在意的笑笑,语气带上些刻意的亲昵:“女儿看母后虔诚礼佛,若是贸然打断,岂不是破了这等诚心?” 皇后有些心疼道:“站了这么久,也不到旁殿坐着,腿可是酸了?” 少女心里一酸,多看了几眼面前的女人,一时间没有多说什么。 许是周岚清知晓母后不喜在神佛前谈论事情,二人便转到旁殿去了。一坐下来便开口道:“此事母后受委屈了。” 可却见皇后神色淡淡:“在宫里这么多年过来,还有什么委屈一说呢?” 想来也是怪她当时多看了一眼正在被陈贵妃刁难的齐贵人,方才使得事情的发生,这大抵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罢。看到皇后这般淡然,周岚清倒是有些奇怪,这同记忆中那个外宽内深的形象大相径庭。 第19章 但此时她也不想细细探究,一开口直奔主题:“母后,女儿已觅得掌齐贵人膳食的庖人,只需令其坚称与陈氏有染,母后再辅以实证,则冤情自可昭雪。” 本以为皇后会一口答应,不想周岚清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她分明在其眼中瞧见了拒绝。见此她有些不解地询问道:“是有什么差错么?” 皇后依旧是那副表情:“事情并不是那般简单就能够处理的。” 周岚清刚开始有些奇怪,但就在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就从她的眼中猜出了答案,忽然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是母后?” 只见皇后收回了目光,缓缓探出一口气,沉沉的说道:“那孩子,本就不该生下来的。” 原来皇后也做了手段,甚至比陈贵妃更加决绝。 在齐贵人养胎期间,皇后便已然买通了那些婆子们。本想着寻时机在齐妃生产之时做个难产的假象,趁机一尸两命,可没想到当日皇帝提早赶来,更不料后厨之中已有人在行动,不仅孩子还被留了下来,还被陈贵妃被诬陷,禁足于宫中。 周岚清面色复杂,虽然她与齐贵人没有过 多的交集,却也依稀记得齐贵人平日里与母后之间的交往,那感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那后宫的厨子即使指认出陈氏的手笔,也容易被反咬一口。毕竟生产之时就那几张面孔,也难免被添油加醋的抓出,两头都捞不着好处。 此外,周岚清还提出了疑问:“母后,为何即使以身涉险,也要那孩子...” 得到的虽是皇后的隐瞒,但她其实已然隐约猜到了几分。 宫中有传言齐贵人与已故的敬妃容貌有着七分相似,再加上自己的父皇对其宠爱有加,若是让她产下皇子,到底也不是个好事。 但让周岚清没想到的还有一点,那便是皇后心中的执念。 皇帝可以另寻他人来代替敬妃,但对于皇后而言,世间的敬妃仅此一人,远不是旁人生一个孩子或是那张同她相似的脸就可以顶替了去。 事已至此,周岚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见少女一副失落的神色,皇后反倒是宽慰起来:“今日你来看本宫,便早已解了心中烦闷,切莫再思虑此事。” 说罢,又抬眼看了那柱香,已然烧尽。周岚清知其用意,也不多留,嘴上又多说了几句,起身行礼告辞。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影逐渐掩埋于宫殿之中的女人,方才看其头顶已有了几根白发,心中不由得想到皇帝的态度。在她记忆中,两人一开始就不太对付,明明是夫妻关系,却隐隐有几分君臣之间的暗斗。 静秋姑姑送她出去时,周岚清又嘱咐了几句,句句皆是关切的话,诸如添衣用度的琐事,后者则是点头一一应下。 末了,周岚清面上带着愁容,秉着面上说些好看话,又或是突然有感而发,语气带着自责:“还是本宫太过稚嫩,解不得母后困境。” 静秋姑姑全当是少女一片孝心,劝解道:“殿下勿着急,大殿下回来,娘娘便会无事的。” 周岚清一愣,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说话中夹杂着些意味不明,不自觉喃喃:“皇兄?” 许是那声音中略带些许别的情绪,令静秋姑姑不经心中有些奇怪,可当她抬头看去时,却只看到周岚清渐行渐远的背影。 第16章 高潮迭起 且说周岚清从皇后那头得知了隐情之后,便弃了原先要揭发陈贵妃的打算。 而自己那不安分的二哥近来又有了些许动作,不仅利用家族资源在朝中安插亲信,还巧妙地填补了宰相阵营因连续打击而留下的空缺。 还有周澈之事,此时皇后又犯下谋害皇嗣的重罪,再加上祖父尚未康健,整个局面对于远在边疆的皇兄无疑是使其处于不利的境地。 周岚清想着想着,整个人都有些疲惫起来,倘若女子能上朝,如今的难题是不是就变得好解决了些? 大抵是想的入了神,不知不觉走到了不知何处旁宫。回过神来,方才发现此处自己竟是有些陌生,张嘴问道:“这是何处?” 一直伴随其身旁的桃春细心地观察着周岚清的神色,见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沉闷,让她误以为周岚清只是想要在这深宫之中寻一片静谧之地散步,便体贴地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跟随,现如今看来原来是迷了路。 幸而有一回她送东西往长宁宫处时,多走了几步路,这才得知此处:“殿下,这应该是六公主与八殿下附近的院落。” 听其所言,周岚清有些讶异,倘若是从此处去往书院,便是一大段的路途,自己这两位皇弟皇妹每日却是早早就来了。 桃春见主子又不说话了,这次倒是想说些什么,不想在不远处响起一道女声。 两人闻声向前看去,只见周梁清立在一座小宫殿前,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更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可称得上是翩若轻云出岫之姿,腰肢袅娜似弱柳之态。 待桃春重新将目光投向周岚清之时,才发觉少女已然掩去了的阴郁,反而莞尔一笑,徐徐向周梁清走去:“近来不见妹妹前去书堂,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顺道过来看看。” 后者脸上并任何窘迫之色,还是那般淡淡的浅笑:“劳烦姐姐心中挂念,妹妹方才刚煮了些许信阳毛尖,不妨带些许回宫去。” 周岚清本是没有心情与之交谈,正想着用些旁的理由回绝。可眼前的少女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开口挽留:“信阳毛尖清香独特,说不准可解姐姐心中烦郁。” 周岚清一进门来,整个人好似被一阵茶香包容其中。两个宫女在院里煮着茶,翠碧见来人,连忙唤两人停下手中动作,三人齐齐行礼。不经笑道:“妹妹此处,倒是与宫里的院落都不大相同。” 周梁清闻言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是宫人们近来忙些,都不曾打理了。” 二人一坐下,周岚清又问道:“妹妹怎知我心烦意乱?” 周梁清看着少女尚未抚平的眉头,不忍戳穿,只得说:“妹妹此处若非散心之人无意前来,平日里是看不见来客的,更何况是姐姐呢?” 后者听出了她的宽解之意,此时又喝下一盏清茶,不知怎的,心中的压抑确实是散了些许。随后,她突然道:“方才是刚从母后处来。” 此言一出,气氛中瞬间参杂了几微妙。虽说公主在皇后禁闭期间探望是“无失之过”,但有言道:看破世事难睁眼,阅尽人情暗点头。若是说出来便有所不同了。 周梁清的心中微微一颤,习惯性地想要运用她那谨小慎微的言辞来轻描淡写地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然而,就在她不经意间侧目,与周岚清那深邃而洞察一切的眼神相遇时,便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那份试图隐藏的小心思在周岚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自古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更有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倘若以周梁清这般脱俗的相貌,认定其就是一为安分守己的女子,那便是错中之错了。 因而周岚清从桃春嘴里得知此处为周梁清所居,便立马得知了自己的这位六妹妹自不是个省油的灯。 回想起两人那次偶然遇见,周岚清至今仍记忆犹新。 正是六妹妹携着尚未好全的八弟弟前去书院放堂必经之处,与五公主发生争执,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使得周岚清姐弟为其解围,才使得有后头的事情发生。 如今看来,原是面前自己的这个六妹妹的有意为之。 单纯的白花向来不是周岚清心中所喜,但她也不会让他人在自己的身上动心思。虽眼前这个皇妹深得自己的心意,但不免生出几分怨怼。 周梁清心中知道少女有埋怨之意,干脆坦然答之:“妹妹知道,姐姐正是烦心的时候,故而唤姐姐进来歇歇脚,散散心。” 闻言周岚清挑挑眉,颇有兴致道:“想来是本宫母后禁闭一事已然传到妹妹宫里了,或是妹妹对此事有何见解?” 周梁清并不着急说些什么,只是示意让一旁的宫女们都退下,周岚清看出了其是有要事商议,也让桃春去外边候着。 见屋里头只剩两人,周梁清先是用她向来的语言习惯铺垫了一下:“皇后娘娘一事,妹妹其实并不知晓。” 见周岚清没有表态,而后才开口引导道:“姐姐可知,齐贵人身边有个极其亲近的公公?” 周岚清是个聪慧的人,一下便猜出了此事不简单,周梁清一提,她便迅速在脑子里找到了这个人的模样,于是耐着性子问:“是记得,常跟随于其身边,模样倒生得不错。可是有什么?” 只见周梁清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番,像是在说什么不好的话,压低了声说道:“这个公公,他不是个公公。” 后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懵懵的问道:“什么?” 第20章 这可急坏了周梁清,即使是平日里事事从容,但终归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好去将此事说的明白。 好在周岚清很快反应过来,也有些羞然,不由得捂住了嘴:“这...”两姐妹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周岚清明知故问:“这又怎的了?“ 周梁清总算可以继续说下去:“姐姐想,若是正常的男子,正日同 女子这般亲近...” 周岚清立马知道她话中所含之意,但还是皱眉道:“话虽如此,可并无实据...” 话已至此,周梁清也不多加隐瞒,所幸将那秘密吐出:“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从姐姐的宫中告辞之后,在回宫的路上,竟意外撞见了那两人的私会。” “初时,我亦是难以置信,毕竟这等事情若是传出,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更令我震惊的是,随后又有人私下里议论,说那位公公...其实并非传言中的那般,而是一个...正常的男子。” 周岚清听闻当即大惊道:“怎会有这般事!实在是...”面上虽是震惊失色,实则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对于她而言,这真真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梁清颇为上道,面上也做出痛心的模样:“因为此事,妹妹心中一直存着惶恐,谁也不敢多说,连书院都不敢去了。可今日姐姐前来探望,妹妹却不想再多加隐瞒,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说罢还打量着周岚清的神色,又同她说了几句体己话。 后者藏在袖子里的手因听了这等大事而兴奋得直发颤,可面上还维持着原有的愤懑:“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周梁清看时机差不多了,顺势坦白道:“其实梁清还有一事隐瞒着姐姐。” 周岚清虽心知肚明,但脸上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变了个样,语气更是关切:“你我姐妹之间,又需存在什么隔阂呢?倘若妹妹想说便说,不说也是不打紧的。” 话音落地,却见眼前的少女微微蹙眉,抬起衣袖半遮面庞,却能让人恰好瞧见脸上的羞愧之意:“其实那次与五皇姐起了争执,正是妹妹有意为之。” 要不说周岚清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这时还问道:“这是何意呀?” 后者也顺着说下去:“这般做,只是,只是为的同姐姐亲近罢了...” 说着,还悄悄的偷看了一眼少女。补充道:“其实姐姐不知,妹妹早就想与姐姐交好,苦于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时机...” 不得不说,这欲语换休,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能将周岚清吃得死死的,更何况此时周梁清给她带来了事情翻身的时机,以往小事,与其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愈发觉得周梁清与自己原来的印象大相径庭,只不过这反差却让人难以生出隔阂,反倒是卸下了不熟悉的假面,两人的关系仿佛又进了一步。 “这有什么的,”周岚清一副“吾为多大一事乎”的模样,反倒安慰道:“妹妹肯为我花心思,更是感到高兴才是。从前是我疏忽了,以后常来明善宫,以免的生疏了。” 解了心结,周梁清脸上的戚戚然才恢复了些,深知今日的任务达成了,话头一转,便开始扯了些家常。 直到夜色渐晚,周岚清才起身辞行。周梁清挽留不过,又唤来翠碧将周岚清赞不绝口的信阳毛尖拿了相送。 两姐妹又在门口处聊了些许,方才依依不舍的道别。都只觉两人之间实在是有许多的话可说,便约定了待周岚清解决完齐贵人那档子破事,再来相约。 第17章 落下戏幕 妃子迁宫,总要有些贵重的物品须得提前搬过去,以至于一大早,宫人们就陆陆续续开始有些行动。 齐贵人正在修养着呢,此时她升了妃位,现如今旁人都需称她一声齐妃娘娘,见来去响动大了些,便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伺候的柳红笑着回复到:“娘娘有所不知呢,咱们要搬去延庆宫里头。” 闻言齐妃脸上挂着欣喜,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有些不满:“你怎么无同本宫说?若是本宫不问,怕是迁宫那日还不知。” 若换作平日,柳红老早就跪下告罪了,但今日却只是淡淡的说道:“奴婢是怕娘娘身体尚未恢复,故而才没有立即上报。” 齐妃从来就不是个善茬,更何况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见柳红顶嘴,气不打一处来,她从一旁抓起药汤,连带着碗狠狠向她的脸上丢去。后者躲闪不及,直接被砸得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下子彻底打醒了这几日正处于云端的柳红。即使她已投诚陈贵妃,但如今还是在齐妃身边伺候着,若是随意怠慢了些,任谁也救不了她。 只见其连忙跪下,一边嗑着头,一边喊着“娘娘饶命。”,齐妃则是脸色冷然,面对柳红的举动置之不理。 她本就不喜柳红,却一直碍于是皇帝特地调拨到自己身边缘故,方才留其在身边。 随着时间流逝,柳红的额头已然磕得高高肿起,鲜血已然溢出,染红了地面,却还是不敢停下。 一旁的另一位贴身宫女秋禾见差不多了,才从一边劝解道:“娘娘切勿生气,以免坏了身子。红梅磕得血都出来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冲撞了九殿下。” 秋禾是齐妃自小便跟着的贴身婢女,自不是进宫才进来跟着的柳红可相比的。 秋禾见齐妃的态度有些松动,连忙对着地上的柳红说道:“还不快谢过娘娘。”后者听闻如释重负,手忙脚乱的退下了。 齐妃看着连滚带爬的柳红,语气带上冷冽:“这婢子,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秋禾一使眼色,待宫人们纷纷退场,才说道:“娘娘怕是得注意些这柳红...” 紧接着她在齐妃耳边说了几句,引得后者大惊,紧紧抓住秋禾道:“皇后?” 秋禾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齐妃抓住的手无力的落下,从她的神情可以得知,现在其心中有多慌乱。 这天杀的柳红,自己才因产子昏迷了两日,竟已然被其推向了火坑之中!相比于陈贵妃,她更害怕的是皇后这个女人,即使多次接触也看不透她,因此更不想同她结仇。 “奴婢只怕,柳红早已不是咱们的人了。”秋禾一边打量着主子的表情,一边又提醒道。 使得齐妃眼底染上杀意,但嘴上还是冷静道:“倘若随意杀之,也改变不了什么。”说罢,转头看向秋禾,后者立马将耳朵递上。 ———— 长宁宫内,皇后看着眼前这个齐妃宫里头来的人,不冷不热的问道:“你家娘娘身体可还好些了?” 那宫女也是个机灵人,立即回复道:“娘娘自那日昏迷了至早上,才醒来呢。这便立马派奴婢前来告知娘娘。”此言一方面说明了当日柳红的言行并不是齐妃授的意,一方面也使人知道了没有第一时间前来的缘由。 皇后自然知道齐妃为什么昏迷,当日所用的香中包含着催眠的功效,都还是经过自己之手才点燃的。 这宫女见坐上人没有发言,只得老实在地上跪着,也不敢多加言语,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又过了一小会儿,皇后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已然没有方才的不近人情:“齐妃让你来,是要说什么事?” 宫女暗暗舒了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些:“娘娘说,当日的事情,乃不是她的想法,皇后娘娘仁慈大度,又怎会做出害她之事?娘娘还说,她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倘若皇后娘娘信得过,定将真凶禀告圣上,还娘娘一个公道。” 闻言,皇后微微眯起凤眸,染上浅浅的笑意,竟带上几分柔和道:“你家娘娘倒是个明事理的,只不过现如今皇上政务繁忙,若是有为此事分了心神,怕是也没有什么好处。” 宫女一听便知道其话语里的意思,正想着多说几句,一旁的静秋姑姑已经下了逐客之令:“皇后娘娘要歇息了,你还是快些回去伺候主子罢。”后者闻言,只得将话往嘴里咽下去,起身行礼告退了。 待宫女回到旁宫中禀告后,齐妃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现如今她也没了办法,只得想着用以后的什么事来做补偿了。 至于柳红,她早已被捂着嘴被打的皮开肉绽,末了,又用盐水往伤口上一撒,整个人直接便晕了过去,随意丢在后院去了。 齐妃在心烦之际,还想着她那个情郎,只见其向秋禾问道:“小海子在何处?” 后者连忙回道:“林公公早时说是要去膳物房 让人给娘娘做些补身子的,奴婢要让底下的人去便好,可公公说不放心,偏要自个儿去一趟。” 听闻齐妃心中郁结顿时消了一大半,连带着面上都缓和了几分,甚至有了些羞恼的喜色,只说了句:“随他去罢。” 殊不知,这位林海公公老早就被周岚气的人扣下了,现如今正在明善宫柴房里头绑着呢。 她从窗户外探进去,只见一个头被黑色麻布绑着的男人正在乱蹬,看样子麻布里头也被塞了东西,现如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第21章 见此周岚清对着桃春嘱咐道:“过两日父皇会来书院里头看看,我要将这东西扔在上回六妹妹说的那处,你再找人来将其字迹一封送至齐妃那里,记得找个齐妃宫里头都眼熟的人去。”桃春领命,即刻启程去办了。 随后又朝着一旁的宫女吩咐:“记得每日往麻布袋里多撒些交予你的粉末。” 看着眼前点头如捣蒜的宫女,周岚清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那厮瞧见了你,你便说是陈贵妃宫中的人。” 另一头的齐妃久久不见林海归来,心中升起焦躁之意。正在她要使人去暗里寻找时,平日里伺候的宫女端着补汤前来,先是说这是林海亲自看着人做下的,哄着齐妃喝下。 不得说上一句,这补汤实在是鲜美,齐妃喝下去恍若身子都轻了不少,有些飘飘欲仙之快。 宫女看着女人将药喝下后,又说是林海今日实在疲累,明日还早些去做此汤同娘娘享用,便先去睡下了。不知怎的,齐妃此时也已然染上了困意,便允了。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虽这汤确实为佳肴,且对于自己身子的恢复实在有着大用处。但倘若见不到心上人,再多身外之物也难消齐妃渐生的烦闷。 终于在第四日一早,齐妃再也憋不住,正要起身前去寻林海之时,那宫女恰好就前来传信了,齐妃将信打开一看,里头正是其的笔迹。 内容先是用那般造作的言语哄得其心花怒放,随后又说约在以往私会的地方,共享怡悦之事。 齐妃已然多日未见林海,再加上一连多日都服用周岚清特制的“补汤”,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心中更是难耐,竟不告知秋禾独自前去。 当到了那私会之处时,便见林海在那处,看样子是刚到不久。对方见了齐妃,正还没说什么,就见女子朝他身上挂,这副饥渴难耐的勾人模样一下子将其的言语都堵了回去。 不一会儿,竟真的开始做起那苟且之事。 这头的皇帝正同着他的一众子女往书院里外外头走去,听说近来自个的子女们学识颇有收成,就连那最不省心的五女儿也长进了不少,不免龙颜大悦。 周岚清神色如常,甚至都不曾提过皇后之事半分。倒使一旁的周梁清有些诧异,但很快,她便不觉着奇怪了。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夸奖的周云清此时正喜笑颜开的从一旁走着,而好似听了什么声响,一时间忘了规矩,伸手拨开了柳絮。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撞见了齐妃与林海的翻云覆雨。小小姑娘家,怎瞧的这种场面,瞬间尖叫一声,连连往后边退去。 正是这一声叫喊,不仅引得众人的注意,也打断了齐妃林海二人的好事。 海顺公公连忙上前去查看,竟也被眼前此景惊愣于原地。回过神来正想禀告,但在场的皆是年纪尚小的皇子皇女,一时间也难以将此事公之于众。 皇帝见问的话没有回复,虽知定是有不好之事发生,却没想到上前一看,齐妃正在慌乱的穿着衣服,一旁还是一个太监服制的男子,两人方才做了何事,已是不言而喻。 周岚清看着皇帝的脸在此时有一瞬呆愣,心中不厚道地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一旁的七皇子周城有些奇怪,正要上前去,却被皇帝大声喝止。但紧接着,齐妃求饶的声音传来,这一下子,众人不想知道都难。 聪慧的周梁清,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这事是自己这位皇姐做的。抬头对上其的目光,两人片刻间便读懂对方的意思。周梁清更是匆匆低下头去,压下差点翘起来的嘴角。 看着在场的子女,皇帝只觉得天子颜面如同掉在地上,指着地上一对男女的手指头微微颤抖,哆嗦了半天,才将赐死的旨意从嘴里说出来。 而齐妃到死也不会想到是周岚清下的手,还以为是陈贵妃的狠计。就在被拖下去时,嘴里还大喊着,将陈贵妃谋害皇子一事脱口而出。 皇帝被着接二连三的糟心事烦的一肚子怒火,不再多言,气哼哼地甩手离去。 现如今只剩下那个孽种了。但周岚清知道,如今此事发生,不论齐妃生的这孩子是不是真为皇家血脉,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让其有意外之喜的是,皇帝听着了陈贵妃谋害皇子一事,虽无事后追究,却解了皇后的禁足,真是省了她大一笔力气。 《孝经.诸侯》中有言道: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 若非齐妃勾搭林海一事太过明目张胆,明知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却依旧心存侥幸,纵使自己的欲望而不加节制,还真叫周岚清难破此局。 至此,一场大戏就此落幕。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得胜回朝 转眼间,周澈也到了上朝的日子。 当其踏上眼前犹如长龙的层层阶梯,入眼便是尚未明晨的金銮殿,几束微光透露,勉强照明仍留存于昨夜的前路。 即便是提早前来,朝殿中却已然立着一排排大臣,越往里边品阶越高,人也越稀少。他在众臣不动声色的打量下朝前面走去,越往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越发大胆。 最后站在当今丞相陈有成的隔旁,其间有着一条小道分开。 还未站定,就见自己的二皇兄随之而来,引得朝野侧目,一时间盖过了周澈这个新人的风头。 显然,后者在朝政官场中如鱼得水,更有丞相一党的文官在后撑腰,这也不见得是件怪事。 周澈淡淡看着这位面上和气的兄长缓缓向自己走来,最后站在身旁:“今日是四弟头次上朝,可还顺利?” 但若说周治是一条心狠手辣的毒蛇,那周澈便是一只藏的极深的奸狐。恶人同恶人相见,若不结成盟友,那就得是斗得你死我活。 “多谢二哥挂念。”周澈闻言也挂上了他习惯性不着调的笑容,看上去显得人畜无害,说罢,也不再多加寒暄。两人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恭敬地等候开朝。 片刻之后,皇帝缓缓出现于众人视野,坐上顶峰之位后,底下的公公一扯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后,扬州水患率先被拉上场面儿谈: 有人立马说朝廷拨款先安抚灾民,再做赈灾的工;随后便有人反驳道赈灾为先,若不先赈灾,谈何安抚民心?又有人说,还是应该先改良扬州水利,方才有解决之法;而后立即有人出言嘲讽,待改良了解,扬州早已民不聊生... 七嘴八舌,原本安静的朝殿竟随地生惊雷,有平淡拘谨的,有耿直大方的,有急忙进谏的,有阴阳打压的,各式各样的声色声调纷乱不已,吵得周澈有点头痛。 但在他看来,那些本是各执一词的官员们,在听到以丞相一党之中有人将其反驳,不是立即调转口风,好似是被怼得一言不发;就是默不作色者冷眼看局势走向。 如此下来,敢与之抗衡的唯有太傅为首的一方文官。 周澈默默扫过那些正处于中心地带的官员们,其中便有前不久刚归朝的谢礼书。 他知此人颇有气节,且在朝中颇有威信,却不对其透露宋青背后所谓何人。只想着此人若是不为自己所用,宁可将其抹去,也不可落入他人阵营,以免妨碍了皇兄招募朝中势力。 周治余光扫过这只狐狸,便知其没安好心。不过,他倒也不再此时打草惊蛇,想看看自己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弟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将水患一事翻了过去,陆续皆是相对分散的小事。其中当有人提出扩充本朝兵马,毕竟现如今便唯有霍家军可称得上是大燕国防,倘若他国进犯,怕也是对大燕也是不利。 这件事倒是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便询问起在场他人意见。 只看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什么。 大燕以文为重,人人都将进京做文臣为毕生所求,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好苗子来。 见皇帝有些扫兴,谢礼书便上前说道:“今年文武双科已揭榜,皇上不若从中看看,说不定其中正有圣上想要的人。”闻言众人立即纷纷附和,这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又过了些许时间,终于一声门外下朝的钟声敲响,周澈只感觉这通身僵得发麻,令他不免泛嘀咕,看来这朝臣也是不好当的。 走出宫门,便远远的望见谢礼书时不时被途径的官员们搭话,一旁的邹世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装作不经意道:“谢大人也真是收了一位好门生,已高中‘两元’,听闻其才高八斗,今年状元想必也是板上钉钉。” 因周澈为周岚清后次年降生,便有要避其锋芒之言,以至于其儿时是在邹家养过一段时日的,尤为受太傅邹景林所喜爱。 同太傅府中嫡长孙邹世明自小一块长大,更是有竹马之谊,自是知晓对方的志向。 虽邹世明心中更倾向于周澈为储君,但也知其只愿扶持大皇子上位,再加上大皇子为人确实可称得上君子,更有君王之谋略,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第22章 周澈闻言问道:“可是温陵知府嫡子?” 邹世明先是点头:“正是。”随即不由得赞叹:“此子可非同常人也。” “此话怎讲?” “倘若是旁人,考至会试不是两鬓斑白,就已是步入中年,可这位今年尚且二十有余,真乃奇才。” 如此推算来,谢礼书前几年落难之时,正是这位才子赶考之间。这也恰好避开其门生偏袒之说,真可称得上是天选之子,只是不知其今后会在朝中扮演什么角色。 两人分别后,周澈便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桃春,看样子是早已等候多时了。后者一看来人,连忙迎上行礼:“殿下。” 周澈点点头,示意她说事情,桃春便说道:“殿下命奴婢拿来刚做的糕点,说是四殿下上朝辛苦。” 闻言周澈心中泛起暖意:“你回去同阿姊说,我定会吃完的。” 见桃春仿佛还有话要说,不由疑惑道:“可还有事?” 桃春踌躇了一会,只得将下半句话吐出:“殿下还说,今年的灯元节前就不同四殿下去逛京了。” 这一下便浇灭了周澈方才的暖意,幽怨道:“定是又陪她的六妹妹去了。” 一旁的云逸只得宽解:“听闻大殿下就快归返京中,说不准也能赶上灯元节。” 果真,这话又成功将周澈的心情拉回来,桃春见此情景,连忙告退,免得待周澈缓过神来,自己又受一番牢骚。 说起归京一事,自退朝之时,周治便与丞相等亲信秘密约在一处府邸。 陈有成眉头紧皱,谈及霍家与周靖更是有些懊恼:“本想着大皇子头回领兵征战,定是会吃些苦头,不想却创出这番事来,这可对咱们不利啊!” 周治面无悲喜,只是幽幽道:“我这大哥,自来是本事大的。” 其中有一亲信道:“待霍家与大皇子回城之时,我等可需有所行动?” 听闻周治抬起眼眸,缓缓的看向出言者,层层帐幕之中,只见他说道:“皇兄得胜归来,便是我大燕之荣幸,定是要好好宣扬一番才行。” 一旁的陈有成听出了其中之意,眉头总算是松了些:“那就按二殿下说的这么办?” 周治勾起笑容,可那笑容却没有温度:“办,不仅要办,且要大办特办。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燕的霍家军,倒底有多神勇。” ———— “殿下,殿下!”一大清早桃春就满屋子里喊,使得周岚清不得不用被褥将头蒙住,以抵御扰了她清梦的声响。 可今日的桃春一改平日里稳重的性子,急急忙忙冲进寝室,又跑至其床边叫人。 这下惹得她是彻底睡不着觉了,将被褥从脸上扯下来,面上染了些无奈和恼怒,却没有发脾气,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好似记得才睡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桃春不是没有看出主子的烦躁,但眼下她有喜事禀告,便管不得那么多了,只见她的话中,字里行间皆是欢喜之意:“殿下,切莫再睡了!大殿下今日便要回京了呀!” “什么!”周岚清一下便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由一瞬间的呆愣转而成为惊喜,桃春见她又要从床上跳下来,便连忙上前搀扶着,嘴里还念叨:“奴婢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便立即前来禀告了。” 周岚清一边往前走,一边嘴里还说着:“不是说还有几日么?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桃春则是笑着吩咐一旁的宫女给眼前的少女梳洗打扮,一边解惑:“定是大殿下神勇威名,一路上便是顺利非常,故而才提前了些日子回来。” 周岚清心中欣喜,自然想起周澈那整日心心念念的模样,对着桃春问道:“阿澈那边可是有人去说了?” 桃春点点头,下意识说道:“方才同四殿下宫中的云逸侍卫遇上了,又恰巧是听到了风声,便各自急急回来告知。” 周岚清尚且是抓得住性子的,而重华宫中周澈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一直伺候在身边的紫鹃闻讯匆匆赶来更衣时,一进门就见到两个大男人在胡乱的套衣服。 云逸见紫鹃来了,好似见着了救星一般,急忙唤她前来伺候。心中还暗暗腹诽着自己好心前来报信,谁知周澈一闻一蹦三尺高,更是等不及宫女前来,竟叫自己一个耍刀弄枪的给他更衣。 紫鹃忍着笑意,为了不使周澈太过激动,只得给他泼冷水:“殿下,兵马进京至少要等到正午,若是进宫大抵也要昏暮之时,现如今只是侵晨,不必着急的。” 紫鹃比在场的都年长上几岁,是先前皇后宫里头特派来的大宫女,又是自小陪着周澈同周岚清长大的,也是说的上几句话。 闻言周澈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拉出周岚清挡箭:“本殿的阿姊,定是老早的准备好了,自是不得让其抢了先去。”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禀告:“永乐公主到。” 画面稍转,周岚清颇有嫌弃地看着眼前穿的深色,甚至是有些朴素的周澈:“这是近来时兴的服饰?我先前怎么没见过?” 坐在对面的周澈也看着对面光鲜亮丽的周岚清,高深莫测道:“阿姊这就不懂了。” 见其不解,便上前附着于耳边嘀咕着,后者听闻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这怎的行?万一是被发现了,说不准怎么罚你。” 但周岚清此时正值玩心重的年纪,到底也不是个闲的住的,只见她一脸不怀好意道:“不过,若是有人帮衬着,倒是会少些被发现的可能。” 周澈立马接收到对方的眼色,立马说道:“昨日领了新衣,恰好有件小了,如今看来,阿姊穿正合适。” 桃春紫鹃一众顿时明白主子们这是要偷偷溜出去,连忙千拦万劝,但又怎么难得住呢? 又过了一会儿,周岚清已然卸下方才那些艳丽的装饰,换上了一身深色不显眼的男子打扮,但那张脸却还是遮盖不住的惊艳,使得最后两人只得拿出些半掩着的面具,方才掩住了锋芒。 事不宜迟,几人便从宫中的小道里抄着近路往外边溜出去,穿竹林而过,曲径通幽处,却难以压制雀跃的心情。 出了宫,轻车熟路地往福庆楼摸进去,走至楼顶,便可一览大半个京城的光景。 可不知怎的,房内的隔音并不好,周澈刚坐下便听到旁间有时传来议论声:“听闻咱这大皇子殿下是文武双全,骁勇善战之辈啊!一下子就把北方那些赶出千里远。” 周澈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有人说:“你知道什么,此次去的还有霍家!” “莫不是镇国将军府?” “可不是!”只听那人又说道:“京中谁人不知霍将军的英勇?近年来更有霍小将军和霍姑娘坐镇,怕是大皇子也是不做什么,也可得必胜之名。” 随即便有纷纷附和之声,全然不知在他们的旁边正坐着的是大燕皇族,周澈抬眼看向周岚清,二人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随地便可听到这三言两语,便说明在这京中 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如今人心所向的已有霍家一席之地。 周岚清一下子便猜出定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只是来不及多想,外边渐传渐近的喧闹声,与守在窗边桃春的声音一并响起来:“少爷!胜军进京了!” 两人听其所言,起身往声源处去,幸而这窗子足够宽敞,才足以容下几人的观望。 浩浩荡荡的队伍尚保留着上过战场的肃杀气势,街两旁站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皆带着喜悦和敬仰。其中有人盼见了自家儿郎,喜极而泣;有人却只盼来一声叹息,躲到人群后不住流泪。 周澈一下便看见了周靖行至队伍最前头。只见后者身上仍有几分黄沙风岑,神态依旧是坚定而自信,使他素来儒雅风度更添了几分味道,引得一旁女眷难掩兴奋,甚至有微微尖叫之声。 见此,周澈不由得暗暗抓紧了袖中的手,以防自己现在就出声唤其姓名,失了体面。 与周澈眼底只容得大皇兄不同,周岚清目光流转,最后却被周靖和霍立身后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吸引了去,同样是身着铠甲,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比旁人更加耀眼些。 而使她更为新奇的不过是霍云祺一旁同样身披铠甲的女子,从其样貌和身段来看,并不比自己大几岁。她不由得戳了戳旁边人,开口询问道:“那可是霍家姑娘?” 周澈这才舍得将目光分散些:“正是,闻其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亦是最后胜利的关键。” 周岚清看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不由赞叹:“真是一位奇女子。” 说罢,又被马背上的霍云祺所吸引,他如今风光得意,自然不同与当日宫门处所见,不知怎的,心中浮现些不知所名的情绪。 两人正欲在此处多呆一会,可耐不住一旁紫鹃和桃春的劝说,只得悻悻而归。 正从小道里走出,却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月白姐姐正好撞上,只见月白先是施施行了一礼,开口道:“二位殿下,久等了。” 第23章 闻言几人心中皆是咯噔一声,暗暗叫苦。 作者有话说: ---------------------- 皇子能上朝时已有官职,文中为方便人物突出,不予表明 第19章 各怀心意 灯火摇曳,长宁宫内周澈正被罚跪于佛像之前。他是随了皇后的性子,向来对于神佛一事颇为崇信。 此时,他背立得笔直,双目紧闭,俨然一副虔诚模样。 而在他一旁的周岚清自儿时便是此处的常客,若是心中有什么要说的,想必佛祖也听过无数遍了,现如今只得时不时还走走神,打发打发时光。 但很快,周岚清便没法子这般自若了,只因屋外隐隐传来棍棒打在人身上与受打者时不时的抽泣声。而这声音分明就是白日同他两出门的紫鹃和桃春。 周岚清的眉头逐渐皱起来,若换作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桃春自是同自己有着情谊的,当即便欲起身去求情。 一旁的周澈听到了响动,嘴上又念了几句,伏下身叩拜,才起身来拦下蠢蠢欲动的周岚清。后者则本是站起的身子在原地僵持了一会,最后也是跪回了原地。 两人都知道是不可直接前去到母后跟前为两个奴婢求情的。一是伤了感情;二来是因为对于皇后而言,奴婢是小,自己的体面方才是大。若是求了小的,便会丢了大的,因小失大,才是得不偿失。 但又不得无动于衷,以此显得不近人情,让下人们都寒了心。因而才用这番假意的拉扯来向一旁的静秋姑姑去通报,让前殿那位会意,好发发善心,放她们一马。 果然,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就没有了。又过了一会儿,皇后姗姗来迟,缓缓坐在一旁,落下一声:“可知今日为何罚你们?” 听到这句话,两人知其大抵是消些气了,便有周澈率先开口道:“是儿臣贪玩,窜使阿姊犯下了错,理应受罚。” 周岚清听了立即补充道:“并非阿澈窜使,而是我非但没有起到长姐责任,反而带起头犯了错,理应受罚。” 虽二人态度良好,皇后也免不得说了几句:“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胜军归朝,路上免不了有心人行事,若是你二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是做多少,都无济于事!” 两人听着训,齐齐应声告罪,可皇后却好像还没消气,微微侧头,正想着拿周岚清开刀,可话还未说出口,宫外就立即有人来禀告: “娘娘,大殿下到了。” 皇后听闻脸上早已然不见方才残留的不满,方才责备的话也没有心思再出口,目光放在眼前的儿女身上,语气更是沾染几分惊喜:“快起来,随我一同到前殿去迎接你们皇兄!” 周岚清松了一口气,起身扶住皇后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周澈,这小子果真喜色拂面。 三人刚到前殿,就恰逢一男子伴着夕阳的余光踏进殿来,与早时看得不同,周靖身上已换上平日的常服。一如尚未出征的日常装束,令在场的人都倍感亲切。 周靖自然是看见了周澈与周岚清,先是一愣,颇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竟这般巧合。但眼下还是要同长辈行礼问候。皇后也是难掩悦色,上前微微扶起周靖:“本宫听闻是先去你父皇那里的,怎这般快就来了?” 后者笑着道:“父皇体恤儿臣疲累,将大体一议,剩余便推至改日再上报了。” 皇后泛上关切之色,从小到大,她在周靖的眼里一直是慈母形象:“可是累坏了,面色都憔悴了不少。”紧接着又吩咐道:“静秋,去将后头珍藏的补品都拿来。” 周靖笑着宽慰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路上已有休整。” 感受到一旁两位,特别是周澈那双似闪金光的眼睛里充斥着的殷切,切实是让人难以不去注意。转而问道:“阿澈与莺儿怎也在此处?” 周岚清眉眼弯弯,一副纯真女儿家的模样:“是听闻了皇兄今日归来,定是会来母后这儿的,便赶着都来一处好聚聚才是。” 而坐于一旁的周澈虽罕见的没有言语,但在场一派祥和,气氛还是极好的。 几人正扯着家常,忽地皇后放下手中茶盏,转而问道:“靖儿今年,也是二十有余了罢。” 周靖依旧是那副儒雅随和的表情,回复道:“过了年,正好是二十有三了。” 皇后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甚至还带着一丝别样的味道:“本宫当年入宫,你父皇也是这个年岁。”说完,看着周靖问道:“可有心仪的姑娘?母后可为你去参考。” 闻言周岚清心头不由得一跳,下意识看向周澈。而不待周靖答复,一旁的周澈却开口道:“母后,皇兄才回来,怎么有心仪的?” 皇后被打断,却并不计较,只是有些无奈:“你这孩子,还当你皇兄年少?” 周岚清心知若是不出言打断话题,保不准又要吵起来,于是连忙打着圆场:“这种事情,自是急不得的,若是缘分到了,也是挡不住的。” 周靖点点头:“莺儿说的自是有理。” 皇后见状还想说什么,周澈已是换上了一脸困倦,说是昨日睡得晚,起身要告辞。如此也连带着周靖告退,与俩人一同的还有担心桃春伤势的周岚清。 皇后接连挽留不住,见三个儿女都前后离去,只得对身边的静秋姑姑埋怨道:“这三个孩子,真是不省心。” 说罢,又对着一旁的月白说道:“幸而今日没有多准备些晚膳,要不得浪费。”主仆三人仗着心情好,也多了些说笑。 周岚清因为是急着回明善宫,便同两位兄弟于半路便分道扬镳了。临走时还与周澈对视了一眼,后者则是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随后她先是拐了个弯,又走了几步路,竟迎面遇上了刚从皇帝那里头出来的霍云祺。双方相见,心中是有些暗暗惊奇。 周岚清暗道奇怪,分明是在晨时刚见了,何为现在近一看,却是比远处更加俊朗些。霍云祺一眼便认出面前的女子,多年未见,岁月仿佛只愿 在其身上增添无尽风华,如同初绽的牡丹,娇艳欲滴。 霍云祺垂放在两侧的手不由得微微握紧了些,许是因为紧张,声音有些生涩起来,可眼睛却闪闪发亮:“见过公主殿下。” 周岚清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才微微行了一礼,笑道:“霍将军好记性,今日听闻皇兄与我们跟前提到将军神勇,大燕有你,自是一切安好。” 霍云祺的脸上瞬即闪过意外的惊喜:“殿下还记得我?” 周岚清则是被他这外显的情绪感染,心情都好了几分:“我又怎会忘记,儿时同你于长宁宫中的时光?” 本是一句好听话,可霍云祺却当了真似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柔情,他放缓了语气:“这几年,公主一切还安好么?” 周岚清并没在意他的关切,也只当是一句客套:“劳烦将军挂心了,一切安好。” 说罢,见其身旁只有一位副将,不免疑惑道:“将军怎会行至此处?” 霍云祺有些不好意思:“我父亲同我姐姐先去处理军中杂事,派我先进宫同殿下汇报军事。” 后者一副了然的模样,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周岚清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称宫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一步。 霍云祺看着她的背影,回想起而那双眸子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沉与谨慎,与记忆中肆意活泼大不相同。 难道这些年她过得不好么?想至此,他的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来。 一旁的副将见人都走远了,自家将军还在原地杵着,开口提醒道:“将军,人走了。” 霍云祺当然知道人走了,却没有被戳穿的羞恼,只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自周岚清走后,兄弟俩竟显得有些沉默起来,虽表面上没显现出什么,却让人是感觉埋着头向前走。 身后各自跟着的侍从看着眼前此景,皆心存困惑:按理说即便差不多有一年未见,但自儿时至今的情谊倒也不会使两人生疏多少,为何竟会生出如此尴尬之态。 最后还是周靖作为兄长,主动打破了这沉寂的场面:“有些日子不见,阿澈是又长高了些。” 会想起在走之前,周澈还小了他半个头,如今却同他并肩了。 后者听了却淡淡笑着说:“兄长倒是都消瘦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周靖身上披着的外衣有些许倾落下来,只是本人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意识到。 一旁的周澈习惯性地伸手要将其拢上,却不想刚触碰到他的肩头,后者像是吓了一跳,微微上前逃离一步。 周澈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看向对方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而周靖似乎反应过来,还不等眼前人表态,立即出言找补:“天气是愈发冷了,都令我时不时有些冷颤。” 周澈的面色已然调整了一番,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却不肯顺着台阶往下走:“想来是兄长与我久未见,还是兄长心中还与我有着芥蒂?” 第24章 周靖面不改色:“方才不过是小事,你我本就是兄弟,又怎会怪罪你呢?切勿多想了。” 字里行间,皆是提醒。 周澈抬起头来,脸上早已没有了笑意,但还是强撑着平和。 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周靖,他突然感觉到眼前被白色的物什遮住了视线。不由伸出手,便有素白的雪纷纷扬扬将其覆盖。 京城的初雪,下得如此突然。 第20章 暗流汹涌 夜中明月澈亮,寂寞无人语,独有渺渺云烟伴晚风。 赵宁是皇帝三十岁时被册封为淑嫔的。而后几十年来,后宫之中鲜少有哪位妃子做到了人如封号的,这位淑嫔娘娘却能做到口碑一致,一直广受好评。 故虽至今膝下无子,却因恪守淑质贞亮的品德,不争不抢,谨慎行事,使宫中的火苗没烧到她身上。 此外,作为皇帝陛下的解语花,不仅得具备以上的条件,还有一条重要的加分点:单纯。 由此,她在这宫中算是活得算上是舒心。 但今日有些不同,皇帝一进来就没什么好脸色,气哼哼的坐在自己贴心做的暖和垫子上。 淑嫔见此一边招呼着宫女端来皇帝最喜的小零食,一边又说些旁的话来引开皇帝的注意。连哄带骗的,可算是把这皇帝的心情梳理了舒畅了些。 淑嫔瞧着皇帝的神色,有些不解道:“霍家打了胜仗,百姓为之而欢呼,陛下为何闷闷不乐呢?” 皇帝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淑嫔眨眨眼,没心眼地回答:“臣妾听闻宫里的人都这般传言,不知道也难呀!” 听闻皇帝又不说话了,她见其不言,以为是自已说错了话,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言语。 半响,皇帝缓缓叹出一口气:“连你都知道了,看了霍家这事真是立了大功了!” 淑嫔听出不对劲,赶紧找补道:“臣妾认为,也是大皇子指挥得当,方才有了此次的胜利。” 但这次皇帝没有再解开眉头,连小食也没吃,便起身离去了。淑嫔挽留不成,人前是做出一副有些懊恼和委屈,却也是规规矩矩的将其送至门口,直至人都没影时,才堪堪转身回去。 关上门,原本一脸温柔贤惠的女人瞬间换上了一副冷然的神色。 她清楚皇帝心中郁结,霍家有功高盖主之势,这是每个君王都不想要看见的。但眼下皇帝心中还是有顾虑,需要他人来加一捆柴,才烧得起这把火。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只能说皇储尚空,朝臣们自会选择皇子站队,但不仅是大臣,后宫中也不乏有野心之人。显而易见,赵宁把宝押在了周治的身上。 能瞒得住皇帝且塑造这番清纯小白花形象的女人,又谈何简单? 隔日,周靖想起那日抛下周澈,心中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愧疚。毕竟两人是自小一块长大,二人虽非同母一出,情谊却胜似亲兄弟,便起了要上门探望的心思。 刚到重华宫,便被告知周澈上朝未归,方才想起来周澈已到了上早朝的年岁,不免暗自腹诽皇帝特批了让他休息几日,倒将自己休整得糊涂了不少。 在周澈宫里逛了逛,累了之后干脆就在院里坐下。 月白见状大皇子过早来,便立即准备了些糕点呈上。周靖看了一眼面前人,有些奇怪:“我还记得从前不是紫鹃在此?” 月白面不改色道:“紫鹃今日身子不太舒服,让奴婢来先伺候着。” 周靖随意拿起盘中的枣泥饼,笑道:“没想到月白姑娘还记得我的喜好。” 这回倒是使得月白微微一怔,随后连忙回复:“殿下,这其实是四殿下平日里都喜欢吃的糕点。” 周靖也是一愣,随即看向盘中的那些,竟都是自己所喜。 月白见状,又说道:“是殿下同四殿下的感情太好了,便以为喜好都一致,以至于奴婢有些分不清了,还望殿下恕罪。” 周靖面上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声线不似方才那般亲和,反倒有些冷淡:“无妨。”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周澈带着欣喜的声音:“是兄长来了?”周澈刚走到自己宫门口,便听到侍从禀报周靖来访,一下子一扫心中刚下班的劳累,快步往里冲。 周靖看着这个喜形于色的弟弟,只觉得这孩子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心中更加自我谴责昨日给人家甩脸子的行为。自责心态趋势下,他慈爱地打着招呼:“阿澈回来啦?” 这一下子令周澈有些意外的多看了面前人一下,不过还是很得意周靖的态度转变:“今日兄长怎么来找我了?” 随后又转头同月白吩咐:“吩咐后厨午膳准备的丰厚些。” 周靖笑道:“你我已是许久未见,那日又无好好叙旧,今日方才想来你这里谈谈天。” 想起那日的事情,周澈心中顿生些复杂的情绪,看着眼前周靖略有些紧张的神色,终究是不想坏了眼下的和谐。 于是干脆坦然一笑:“那是我见兄长得胜而归,一时高兴,竟忘了路途遥远,定是疲累,还求兄长别放心上。” 听到少年这般说辞,周靖又感觉这孩子真是体贴人,连忙扯开些话题,打着马虎眼翻篇了。 周澈一坐下来,先是说了近一年来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只不过其中 隐去了周岚清的存在,放大了周治的动作。 看着周靖逐渐凝重的神情,又适时不再提,转而提起霍家的事情。周靖微微皱眉,态度含糊:“有些事情的走向,并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周澈明白了他这是不打算插手的态度,就闭口不在此话题停留。 帝制生于极权,极权则为王朝之纪纲。 然皇帝本就为常人而非神明,固然需群臣辅佐,以成治理。 群臣虽诵仁义,却免不去人心贪念;党派之争,实显人性之瑕。 霍家在京城中名声大噪,自是引得众人的羡慕。且不说如今皇帝没有什么表示,可封官进爵或是赏金赐银也是迟早的事情。 其中也不乏隔岸观望者,他们深知霍家此时并不像表面那般光辉。 此次皇帝旨意上是特设大皇子周靖为指挥主将,同霍家一齐驱逐边境鞑虏。其意图是为这位既有可能是未来储君立威,可如今却人人称作皆是霍家功劳,这实在是有些喧宾夺主之意,更有功高震主之嫌。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霍家不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 镇国公府内,霍立坐于主位,两旁是自己的两个儿女。 几人脸上都挂着心事,片刻之后,霍立先开了个头:“现如今外头都在说咱们盛气凌人,目中无尊,你们怎么看?” 闻言霍云祺冷哼一声,有些愤懑道:“霍家自来皆是精忠报国之辈,唯有一寸丹心尔。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之时,那些眼高手低的书呆一言不发,现如今我们回来了,又在圣上跟前嚼舌根,不过是想泼一身脏给我们罢了。” 这酣畅淋漓的演说,倒也没带动江如月的激情。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相比少年的语气,显得平静了许多:“若不是有人故意针对,那便是有意安排了。” 此言一出,竟一时间无人回答。 正如其所言,皇帝特地安排霍家同皇子一同出征,也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毕竟霍家是否能打赢这场胜仗,其实质都是对皇帝有利的:若是输了,收兵权;若是赢了,流言四起,曲线收兵权。 如此看来,现摆在眼前不过两条路:一是上交兵权,已堵住悠悠众口;二便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等皇帝出招。 半响,霍立说道:“这几日,说是圣恩特准近几日允咱们于府中休息,实则是给咱们考虑的时间啊!” 说罢,他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院子中:“我也老了,既是圣上的旨意,咱们照办就是了。” 霍云祺心有不甘,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恰逢瞧见老头子两鬓已然染上些许花白。 多年来,大燕边境的安全一直是霍家在支撑。常年的四处征战,以至于年刚过五十的父亲身上落下多出旧疾,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多了许些沧桑。 至此,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毕竟他也相信,只要足够争气,大燕国防队大队长的称号最后还是回落到自己身上的。更何况自己是生母还是皇帝的姐姐,隔着辈还是亲戚呢。 可要不说是年轻人,还没见识到越是出于权力中心的地方就越险恶。 几日后,皇帝刚刚坐上龙椅,便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霍立,对于这位老将,他心中颇有微词,但也有几分感慨。 其实从前两人早已相识,自己更是赏识其才能,将姐姐赐婚于他,不想后来发生那些荒唐事,不仅伤了她的心,使其郁郁而终;更是打了天家的脸面。 当然,皇帝更加在意的是其手中握着的兵权,这一直以来是一个让人难以安稳的心病。 第25章 开了早朝之后,竟罕见的无人先发言,似乎都在等待着霍立的态度。周靖不免有些担忧,轻轻的扫过霍家的方向。 周澈没有什么动作,一直在观察着兄长的举动。 与两兄弟不同,周治倒是一副怡然自得,即使是面色如常,但能看得出他心情尚可。 不过是一小会的时间,霍立缓缓从群臣中走出,却行稽首之拜礼,言道:“望殿下恕臣之罪!” 皇帝面上自是不知其为何所云,连忙问道:“爱卿征战有功,何出此言?” 只见其一脸愧疚和懊悔之意:“陛下,臣因多年旧伤堆积,此次若不是大皇子指挥得当,调度有方,臣也难以为国尽效。每每想起,更是羞愧难当,惟愿殿下收回兵符!” 说罢,又将头埋下去,一副极其悔恨的模样。在场的大臣也不敢多加言语,一个个跟聋哑似的默不作声。 皇帝为难的姿态显现的淋漓尽至,奈何霍立态度决绝,言语间皆是恳切央求之意,来回拉拉扯扯数回,最终故作惋惜,轻叹一声,应允了。 此事一敲定,皇帝仿佛突然想起来还拖欠人家的工资,于是霍家的赏赐接踵而至:先是按规矩逐一上金银财宝等身外之物;封霍立为镇远侯;又封了江如月为定远将军,其亡父江升追封怀化将军。 随后宣旨的声音一转:“封霍云祺承宣使一职,主理三军之众,令士卒练士,教战之道。” 原本满是期待的霍云祺突然有些不可置信的怔愣,一时间没控制住抬头看向那高位之人,却看到皇帝仍是那般神情。 一旁的江如月也没想到是这般结果,率先反应过来后,立即悄悄地撞了一下身边还直直伫立的人。 霍立是历经风雨的人,在帝王面前又是极致的恭顺,在此时却也没有面子上责怪儿子。 霍云祺自然明白皇帝的用意,这无疑是直接将他打入政坛冷宫,以后人人都得从“霍小将军”转为“霍大人”。 但眼下心中纵使有再多的情绪,也只能咬着牙往下压。只得缓缓跪下来谢恩,极具少年意气的声线响彻大厅:“臣领旨!” 平日同霍家交好的文臣武将似乎也觉得霍云祺这般谋略也是折在了皇帝的一道旨意之中,心中皆升起几分可惜和同情。 就连周澈都有些意料之外,没想成兵权也没能保住霍家这颗好苗子。一旁的周靖微微低着头,旁人也看不出他难看的脸色。 待几人归位,户部尚书何明紧随其后地走出来,只见其虽年过半百,但脑瓜子还是转的飞起,言辞恳切,切实地总结了周靖于此次战役中如何雄韬伟略,如何叱诧风云,让敌人闻风丧胆... 好似当时他就在身边似的。 有人又该说:唉,不应该呀。 何明嘿嘿表示: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 就在皇帝越看这位老臣越顺眼的时候,何明又说了一句让皇帝更顺眼的话:“臣恳请殿下,封大皇子为太子!” 很好,此言一出,开始稀稀疏疏有大臣附和,而后竟衍生成“众大臣齐跪之”的场面。 周澈见此,心中自然也欢喜,但当他看向身边人的时候,原本道喜的话便从嘴边咽了下去。 周靖抬起了头,面无喜色,只有浅浅的不解,在其中甚至带着几分不满。 但皇帝自然不会看见,他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大手一挥,周靖回来后第一次上朝就被册封太子,移居东宫。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后宫播报 皇后看着眼前来通报的侍从,有些急切地问:“可是切实的消息了?” 来者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又特奉皇后指令打探蹲守多日,连忙肯定地点头:“原在太子殿下宫里做事的,现在已在着手准备着迁宫的活儿了。” 皇后这才狠狠地舒了一口气,扶着静秋的手缓缓的坐下来。 后者见主子褪去方才的惊喜,又换上了如平常一般的神色,心中难免存有些疑虑。 但作为奴婢,主子不说,她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仁明殿内,陈贵妃面色不愈,大抵因是太子的头衔落到了周靖的身上。 可气的是,周靖的太子之位在所有人的意想之中,就连自己也做找不出什么错处来,想来想去,也只得窝在屋里生闷气。 忽然她开口问道:“二皇子呢?这几日怎都无来看本宫?” 一旁的春然微微一愣,缓过神来立即回复道:“娘 娘,听身边人说,二殿下近来是感染了些小疾,奴婢想大抵是近来劳累,才少来咱们这里了。” 闻言陈贵妃微微皱眉:“既是身体不适,怎么无人来同本宫说?” 春然斟酌一番,有些谨慎地开口:“娘娘,前几日疏庆宫里人来报过了...” 果不其然,陈贵妃脸色更加不好了,这几日她光是为这太子之位谋虑,自然是没有空闲的时间去管这些琐事,听了春然的汇报,也只是说了一句:“罢了,到此境地,自个倒是先病起来了。” 此时的五公主从外头疯玩回来,看见自己的母妃与一旁的后宫姐妹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就明白了如今的太子已被自己那大哥夺得。 带送走姐妹,安妃看见自己的女儿,立即招手上前使其上前来,又将太子一事同她告知了个明白。 看着周云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中更加庆幸自己生的是个女孩。 不过还是嘱咐道:“日后可要常同你三皇姐多多走动,记住了么?” 周云清对此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她素来同周治并不亲近,再加上其深信周靖提倡的“兄弟姐妹之间最好相亲相爱”的主张,因此也比较希望这位有仁德之名的皇兄得太子之位。 可至于自己母妃所提起的周岚清,她却莫名有些畏惧。 镜头转向明善宫,此时宫内正举行两位公主的下午茶。 引入眼帘的是在明善宫内蹭吃蹭喝的白玉儿,它正周梁清腿上盘卧,任由少女纤纤玉指轻柔抚摸着,俨然一副满足的模样。 周岚清早已从里殿走出来,见了来人,打着招呼道:“妹妹来了,今日宫里有从外头带的新奇糕品,知道你要来,早命人摆在外头的亭子里了。” 说罢,便要周梁清同她一起出外边晒晒太阳:“今日也正好暖阳挂头,去些冷气才好。” 一旁的的少女轻笑着,自然是依了她,将白玉儿交予一旁的翠碧,起身说笑道:“看来我今日是来得正好,正碰上好天气了。” 周岚清也笑着,不由得想到早晨皇后宫中特地派人来,让自己前去陪同,本以为寻不到理由推却,幸而周梁清前来拜访才得以逃脱,于是亲热的攀上她的胳膊:“自是你会挑日子。” 两个少女,一位明艳动人,一位文雅脱俗,竟也能凑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场面不是一般的和谐。 行至亭中落座,便可看见庭院中的全貌,甚是闲适。 又聊了一会,周梁清似是想起什么来,便问道:“上回来听借机说起桃春的身子抱恙,如今可是好些了?” 立在一旁的桃春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周梁清这般记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声道:“回六殿下,奴婢身子早已痊愈了。” 周岚清见状也说道:“也难为你挂念了。她身子病来得急,只是天冷,却不似夏日那般难以康复。” 紧接着又将眼神随意地扔在周遭某处,意味深长道:“也亏她好了,要不然我这宫里这几日换了新人顶替,像是事情都做对了,仔细一瞧,却不难发现些瑕疵。” 要不说二人之间很有话说,周梁清立即听出其意有所指,放下白玉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姐姐说的是,事情总是这样的,纵使表面上是面面俱到,却也难免有些疏漏。” 周岚清面色转淡,终于说道:“你可知新任承宣使?” 周梁清明知故问:“莫不是镇远侯府家的公子?” 周岚清点点头,表示肯定。 周梁清余光撇过她的表情,闲聊似道:“听闻这位霍家公子儿时还常进宫来玩呢,近几年镇远侯一直带着身边,近几日才回的宫。” 周岚清说道:“大抵是儿时见过几回,如今也是生疏了,莫不是阿澈提起,我都快忘了。”而后却又道:“霍家倒也是一片忠心,一回来就将兵权上交朝廷,妹妹说是不是?” 周梁清并无过多思考,可话终归是不好说的太满,于是选了个折中的态度来回答:“这回虽是收回了兵权,但也给了霍家封赏,如此看来,是并无矛盾的。” 周岚清接过话,可话又太过大胆:“若是如你所说这般,那霍家打了胜仗的功劳,这不没有了么?” 周梁清听此,心下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又说道:“况且这承宣使虽是位居四品,到底也是个虚职,不若是将人扣在京中罢了。” 第26章 “姐姐!”周梁清连忙打断她,若是再任由其讲下去,传出去无疑是落得个妄论朝政的口实。 周岚清乖巧也是乖巧地停了一下嘴,随之又忍不住道:“这是对霍家的不公。” 对面的少女有些诧异:“姐姐这是为霍家说话了?” 周岚清一顿,下意识一口否决,面上皆是平淡的神色,只不过到底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立即找了个补:“我也只是可惜皇兄。” 周梁清舒了一口气:“大皇兄被封太子之位,谈何可惜一说呢?” 少女轻轻叹一口气:“你有所不知,皇兄性子仁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随后垂眸,有些怅然:“父皇将亏欠霍家的加之皇兄身上,自会让其深感夺臣子之功,这难道不是一种压力?” 周岚清所言,就是周靖并满意于这太子之位的缘由。皇帝只想让儿子快些得到这个封号,却忘了名正言顺的重要。 朝中大臣不是上赶着拍马屁;就是实施像丞相一般以退为进的战术:既然皇帝那边行不通,那就从周靖本身下手,激化父子矛盾,以收渔翁之利。 还有就是抱着侥幸心理的太傅一党:看最近的动向,已经开始着手与霍家划好边界线的后续工作。 皇后作为掌管后宫之主,自是希望自己名下的孩子登上此位,至于孩子本身怎么想,这并不重要。 大伙好像都是为了周靖着想,却又好像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到最后,却只有没有利益冲突的周岚清看到了兄长的苦衷,也能理解这位兄长内心的煎熬。 周梁清是很少与这位声名远扬的皇兄碰面的,但眼下又不得不被周岚清的敏锐性所惊艳,秉持着不想让她心中烦闷,只得宽解道:“既要金银镯,就要不得玉如意。况且如今局势大好,前路皆有荣光铺衬,大皇兄定是会明白父皇的苦心的。” 可眼前女子秀眉轻皱:“好妹妹,人心难满,沟壑难填。求权利者永远不会将目光放在前边的小道,他们总是会将眼睛向远处望去,来谋求从前都够不着的东西。我只怕…” 只怕开头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后来的路还会平坦吗? 这是虽是意指那些大臣们的贪得无厌,但周梁清听着,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那些往事,语气淡下来,附和着说:“姐姐说的是。” 看周岚清郁结未解,斟酌了一瞬,而后又道:“先前听闻姐姐说起北朝太子结交之事,想必这霍大人也是常年混迹马背上的人,两者应该或有些许相通罢?” 周岚清一愣,想起一别许久,又远在北朝的那对兄妹,转而思绪又瞬间拉回几次碰过面的霍云祺:“两者是有些许相通...” 被转移了注意,她也不愿再聊及这些,借此移开话题:“听闻国公夫人过几日举办了一场马球会,请人送来拜帖,阿澈近来总是和皇兄一起,你可有空?同我一同前去吧。” 周梁清从没去过外头,更别说马球会了,一听心中开始萌发些期待,可面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呢。” 少女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同我一块去,让众人皆知晓我有这么个妹妹才好!” 随后又调侃道:“说是京城里未嫁娶公子小姐们都去了,说不准能看见几对的郎情妾意呢。” 或许是她明白周梁清一贯内敛的性子,不等人家表态,又连忙追击道:“不如唤八皇弟一块儿去罢,我也好些天不见他了。” 听言周梁清回绝道:“阿殊近来学习上总是有诸多不解,总是捧着书,除去三膳休息外,旁的也不多做了。” 周岚清点点头:“这样也好,往后宴会多的是,这次先让你我二人一同前去,下次再唤上他也不迟。” 至此,周梁清只得笑着应下了。 第22章 退避锋芒 就如周岚清所言,自霍家被变相的压制以后,众人皆认为其与新封的太子有了芥蒂,毕竟谁敢跟皇上过不去呢? 丞相拎着鼻子老早就 嗅到了时机:霍立是老臣,又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自是不得轻举乱动;江如月是女人,且皇帝免了她来早朝,终日泡在军营里头,又不好做手脚。 如此,便只能将心思打在职场新人的身上了。 这也就造成了霍大人这几日,总是凭空的便受到诸多莫名打量的视线和有意无意的示好的情况。 而面对这一切,霍云祺总是装傻充愣。对于请帖,他今日称病,明日便是事务缠身;对于试探,他不是隐锋藏拙,就是胡言乱语,活脱脱一个莽撞的武夫形象。 这日,江如月才从军营里回来,一入府便听到不远处有些姑娘的声音。 微微一侧头,只见婆子丫鬟们簇拥着两三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正羞怯的凑在一起四处张望,好似在等着哪位心上人。 江如月走过去问道:“几位淑女所寻何人?” 毕竟是从厮杀的战场上下来的,又整日整日地呆在军营里,即便是一身便装,也难掩浑身的肃杀之气。 一时间竟把这几位娇娇儿吓得大气不敢乱出,好似新兵蛋子似的,规规矩矩立在原处。 还是那些婆子们见识广些,急忙上前道:“回禀将军,这些是新来的娘子们,专门入府伺候霍大人的。” 江如月首先便想到的便是霍立,随即目光在几个小姐的脸上流转了一圈:“是哪个霍大人?你这婆子还是说清楚罢!” 感受到江如月的不喜,婆子立即跪下讨饶:“是霍小大人。” 江如月了然,许是想到了些什么,没有再多言。 只是将这几位女子重新打量一回,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偷偷瞧着她,杏眼圆睁透晶莹,朱唇一颗点樱桃,模样甚是讨喜。 见江如月看着自己,又忙不迭的低下头去。 江如月收回目光,没有多留,抬脚往霍云祺处去,只是临走时,先安排了几位移步去后院候着。 三个女子,一个名为春杏,一个唤作桃珠,还有一个便是琵琶。 而那唤作琵琶的女子便是方才偷偷看江如月的,此时她只闻另两个女子低声论道:“那女将军一瞧便是个不好处的,那以后咱们进了府中,日子会好过么?” 对此琵琶并不不赞同,柔声反驳:“将军虽未初时与咱们客套,然却为一进门即安排咱们休憩,此可见其细心与仁善,怎有不好相处之说呢?” 其余两人闻言一想,竟也是如此,心也放下了大半,又嬉笑起来:“看来咱们今后的日子定是美满的,我来时可听闻霍大人不仅仁善英勇,身边也一直没人呢,若是咱们进了府门,倒也算上头一批。” 琵琶心里直犯嘀咕,这面都还没见上呢,怎么又随意给那人扣上好名声了?再说哪有主母未入府而纳妾的道理?她们在府门口等候了多时,连一个口信都不曾传出,何来仁善?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又算劳什子英勇? 但不过眼下看着两个姐姐高兴,自是不好驳了她们的心意,就也没说什么。 话说江如月自一进霍云祺的院中,便见此人正气定神闲的在捧着书研读,待走近一看,原是市面上最为流传的小人书。 江如月又气又好笑,直接朝他脑袋上一个榔头招呼。霍云祺一下子跳起来,愤懑道:“阿姊你这是又做什么?” “做什么?”江如月已收回了笑容,板着脸:“外头那些姑娘怎么回事?尚未归京多时,你竟已招惹这般多佳人?” 不料霍云祺皱起眉连连叫苦:“你可别冤枉与我!”见事情没有那般简单,江如月便与霍云祺坐下来议论。 后者又是唉声又是叹气:“送金银的,送字画的,送美酒的,细数退还;送军权的更是不敢接,现如今又送上美妾了,唉。” 江如月调侃道:“我倒是瞧着外头几个姑娘模样甚佳,收入府中何乐而不为呢?” 不想霍云祺倒是严肃道:“这几位佳人,谁收谁去,我可受不得。更何况...”话到嘴边却生生止住,脑子里又浮现一人的影子,口中道:“这几位可是户部侍郎张大人送来的。” “丞相的人?”江如月此时也皱了皱眉头:“那老狐狸怎么不禁消停?” “你猜霍家与太子离心的手笔是出自何人所为?” 听其所言,江如月沉默一瞬,忽然问道:“父亲可有何表态?” 霍云祺不免想起霍立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扯扯嘴角无奈道:“自是让咱们自个儿瞧着办。” “既如此,我们便不能一再退让了。”江如月说道:“我闻你所接管三军之中,正有一支为李尚全旗下。” “是,且我正有从此下手之意,故需你助我一事。” 两人将正事聊完后,江如月拍拍屁股起来,对着霍云祺指挥道:“跟我起来,去向前边那几个姑娘说清楚些。到底是张大人的颜面,你也踩得下去。” 待到后院,霍云祺见过这几个守候多时的淑女,首先是礼貌道歉,随后提出给予足够的银两,放几人自由。 第27章 她们都是些苦命人家的女儿,被卖到官宦之家的,相比于困顿终身的四方宅院,外头的天地自是更为惹人向往,春杏和桃珠便拿了盘缠,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最后只剩琵琶直挺挺的立在原处,江如月认出是方才那偷看自己的姑娘,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好感,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道:“姑娘,你拿些银两走罢。” 不想琵琶却猛地跪了下来,朝着她磕头:“将军,我看得出您是个仁善的主子,就让琵琶跟着您罢!” 霍家个个身份尊贵,一个肯为她们提供休憩之地,一个肯放下身段同她们告歉,想来这户人家自是不会弱了哪里去。 江如月同霍云祺对视一眼,后者开口询问道:“姑娘,你大可回家去侍奉爹娘,何苦于着府中蹉跎一生?” 琵琶声线颤抖:“我的爹娘早已被张户坑害致死...” 在场人皆不作声,唯有她自揭伤疤:“那张户位高权重,又瞧着我多识了些字,欲占了我去,却没得逞...” 话还未完,就被江如月一把扶起:“不必再多言,今后你跟着我便是,你唤作什么名字?” 琵琶怔愣片刻,回过神后欣喜道:“奴婢唤作琵琶。” 霍云祺看着两个女子,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也没有阻拦什么,转头让婆子收拾间屋子,随后,又将三个女子全部放走的消息传了出去。 且不说那张户气的个半死,丞相得知后也心头郁闷:“没想到不仅老的精明,这些小辈也算是机敏。” 丞相自知霍云祺是大可能会将心甘情愿的归顺于自己,只不过是想到霍家与太子一党交恶也是没有一个准信儿,心里不由又生出几分心思。 只可惜这些心思还没付诸于实践,便被身边亲信告知出了大事。 “大人!”丞相投去目光,近臣正疾步往自己这处来,待其走近方才补充将事情全盘托出:“是军营里头的李尚全李大人出事了!” “李尚全?”丞相听他交代完,脑海里立即浮现对于其的印象:此人有方且颇有谋略,就连三军之中最为勇猛的精锐之师即出自他手。 有言道:保京卫国李家军,边疆御敌霍儿郎。 可其声名远扬却不是单是如此,而更多的是这人贪婪非常,且是出身为名望家族的独子,时常目中无人,行欺男霸女之事。 而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出过事,作为丞相的同乡兼生意伙伴,他也算的上是自己党羽之下的一名大将,也时常在背后拉他一把。只不过两人极少碰面,故而关系又有些若即若离的微妙。 丞相淡淡道:“慌慌忙忙,能立成何事?” 那近臣缓了一口气:“大人,前几日李大人同霍小大人对上了,李大人不服于小霍大人压他一头,竟当众搬出您的名号,使得那霍小大人甩袖离场了。” 闻言丞相神色不变,只是有些困惑,这好端端,怎会凭空吵起来? 到底是霍云祺因此而于自己心生嫌隙,还是故意与自己为敌而生此事?丞相眯起眼睛,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化为嘴上一句:“知晓了。” 发生此事不久之后,又有私下传言霍云祺拿捏住了年过半百的李尚全。 丞相何等精明之人?立即就猜到应该是霍云祺掌握住了李尚全那些还没被翻出来的丑事。 他静等这黄毛小子出手,可是左等右等,却只是等来每日上朝时对方的相敬如宾,和颜悦色。 如此, 再蠢的人也看得出霍家的态度,陈有成微微叹了口气,也罢,只要不是与太子党为伍,他还是可以退一步的。 殊不知就在丞相叹气的同时,太子府中才收到密信,周靖一打开,立即认出了是霍云祺的字迹:“诸事皆顺遂,暂无需相闻。静候佳音至,再续旧日缘。” 第23章 赴约侯府 转眼间,马球会提上了日程。 翠碧帮主子带上云水色披风,通身淡蓝与净白相交应,愈发衬得周梁清的清秀婉转,亭亭玉立。 在赏心悦目之余,也打心眼里的高兴,毕竟自家的主子如今出落这般,也不枉自己近几日来的心思琢磨。 见时辰差不多了,周梁清下意识往窗外望去,日暖风和,确实是适合采风的日子。 见她的举动,翠碧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在一旁道:“公主,明善宫的福公公和辇子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后者闻言点点头:“那咱们快去罢,免得使皇姐等候。” 出了宫门,周梁清坐上辇子,视线也跟着微微晃动,时有时无的朝光地亲吻她的脸颊,似玩着迷藏。 转瞬之间,明善宫近在眼前,抚上翠碧的手下来,在上边些伺候的宫女连忙上前迎接,看样子也是等候多时了:“公主万安,主子说殿下一来,进去即可。” 周梁清闻之微怔,眼前的宫女也不耽误时辰,只顾在前边引路:“殿下且随奴婢来。” 步子轻移,翻开珠光宝华的卷帘,走过几间隔殿,即可听见周岚清与桃春的声音传来。 宫女到了地方,也不往前再走了,只说了句“殿下请进”就退下了。 翠碧也知道公主的寝居是不得擅自闯入的,也只在门外候着。 周梁清一踏入,一阵花香扑面而来,瞬即盖过自己存留于外界的气味。 听见动静,周岚清不自觉转过头,眸中一亮,连忙招呼道:“妹妹来了?快些到我身边。” 桃春则是手抱着一堆衣物,适时的退至一旁。 周梁清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前走去,却不想一抬头,看见的是眼前少女的身上竟只一件里衣,外头一薄薄长衣障蔽尔。 她其向来大门不出,哪曾见过这般场面?躲避不及,只得像寺庙里的僧人一般立即转过身去,嘴里还念叨:“天气这般冷,姐姐快些穿上外衣!” 此话一出,倒使周岚清愣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心中暗自笑着这妹妹过于正经,姐妹之间竟都不敢坦诚相见,不过,这也让她起了些逗弄之心。 只见她接过桃春呈上的长褙,随意披在身上。随后竟直接拨开眼前的轻纱,说道:“我已然穿好了,妹妹快些来呀。” 周梁清一转身,便看见周岚清所谓的“穿好”,只是单单在外边披上一件外衣,身段若隐若现,不经令人想入非非。 见此她立即明白这是被周岚清戏弄了,不由得有些懊恼,作势要转身离去。 后者连忙伸出手上前拉住,将其往自己身上贴:“怎么了?妹妹这是生气了?” 周梁清早已是羞的不知往哪里看,只得将头偏向一侧,口中还羞恼的唤道:“姐姐!” 这场景,本就是女儿家之间的逗趣,更何况两姐妹之间,总是不会计较旁的,可看着平日里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稳如泰山的周梁清现在方寸大乱,周岚清不免心情大好。 于是她又往上去,好似要钻到人家的怀里似的,周梁清无奈,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化解,直直地立着不动弹。 “妹妹,是等你帮我看看今日穿什么好呢。” 里边的桃春早已将周梁清的窘态看在眼里,面上挂着笑意,将两套褙子呈上:一是殷红底浣花锦的,另一则是浅紫折枝花卉的。 周梁清看了看,只言道:“姐姐本似骄阳,殷红自是更衬得上些。” 这下周岚清才舍得放开她,对桃春道:“那便听妹妹的吧。” 又听其坚持在帘外的椅子上等候,也不加以强求,转而往里去让桃春为自己更衣。 经此一番嬉闹,周梁清愣是没缓过来,直至上了出宫的马车,还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惹得周岚清抓着机会又欣赏了几眼。 永乐公主的马车总是稳稳当当的,在这过于平稳的空间内,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些变化。 不知不觉间,外边的声响就渐渐大了起来,先是传来宫里从来没有的喧闹声:市井之间的叫卖声,过路男女的交谈声,孩童的嬉笑或哭喊声... 看着少女难掩的新奇,周岚清没说什么话,只觉得有趣。 又一会儿,声音渐渐消去,取而代之则为熟悉的恭敬礼貌的官话和寒暄。 “这是到地方了。”周梁清心里悄悄地想。 果不其然,下一刻,眼前的帘子被桃春掀起,周岚清率先行下车。众人见了永乐公主大驾光临,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特别是主办方国公侯府当家主母宋氏,更是听说了旧居深宫的六公主今日也一同前来,面上更是容光焕发。 周岚清虽已下车,却杵在原地,看样子好似在等什么。一旁的的翠碧连忙上前迎接,在众人的目光下,迎下来车里一位白如净玉的窈窕贵女。 待两位携着各自的宫女走进时,周岚清先是跟大家都打了照面,紧接着她又同宋氏说道:“这位是本宫的六皇妹,从前尽是在宫中调理着身子,今日一齐赴约,却忘了同夫人告知。” 按理说,大伙儿心中自明白这位少女的身份,但周岚清又费了口舌解释,是在说明周梁清的尊贵身份,断不得令旁人看轻了她。 第28章 原先还有些打量和试探的眼光在这话中烟消云散,周梁清看着一旁的周岚清,眼里闪跃着些许旁的情绪。 宋氏脸上的自豪更甚,赶忙说道:“二位公主殿下前来,臣妇欢喜还来不及呢!” 周岚清笑着点点头,牵起身边人的手,直接往里头去了。 几人进了府,周岚清看了看,对桃春问道:“五公主来了否?” 桃春正想回答,但眼前的一幕就已经替她给了答案:周云清正在众贵女中间,好似众星捧月一般。 其中很快就有人看见来人,纷纷散开行礼道:“永乐公主安。” 说罢,众人又犯了难,虽知周岚清身边这位身份不凡,但苦于并不知晓人家的名号,一时间也不敢乱称呼。 就在此时,周云清从后边冒出来,模样是平常热络,可其中却有着令人不易察觉的紧张:“皇姐,六皇妹。” 话音落地,众人像是找到了答案,连忙跟着又行了礼。 待他人散去,一向飞扬跋扈的周云清,此刻眼底却袒露些心虚,她怕周岚清,这是一种天然的敬畏之心,每次见就像面见长辈一样的,随之有些怯怯说道:“皇姐...” 后者看着她这样,倒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只是提醒道:“下回还是一同出来才好,有什么情况还能彼此照应不是?” 看着周云清点头如捣蒜,周梁清在一旁笑而不语作哑巴,两人自上回的冲突过后,最终在周岚清的有意撮合下化解了芥蒂,只可惜性子实在不合,又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关系总是平平淡淡。 此时,不远处行来一位淑雅端庄的姑娘,朝众人浅浅施了一礼,道:“妙仪向公主们请安。” 这便是国公府嫡长女林妙仪,自小便是京城贵女中最为出色的那位,素来人称其“闺英闱秀,婉婉有礼”。 周梁清瞧着这位女子眉眼柔和,清素若九秋之菊,举止投足间皆是温和敦厚,是一位文雅之人。 周岚清笑道:“妙仪自是不必如此见外,”随后将身边人介绍给她:“这位是本宫和云清的六皇妹,从前不大出宫,你大抵是头次见的,不过倒是同你性子相当。” 林妙仪礼貌抬眸,这位贵女既不似自己好友周云清那般甜美灵动,也不似周岚清那样明艳张扬。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小脸,双瞳剪水,清新脱俗。 见此,连忙打着招呼:“原是六公主殿下,从前是少见了些,这才怠慢了,殿下若不嫌弃,也常来府中走动走动。” 周梁清笑着应下了。 而周云清此时早已等不及,戳了戳她:“妙仪,不是说你府中进了几匹杭州的绸缎?”不待对方回复,又急急向周岚清请辞:“皇姐,我先和妙仪去了。” 周岚清点点头,相比于周云清大大咧咧的性子,林妙仪倒是多了些礼数:“是昨日我托人特地购进的杭绸,方才已是为各位公主备下了。” 若说这杭绸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物件,可贵在林妙仪的眼光毒辣,次次挑选的物料都是极其上等,且不常见的,在贵女们很是吃得开,就连宫中的娘娘都时常请她代劳。 周岚清也自来对她颇有几分好感,毕竟谁不喜欢同识大体又聪明周到的人交往?笑着说道:“劳烦妙仪费心了。” 少女同眼前两位浅浅行了礼之后,便转身同周云清往闺房处去了。 待人走后,周岚清才说道:“妙仪同五妹妹是自小的好友,安妃又是其母亲的表姐妹,关系走得很近。” 周梁清这才明白其为何来得这般急切,随后两人找了一处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谈着,将院内景象揽入眼底。 今日热闹非凡,光是这边的少女姑娘们,就已将整个院子都打扮地似春天花园的美景一般,如是再加上公子们,说不准是什么场景呢。 如此想着,她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来。周岚清则是见惯了似的,自进园,大多是些熟面孔,她喝着林府中新来的茶叶,整个人好不闲适。 只是忽地传来门口出现一抹身影,与周遭格格不入,也令众人始料未及,皆投去好奇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初见将军 且说原在场的都是深闺之中的少女,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低语嬉闹,关系好的,还时不时上手轻轻推搡着,好似随风摇曳的姣花儿,开在院中姹紫嫣红,令人找不回眼。 除却忽而闯入那朵开地格格不入,更像是独自绽放于荒野的野花,引得其余的纷纷停下动作,场面瞬即静默了下来,周岚清与周梁清原是坐着高台闲谈,发现了异常的源出,也随之投去好奇的目光。 来者正是刚册封为定远将军的江如月,这位于朝堂之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此时的处境却有些意外的尴尬。 在场皆是未出阁的姑娘,只敢一边行着礼,一边又暗自用目光打量着这位与她们显得格格不入的女子。 江如月也有些无所适从,她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在京中并无相识,自知无法融入在场少女们之中,于是提前定制了件合身时宜的裙子,只想着融入主人家,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欠妥。 若说不久前才收的婢女琵琶,倒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姑娘,但还是怕今日那张户也前来赴约,不便带在身边,要不能也大概能帮自己从中周旋。 但这种微妙的场面也没停留多久,终于有女子上前来,且看她一派祥和,面上带笑,主动搭话问:“将军可是头回来马球会?” 江如月见来人搭话,生出些意外的惊喜,颇有礼貌回复着:“从前是同家父参与了几次…” 可话还未说完,却被这位女子忽然打断,继而又听她话头一转,面上亲和不在,被些许恶意替代,只说道:“将军的父亲?是哪位父亲呀?” 此言一出,好似鸦默雀静,就连江如月也被这没由来的恶意弄得发愣,在这女子的身后站着几位贵女,同样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在场的谁不是有头有脸人家出来的女儿?若换作是旁人,早就跳起来要干架了,反观她竟硬生生的忍下这口气,淡淡的语气中含着冷意:“这位姐姐,你在这热闹欢喜的日子里出口此言,意欲何为呢?” 见此情景周岚清不禁皱眉问道:“那是哪家的姑娘?” 桃春瞥了一眼,应答道:“是刘尚书之妹。” 闻言周梁清也有些意外:“是吏部那位?” “正是。” 周岚清想起那位如今颇有权势的吏部权尚书,平日里皆说其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待人也谦逊有礼,眉头刚刚疏松了些,但看着不远处人又开口刁难,使得她暗自奇怪:他怎会有这般刁蛮任性的妹妹? 于此,她也只有一句评价:“看来刘尚书素来疼爱妹妹,要不然也不能就此任其放纵。” 周梁清则看着眼前的战火有愈演愈烈,熊熊燃烧之势,有些担忧地对周岚清说道:“姐姐,咱们要不去请林姑娘出面,调节调节才好。” 后者听了也觉着有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说道:“让翠碧去请吧。” 周梁清心知她要自己贴身宫女行事,是要赢得好感林妙怡的人情,又预留退路;若事有差池,可归咎于婢女既得利益又具保障之策。 这番思虑,令她不由心生暖意,连忙让翠碧按令去行事了。 须臾之后,闻讯匆匆赶来的林妙仪见院中两人吵得愈发厉害,心中咯噔一下,大抵是也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了一小会,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分明是自己那庶妹告知宾客里没有江如月,不想现在人不仅来了,还让别的宾客给欺负了,要知道这可是大燕的功臣,若让母亲知道了,那定是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于是她一边和尚念经似的在心中暗暗念叨着自己的失职,一边快步快步流星的抵达现场,将两人隔开,因来时已了解了来龙去脉,于是也就三言两语先止住了那挑事的刘墨玉。 幸好刘墨玉倒也给她面子,待人走后,她又连忙转身向江如月告罪:“将军勿怪,是我先前未安排得妥当,让将军受了委屈。” 她说这话时心中忐忑,毕竟对方是从未交往过的人,想着就是因此责怪于她,自己也绝无二话。 可下一刻,江如月却伸手将她扶起,语气虽然算不上温和,却也不再想方才那般饱含冷意:“不管你的事。” 林妙仪松了一口气,随即说着好听话,将江如月安排去了旁处上座。不过经此一事,她算是多长了几个心眼,时刻候在前厅。 方才挑事的刘墨玉,虽看不惯江如月,但眼下主人家在场,且五公主自刚才就在不远处坐镇,身边的好姐妹们又不住地劝慰,最终也不再发作了。 阁楼上,一少女提着裙子,携着宫女,直往周岚清处去,在两个姐妹身边的空座上坐下。 周岚清看着她这般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事情已经解决了,又为何还如此生气?” 第29章 此时周云清情绪上头,也顾不上对皇姐的敬畏,开口说着小话:“皇姐有所不知,此时定是妙仪那庶妹所为。” 周岚清与周梁清对视一眼,其中皆有些奇怪。 见两人感兴趣,周云清兴致更甚,紧接着道:“那庶妹颇有几分心思,墨玉平日里同我们的关系不错,若不是其于暗中挑唆,又怎会让她做出如此失态之事?想必是想扰乱妙仪的安排,使得方才的场面!” “好啦,”周岚清将一块糕点递给面前打抱不平的少女:“既是人家家事,又无证据佐证,便不要过多插手了。” 周云清叹了一口气,接过糕点,有些生气地往嘴里塞去。 随着这小小的纷争消止,不一会儿几位公主款款而来,出现于众人视野,引得众人起身纷纷行礼。 只见少女笑道:“大家自不必多礼,放开些便是。” 直起身来,其中江如月看清了来人,不自觉有些怔愣:从前只在远远的看过名满天下的公主,现如今这么近的距离观察,果真如传言一般。 待众人散开些,周岚清因周靖回城当日见过江如月的英姿飒爽,又因方才她待事的大度生出几分好感,就上前对她说道:“这位便是江将军吧?” 见江如月连忙又要行礼,少女制止道:“将军不必多 礼,你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今日的马球会,全当为将军接风洗尘了。” 江如月不知何为有些紧张,连忙回道:“承蒙公主体恤,臣女感激不尽。” 周岚清伸手扶起她,女子随之抬起头,竟对上跟前人的眼睛,两两相望,皆不由得心中又莫名多了些喜爱之意。 彼此松开手后,她不由得打量了面前人,语中带着些惊喜:“将军今日的衣裳莫不是京中那家有名的绮罗阁购置的?” 绯红逐渐爬上了江如月的耳根子,从她有些闪躲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的窘迫:“正如殿下所言。” 可随后传来的却是赞叹声,只听一言:“好看!” 江如月抬眼看去,少女嫣然含笑,明艳似骄阳,毫不吝啬地一连抛出几句夸奖,最后朝一边问:“妹妹,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在一旁的周梁清也发出了些响动,她轻轻上前,吸引去了两位的目光后,浅笑而言道:“将军眼光独到,这衣裳不论是成色,又或是体式,皆恰合您不过了。” 江如月只觉得今日的努力被人看见了,心情舒畅了不少,随后又听这位似仙女一样般贵人道:“早听闻将军飒爽英姿,不知等会本宫与姐姐能否一睹将军风采?” 这使她不再拘谨着的神色又染上几分神采,不得不承认,于后院交际与女红一事,她还有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倘若是征战骑术之类,她自诩定不比男儿差了去。 因此语气中也带了些轻松自在:“恐怕是要使得二位殿下见笑了。” 还不等几人攀谈几句,侯府便差人前来告知,马球场早已在后头候着,就等着各位姑娘们入场了。 闻言林妙仪连忙前来请几位公主先行前头,周岚清拉过江如月,顾不得后者受宠若惊的神色,开口道:“还离地方还有一段路呢,江将军同本宫一块走罢,也同我们说说话。” 在一旁的周云清刚从不远处来,虽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但也因方才一事对江如月生出几分好感,有意拉进距离:“将军可知京城之内,谁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 聪慧如江如月,她自是看得见对方脸上掩藏不住的雀跃,于是笑着说:“臣女常年不在京,很多事皆不知晓。只是今日前来之前,府中的倒是说了一嘴,说是京城中也没有谁打得比五殿下更好了。” 周云清被这话哄得面如花开一红,再染上一笑,巧生出些胭脂般的颜色。 周岚清见此不由调侃道:“将军府中也真是生得些好嘴,可使得本宫的妹妹好生欢喜。” 周云清这才知道自己失了态,有些羞恼:“皇姐,可别再寻妹妹的欢心!” 一行人说说笑笑,府里行道间顿时冬日来春,不似平日那般静默。 第25章 马场竞赛(一) 马场之中本皆是一群爷们儿相互攀谈,虽与雪天的暗沉相配,却难免显得有些单调。 直至院门处逐渐扩展开来的欢声笑语,方才打破了现场显得有些寂静的场面,五彩缤纷的色彩随之扩散开来,平衡了原先的色调,令整个画面愈发生动而活跃起来。 少女们一入场,迎面看见在场的青俊男子,皆收起了方才嬉笑打闹,纷纷端起一副拘谨端庄的姿态来。 比起身边收敛了许多的青年,插在男人堆前头的霍云祺倒显得有些悠哉。 看着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江如月,这时不得不跟着其他女子一般行着礼数,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幸灾乐祸。 继而笑着对一旁立着的国公府嫡子林恒予道:“想不得今生,竟能瞧见我那阿秭这般模样,实在是难得!” 只是让他没想到,一向与他同流合污的林恒予此时竟满脸懊恼,颇为自责道:“是我的疏忽,让江将军如此拘束。” 还没等霍云祺收起那惊异的目光,又听到身后开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多是低声议论着前头来的几位公主。 只待他目光一转,周岚清一身嫣红,肆意地闯入了他的眼里,恰如隆冬空寒来,唯有花红得心暖。 待人走进了,众人纷纷行礼之时,唯有霍云祺立在原地,并无什么动作。 幸而在身后的人只瞧得见他的背影,若是要看清他的表情,恐怕也只有位列前几位看得出了。 周岚清的目光自然也被这突出的人所吸引,待她看过去时,心中猛地一跳,所有的声音都淡去,只留下霍云祺与周岚清之间的眼神交流,可就在这短短的期间,竟皆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感。 江如月见此更是意外,她知道霍云祺一直不着调,可也没想到竟能如今日这般掉链子,先是眼神疯狂暗示,口中也立马为开脱道:“臣弟腿上仍存旧伤,且不便行礼,望殿下垂怜。” 一旁的林恒予也连忙附和道:“殿下,霍大人确实是旧伤未愈。” 周岚清本就不欲未多计较,眼睛不由向霍云祺的腿上移去,开口关心道:“霍大人可有大碍?不若本宫请太医前去府中看望?” 霍云祺早在江如月开口时已然回过神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为自己开脱,反倒实诚道:“殿下,臣昨日方才检查,已然是痊愈了。只是一时忘记向众位告知,劳烦关照。” 江林二位皆是恨不得怒斥这位祖宗,一旁的云梁二妹饶有情趣的观赏着这一幕,也想看看这位霍大人有什么旁的话要说。 周岚清心中难免生出些恼意,面色由此关切转为淡淡的疏离,问道:“霍大人这是何意?” 只见霍云祺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嘴中解释道:“隆冬天寒,方才臣只觉身体莫名发冷。但却看得殿下从远处前来,心中恭敬之情即刻消散,连该行之礼都忘却了,望殿下宽恕。” 好一副能言善辩的利嘴!周梁清立在一旁看着男子,心中暗暗评论。 而周岚清听其所言,刚刚还有些不快的情绪也随之散去,虽无直面回复,却也从旁的话做了示意:“本就是欢聚一堂的好日子,自是不必如此端着,都放开些便是!” 说完,众人才纷纷放开些,熙熙攘攘的热闹起来,有回了座的,有直奔马场上竞赛的,更甚至还有早已暗生情愫的男女眉目传情... 亭子帐幕内,周岚清同六妹妹落了座,桃春和翠碧分散在主子旁边伺候着,稍离远些的位置更有国公府的人在做着热起暖炉,点茶等工作。 周梁清先是小口吃了一嘴糕点,看了身边人一眼:“姐姐今日似是心情不错。” 周岚清一愣,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妹妹怎得如此结论?” 周梁清浅浅一笑,调侃道:“方才姐姐不是这般轻而易举的绕了那霍大人?” 少女也不恼,反来笑她:“妹妹这是吃了哪门子的醋?” 末了,又解释道:“今日聚众于此,咱们是代表着皇家的颜面,更是不可娇而蛮横才是。” 周梁清笑着调侃,点头称是:“原是妹妹浅薄了。” 周岚清面上不知怎的有些燥热,但还是不忍心多说怪罪的话,只能道:“这是哪儿的话!” 正当两姐妹正说着,马球场的喧闹声四起,不由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原是周云清跨坐在马背上,一改平日里懒散娇纵的性子,尽是兴致勃勃,一张俏脸上荣光焕发。 就连周岚清也不免对此道:“云清也真是,静如脱兔,动亦若野马。” 周梁清看着周云清一场接着一场,竟无败局,正是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架势,面上生出有些敬佩,随之加注:“五皇姐果真不愧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 此时的周云清与林家兄妹驰骋于马场之上,享受着打马球的乐趣。令人不由的有些奇怪:懒惰孩子哪来那么大体力活的兴趣? 第30章 俗话说兴趣是人掌握一项技能最好的老师,她虽不喜少傅先生教授的四书五经,三从四德;不喜宫中虚与委蛇的繁琐礼节。 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没有想法的人,反之,却是颇具心思的。 闲暇之余,她常常望着母后要为了那个她称为父皇的男人整日以泪洗面,那些貌美的娘娘们皆使劲的耍手段,最后却不得善终。 也时常独坐与自己的小院子里,数着自己栽种的小树上落了几片叶子,又张了几根枝丫,最后又透着枝干间看着狭小的天空,只觉得人生无趣。 直至偶然一次,她在侍女偷懒时发现了一本好东西,那不是女德,更不是名著经典,而是一本她从未见过的宝藏:上边记载着皇宫之外的,游离于各地的,自由自在的世界。 渐渐的,身处于深宫中的少女有了一个游历于江湖的梦想,仿佛在此时,周云清的身份可以暂时不是大燕五公主,而是江湖女侠周姑娘。 但梦想终归只是梦想,现实还是很残忍的。 周姑娘深知身份摆在前面,自己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在应有尽有的皇宫之中,她不敢将心事告诉任何人,也只有骑在马背上与他人竞技时,方才能够稍稍慰籍自己藏于内心的心愿。 现在周姑娘在众人的吹捧簇拥下渐渐有些飘飘然,但在江湖上肯定是流传着这样一条规则,此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般的绝世高手是不会轻易出手的,除非对方发出他拒绝不了的邀约。 周云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江如月,手中马球杆子遥遥一指,道:“不知江将军能否赏脸同本宫来一场?” 原在一旁发呆的江如月闻之一愣,下意识推脱道:“感念殿下邀约,只是臣女不便...” 周云清一听就不乐意了,她收回杆子,边引着马走了几步,边又说道:“将军有什么不便?难不成是不屑同本宫一块儿?” 江如月刚要说什么,却比不知何时走至其身后的霍云祺抢了先:“能与殿下打一场马球,真是有大乐趣,我与阿姊报名!” 江如月只觉得头大,只觉得这人老是四处找事,低声训斥:“你胡诌什么?” 霍云祺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却不知何时往某处偷偷望去。 眼下众人全都瞧着,江如月也推辞不得,最终也只同他随侍从下去牵马了。 亭帐内,周梁清隐隐有些担忧,转而向周岚清说道:“这般,皇姐会不会出事?” 后者却是一脸淡然:“自是出不了什么大事,让她见见长识也好。” 说完,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周梁清见此,也只得随大伙儿观赏,不再言语。 当霍云祺与江如月重新出现在马场上时,自是免不得让人眼前一亮,到底说是真正上得战场的将门子弟,竟生生多添了些英武威压来。 特别是江如月,仅是换了些行装,将墨发高高束起,也使人见识到了大燕女将军的名不虚传。 林恒予正立在姐弟俩的对面,看着江如月驾马而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多望,仓促的闪躲着目光。周云清则有些困惑:“只你二人?” 霍云祺依旧那副自然的神态,爽朗道:“二人足以!” 周云清不仅丝毫没有恼意,反倒生出几分敬意道:“好!” 而后招呼着贴身宫女呈上一物什,打开后,里边正躺着一串又纯金镶嵌着的珠宝。 “此乃本宫珍藏之物,今日就当作你我的赌注罢!” 霍云祺是个上道的人,对此也不甘示弱,随后从腰间取下一物:“此为臣三年前征战所得宝物,今日也陪作殿下的赌注罢!” 说完,递给一旁的随从,任由其将珠宝一块放置于众人眼前。 只见此物浑然通透,在日光下焕发着靓闪的色泽,全然没有被一旁富贵至极的珠宝掩去光芒,可算得上是一件上等的净玉。 就连周云清看了也不免道:“霍大人可是豁得出去了。” 亭帐内的周梁清见此玉,面上难掩惊愕。 一旁的周岚清看见少女手中茶杯迟迟未放归于桌面,开口询问道:“妹妹可是看上这玉了?” 周梁清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整理好自己的神态,却没有否认:“这块美玉实在是吸引人,让我都忍不住多看了许久。” 周岚清听了没有接话,目光流转至那块美玉,其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在阳光下隐隐散发着微光。 第26章 马场竞赛(二) 场中传来锣鼓的声响,宣示着比赛拉开了帷幕。 双方驾着马,在号令下瞬即做出了反应。 霍云祺的马术精湛,夺得了位居于中的球,而后迅速将其望前抛去。 周云清紧随其后,欲上前抢球,可奈何江如月自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只见其驾马侧挡,虽处处留手,纠缠住周云清也是绰绰有余。 林氏两兄妹连忙前去阻拦霍云祺的去路,一左一右将其包围。 但霍大人心中自有妙计:猛地将球往后边打,这招看似力量很大,但实际却是很小,故球只是稍稍往后退了些。 林氏兄妹追的急,骑马的速度定是比霍云祺还要快,再加之骑在快马上,神经正紧绷。因此看到霍云祺这个“假动作”,便立马被迷惑,连忙减速往后看去。 见状,霍云祺露出得逞的笑容,随后加速甩掉林氏兄妹,将藏在马尾的球用杆子打到身边,待人家反应过来,球已然送至框中。 这个过程之快,甚至用不上半场的时间。 周云清缓过神来,但很快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只见她此时也不似方才的神采,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还未等众人说什么,林妙仪那边就出了意外:原是方才骑得太猛了些,一不留神磨伤了小腿侧,看样子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恰逢此时,不远处立即冒出一位年纪小在场几岁的姑娘,眉眼流转秋波,削肩细腰,处处透露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 “姐姐?你是受伤了么?都怪我,没有听好母亲的话,检查马鞍,让我接你下来吧。” 周云清揣着关切之意来,一眼就认出了那姑娘是谁,她可不是什么拿着宽容大度的人设,出言讥讽道:“妙仪,几日不见,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妹妹,怎么对大伙儿面前扮下人一事感兴趣来了?” 原来这姑娘便是国公府庶出的小姐林柔仪,在听了周云清的话后,表情差点挂不住,立在原地有些难堪。 林恒予装聋作哑,他一向看不上他爹后院那个狐媚子姨娘,就连她生得小狐媚子也跟她一副模样,整日扰得后院不得安宁。 而林妙仪总是秉持着家和万事兴的做事原则,故而对待这位庶妹也算得上是有礼,不想今日却被她摆了一道,心中自是不喜,忍着痛调转马鞍,只留一个背影回应她。 但总那么耗下去也不是回事,所幸林妙仪的贴身婢女终于领着几位婆子到场,小心的扶着其下马来。 周云清对一旁的林恒予说道:“林大人,不若去关照妙仪,”而后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尴尬的林柔仪,没有控制音量道:“还有这位三小姐,可别等会儿打起马球来,伤了她不是。” 林柔仪低着头,袖口里边的手指都快抠破了。 她本想着让林妙仪落个不识大体的形象,自己又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哪想的这位五公主今日这般不留情面,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恒予朝着周云清行了礼数,道了声谢,随后便领着几人下去了。 不过,这也说明接下来的比赛定是不成了。 周云清心中也知不论找谁来,都是赢不得这赌局,不免生出些退却之意。 江如月眼看这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才松了一口气,不想一旁的霍云祺在军队里的老毛病又犯了,出声调侃道:“殿下,咱们这还比否?” 还不等周云清多言,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自是比得。” 众人闻声望去,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心中皆愕然:竟是从公主殿下从亭帐中传出。 周梁清也颇感意外,在后头询问道:“姐姐这是要使谁出场?” 周岚清 笑而答曰:“自是我自己。” 不待后头人反应,随从将遮阳的薄纱从两旁掀起,骄阳洒在周岚清的身上,在亭中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阴影。 这道阴影斜斜地罩着周梁清,少女看着骄阳笼罩下的周岚清,瞬时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周岚清正与马场一处等着人牵马时,周云清驾马来到她的身边时,堪堪叫了声:“皇姐...” 周岚清转过头,面前人那副有些怯怯的表情就出现在自己的眼中,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这个妹妹,每次看她或同她说话时,皆是这样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自己似的。 可她心底清楚,周云清没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若是太单纯些。身处皇宫之中,倘若是了无心计,最好的方式便是收敛锋芒,安分守己。 第31章 但显然周云清对待上位者是真实的做到了小心谨慎,只是这份心思并没有恩泽到比她弱小的群体,长久下去,莫过于自取灭亡。 于是她对于周云清说道:“云清,你我平日行事,皆是皇家的颜面,在外即使输了,也要输的光彩,以做到遇强不惧;面对弱者,也应该尽量保持其自尊,即做到遇弱不欺。如此,你记得了么?” 这是周岚清同周云清说这种话,她除却惊讶外,也有些无所适从,回应道:“云清记得了。” 后者报之宛然一笑,不再多言,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马绳,翻身上了马。 见二人来,全场便更加沸腾了起来,毕竟这是赶上了大场子,平日里怎么看得永乐公主亲自上场呢? 况且如今看来,传言中两位公主并不亲近,也非属实。 霍云祺不知怎的,竟不由的收敛些许,态度也端正了不少,语气染上几分恭敬:“不想今日竟有幸能同两位公主打上一回。” 江如月面上也有些兴然,她对于周岚清同样心生好感,也知其性子大方坦然,故反倒没有方才的拘束。 周岚清面上挂着笑容,一手一挥,桃春便将一物呈上:竟是一枚温润无暇的青玉,整体光素无纹,虽是素雅,却极为细致,可称得上是玉中名器。 继而笑言之:“此玉可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今日也添了这赌注罢!” 霍云祺看了看那名器紧挨着自己那宝玉,不由的心中多添了几分快意:“既是公主的赌注,那臣定是要努力去取了!” 话音刚落,锣鼓声如约而至。 就方才在亭中旁观的情况来看,周岚清知道,以自己与周云清这三脚猫功夫,就算是修炼上八百年也赶不上对方的厉害。 可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时候,决定了成败并非硬实力,弯道超车的好方法就是摸清对方的招数,性格,甚至是习惯。 于是她事前不动声色对周云清说道:“等会儿你先跟他抢球去。” 周云清心里边自是百般疑惑:“跟谁抢去?” 虽没能知道答案,却也在一开始就似箭般冲去,且卯足了大劲头,马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来阻拦她的依旧是江如月,她熟络地向周云清伸去阻拦的马球杆,而于远处的周岚清来说,不管来阻拦的人是谁,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见周云清这次机敏的瞬时刹住马,来了个急刹车的同时,连带着将马的两只前蹄高高举起,这幅景象颇为霸气侧漏,其气势也瞬间震慑住了在场众人。 随后,江如月感觉有一阵风从身旁飞过,是紧抓此时机的周岚清。 霍云祺知道身后有人赶上来,只是没想到这般快,不自觉回过头去,一双凤眸直直冲进他的眼里。 身后的周云清似乎也摸清了对方的套路,紧跟着姐姐的身后。 江如月微微皱眉,眼中染上些兴味,她本是想着放放水也就罢了,但常年混迹于战场的人总是有一股强大的胜负欲,因此也掉转马头,朝两姐妹追去。 不一会儿,局势便掉转为四马同驱,且这场面实在是有趣:以霍云祺为首的三人争缠的好不热闹,江如月仍是收着手对待这位祖宗,霍云祺亦是如此,他只觉得好趣,皆是逗弄之心。 而一旁的周岚清好似散仙般悠闲,既不争抢也不有所动作,还时常将眼神似有似无的三人的方向看来。 这可苦了周云清,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但心心念念着那颗马球,那执着的模样,甚至引得众人起了几分敬意。 眼看离马球投掷处越来越近,周岚清还是专心骑马的模样,在场人也觉得她不过是来走走过场,方才的期待皆化为了失望。 就连霍云祺也渐渐放下戒心,虽然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当他转头看向少女,却只看见她那善单纯的眼神。 “也是,她身处宫中多年,怎么会习得多精湛的骑术呢。” 可怜的霍大人,竟一时丧失了战场不得轻敌的准则。 而遥遥坐着的周梁清却看得明白,自己的姐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因在一旁的几个宫女纷纷表露担忧之时,她淡淡喝着茶,只是说了一句:“本宫相信姐姐。” 周云清终是不行了,但她最终却十分明智的带走了江如月,留其暂居于后纠缠起来。周岚清于此只一眼投递,随即又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归置于前方那最后的决赛点。 霍云祺一边毫不费力地控球,一边把眼睛粘在身边悠哉悠哉的少女身上,开口搭话:“殿下这是要陪我一块儿进球了?” 周岚清听其所言,面无恼色,反倒流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几缕发丝闹腾地跑出来,被疾飞的风往后带去:“是与不是,只当大人所言尔!” 她自不是善茬,又习惯了伪装,旁人自看不出她的想法,也看不见她余光时不时扫着面前的目标处。 就在自大的霍大人挥杆欲将马球打入终点时,她一改方才的云淡风轻,将马朝霍云祺一边倒去,胆大地将身子微微腾空,抓着对方愣神的空隙,用自己的球杆击打在球上。 霍云祺的球杆打在其后,竟是硬生生为她添了一股力,帮其将球进入终点。 周梁清被此情景所震慑,一颗心发颤了一下,站起来,拨开遮阳的纱帘,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场面。 围观者皆由目瞪口呆之状转为惊呼,而周岚清恍若无事发生似的下马来,于一群人簇拥之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转头,隔着人群往驾马而来的少年投去目光。 霍云祺的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惊艳,那凝聚着,掩饰不住的微光落入周岚清的眼底,令其忽然觉得他那宝玉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江如月被上了一课,却感觉畅快淋漓,言语之间比初始多带些敬意:“两位殿下实在是聪慧过人,是我们输了。” 周岚清对着眼前两人也无丝毫的架子,笑道:“是两位大人谦让本宫与云清罢,算来也是打成了平局。” 周云清早已对自己的姐姐崇拜得无底投地,也实诚的附和:“方才一局本宫以多对少,两位尚且无二话,这回怎倒是客气起来了?” 闻言,众人皆笑开来,场面一派祥和。 看向一旁仍呈着方才的赌注,周岚清直言不讳道:“临下场时,本宫的六皇妹同本宫说,霍大人这块实为宝玉,当下一瞧,倒是让她说准了。” 霍云祺心生出喜悦,嘴角也不准备往下压:“实不相瞒,臣一见公主那块青玉,亦是心中甚喜。” 周云清念着自己那串珠宝,立马撇清:“既如此,本宫拿回自个的那串,皇姐同霍大人交换,这便是好了。” 这本就是一场联谊赛,几人又是身份尊贵的主子,见过的世面多了,不过几个珠宝首饰,自然不会想市井之间那般推推搡搡,也就敲定下来了。 待拿到手之后,只见周岚清拿起宝玉,朝着亭子的方向高高举起,宝玉上摇曳的光晕,呈入周梁清的眼底。 第27章 新人入场 马球场上的欢愉气氛,前朝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今日大燕朝将迎来几位不同凡响的人物,当然,再大的人物,也才刚刚亮相,很多大事是轮不上话语权的,还需沉淀一番。 第 一位是戚长安,文状元,也是今年应届毕业生,户籍温陵。父亲是温陵知府,师从礼部尚书谢礼书。自幼能诗善赋,待人温和有礼,遇事颇有见识。 听说皇上初见戚长安之时,心底也不经感叹其俊色,随后考察之时,更是对其见解颇为满意,可以说是实至名归的文曲星下凡,最后被册封翰林院修撰。 有文亦有武,第二位武状元户部侍郎夏大人府里的公子,名夏英,户籍京城。要说夏大人虽主搞财政经济这一块的,但其实骨子里是个猛男。 怎么说?从夏英儿时的“棍棒教育”就可以看出来。 注意,此棍棒非先当下棍棒。夏大人自儿子出生起就开始采取“口头棍棒”。所谓“口头棍棒”,即吓唬:其他父亲逗弄儿子皆是亲切爽朗的欢声笑语,夏大人整日板着脸,夏英喝奶时突然吓唬,发呆时又突然吓唬,美名其曰自小锻炼胆量(新生儿脑部精神脆弱,请勿模仿)。 好不容易长到七八岁,也就是能够下地欢蹦乱跳儿童期,夏大人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将“口头棍棒”改为“实操棍棒”。即为时不时跟儿子耍棍弄枪。 最后怕自己上班没时间,还拖自己的好友将其扔进军营训练场。这般造化,使得夏大人与自己的夫人关系一直不太好。夏夫人时常咬牙切齿的骂着丈夫,还好后者爱妻深切,每回皆是左耳进右耳出,摆出谦卑恭敬受教的姿态,不然老早就合离了。 这么说来,夏英本人也是蛮强悍的,有这么个父亲,换成别人使不得被折腾死。皇上大手一挥,册封武昌参将。 随后这位与前两位考生不同,他是往届老生。魏源,年三十八,户籍扬州。加上今年,已经入仕十八年了。 第32章 二十五岁,他是大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翰林侍读学士,年少成名,自是风光无限。但他心中始终心寄社稷,加上自身清高,面对认为不妥之处,直接出言怒喷,典型的官场愣头青。 有回一名为赵兴林的五品秘书少监,提出应降低先帝奉行的儒道并行政策,这对于当时刚刚平反战乱的大燕来说,是荒谬之举,但朝中却鲜少提出异议。但就在这时,魏源登场了,他上书斥责赵兴林的言论。 可他不知道,赵兴林身后站着的是丞相陈有成。 赵兴林连忙跑去跟陈有成告状,其中还添油加醋一番。而陈有成当时有意拉魏源来抱团,没想到人家连鸟都没鸟他,现在新仇旧恨连在一起,使得陈有成团队纷纷上书来怒斥魏源,后者势单力薄,很快就被打倒了。 其实皇帝自然是知道底下人的动作,但对于他来说,刚好也想磨磨这位魏大人的锐气,毕竟年少成名的人是很容易压不住气的。 于是他先是假装作保了几次,在任由陈有成在上几次书,随后借其的手将二十八岁的魏大人发配到边远的山沟沟里去了。 更要命的是,皇帝大概是太健忘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在十年之后,陈有成团队发展前景一片良好之际,才想起还有魏源苦苦在外守候。派人一查,发现魏大人虽然人在山里,却勤于政业,兴于改革,竟将当地发展起来不少。于是大手又一挥,招其回京,任秘书监(此职位为赵兴林上司,也是够恶趣味的)。 当魏源在山沟沟里接到升迁委任书时,其实心里是没有多大欣喜的。 十年来,他早已褪去了年少轻狂,但圣旨难为,只能回去收拾收拾,回去接任。 以上回报三人中,除却魏大人还在回京的路上,前两位俊后生已经前来京城报道了。 夏英自小就居住在京城,加上人家有惊人的胆量,虽也是第一回上朝,仅是比平时多些正经的模样和态度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表现。 可他的父亲就大有不同了。 夏大人近来脸上总是泛着红光,毕竟自己儿子可是大燕几年才一出的武状元,一上来就是三品参将。 多年不苟言笑的严父形象也逐渐崩塌,在夏英看来,自己爹这多年面瘫突然治好了似的,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情笑意。 而在离京归家,衣锦还乡的温陵公子戚长安看来,当自己高中的消息传来之际,虽心中早有准备,但依旧是难掩激动和喜悦。二十出头的状元郎,自大燕建朝以来少有,于温陵更是头一人。 如今一举高中,戚长安先是象征性的拜见了父亲,不待戚知府多言,便见儿子匆匆告辞,直奔郑老夫人处去,虽难免不满,却不便多说其他,刘氏欲多言,也得被斥责的结果。 而这位郑老夫人,便是戚长安的祖母。这皆是因自小家中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续弦,自己虽为嫡子,却也鲜少再从其父处获得温情,唯有家中祖母一人对自己爱之深切,于予亲情,方才慰籍心中缺失。 任命旨意前脚刚到,后脚就是老师的一纸书信,拜别家人,戚长安从此踏上了人生的新篇章。 但等待与他第一次照面的不是皇帝,而是朝廷中群臣各持一词,彼此吵得不可开交的热闹场景。 纵然平日知识渊博,学富五车,那也是在书上读得的万千世界。对于朝中众议,群臣共谏的场景,他一直以为是友善的交谈,就诸如人人以理相待,皆是彬彬有礼的大同场面。 如今看来,以理相待是做到了,彬彬有礼是做不到的。 但戚长安到底不是简单的读书呆子,他是抱着雄心壮志来的。老师谢礼书看重就是他笔上文章,皇帝赏识的便是他处事条理,现在,他展现出来的是极强的适应能力。 第二日便能够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站在老师身后,吸取着前辈们的处事思维和不得理不罢休的气势了。 在众人皆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却一言不发(新人也不太好随便发言),将目光悄悄的投向了不远处的周澈。 没错,不是那位名满天下的仁德太子,也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皇帝二子,而是风评不太好的四皇子殿下。 至于为什么会将注意放在他的身上,倒也不是戚长安个人爱好小众,而是他在偶然之间的一个契机。 谈及私人兴趣,他作为备考学子,还是读书狂魔,所以不定是要泡在备考材料里头,便是在平日空闲时收集名家文章。 有一日戚长安突然翻到了一篇文章,不读还好,一读就大感惊奇,文意语句竟隐隐能与自己产生共鸣,于是带着期待的心情翻读,直至最后,落笔处堪堪写着两位字署名:周澈。 第28章 灯元前夕 自周靖回来后,除去平日里同他谈论些朝政之事,周澈常找各由头耗在东宫,比上朝还勤奋。 这日周靖方才从床上醒来,他素来有嗜睡的习惯,只是最近却被整治了许多,才坐起身来,便有贴身伺候的宫女靠近进行日常禀告:“太子爷早安,四殿下已在前殿候着了。” 周靖一边努力打消着自己的困意,一边任由宫女们为自己装束,问道:“此时是比平日里晚了?” 宫女整理着他的衣着,摇着头回复:“回太子爷,比昨日还早上些许呢。” 待周靖前来,就看见自己那皇弟在随意的观赏着殿中字画,只见其竟是精神焕发,衣冠规整有理,丝毫不见什么睡眼惺忪。 至此他不由得感叹少年人的活泼动力。 周澈见到他,立即迎上来:“兄长!” 周靖带着困倦朝他微笑地点点头,开口问道:“可用过早膳了?再吃一些罢,今日备了你爱吃的。” 周澈眉眼间染上淡淡的愉悦,也不管已吃过早点,立即跟上周靖的脚步。 两人用过膳过后,周靖忽然提到:“近日朝中注入了许多新鲜血缘,以你看来,何人可担大任?” 闻言周澈脑海里不过搜寻片刻,就立即得出了结论:“从这几日之情形观之,若撇开夏英,谢大人之门生亦显得颇为瞩目。” 周靖放下手中碗筷:“戚长安?” “兄长莫非也关注到此人了?” “是。”周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回忆这个人的种种行为表现:“我曾随谢大人授业 数日,他是品德高尚之君子。至于戚长安,初观之似有端方之质,但其气韵与谢大人相较,颇有径庭之别。” 在皇帝的这些儿女之中,唯有周靖与周岚清于谢书礼跟前学习过,故周澈与他之间并没有师生的情谊,于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表示道:“依我而言,戚长安此人过于纯粹,更胜于谢书礼。” 周靖不经皱皱眉头:“休要胡说。” 周澈吐了吐舌头,回想起戚长安起初一副小心翼翼跟自己打招呼,同他交流之后又迅速热切起来的模样,只觉得这小子甚佳:其所言见解皆有理有据,且态度谦逊有礼又不谄媚,实乃可塑之才。 更重要的是还是自己的粉丝,真是不错。 正想着,面前人突然出言打破了他的思绪。 “过几日可是灯元了?” 大燕的灯元节,就是春节的预备节,举国上下皆会在此时提前欢庆祝贺新年的即将到来。 对于在皇宫的皇子公主来说,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可出宫去往皇宫之外的京城游玩。 周岚清素来会在此时都会亲自做些糕点,若是放在从前,这些事情本就用不着一个公主来做,只不过她记挂着身边人,在此时送一份心意,也是无可厚非的。 自周靖归朝以来,虽常常与周澈一起,却很少有机会与周岚清呆在一处。就连最近一次见面,也是自己刚刚回来时在皇后宫中的匆匆一见。 周澈知道他是想周岚清了,他顺着话道:“再有三四日就到了,说来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阿姊了,前几日听明善宫的人说是做好了糕点,待下朝时兄长同我一块去取吧。” 周靖点点头,随后又道:“听说莺儿近来同六皇妹颇为亲近?” 周澈回复着:“那位皇妹,倒是个聪明的人,说是今年的灯元,阿姊也要同她一块儿过。” 说罢,开着玩笑道:“想来此次灯元,也烦请兄长收留我了。” 周靖笑道:“你我自小便是一块过,莺儿长大了,同妹妹们一块也好。” 冬日清晨,阳光淡薄,鸟鸣窸窣,丝丝凉意随风而落,明善宫中,方才两人口中谈论的周岚清,这几日都起的甚早,为的就是赶在灯元节将心意做成。 经过她不停的尝试,今年算是做出了新式的糕点,不仅是造型可观,且用于制成的面点都浸入了茶香,品尝起来甚是可口解腻。 周岚清一边做着,一边往自己和身边的桃春嘴里塞着刚做好的糕点,直至桃春快吃不下了,才迫不得已得制止主子又送来的手道:“殿下,可别再多品尝了,瞧这做的赶不上吃了!” 第33章 周岚清不好意思的笑了两下,辩驳着说:“现下只差几个,你又操心。” 说罢又专心做自己手中的事情,大概是兴致上来了,当桃春同几位打下手的宫女打包后才发现还剩着许多,少女被人伺候着休息喝了水,又要凑过来抓些来吃,只是被桃春发现,于是被叫停。 此时她双手的袖子撸了起来,发型也不加修饰,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忙活了好几日的宫女们,熙熙攘攘地围着桌台团团装,向一只只屯粮的松鼠。 有几名还偷偷往嘴里塞了一个,周岚清发现了之后,却也悄然将头转到另一边,全当作看不见。 将茶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她站起来,挤入众人之中,重新投入工作,且效率极高,一抬一放之间,精美的糕点降生于世。 而在前头包装的桃春不免纳闷,不是包了足够多了么?这怎么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勒? 无奈只得又唤了几名宫女上来帮忙,才刚往后探出身子,一个颇为眼熟的人在插在其中捣鼓着什么,不是周岚清是谁? 见此她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咱们这里已经是足够了的。” 周岚清嘿嘿笑了两声,解释着:“多做些,同剩下的一并发给明善宫内宫人们罢,既不浪费了剩下做好的,也恰好将这些面点和食材用完。” 言罢,想起这些茶点材料是从周梁清那头讨来的,于是又吩咐道:“六妹妹与八弟那两处多添些,确保是各式都有一份。” 桃春连声应下,还对着那些已经面露喜色的干活着的宫女说道:“可是都听见了?还不快谢过殿下心善体恤?” 一时间,院里又热闹起来,众人皆一扫方才稍稍沉闷懈怠,纷纷抡起袖子加油干活。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微旦之时。 暮色四合,夕阳投射的微光被云层筛碎,洒在周岚清的面上。 将剩余的糕点与大伙儿平分之后,她蹲坐在院中台阶上,看着一份份精致的礼盒,成就感油然而生,还不等指派人将这些个心意送往各宫中,就有人来传报:“殿下,太子殿下与四殿下来了。” 听言周岚清的面上浮现些许意外,她知二位忙于政事,自然不可能再如儿时那般日日呆在一块,特别是刚刚步入朝政的周澈,自己虽于暗中多加关注扶持,但这段时间也竟无相聚。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随即表情又惊诧转为了喜悦。 两兄弟是方才刚从皇帝议政书房处出来,一拐弯至明善宫中的,在前头等候不久,就见周岚清出现在面前。 只瞧得见其衣冠虽然体面,却与平日相较得有些随意,特别是衣服上随处可见面粉白色,更是与其素来注重仪容仪表的作风不符。 周岚清一出来就瞧见两位兄弟面上皆有疲倦之色,脸色也不似上回见面那般红润,又想起年关将至,朝中近来大小事宜居多,想来是累着了。 三人相互看得见彼此的狼狈,还未说些什么,却都不自禁笑了起来。 原是以为年纪增长,见面之前还恐不似从前,不想如今一瞧,对方还是从前的模样,只不过是换上了大人的衣服,终归情谊深重,是彼此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总不能在外头干站,周岚清率先招呼着两兄弟进殿先坐下歇着。 而桃春已呈上了两盏清茶,且吩咐将原先刚要派出去东宫和重华宫的两份挑出来,甚至唤几位宫女太监到殿中伺候贵客,做好一切后,又回到周岚清身边。 周靖喝了一口茶,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妙爽,随后一盏下肚,浑身疲倦更是消除大半,大有神清气爽的感受,忙问道:“此茶甚妙,竟有解人劳惫之效。” 周岚清解释道:“我们的六皇妹,尤善制茶,且人如此茶一般,也时常能解我心中烦郁。” 周澈一副见怪不怪道:“兄长你瞧,我便说阿姊同六皇妹极好,如今在你跟前也要提上一嘴。” 周靖笑道:“若是六皇妹能与你二人同心,那自然也是不错了。” 几人说说笑笑,直至天色已晚,方才止住话头,周岚清派上宫中太监提着糕点跟着两位兄弟其宫中,周澈皱皱眉,只觉得她还将自己当作小孩子:“阿姊还需这般多礼?我与兄长自己拿回去便好了。” 周岚清此时心情正好,也不予其争辩,只是宽慰道:“今日已是劳累,又何必多做活儿?” 而后又叮嘱道:“天色已晚,阿澈回自己重华宫去,可别多加叨扰皇兄才是。” 后者听闻瘪瘪嘴,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阿姊留步罢,我同兄长先回。” 周岚清瞪了他一眼,好使他住嘴,随后将人送至门口,瞧着两人离去,才转身进门。 第29章 糕点往事 夜里,女子坐在铜镜前,其中映射出的是自己愈发娇嫩的容颜。看着看着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抚上镜中人脸颊,又轻轻的问:“殿下今日不来了么?” 她等待回答的人不是身后站着侍奉的宫女,而是不远处的小常喜公公。 听到她的话,小常喜挂着无害柔和的微笑:“回小主,殿下今日政务繁忙,恐是来不得了,特派奴才前来通告一声,还望小主早些歇息。” 若兰没有吭声,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也停下,铜镜里的双眼也逐渐失去了温度,甚至闪烁 着几分不甘心。 要知道周治已经一月有余不曾踏入她的院子了,虽其身边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但他对待自己好似一只小猫小狗似的,只要自己死不了,他便不会多加在意。 但小常喜却不会看见这副景象,若要换个残酷的说法,那就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退出了,毕竟殿下那头还需自己贴身伺候着呢。 周治此时并没有在处理那些所谓的政务,而是立在疏庆宫的宫门口,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虽穿的厚实,可如今已是严冬腊月,再加上等候许久,身上的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终是如于凝脂一般的白雪逐渐相融。 就连一旁守候的宫人换了两次,他却依旧在原地。 小常喜手里拿着暖壶,带着两个人扛着伞盖就来了。一见到原在主子身后陪同的两个小公公,那呆若木鸡的模样,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又不好当着主子的面大动肝火,只得低下身小声呵斥赶退,自己则立马迎上来为其整理袍子,两个跟来的奴才则马上竖起伞盖,一瞬间将雪与周治隔绝开来。 片刻之间,小常喜瞧着夜色以晚,看样子是不会有人来了,于是试探着说:“殿下,这天实在寒冷,不若让奴才在此处先候着,殿下进去先暖暖身子,可别冻着了身子。” 但迟迟等不到回复,小常喜也不敢再多问。 而周治半响才缓缓吐出一句:“再等等罢。” 莫约是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周治虽没挪动步子,可心底多少都有些失望。 他淡淡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正要说些什么,小常喜却看见了前头撑着伞,来得有些艰难的人,有些惊喜地说道:“殿下,来人了!” 来者正是明善宫的宫女小福,由于明善宫距离疏庆宫最为遥远,再加上天寒,糕点都特地去加热了一番,故直至现在送来。 小常喜很敏锐的感受到原先压抑的气氛都化为了一派温和,温和的周治很温和的亲自上前接过了小福手中的礼盒,就连小福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请安。 周治掌心不由得抚上礼盒,感受着传来的微微热气,唯恐手中的糕点受冻而变潮,朝她点了一下头,便立即进去了。 小常喜则熟络地上前,往小福手里递上些赏钱,这是以往明善宫来人时的福利。 同样收到快递的还有宋青。 当特派员追云送来那精致的小礼盒时,脸上还带着罕见的异色,那是由藏不住的调侃和好奇组成面部表情。 宋青自是选择视而不见,只瞧他面不改色的接过礼盒,看着眼前还在原地的追云,又面不改色地问:“还有什么事?” 追云面对师傅自然不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只是小逆不道地问了一下:“师傅,你若是不喜欢吃甜食,不然分我一点吧?” 可得到的却是宋青一记大眼飞刀,吓得她立马开溜。 宋青关上房门,房间虽然没有其他人,但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舒心。回到桌边坐下打开盒子,里边是精致的糕点。 正如追云所言,他一向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小食,但眼下却没有片刻犹豫,拿起其中一个看得最为顺眼的,扔进嘴里品尝。 待糕点融化在嘴里才发现,入口一股茶香,并不甜腻,反而是咸味。 宋青此时眉眼间逐渐柔和下来,嘴角竟破天荒的勾起一抹微笑。 屋内烛火摇曳,不经令人生出些许回忆。 二十年前,工部员外郎宋府门前正跪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在他身侧一同跪着的,是个比他更为瘦小的女童,看样子是许久没有吃上饭了,两个小小的身影随着风吹得有些摇摇晃晃。 第34章 虽已过多年,可男孩清楚的记得,当宋府大门缓缓打开之时,里头出来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相貌端正的老爷,正是家主宋端年。 在其一旁同来的是宋府当家主母刘氏,还有两三个丫头仆从,手里拿着两套衣物。 宋端年亲自拿过衣物,披在两个孩子的身上,面色动人道:“真是苦了你们!今日起,且在府中住下罢!” 话音刚落,男孩就感觉到身边多了许多道视线,原是街边不知不觉时围绕了许多人,见宋端年如此大义,纷纷发出赞许的目光和议论。 感觉到身侧突然有了一丝温度,令他不由得低头一看,原是一旁的女童已经快支持不住,悄悄地将自己身子靠在兄长身边。 男孩又将目光投向眼前两位慈眉善目的人,他终是将腰弯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我必定以生相报。” 过几日后,忽得仆从告知宋老爷请见,男孩一瞧仍安睡于房中的幼妹,只一人前去。 待到房中,男孩这才发现房中竟是无旁人,只宋老爷于上座。见男孩前来,宋老爷没有多余寒暄,先是请男孩入座,而后道:“你近来可又听到什么风声?” 男孩先是不解,但还是老实回复:“不曾。” 宋老爷闻言面上也没有变化什么神色,过了半响,他说道:“你与你妹妹原名已不可再用,从今往后便是宋家的人,是我流落在外的一双儿女。” 男孩闻言怔愣半晌,宋端年为父亲挚友,对其有知遇之恩,故而在临终时特交代自己带着妹妹前来投奔,今日之言,想必是家中彻底无法翻盘。 宋老爷看着眼前男孩在短短时间由极大的悲痛调整好,缓缓起身跪在自己的跟前,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一个是为自己,另一个是为今日没有前来的幼妹。 此时宋老爷又想起自己府中那个与其年纪上下的一双儿女,与男孩相对比,还是颇为稚嫩无邪,于是看向男孩的目光中不免带着几分复杂。 从此以后,宋府里头多了两个孩子,不仅给予与宋府大少爷与二小姐一样的待遇,且与府中上下其乐融融,这何尝不是他的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但这一切很快就如同忽然点燃的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美好都燃尽了。 五年前,男孩高中,就此步入官场。 此时他心中只有满腔的恨意和偏狂,他两年升三职,直至今日主管大理寺。 而那时的宋府却早已在他就任大理寺主司长之时,下查特办的一大案子,宋府上下定罪贪污受贿,污蔑忠臣,不义内乱,最后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有放过。 宋青就是男孩。 他知道了宋家主母收了黑钱,将父亲秘事告知对家,可妇道人家,做此事可是要夫家点头,此为贪污受贿。 宋端年为升官进位,反手暗中支持对家,虽不是打倒父亲的决定性因素,可到底是出了一份力,此为污蔑忠臣。 若说这些还不足以令宋青如此狠绝,那接下来此事便是让其彻底疯魔的原因。 当高中拜会宋端年与主母后,宋青直奔妹妹的院子,他先是敲门一阵,却迟迟没有动静,心绪顿时有些烦乱。 突然间,他嗅到一股血腥味,立即大惊,使劲将门踹开,直冲里屋,妹妹已然是奄奄一息,手腕上狠狠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 宋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神之后,立即跌跌撞撞冲到她的身边,正要大喊,怀里少女却突然微弱道:“哥哥...勿喊,勿喊。” 宋青悲愤道:“是何人所为?” 不想少女却平静的解答:“是我...是我自己做的。” 她又看了看兄长,笑着说:“哥哥,听闻你高中,忧儿为你感到高兴。” 宋青瞪大双眼:“你做什么傻事?” 说罢便要起身向外去求救。可怀里少女却突然用力的拉扯住他,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哥哥!今日我必死!你可要为我报仇!” 说罢,大抵是只剩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而瘫倒,口中却还努力的交代着:“宋端年那老贼,早已玷污了我,今日我知哥哥已是高中,你我兄妹便在也无后顾之忧...” 宋青心里瞬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什么?” 可眼下已不再有犹豫的时机,他依旧想要挽救妹妹的性命,少女看懂了兄长的泪水,她再次拉住宋青欲抽离的衣袖,惨然道:“忧儿恳求哥哥,放忧儿去罢...” 宋青看着妹妹 ,此刻忽然知晓,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他一直听着少女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渐渐的声音便消下去,直直最后,少女轻轻说了一句:“哥哥,我好害怕…” “我不想死。” “我好不甘心…” 宋青颤抖将少女放回床上,在她的脸上落下一滴泪,但随后又被他擦掉,他怔怔的看了少女一会,随后悄无声息的出去,好似没有来过般。 宋青是个善于隐藏且老谋深算的猎手,因此当宋端年得到不义内乱这个罪名时,他才醒悟过来,原来宋青早已知晓自己所作所为。 可在看着宋青那冷若冰窟的目光,宋端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往地牢最深处缩了缩身子。 事情的最后,宋青走出地牢,却对外头的明亮浑身不自在,回想起儿时,他还曾问过母亲,为何给他和妹妹取这个名字? 母亲当时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个甜甜的糕饼,慈爱的看着他: “惟愿吾儿无烦事,无忧无虑渡一生。” 第30章 灯元佳节 转眼间,正月十五已到,新日初始,万民蒙诏,普天同庆。 于市井街衢,欲寻觅得片刻静谧之地,可隐身矗立两侧之楼阁,俯视而下,但见灯火月交辉,宛若一幅风情画。正是: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于民间百姓之家,户户倾巢而出,游人络绎不绝,尽兴而来,犹难餍足。 有白发翁媪,相携而出,或携稚孙同行;有男儿携妇,漫步于熙熙攘攘之中,互述今年之丰稔;有少男少女,疾步穿梭于酒楼街巷,两两相望,情意绵绵;更有童子成群结队,嬉戏奔跑,欢声笑语,响彻京城内外...正是:处处城乡庆上元,烟花灯火表心欢。 而夹杂在这美好纷扰之中的周岚清,此时却显得有些着急。 只因与她一同出来周梁清,因人流涌动而走失,就连桃春也一并不见了。 瞧着偌大而人声鼎沸的街道,她不禁担心起头一回出宫门过灯元的周梁清。 不过担心归担心,她可不打算就此在街上等候,且不说自己能否从人山人海中寻得同伴,就凭着这些时不时出现的壮汉,稍不小心就能将她撞得缓不过神来。 更何况以周梁清那机灵性子,再加上自己曾与其说过,若是走失便去汇合的酒楼,想必她自有方法找到自己。 于是周岚清一转头,便进了京城规模最大,且颇具盛名的酒楼——福庆楼。 只见她一进门,店小二便立马迎上来,笑逐颜开地招呼着来客。 这就不得不说周岚清今日的衣着:暗红楼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袍里头,隐隐是乌色印金对襟长褙子,面上用蚕丝面纱微微掩住容颜。 虽对其而言已是比平日里低调许多,可通身气质却难掩,一瞧着便是非大富即为大贵之人。 店小二能在福庆楼讨的口饭吃,自是有着许多心眼子,只见其问道:“贵客几位?” 周岚清看了小二一眼,未开口,却微微将腰间一玉佩露出。 后者一瞧,立马明白来着身份,端正神色,恭敬道:“楼上雅间早已是为您准备妥当了,且随小的来。” 落座于福庆楼中上座,若是打开靠街的窗子,便可观京城最为繁华景象;若打开的是镶于酒楼之内的窗子,即可享受福庆楼中最为著名的说书与戏曲。 周岚清一开门,只觉不知怎的竟不自觉行至靠街边的窗子,伸出玉手刚要将其推开。 身后小二见了,立马迎上来:“主子,雅座已是打理好了,不妨先坐下歇歇,这天儿冷的很,可别将您的手冻着了才是。” 听至此,周岚清收回手,转身往靠楼里观赏处行去,店小二立马接上打开窗,也趁此忙里偷闲地贪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盛景。 而楼下恰好路过两位男子,立在原处同周遭的老百姓格格不入,领头那位更是气度不凡,待定睛一瞧,竟是周治。 在他一旁的是何明之子何山青。 就在方才周岚清欲开窗时,他似有所感的往上望去,但最后看见的不过是店家小儿模样的男子。 说实话,何山青的眼力见不输店小二。 见周治有所停留,他立马说道:“殿下,这是京城顶上的酒楼,恰逢灯元,不妨进去饮杯美酒,听出小曲儿?” 周治淡淡的笑道:“从前对这福庆楼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有理,进去瞧瞧也好。” 说罢,两人抬脚向里走去。 第35章 看何山青的样子,大抵是这福庆楼的常客,另一个店小二见其来立马上前弯着腰,拱着手喜笑颜开道:“何公子灯元安康啊!楼上雅座,白公子的小曲儿,都等着您呢!” 何山青先是看了下周治的神色,见其并无排斥,便挺了挺身板说道:“按照最高的份例上。” 店小二听闻笑容更甚,立即转过身朝后头吩咐了一声,尔后立即弯回身子,快步在前边领着路,嘴里的夸奖之词和对于即将上演的戏曲的吹捧相互结合,好让不会使贵客产生厌烦或无趣。 周岚清屋里的店小二刚好打开门准备出来,正迎面碰上刚刚上楼的几位。 擦肩而过时,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也就此钻入了周治的鼻腔中,他先是脚步微怔,随后开口问道:“楼上是有女子?” 店小二是个精明人,并不想惹上麻烦,于是打着圈子:“公子应是头一回来咱们的福庆,在咱们这,雅座皆是有姑娘们伺候的,纵是没有,对待贵客,也是该放着些花香才是。” 就如小二所言,待两人一开雅间的门,一股如方才相似的花香迎面而来,这才打消了周治的疑虑。 自小二退出去,周岚清就靠在座上,盯了一会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有些熟悉的面孔浮现于大厅之中,喝酒划拳,或大或小的议论声和说笑声显得格外热闹。 而一旁的雅间里头正坐着周治,他时不时同何山青谈天,双眼却扫过楼下的每个人,全然不知周岚清就在离他不足十步处悠然的享受。 但在随后只见整个福庆酒楼那辉煌的灯火却逐渐暗淡下去了,可在场的人皆是显然兴奋起来,见周治有些不解,何山青笑着解释道:“福庆的白楼弃,是大燕有名唱曲儿的名角儿。” 只等四周都黑全得大差不离了,中央间的搭起的戏台忽而亮堂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席青衣。 出来的男子面似月下白玉,腰赛风中杨柳。 若是登台唱曲儿的,皆是傅脂粉,盛装饰,善针指,称谓亦如妇人,可眼下只见这位竟是瞧不出一丝粉黛,却平添了似仙般不染俗尘。 正是:未闻其曲先见角,不见戏妆见巧艺。 只瞧白楼弃先是朝着众人行了大礼,随后献上祝词,原本安静的大厅才逐渐恢复来原先的热闹。 坐于楼上正中间的周岚清挑着笑,肆意将目光在戏台楼下的男子的身上扫荡。 白楼弃轻转细腰,缓启薄唇,脸若含春,一开口吐露的尽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可谓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于观,即为双目享受;于闻,更是双耳享乐。 众人皆是如痴如醉,就连对此并无兴趣的周治也难免被其所惊艳。 周岚清则一边抿着香醇的美酒,一边又欣赏着此等佳人,心中好不畅快。 待三曲过后,白楼弃今晚的演出算得上是圆满了,但正是要退场之时,却见众人皆纷纷流露出不舍不依之情。 对此白楼弃只得挂着满含愧疚的浅笑,勾得人不想其离去,竟也不忍令其难做。 退场之后,福庆楼伺候角儿的仆从自将白楼弃引于后房中休息时,就不曾出现了。 过了好一会,门外传来微微的响动,引得他以为是今夜的相约之人,立即起身跪伏于地上,俨 然不似方才清冷高雅的姿态。 只待房门轻启,来人却并无言语,只有一旁陪着进门的仆从开口喊了一声:“公子,主子看您来了。” 白楼弃这才将头抬起来,可见到来人面上先是片刻空白,但随即立马转为欣喜:“殿下。” 仆从早已退下,出去时还带上了门。但周岚清却没有拿下面纱,经过跪伏于地的白楼弃,直径走至内屋桌边坐下才幽幽掀起。 白楼弃此时大气也不敢喘,继而战战兢兢的于原地不敢动弹。 稍许过后,才听到一道女声响起:“过来。” 他立即起身,怀揣着忐忑不安往里头走去。到了周岚清跟前,他已是一副急张拘诸的模样,时不时偷偷瞧着女子。 女子收敛了许多锋芒,宛若画中幽兰,身影半隐于雕花木窗投下的斑驳光影之中,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眸光深邃,难以捉摸。 过了好大一会儿,白楼弃算得上是憋不住气儿了,低声细语的喊了一声:“殿下。” 周岚清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被她从半路上捡回来的男子,被妙姑养得唇红齿白,脸上无旁的情绪,只是平淡。 但随即她又淡淡的笑起来说道:“许久不见,小楼子气色甚好。” 白楼弃听闻以为是关心之言,便放下心中不安,刚要回复,就听到周岚清调转话锋:“想必是林大人的滋养?亦或是林小大人的关照?” 这句话语气虽是平和,但其意却是令白楼弃心中一惊,立即一副受惊了的模样下跪,身上不住的颤抖,口中不断呢喃道:“殿下,殿下...” 周岚清眼中的兴味更甚,笑道:“这般紧张作甚?白公子的调得当今朝中重臣父子胃口的好手段,本宫每每听闻,皆是深感佩服。” 白楼弃听至此,着急着爬上前,却只是小心翼翼的轻轻碰了一下周岚清的裙摆,便自知羞愧的缩回手,口中还惶恐的解释着什么,最后抬起头来双目含泪。 周岚清见他身上一件单衣轻覆,却莫名的想到一个人,但又立即回过神来,立马将方才联想到的那位踢出脑海,不经有些恼怒自己竟将一个戏子与其相比。 尔后她看向白楼弃的眼神里已经失去了乐趣,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冷意。 她伸出手,白楼弃立即将脸迎上去,任由女子抚摸。手指由脸侧游离至嘴唇,就听少女淡淡道:“可曾被他人碰过?” 白楼弃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双似猫儿眼湿漉漉的盯着她。 周岚清又将手下至于其臂膀,稍稍用力将白楼弃拉得离自己极近,一瞬间两人面对的皆是对方的绝色容颜。 后者已然忘记了那番故作梨花带雨的做派,他显得有些激动和不知所措,就连周岚清都能听到他砰砰直跳的心跳声。 周岚清戏谑得看着眼前人一副难以自持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被挑起几分莫名的快意。 下一秒将其推到在地,讽刺道:“你竟敢用那龌龊的心思肖想主子?妙姑就是这样教你的?” 周岚清的训斥虽然严厉,可传进白楼弃的耳朵里竟平添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他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受了莫大恩惠,一张俊脸早已是染上绯红,加上眼里湿气未干,那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奴求主子宽恕...” 声音明明是那般戚戚然,可其中夹杂着的别样却那样勾人心弦,周岚清的目光中充斥着兴味:“你亦是这般勾旁人的?” 白楼弃闻言只觉得更加羞愧,整个人低着头,脸上的绯红蔓延至耳根。 可就在此时,屋外忽而传来声声通报:“主子!贵客来寻。” 这般饶人兴致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周岚清的思绪,她原本就是过来消遣的,如今也就没有理由留下来。 反倒是白楼弃瞬间皱了一下眉头,只觉得这声音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但头眼下他心中纵使有千万种不甘,却一种不肯也不敢多说。 看着地上人,周岚清好心地放过了他:“起来罢。” 白楼弃这才抬起头来,才轻轻的问了一句:“殿下,楼弃何时能再见您。” 周岚清虽不欲同这名满京城的戏曲先生有什么过多的绯闻,但也是考虑到他是用来笼络朝臣的趁手工具,面上挤出几分柔和,将方才给店小二看的那没玉佩扔给他:“此玉是本宫特地选的,送你。” 而还没等白楼弃反应过来,少女下一刻便无留恋似的起身离去,只留了一句:“只要你人在福庆楼之中,自然无人敢动你。” 伊人已去良久,偌大的房间只剩白楼弃孤零零的一人,双手捧着一枚白玉,如获至宝的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久久的贪恋着周岚清离去的方向.... ----------------------- 作者有话说:当时在写这章节的时候是在夏天,没想到发的时候居然跟春节前夕的时间对上了,真是的冥冥之中的缘分~在这里提前祝各位读者朋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第二段诗句参考杨广所作《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 第三段诗句参考崔液所作《正月十五夜灯》 第31章 鹊桥初会 自与周岚清走失之后,周梁清就连翠碧的身影都找不见了,只得于原地徘徊,不过看她的样子好似也并不着急,几经闲散地转悠,竟无意到了鹊桥。 虽现在已是暗夜笼罩,鹊桥却还灯火辉煌,四处皆是新婚夫妻,或是少男少女成双成对。 周梁清到底是头一回见着这景象,映入其眼帘尽是人人三三两两,虽不能看得清每个脸上的神色,可却能够感受处处洋溢着欣喜愉悦。 相衬之下,倒显得她愈发孤寂起来。 第36章 皓月凌空,步至桥畔,入目所及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万盏华灯浮于水上,璀璨夺目。更令人惊喜的,实属于不远处鹊桥塔下飘出的盏盏天灯:色彩斑斓,交相辉映于苍穹,和谐之美,难以言喻。 她看了一会儿,不由的看痴了,已经忘却自己已站于鹊桥风景最佳处:各色的灯光夹杂着月光照耀在周梁清脸上笼罩的面纱,更添了几分神秘之意,气质出尘,宛若天仙下凡,引得过路人不由频频侧目。 然而孤身一人不止周梁清,还有不远处立着的新进状元郎。 今年算是戚长安于京城度过的头一个灯元,他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只为其欲领略这京城城内景色。但让其没有想到的是,自他暴露于众人眼前一刻,便成为京城女子眼中的肥肉。 若是他没有记错,加上方才谢绝那一位姑娘的好意,已经是有二十八个了。 戚大人算是明白京城的女子比温陵大胆得多,于是只得一路逃荒似,走马观花般简单见识了一下京城的繁华,不曾想竟一路来到了鹊桥。 秉持着来了也不得白来的思想理念,戚大人决定前去一探究竟。不想刚擦了把汗要上桥,却被一旁的灌木绊住了衣袖。 待他整理好,抬起头正欲继续行程之时,一阵带着深冬的清风悄然而至,眼睛里映入了一位女子清美的容颜。 鹊桥之上,周梁清整理好被风掀起的面纱,忽地察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且不断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可即便如此,也不见她的面容露出半点异色,甚至连身子也不曾转一瞬,只是自然地微微后退了一步,好让自己更融于人群中。 那男子也开始上前几步,直到与少女的距离更近些,才开始行着微小的动作,欲传递给周梁清什么东西,待后者接过便打算悄然离开。 却不想忽而身后好似有人忽然抓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紧接着一句:“你做什么?”的男声便传入二人耳里。 在旁人看不见的视线中,周梁清的神色瞬间降低温度,而那男子脸上也浮现出杀意。 但周遭已有人因动静而将眼神投过来,一时间,两人脑子里都闪过千万种想法。 可当少女转过身 来时,脸上已经换上了并不知晓与惊慌的表情,先是看着了现况,像是确定了与自己有关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公子这是?” 见其如此,男子也立马掩下了情绪,转而做出一副羞恼模样,全然一副被灌之天大的冤情模样。 戚长安手上的动作并无松懈,他有些怒气地解释道:“方才在下看着了这位不知欲作何拙劣之事,见着竟要靠近这位姑娘,手中更是有动作!” 闻言周梁清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微微攥紧,目光更是扫过那男子,面上露出的一对双眼里已然是带上几分惊吓,问道:“公子可是看清了?” 可还不等戚长安多说什么,那男子就一副不甘愿的神情:“你胡乱说什么?你看到我手怎么了?休要血口喷人!” 戚长安冷哼一声,此时他居高临下的蔑视这男子,无形中竟显现出几分朝野文臣的气势:“在下虽无见你手中动作,可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未经姑娘允许而肆意亲近!” 此言一出,两人心中不由得松下一口气。周梁清目光似无意般流转于男子脸上一瞬,随即上前说道:“小女幸而得公子今日相助,可恰逢佳节,小女实在不愿因此事而坏气氛。” 看着周围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又补了一句:“也不愿因这事而坏在场各位心情。” 戚长安听了她的话,瞬间想起此事有损女子清誉,闹大了是万万不能的,故此只得放开男子,板起脸恐吓道:“今日一事,是姑娘心善放你一马,日后若是再做此等腌臜之事,你且瞧着好罢!” 那男子即便心中无奈,更不想多加停留,只是用莫名的眼神看了一眼戚长安,又在众人指指点点中消失了。 待人散去,周梁清才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位好心男子,只瞧着其鬓若刀裁,眉若墨画,面如朗月,目若秋波。 纵使周梁清在画卷与后宫之中见过许多美人,可如这位的却是少见。再看其虽是便服,却已是偏上等的绸缎,更有稍稍显露的气势,想必身份定不是寻常人家。 戚长安此时正因为不知如何开口,从而显得有些慌张。 立在他面对的周梁清迟迟等不得对方言语,只得悄悄抬起眼睛,不想竟直直与其相对,不由得心下一慌,连忙低下了头。 戚长安在与女子对视之时连忙偏过头去,看样子是指望不得戚大人开口了,只能由周梁清开个头:“方才真是谢过公子,还不知公子的名讳,以报方才的恩情。” 戚长安算得上个机敏的男子,时刻遵守着临行前祖母同自己说过,对任何人与事都要保留几分警觉的嘱咐,斟酌道:“在下姓秦,不知能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而恰好的是,周梁清也是个机敏的女子,只见她面带温和:“小女子姓梁。” 随后两位很有默契般一同立于鹊桥之上,可大抵是初次见面,且与异□□流甚少,竟是相对无言。幸而迎鹊桥而来的是几艘游船,其样式各异,于湖面增添人间烟火,也为两人有了共同的话题。 戚长安余光见少女也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不由开口:“在下以为灯火辉煌之时游于湖上,人之风华胜乎舟楫之丽。” 周梁清微微讶异,此人不仅是个才子,且善于察言观色,笑着问道:“秦公子何以见得?” “在下愚见,只觉其间有吹箫击鼓,高冠华衣,照明烛火,优伶仆从,列坐舟中,虽名为看月者,实不见月之面貌也。舟有楼饰,箫鼓之声与灯火之光相错杂,使人目不暇接,虽名为赏月,实则未睹月之真容。” “而另一侧有名妓清僧同舟共济,有乐且歌,把盏言欢,曼声放歌。其间箫琴悠扬,萧管和鸣,月下身影,赏月之情,更盼他人观月而观我。” 几句话假借舟上之人赏月,而用来暗讽这几日朝中所遇的那些并不正直的朝臣。 周梁清听出他的意思,笑而言之:“想来公子是个行事坦荡之士,方能说出此番见解。” 说话间,湖面上的光亮更为显眼了些,戚长安问其所言,转头而侧目,将眼睛留在少女的面上,随即自知不妥,但因难掩心中波澜,一时间竟忘了避开目光,也忘了回答。 周梁清并不感到其有冒犯之处,回之浅然的笑容,于轻纱中浮现,如出水芙蓉:“秦公子何不多加览之,或有人值得一看呢?” 至此才使得戚大人回过神,连连称是,随即转头,不想却使得熟透的耳尖暴露于女子眼中。周梁清只觉得有些有趣,却并无多言。 须臾之间,于熙攘之众中,有舟孤然异于他者,帷幔纤薄挂于床,茶几洁净,白瓷碗轻传。约佳人美女,邀月共坐,赴里湖以避嚣尘。尽管在看月,而人们看不到他们看月的样子,他们自己不刻意看月。戚长安见状道:“此船上之人可观之。” 周梁清不改语调,温和声线一如既往:“看来秦公子是清流之士,才得以此船上人共鸣。” “实为姑娘谬赞了,在下不敢当。” “但我认为今日之舟皆可观也。”周梁清一改应同的态度,由衷抒发道:“毕竟舟与舟相较,乃得见所欲观之舟。且材质不优之人,愈显品质优良之人之重要。” 闻言戚长安有些吃惊与其见解,也更加确定了眼前女子并不是寻常人家。即便他早已带着敬意,却还是被其言论所折服:“姑娘的见识之准确,使得在下受益无穷。” “实为公子谬赞,小女子不敢当。” 似是也知时候不早,待群舟散去,周梁清也寻思着该去找周岚清了,于是开口问道:“秦公子可知京城有处最为繁盛的酒楼?” 戚长安自是不喜酒色之类,正欲有所拒绝,但侧头便见女子带着几分期许,于是话头一转:“秦某前些日子才到京城,可是还不知道这等名处。” 周梁清没计较其将酒楼说为“名处”,只是说道:“实不相瞒,今日小女是同阿姊一起出门,可竟不知何时走失。” “想起阿姊最喜去的便是福庆楼,说是京中最为繁盛的地方,故而才敢猜想,若是去此处,定能与阿姊相见。” 听了周梁清的话,戚长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路走来,好似有一处过于辉煌的酒楼,其牌匾上正是雕刻有福庆二字。 于是连忙说道:“梁姑娘,在下方才好似去过此处,若是不嫌弃,不如由在下带你去罢。” 经方才三言两语的交谈,周梁清觉得眼前的戚长安算得上是个信得过的,于是她眉眼微弯:“那就太感谢公子了。” ----------------------- 作者有话说:我们文人墨客小情侣是这样的。 其中对话参考张岱所作的(西湖七月半) 第32章 出手多事 福庆楼内。 第37章 周岚清才从白楼弃那头出来,就看见面前一个仆从跪在不远处。 只因那通报的仆从是个机灵的孩子,心中似明镜,他拿不准周岚清与白楼弃在里头做了什么事,便以为是打算按照饶了好事来处理,于是人还没出来就在那边跪着了。 周岚清没在意,让他起来后,随即问道:“来的可是三名女子?” 仆从先是一愣,像是仔细细想一番,开口回复道:“禀主子,先来的是桃春姑姑,随后又来了一对男女,其中女子姓梁,说是告知主子即可。最后还来了一位姑娘,跟着桃春姑姑一块去了。” 周岚清听了他的话,便知道这是同她走散的人都回来了,只是这怎么忽然之间多出来一个男人? “行了,带我前去几位所在之地罢。” 小仆从得了指令,手脚也快活起来,带着周岚清拐了几个弯,眼前瞬间就豁然开朗,酒楼内的热闹景象扑面而来。 因福庆楼设有个内阁,与二楼的雅座是紧密相连,亦是通往楼下的必经之处。 而整个酒楼因白楼弃的退场,大伙也开始四处走动,时不时有酒楼姑娘和贵客于房外勾勾搭搭。 两人一前一后,逐渐进入了酒楼中最为哄闹的走廊。 当周岚清与仆从穿梭于热闹之中时,不知怎的,总觉得好似身后跟着谁一般。 果真,身后传出一阵动静,周岚清虽有所注意,但对此并不多加理会。 不想下一刻竟被踩了衣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前边已然是多了几幅陌生的面孔。 仆从大惊,先飞快看了一眼周岚清的神色,立马往身后走去,但不一会也遭到了训斥。 周岚清微微皱眉,虽不言,但被面纱掩住的容颜已然显现出丝丝不满之意。 为首的男人先是将周岚清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随后竟说道:“敢问小娘子今夜可有郎君相伴?不若同在下同渡良宵?” 此言一出,立在他周围的男人即刻开始发出哄闹之声,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 周岚清缓缓侧过身,在她施舍的眼神里,领头正是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看似已是大醉姿态,身子摇摇晃晃,面上带着令人不适的淫态。 “尔等可知此为何处?竟如此口不择言冲撞人的兴致?” 这句话足以令稍有神志的人缓过神来:毕竟能够在福庆楼三层走上的宾客皆是权贵之人,如今之事,可是开业至今都鲜少发生的。 几人闻言虽有一瞬间的退却,毕竟他们可都是从二层刚刚上来一观风景,并无在此有位置一座的资格。 如今是因为喝得酩酊大醉,一时间没有顾及到其他,况且在男人看来,眼前这位女子虽被遮去大半容颜,可一双美眸却是勾人心魄,更有如此身段,想必是难得的佳人。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作为京城富商家的傻儿子,虽平日心性胆小,但今日兴致过高,再加上素来不喜读书,并不能懂得如此实在是流氓之举。 见他隐隐有些动摇,仆从抓准时机又上前连忙劝解道:“这位客官,你瞧着咱们这还有很多姑娘等着您呢!” 说罢,便有很多姑娘闻声而至,面上带着足以疏解人心烦的笑容,试图借此阻止男人的无礼举动。 男人此时被许多人围观,心下也清醒了不少,正要打算顺着台阶往下走,可一旁三两狐朋狗友且并不买账,不仅是大手一挥,将姑娘们拨开,更是指着仆从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泼皮烂儿?敢坏我们的好事?若是再多嘴,休怪手脚无情!” 周岚清早已耐心耗尽,此时她的身边渐渐多出了一些福庆楼的面孔,他们皆是听到主子有危险而连忙赶到的,其中几位更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甚至多了些严肃的杀意。 只见随后她猛地一拉自己的衣裙,男人并无防备,险些就此摔跤。可他眼下也生出了退却之意,并不想再做越趄之事,连忙低声对着同伴说道:“不若就此罢了。” 几个人听见男人反倒是自己先起了退堂鼓时,不由的大怒:“你说什么!若不是你有意,我们又如何乱做什么?” 说罢,又仔细端详了眼前的女子,露出了猥琐的笑意:“既你小子不识好货,就让我们自己独享了罢!” 由于是在二楼发生此事,故楼下人是不容易看到的,何山青一口喝去杯中酒,饶有兴趣的朝对面人说道:“外边是起了争执?” 闻言周治下意识往外看去,却猛地停下手中动作,似是怕认错了,还呆呆地看了几秒,而后蹭地站起来,把坐着的河山青吓了一跳。 还未等河山青开口询问,对面人早已夺门而出。见此,他也只得连忙跟上。 河山青没费什么力气就赶上了周治,倒不是他腿脚伶俐,是这条走廊上的人员实在是太过拥挤,以至于两人时不时就被卡在某处。 刚想问些什么,可是看见此时的周治面色难看,也就自觉地闭上了嘴。 周岚清自始至终都未曾出一言,只是最后将些许轻蔑的眼神留给了那几个位闹事的男人,随后转过身去,并微微朝身边给了一个眼神,围观的人群中便不知不觉间变换了许多面孔。 那几位嚣张的公子哥大抵是被美酒迷失了脑子,竟以为周岚清是为此情景吓住而迟迟不敢回来,正欲开口继续他们那滔天的言论时,身后的人已然将手抬起,只会给予他们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中向四方震响,一下子将几位的动作和言语都堵了回去。 待人纷纷将眼神传递过去,正在此动静的正门包房前走出一位翩翩公子,身上却仍带着几分弄武的气势,正是霍云祺。 只见他蹙着眉,面上满是轻蔑:“我且说句,能勿在此丢人现眼么?” 闹事的其中一名先是反应过来,大怒道:“与你何干?你是何人!” 霍云祺微微舒展眉头,逍遥自在的靠在门边,挑起了几分笑意:“在下名不改姓,坐不更名霍云祺,敢问阁下又是哪位人物?” 此言一出,几人浑身一惊,瞧着好似酒醒了一半。 众人也纷纷起议论,望向霍云祺的眼神皆是带着几分敬畏。也难怪如此场面,毕竟如今大燕何人不知霍家郎? 但霍云祺的目光却早已被那位妙龄女子所吸引,心底想着面熟,只是对方掩着面纱,一时也没法分辨。 直至对方淡淡瞟过来的眼神,方才猛然想起这是哪位人物,于是连忙对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几人摆手训斥道:“还杵在此处做什么?我可没有多余的酒供你们喝。” 几人听闻皆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弯腰忙不迭地就要退下。可霍云祺似是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们:“各位可是忘了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全然只当做霍云祺半路劫美色,皆有些不服,看着面前的女子,更是恨得牙痒痒:都怪面前这女子,平白无故出来招摇! 可迫于霍云祺的权势,只得又弯着腰回来,低声下气地对着周岚清连声告歉。 霍云祺则是瞧着她的脸色,立刻将那几个人赶走。 人总算是散去些,他行至周岚清身旁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望殿下恕臣礼数不周。” 周岚清被他着忽如其来的插手打诨弄得心中有气难消,但又不能对其说出,只得一边向前走去,任由着霍云祺在身边跟着,一边又说道:“霍大人多礼了。” 此语气无任何情绪,既无对方才一事的任何表态,也无似前几次的热络,好似一颗石子沉入海底般平淡如水。 霍云祺只顾着周岚清受人打扰,并不知道方才的具体情形,于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成? 周岚清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到此为止,正当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之时,身旁忽而又窜出霍云祺的身影,实打实地把她吓了一跳,迫使她停下脚步,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霍大人可还有要事?” 只见霍云祺虽面上仍旧是恭恭敬敬,可语气里却是带上几分不解:“殿下,可是臣做错了什么事了?” 细细一听,居然还带着不易察觉到委屈。 周岚清采取简单回复策略:“霍大人没有做错什么。” 霍云祺回之纠缠策略:“那为何殿下对臣如此冷淡?” 周岚清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近,心知是避不开了,就不知道明明前几次见还是个举止有礼的人,如今怎么变成身侧这个叽叽喳喳的活宝了? 见无法将他甩开,只得有些恼怒的停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本宫此时还有约会在身,对霍大人没有其他不好的意思。” 霍云祺其实早就知道周岚清这幅样子是有旁的事,可不知怎的,就是对周岚清那副突如其来的冷淡有些不得心意。 但又瞧着周岚清明明心中有气,却不得不憋着的模样,竟又升起些兴然,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前方有人往此处唤了 一声:“妹妹!” 第38章 第33章 两两相见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线,周岚清只觉得整个人恍若陷入了一片沼泽之地,心中不断祈祷着不要是所想的那个人,可期望还是在抬头那一刻砰然倒地。 而霍云祺闻声望去,却正好与与前来的周治对上了眼,转而又瞧了下周岚清,心下了然,连忙行礼。 到底是在外头,也不好声张,他便低些了声音:“殿下安康,臣竟不知两位殿下原是一块儿的,多有叨扰了。” 听至此周治的脸色竟稍稍有所缓和,但很快在其身后的何山青也探出头来,与刚刚直起身子的霍云祺也来了个四目相对。 两人虽是算不上什么过节与交情,可两位的父亲却有着死磕到底的阵仗,便也只好连他们也带着染上了些相互瞧不惯的性情来。 且不管这群男人们心里的动态,周岚清的面上却是已然不大好了:先是被些个破皮无赖碍了道路,这回又迎面赶上自己那惹人烦的二哥,使得她不由得认为今日出宫是没看好黄历。 她叹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就顺带把一旁的霍云祺也看得过不了眼,将其方才的话认作了倒戈周治的话。 但毕竟在场还有这旁人,面上的话自然是要说得好看些,只见周岚清语气平和,甚至带上些轻快:“真没想着二哥今日竟也来了,真真是巧了不是,早知出了门就差人去知会,好做个伴。” 话虽好听,但话里话外却带着客套和疏离,让有眼力见的河山青有些尴尬,微微偏开头假装往外边的风景。 而同样有眼力见的霍云祺一下子就发觉了不对劲,可是不好判断形势,正要低下头装聋作哑之时,周岚清却没有放过他。 只见少女露出的眼睛转而望向霍云祺,方才的所有冷漠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都染上了点点星光,不仔细看也能瞧出带了几分仰慕。 见此,后者猛然升起不好的念头,可还来不及细想,少女就开口了:“皇兄有所不知呢,方才若不是霍大人,我怕是被那些个无赖给欺负了去,现在可要去请霍大人杯酒吃,不知霍大人能否赏我个脸面?” 霍云祺下意识看了周治一眼,只发现他的脸色真是沉地可怕,好似还有隐隐压抑不住的不满。 唤作是旁人,面对面前这个炙手可热的皇帝候选人,大多是会避其锋芒,更何况近来霍家的处境确实是不安宁。 可霍云祺又犯了一个英雄会犯的错误,当他不自觉看了一眼周岚清期许的眼神时,嘴边拒绝的话就陡然一转:“方才只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既是殿下邀约,臣是必定要赴的。” 周治至始至终看着周岚清的眼神都是平静中带着几分柔色。听了其所言,将自己的目光移至霍云祺时巧妙的失去那抹温柔,语气正是冷淡得可怕说道:“那真是感谢霍大人出手相助了。” 霍云祺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不由摸了一下鼻子:这两兄妹关系这么好的么? 酒杯碰撞,灯光摇曳间,周治与河山青已被两人拋掷身后。周岚清忽然放慢了步子,连带着霍大人也走起了小碎步。 二位自方才至今都是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但找话王霍大人总能找到话:“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话还没说完,周岚清就来了个横打叉:“方才真是谢过霍大人,待往日有空之时,我定会言谢!” 这又将霍云祺打得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错愕道:“殿下这是又赶我走啦?” 周岚清也是头一回跟霍云祺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按理说以自己的身份,此言已是表明了自己认下一个人情给他,再说方才泼皮之事本就是他贸然出手,若是别人,此时也应该退下了。 但就霍大人方才种种行为来看,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至此周岚清也没由来有些恼怒:“霍大人可是还有事?” 霍云祺这下也不称劳什子尊称了,只是委屈又坦然道:“殿下不是邀请我喝美酒么?” 这下请也不是,赶也不是。若是请了,免不得被周梁清一顿调侃;但若是赶,说不准自己到头来又被冠上个忘恩负义之类的荒谬名头。 周岚清终是体会到什么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两位皆是惯于摸爬打滚于勾心斗角中的人,此时竟像幼稚孩童一般斗起嘴来。 她突然记起,二人虽是算着有些青梅竹马之谊,可这人儿时在宫中的性子分明那般内敛,怎么和如今大不相同? 就在此时,周梁清想着周岚清迟迟不出现,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提出要前去一探究竟。 而戚长安放心不下一单薄女子于这鱼龙混杂的酒楼里独自行动,起身同她一并前去。 果真两人一踏出门槛,虽有仆从引领,但来来往往有的是醉汉。周梁清微微一侧目,就见到有一只手并不明显的悄然抬起抬落,皆是戚长安默默为其遮挡去那些险些要碰着她的意外。 行至几步,便见了周岚清往这里走,虽看不清神色,却能从其现在的举止可知晓,此时正有些气恼。而在其一边却是气定神闲的霍云祺,看模样到还有些欣然。 周梁清连忙迎上去道:“阿姐,你可让我好找!” 周岚清见其反常,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见其身边多了个俊哥儿,或许是怕霍云祺这人没头没脑地将自己的家门报了去,便先着说道:“出府前倒是唤你跟紧了我,桃春和翠碧可是找着了?” 见周梁清点了头,这才将目光投掷于这俊俏的郎君。一旁的霍云祺瞧着周岚清的眼神移过去,不经开口道:“这不是戚大人?” 戚长安听到男子唤他,有些诧异,又看了几眼对方,不确定地开口道:“莫不是...霍大人?” 周岚清先是看看周梁清,随后又看看戚长安,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面上有了些其他的颜色,和气道:“可是这位大人帮了你?” 可回过神来的戚长安此时却有些局促起来,眼神忽闪忽闪,时不时偷偷落在周梁清的身上,后者虽没有多加注意,却落尽了周岚清的眼睛里。 看来两人在这路上是有什么故事了,周岚清笑着说道:“我与阿清是自抚州进京落户,妹妹自小身子弱,是不大出府的。想必今日是劳烦了大人,阿青,还不快谢过大人。” 周梁清这回是明白过来周岚清的调侃之意,可却也只得悄悄地嗔视了她一眼,转身对着戚长安道谢:“大人恩情,梁清感恩不尽。” 可怜戚大人本应是舌战群儒的口才,此时却只得憋出一句:“姑娘言重了。” 周岚清这信口胡诌的本事让霍云祺叹为观止,可他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添了一把火:“戚兄有所不知,这两位可算的上在下的表亲。” 此话说的竟也没错,周岚清张张嘴,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言语。但眼下此处人多吵杂,实在算不上是谈论的好去处,于是道:“阿清是怎么遇到戚大人的?”继而转向一旁的仆从问道:“去备些贵酒佳肴。” 周梁清拉着周岚清的手道:“阿姐,已然吩咐了,就等你与...”这个词到底是没叫过,使得其先是卡了一下嘴,又看了一眼霍云祺,继而说道:“表哥。” 接着几人移步房中,几杯下肚,也是放开了些拘束,从刚开始礼客相待到后来的高谈阔论,更有丝竹声声,美人歌舞相伴,好不快活... 而戚长安却一直忧心周梁清会对自己的隐瞒有所芥蒂,于是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其解释 道:“梁姑娘,方才一事是在下有所隐瞒,还请你莫要放在心上。” 所幸周梁清就如自己所想那般善解人意:“小女子理解您,也自然不会多想,”说着她举起酒杯,酒杯里乘着清茶:“让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随着两杯轻轻碰撞,戚长安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而看似无意与此处的周岚清,却早已悄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嘴角才刚勾起一抹弧度,一旁的霍云祺就凑过来:“殿下看什么呢~” 闻此声音周岚清一脸无奈的拿起桌上酒杯塞进对方的手中:“霍大人不是说一人能抵千杯醉?怎么不喝了?” 霍云祺不再多言,转而笑嘻嘻地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直至离别之时,戚长安借着醉意大着胆子问道:“梁姑娘,在下可能否在见你一面?” 清风月下,周梁清扶着翠碧的手正上马车,闻声回过头,大抵是饮了酒的缘故,此时她也不似平常般冷淡,反倒是染上了几分灵动。 只见着佳人嫣然一笑,轻启玉唇道:“倘若日后有机会。” 言罢便钻进了车里,只剩戚长安还立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这时霍云祺搭上青年的肩,调侃道:“戚兄莫不是?” 戚长安回过神,经过今晚接触,两人已经初步建立了友谊的小桥。只见他耳尖染上些嫣粉的颜色,宛若娇俏的小媳妇:“霍兄可休要胡言!” 说罢,竟还将头如乌龟一般藏至一边。 第39章 面对此举,霍云祺自有破解之法:“我还未说什么呢!”见戚长安又要恼羞成怒的奋起,他又连忙说道:“不若,在下还是可以帮忙传传信什么的...” 戚长安立即一改神色,立马反握住霍云祺手,面如春风:“那真是有劳霍兄了!” -----------------------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覆水难收 马车从辉煌热闹的大街,逐渐进入静穆庄严的皇宫中,坐于其中的人也从欢愉吵杂的环境中脱离出,待兴奋的尽头一过,扑面而来的只剩疲惫。 因明善宫离得近些,周岚清就在半路与周梁清告别。 一下马车,桃春正扶着主子往下走,身边就有离宫期间掌事的宫女上前耳语禀告,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周岚清微微抬起眼皮,桃春立马道:“殿下,四殿下来了。” 一进内殿,就看见周澈正一人独坐于此,殿内虽是烛火通明,可好似将其隔绝开来似的,一盏清茶,两三交椅,乘着月色,显得孤寂。 周澈听到了声响抬起头来,见周岚清只身一人前来,身上还带着些烟火气,凑近了还能闻到胭脂和酒气。 “今日怎么得空来到我这?你不是和皇兄一块过去了么?” 周澈像是喝了许多的酒,多少有些醉态,只不过并没有丧失神志,反而有些过度清醒,整个人显得有些消颓。 听了周岚清的话,似是被勾起些许不好的回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是怎么了?”周岚清以为是他那诗人的性子又上来了,又在感伤世间不公,所幸松散地靠在周澈一旁的另一把椅子上:“不过是今年特殊些,不同你一块儿过,这就不高兴了?” 久久未见回答,周岚清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直起身来,将眼睛落在对面人的脸上,便瞧见周澈一副憔悴的模样,皱眉问道:“可是何人欺负了你?” 周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幽幽吐出一口气:“阿姊,我...” 看着他这副纠结的样子,周岚清的脸色逐渐染上些复杂的肃然。 “到底是怎么了?若是不说,怎么这样晚了,又要来找我说话?” 周澈背靠椅子,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显现出几分迷茫,斟酌一番,终于开口。 “阿姊,若是...若是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到底该怎么办?” 周岚清心中一个咯噔,尚维持着的平静差点被打破,幸好面前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于是立即调整了心态,装作没事人一般笑道:“阿澈这是长大了?也有心仪的女子了?” 见周澈像是被塞了一拳的表情,周岚清还是呵呵道:“是谁家的女子?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若说给我听听?” “不是...”周澈忽然打断周岚清的话。 “是么?”周岚清笑了一下,原本还有些和善的表情随着周澈严肃的态度而逐渐被压下了许多:“那是阿姊猜错了。” 按照以往两人的性子与处事的方式,到此也应该止住话题,而不是接着再说下去了。 可对于周澈而言,他实在是忍得有些过度辛苦,心事早已像一颗颗石子,聚齐成一座大山,压得他彻底喘不过气来。 他急需发泄,他必须找一个人诉说。 而这个人不仅应是他信任的人,还应该是具备能够解决此事能力的人。 于是他最终还是看着周岚清,而他接下来的话也将撕开周岚清不断维持的体面。 “阿姊,我实在没办法在隐瞒了,其实这个人,你我都认识,可是...” 其所言意指的到底是什么,周岚清早已猜到,而此事对她何尝亦是不知如何开口。 一时间,二人皆陷入了沉默的境地。 半响,周岚清语气里全是沉重:“你不能...你知道么?” 见周澈依旧是垂着头不搭话的怂样,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没由来的染上了些怒意。 “有人同我说,宫中有男子间情愫交织,非独乐府、宦官,亦有尊贵之身。” 周澈浑身一颤,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有些难堪,又似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又下意识嘴硬道:“又是何人胡言乱语?” “情爱之语,秘而不宣,然其情深厚,亦不可忽视。” 她的话令周澈忽热心中一颤,似是想到什么,就连手脚有些发软。 周岚清自然颇为生气,不过还是一直压制着,站起来道:“阿澈,事已至此,你还不同我坦白么?” 此时她已至其跟前,看着周澈还是一副哑巴吃了黄连不开口的样子:“阿澈,断不得乱做事。” 周澈偏着头没有看她:“我没有。” “既是如此?你今日又为何来?”周岚清语气里的愤怒夹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即来了,又为何不肯直面与我?” 周澈神情怔愣,呆呆的仿佛被抽离灵魂的人偶,半响忽热说道:“是他...” 刚刚说出口,又马上回过神来似的,立马否认:“不是...” 晚了,周岚清的巴掌稳稳地落在周澈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在这个大殿中格外响亮。 “你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她怒其不争,两手抓着周澈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 而少年被打得偏向一侧的脸倔强着不摆正,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此周岚清心底有突然涌上无尽的无力和复杂的情绪,她放开周澈,缓缓立起来,似是喃喃自语:“父皇和母后都不知道。” 随后又心一狠:“你若是不想那该死的心思令众人皆知,就赶紧掐灭这些荒唐!” 周澈忽而瞪大双眼,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女,立即大声道:“阿姊!你想做什么?” 周岚清回头时面上带着是一丝狠绝:“母后向来偏爱于你,若是让母后知晓此事,又或是令旁人得知,你觉得皇兄不会被受到任何影响,还能稳坐太子之位么?” 听到这里,周澈皱 着眉,眼里尽是伤心和不可置信:“阿姊,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周岚清逼近周澈:“如若有一日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有想过该怎么办么?” 见对方脸上染上无措,她只觉得面前的弟弟天真地可怕,冷冷哼了一声,一副“我不管了”的姿态,转身就要送客。 可下一秒,周澈猛地跪下,双臂环抱住了女子的腿,像是怕极了周岚清去告诉皇后,带着急切和哭腔悲戚地喊了一声:“阿姊!” 周岚清被这道声音喊得浑身一颤,愣愣地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恍然。 半晌,她才从口中飘出淡淡的言语。 “你总是如此,阿澈。” 总是如此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身后永远有人在为你兜底,好似世间所有自由都能任你享受。 周澈将面前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又断断续续地往嘴里迸出些字眼:“我今日,实在是心里难受...但是又无人倾诉,故而才来叨扰阿姊...与旁人无关的...” 周岚清扬起头来,今日圆月悬空。 她本可如其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却酿成了如今这副境地。 想至此,心底仍存的今夜玩乐所残余着的欣喜,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迷茫。 世上血脉相连,关系最为密切的姐弟如今倒好似闹了什么大矛盾,虽是紧紧挨着,这一刻却好似有着无尽遥远的距离。 周澈心中不解阿姊为何今日要生得如此大的气,明明从前她总是那么尽心的为自己和皇兄谋划,更是那么温柔劝解自己难解的心事,为何今日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漠呢? 周岚清不明白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明明如此聪慧,为何深陷泥潭,好端端将自己的好前程拱手让人。 于此,她又不得不稍稍地埋怨起那人来,为何不拒绝得更决绝些,好让这傻子断了那大逆不道的心思? 可若是这样,又总是不好的,毕竟他是宅心仁厚的人,倒不好伤了彼此情谊... 过了好大一会儿,终是回身,擦去周澈脸上点点泪光,这次,她还是选择了帮助弟弟护住体面。 少女温柔又残忍道:“阿澈,今晚是阿姊误解了你,你别怪阿姊。好不好?” “阿姊只是怕,被有心之人知晓了,对你,对他,都将是万劫不覆之地。” 见他垂着头,算上是默认了,又将其扶起柔声说着,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假象:“今日之事,往后莫要再提了,也莫要再想了,慢慢将自己脱离出来,好么?” 周澈起身来,悄然脱离周岚清扶着自己的手,勉强扯出些笑容,再也不敢重复刚才的事情:“好。” 周岚清收回手:“心中可怨我?” 周澈却没有半刻犹豫,只是有些苦涩道:“我怎会如此呢?天色已晚,阿姊快去歇息罢。” 说罢,没等对方有什么举动,逃也似的就离开了。 第40章 人夹杂在关系的中间,总难免是会左右为难。周岚清自诩是干脆利落的人,这个道理她总是铭记于心。 可血缘至亲总能打破冷静情形之人心中恪守的枷锁。 于周澈,她向来狠不下心。 如今只立在原地没有上前去追,怔怔地看着周澈离去。 到底是舍不得,好在从尚敞开着的门陆陆续续闯入些宫女,迫使冷清的宫殿多些人气,才能让周岚清缓缓叹出一口气,松了松紧握着内衣袖子的手。 “出了宫去,便会好的。”她心里悄悄地想。 第35章 封王授地 以大燕的规矩,封了太子,其他皇子封王亦是必然的。封了王,也应该赐给王府,分封出宫去快活了。 但出了宫,班却是不能不上,故而高祖皇帝灵机一动,便在京城也安排了府邸供王爷居住。 由此总流便是:先封称号,领旨去封地安排事务,回来之后基本就在京城的府邸居住,日常上班上朝领工资。 后来大概怕是封地处“无人管辖”,皇帝“贴心地”安排了钦定的大臣“协同管理”,但实质就是监视。 随着海顺公公一阵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是周治打了个头阵,得到的是贤王的称号,落座京城的奢华府邸一座,靠海富饶杭州封地... 到底算得上皇帝喜爱的儿子,才有如此大的手笔。 周治一如往常,笑盈盈的让人看不出什么心思的接下来旨意,毕竟在这皇宫里,除却一人,他心中并无所念。 被封为端王的周澈,听到“端”一字之时,在场众人的眼皮皆是一跳,都能想到是皇帝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下达的,大抵是有警醒的意思。 周澈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但在听到自己的封地在广州之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连接旨的事都给忘了,直愣愣跪在原处。 直到身边的云逸小声提醒,才好不容易地将眼睛对焦回来,最后归至海顺公公手上的宣旨,半响,才木木地接了旨。 接着是老七周城,说是被封了康王,不去富得流油的洪州,却自请远在西北的潼州,身为其母妃的娴妃却无多加阻拦,只是心大的表态:“孩子愿意出去闯闯也好。” 最终便是周殊小兄弟,皇帝还是经过他人提起,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孩子。既不受宠,又无母族的加持,加上没什么政绩,皇帝就随意把建州封给了他。 至于封号同样也是没有多加思索,就这样,周殊获得了人生中第二个名字:恭王。 海顺公公宣读完最后一位王爷的册封,将旨意放入了周殊的手里,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了这位恭王殿下,只见他尚年幼,身上也比旁人更加消瘦些。 可不知怎的,这位却是有着和另几位很大的不同,但到底是什么,他混迹于皇宫那么多年,竟也说不出来。 直至这位举止谦顺的恭小王爷抬起他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与海顺公公对上眼的一瞬,不由得使其心底生气一股莫名的情绪,这情绪来得猛烈,也使得他心慌。 到底是人精,他不敢多加表露,连忙挤着笑容告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海顺公公脑子里回想着方才恭小王爷,不由得直愣愣地立在原地。只因他竟凭空想起一个人,还碰巧是个有着滔天罪过,大逆不道的人。 身后的干儿子小李子心里头不知装着什么心事,光顾着埋头走路,却没瞧见咱们海顺公公忽然停下来脚步,一下子扑向干爹的后背,当场就来了个父子情深的场面。 海顺公公本是被方才脑海中的想法惊得还没缓过神来,小李子这下可是险些没把他吓傻,缓过神来指着小李子又来了个泼天盖地的责骂,也将刚想着的东西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生气的可不只是他一人,只见这边的周澈脚步匆匆,正憋着一肚子怒意往皇后处赶,行至殿前又狠狠地压下情绪,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原打算是这头拜见了母后,回头再去明善宫兴师问罪。不料一进去就见着周岚清竟也在现场,一瞬间表情有些破裂。 而周岚清分明见周澈本就不太上扬的嘴角更是往下弯了一个弧度,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皇后见其来了,立马站起来道,心情甚好:“本宫听闻今日是授封王位的日子,怎么到母后这里来了?” 周澈却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周岚清,面色有些古怪:“阿姊怎么也来母后这里了?” 周岚清也表露出疑惑:“我自灯元后就住在母后这里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闻言周澈先是一愣,紧随着表情更加难看,他压抑着情绪,用听起来还算平常的语气又啰嗦了一句:“阿姊怎么来母后这里,也不知会我一 声?” 周岚清像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她先是与同样感到不对劲的皇后对视一眼,而后开口试探地问道:“阿澈这是怎么了?是吃了醋了?” 至此,周澈缓了一口气,低低的说道:“父皇已受封我为端王,授地广州,过几日启程。” 话音刚落,皇后立马道:“广州?”随后一想,又道:“广州还是不错。” 周岚清却是皱了眉:“怎么分到广州去?”说罢,看了皇后,又看了看周澈,面上有些忧虑:“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周澈观测着二人没有表态,落到皇后眼里,以为其不满,又细细想了一通,到最后竟叹出一口气:“是远了些。” 周岚清见状,转头又问周澈道:“二哥呢?他封的是何处?” 在得知是离得近的多的杭州,面上的不满更甚:“父皇莫不是偏心?定是那陈贵妃近来吹得枕边风!莫不得使得阿澈去到那般偏远的地方去!” 像是越想越气,竟又转过头来同皇后道:“母后,不若让女儿去同父皇说...” 果真,一提到陈贵妃,周岚清话还没说完,皇后就立马打断:“既是已然昭告的旨意,怎会因你一两句来随意修改?” 说罢,又是叹了一口气,安慰周澈:“广州虽是远了些,可算得上是富饶之地,且治安各项的都算得上是顶好的...母后去同你舅舅说说,让你表哥同你一块儿去,你父皇那头,也由母后来说。” 周岚清还想说什么,可一旁的周澈回答道:“母后所言即是。烦您费心了。” 此一句,也算是应允了安排。 待周岚清望过去,只有周澈挂着不知咸淡的神色,只得将话细数憋了回去。 大抵是此一行至少也要大半年,周澈于皇后宫中也停留得比以往更久。 时间流逝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该告退的时间。 周澈站起来,按照大燕皇室礼数,子女出了远门之前都要向父母行三叩九拜之礼。 周岚清作为其姊妹,自然是不宜坐着的,于是马上起身立在一旁。 而周澈则是稍稍理好衣着跪下来: 一叩首,三拜以明行将远游之实; 再叩首,三拜以报母亲心忧之恩; 三叩首,三拜以明自身此行之志。 行礼之间,犹能互诉父母;礼毕之后,唯余两地相隔,互忧互念的现实。 周澈缓缓抬起头来,座上的皇后早已泪眼婆娑,只能悄悄地用衣襟擦拭着眼角的水渍。 而一旁的周岚清也是红了眼眶,她瞧着周澈一下又一下郑重的叩首,心里剩下酸涩的不舍外,忽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受。 “去罢。”皇后语气哽咽,仿佛此时她不再是那个多年来披荆斩棘的后宫之主,而是一位心系孩子的慈母。 似是不忍多言,也是怕多言多流涕。 她又轻轻拂了拂手,连带着的华贵衣袖,才稍稍掩去眼前即将远行的孩子的面庞,仿佛这样才能稍稍遮掩去她心中的感伤。 周澈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往皇后处又行了礼,才低着头辞退了。 他一步往一步外走,先是母后,而后是阿姊,最后他想到了皇兄。 那个于他而言,既狠心,又仁慈的人。 自始至终,周岚清都没有说一句话。 此前,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充当着一位敬爱父母的好女儿,在兄弟姐妹之间又算得上是一个团结兼爱的好角色,可如今,她却像一名局外者,清醒的观望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是她坦诚些,她就会很快地知晓,自己早在周澈叩首辞退之时,甚至是更早些,自己就会后悔。 周岚清拂了拂身道:“儿臣想去送送阿澈。”得到应允,将忧伤的母后交给了静秋姑姑,自己就转身往周澈渐行渐远的身影去了。 行至前殿离宫的花园,周岚清与周澈皆无话,眼看着路到尽头,后者突然道:“阿姊,你说我将广州封给我,只是父皇所想么?” 闻言周岚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开口反问:“那会是谁?” 言罢,似是想到什么,她停下脚步,将眼神定在了周澈平静的脸上。她忽然发觉,其虽面色如常,可周身所压抑的气氛却是真实存在的。 第41章 “我刚开始原以为是阿姊,竟也生些不满。”周澈低着头,像是在盯着地上的什么,“但现在看来,倒好像是皇兄。” 说这句话时,又将头抬起来转向眼前的女子,周岚清看着他眼里闪烁,好似泪光。 “可我知道后,却将不满化作了愤懑,最后也只是无力。我竟不知,他居然这样狠心。”周澈又说,同时也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往前离去,只留了一句:“回去看看母后吧阿姊,不必相送。” 周岚清没有追。 她自周澈转身离去时面色就彻底消沉下来,张张嘴,口中之言险些脱口而出,但又猛然咽了回去。她疲惫的合上了眼,随之而来浮现的是近日的那段浅显却有深刻的记忆: 那日,周岚清是算准了时机,特地出现在周靖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的。 待到人来了,又恰巧的出现,待对方惊喜的问起来,又一如平常的回复道:“这几日都住在母后的寝宫之中,今日不知怎的,生出些出来散散心的心思,不想却是在这里碰见了皇兄。” 虽长宁宫与东宫确实离得相近,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合乎情理。但周岚清却刻意在面上做出些不自然的神色,好让周靖看出些什么不对来。 果真,周靖看着周岚清脸色不对劲,却也不忍急于求知,而是说道:“自被封为太子以来,莺儿倒是鲜少与我走动了。” 周岚清抬起凤眼,直直对上面前的男子,故作气恼的娇嗔道:“皇兄倒是也不曾邀我前去东宫,我怎的有机会与您想见?” “若是你乐意,随时都可以来。” 周岚清字青莺,亲近且居高位之人才会叫她“莺儿”,而除却父皇和母后,也只有周靖会如此唤她。直至如今他已然是贵为东宫之主,那份真挚的情谊亦没有改变。 见周岚清还没回答,周靖便开口道:“此时我正要回去,若是现下无事,不如同我一块?” 周岚清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精心处理过的笑容:“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到所处,周靖便看着周岚清道:“莺儿,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周岚清倒是将装傻充愣的绝技发挥到了极致,看得她虽语言上否认着,但面上却是隐藏不住的忧愁和烦闷。 推脱到最后,她只得讪讪道:“皇兄怎知...” 周靖缓缓叹出一口气,“你总是这般单纯,怎藏得住事?自你我见面时,便可以看得出你心中忧虑,”话说到一半,本想就此打住,但还是道出最后一句:“本想着你自己说出来,可如今看来,若我不问你,怕是别想知道了。” 周岚清连忙道:“皇兄莫怪我这般,实在是因为阿澈...” 像是一时说漏嘴,又立马止住了话头。 周靖却像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有些收紧:“可是阿澈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我本是不太敢来找皇兄的,可实在是憋在心里头难受,也不能是让旁人知晓...” 周岚清一副慌张且无措的一边拐着弯,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旁人的神色:周靖虽面色如常,但细微处的神情却是看得出来他如今情绪的紧绷。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就想去找母后了...” 此言一出,惹得一向冷静自持的周靖彻底坐不稳了,眼见他快控制不住,周岚清见此话头又一转:“可又觉得此时是断不得令她知道的。” “可是发生了什么?”周靖始终没有改变语气,可一口气迟迟未舒,悬在上端实在难受。 周岚清此时却好似是受了莫大的难处一般,一狠心就说道:“阿澈他,像是喜欢上了宫中的哪位,而那位好似...好似还是身份不合的。” 周靖面不改色道:“哪位?” 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周岚清还是道:“我也不知,只是好似是乐府...” 说罢,又转向周靖道:“皇兄,你日日同周澈一处,你可知灯元那夜,阿澈可有去见谁?” 周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响才回复道:“那日我身体不 适,未晚便已经是同他分别。” 夕阳下落,周岚清从东宫出来时,也卸下了面上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挂上了无悲无喜的表情。 入耳几声雪落至地面作响的声音,倒是敲醒了她的心力憔悴。 回想至此,睁开眼,引入眼帘便是不知何时在开在寒冬里的花,是什么花?她不认识。 搭上桃春的手,漫天的雪花仓促地将花覆盖,见此,她也只得发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竟然又下雪了。” 第36章 渐生情愫 近来多雨,浇灌着皇宫中娇艳盛开的花团,万物新生,大有往事翻篇迹象。 皇城里外正迎合这趋势,并无大事发生,无非是官眷家中发生的大小八卦,又或是后宫廷妃之间时常发生的小打小闹,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自周澈离开至今也过去几月有余,周岚清随之清闲了不少。 若说有什么新奇的事情,那便是皇家马场里又来了一批新马。 周岚清一有空就泡在马场里,在骑术之事也算得上有些建树,但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骥。 旁人自然不敢在此有所苛待,而是她总觉得没有自己十分称心的,再加之不着急寻找,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闻讯而来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黑得发亮的骏马被人从远处牵来,在日光下尤为高大漂亮,从上而下来回打量了几番,越发的看过眼。 牵马而来的是平日教导周岚清的驯马师,见了她后恭敬地行礼。 “臣见过殿下,此马是霍大人特地献给您的。” “霍大人?” 周岚清一侧头,便看见霍云祺骑着一匹白马往这边来。 霍云祺很快就来到少女的跟前,下马来:“臣见过殿下。” 周岚清思绪不由得有些飘忽,少年的面庞与上回酒楼中的模样重合,只不过与当时的风流随性不同,此时的他整个人充满了朝气。 “许久未见霍大人,我还要谢谢你送来的马了。” 听了她的话,霍云祺显然很高兴:“臣一见到这批马,就想到了殿下,如今殿下喜欢,也算是了却臣的心愿。” 周岚清一见到这匹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番好意,当即赐名:“此马确是契合我的心意,就喊做黑子罢。” 许是没想到会以这么潦草的名字,配在面前这威武的大家伙身上,霍云祺愣了一下,随即加深了几分笑意。 “殿下满意就好。” 周岚清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霍大人今日怎会有空来这马场?” 毕竟若单是送马来,是不必本人亲自到场的。 霍云祺像是早知道对方会问到这个问题,眨巴了两下眼睛:“是端王殿下在临行前特地嘱咐,让臣前来陪伴殿下练练骑术。” 听言周岚清瞬间在脑海中复现周澈那有些颓丧又不忘将为这些琐事的样子,抽了抽嘴角。 但她面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倒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刚开始两人时常在马场中见面,在这你来我往的过程之中,关系也在此悄无声息地拉进了不少。 可不过几日,霍云祺的业务又加了一项:帮助戚长安送信。而通过周岚清转交就是最好的一条渠道,毕竟两人时常见面。 新一日到来之时,桃春前来告知霍云祺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就连周岚清不自觉道:“这戚大人怎么日日都写信?” 即便如此说,但下一句便立马对桃春吩咐着说:“快些帮我打理。”待接触到后者带着几分别样的眼神之时,又后知后觉找补:“我不若是不想让旁人觉着邋遢懒散罢!” 桃春却只是笑着道:“是。” 这般弄得周岚清找不出错来,最后也只得有些羞恼地低斥了一声:“你这丫头。” 待所想之人出现在自己的眼里,霍云祺也顾不得装什么深沉,轻车熟路地起身迎上来,眉眼间尽是欣然之意。 女子也好似见怪不怪似的,连客套的招呼都免除了,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疏,轻巧的笑着地问道:“霍大人今日来,可是戚大人又送了信来?” 闻言霍云祺才想起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封精心保存好的信封递上去,嘴上还说道:“戚兄也真是讲究,不过是几张纸,竟好似浸了香似的,呛了我好些时候。” 周岚清接过信,带着几分调侃之意:“霍大人这可就不懂了,这是如今正时兴的,可是大有情调所在。” 哪知霍云祺忽然蹦出一句:“那不如,我也这样写封给殿下?” 周岚清不由得一怔,随即又立马用眼睛扫过了他一下,回复到:“霍大人与我日日见,有什么话都在嘴上说了,可还用得上纸墨?” 霍云祺摸摸鼻子,依旧是不着调:“若不是戚兄一片痴心,近来也不会多叨扰,殿下可莫要怪罪于我。” 哪知周岚清却像是听出旁的意思来似的,抬起原本微低着的眼眸,似笑非笑道:“霍大人也会有所顾虑?既如此,何不直接将信送至六妹妹?” 第42章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面前人却当真似的,收敛了些许,转而有些委屈。 “殿下若是这般说,那臣就这般做了。”霍云祺俨然一副认真的模样,转身欲走。 周岚清没想到他这般直脑筋,一时间不由自主的阻拦道:“嗳!”但在看见对方那充斥着笑意的脸,又立即反应过来,染上了些气恼,闭上了嘴。 霍云祺本就是打算逗弄她的,故闻声立即折返回来。 看着眼前因他的举动而被牵动情绪的周岚清,心中欢喜更甚,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 “臣斗胆一问,”说着竟还悄然靠近这位素来惯于与人保持距离的贵人:“殿下...这是不舍得臣走?” 被戳中心事的周岚清恼羞成怒,不愿再多说,只是闷闷的坐在椅子上,也不再看眼前人。对于此人,虽感到颇为新鲜,同时不满自己时常为其变换情绪。 瞅了一眼逐渐靠近的人,突然开始走神,只分明记得他儿时是极为胆小怕事的,怎如今变得这般胆大妄为? 同她打交道的大多为客气有礼之人,故对于如霍云祺这般莽撞的,有时竟也招架不住。而对于那人的接近,她竟不会觉得反感。 霍云祺这回倒是看出来对方是真有些生气了,连忙走至其跟前蹲下,仰头看着周岚清,一边大胆地细细打量着佳人,一边换上懊恼恳切的语气道: “好殿下,是我说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这回吧!” 他的声音清润干净,又带上些讨好和可怜,倒是逗得周岚清散去了大半原本的脾气。 四周的宫女早已是有眼力见的退下了,偌大的宫殿里只剩这两人,一时间的气氛竟有些暧昧。 见周岚清原本环绕在面上的不满逐渐散去,霍云祺更加放肆而干脆的将手枕在其坐着的对上,不待对方做出什么反应,立马道:“殿下,自我同父亲去北疆,你我可就不曾相见了。” 周岚清听了这话,有些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哪里没见?” 他们之间可见了不止一回,先是皇宫之中的两回,又在福庆楼见了一面,之后又频繁来明善宫,这人倒都忘记了。 霍云祺被戳穿,笑了笑找了几句补,随后又认真地眼睛重新放置在垂眸望着他的女子: “你可还曾记得,孩童时期,贤王总是欺我孱弱,有次用石子打破了我的头,是你亲自为我包扎的伤口。” 只见其眼里情愫不加抑制,如流水一般倾泻而 出:“当时,你也是这般让我枕着你,还让我不要动。” 正值初春,此时花窗半开,宫中早是悄然下起了微微细雨。外头走廊之间不是时不时传着远处宫女的交谈,就是行事之间发出的声响。 周岚清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唯于自己口中说出了一句:“外头下雨了,允你在屋内多呆一会。” ———— 另一头,白玉儿跳上周梁清腿上安逸起来,周梁清一边抚着,发觉额前偶有缕长发不听使唤的滑落,又腾出一只手,纤柔白净的指尖将其别再耳后。 这时翠碧推门进来,眉飞色舞道:“殿下,戚大人又来信了。”这副冒冒失失的模样,仿佛是写给她似的。 周梁清笑着道:“放在那处即可。” 翠碧瞧着主子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是随意穿戴,不由得深深倒吸了一口气:“殿下,快些让我为您更衣!” 话还未完,她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一直唠叨道:“这晚秋也是,我不若是出了一趟门,她竟也不明白过来伺候些,这天气变幻这般快,殿下万一是着凉了...” 周梁清还是一贯的好脾气,反而安慰道:“不怪她,是我唤她去外头理事。” 而后又在转过身来时看着翠碧道:“再说,这不是有你在么。” 翠碧小脸一红,扭扭捏捏的止住了喋喋不休,转而说道:“殿下,那戚大人是不是倾心于您呀?” 但她很快就发觉主子没有言语了,随即立即反应过来,神色慌张地连忙补救道:“奴婢失言,望主子责罚...” 可少女此次却不似方才那般好言善语,转而换上了些疏冷:“翠碧,这些事,是不得使得外头人知道的,你可记得?” 翠碧此时手上的动作已完成,低着头,仿佛犯了莫大的过错:“奴婢知错了。”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周梁清的语调又如同先前那般柔和,方才一瞬间的冷然像是人的错觉,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我们的日子比不得三姐姐,不可因与其亲近而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好似与人相交,也断不得单是倚靠他人,须得自己也跟上才是。” 翠碧点着头,有些惭愧道:“是奴婢越趄了。” 待其出去,周梁清才归座于桌前,此时的白玉儿早已不知何处去。 她缓缓拿起眼前信封,上边带着香气,里边有制作精美香囊,打开一看,竟是有着特制莲花瓣,可以保存良久。 对此不由得有些怔愣,不若是上回灯元酒宴上随意提了一嘴鹊桥莲花甚美,没想到竟让对方记到了现在。 将目光投于信纸之上,其中有着颇为醒目的一句话:“记姑娘曾言池莲清贵,吾亦感同。故涉泽采之,又觅材制此物,愿卿笑纳。” 看至此,周梁清的心中仿佛被什么所触动一般,不自觉将手中的香囊又握紧了些...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然大事将起,且待续述。 第37章 隐锋藏拙 已过戌时,屋内通明烛光倾洒于少女的面庞,面前正摆放着的棋盘,似是已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暗色服饰的男子悄然出现在屋内,得到了少女眼神的示意,上前坐于其对面。 依照着她的方向朝对面看去,宋青已然摘下遮挡面容之物,随之开口道:“殿下。” 周岚清伸手执起白子,稳稳当当的落下,走出了今夜的开场。 仍旧垂眸,没有看向对方,开口漫不经心道:“魏源自回京以来,可有什么动作?” 宋青执起黑子,紧随白子之后落下:“听闻是到了秘书监任职了,直管赵兴林。” 周岚清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挑,她知道这位两位大人之间的过节,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岂不精彩?” “并非如此,”宋青又下一子,连吃对方两子,声音依旧平淡无味:“那位与赵姓不仅是毫无间隙,反倒是奉为上宾,二人关系日渐密切,竟好到众所周知的地步。” 他说着,想起近来两人时常结伴而行,就差勾肩搭背了,如此说来,也并无多少夸张色彩。 周岚清有些意外:“我虽未曾见过这位,可其忠直之名可是人尽皆知,莫不是这几年楚山贫寒,折损了脊梁?” 宋青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初时臣亦如同殿下所想,可皇上圣明睿智,丞相早已是大权在握,又怎会凭空请人为他助力呢?” 声音伴随着白子落下,周岚清的声音升起:“只怕这魏大人,并非完全依父皇所意,也不欲归覆于我们。” 说罢,缓缓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道:“若此人不为我所用,那就相当于无用。” 话说到这里,她又生生止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魏源自回京以来,虽是立即与陈有成打好了关系,对太子阵营的人避如蛇蝎,这摆明了就是不愿与之为伍。 但仔细一想,却也有别的理由:毕竟对于魏源而言,现在的他势单力薄,每一步都需谨慎。 若是其立马表明站队,只会暴露自己,如此一来,便什么事都难以办成了。 这表明了就是一场双方针对彼此的观测。 坐在她对面的宋青也很显然想到这方面,两人多年交往,有些话不必再多说。 “那殿下的意思是…” “先予其权,资之以雄心,使之抗衡。” 周岚清说着,很快就冒出个主意。 “魏大人不是着急往丞相靠拢么?我们帮他一把好了。林言锦的手头上不是有些咱们的名单?让他交给魏源。” “但此事还是隐晦些来办,勿使其知道是我们所为,与他先通个气即可。”周岚清下了最后一子:“他是个聪明人,待丞相势力一倒,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待宋青再看棋盘之时,自己已经满盘皆输。 隔日,魏源于下朝后往后秘书监办事处赶着上午班。 行至途中不知何处时,忽而身边出现一名样貌青俊的年轻官员,看样子有话要同他说,于是立即停下来,面上尽是和善之意。 只见这位年轻的官员带笑,颇为恭敬道:“魏大人可是前去归职处?” 虽此时四周并无他人,但魏源依旧是那副老实的模样,他急速在脑子里将眼前人搜寻一番,可惜还是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只知单从官服上看,算得上是从四品,年纪轻轻位于四品,不是极为有才华就是颇有权势。 第43章 他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可有要事?” 年轻人和颜悦色道:“先生可是忘记了,在下从小曾有幸拜读您的文章,更是受过您的点播。而今先生回京,我却没立即前去拜会,故而特此前来向先生告歉。” 闻言魏源像是想到什么,语气有些不确定:“你是?”随即又稍加仔细端详一番,惊喜道:“莫不是言锦?” 待得到对方的肯定,他更加高兴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言锦一番:“不想这些年不见,你竟这般大了!” 林言锦也一改方才的客气疏离,转而亲近道:“家父这些年,一直很记挂您。这几日他老人家染了风寒,可得知先生回京的消息,身体立马康健了不少。” 提到恩师,魏源的脸上先是关切的担忧,又夹杂着丝丝喜色,但又立即表露出悔恨惭愧之意:“只怕我实在是无法报答老师对我的挂念啊!” 林言锦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不解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魏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当年是我年少轻狂,行事莽撞,本就已是连累了老师,可不曾想他老人家那般爱惜我,竟不惜放下身段为我奔走。每每想起,我总是羞愧难当。如今,我又有什么脸面去拜见他呢!” 言至此,他竟不自觉红了眼眶,可又不愿让学生看到自己的丑态,只得有些惭愧的将头底下。 林言锦听到其言语,不经也有些动容,连忙道:“学生虽能明白先生这番情深义重,但还是恳请您切 勿这般想!” “我口头之言难以传达家父对您思念之深重。因此特设家宴于府中,期盼着今夜能与您共聚。” 他话中满是恳切,听不出任何假意。 魏源抬头就看见对方带着期望的眼神,先是深深吸回一口气,才用衣袖拭去眼泪,露出些许笑容:“有劳了,魏某定当赴约。” ———— 年近六十的林良弼自天色未晚就在正厅中候着了,林府的正厅直至于正门是没有遮挡的,这在大燕里有头有脸的权贵中,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可这并非林大人对于房屋建构有何奇思妙想,只是为表明正直为官之志。 近年来,他的身子骨是愈加不好了,现在也无法再从以往那般至门口等候,只能回院子里坐下,时不时抬抬眼皮。 就这样一直抬到夕阳西下,暮色渐去之时,那个他盼着十年的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魏源一见眼前的老人,与他记忆中已然大不相同,甚至隐隐有些迟暮之色,这使得其心中大有感触。 脚步不断加快,直至其跟前跪下来行礼:“老师!” 自幼时,父母早逝,魏源由原本家世显赫的少爷一朝沦落为旁氏宗亲所不容的弃子。 好在与他们一家有故交的林良弼不忍魏源深陷困境之中,将其带回家,两人时师生缘分也就从那时开始的。 林良弼也有些激动起来,待其坐好,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便是:“秉文,你瘦了。” “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吗?” 仅此一言,便使魏源藏在眼眶而一直没有落下的泪水,在此刻夺眶而出。 他低着头,有些哽咽:“吾与师别,已十年三月余十六日矣。” 林良弼手微微颤抖起来,伸手将他扶起。 “我听言锦说,你现就任于秘书监。” “是。” “我听他人言,赵兴林正于你属下。” “是。” “我怎么记得,是他为你罗织罪名?” 魏源还是老实道:“是。” 可老实人魏源没有受到严师的体谅,反倒使严师有些生气:“那么你如今怎么会同他交好?这不是糊涂么?” 这姓赵的不仅胸无点墨,更是贪得无厌,可不是个好人啊! 哪知实诚的魏源此时又窝窝囊囊地把他那颗被冠之状元称号的头低下去了,只一言道:“学生不才,尝苦多矣。今惟憩息,分内事毕矣。” 林良弼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恰逢林言锦在这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父亲,先生,食所已备妥。” 至此林良弼也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罢罢,我固信你心之自有数也。” 魏源张了张嘴,终归没说什么。 就在他与林氏父子在途中经过院子,忽见有一松树立于其中,与一众花花草草中显得格外出众。 魏源猛然记起,此树于十年前就在此处了。离开已久,周围的花草已然大有改变,可它依旧挺立于此。 这一切看似是苦尽甘来,可是甘真的来了么? 并没有。 魏源自诩一直是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可如今在看来,他像是成为畏首畏脚,唯唯诺诺,左右逢源之辈。 虽“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这是自小便明于心中的人生践言。 但“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面。”这是这十年楚山任职授予的道理。 若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那就要认清问题的本质。 而此次皇帝诏他回京,是要自己与陈有成争斗,以此抬太子一党上位。这便是要把他当作一枚价值较于廉价的棋子。 若是二十八岁的魏源,他是会欣然接受的。 但二十八岁的魏源已经死了,现在是钮祜禄成熟老小子魏源。 现在想的是如何打破这个两头平衡的局面,以此来提高自己的价值。 他明白皇帝是个颇具玩心的政治家,这使得自己可以有了个曲线行走的时间,为的就是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能得到不一样的收获。 殊不知,身在暗处的周岚清将会成为他的知音。 “秉文?” 熟悉的声音将魏源的思绪拉了回来。 “来了。” 第38章 借花献佛 几日后,丞相府。 陈有成看着眼前手里宛若铁证的慷慨文章,上面的字字句句使他心情大好,不为别的,只因其内容皆为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政敌。 又反复来回看了片刻,他对跟前的赵兴林道:“文状元的文采实为斐然。” 赵兴林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随即应承道:“魏大人自归京以来,事事亲力亲为,可谓是鞠躬尽瘁啊!” 一旁的何明却面露讥讽地扯着嘴角,似是想起十年前自己常被唱反调的日子:“看来楚山虽为贫苦之地,倒是令魏源颇有心得。” 赵兴林听后又道:“在下本以为自魏大人回京,又居于我直属上位,正恐于平添二位大人之烦,未料魏大人亲临拜访,又述朝中奸臣,我认为其是可行的。” 当时的他听说魏源不仅回来了,还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心惊胆战了好一阵子。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家一见面就跟他宛若多年未见的亲兄弟,待自己更是没话说。经过这段时间来的相处,发现魏源早已不对往事介怀,使其心里横生出些愧疚之意外,竟还滋养出了些真心。 也是,毕竟世上哪里还会有永恒的仇人呢? 此言表面好像是在说魏源欲投诚,但陈有成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方面:魏源是由皇帝请回来的,虽明面上没有说,但其实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 究竟是畏斗极深,抑或别有所图,对此他也有些知晓不得。 作为一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从不会在顺境中轻易下决断。故而道:“此事未得其本,毋急。” 一旁的何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是否要与刘大人商议?” 陈有成却叹了一口气,好似想起那个年轻人有些踞傲的样子:“我难道不想吗?那位向来只有殿下才能够请得动。” “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有什么好说的?” 隔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又是一个上班的好日子。 赵兴林刚进单位门口,还没来得及拐弯就碰见魏源,还没等他开口,魏源就抢先着压声道:“人我已经为兄台找好了。” 赵兴林大抵是刚睡醒迷迷糊糊,脑袋嗡嗡,稀里糊涂地问道:“什么人?” 随后又后知后觉似的说道:“魏兄莫不是又寻到奸臣了?” “什么跟什么。”魏源恨不得拍醒眼前这个胖子,他的声音还是低低地:“替你交那些奏折的人呐!” “嗯?”眼见着这胖子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魏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难不成你要亲自交上去?这可不为良策啊!” “嗯!”胖子终于回过神来,智商也随之增生了一些,他有些感动地附上魏源拉着他的手道:“还是魏兄为我着想!” 当看过去,发现此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魏源此时脸上表情更加真诚的了。 或许是节约时间,他倒是免去了多余的话,而是介绍其那位帮忙的“好人”,于身份,于家世,于平日里的行为,那位“好人”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赵兴林听着,不住的点头,愈发感觉魏源真是自己的好兄弟... 第44章 另一头,周靖已然听说了皇帝根据那份奏折,一连罢免了许多人,其中有的不是太傅手中的走出来的 学生,就是在任职于自己提拔岗位上的大臣。 正于其对面的坐着一位样貌青俊的男子,此时正悠闲地喝着茶。见太子对此讯不为所动,不由问道:“殿下难道不为此感到着急吗?” 周靖面上依旧没有变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父皇既如此,必是那些大臣有过错,我又有何妄议?” 男子看着周靖虽一直是谦和有礼的模样,但每每与自己对话,话里话外皆是带着疏离和保留。 这使得他虽已经在此处呆了许久,却还是摸不准对方的秉性,更莫要说能辅佐他了。 对此,他有些无奈,心知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开门见山道:“殿下毋庸过虑,自入东宫之始,我已然是殿下的人了。” 周靖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改平和的神色,轻轻地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谋士:“我本与先生无间隙,然先生有事隐于我,我岂敢以心奉于先生?” 他口中所指,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靖之所以有时前来同他见面,甚至以最高规格相待,为的不就是等待对方交心么? 说罢,见对方还是不打算开口,起身来,向他微微点头,算是给足了面子,紧接着便离去了。 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将眼睛投至窗外,嘴里还嘟嘟囔囔。 “圣上,你要我辅佐你的儿子,可却未曾告知我,太子对你非全心啊!” 他何尝不知周靖的心思,但这种事能随便说的吗,这父子两能不能关照他一下啊! ———— 而周岚清听追云来报时,其身边正坐着一女子,追云余光一扫,原是被封为襄阳县主的柳嫣然。 看到追云,柳嫣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本是宋青身边的小丫头,没想到几日不见,竟被调来公主身边了。 听到传报,周岚清微微点头,对其说道:“下去吧。” 随后转过头来朝有些热络地对方说道:“这是昨日从我一位姐妹宫里拿来的好茶,你快些尝尝。” 柳嫣然应下后微微抿了一口,赞叹道:“香气扑鼻,滋味醇厚,此茶真乃佳品。” 听闻周岚清有些欣然,似有所感道:“本宫与你见面是于去年之岁末,真是岁月如梭,匆匆而过。” 柳嫣然不由想起当时自己的处境,连忙道:“当时嫣然冲撞了殿下,还是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救我于水火之中。此等大恩,嫣然余生难报。” 眼见她有些激动起来,周岚清连忙安抚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呢?本宫初见你时,你的果敢,”说罢,像是想起当时柳嫣然那决绝的眼神:“便知道你是值得本宫出手的。” 柳嫣然微微低下头:“嫣然感念殿下大恩。” “莫说这般多了,”周岚清还是和善的笑着,又问道:“本宫还未问呢,你与林大人,何时办婚事?” 也不怪她的直接,毕竟凡是知情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 不料对方反而一愣,神色都带上些不自然:“嫣然还未曾想到这一层...” 周岚清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又调侃道:“本宫知道你与林大人情投意合,要不得你,林大人怎会帮本宫将那些名字交予那位?” 可柳嫣然依旧是浅浅的笑着,可说出的话却颇有力量:“嫣然是不肯对殿下有所隐瞒的。若言我对他无情愫,这亦非实情。” “然而我已历经诸般苦难,情爱之事,与我而言,也亦非重中之重。且为殿下办事,本就是林大人心之所想。” 这些话听得周岚清感到非常意外,她不经开口问道:“可女子怎会有不成家之理呢?” 不想面前人不改神色:“我于往昔亦是这般想的,女若不嫁,何以存于世?” 话到一半,柳嫣然侧过身去,眼睛不自觉看向外面的天空:“然我在寻找柳氏之冤时,乃是独立支撑。这件可是莫大的难事啊!竟能让我一名女子做成了,这事难道就不比婚嫁之事更大么?” “何况若我嫁入林府,虽尚能凭借身份处理事务,可到底是有了牵挂,便不能尽心尽力,放开手脚的做事了。” “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嫁人的理由呢?” 话还未完,只听柳嫣然又道:“再说,皇上有意封我为襄阳县主,欲以余生致力于此县治理。对我而言,此事重于婚姻。” 随着面前女子张张合合的嘴,这些话宛若涓涓细流流入周岚清的心中。 而她也已经不知道将目光留在对方的身上多久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说出的话竟如此坚定强大,更令她叹服。 久久未闻对方的回复,柳嫣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的话,也以为引起了眼前人的不满。 正想着说些什么来弥补时,却只听到女子声音中带着几分钦佩:“是本宫目光短浅了,若日后有何事需要,定要告知本宫。” 柳嫣然知道对方并没有对自己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有过多的排斥,也感受到对方的真心,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也不由得对眼前少女更多了几分亲近。 拜别柳嫣然后,周岚清拿起记录着今日刚被罢免大臣的名字,虽然他们的罪名皆为实属,但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几个人的身上没有一丝灰尘呢? 皇宫之内,权势之争,宛若迷雾锁深渊,变幻无端,难测其底。只因权柄之衡,本就受阴谋诡计驱策,摇曳不定,世人皆难窥其奥。 可能那些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成就另一个人的牺牲品,其中也包含那位替呈奏书的“好人”,都只是成为这些身居高位者借花献佛的工具罢了。 现在周岚清心中也有几分顾虑:毕竟此次的动静闹得这般大,皇帝是否对因此而起疑? 第39章 探测深浅 在周岚清的推动下,皇上将一干大臣罢免,致使原本就聚焦在太子一党的目光就更加炯炯有神了。 除去老对头丞相一党,就连皇帝也对接下来局势的发展很感兴趣。 备受瞩目的周靖近来密信不断,有的是要让这位太子爷表态,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大祸临头。 而此时的太子爷正于东宫的豪华大床上悠悠转醒,好不容易有个时间不用上班,他才不想多为此耗费心神。 贴身宫女正为他梳理,便有人进来传报:“殿下,卢大人求见。” 传报者口中人为卢绛,现任翰林侍读学士,算为周靖的一位表亲,幼因明颖,资颜美丽而被皇帝特地挑选为周靖伴读。 二人自小在书房一块长大,虽近些年已然鲜少走动,但感情也算得上不错。 待周靖见到卢绛时,脸上带着些愉悦,朗声道:“久不见卢大人,近来可好?” 来人闻声起身笑而答曰:“拖殿下的福,微臣一切安好。惟睹此假山似曾相识,不知不觉竟入了神。” 闻言周靖看去,似是涌上些许回忆,有些感慨道:“还记得儿时你陪本宫玩耍而藏于此山,一直到夜色降临才出来,我以为你有事了。” 卢绛的语气随眼前人的情绪不断转换:“未料殿下还记得,实乃臣之荣幸。” 周靖示意他坐下:“本宫闻你的父亲身体欠佳,近来安否?家中皆安否?” 卢绛一一回复:“一切安好。” 随后就开始仓促的转开话题,可其中之言皆不是他今日来之目的。 周靖却没有多问,即使已经看出来人另有他意,但也只当卢绛作为久别重逢的老友。毕竟自 他登上东宫之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如今日一般谈天了。 只可惜这份闲适没有保留太久,卢绛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两人大多是从儿时琐事和人谈起,就说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礼部权侍郎袁大人。” “嗯...”周靖面不改色:“是曾共习于私塾。” 卢绛低垂着脑袋,恭敬地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斟酌着开口道:“前几日臣新归于朝,初遇袁大人,听其曰:‘京中有善归者,能乱法。’臣只觉此为笑谈。” 见对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周靖和善地引导道:“哦?竟有此事?” “臣是不信,然近来事多不谐,臣实在恐于对殿下不利啊!” 见其这般认真,周靖这才收回平和的脸色,仿佛无意,神色间却逐渐深以为然:“你从前,并不会与本宫谈论这些话。” 卢绛心中微动,但神情依旧:“臣因为担心殿下而终日惶惶,才出此言,还望殿下恕罪。” 周靖轻笑道:“你看你,何罪之有?今日之言,本宫心中也有打算。” 说罢,又漫不经心的抬起头,不再看眼前人。 卢绛见其目中流露些许罕见的锐利之色,只当是对方对此事下定了决心,连忙道:“能为殿下分忧,此乃臣之本分。” 第45章 可此时周靖忽而说了一句话:“我与你的情谊是同他人不同,而这非因儿时同习于私塾之故,若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仅此一言,从一位未来的帝王口中说出,实在是难能可贵,卢绛听言更是立马起来行礼:“感念殿下大恩!” 周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说道:“你能明白就好。” 直至卢绛离开,他的脸上再无笑意。 明善宫深处的青玄殿内的一个窗头掀起一阵小小风,却在整个寂静的内殿创造出不小的声响。 侧头望去,那处正好立着一只雀,模样普通,待人走进了,才可以见到身上的羽毛有种黯然的艳丽。 周岚清解下那只雀腿上绑着的竹制小筒,拿出一张信纸。 看完里面的内容后,行至桌案前取下一纸,提笔在其上写下些内容,最后绑在方才回来的雀身上,又督促其赶紧送信。 可怜的雀,还没休息一会,又开始工作了。 做完了事,周岚清便坐于桌前,桌上有被打开的一本书,此书记录着民间杂事,宫内是找不着的。 此书为霍云祺于市井里专门挑选的,虽然内容有些粗俗,可读起来却被有一份风味。 但眼下,她一手附于桌面,另一只手却先是将书页卷起,随即又抚平,最后又卷起...周而复始,眼睛盯着书,可却能知道心思并不在其上。 让她困扰的正是方才信上的内容,而那封信正是几月前奔赴封地的周澈所寄来的。 依照他信上的内容,自己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这也在提醒自己那令人不省心的二哥也即将回京。若是在他回京后魏源还未取得陈丞相的信任,依照他那多疑不定的性子,只恐复添许多枝节。 此外,周澈还在信中说明,本收服的南方之地,近来又有骚动之兆,而作乱之人,竟是前所未闻的异邦人。 他们自渡船而来,貌似大燕子民,但其言语诡异,又令人难解。 就在这时,桃春声音闯入周岚清的耳朵,待后者侧过身去,便见到其气喘吁吁,仿佛发生了莫大的事情,还未等她多问,桃春就急忙道:“殿下,皇上来了。” 一路上,周岚清脚步匆匆,恐对方久候生不耐之意。 行至半路,问桃春道:“父皇现可是在主殿?可曾备上父皇最喜的桃酥?” 桃春连忙道:“禀殿下,正是候于主殿,桃酥也是一闻皇上来就上了,皆是最好的且新鲜的。” 距离目的地只有几步之遥,周岚清突然停下脚步:“我现在如何?可有凌乱?” 得到好的回复后,又立马调整了面部表情,一副惊喜的模样闯进来,皇帝正在吃着桃酥,周岚清这一下子差点惊得让他噎着。 可她好似没有看见似的,也不行礼,直接往上前随意行了个礼:“父皇!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莺儿这里?” 自周靖回京之后,周岚清不断促进与皇帝的关系,以至于在后者面前不复从前拘束,行事也大胆了些。 皇帝看着她冒冒失失的模样,不仅没有任何不快,反倒露出些温和的笑意:“怎么了?朕无事还不能来了?” 说着又指了指所剩无几的桃酥,有些嫌弃道:“此桃酥味素,没有莺儿做的可口。” 周岚清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很是清澈,俨然一副被夸奖后的得意:“若是父皇喜欢,明日莺儿再做些送去。” 皇帝一点头,话题立马掉转:“听闻霍家小子最近同你走的很近?” 本以为会听到些许狡辩,没想到周岚清眼睛也不眨一下,立马承认:“是呀。” 闻言皇帝脸色微黑,但还是耐心道:“是有何事吗?” 周岚清也没有遮掩:“没事。” 皇帝脸色全黑,有些不满道:“既无事,此后少同其来往。” 周岚清有些奇怪地皱皱眉,又有些奇怪地回复道:“莺儿昔日也同表哥一块玩,今又为何不行呢?” 这回换作皇帝愣住了,回过神来又记起自己这女儿自小是放在身边苦读书,对男女之事涉猎甚少。且霍家那小子自小也与她交往一段时间,想必也没往那处想。 想至此,面上的不愉便逐渐消散去,又听其言道:“阿澈已出宫这般久了,皇兄又是日日有要务在身,故而莺儿才请求表哥进宫来玩的。” 还没完,周岚清好似下定决心道:“若是惹得父皇不快,那莺儿今后就不叫表哥来了。” 说完,再配上一副黯然失神的模样,皇帝这才没有再提及此事:“无妨,既是你愿意,都随你罢。朕只是想起你许久未去你母后那里,怕是她已经很想你了。” 呸!甩锅!周岚清暗自腹诽,若不是她长了双眼睛,又受了那么多罚,真以为自己的父母琴瑟合鸣。 但面上还是笑着道:“明白了,明日我就去。” 此时即使她的脑子转的飞起,脸上也得一副乖顺的模样,以此保持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完美形象。 只可惜皇帝的话就和他的人一样反复无常,又问了个和方才仿佛跨了一个大燕国土那般广阔的问题:“朕听闻前几日,柳家的孤女有进宫。” 周岚清一愣,幸而低着头,对方看不清她那瞬间的意外,只见她下一刻抬起头,面露惊奇:“父皇您怎么知道?襄阳县主来的正是莺儿这!” 说着,还自然地对桃春道:“快去将前些日子襄阳县主的茶叶呈上来。” 待桃春应声而去,她又有些欣然地对皇帝说道:“父皇,你有所不知,莺儿因阿澈一事,本不喜这位县主。也有闻宫中娘娘拖她购襄阳的茶叶,却未料其特来造访,言阿澈之事深感歉意,莺儿看她态度诚恳,不似想象的鲁莽,不知觉竟已释然。” 她倒也没有说错什么,只不过将事情从头到尾加工一遍罢了。 皇帝还未表态,桃春已经将茶呈上来,茶香四溢,一下子充盈了这个殿堂。 皇帝在周岚清满含期许的眼神下微微抿了一口,此茶竟与在陈贵妃的仁明宫中喝的茶颇为相似。 虽他未明言其他,但是周岚清知道,自己这位疑心颇重的父皇至此打住了问题。 将问题推给别人,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父女俩又扯了几句家长里短,皇帝终于要拍拍屁股起身走人了。 送走皇帝,周岚清回至殿中往桌子上一坐,才将一直绷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第40章 舍本逐末 魏源自一进宫门以来,右眼皮就反复蹦蹦跳跳,一直着急上班的魏大人起先还没多加放在心上,只当是昨日吃了多了酒。 但当他终于准时站在自己的工位上时,却明显地感受到不对劲,只因周围总是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游离。 于是,魏大人微微挺直些腰杆,妄图试探一番那些不善打量,只可惜那些目光却不减反增,令他不得不赶紧将头又归至原处。 看来今日是有大事 要发生,魏大人心中暗暗哀叹。 来不及细想,皇帝已到位,常规的礼仪完毕后,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忽一人从群臣之中蹦了出来。 魏源藏在群臣之中,还未来得及看清此人的模样,就听闻其发表惊天言论。 “皇上,臣闻秘书监魏源在未能妥善保管国家典藏,擅自修改其上内容,致使朝廷蒙受损失,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在众人余光的视线里,那位被点名的魏大人依旧弯着腰,头也是低着,甚至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偌大的宫殿内,自那位大臣上交的控诉之后就再无声响,好似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位昔日里习惯劈头盖脸的给对方一顿臭骂的魏直言,就此迸发往日的光彩。 但很可惜的是此时带给众人的,唯有银针掉落于地尚可发出声响的沉默。 就连坐于龙椅之上的至高者都缓缓发出一句:“魏源今日常安在哉?” 而在下一秒,在不远处,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立马有声音回复:“魏源在焉。” 皇帝不经有些奇怪,耐着性子提醒:“既在,对此可有异议?” 魏源这才慢悠悠踱步而出,先是恭敬而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一出看得皇帝愣愣的,忽然想起是需要经过自己的允许才可以发表见解,只不过是从前魏源总是急不可耐的跑出来破口大骂,久而久之自己就对默认了他的做法,可如今这般转变倒使人有些不习惯。 于是抬了抬手,算是走了这个流程。 魏源这才开始了他彬彬有礼的辩前提问:“我听闻这位大人说我的失责,方才思前想后,可还是未思出何处失职,望大人明指。” “你擅改大燕史书,将诸名将之性别改为女流,岂非谬哉!” 得知了缘由,他背终于得以不用再弓着了,而是悄然直立了不少。 “此非我擅自篡改,乃是与众大臣共议共商得之结论。其次,于三处的更改,皆是我等详查核实而后定,非泛泛之言也。” 第46章 说完,背不仅挺直了,头也抬起来了。 殊不知这位大臣既是敢于揭发,那便是有备而来,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敢问魏大人,在更改之前,可有上报天子?再者,若已成定局,何须擅自更动?史书乃大燕子民所传颂,若让其知有女统国事,岂不乱矣? 魏源皱眉不解道:“有何乱矣?大燕子民里无女子?” 那位大臣顿时被噎住。 就在这时,一旁又出一位大臣,接过话:“臣以为,女子本宜主内,国事固宜由男子操持,魏大人,您更改史书,岂非欲乱大燕之安宁乎?” 妙,妙,妙!说得甚妙! 魏源简直要拍手叫好,这下子自己简直就要成为霍乱天下的罪人了! 但眼下还不足以到一碰三尺高的程度,他缓了缓神,稳重道:“若因指正史书而动摇大燕的命运,究竟是我的过错,抑或是尔等之不作为?” 话还未完,他和和气气地道出最残忍的言语:“我若没记错,林大人,您前日又纳美妾,且私下多收五百两,此事恐怕已传遍京师!” 不去看那位的表情有多精彩,魏源又马不停蹄地将矛头直指后来站出来的那位:“赵大人,闻您广收门徒,想必学术造诣已深矣。可为何以我于您所出科举试题中,仍能觅得相似之处呢?” 不愧是魏怼怼,仅仅两句话,打得两位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发出一句话。 正当众人以为事情尘埃落定,只等皇帝评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扭转了局面。 此人就是一向不大在朝廷上持明态度的周靖。 只见他由最前端的人左侧走出道:“父皇,儿臣以为魏大人所言甚是,但未事先禀报,违逆规程,于礼于法皆不合。” 此言一出,不仅是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而是在对于魏源这个人的表态。 若是有心人观察,便可以看到告发魏源的两位大臣皆是太子一党的人。周靖这个举动,正是说明了他对魏源今后的态度。 对此,魏源只得认命,自己即使可以斗天斗地,可给他十个脑袋都不敢和皇帝的最为看重的儿子对上眼。 正当魏大人要自认倒霉地举白旗时,却有一个年轻的官员站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自入朝始,这位只在两个事情上张嘴,一件是申请减少百姓税务,另一件事便是现在的魏源改动史书事件。 只见青年声音清朗,毫无惧色:“陛下,大燕在您的治下而盛世繁华,臣子百姓皆感荣幸。” “可若一国欲刻意掩埋既存之事实或正勃兴而尚理的思想,此诚可悲也,盖此乃国之衰颓之兆也。且臣以为,不论男女,他们的价值若不获认同或被曲解,岂非一种不自足的嘲讽?” 青年人音吐明畅,音容洪壮,结尾还不忘补充:“此岂能与陛下所治之盛世相符呢?魏大人此举虽失于规程,然其初志良善,陛下之仁慈与厚德,为天下苍生所感。尚祈皇上从轻治罪!” 魏源看着眼前这位俊后生,其一身傲气的背影中,恍惚间好似看见十年前同样意气风发的自己。 但这位比那时的魏源会说话太多了。 一句句“仁善”,一声声“盛世”,台阶被高高建起,皇帝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只是浅浅的罚了魏大人些许俸禄。 青年就这样用自己的口才,硬生生将原本悬在重罚线上魏源捞了回来。 一个风波悄然离去,只是令魏大人不免感到奇怪,自己与这位青年人此前没有任何的交集,如何可以使得其在不惜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出手相助? 带着疑问,于下朝后,特地看似无意确实有心地前去与其搭话。 对于魏大人的问题,青年人即无过多浮华词藻来恭维,也无烦闷死板的拒之千里,而是平和地对他说了句:“余不识人,唯识理与义。” 还记得当时微风渐起,落于魏源眼里只有肩头的嫩叶和青年人潇洒离开的背影,他最后只在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戚长安。” 纯臣,即为忠纯笃实之臣。 纯臣之心,始终如一,守道而行,不以祸福为念。戚长安就是这样的纯臣,也是为历代励志有为的君王所追求之人才。 想来是皇帝对他有惜才之意,不忍人才寒心,以至今日的事情迎刃而解了。 经此一事,魏大人彻底在宫中处于孤立无援的处境,每日除去戚长安偶尔与自己打个招呼,就是按部就班的打卡,就连赵兴林这几日也对自己疏离不少,使得魏源不由得在心里大声疾呼:“职场霸凌!” 同样感到奇怪的还有周岚清,皇兄已经表明立场,怎么反而还将魏源推得离陈有成更远了呢? 自己明明只想做个牵线的红娘,怎么就这么难,这也使得周岚清在心中怒喊:“该死的陈老贼!” 被两人暗暗腹诽的陈有成不由觉得有些冤枉,其实这事还真的不能怪他。 自上次魏源勇刚两位大臣,陈有成就看到了他的实力;而太子表明了立场,加上魏大人的投诚信,更是让他仿佛回归情窦初开的青年,回想起十年前魏源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不经开始心里痒痒,对魏大人也动了收编的心思。 于是在赵兴林这个红娘二号的撮合下,就打算要将情书——入伙同意书密信发出去。 在这皆大欢喜的结局就要发生的时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将陈有成飘忽的心思给打散了。 是夜,于丞相府中忽而传入通报,在陈有成听闻来者姓名时不由得有些惊诧,毕竟这位向来是在暗处,怎么今日会忽而大驾光临,于是连忙将其请入。 只过了一小阵,就见一位身形消瘦,披着黑衣的人出现于几位的眼前,待放下装束,赫然出现俊美样貌,面若明月,气质宛若淡菊,然眼中暗含精明,反增俗世之风采。 “刘大人,”陈有成及率先热络地招呼:“敢请上座,今日何以光临敝处?莫非有甚大事发生?” 何明虽不与刘墨书相熟,平日里也无多少交集,但知道他是自己人,此人论才学,论手段,都是自己不能够怠慢的,于是也紧随其后起身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赵兴林更不用说了,自己与这几位都差 了百八十里,连忙摆出恭恭敬敬的模样再一旁候着。 “陈大人,何大人,赵大人,深夜到访,多有叨扰。”刘墨书一贯如常的和善谦逊的神色,一一招呼过后,待众人归座后,方才安然入座。 “今我来诣诚有要紧之事,闻大人有意合魏源,不知其真否?” 陈有成先是一思量:“不知刘大人闻何人之所言?怎会知晓如此一说?” 刘墨书本已掀起茶杯,听言又悄然放下:“大人自不必有顾虑,刘某的心意,在座的大人皆能了然一望,我所行处,皆为众人计。” 闻言陈有成先是一愣,而后展颜道:“刘大人多心了。” 随后对方才的问题作出解答:“实不相瞒,我正有此意,然尚未决,不知刘大人有何高见?” 言已至此,在场另两位虽没有发言,眼睛却不由自主在眼前这位青年人身上来回打量,不过二十有三,立于朝中却已有三年。 在旁人眼中,青年于政事颇有贤名,于待人不偏不倚,正是大燕奇才。 但只有真正少数的人能够知道此人心计之深沉,尤其善借他人之手染血。 “陈大人太高看我了,今日忽来拜访,其实受贤王殿下所托,不过传口信罢了。” 刘墨书打着太极,将话推到周治的身上:“殿下认为,此人尚不宜归于咱们。” 面对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疑问,他开口解释道:“诸位莫不是忘记了,皇上为何将其召回罢?只怕此人的心思不一定如你我所想一般简单。” “真心也就罢了,只怕是以身入局,这样的人,可不好对付啊。” 仅一言,立即敲醒了差点被迷惑了的陈有成,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反而被人拿捏住了心思,不由有些羞愧。 将目光投至一旁的何明,只见这位老伙计也表示刘墨书言之有理。 至于赵兴林的后背已经蒙上冷汗,若真如刘墨书所言,倒霉的第一个就是自己,于是也立马掉转口风给陈有成急需的台阶下:“大人,在下认为刘大人所言即是啊,不如让我们再多加观察,以防其藏祸心。” 陈大人点点头:“如此甚好。” 见目的已然达到,刘墨书也不欲多加停留:“天色甚晚,在下不欲多加叨扰各位大人,待改日定登门拜访,就先告辞了。” 彬彬有礼,有理有据,使得在座几位都挑不出毛病,但也生不出好感来。 过了半天何明摸摸鼻子,悻悻的调侃,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此子肤色白皙娇嫩,倒像是女子之姿。” 时间线倒回下午。 周梁清立于女子旁侧,自是不难发觉其心神不宁,不经有些担忧:“姐姐可是有心事?” 第47章 周岚清微微叹口气:“久居于深宫,能有什么心事?” 说罢又伸手,将眼前开得正鲜艳的花朵随手摘下,不甚在意地任由其滑落于地上: “只不若是近几日看了一本闲书,其中一事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双玉手缓缓搭上还欲摘花的手:“姐姐不妨与我说说,直言虽伤,可胜于隐忍成疾。” “也无大事,”周岚清这才说出心中疑惑:“只是阅得一事,其言有两商贾之家于一地,面上和气,实则久已因争市而暗斗。” “其中一家有一能干之仆,欲投效于另一家,费尽心机,却终不得接纳,甚至落得一无所获的下场。此仆何以至此呢?” 周梁清微微思索,后开口道:“我不知能否解姐姐心中之惑,然我曾闻有这样一说。” 说着,又拉着周岚清坐下,轻柔的声线似是能抚慰人的烦郁: “从前有养狐者,能与狐相通语言,盖以术授焉。后欲售于富商换取钱财,人告富商其所能,富商疑其欺己,以得金之后,恐复呼其狐。” “其人归,乃谋于众曰:‘吾当为法以信之。’遂于众前,取狐狸的孩子一一斩其首,富商睹之,遂市其狐。” 周岚清听闻幽幽道:“如此说来,若欲使此伙计成功投靠于别家,必先显其与原家断得无丝毫牵挂。了结旧缘,方可得新主之信。” 周梁清又道:“得其要者,一本万利;失其要者,劳而无功。倒也难为这伙计,即失了旧主顾,又讨不得新主顾。” 周岚清如梦初醒般,忽而了解魏源于此事不得志的缘由:魏大人就如故事中能干的伙计,陈有成则为新主顾,而一直以来,自己和魏源都将皇兄放在旧主顾的位子上,故而一直做的都是表层的无用功。 想至此,竟不自觉将对方的手抓的紧了些,听到的微微发出的反应声又立马回过神来,松开手问道:“可是抓痛你了?” “不打紧的。” 应是与周岚清待久了,再加上她本就是心思细腻的性子,周梁清此时明显能感受到对方心绪已是平稳,应该是心结已解,连带着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不少。 第41章 棒打鸳鸯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霍云祺哼着小曲,手握昨日晚于街中淘得的玩意儿,悠悠然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 一声浑厚的声音自不远处入耳,令霍云祺下意识将东西向后边藏了藏,转过头,霍老将军正摆着一副探究的神情。 “爹。”霍云祺咧开嘴露出讨好的笑:“今日起的早,四处转转。” 可霍立是何许人也,他自是不相信眼前这小子的胡言乱语,想着后者这几日做的好事,不屑地冷哼一声:“旁边的东西露出来了。” 其口中之物便是霍云祺自上回马球会上博得的青玉,后在两人逐渐紧密的关系中,就将此物当作两人的半个“情物”。 不仅如此,他连夜自行打磨并穿孔并贴身佩戴,又恐旁人多想以此坏了周岚清的名声,且怕放于外头磕破了,一直放于衣服里层,就连周岚清自己本身也并不知晓。 经霍立一说,霍云祺还以为是青玉显露出来了,连忙往身侧望去,一时间没有顾及到手中原本隐藏的小玩意儿。 待反应过来,就看到霍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由得心下一紧,又不敢多言。 “你到底要去哪?”见霍云祺死赖着脸不开口,有些情绪上来:“是要去宫里?” 接触到自己小子有些惊诧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几日收到的风言风语果真不错,霍立不由得火大,立马下达命令:“不准去!” “什么?”霍云祺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转为愤慨:“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准去!给我呆在府里!” “我不,”霍云祺就差梗着脖子大喊:“凭什么不准我去?” “闭嘴!你要喊得整个京城的人都听到吗!” 就在此时,江如月从练兵场上下来,一入府就看到这两父子闹得不可开交的场景,上前拉住霍云祺不知死活的叫嚣,转而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见霍云祺不回答,便知道大抵是谁惹的祸事了,于是便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其认错,她知道面对霍立,脾气上来了谁来都不好使。 “不用拉他!”霍立立马抓包两人的小动作,毫不留情地揭短:“这孽子,日日爬未出阁姑娘的墙头,外面的流言都快把我的老脸给丢尽了!” 闻言江如月皱起眉头,下意识对其口中霍云祺这有些轻浮的行为大为不满,但转念一想,后者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于是又出言询问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霍云祺则有些气恼,一股脑就迸发出惊人的言论:“我与公主自小一同长大,我倾心于她,又有什么错?皇上都没说什么,您又管外头人什么言语?” 此言一出,江如月有些意外地看着 身旁人,瞬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或许是知道霍云祺与周岚清之间的感情不一般,却没想到两人竟然已经亲密到这个境地。 随后有些发愣地看着霍立的巴掌就要降临,想起其手上力度之大,下意识就阻拦维护道:“父亲且慢!我也有错!要打就一起打吧!” 又想到自己日日泡在练兵场,以至于不知这些纷纷扰扰,说道底,她作为长姐也有失职之处。 但这没头没尾的话一下子就镇住在场两个男人,霍立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又有什么错?” 方才本就是江如月急中生智冒出的话,此时面对霍立的问题自己也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只得胡乱道:“我未能见云祺的行为,实在是我的过错。” “阿姊!”可怜的霍大人面对江如月的大义之举颇为感动,他从未觉得江如月有哪一刻如今一般伟大。 真不愧是他的好大姐,平日没白挨打。 但严厉的霍老将军不会顾及此时姐弟的温情,他气的牙痒痒,又因为不舍得骂闺女,转而对霍云祺怒斥。 “你情钟于她,她情种于你么?不知于所知而日扰之,匪唯荡子之行,亦近乎狂且!这点道理你不懂么?你个孽子!” 霍云祺皱皱眉,下意识反驳。 “她定钟情于我!” 霍立一下子戳破他的嘴硬。 “她同你说了?” 这回霍云祺说不出话来了,最后只得恨恨地丢下一句:“我知父亲必不信,现在我就去往宫中验证她的情谊,以此证我们是两心相悦的!” 见霍云祺愤然离开的背影,江如月一边跟上气的直哼哼的霍立,一边斟酌着开口道:“父亲,您也太不要生气了,万一两人真是两情相悦...” 不料霍立微微眯起眼睛,直言道:“我见过公主几次,那丫头远远不似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不是将心思寄于情爱的人。” 说道此处,又不得想起霍云祺那死要面子的模样,有不由得叹气:“这孽子!” 叹息声微微拨动画面,即可看到长宁宫里正是繁花盛开,精致亭台阁楼掩映在碧树之间,在绿叶交错中,周岚清的身影似有似无的往里头走去。 “母后。” 周岚清一进门就见皇后慵懒地坐于亭中,她手中指尖的动作将针线于绣盘上穿梭,而阳光散落在绣盘之中,好让闪亮的颜色为女人的容貌增添色彩。 听到来人的声音,女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专心的在做自己的事情。 在场的众人皆不敢言语,周岚清将眼神投掷立于一旁的静秋姑姑,只见后者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便规规矩矩的站在跟前。 这一站,硬生生站了大半个时辰。 似是终于绣好了,皇后将手中的绣盘交给一旁的宫女,抬起头来看着周岚清,语气不冷不热:“你来了。” “是。”周岚清还是不敢坐,只是悄悄的观察着皇后的脸色。 终于,皇后松了口气:“站着做什么?从前你可没那么生疏。”说罢,还对一旁的静秋姑姑说道:“你也真是的,怎么让公主凭空那么站着。” 周岚清虽已然知晓皇后今日为何发怒,但面子上总是不敢多表露出旁的什么,只是一如既往道:“母后,不怪静秋姑姑,是我自己许久未走动,想是站站也好。” 皇后面色微缓:“你近日倒是鲜少来本宫这里了,”一双美眸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儿:“都在做些什么?” 周岚清挂着淡淡的笑,不着痕迹地将眼神闪开,又稳稳地落在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春意正浓,宫中花事渐盛,我常在宫中赏花,又看看书。” 说完,将茶杯放置手中,正欲喝下,就听眼前人说道:“只有如此?” 茶水还是没有入了周岚清的嘴里,她不免有些奇怪的问道:“母后颜色不豫,似有忧思,女儿实在是不知何故,愿闻其详,也好为您解忧。” 眼见一向乖顺的女儿如今却变得顽劣,皇后不经怒从心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你当真以为你父皇不知道你的小动作?” 第48章 字里行间皆是恨铁不成钢:“你还是收敛些罢!前朝的事,怎么可能是女子可以插手的!万一坏了你皇兄的...” 说到一半皇后似是也知自己的话有不妥之处,有些悻悻地止住了。 即便如此,周岚清面上还是神情淡淡,她放下手上的动作,虽是仍没有抬头,却坐直了些,整个人都显得端正了不少: “女儿还是不能了解母后的意思,是我近几日未来拜见母后的原因么?” 言至此,她微微昂起头,看向皇后:“前几日,父皇刚来女儿的宫中共品香茗,余事皆无且亦无提及他事。是母后多心了。” “纵使儿臣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皆为母后皇兄与阿澈所计,断不能有任何差池;他人之言,亦不能撼女儿之决心分毫。还请母后宽心,女儿自有主张。” 语气温和,字里行间表面是解释和劝慰,实则颇有埋怨似的暗讽,皇后面子上自是挂不住,又找不到旁的话来反驳,且一股气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只得说道: “好,此事我不再多言,现在尚有一事须与你细说。你与霍家小子是否过于从亲密了些?” 见少女没有回话,皇后自是要说下去的:“平日里你同那些,也就罢了,但与霍家小子还是离得远些!且不说旁的,你父皇若是知道你们之间那些心思,是断不会同意的!” 周岚清再好的耐心也被今日自己母后的唠叨消磨殆尽了,有些疲惫回答道:“不若是自小一块的表亲,难道连这样都不允许吗?那我还能同谁讲话呢?” “母后也是为你好!”皇后气急:“若是你不愿,何人能与你这般亲密?” “男女之情,本就宜强弱相当,弱不可过弱,强不可过强。” “若两者皆强,则必有一方需为另一方退让,乃能长久。若两者皆怯,则必有一方需主动,方能圆满。” “那孩子自回宫以来本宫便见过几回,长年混迹于战场之间,年少成名,性烈如火,你就甘愿为其收敛自己的性子?” 周岚清不愿再听皇后这些唠唠叨叨,索性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女儿今日已有些疲累,改日再来拜见母后。” “莺儿!”皇后在坐上大喊,却没能使少女再回头。 第42章 真情假意 一回到明善宫,周岚清就被告知霍云祺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路上她耳边不断回荡着皇后的一番言论,以至于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原地站了一刻,才将情绪尽数收敛了起来。 桃春方才也在长宁宫中,自然将主子与皇后的话悉数听了进去,看她面色稍缓,以为是因为霍大人来了高兴,一直忐忑的心情也随之安定了不少。 园内,霍云祺逗弄着今日拜访的白玉儿,自己常来,也算是同这狸奴有所交集,现与其玩耍,才令他不在等候期间愈加烦闷。 一见到少女,他便皱眉道:“殿下今日有何烦郁之事?” 一旁的桃春微微瞠目,怀疑霍云祺是将眼睛长在了主子的身上,才知道周岚清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又能够立马得知她的心情。 周岚清面上那完美的表情一僵:“霍大人多心了,我日日在这宫中,能有什么烦心事?” 霍云祺原本就因为与自己老爹争执一事而生心中不安,今日又见周岚清这般冷淡疏离的态度,心中不安更甚,嘟囔道:“你与我如此相熟,何必玩你瞒我猜游嬉?” 话音刚落,一双玉手将茶杯放置跟前,抽离时更是似有似无地蹭过对方。 如此举动,霍云祺自然感受得清楚,耳尖爬上浅浅的红,方才的焦躁一扫而空,一 双清澈的眼睛直愣愣地瞧着眼前的少女。 如此纯情,实在是秀色可餐。 周岚清心中也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乐趣,调侃道:“霍大人今日这般早来我这?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或是那戚大人发现了什么?” 少女悄然转移话题,而面前人竟也不知不觉被她这幅亲昵的姿态转移了注意。 “若是说上什么好玩的事...” 霍云祺思索一番,忽而想起什么,随即绘声绘色地描述道:“那只得是近日,忽有自称文忠之辈者崛起,声势浩大,以指点江山为能事,致使朝野上下皆为之动摇。” “不仅是我等臣子需俯首听命,陛下亦特设一部门,名曰‘文忠阁’,以此应对其对旁人的影响。此辈人等,来势汹汹,令人莫测高深,实乃朝中一大异象。” “竟有此事。” 周岚清颇为新奇:“当真如此厉害?” 却不料霍云祺摇摇头,面上却有些复杂:“他人评价,我自是不得而知。私以为,此辈人等之所以能有此等本领,固然赖其确有真才实学,然更在于其能洞察圣意,契合陛下之心思,且能顺应时势,满足当世之所需。” 周岚清静静地听着眼前人的分析,眼底闪烁着丝丝亮光:“朝廷百官众多,岂无处理政事之能人?何以令此辈文忠之徒独领风骚,擅权干政,使众人皆无所适从?” 霍云祺闻言却有些怅然:“有士人秉政,虽承天子之意,却不以国家昌盛为念;有士人怀忠诚之心,欲为国家和民众谋福祉,却因不善逢迎而壮志难酬。” “前者虽有能力,却缺乏道德之约束;后者虽有高尚品德,然其综合之才能或有不足。此等境况,方使那些自命风雅、擅长文笔之辈得以得志于朝。” 大概是受霍云祺失意的牵动,又或是对于如今大燕局势自己也感同身受,周岚清不免也觉心头涩然,便用旁的话引开,以此宽慰他。 “人言女子不宜干政,何故今日霍大人竟与女子论此朝廷之事?岂不怕他人非议?” 霍云祺闻言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其实我一直对此言抱有疑惑。若此言不虚,为何我的阿姊能披甲执戈,为国征战沙场?” “再者,你我之间本为同气连枝,何以此言相激?” 忽如其来的一句肉麻的话,打得周岚清一个措手不及,有些羞恼道:“谁同你...同气连枝...” 霍云祺虽面上嘿嘿两声笑,但其实心中依旧很不踏实,今日来原本就是想要个名分,刚才却三两下就被对方所瓦解。 但话既说道了这里,何尝不是一个试探她心意的好机会? 深藏于里衣的青玉似有所感的隔着衣服刮过他的大腿侧,霍云祺也找到了开口的理由:“殿下,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上回马球上那枚玉?” 周岚清微微一顿,有些奇怪:“那枚宝玉?霍大人该不会专程前来讨要吧?” 霍云祺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侧外衣掀开,还不等周岚清发言制止,便从里衣掏出一枚精致的玉佩来。 “哪里的话。” 说着,他将青玉奉为珍宝似的地呈现在周岚清的眼前。 “自上回同殿下交换了宝玉,我跟个师傅多学了些手艺,将这枚青玉做了成玉佩,故而特地来问问殿下需不需要也将那枚玉打磨一番?” 周岚清立马知道了霍云祺的用意,她看到那枚充满考究的玉佩,忽然萌生了些别样的情绪。先是看了一眼霍云祺期待的眼神,然后在这期待的眼神下说了一句:“那枚宝玉,现在并不在此处。” 她刚刚说出这句话时,内心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的意味,不自觉抿了抿唇。 “什么?”霍云祺也没预料到这个回答,回过神问道:“是被偷窃?” 周岚清眨了两下眼:“赠与他人矣。” 霍云祺此时心中还抱有几分期望,于是又不死心地问:“莫不是那人强要去的?” 可面前人却不愿意多加隐瞒,周岚清在他那恳切的眼中微微挪开了些目光:“不是的。” “什么...”霍云祺先是一怔,而后气极,眼前不经浮现父亲颇为戏虐的眼神,以及江如月并不相信的态度,心中不安在此刻转为了极大的委屈:“殿下为何将玉赠予他人?” 周岚清总不能说就是为了人家才下场打的马球吧,眼看对方生气了,她立即找补:“我宫中还有许多更为精美的,桃春,你去找来给霍大人...” 虽然此刻他已然十分愤懑,但还是仍待桃春等宫女去尽,方以尽量平和语气问道:“殿下可知互赠玉之意?” “霍大人,”周岚清有些无奈:“且不说其他,当时你难道已然预料到我会下场?再说,你的宝玉不已在我下场前已出示么?” 霍云祺眉头皱得更深:“这不相同!然殿下的青玉,实乃后于我所出。如今你我心意相通,更应该是作为情物才是,如今一看,难道此中寓意,不是我所说了那般么?” 许是眼前人的眼神太过直接和炙热,周岚清如今不仅移开了眼睛,就连脸都微微侧过了点。 可这小小的举动更是坐实霍云祺心中所想,急得他向面前少女旁边走了一步,好让躲开的脸重现于其面前,见少女不答,他连眼眶都爬上了些红:“殿下?” 第49章 周岚清如今的心情也算不上平静,染上的烦躁也令她有些语气不耐:“我以为大人应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然而今日的情状,大人又何必再多问呢?” 但话刚说完,就立刻反应过来语气有些生硬,立马放软企图安慰:“再说,如今这般难道不好么?” “可我是真心!”霍云祺努力不去管她的退却,反倒上前一步,与周岚清拉近距离:“自回京之日起,你我共度的每一刻,皆以真心相待,无时或已。” 周岚清皱着眉,她没有想到霍云祺早已是陷得如此深,对于自己来说,现在不过是“心有戚戚,尚未成属”的状态。 但作为当事人,她自然是不能够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把内心的触动和不安转化为了烦躁和无措,竟下意识逃避道:“我与你...尚未抵达你所期望的境地。” 此言一出,震惊,失望,诸如此类的心情一股脑涌上霍云祺的胸腔,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殿下所言...皆是心中所想?” 周岚清虽没有回答,可神色已然没有平日那般温和,之后更是阖上了眼,将眸中的那些情谊遮盖了清楚,更令其浑身透露着明显的疏远之意。 见其如此,霍云祺心中也清楚了几分,颇为受伤:“是我不知轻重,才于此期间多有叨扰。” 说罢,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岚清,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待桃春归来之时,只看见主子面色不愉,似怀揣心事,闷闷地坐在原处望着不知何处发呆。 “殿下...” 听闻这声略带担忧的轻唤,周岚清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思绪,一转头便看见桃春手上呈着几枚透亮上乘的宝玉。 “拿下去罢。” 周岚清神色淡淡,但桃春明显能感受到主子情绪有些低落,便料想到大抵是同方才那位霍大人生了气,立马温言软语道:“殿下,奴婢听说太子归京之际,陛下辄临平乐宫。” “平乐宫?”似是想到什么,少女眼中波光流转:“淑嫔?” 从前她还对有些事感到不解,如今一想倒是都串起来了。 只不过眼下周岚清对此没有什么打算,毕竟自己母后还摆在那,淑嫔想必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更况且她那桀骜不驯的二哥就要回来了,之后一阵子应该 有自己忙的。 第43章 暗流涌动 殿中光线穿过精致的窗棂,洒落静寂于案上,营造庄重且幽深气韵。御笔倚砚侧,淡淡墨香萦绕。周遭陈设古朴典雅,却在细枝末节尽显皇室特有贵气。 周靖刚刚往里头走,就迎面与谢礼书打了个照面。 “太子殿下。”谢礼书只是浅浅打了个照面。 对面的周靖则是以端正礼数回之:“尚书大人。” 擦肩而过时,他不动声色用余光扫过了谢礼书,后者并没有发觉,面色不是很好,只是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宫殿之内御案之中,皇帝正坐于其上。 周靖趋前,俯首作揖:“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批改奏折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头也不抬:“你来了。” 过了片刻,待手中执笔动作停下,方缓缓开口:“想必你也听闻,南方今又不宁矣。” 周靖依旧将姿态放得极低,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回复了一句:“是。” 皇帝接着道:“你于此事有何看法?” “儿臣观此事,深感其理。世间之事皆有因果,非偶然也。当明辨是非,审慎处置,以安民心,维护社稷。” 皇帝挑眉,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眼神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与复杂。 此时站于自己面前的是自己最喜爱的孩子,可这个孩子仿佛与自己时刻保持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然他贵为天子,虽有情感困扰,却难以轻易示人,如今也只能微微表露些不满:“我今日召你来,并非想要听你的空言大话,而是要你提出切实可行之解决方案。” 至此,周靖又是恭恭敬敬地姿态一番,而后才谨慎地开口:“儿臣以为当速遣英才武将,径往彼处,以决疑难,定安危。彼武将须有勇有谋,能临危不惧,善于应变,方可胜任此行。如此,则大事可定,天下可安。” 皇帝并无表态,反之问道:“你认为谁去合适?” 忽而周靖脑子里闪过霍云祺活蹦乱跳的模样,停顿一刻,言道:“儿臣听闻近年来有文武双全之武状元出,且于善水战之敌素有研究。” “夏英?” “是。” 皇帝明显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当荐霍家那小子。” 周靖浮现些谦和的神色:“儿臣认为于特定之事,必寻擅长之人以任之,其效果或更佳。儿臣虽然未曾与其共事,但夏英为父皇所亲选,必不谬矣。” “你小子。”皇帝终于露出些笑容:“何时学得那些老滑头一套了?”说罢立起身来,走至御案之前:“那就以你之言,让夏英去罢。” 又好似想起什么,皇帝又忽然道:“端王不是还在封地?” 周靖面色有些柔和:“月前已启程返京,说是近几日就到了。” 皇帝不经咂舌于周澈回来的速度,悠悠吐槽:“速度还挺快。贤王虽近,尚需数日方至,而他离得最远,却与贤王同归。可见其同莺儿习马之术,已有显著之进益矣。” 周靖面上也挂着温和的笑意:“大抵是久未见父皇,故亟欲归来拜见您。”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话头一转,忽而言道:“你与端王今皆已成人,于皇后也不必日日拜见,当以国事为重。” “是。”周靖将头埋下去。 皇帝扫了一眼他:“我闻你宫中聘得一位颇为博学的宾客,既已至此,便当虚心向学,勤勉不辍。身为太子,岂能无学无术,当以求知若渴之心,共襄学问。” 此言中所谓的“宾客”便是塞在周靖的宫里的杨甫。 周靖自然知道这话中的意思,看来是那位与皇帝通过气了:“是。” 从殿内退出来,周靖行至门外停下脚步,一旁的海顺公公见状以为太子爷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刚要迎上去,可奇怪的是周靖下一刻便抬脚走了。 归至东宫,周靖连寝宫也没有回,而是直至一处别院。别院外头伺候着是一个书童,见了来人立马迎上来。 “先生可是在休息了?” “请殿下稍等,让我前去向先生通报。” “不必了,”周靖身子微微前倾,甚是诚恳道:“既先生歇息,我在外等候即可。” 书童正欲坚持,毕竟自己先生有令,若是周靖前来找他需直接通报。 正考虑该如何有合适的措辞来与眼前人交涉之时,院门“吱呀”一声,一名青俊男子探出头来打招呼,正是上回同周靖饮茶的人,也是皇帝口中的杨甫:“殿下来了呀。” 周靖依旧态度谦和:“叨扰先生了。” 画面一转,两人已于里屋入座,周靖率先开口道:“今日父皇就南方民患之事,使我举荐贤能的人才来办理这件事。” 杨甫将刚泡好的茶放于周靖跟前:“不知殿下推举哪位人才呢?” 周靖拿起茶杯:“先生以为呢?” 杨甫笑着道:“应是夏英。” 周靖将茶杯放下,目光灼灼:“先生之才,实乃非凡。” “殿下过誉了。只是殿下为此事尽心,却不能保证此事尽力,实乃可惜。” “还请先生明示。” “若欲事成,非一人之力可为也。况今世之纷扰,朝廷之间多团队共谋,更需他人相助。” 周靖俊眉微皱,面上有些不悦:“先生此言是想让我与多人共谋?” 结党营私,乃宫中大禁,多个人虽可能有利于自己,但其中弊端同样不可小觑。 “为求国家昌盛,寻觅志同道合之人共行善举,并非为禁忌;然若为私利而与虎狼之徒为伍,则实堪唾弃。” 杨甫退去方才随意的模样,言辞恳切:“光明磊落,方显英雄本色;隐匿苟且,岂是君子所为?臣只愿殿下行事光明正大,而非潜藏于阴暗,与世浮沉!” “你说的对。”周靖片刻之后才回复道,自知将对方错认作阴暗之辈,面上带了点抱歉:“是我目光短浅,错认了先生。” 杨甫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位青年人终于向自己打开了心扉,也不经有些高兴:“能得殿下赏识,是臣的荣幸。” 但眼下他又不得不将现实告知于周靖:“殿下慧眼识人,但朝中还有甚者并不会如此认同。” 周靖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向皇帝推荐夏英的原因: 除却看重此人实为人才之外,也如他的父亲一样,于朝中独善其身,向来公正分明,只可惜因自己武将身份屡遭文臣排挤。 恰好近来凭空出现的文忠阁便有这通病,此集团宛若雨后春笋,却又并不倒戈偏向于任何一方,好似是预想一家独大。 而丞相早就有意推举夏英主战,自己在此做个顺水人情,也是庄不错的买卖。 第50章 这时杨甫出声问道:“只是不知为何皇上竟能容许文忠阁一派的肆意滋生。”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这种现象的。 起初周靖也颇为奇怪,自己的父皇生性多疑,且自丞相一脉势力增长以来,应该是不允许再旁的新生冒头。 但当他想到了一个人,心下竟也了然,毕竟只有那位,才能促使如今这个场面的产生。 ———— 自恭王出宫不久后,周梁清便有原来的居所搬至幽兰院去了。 由于比先前的院子大许多,且精心娇养的花卉树木已然是根入地底,要想要移开也需要一番讲究。 获准了之后,身边又指派了许多新的人手。 相比起原来那略显偏僻的地界,如今的幽兰院离明善宫便近多了,周岚清闲来无事,便想着来这里转转。 一踏进幽兰院,就瞧见几个宫女和太监里里外外来回忙活,唯独不见周梁清的人影。 在指挥着旁人的翠碧见了来人,连忙停下手里动作,与在场的一众上前跪下行礼。 周岚清又四处看了一通:“妹妹怎么不在此处?” 翠碧连忙回道:“回殿下,我们殿下正于里处。” 兴许是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周梁清便迎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从身上的服饰能够看得出这孩子还是个三等 宫女。 她从前总是翠碧与其形影不离,而今换了却换了新人在身旁伺候,这不经挑起了周岚清兴趣:“我看妹妹这院中人似与往昔无异,然现在一看,确实有数张新面孔。” 可周梁清却好似毫不避讳一旁的翠碧似的,竟当众介绍起着并不起眼的宫女:“此宫女虽是看着年幼,却行事缜密,一丝不苟。” 周岚清这才将眼睛放在这个小宫女身上,只见其即使受了主子夸奖,也无任何骄傲的神色。 瞧着这样子,似乎并不会因可能受到他人的嫉妒,而显得惶恐不安,反倒是安静地立在原处。 扫了几眼,周岚清便收回目光,说出了今日的来意:“今日我来你这里,是想取前日你所带来的茶叶,以解心中之烦躁。再有阿澈即将归至京城,我还需预备以待之。” 周梁清点点头:“当是如此,”朝不远处的翠碧示意,看后者立即往储藏处去取后,又道:“姐姐进来一叙否?” 看着周围仍是一副尚未完全的模样,周岚清便谢绝:“罢了,待你整理好了,我再来也不迟。” 翠碧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拿来了茶叶。待桃春接过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双双告辞了。 出了门,周岚清行至半路与桃春闲聊:“我这妹妹向来是念旧的人,怎的忽然冒出个不知名的宫女,竟能顶了翠碧。” 其实桃春也有些奇怪,听闻便答:“奴婢瞧着这院之中,也大多是翠碧在主持,毕竟六殿下如今的院子是大了许多,大抵是欲栽培些勤于任事的人才,平日里也方便些。” “嗯...”周岚清也没否认,但方才自己如此打量,那小宫女竟也能面不改色,不知为何处选出来的,竟也有些魄力。 而主仆二人口中所论的小宫女,确实为不简单的人物。 待两人走后,周梁清朝她吩咐:“你且随我来一趟。” 关上门窗,她对面前人道:“你方才的表现过于冷静,以你的身份而言稍嫌不合,今后行事因更加谨慎才是。” 那宫女立即点头:“奴婢清楚了。” 说罢,将一直放在怀里的书信取出,交予周梁清。 后者接过之后,又吩咐道:“今后你跟在我身边,就唤作夏然。” 夏然领命,立在一旁,直至周梁清看完了书信后,接过其提笔写下回信,便匆匆出去传送。 今仍为早朝时刻,金銮殿中照常营业。 魏源正瞧着大殿上众人唇枪舌战的辉煌场面,开启自己的日常观察。 只见一直以来都不轻易出面的丞相大人今日也难得插上几嘴,就连太傅也不得不呈上几嗓子,两头却不是彼此针锋相对,而是将矛头一致指向近日来十分猖狂的队伍:文忠阁。 倒不是前两位的口才有何参差,是因每每处于要紧关头之时,坐于最高处的那位便冷不丁地冒出些偏袒的话,令众人像是哑巴吃了黄连,真是有苦难言。 而站在文忠阁中间的人物,是一位三十过半的男子,俨然一副铁骨铮铮的做派,但魏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此人名为徐俞初,名字取得甚是好听,模样甚是周正,与文忠阁一词相配,也恰好与皇帝另起旗帜的意图相符合。 如此想来,这位徐俞初大人是不是也是皇帝专门打造起来的人呢? 魏大人正坐山观虎斗,悠悠然地猜测着皇帝的心思时,徐俞初却冷不丁地从浩浩荡荡地人群中直直地将目光投至自己的身上。 许是没想到对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原本眼中的锋芒来不及收起,瞬间落入了对方的眼里。 奇怪的是,徐俞初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和表情,撇开眼神,好似方才不过是无意的看望。 可在场终归是有人瞧见的,更何况此人正处于纷争之处,一举一动定会令人多加揣测。 陈有成看着对方把心思打到魏源身上,心里暗道不好:以往其尚处于四下无援的境地,便可以掩埋去他的才能和作用,但若是令他寻得出路,那将不是一个可把握的住的对手。 且不说太傅,周靖也立即知道徐俞初打的是什么主意,便索性将饶有兴趣地将目光放在丞相的身上。 在旁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谢礼书作为向来不参与朝中大事的清流人物,也悄悄的将身体微微地侧进了徐俞初的所站之处。 这一切的一切,魏源心知肚明。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言语和动作,都将成为他完成自己抱负的垫脚石。 恍若就在此刻,陈有成的视角里,魏源瞬间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第44章 寺中插曲 前往大相寺的小路,皇室的马车若隐若现。 坐于其中的周岚清耐不住寂寞,便唤桃春将轿窗微微开出些许,好让自己汲取些外边的风光。 微风徐来,携花香及泥香之清芬,令人神舒气爽。遥望彼处,青山如墨染,云雾缭绕其间,宛若泼墨山水之画卷。小溪潺潺,水声悦耳,为此静谧之旅增添盎然生机。 她颇为懒散地瞧着,思绪不由回到不久前的长宁宫中。 “你想去大相寺?”皇后微微挑眉:“本宫可记得你从前是不大爱去礼佛的。” 周岚清笑笑:“阿澈远在他乡,女儿心里时刻总是忧虑。眼下也唯有向神明祈愿,惟愿其平安无恙,好解心中忧愁。” 听到她提起,皇后心中难免被牵动情绪,也就松了口:“去吧,也难为你有心了。” 轿子一停,周岚清也随之回过神来,搭上桃春的手,将眼睛一抬,映入眼帘的都是些眼熟的和尚,正恭恭敬敬的立在外头等候。 众人行礼过后,立在中间的住持立即上前道:“殿下,里已有为您准备好的雅间。” 周岚清点点头,转而问道:“今日来人多否?” “除却一些诚心的施主,并无旁人。” 周岚清应了一声:“若诚心诚意以求佛祖之庇佑,则无需强求于人。佛度众生,岂可因我之突至,而令他人离去?” 自己突然而至,身边也只是带了几个知心衬意的人,为的就是不引起旁人注意。 主持先是“阿弥陀佛”了一声,接着应承道:“殿下如此仁慈,佛祖必定会庇佑您的。” 周岚清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就往里走去。 步行数十步,事先准备好的雅间显现于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即为身着便服的宋青,大抵是平日里见面不是在黑夜就是在慎刑司,以至于现今在这别致的环境里,衬着他那张极为青俊的脸尤为好看。 周岚清不经调侃道:“宋大人近来不见,气色是好了不少。”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宋青微微顿了一瞬,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谬赞了。” “忽约我,是有要事相商?” “是。”宋青依旧是那副端正的模样,开门见山道:“近日观之,文忠阁有意拉拢魏源。” 对此周岚清并不着急回答,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人骨节分明的手温壶温杯过后,进行下茶和注水,最后再是浮茶和分茶。 顺着那双手将视线往上爬去,日影透过雕花之窗,洒于华毯之上,同时光彩映照于宋青身上,斑驳陆离。 室内茶香袅袅,与沉香之气相和,营造出一份静谧且雅致的意境。瓷茶器精致无比,置于矮几之上,热茶于杯中轻漾,香气四溢,诱人至极。 宋青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子略带直白且不同于以往的眼神,却没有多加言语,只是将手上的动作又缓慢了些许。 第51章 半响,周岚清才悠悠地说道:“那依你来看,魏源会承其意而入文忠阁么?” “说不准。” 宋青说得模棱两可,虽说魏源暂且与太子为伍,但眼下形式如此纷乱,若说投身于文忠阁,倒也并不会与原来的计划相冲突。 “魏源不可入文忠阁。” 周岚清则是直白明了:“今我等实难 揣测圣意,而父皇今极重文忠阁,是有意与丞相之衅。” “纵使魏源入阁有益于摧垮丞相之党羽,然若我等一味纵容,任其坐大,恐将成第二个丞相之党。此于皇兄登基后之治理大为不利。” 宋青眼里闪着丝丝亮光,他深知周岚清的谋略,却时常会被她的远见所折服。 不待自己多言,对方又道:“若是此时另魏源投身于丞相麾下,想必是为我们两面都插下暗棋,日后也有魏源之把柄握于手中。” 宋青其实也有此意,于是问道:“可如何能使魏源心甘情愿地投入丞相之下呢?” 周岚清笑笑:“只需让他们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她不用将话说满,宋青自领会其意思:“使满朝皆知,文忠阁意属魏源之事,以昭明其心志,示其诚意?” 端起桌上的清茶小抿一口,周岚清顿感身心舒畅:“还当使丞相知之,满朝文武皆洞悉,文忠阁欲结纳魏源之图谋。” 若非如此,丞相那老狐狸又怎会上钩? 末了,周岚清又嘱咐:“与皇兄谋时,宜用阿澈之名。” 宋青自然明了。两个坏心眼的人今日的阴谋论到此打住,便生出些闲情雅致来。 但就在两人谈天了几句,忽而在窗台处传来几声响,使他们皆警惕起来,宋青与周岚清交换了个眼神,起身往后头隐去。 周岚清此时的脸上满是谨慎和肃然,行至窗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抬起了手。 打开窗,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立在窗口,且此人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不偏不倚,不躲不闪地立在原地,那笔直的身姿差点闪了自己的眼。 “原来是霍大人。” 周岚清盯了霍云祺一会,在发现其没有任何悔改和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得又道:“有何要事么?” 只见霍云祺目光灼灼,似有压制着的不满:“殿下同何人于此?” 周岚清闻言微微一愣,且不说自己同上回与其一别后便再也没有往来,如今一见竟凭空生出这些没道理的管束之语来。 想至此,她也有些冷了脸:“霍大人是听了多久的墙角?可是听到了多少?” 看着心上人冷漠的脸和冷漠的语气,联系之前两人相处的种种场景,霍云祺只觉得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心里不由得生痛,却立马软声道:“我并不是有意,只是偶然路过...” 或许是想到这个房间里还存在着陌生的男子,他心中的酸涩和怒气更甚,但开口又用着充满委屈的口吻:“殿下,我们许久未见了,能请您出来一下,我们见一面好么?” 像是怕对方拒绝,紧接着提出要求:“在前边的亭中好么?我在那处等您。” 周岚清关上窗,脑子里还映衬着霍云祺好似落荒而逃的身影。 一抬头,便看见宋青正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是发现周岚清也看着自己,他立马撇开目光,变成以往那副疏离的模样。 “既无要事,我便先行离开了,只怕那人知道了些什么。”周岚清不自觉地带上些解释,不知道是为的宋青,还是为的自己。 就在她目光移开的那瞬间,宋青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原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殿下小心。” 半晌,周岚清一踏入亭子,便人用被一股力量拥入怀里,两人都没有言语,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对方的耳边荡漾。 停顿片刻,她微微挣脱,一抬眼就望着眼前男子目光沉沉,眼眶还稍稍有些泛红。 踌躇过后,周岚清还是开口:“你何时在那处的?” 听言霍云祺虽然脸色不愈,但是也没有隐瞒:“自你进了房间,我就一直在外。” 周岚清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反倒是霍云祺有些耐不住问道:“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呢?” 周岚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什么?” “殿下要对我如何呢?” 周岚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生气:“你想要我对你如何?” “若殿下想要对我出手,”霍云祺不知何时已经拉上周岚清的手,放至嘴边,口中吐出的文字轻轻划过其手心,使得少女心中痒痒的:“我都甘之如饴。” 周岚清向来受不来这样的撩拨,恼羞成怒将手抽回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别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霍云祺的话让她偏过的头放正来:“若是殿下想做的事,我也可以为你做到。” “可是能不能别再见那个男人?” 叹了一口气,周岚清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深深的看着霍云祺,像是要通过其那双眼睛看见他内心的想法,随即又解释道:“我与其共谋,志在同道,所求为一。” “那你呢?你所图何物?” 是权势地位?是荣华富贵?是名流千史? “自然是殿下。” 霍云祺语气诚恳,目光真挚。 周岚清却只感觉有些承受不及,索性撇开目光,且带上一声叹气:“这并非儿戏,望霍大人慎重。” 霍云祺连忙说道:“我自然是想好...” 但周岚清已先一步向后退去,这回她望着眼前这个青年人时,已不是含羞带怯的少女,神色宛若另一个人:“霍大人,我同你明说,此事非小打小闹,稍有差池,仕途乃至性命皆危。行事前当深思熟虑,非率尔操觚。” 说至此,她也将心中的顾虑倾倒而出: “我信今日你对我有情,然明日乎,后日乎?情爱消逝,不过是一瞬之间。届时,我等共谋之事亦必受牵累,我不愿令盟友因此事而陷入困境。” 情是情,业为业,两者必然不可混为一谈。倘若将情爱凌驾于万物之上,不免为其所悲哀。 作为在事业上奋斗的周岚清,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将个人的感情带入自己所筹谋的事情上来,即便是眼前的霍云祺也不行。 霍云祺静静地听着,眼底闪烁的光不减反增,他先是看了一会眼前的少女,好似是第一回认识她似的,又像是发现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珍宝。 但随即他也意识到这件事急不得,于是只得退一步:“实在是我过于鲁莽了,此事还请让我回去好好思量。” 言语之间少了几分随意,不过此番真挚倒是打动了周岚清,瞧着眼前这人倒是顺眼不少,之前环绕在两人之间的小摩擦在这时竟也顺势而解了。 不过,周岚清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若是霍大人心属别处,本宫定是不会心慈手软。” 还不等霍云祺说什么,外头忽而传来桃春报信的声音:“主子,来了好多香客。”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不免都有些奇怪,在这偏僻的亭子何处来香客? 但周岚清为避人耳目,只得匆匆同眼前人告别。 可霍大人好不容易见着一面,自是不舍得放其轻易离开,眼疾手快将周岚清轻轻拉近自己的怀里,后者则是嗔怒道:“做什么呢,有人过来了。” 霍云祺将头埋在少女的肩头,又开始了以往惯用的撒娇伎俩:“可是臣以后不能常常见殿下,心中实在是不舍,该怎么呢?” 独属于身后男子身上的清香传来,惹得周岚清脸上一红,霍云祺动作极为轻柔,令她微微一动便挣脱开来。 少女往外头走去,起初还一言不发,末了才停滞脚步,留下一句染着羞恼的话:“以后会有人去请大人的。” 就在霍云祺盯着少女逃也似的离开的方向傻笑之时,不远处正有一个面色阴沉的人正遥遥望着此处,想必是将方才那一幕都收尽眼底。 只是武将出身的霍云祺又怎会不知? 但是他就是高兴,甚至于走之前还挑衅地看了偷窥者方向一眼。 ----------------------- 作者有话说:霍:吓死了差点被偷家了… 宋:谁偷谁还不一定哈 第45章 顿起纷争 时间一晃而过,自周澈归京已经有三日了。 在这短短的三日,他一改往日张扬做派,始终不声不响。 身为其胞姐的周岚清总感觉有何处不对劲,这也使得她不得不细细打量眼前的弟弟:其比从前消瘦了不少,且眉宇之间少了从前的柔和多情,取而代之却是几分不同寻常的锋利。 “是遇上了什么事?”周岚清还是忍不住询问。 面对姐姐的担忧,周澈没有像从前那般打着哈哈敷衍了事,而是有些正色:“不瞒阿姊所言,正有两件事。” 在少女的目光下,他开口道:“魏源一事,后有阻 第52章 扰者。” 周岚清好似是想到什么:“是皇兄同你...” 周澈微微一点头,后者便不再过问:“既是如此,想来已是有应对之法了。” “我于途中结识一青年,才识过人,便收作门生。”周澈细细品着清茶,忍不住从中插了句:“这茶不错,何处所得?” “是六妹妹听闻你归京,特地派人送来的。” “怎不见其来?” “正是没的空隙,下回再说罢。你那门生是何故?” 话题拉回来,周澈接着道:“吏部权尚书之妹,今年亦是好年华。” 言至此,周岚清心中立马清明了些许,不自觉带上些不怀好意道:“你那门生,若只有才识,却也讨不得人家姑娘的欢心。” 周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是自然。” “你可是只说了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呢?” 只见周澈面色霎时凝重不少:“不知阿姊是否还记得,我曾多次提及南方之地骚乱之象?” 待眼前人点头,他那俊眉又不由得皱起:“倭寇肆掠,狼烟四起,田野荒芜,庐舍化为灰烬。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老弱妇孺,饥寒交迫,泣血呼天,可谓哀鸿遍野,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虽听其言,周岚清心中却并无过多波澜,自己于书中已经看到过太多这样的描绘。因此对于眼前有些激愤的弟弟,即使是面上开解,但并不能产生过多的共情。 周澈何尝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衣着华贵,举止优雅的胞姐,他顿感心中悲凉,自己从前是如此,且天下权贵皆是如此。 他咬咬牙:“我尚未归京之时,便已经听闻圣上有派遣夏英之意,可这几日却是在朝中时时相见。” 见弟弟如此执着,周岚清忽生出有些不好的预感,正欲说什么加以抑制其躁动的心,却听他说道:“莫不是朝中有人做梗,欲弃大燕子民于不顾?” 周岚清转而环视了一周,声音不由沉了些许:“是文忠阁。” “一群竖子。”周澈冷笑:“打着大名声,行尽小人事。” 周岚清不否认,她早就想骂了,只是周澈没回来,她找不到人说:“那你想怎么做?” “去找父皇。”周澈一脸坚毅,一扫从前吊儿郎当。 “你?”周岚清有些惊异,感情这小子老早憋着个坏的。 她神色未定,看着眼前铁骨铮铮好男儿:“你去找父皇做什么?找他说,要夏英南下?” “对!”好男儿自信满满,眼里却满是狡黠:“更何况现在还缺一把烈火,干柴方能烧起来,难道不是么?” 周岚清却没有说出反对的话,只是有些坏心眼儿地瞧着眼前雷公作响的天空:“只希望你不必待雨落下即可得偿所愿。” 周澈高深莫测道:“这雨,既是水,以没碍事者之图谋;亦是火,已促成我等所谋之大业。”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被赶出来的周澈此时正于大殿之外,青石阶上苔藓湿滑,然而他膝跪地,竟似不觉凉意侵体。 但他此时目如炬火,直视前方,似能穿透重重雨幕,遥瞻那苍茫之苍生。 另一头的周岚清收到消息之后,携着云逸就闯东宫去了:一进宫门,她立刻扮成六神无主的模样,招呼没打几声就往里面哭诉,宛若一个救弟心切且未经世事的公主。 一入里屋,她第一眼先是看到周靖,而后便是端坐在茶桌旁,神色有些奇怪的杨甫。 于是瞬时收敛了些心神,很快反应过来明白此人便是皇帝派来的第二只眼睛,紧接着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将周澈现如今的处境画蛇添足对着周靖乱说一通。 至于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不是带云逸过来了嘛。 “皇兄,快去救救阿澈呀!” 于是收到消息的周靖安抚着周岚清,下一秒便要冲去事发现场,还是杨甫阻拦道:“殿下且慢,此事还需细细思索一番。” 周靖闻言回头道:“我最是了解他,他做事,总是事前打定了主意。况此事本便是我来提议,我前去,还请先生放心。” 看着周靖离去,周岚清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余光扫了一眼杨甫,对于他,周岚清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没将此人放在心上的模样,急匆匆随周靖而去。 只留下杨甫瞧着两兄妹一唱一和似的跑开,对于这个第一次匆匆一见的永乐公主,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粗略地评价了一句:“毛毛躁躁。” 好在周澈事前就将消息放出,好引得那些真正心寄予百姓,又或是忙于战队的大臣们有机会前来。 越来越多的人围绕于周澈的身边,相信其中不乏有人怀揣着名留青史的私心,但要知道,走出这一步已然是难能可贵。 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天下众生所想,是每个君子心中最为统一的向往。 最后来到周澈身边的君子是戚长安,他同在场赶来的大人一样没有打伞,却并无丝毫的落魄与不堪,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他选择除周澈最靠前的位置跪下。 面对他的,是高台之上缓步而出的谢礼书。 周澈有所感知地往后望去,与戚长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又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个自诩大燕品行最为高尚的文臣,眼中尽是明晃晃的不屑。 大雨瓢盆,谢礼书看不见下面人眼神,但是他瞧见的是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此时正站在他的对面。 跪在一个被誉为大燕名声狼藉的王爷身后。 一时间,失望,愤怒,不解尽数涌上心头。他立了不一会,便往里处进去。 此时来了一位另众人意想不到的角色:只见周靖打着一把伞朝远处赶来,而后者第一时间便瞧见他来,脸上淡然的神色便消散了几分。 周靖快步来到他身边,落在周澈身上的眼神有些心疼。后者则道:“你怎么来了?” 周靖很上道,扫视了周围人一眼,放大了声音:“自是为百姓而来。” 身后一群大臣皆看到太子来了,皆要行礼。后者却是扫视了在场的各位一眼,竟也将伞扔至一旁,于周澈身旁跪下。 一旁的海顺公公哎呦了一声,连忙进去通报。众大臣相互交换着眼神,最后将眼睛盯在大雨连绵中那对兄弟的背影。 殿中皇帝听闻海顺的汇报,转而将眼睛移至一旁恭恭敬敬立在不远处的徐俞初:“徐爱卿如今意下如何?” 徐俞初脑海里还回荡着方才周澈讥讽的那句:“莫不是徐大人同那帮倭寇共谋,欲害大燕?” 此时听到皇帝发问,他依旧面不改色:“殿下圣明,臣亦可理解端王殿下之急切。可臣非有意阻夏将军南征之行,可陛下可曾记前年倭寇之患?” “昔时朝廷调兵遣将,拨发粮草银两,然地方官吏贪墨成风,致使损失惨重。故臣思之,宜使地方深明此训,勿再蹈覆辙。况南境倭寇,本不足虑,而近时北朝亦虎视眈眈,吾等宜再作筹谋,以备不虞。” 言辞恳切,字里行间皆是真挚流露。 皇帝久久未言,殿内无人敢抬头,也就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片刻之后,皇帝又问道:“晏礼,你以为呢?” 不同于徐俞初恳切,谢书礼面上皆是淡然:“ 臣与徐大人同其见。” 皇帝又不说话了,殿中如死一般寂静无声。 半晌,声音传来:“传太子,端王进来。” 不一会儿,皇帝看着两个儿子湿漉漉立在自己跟前,首先对周澈训斥道:“朕看你出外多日,性情愈显偏激鲁莽了。” 周澈向来不走温顺尔雅的路子,他跪在那处直愣愣道:“父皇素日明睿非常,儿臣实不忍见父皇受利己之徒所欺!” 皇帝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却也没有多言,转而问道:“太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周靖也同样是跪着,但举止投足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沉稳:“父皇,儿臣今日来,非有怨言于各位,反觉诸公行事颇为妥当。” “儿臣之所惑,实乃前次遣将发兵,以镇南方倭寇,所遣将士与所拨银两日益增多,然倭寇之势竟也随之更为气盛,不知其中缘由何在?贤王不在,儿臣代为管理户部,眼见国库银两流失严重,实非吉兆啊!” 徐俞初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太子的背影,从前只当此人是沉默寡言的愚忠之辈,今日还是头一回与其交锋,竟听其能说出这番言论。 谢礼书对待倒是周靖一向是温和的,此时也只当他为小打小闹:“太子殿下之虑甚周详。南倭之人,习水性者甚众。吾军猝未及防,亦属常理。今已遣谙此道之专家前往协理,至于银两之使,待税收之期至,自可迎刃而解。” 周靖一来是习惯老是跟这人过不去,二来也是觉得谢礼书的言论是愈发荒谬绝伦,于是开口冷哼讽刺道: “看来谢大人不仅精通礼法,还深耕兵书呢~只是您可保证这所谓的神人可保住如今已是危难的百姓么?” 第53章 本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周靖用眼神制止,有些不甘地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几人争论不休之时,外头又进来人道:“禀殿下,魏源魏大人求见。” “魏源?”近来的风声给皇帝的印象,使他下意识认为魏源正向文忠阁靠拢,就以为其是徐俞初喊的帮手,不由提起几分兴趣:“让他进来。” 第46章 尘埃落定 殿外,众人注视下,魏源撑着伞独自立于雨中。 大伙皆认为其为文忠阁传唤来的助手,有的是不屑,更有些夹杂着的是嫉恨。 但这一切,他都习以为常。 看了一眼这跪拜在此的队伍,自己又何尝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忽而望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使他不由得一愣,脚步也不自知似的悄然停在其身旁。 戚长安感受到打在身上的雨滴消失,缓缓睁开眼睛,却不往上看,只是目视前方:“敢问魏大人,敢否移席以奉尊驾?” “不必。”魏源看着这个后生:“若我没记错,殿中站着的可是你的恩师。” “于天下苍生之前,无我之私。”语气一如既往,如初见一般坚定。 “即便那是你的恩师?” “是。” 闻言魏源眼中微起波澜,却没有再言语,只是看着眼前阶梯,并不高,可又好像无止尽。 此时传话的公公正喊着自己的名字,魏源一瞬间又感觉自己处于万众瞩目之地。 紧接着戚长安头上的伞撤去,雨水重新落在他的身上,只是留下魏源淡淡的一句话:“戚长安,你很不错。” 待其望去,印象中一直弯着腰且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小心谨慎的身影,此时蜕变成自己未见过魏源前对他的印象:身姿挺拔,宛如一棵矗立在风雨中的青松,既坚韧中颇有气度。 在皇帝的视线里,来人步履匆匆,腰杆却挺得笔直。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十年以前,魏源也是时常以此姿态直谏。 立在一旁的谢礼书用余光打量着来人,于他而言,此人向来是不讨喜的,但胜在识趣,人也算得上正直。 徐俞初自认为是自己近来的努力打动了魏源,从而使得他在这关键时刻为自己送温暖来了,对其也和颜悦色起来。 行礼之后,魏源一开口先是一番赞美之词:“皇上为决天下大事之主,亦乃守江山社稷,庇佑黎民百姓之君。臣等身为辅佐,当尽心竭力以助陛下,而非轻率左右之。” 徐俞初还没反应过来呢,谢礼书立马便觉得不对劲,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到魏源发言: “臣恳请陛下,夏将军南下之事,宜速不宜迟,实不宜再延缓矣!” 一瞬间,殿内气氛瞬间紧张,徐俞初彻底明白自己被眼前这个向来懦弱的人戏弄了。心里忽地生出几分恼怒,却只得强压下去,低下头掩下眼里即将喷发的怒火。 皇帝也有些意外,随即一想,倒也与魏源这人对的上号,于是耐着性子问道:“何出此言?” “陛下忧民之心,天下皆知,而百姓者,国之本也。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今南境遭倭寇之困,受害最深者,唯百姓矣。若欲惩地方官吏,办法是有很多的,何必以累民为策?此自古所忌也!” 谢礼书打量着皇帝微微松动神色,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徐俞初则出言反驳道:“魏大人此言差矣!此间并非无所作为,朝中已遣军队往南方以助救援,岂会之百姓于危殆之境地?” 魏源头也不抬,出言却一针见血:“那为何南方乱境频频传入朝中?” “这...”徐俞初少见地被问住,谢礼书此时恰到好处地问道:“前年亦是如此告急,安知真伪乎?” 魏源皱起眉,看向谢礼书,出言嘲讽:“若不是待倭寇打进谢大人府中,您才肯相信此事为真么?” “你!”谢礼书气急。 还没完,魏源从腰间解下一个卷轴,看着模样想必是颇为规模宏大:“陛下,请允臣献上此画。” 皇帝神色不明:“允。” 只见两个太监从中间往两旁拉开,足足走了三步有余,方才使得这副画的全貌呈现于众人眼中。 那是一幅何等惨烈的场景? 画上天昏地暗,狂风怒号,倭寇如狼似虎,乘船破浪而来。沿岸村庄,瞬间化为火海,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百姓惊恐不安,扶老携幼,仓皇逃窜。 皇帝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两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景象:“此画何处来的?” 魏源跪在画前:“臣不敢隐瞒,此画乃是臣进宫时路遇丞相,是其交予臣的。” 皇帝眼里波光流转:“丞相为何不亲自前来?” “陛下,今有人竟敢破丞相之车马,甚至困之于宫门之外!臣入宫时,丞相告知臣,此画乃其特遣人赴江南考察所绘。臣与丞相素无交情,然臣实不忍见陛下为小人所欺,故才冒昧进言啊!” 徐俞初彻底被激恼,他终于意识到此人的可怕:“魏源,你切勿血口喷人!” 魏源扭头就狂怼:“究竟有没有血口喷人,还请徐大人去问问那些跪在殿外的人!满朝皆论文忠阁之猖狂,以致京师之内隐忧重重,皇权不稳!”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瞬间下沉,大怒道:“放肆!” 没有人不怕死,因此除却举着画微微颤抖的两个小太监,其他人乌拉拉跪倒一片,皆不敢多加言语。 皇帝气得缓了又缓,眼睛在底下几人之间来回扫视,屋外是噼里啪啦下着的雨,其间交杂的是让人难以忽视的轰鸣雷声。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殿中央那副画上,威严的声音传到几人的耳中:“传朕口谕:夏英即刻整备兵马,速赴南方,平定倭寇之乱,以安黎民!” 消息如一阵风,自然也传到殿外的各位的耳朵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敢相信这件事竟这般快便被解决了,还是不敢相信魏源一人独自与对其抛出橄榄枝的文忠阁抗衡,竟然还赢了。 在群臣中的戚长安则是微微愣神,目光透过倾盆大雨,似乎要将面前紧闭的大门看出个洞来。 而丞相府中的陈有成很快便听闻了此事,心里既有些激动,又有些困惑。 一旁的赵兴林立即道:“魏源实在是识时务,若不是此 次其进谏,恐咱们还无法得时机插手此事。” 何明此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尽管他向来不擅长挑别人的毛病:“既如此,这魏源倒也可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陈有成听两人言,喃喃道:“此人还真有些本事,竟以一人之力撬动皇上的心思。” “此人若不为咱们所用,只怕是弊大于利。”赵兴林连忙又道。 “是。”陈有成终于松口,转而对赵兴林吩咐道:“稍等我写一封书信,还请你明日交予他。” 隔日,周梁清一来到明善宫,便瞧不见人,倒是桃春迎了上来:“六殿下,我们殿下正在里头呢,奴婢领您去。” 穿过层层门栏,终于是见到人了,只见周岚清今日衣着打扮倒是随意了些,手上也染上些颜色,黑红交织攀岩其中。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怎的这般样子?” 听闻来者的询问,周岚清便收起笔墨,幽幽叹声道:“这几日闲来无事,只得寄情于画,以度时日。” 听到其这等话,周梁清不免笑道:“想来是姐姐久未出游,在屋子里呆的受不了了,乃出此言也。” 周岚清也不恼,反之向着眼前人问责:“你这妹妹,倒是笑起我来了,你不也是整日里呆着不走动。” “姐姐可是怪我近日不常来?”周梁清又打趣:“白玉儿不是替我来了么?” 两人又谈笑了几句,期间进来的宫女将案桌上的画具撤走,又将周岚清手上的污渍清洗干净,俩姐妹才缓步向外头亭子走去。 待二人坐下,周梁清方才开口:“不瞒姐姐,我今日来,是有些事同你说的。” 可周岚清好像是神机妙算的诸葛,先是抢着将话都说来出来:“你是担心,过几日我的生辰上会见到戚长安?” 周梁清眼里透露着不安:“是...” 想着想着,又有些后悔:“早知会走到这一步,我就应该同他坦白。” 看不得自己的妹妹因此事而如此纠结,周岚清立即开口宽慰:“这怎么算得上是你的错?早到时候同他说清楚不就行了?要知道的,还不如借此机会到时候同他说清楚不就行了?” 周梁清没说话,只是叹气。 周岚清见此又出言宽解:“若是心中真的有你,定是能明白你的苦衷,放心吧。” “嗯。”周梁清心中的不安也有所消解,转而问道:“光顾着说我的,还没说起姐姐的生辰呢。” “有什么好说的?” 周岚清随手拿起一颗果子塞进口中:“南寇侵扰,国事日危,百姓难以安居。我以意决,一切务从简朴,以应时艰。” 第54章 “什么?”周梁清显然有些错愕,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可是我听闻早已派遣夏将军南下了呀?” “是前日方才南下。” 周岚清以为是周梁清这几日忙于新宫殿事务,从而对此多加没有关注:“文忠阁屡扰圣听,这还是举朝上下齐声乞求,方得此果。” “竟是如此...”周梁清有些恍惚,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自觉握紧。 看着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周岚清有些奇怪:“怎么了?” “无事,”周梁清缓过神来:“只是觉得这什么文忠阁,着实可恶。” “可不是么。”周岚清赞同,伸手往对面少女嘴里塞了一个果子:“你不来,真是闷死我了,都找不到人来说!” 周梁清已然调整好了表情,继而笑着道:“那我今后常来陪姐姐解闷。” 如此,两个少女又说开了。 第47章 寿诞宴饮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不觉间周岚清生辰已至。 这日周岚清起了个大早,但即便如此,整个明善宫上下早已忙碌起来了,就连寝宫中都站了比平日里多出一半的宫女。 “这件如何呢?” 这是周岚清换掉的第五件衣物,桃春依旧能挑出毛病来:“还是太鲜亮了,殿下,前几日刚从西部进贡的丝绸,拿来试试否?” “拿来。”周岚清脸上又开始画着妆,头也不挪一下:“清淡些,莫要太张扬了。” “是。”画着妆的,挑选钗饰的,寻找衣物的宫女皆应答着。 就这样忙碌着,终于到了夜晚。 宫殿之门徐启,金辉洒落于红毡之上,映两侧宫灯排列有序。 微风轻拂,灯影摇曳生姿,其声悦耳动听,宛若天籁之音,为公主诞辰颂歌不绝。 宴景虽低调大方,正与近日时局紧张相协调。 宫闱之前,车马如龙,络绎而至。华车骏马,交织成画,宛如流水之韵。来宾皆盛服而出,或披锦绣之袍,或着纹绣之衣,各携厚礼,竞相入此金碧辉煌之处。 入宫之内,宾客被引至大殿前。大殿之上,宫灯璀璨,照耀四方。众宾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私语,谈笑风生,欢声笑语,洋溢其间,热烈而祥和。 其间,不乏远方使节与贵胄,他们身着异邦华服,携来远方之祝福与厚礼。彼等之至,既添寿辰之喜庆,又彰皇宫之威仪与繁盛。 宾客之中,亦有文人骚客、乐师舞姬。或挥毫泼墨,为公主留墨宝之珍;或轻抚琴弦,奏出天籁之音;或翩翩起舞,为寿辰添彩。 在此盛景之下,周岚清难免张望,好似是在寻人。一旁的周澈挑挑眉:“阿姊瞧谁呢?” 还不等周岚清回答,站在两人旁边的周靖却勾起嘴角,一语便点破了天机:“霍大人不知来否。” “提起他做什么?”周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刚回来不久,不并知晓两人如今的进程。 但看着周岚清被戳中心事的模样,他忽地明白自己促成的事情快成了,心里也莫名为两人高兴起来,笑而言之:“我怎忘了,霍大人自是不同的?” 正说曹操,曹操到。 镇远侯此时恰好携着霍云祺与江如月出现在几人的面前。只见镇远侯率先开口道:“公主殿下,今日是您生辰之喜,老臣特来祝贺。” 周岚清回礼道:“镇远侯能来,实乃本宫之幸。” 镇远侯抚须而笑:“公主殿下玉体安康,福寿绵长,实乃国家之幸,百姓之福。老臣愿公主岁岁平安,年年喜乐。” “多谢镇远侯。” 话虽好听,气氛却有些微妙,周岚清也预料到霍立并不会赞同霍云祺与自己的事,但此次生辰代表的是整个大燕的形象,她打算装作不知情,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周靖倒是善解人意,过来上前支开霍立:“许久不见镇远侯,近来安好?” 霍立看着太子笑道:“一切安好,真是劳烦太子挂念了。” 两人说着说着,便渐渐往里头去了。 周澈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江如月招呼:“江将军,林兄特地嘱咐我在此等候,说是有关兵家之事想同你商讨。” 江如月如何不知道周澈的心思,但是也不好拂去对方的意思,于是先是与周岚清寒暄几句,又看了一眼霍云祺,便随他去了。 接收到周澈调侃似的眼神,周岚清只觉得自己有些羞恼。而霍云祺瞧着少女,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也越发雀跃,只见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许久不见殿下,可还好?” 此人真会装。周岚清暗暗想着,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人来人往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用些暗示他先离开:“托霍大人的福,本宫一切如旧。” 可是见这人说完了还站在原地,她不免有些奇怪:“霍大人?” “嗯?”霍云祺无辜地立在周岚清的身旁,模样很是心安理得。 两人今日穿的都是淡色,站在一块谁不能说是一对?幸好皇帝与皇后都在内厅门不曾看见这番场景,不然便要出大事了。 周岚清张张口,终究在接触到霍云祺的眼神时,也将话塞回去了。两人站了一会,她忽然问道:“戚大人来了么?” 此话问出,两人瞬间默契的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读到了猝不及防,就知道有些糟糕了。 因早周梁清那处出了些乱子,故并没有同周岚清一起前来,如今一时间也没有看到她的人,也不知道现在来否。 但人却是不能不找的,定是要让他们在毫无征兆见面 之前,将话说开来才好。 可正当两人打算分头行动之时,却听闻宫门附近传来阵阵骚动,看样子是来了个大人物。 周岚清心中不免有些困惑,有头有脸的人都已经到位了,还会有谁来呢? 随着人群恭维着对着那人簇拥而去,又怕是挡住了其往前的道路,纷纷散开着围着那人往自己这头走来。 一会儿后,周岚清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面上也随之闪过一丝错愕,但又挂起极为惊喜的面具:“二哥竟已回京?我闻尚有数日方抵达,真是意料之外。” 许久未见,周治似乎又成熟了不少。气质宛若高山流水,深沉且峻拔。其步履稳重,每一步似千钧之重,然不失优雅与从容之态。眸光深邃,似能洞察万物之幽微。 周岚清不能不承认,其于人群中着实亮眼,使人难以忽视。 看到少女,包裹着周治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好似如春冰融解:“我何曾错过你的生辰之庆?” 周岚清即便心里直犯蛐蛐,但面上还是笑盈盈:“二哥如此记挂岚清,岚清心中甚喜,常以兄之安康为念。” 周治正笑着,看到一旁立着的霍云祺,笑容里的温度瞬间消失殆尽,不由得皱起眉,怎么每次都是这小子?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耳边探子的密报,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久不见霍大人。” 没想到周治忽然朝自己说话,霍云祺一愣,秉持着对着二舅哥的礼貌回复了几句。周治则对其越看越不顺眼,干脆草草地说了几句,便往内厅去了。 临走时,他还似笑非笑地对着周岚清道:“妹妹不与我同进拜见父皇?” 兴许是终于熬到周治要走了,周岚清脸上的笑容终于露出几分真挚的味道:“二哥且去罢,我才从里出来呢。” 好不容易等走了这座瘟神,周岚清一回头,就被不远处面色焦急的周云清吸引了视线。 而后者见周岚清发现自己,周云清像是憋着什么话似的,一步并两步就来到她的身边:“皇姐,我同你说件大事!” 好不容易走了个二哥,又来了个五妹。 周岚清悄声叹气,对着一脸急切的周云清说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倒使得你这般紧张?” 周云清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也不管霍云祺就在身边,一张嘴就说到:“我方才同妙仪一处,正瞧见□□院里有男女私会。” 闻言周岚清先是一愣,随即看向霍云祺,后者一愣,也立马撤开以此为作避嫌。 只听见周岚清压低了声,微微斥责道:“身为公主,怎的口无遮拦!” 但在观察一周后,确定无人注意此处,先是同霍云祺交换了个眼神,便拉起周云清往不显眼的地方隐去。 “你可看清是谁了?” 周岚清料定这对男女不会是不相干的人物,否则周云清也不会多这个嘴。 周云清现在也是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声音也压下来:“是...淑嫔..” 话说到这里,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和一个年轻的男子,身上还穿着官服。” “淑嫔?”周岚清眨巴两下眼睛,脑中瞬间想起当时桃春向自己说的事情,转而循循善诱道:“除了你们两个,可还有旁人瞧见?” 周云清摇摇头:“不曾。” “除了我,还告诉谁了?” 周云清还是摇头:“不曾。” 第55章 其实自己本想告诉母妃,但她身子本就欠安,又不参与后宫之事,若是日后被父皇知晓,还可以独自扛下来。 最重要的是还没见到母妃,便率先看到了周岚清。 自马球会之后,两人便有在走动,关系自然是好了许多,再加上今日是周岚清的主场,周云清认为此事应该可以告诉她。 瞬间周岚清便化作一个知心的姐姐,一下子将戚长安的事情忘在肚子里: “云清,你第一个告诉我,我很高兴。但你要答应我,此事谁也不要告诉,这是保全你,也是保全安妃,你可记得了?” “是。”周云清急忙点头。 “也告诉妙仪,此事烂在肚子里。”周岚清又嘱咐道。 “是。”周云清头点得更深,周岚清见对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安抚了几句,就立即拔腿就往其所说的那处去。 而立在原地的周云清,看着周岚清携着霍云祺匆匆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 ——— 皇宫后苑,静谧深长,周遭宫墙肃然矗立,似时光遗忘之隅,默默守护。 此间宁静与紧张交织,如丝如缕,难以名状。未知风暴悄然积聚,蓄势待发,只待那一刻来临,便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周岚清守候在此许久了,而在她身旁的是窃听到这秘密的霍云祺。 方才经过两人的悄然寻觅,果真在不远处寻得一对男女。幸而周围有着些足以容纳遮挡的地方,才得以另他们好好窥视这番场景。 霍云祺常年在外,还是头一回参与后宫中捉奸,不经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 可就是这一瞧,竟瞧见那身着官服的男子愈发面熟,模样显然是个青年人。 霍云祺不由得将眼睛闭紧又睁开,确认了那男子身份后,立即转而向一旁同样看戏的周岚清低声说道:“那男子是吏部刘大人。” “什么?”周岚清也有些傻眼:“刘大人?哪个刘大人?” “刘墨书。” 霍云祺说不意外那是假的,毕竟这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洁身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谁能想到私下竟如此大胆,敢与后宫嫔妃私会? 周岚清脑袋一转,盯着眼前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虽听不清再说什么,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私会。 末了,周岚清忽地戳戳身边的人:“不对劲。” 有一万分的不对劲,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但眼下又不好与霍云祺说个明白,只能催促他先离开:“你先去拦着戚长安,莫让他与六妹妹见面了。” 都什么时候了,也难为周岚清还记挂这件事。 “你一人能行么?”霍云祺看着这小身板,万一那对男女一心急将她怎么样了可怎么办? “怎么不行?”周岚清催促的更加急切:“我只是看看,又不是要做什么,你且先去,我随后也就到了。” 闻言霍云祺即便还想多看一会,但此时也不得不先行离开。他自是明白周岚清憋着坏水,于是说了句:“千万别冲动。” “我知道。”周岚清边说边将人往里头赶。 在霍云祺离开后,她又站了好一会,才等到淑嫔才悠悠离去。 而刘墨书整理完仪容仪表后,一转身便见到一个女子立在后方。 “刘大人,您可让本宫好等。” 周岚清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方才多是背对着自己,故而才没看清。现在一看,此人容颜清秀,气质清高,薄唇微闭,隐露一丝难以名状的矜持与清冷。 他与戚长安之傲然自若迥异,宛如尘世中一朵怒放的黑莲花,独立而不群。 眉眼之间,较诸世间所见男子,更显柔和之态,似秋水长天,又如新月清辉,竟令人难辨雌雄。 “公主殿下。” 与周岚清不同,刘墨书见过眼前人多回,自知现在的局势主动权在其手上,若是对方没有条件与自己商议,恐怕自己早已在高堂之上接受龙颜大怒了。 “没想到刘大人竟有如此雅致,邀后宫的娘娘聚此赏月。”周岚清眉眼弯弯,好似是同眼前的人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 “公主殿下此言有失偏颇,臣子非独与娘娘共赏明月,亦与公主您同赏天光。” 刘墨书并没有被抓包的觉悟,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巧嘴一开,颠倒黑白: “据臣所知,今夜□□院对外开放,故此臣子乃是与众宾共赏今宵之皓月当空。” “刘大人能言善辩,本宫自是争不过你。”周岚清懒得同此人废话:“只是本宫方才一直在想,刘大人的清廉举国皆知,岂会行此等非义之事?” 刘墨书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臣也深感如此,定是公主看错了。” 这也使得周岚清在心中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年纪尚轻便身居四品, 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此人素有贤名,却令人极易忽视,这是在炙手可热的吏部中难以做到的。 于是她勾起嘴角:“刘大人胸怀天下,志存高远,实乃非凡之士。若言其因儿女私情而羁绊手脚,本宫也实在难以置信。” 她一边说,一边绕着刘墨书,宛若幽狐:“莫非另有所图?” 刘墨书不由皱起眉头,他余光扫视着那抹游动的身影,一言不发。 “近来后宫有传言淑嫔曾吹父皇的枕边风,试图使太子与镇远侯离心,以此收其手中兵权。” 周岚清面上带笑,笑意却不尽眼底:“你说,一个久居于深宫的女人,怎会凭空得知这些消息?是不是有人同她说了?” 刘墨书神色不明,语调里染上些冷意:“都说公主天生烂漫,不问世事,今日一见,刘某只觉得人言可畏。” 周岚清站在刘墨书跟前,也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若不是自己今日撞见,真是不会想到。 “你在为二哥做事,对么?” “臣唯务利朝廷之事,且尽忠于君王之业。” 刘墨书倒是坦然:“至于淑嫔娘娘,她是为我的姑母之妹,今日一见,也实属偶然。” 周岚清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是本宫多想了。” 话是这样说,可下一秒又毫不费力地将话题扯回来:“不过,不论您与淑嫔有什么关系,那些乃是身外之物,你说对吗?” 刘墨书看着眼前少女,不经问道:“公主此言何意?” “本宫方才在那处思索了很久,如刘大人之贤者,所有人皆甚能理解。忧国之心诚然,然虑己之私亦真,之所以同您多这番话,只因本宫亦为此类人。” 刘墨书盯着周岚清,好似在想着什么,没有言语。 “一人欲保其身,岂可独修一路哉?刘大人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于此,刘墨书才知道周岚清的打算:“公主之意,是让刘某两头徘徊?” “此言略有偏颇,”周岚清此时也将刘墨书的话还给了他:“我们皆是为了国家于昌盛之境,难道不是么?” “是。”刘墨书闻言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公主圣明,臣受教了。” 见目的达到,周岚清也不想多留,毕竟这人给她的感觉有些不甚良好:“既如此,本宫也不叨扰刘大人赏月,今日一事,只是本宫偶然路过,什么也没看见,刘大人也什么都没听见,对么?” “自然。” “那今后之事,还请刘大人好好想想了。” 刘墨书面色如常:“臣恭送长公主殿下。” 周岚清走后,亭中月色依旧银辉漫洒。 刘墨书独立于月色之间,其身影在柔和月光的勾勒下,面容隐匿于月色之下,神色莫测,宛若藏有万千心绪,深邃难测。 当周岚清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入场之时,只感觉今年的生辰似乎格外忙碌。 果不其然,自己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海顺公公身边的小李子便凑到了自己身边,恭敬道:“殿下,皇上正请您去内殿呢,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周岚清微微皱眉,先是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霍云祺的身影,才点一点头:“本宫知道了。” 一入殿内,处处已然是井井有条,微微一抬头,周梁清正带着面纱,像是早已入座一般,神色同往日无异。 忽地明显感觉到侧身有一道视线,用余光一扫,戚长安正看着自己,心中有些疑惑:难道是六妹妹还未与他相认不成?如此反倒是自己拖累了她? 入座之后,公主之间是离得近些,周云清看着周梁清带着面纱,不由得问道:“六妹妹这是怎的了?” 周岚清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道:“梁清前几日面上过敏,现如今可好些了?” 周梁清眉眼微微一弯:“有劳两位姐姐挂念,已经好许多了。” 趁着周云清同旁边的女眷说话的间隙,周岚清急忙低声对周梁清道:“你可曾向戚长安坦白了?” 周梁清随用面纱遮掩着容貌,可这恰恰是与戚长安初见时的装扮。明白周岚清的关心,也不恼她的急切,反而用温和的语气让她放宽心:“我虽无同他多言,但想必他早已认出我来。” 第56章 周岚清以为是自己的出场害了她,心中不免升起些愧疚:“是我来晚了些,若是早些入座,说不准隔着远,他便瞧不见了。” 与此同时,高坐于众人之上的皇帝正用一种复杂莫测的眼神看着姐妹俩,坐在一旁的皇后也感受到似的,随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张了张口,倒是没说出话来。 半响,皇帝忽而开口道:“梁清,朕许久未曾见你,闻你疾恙未愈,今可复安否?” 皇帝的声音不算很大,是刻意压了低些,场面又不算是安静,唯有在场的皇眷听得到。 话音刚落,众人心思各异,特别是贵妃的面色骤变,一双美眸沉沉地盯着周梁清。 周梁清却好像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似的,并无惊喜,也不惶恐,只是淡淡道:“儿臣感念父皇挂心,好了些许。” 不知怎的,周岚清敏锐的感受到周梁清的气压瞬间底下去,虽然心中亦有疑惑,但她立即打破这微妙的尴尬,开口娇嗔道:“父皇偏爱,今乃我生辰之辰,然父皇首言者竟为六皇妹!” 皇帝知道这两个女儿关系要好,于是笑着说道:“朕素觉你温婉可爱,何今日忽生醋意?也罢,速启宴乐,勿使众人久候。” 说完,宴会也随之进入流程。 待众人逐渐沉醉其中之时,周梁清才轻轻地扯一扯周岚清的袖子:“多谢姐姐。” 周岚清看着眼前有些歉意的周梁清,此时的她仿佛不见方才那番回答皇帝时的生疏中带着凌厉的模样,取而代之是有些脆弱的柔和。 从方才皇帝的表现不难看出,周梁清定是与其有不简单的渊源。 对此她却不以为意,宽慰道:“你我之间何需此言?我知你是因有隐情而心怀愧疚。人际之间最忌者,乃全然坦诚也。我自能解你意,你亦勿多虑。” 此言完毕,周梁清忽地感觉衣物遮盖住脖颈之间的那枚眼前少女所赠的宁国玉有些发烫。 见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周岚清只觉得有趣,伸手轻轻捏了捏她仍停留在自己衣袖的手。 相比于两姐妹略带温馨的画面,霍云祺这边只觉得整个头都大了。 自他离开周岚清身边之后,便满世界寻找戚长安的身影,不成想最后却在殿内找着人了。 而对方也很明显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看到他就满脸黑线。 霍云祺讪讪地收回目光,转而移至一旁,只见他的位子恰好同戚长安的位子距离不远,本以为将遭受到戚大人全程的凝视。 这也就罢了,不想他才刚坐下,戚长安竟立即同自己身边的仁兄换了位子,而更恰好的是,身边的这位仁兄恰好很想卖给戚长安一个面子。 于是就有了戚长安与霍云祺差点掐架的场面,但仔细一瞧,是戚大人单方面掐霍大人。 “戚兄~你听我解释!”面对戚长安怨恨的眼神和阴阳怪气的语气,霍云祺表示一刻也受不了。 “霍兄,我尊你为兄弟,到头来你竟如此算计与我?” 戚长安心中虽气,但到底说来还是保持着良好的素养,若是换成一个武将,此时定是听不得对方的任何解释。 霍云祺深深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解释:“我何曾骗过你?我母亲乃圣上之姊,以此推之,我岂不为二公主之表亲乎?” 戚长安一愣,但显然是不信:“你!那日所言抚州入京落户之事,又有 何说辞以解之?” 一听这微微松动的语气,霍云祺自知有戏,连忙接着说道:“戚兄,你莫非因酒过量,故而未曾忆及太祖皇帝实自抚州起兵,终至都城改建于京城之事?” “你!你竟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戚长安还以为他能憋出什么话来,没成想又是这些不着调的,才压下来的怒气又随之高升。 霍云祺摸了两下鼻子,呵呵笑了两声:“戚兄,你且息怒。不妨细思之,六公主素不参与任何宴饮,乃以体弱多病而著称,然今日却执意赴会,你猜其为何故?” 戚长安是个聪明人,虽在男女之情上并无经验,但眼下经霍云祺一点播,心中立即明白了些许,便愣在原处不说话了。 霍云祺打量着戚长安的神色,适时开口:“我等皆久居官场之辈,深知其中争斗之残酷无情,况乎皇宫之内的尔虞我诈,定是更为激烈。试想一孤女,若为人所捉把柄,又将何以自处乎?” 戚长安喝了一口闷酒,像是遥想起自己尚未成年之时在祖母膝下的光阴。 他自是知道后宅之中那些深不可测,沉思片刻,终究只得借酒意大胆地往上看了一眼,朦胧之中好像也能看到那抹日夜挂念的倩影。 正所谓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公主生辰宴之终,殿烛虽明,寂寥已显。笑语与杯鸣,共谱夜之乐章,宾客于此,暂享欢愉。 然繁华之下,人心各异。 周岚清坐于宴席之上,目之所及,宾客纷至,其中心思,似乎皆能窥见一二。 即便面上笑颜如花,然心中亦感慨万端,人生百态尽在此间。深知此宴对众人而言,各有其意,忽觉己身亦不过其中之一客耳。 周梁清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开口询问,而周岚清细品美酒,语气却染上些不安:“我忽有所预感,似有变故将至。” 第48章 各为己主 周岚清怎么也没想到,自生辰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其他人,竟是自己的二哥周治。 但此次她再无人前那般装出的和善,而是露出了只有两人相处时会才产生的冷淡:“明善宫中闲少来往稀客,不想今日却迎来了二哥。” 周治却好似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仍然自来熟地要往里头走去,嘴里吐出的言语仍旧温和:“许久未见,今日特来拜访,以免得妹妹思念。” 周岚清微微皱眉,还不待她多说什么,在他身后便出现了许多宫人扛着浩浩荡荡的箱子,若仔细看着便能知晓是诸多奇珍异宝。 见此她的脸色不由得缓和了些许,也将原本阻拦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周治自然是看在眼里,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若妹妹不邀我入内,恐此等珍宝皆落得个无处安放的境地了。” 周岚清估摸了后头的分量,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往里头走去。 桃春看明了主子的态度,急忙往旁边使了个眼色,让立在一边宫女去准备两位殿下的用点去了。 周治跟着周岚清往里头走去,而跟在他旁边的小常喜公公忽地叫住要跟着他们去的桃春:“桃春姑娘,殿下所携之珍宝,尚需你来安置呢。” 此言为的便是留住桃春,周岚清看出今日她这二哥前来找她想必是另有他事,便对着桃春点点头,算是允了。 于明善宫之内,翠园之道通往琼楼玉宇,百花竞放,美如锦绣织梦。 花间小径,蜿蜒曲折,幽深而隐,每一步皆是画,尽显隐秘之雅韵;和风微动,花瓣轻舞,芬芳之气袭人,令人心旷神怡,宛若置身仙境。 繁花似锦,犹如情愫纷扰,缠绵悱恻,难以割舍。微风轻拂,花影摇曳,轻轻荡漾,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此间之景,恰似那深藏心底难以言表的隐晦之情。 两人原本就是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可不知为何,周岚清心觉似有目光似毒蛇之尾紧追不舍,令其倍感不适。 因此,她不得不驻足,微微侧首,果然见周治的目光正如心中所料紧锁于自己的方向,令人不安。 “妹妹为何停于此?”周治并不遮掩,而是更为放肆地将目光游离于周岚清的身上。 周岚清感觉他靠得有些近时,就不自主地退开一步。 其实对于周治,她虽谈不上亲近,但也不会有过多厌恶的情绪存在,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和畏惧。 而周治感受到眼前人的躲避,心中顿生烦躁,但面上不显,只是静待对方发言。 周岚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虚伪的笑容:“二哥为何不与我同行?” 但这句话却使得好似误会了什么,他先是微微一愣,眼底仅剩无几的几分戒备也随之最终散去,取而代之竟是难得似春风暖阳般的柔和。 但这摸样自是落进周岚清的眼里,她不知怎的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却不是令人安稳的舒心,一如对于这个二哥的态度。 两人就这样比肩而行,谁也没有再开口。 这幅景象若是落入旁人的眼睛里,定会觉得二人气宇非凡,非仅显于外在之张扬霸道,实乃内敛深沉,蕴藉力量,贵气逼人。 先入殿,再入座,而后饮茶。 虽皆无言语,周治显得自在,周岚清却显得有些焦躁。 后者审视着前者,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表面笑容相待,实则机关算尽,任凭自己如何针对,都不得伤其根本。 最重要的是,周岚清始终摸不清周治对她的态度。换做是旁人,早就与自己翻脸,可此人不仅不会轻易露出分毫不满,甚至是几次放水,甘愿为太子一党放行。 第57章 周治并不在意周岚清那充满敌视的态度,反而悠哉悠哉喝着茶,偶尔吃吃新上的糕点,对此,少女终究还是憋不住问道:“皇兄今日来,恐怕不止是来探望我这么简单吧。” 闻言周治终于停下原本准备往嘴里塞糕点的动作,一并收起来的还有那漫不经心的态度。 只见他微眯双眸,让人不明白其心中在想什么:“不想久别重逢,你从前之沉稳皆已随风而去,真是令人唏嘘。“ 周岚清自是不会容许他肆意挖苦,彼此称呼都随之生疏:“本宫只是想着贤王殿下一向光明磊落,有旁的事定是不会遮掩。” “本王只觉得,本王的妹妹不是妹妹,“周治音色渐冷,随即站起身来,挡住了周岚清的大半阳光:“而只是太子的妹妹。” 周岚清神色不变,只是装作听不懂地笑道:“皇兄方才还讥我呢?你亦昏聩矣,竟混淆我们的关系。我乃为父皇之女,若依你的意思,岂非你不是父皇之子么?” 周治目光沉沉,只觉得周岚清还是那般伶牙利嘴:“如此说来,你应该是我的妹妹?” “自然。” “那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又为何不听为兄的话频频涉政?”周治居高临下的俯视,犹如毒蛇见到猎物般的压制。 可周岚清不是猎物,亦为猛兽。 只见她缓缓起身,丝毫不惧,而是踱步侧过周治的包围圈,墨色衣袍划过周治的指尖,倒衬得她更加凌厉:“二哥,您应该知道父皇的意思,也应知何可为,何又不可为之。” 说罢,还故作惋惜地挑衅:“我若是你,便会将贤王这个名声做实。” 周治侧过脸看着周岚清,吐出的言论就如蛇吐信子一般危险:“父皇赐我以贤王之名,非仅期望我为朝政之贤王,乃愿我成为天下人共誉之贤君也。” 狼子野心,却用伪善之词加以雕琢修饰。 周岚清自有方法破解,只见她放低语调,却并不温柔:“为贤德之人,首当以孝道为本,兼行兄友弟恭之道也。孝道乃百行之先,兄友弟恭则家族和睦,此乃贤之基也。” “父皇寄望于太子,望其继承大统,我等身为子女,自当遵从其意,此乃守孝之道也。” “二哥若 因皇位之欲而伤太子,则此举实乃破坏兄友弟恭之德也。” 最后周岚清说道:“仅此两条若皇兄都无法做到,又谈何为贤德之人呢?” 周治不恼,而是转为正视眼前少女。 良久,方才说道:“依你之见,若父皇之意所属,则此人即为贤德之选,且你当全力支持之,是么?” 周岚清公事公办:“我的身份本就微末不足道。谁能执大燕之舵,使其辉煌永续,这方为重中之重。” “你说的不错。”周治已然不知不觉来到周岚清的身边,后却突地盯着一处略微出神,一时竟也忘记了同她辩驳。 一旁的周岚清似有所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明善宫有名的婉清池,坐落于繁华艳丽的明善宫中,却因主人的精心修饰故而并不突兀,反倒是作为从殿内一眼往外看去最为夺人心弦的风景。 “此池之景,颇似你我幼时于书院旁时常所见的墨文池。” 周岚清心中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并不记得自己儿时与周治有过太多的交集,毕竟贵妃与母后从她记事起便是水火不相容的。不过是同他见过几面说些话,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周治便对她热切起来了。 就在此时,周治忽而又道:“不求你退出,站在中间可好?” 周岚清不由得从池边挪开眼睛,转而投入到周治有些怅然的脸上,微微眯起眼:“中间?” 周治闻言将目光收回,却没在看少女。 可后者并不在乎,猛然撕开这隔阂于两人之间最后的纱布:“中间的本质就是软弱,唯有激进,方能有所结果。” 还没等周治发言,桃春掐着时间从不远处来了,先是按规矩向两位贵人行了一个礼,随后对周岚清道:“殿下,六殿下来了。” 这才令她突然想起,今日是约了周梁清一同探讨□□院中的花卉技艺,不过这也恰好给其对周治下逐客令的条件。 于是她一脸惋惜道:“我虽甚欲与皇二哥再叙旧情,然如今只得需另觅佳期呢。” 周治眸色沉沉,正欲同她多说几句,但随后前来的小常喜公公匆匆到来,往他耳边说了些话。 他听后便没有多留,只最后丢下一言:“我曾寄书一封,愿你勿忘暇时一观。” 说罢便匆匆离去。 周岚清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从方才周治看到那个池子开始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可她也懒得多想,而是有些记挂他临走时说的那封信,于是就转身回内殿,经过一番寻找,果真在不显眼处找出一封书信。 因周梁清未至,她便张来看,只见上边写着:“别后数月,殊深驰系。时常感念,若汝为同胞之妹,必当与吾并肩而立,共渡难关乎?也罢,朝廷之争,险恶万状,诚望汝勿过涉其中,以免自伤。” 字字似真切,含意却相逼。 周岚清本以为能从中得出什么信息来,如今一看应该是没有,因此也只是淡淡看了两眼,便将它放置一旁。 与此同时,周治正与身边的小常喜一同往外头赶,正路过清婉池边,正巧与迎面而来的周梁清碰面。 看见周治,她先是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随即行礼问好。 周治极少见过这个六皇妹,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那日皇帝对她的突然问候,以及近年来与周岚清突飞猛进的关系。 他浅浅扫了她几眼,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她的好,随后便拔腿往外走去,只是擦肩而过之时,周治明显闻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清香,微微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 “殿下?”一旁的翠碧看周梁清有些出神,以为是被吓着了,便担忧地问了一句。 周梁清回过神来,微微抹开一丝笑容,温和地安抚道:“无事,走罢。” 第49章 临危受命 待周治匆匆赶至议政书房之时,除却极少谋面且尚未归来的八弟之外,其余的几个兄弟早已在里头候着了。 他先是给周靖行了礼,随后又形式性地给周澈打了个照面,最后于周城身边站定,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甚明显喜色:“何时归来的?” 周城在外出封地的日子里,不仅将大燕政治经济中心的先进理念带到潼州,顺带将一直环绕在潼州周围的那些强盗敌军撵出百里之外。如此便能看出其不似周治那般沉稳,性子也更外放些。 但眼下正是天子眼下也不敢多加表露,只得笑着道:“今早特地赶回来的,还未同二哥说。” 话才落下,海顺公公便从里头屏障走来,弯着腰对几位说道:“皇上请几位殿下进去共商国事。” 几位一入殿内之时,皇帝抬头先是将目光投掷于太子的身上,随后才分些给予贤王周治。 “南方战乱频频,未得安宁,军费开支激增,地方扶持亦需巨资,国库日渐空虚,况北朝又虎视眈眈。今朕需一可靠之人,既能追回朝中诸臣所欠之债,又能激励地方官员资助国家。尔等何人愿往?” 说完这番话,皇帝的眼睛早已扫视完一圈,最终放在周治的身上不走了。 这是个很得罪人的活,但亦是最考验人的活,也恰好是不适合担未来大国之任者做的活。 周治早已习惯皇帝的偏心,眼下也不例外,只是保持沉默。周城于其身旁,正低着头,虽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却令人看得出他于周治走得很近。 周靖也不言,他正对此进行盘算,打算该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周澈在众兄弟中最为叛逆跳脱,自是最明白皇帝此时所想。见无人问答,他也不介意起个头。 “只听闻二哥于朝中名闻遐迩,以其人缘之佳为众所称。故儿臣认为,二哥实为赴此重任以办此差事之不二人选。” 周城虽年龄最小,可他的声音却震人心魄:“不若说最适合此任者非太子莫属乎?国家危难之际,太子常协助管理朝中大事,且确保安稳。我等方归,诸多事宜尚未明了,行事效率必有所下降。理当以太子于众兄弟中为领头之人,更应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皇帝听后没有表态,只是看着太子:“你有何意见?” 周靖这才说道:“我并非如七弟所想之优秀。只认为天下之事,非以能力之强弱定之,而在乎谁人能最为适宜,谁人能将事务处理得尽善尽美。父皇素来英明睿智,我等皆愿听从父皇之教诲,任凭父皇派遣。” 话说的圆滑,没揽活也没推活。 对此皇帝笑了两声,最后道:“如此看来,朕的儿子们近来繁忙?贤王,你忙于何事?” 周治还是那副规规矩矩的摸样:“儿臣近日自太子之手接管户部事务,正如父皇所谕,现今可调拨之银两尚不足百万两,若欲周转,尚需追加约两百万两之资。” 第58章 闻言皇帝显得很满意:“一回京便能接手,这很不错。” “父皇过誉了,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儿臣仅能行此等事,以匹配今日之位耳。” 一句话既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又无形中指桑骂槐地讽刺了太子。周城于一旁心中暗暗称奇,另两位则是习以为常似的充耳不闻,仍旧是云淡风轻态度。 这些儿子的基本操作,也令皇帝明白今天应是无法得到个结果,不经有些失望,于是摆摆手,有些不满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想想。” 几人齐齐应了声,一个接着一个退场,又在出了宫殿后迫不及待地分道扬镳。 时间随清风飘去,夜幕如约而至。 就在周澈乘着晚霞的余光来到周岚清宫中之时,周城也恰好抵达周治的王府之中。 “二哥府邸之内尽显低调之态。”他初看时心中暗想,但越进去却又感觉不对。 府邸初观,似显朴素,然深入内府之下,陈设竟极尽奢华。珠帘低垂,辉映琉璃之灯;锦绣屏风,掩映金玉之器。虽不张扬,却自有一番华贵之气。 对此周城只感到:“不镜于水而镜于人,外显其表,内藏其真。” 一入内里,两兄弟一同吃了晚膳,未了,外头管家相报,说是丞相和何明来了。 周城因生母为陈贵妃表亲,贵妃也欲培养自己于后宫之势力,于是周城得以自小跟在周治身边。再加上周城 本身并无争储之心,久而久之便成了周治支持阵营中的一员。 此时他听闻这几位的到来,便知道周治并无早时看的那般淡定。他也不多加隐瞒,而是直接将心中所想抒发:“皇兄难道有意接揽集资的活儿?” 周治没有表态,而是先将两人请了进来。待二位老臣入座,他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告知之后,现场便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周治率先道:“今日之事,我仍心犹疑,望得诸君的意见以明决断。” 与此同时,明善宫中,周澈也恰好在这时将事情同周岚清说了。两人凑在一起好似嗑瓜子一般,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平常事。 周岚清细细思索一番,却只感觉其实此事不论是谁,都讨不着好处:“依你之言,父皇并不想皇兄接揽此事。” 周澈点头,他也隐隐闻到一丝不可言说的阴谋,情总有利弊,更何况是此等大事:“我只觉得此事风险过大,父皇态度也似有意让二哥接手。” 周岚清手中捏着才送来的花籽,声音飘飘忽忽:“此事貌似易招非议,父皇亦有意令二哥行孤臣之道。然观长远,若此事得成,则二哥在民间之影响力与号召力将大增,朝中之话语权亦将重了不少。” 何况以周治的才能,周岚清也不能把握他做不成此事:二哥主管户部,又有善于结交,惜爱人才之名。 说是有意破除这名声,却也是给了他做实这个名声的机会。 “不过,此事二哥也必须揽下。”周岚清最后说道,神色晦暗不明。她也相信,周治不舍得放弃这件事,再有,皇帝最后也肯定会找人解决。 “如此说来,咱们还需考虑应对之策。”周澈悠悠道:“只是皇兄倒不知近日在做什么,老是往霍府跑。” 周岚清好似是耗子被猫踩住了尾巴,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是么?” 周澈笑嘻嘻看了她一眼,殊不知过些日子他便会在这件事上吃个大苦头,当然,这也是后面该说的事情了。 只是周岚清在脑海里搜寻着周治身边那些谋士,此事若要让二哥揽下,那么必将有一个能言善辩者加以推波助澜。 不会是刘墨书吧?那个闷骚所言可皆是一语中的。 果真,现在款款登场的是位于贤王府中的,便是刘墨书先生。 只见他好似是早已听说此事一般,听到在场几位三两言语的讨论,便知道众人皆持不赞同的态度。 毕竟此事太过冒险,使不好将遭受重创。 刘墨书理解,却不支持。 他先是看了一下周治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看,想是知道其中利弊,却也仍不愿就此放弃。 于是刘墨书只待几人的声音逐渐微小下去,才扯开原本便不甚洪亮的音量道: “臣以为,人对于机遇的反应,犹若层次之分明。其一者,机遇近而未知把握,终致追悔莫及;其二者,机遇至而即捉,借以登峰造极,成就非凡;其三者,乃能自创机遇者,此等人物世间罕见,亦最为卓越。” 最后,刘墨书才堪堪表态:“臣恳请殿下为第三者。” 一大篇壮志豪言宛若给面前众人都打了鸡血,只感觉也随此而年轻了几岁。 周治变了些神色,随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其余几人原本也是摇摆不定的态度,只不过是更加偏向保险的选择罢了,眼下也明白了周治的态度,便不好再多说。 只有周城说道:“二哥,若你要做此事,便带上我一起罢。” 一来是为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二来实则是想跟在周治身边学习,他还想跟着表哥回潼州完成祖父未了的遗愿。 周治正有此意,于是也答应了下来。 隔日,皇帝才下早朝,便有报外头贤王求见。 皇帝听闻眼睛一亮:“让他进来。” 看着周治款款而来的时候,皇帝心中就有些满意;当周治说出自己愿意接了昨日提出筹集赈灾款的时候,他就更满意了。 不过,还是得问一下二儿子的想法:“你何以愿为此事?” 只见周治暗自理了理嗓子,开口将事先就准备好的说辞公之于世:“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如今来看,世人有识于贫穷之可怖,而倍加努力,以摆脱困厄之境。然社会资源有涯,富者亦惧贫之至,遂于守好己之财之外,反倒更努力地争利,遂致社会之大不公。” 说罢,又庄重其事:“儿臣甘愿做打破不公之人,挽救百姓于水火。” 皇帝目光如炬:“你竟能说出这番言论。” 周治一如既往地谦卑恭顺:“儿臣愿为孤臣,办理父皇所命之事。”他低着头,自然是看不见皇帝的恍惚。 后者只是盯着周治,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几十年前也在这样的午后,也有一个青年人接下先帝的旨意。 须臾之后,他道:“朕相信你,放胆去做罢。” 第50章 小有挫败 随着周治南下的消息传来,正于明善宫中闲适的周岚清一顿,停下观看手中霍云祺又不知哪里搜罗来的物件,所有所思地将眼睛抬向宫墙之外的四方蓝天。 桃春见此,便悄悄招呼宫女们将一旁世家贵女们送来的丝绸罗缎撤下去了。 就在此时,忽起一两声鸟叫,没躲过周岚清的耳朵。 待望去,原是一直极美的小鸟儿:只见它身披锦绣华裳,蓝紫相间,光彩夺目,与阳光交相辉映,展现出璀璨光泽。其容貌灵巧可爱,眼眸灵动,时而眨眼,足下轻跃,于黑檀精雕之鸟笼内,更显其夺目之姿。 周岚清却不理会它的娇俏,看向它的眼睛里反倒是寒光一般冷漠。 她平日里鲜少表现出如此沉闷的怒意,无形的威压将一众伺候的宫女惊得不敢走动,桃春最早感受到主子的情绪,便要令人将这鸟带下去。 可当周岚清发出一点响动,桃春便不再有多言语了。 只听少女怒气未消:“这鸟是何人所赠?” 桃春先是瞅了一眼小鸟,随即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是贤王殿下送来的。” “贤王?”周岚清闻言一瞬间有些火上心头,但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最后化作了一声冷笑。伴随着眼里浮现出几分怒气横生,整个人显得极为凌厉。 但小鸟并不知道外头人又什么情绪,只是上蹿下跳,看样子对被拘于这小小的笼子里有些不满。 周岚清静静地看着它的动作,她现在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更准确的说,周治希望她现在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一旁的桃春看见自家的主子正气头上,轻轻撤退了众人,而这时周岚清已然撤回了逗留在鸟笼上的目光:“我去一趟端王那里。” 片刻之后,周岚清便在周澈的府中,虽后者已经搬出了宫外,但带的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老仆从。因此一见是公主来访,立即便也知道该如何吩咐和办理。 相比于贤王府的外简内奢,端王府是别有一番风采。 周岚清从前来过几回,却皆是浅浅扫过几眼,而如今安定下来之后反而好好打量起来:王府深处,辟有一方静谧之所,好似专为文人雅士而设。室内清幽雅静,远离尘嚣纷扰,风格尽显高洁脱俗之韵。 四壁之上,高悬名家字画,案头之上,古朴物错落有致,文房四宝齐备,笔端蕴蓄精妙墨色,静待主人挥洒才情。 窗棂之外,翠竹轻摇,风送竹声,与清风共舞,又携来桂花之幽香,淡淡然同室内檀 第59章 香与书香交织融合。室中特设琴桌一张,其上安置古琴一柄,若有知音抚弦,即可奏响高山流水之曲,以和天地之清音。 许是方才会见了旁人,周澈过了好些会儿才姗姗来迟,待凑近了竟还闻到些香脂粉末的味道。这不由得使周岚清眨巴了两下眼睛:“端王爷这是寻花问柳才得归,匆匆赴会?” 周澈倒也没否认,先是笑了一下,随即扯开话头:“想必阿姊今日忽而造访,所为二哥之事罢?” “自然,”周岚清见他没否认,也不戳破,只将窃喜往心底藏:“江南之事,我自愧弗如你熟稔。二哥已赴江南巡视,不知皇兄对于其此行可有何想法?又欲施何策?” 周澈想了想,面色如常:“实不相瞒,若皇兄一无所为,则断无可能之理。但究竟所为何事,近日我未与其同在,以至于具体情况尚不得而知。” 周岚清皱眉,细审面前人,像是才明白了什么:“莫非怪我的手伸得长了些?或是筹策万全,无须我之相助,足以应此变事?还是恐我添足?” 听出了眼前之人的不满,周澈只得叹气:“阿姊莫要动怒,并非我不告知与你,实为我之不知,并非我之不愿啊!” “不知不愿,二者又有何区别?”周岚清冷哼一声:“怪我多管闲事了!” 见她是真正生气,周澈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开口问道:“阿姊莫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周岚清一愣,想到了周治送来的那只小鸟,心中怒意更甚。 “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何不许我插手?” 见状周澈也知瞒不过她,只得道:“近日父皇已然察觉到后宫插手朝廷之事。阿姊,时势多变,不若暂避其锋,以观后效,这样如何呢?” 闻言周岚清皱皱眉,对此并不赞同:“父皇怀疑已不是一两天了,更何况后宫干政之人居多,你以为父皇一概不知么?只不过是但取其一目观之,另一目则闭,欲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此番不同,”周澈劝说道,也说出自己的顾虑:“初时我们皆以为此乃父皇特为二哥所设之陷阱,未料今父皇之态,似有隐现助二哥之意。且此事波及甚广,牵连甚众,我实不愿阿姊亦陷此漩涡之中。” 却不料周岚清勾起唇角,露出冷笑,似早已料到一般:“我知道,否则以二哥那个性子,断不会这么早就出宫。” 许是想到周澈不会同自己透露过多,也或许是这番戒备姿态令其有些寒心。 她瞧着周澈,眸光流转:“事既纷纭复杂,我益欲毅然投身其间。况乎人生在世,亦当为自己一搏,岂可坐视良机错失?” 说罢,她干脆不欲其多加纠缠,也不想再听他多说什么,而是丢下一番话,亦为忠告。 “若我为皇兄,必遣使往江南,同时邀该地权重之官遣使,共谋之策,以结同盟。今父皇既遣二哥,亦是因明了自身财源将危。欲保既得之利,唯有与我们携手,方为上策。” 周澈虽未出言,心却暗自称奇,只因她所谋,正与周靖所言相合。 可看着周岚清有些不快离去的背影,竟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路上周岚清的面色不愉,今日已然遭遇两大不快之事,将她憋得闷得发慌,只觉心中有话却找不着人诉说,只得连连叹气。 但行至半路,周岚清的思绪一顿,猛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下一秒,她探出头对着桃春吩咐:“唤追云传宋青,今日新进玉石所制棋盘,我邀他于后院一叙。” 追云的动作极快,待周岚清回宫之时,宋青已经自顾自在后院中待坐许久了。 周遭人速速退去,只剩下她与宋青各执一棋子于后花园中闲坐。 宋青自想起初见周岚清之时,她亦是这般对棋盘走势感兴趣。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她的第一个老师。 “宋大人在想什么?”周岚清虽不看对方,却能够感受到其心思飘渺,不由得开口问道。 “并无其他,”宋青倒是显得心情不错:“只是想到初见殿下时,亦是今日的天气。” 周岚清闻言停下手中动作,面上显露出些温和,替代初来时尚存的烦闷:“若此说来,我与宋大人已是相识数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明明此时的少女有着花容月貌的容颜,又是正值青春年华,此时却消沉稳重,多少显露出与年龄并不相符合的姿态。 莫说宋青游刃官场,窥见世俗冷暖,就言其与周岚清来往许久,也能够看出她今日的不同,于是收敛了些许,转而肃然:“殿下今日唤臣来,莫非有要事相商?” 周岚清自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今日召宋大人至此,是欲共议近朝要务,关乎筹措钱粮,以赈济受灾百姓。” 此事宋青早已同太子等人有所打算,今日前来,他也是料定了周岚清会谈及此事,于是开口道:“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周岚清亦不着急回答这个问题,面上带笑得看着眼前人,口中问题一转:“太子有何打算?” 听言宋青落子动作一顿,突然明白周岚清为何突然叫他过来,刚要开口,却对上少女那充满危险的眼神,立刻消除了隐瞒的心思,于是面色如常地汇报:“太子殿下意欲先与江南之士通气,以预阻贤王之谋,使其事未发而先挫。” 殊不知,他方才那一瞬间的表情全然落入了周岚清的眼里。 “原来如此。”周岚清眼神缓和不少,连带着语气都有些温和下来:“如何将江南筹款以补亏空之事妥善解决,太子又是如何想的呢?” 宋青如实道:“此事尚未同臣说明。” 周岚清心中疑虑仍未消除,持于手中的棋子高举而许久未落下:“你说皇兄是否早已洞悉,立于你之后的人是我,而非阿澈呢?” 宋青神色淡然,一如既往,可他已明白周岚清对他起了疑心:“圣上微觉后宫有暗流涌动,渐及朝堂之事。故而近日有力追捕,因臣未能及时禀告,望殿下切勿怪罪。” 周岚清知道对方的话真假参半,父皇有心压制后宫伸手的事情是真,而皇兄是否想借此将自己踢出局却令人不得而知。 周澈最听他的话,加上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不愿让自己插手,这倒也说得过去。 可宋青本就是披着官服的亡命之徒,为权力地位不择手段。周岚清与他共事也本就是各求所需,若是如今皇兄为他提供给更好的条件,也难说是否会离开自己眼皮子做事。 她是有些不悦,却并不意外,当初决心要踏入这争斗场,便早已预料身边都会是什么样的人。 “此言并非无因之谈,莫非有佞幸之徒,渐近御前,以私欲乱政,使圣听渐移?” “是文忠阁。” 得到这个答案,周岚清心中的顾虑顿时消除大半,自己素来同文忠阁无纠纷,所行之事尚未同其正面交锋,想来是另有其人。 不过这恰好也说明,那对自己素来疼爱皇兄,此时应该是知道了她在幕后扮演的角色。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想至此,周岚清将手中棋子轻轻放于棋盘之中:“愿宋大人勿忘共谋大业的盟友,勿使旧谊蒙尘,以保长远之道。” “自然。”宋青敛下眼皮,掩去目光中的情绪。 周岚清略微抬眸,面前人的身上总是有生人勿近的气势,其中交杂着贵家公子和挣扎泥潭的落魄,但显得此人有些难以捉摸,本人大概是不知晓,可这气质倒是十分吸引人。 又转为无言,这两人素来不论对方私事,就如同公事公办的同谋。可眼下不知怎的宋青忽而开口道:“近日太子殿下常往霍将军府中。” 不是镇远侯府,而称的是霍将军府。 周岚清也是没想到宋青的忽然“告状”,所以显得有些发懵,但立即又转为平常:“是么。” “ 臣听说霍大人与殿下交好,莫不是也为共友?” 周岚清总算是听出些许不对劲,她先是瞧了一眼宋青,先是有些咂舌他的八卦,但反应过来又也不加遮掩地开玩笑:“宋大人这是...吃味?” 此言一出,宋青就闭嘴了一瞬。 但冷却过后也没有什么表示,说出的话反而更加冷淡:“殿下还是切勿拿臣玩笑。” 接着又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若欲同霍大人共谋大事,必先明其立场,定其所属,察其究竟为谁之羽翼也。” 周岚清不觉有些好笑,分明他的立场姑且让人感到怀疑,现在反倒质疑起别人来了。 可当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此时竟在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唤着自己的小字。 周岚清心中一震,原本准备脱口的话也在此时悉数抛却,抬眼就对上宋青那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从中竟还看到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第51章 初来乍到 对于这一瞬间发生的突发事情,就连守在不远处的桃春都没有料到。 第60章 毕竟换做是谁,来到明善宫中都是需要提前请示的,唯一人得以随意进出。 霍云祺瞧见桃春正在此,上前询问道:“你家殿下在何方?” 桃春到底是跟在周岚清身边的人,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回大人,殿下正在后书房中,大抵是翻看您前些日子带来的话本子呢。” 她颇为自然地回转着余地:“不若请您移步随奴婢前来,殿下稍后便到。” 而正在后院里头的周岚清听着不远处的响动,看向宋青:“今日便不留宋大人了,往后头便有一条小道...” 但不想霍云祺正于前头说道:“我是许久未进这后院中,不知殿下上回栽种的牡丹是否盛开?” 这意思分明是有动了想要进去的心思,宋青身上武功了得,听力自然也是异于常人。 他知道霍云祺与周岚清的关系有些外人道不明的暧昧,却不想其竟能如此肆无忌惮在明善宫内游走,原本抬起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不想殿下与霍大人之交谊深厚至此,竟得随意往来,无须禀报。” 可眼看着霍云祺就要闯进来了,周岚清哪里还顾得上回复他的调侃,又想到方才桃春的说辞,咬了咬牙,伸出手扯着宋青的一小块衣袖就往小道里跑。 宋青也是没料到周岚清竟会做出如此越界的举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愣愣地由她拉着跑走。 待两人才进小道,桃春已是再也没办法憋出什么说辞,就任霍云祺往里出走。而后者一进院子便瞧见满园的花团锦簇,不远处还有尚未收拾的棋盘。 于是对着一旁紧张的桃春说道:“你们办事也太粗糙了些,主子的棋盘竟没有差人去收拾。” 一直在状态之外的桃春闻言仿佛抓住一丝理由,匆忙“请罪”:“是后花园的奴婢近日生了场大病,也是方才得知才过来收拾,还请霍大人为奴婢保守这个秘密!” 霍云祺这才明白桃春方才为何一直拦着自己,于此也并未过多追究,只是流连于一会后花园,就被劝说着离开了。 待桃春将他带到后书房之时,便悄然退开。后者则进入到屋内,随后轻车熟路地往里处走去,果真在书桌旁发现周岚清。 而少女好似没想到对方会来一样,面上显露出意外的惊喜:“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上一声?” 霍云祺走近,将坐着的周岚清圈在怀里:“殿下看什么呢?” 大抵是习惯了对方的亲近,周岚清安心地窝在他的怀中:“自然是霍大人带来的名贵书籍。” 此言对于霍云祺而言很是受用,他嘿嘿两声笑,转而就其旁边坐下:“我方才去了后花园中,那里花开得正艳,怎么不见去赏花?” “我日日都去的。”周岚清回答得漫不经心,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方才的宋青。 待自己放手后,转头就看到其别过脸去,好似是在遮掩什么心事,匆匆告辞离去。 忽而想起宋青如今已然二十有余,府上却不曾有过任何妻妾,对此还有人传闻其有龙阳之好... 想至此,周岚清仿佛明白他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原来是自己冒犯了,真是罪过罪过。 “想什么呢?”霍云祺发现对方竟然说着说着就走神了,不免有些好笑,于是只得凑上自己的俊脸。周岚清受不了他的撩拨,匆匆往后,却险些倒去,霍云祺连忙将她重新捞了回来。 “不闹了,”霍云祺本就是带着要事,将人微微放开,脸上终于正色了些:“近来太子时常出入镇远侯府,所为边疆战事。” 周岚清正愁没人同自己说呢,没想到他倒是干脆,如此一比较其他人,竟属于霍云祺最为坦诚。 想至此,她看眼前人愈发顺眼,手指绕着他的发丝转圈。 而后者不知道周岚清的心中正夸赞着自己,他本就将其当作自己人,接下来的言论也证实了这一点:“如今北朝蠢蠢欲动,近年所遣诸将,或乏实战之历练,徒善纸上谈兵,或乃久历沙场之老滑,恒持迂回之策,致使边陲之民罹难,资源耗损甚巨。” 周岚清静静的听着,她心中已了然霍云祺想要表达什么,但又不着急出言发表自己的观点。 “今上意似欲抑霍氏,而我父亲数年来旧疾复发,不复当年之勇。又值江南倭寇侵扰,若我阿姊此时抽身离训练之场与京城之守备,则城防必大减,形势堪忧。” 周岚清微微皱眉:“可是这京城守备,不是一直由你负责么?” 话刚问完,却猛然意识到什么:“若非...” 霍云祺先是叹了口气,随后道:“圣上已不让我插手任何军务。” 周岚清的眉头皱得更深,她一直都知道父皇对于霍家的忌惮,可也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她也知道了霍云祺的想法,于是问道:“你是想...回到边疆?” 霍云祺并不打算对她有所隐瞒,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是。” 周岚清听完他说的话,心中不由得联想到战争的残酷,有些闷闷道:“可你应该知道,父皇不会轻易放兵权于你。” 霍云祺点点头,他感觉到周岚清有些不高兴,随即捏了捏她的小脸:“我们都知道。” 沉寂了一会,转而又道:“太子欲娶阿姊为妻,以做留霍家交予皇室的筹码,保住阿姊手上的兵权。” “什么?”周岚清即便消息再灵通,她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风声泄露出来,如今一听到霍云祺的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宛若惊天大雷。 心情稍作平复过后,周岚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此事还有谁知晓?” 霍云祺知道这件事情是有些突然,但是也没有想到周岚清的反应如此之大,连忙给她定心丸:“除却我们四人,并无旁人得知。” 许是想起什么,周岚清突然道:“可是...可是江姐姐她愿意么...” 霍云祺噎住一瞬,旁人或许不知,可他们两人是一个战壕里呆过的挚友,想必他们的感情,或许早已超过了单纯的爱情。 正要同眼前人道明,但忽而想到太子既然不愿告知周岚清,定是早有盘算,自己贸然托出,反倒可能弄巧成拙,于是只是说道:“想必是...自有打算罢。” 可周岚清还是有些发愣,不知怎的竟凭空生起些气来,今日之事无一不指着她那皇兄,明明自己如此为他之事尽心尽力,到头来竟要旁人告知这般多事情。 但在霍云祺面前,她也没有表露太多,只是有些担忧道:“北疆之事变数之多常使人难以招架,若日后父皇放权,你一人独自前往,我总终归是难以放心。” 此言令霍云祺心中生些感动,却也不舍心上人萌生忧思,嘴上调侃:“不若殿 下换上士兵的衣裳,彼时混入其中,随我出征好啦。” “你真是的。”周岚清有些无奈,只得任由对方扯开话题。 一晃几日,姑苏一带出现几位陌生的男子,仔细一看,原是领命前来的贤王周治和康王周城。此时二人扮相极为低调,为考察地方情况,比预定时间提前好几日来到,此时正游走于大街小巷。 高耸城楼烟水环绕,自进阊门起,周治仿佛进入另一个记忆中的姑苏城:原来此处乃古邑之地,往昔盛景犹如织锦绚烂,楼阁高耸,亭台错落,景致如画,恍若世外桃源,人间之仙境也。 而如今游船画舫,歌舞升平之景,已不复存在。 花开花落,寂寥无人问。四周墙面经战火洗礼,皆成残垣断壁,失却昔日之生机盎然。唯余古木数株屹立不倒,默默守望着兴衰更迭。 此情此景不由令人唏嘘,甚至于沿街叫卖的商贩都不曾有,而是大批南部往上逃难的流民,或是面黄肌瘦,或是缺手残疾,奄奄一息。 但此外也有些奇怪的场景:周边店铺却是照常开门,仍有络绎不觉的本地百姓上前购买,过往行人视遍地流民于无物,这边诡异的画面道尽人情冷暖,若是心热之人瞧见也会寒心。 周城瞧着眼前这番景象不由地皱起眉头,有些愤慨道:“既为同胞,怎对此熟视无睹?” 而一旁的周治仔细打量着周遭的人,出口道:“你我见其外表华彩,不知其内实已困顿至极。姑苏的百姓素以衣饰之精雅著称,故外人难以窥其真实境遇。今观彼等穿梭于市肆之间,熙熙攘攘,实则皆为北上避祸,未雨绸缪之计也。其苦心孤诣隐于华服之下,若非细察不可见得。” 周城闻言又仔细打量起来,果真这些人衣着打扮即使并未邋遢,却已是旧时衣裳,且应该是平日里的老爷小姐此时都不曾驾驶家中马车,故而街上从始至终都不曾见到。想必是早已变卖,为的是多些银两已此购置盘缠。 “如此说来,姑苏一带已是难以周转,那往下走去,想必是难以想象。” 周治不言,只是默默游街观察。忽而不远处一声喧哗,倒是吸引了俩人,于是相互对视一眼,便往前走去。 一靠近,便见到一男子大声啼哭,周遭围满了人也难以阻挡他的嚎叫,而在他旁边正躺着一名年纪稍大的男子,双目紧闭,活脱脱刚死一般的面相。 第61章 只听闻此人大声啼哭:“望各位爷,尚能周转的好人扔给咱几两银钱,莫要使我这刚闭眼的爹没个安葬的地!跪求各位啦!求你们啦!” 周治可不是那管闲事的人,只当是瞧个热闹,转身便要走了。一旁有个手头尚阔绰的讲究人,又想给自个留个好名声,便往那人手里丢了两个银钱。 却不想那人一兴奋,告谢时没注意脚下,便往后多退了几步,一下子便踩上了那刚死的爹,使得躺着的那人吱哇乱叫起来。 一旁人也被吓得叫起来:“妈呀!诈尸啦!” “什么诈尸啊!此人正行骗呐!” 说时迟,那时快,待众人抬眼望去,这行骗的两人早已卷铺子不知道往何处溜走了。 周治与周城相互对视一眼,立马抬脚往那两个骗子跑走的方向追去。 第52章 厉兵秣马 与此同时,江南已经派人前往京城。 东宫之中,周靖一副温和的神态,可身上隐隐存在的肃然使得眼前人原有的几分心思都烟消云散。 此人一见到太子爷,先是行了礼数,才规规矩矩地报上大名:“禀太子殿下,小人为姑苏知州管家,特此前来向太子爷请安。” 周靖一旁的掌事公公见此往一旁的小墨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往前伺候招待着,待一切妥善了,周靖的话语带了些亲切的意味:“往岁之际,本宫与刘大人晤面,共叙风雅。又忆及去年之时,端王临姑苏之域,传闻中刘大人曾与之相携,共吟风月,一时诗酒流传,实为雅事。” 那管家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精,立即接话道:“我家老爷遣我至此,特为此事陈言,以表其心中之喜悦与激动。今太子殿下亦垂询及此,我家老爷真是与殿下之间心有灵犀,不谋而合啊。” 周靖面色如常,随即立于一旁的掌事公公立即上前为二人补茶,继而前者道:“料想刘大人遣你至此,心中必有筹谋。父皇委此重任于我们之时,贤王欣然领命,此举颇令本宫讶异。然细思之,当世之秋,刘大人定已散尽家财,矢志于民,方有此举。若非如此,又岂会遣你与本宫共商大计呢?” 管家听言接连吹捧道:“太子殿下之英名仁善,播于四海,大燕之民皆共仰。我家老爷勤勉于政,夙夜匪懈,以百姓之安为先,忧国忧民,常至夜不能寐。然家无余财,欲济世安民,实感力有不逮。虽曾广开善门,号召募捐,然时运不济,诸公卿之家,亦皆困顿,难以自支,故响应者寥寥。故虽怀壮志,却亦只能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一旁的掌事公公不由得正色瞧了几眼这管家,毕竟这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是有资格让人学习的。况且换做是旁人,遇上了太子爷,要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要不就是不懂得话中含义而胡乱说辞。 此人看来并不简单。 话至于此,周靖也不再多加隐藏,开门见山道:“本宫深知诸公之难,皆非易解之事。只是不知刘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那管家本就知道太子有意插手此事,于是连忙道:“我家老爷有言,为国捐躯,义不容辞。然目下时局艰难,欲请太子殿下宽限姑苏诸公以时日。是因短期内实难筹措巨款,并非是不愿,实乃力有未逮也。望殿下体恤下情,慈悲为怀,俾得共度时艰。” 那管家自打进门起,就认为这位太子爷虽然如传闻一般和善待人,但又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深不可测。 果不其然,周靖接下来话锋一转,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冷淡起来:“本宫素闻姑苏知州心怀黎民,躬行节俭。然今日所见,似有未符所闻之处。今请移步至客室稍憩,未尽之言,容再细思详述。” 那管家大抵也是没有料到周靖的脸会翻得这样快,也没有想到太子爷竟如此反复无常,一时间竟不敢多说什么,唯恐乱说错了话坏了大事,故而只得任由让他人带下去了。 掌事公公看了下周靖,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杨先生在后头传人来请殿下一叙。” 待见到杨甫时,对方此时并无做些平日的沏茶工作,而是改为看着些文书。意识到周靖前来,便走至桌边施施然坐下:“殿下与姑苏派来的人所谈如何?” “此人随主,是个人精。所言皆有所保留,话不尽全。” 杨甫笑笑,不再延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说道:“我曾闻江湖之中,有一富商组织,游走四方,财帛盈积,不可胜数。若得机缘,与之结纳,非但此次之事可望转机,且日后发展亦得助力良多。我认为当设法联络,共谋大计,以图后日之昌盛。” 其实周靖早有此意,但苦于不知何处搭桥牵线。对此杨甫道:“居中则耳目易蔽,处四方则消息易通。殿下正为筹款之事焦心劳思,姑苏亦皆切盼能掘得此线之所在,以解燃眉之急也。” “端王晚时将至东宫,届时再议此事。”周靖言尽于此,忽而想起与江如月的婚事,不知怎的心中多了几分烦闷。 且说姑苏现状,周治与周城正紧随于骗子之后,只见这两人左弯右拐终于到一处隐蔽处。 两位王爷退至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仔细一看,就看见由大笼子撞着许多人,大多是女子。 而位于笼子前方是好几个壮汉,为首更是凶神恶煞的面容,顶着个布帽往人堆前一站,倒是人模狗样。 见到原先的那两个骗子来,面露讥讽。但不等他开口,就听见那个年轻的骗子面露喜色,但应该又是痛恨眼前的人,于是憋着一股气朝他说道:“老爷,我们来交赎金了!” 布帽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嘲笑道:“赎金?好啊!我 倒是看看你拿多少赎金来!” 年轻男子忙不迭地将手中银两露出,只见布帽男一看了钱便双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抓,却不想对方立即将手收回:“老爷,我妹子呢?” 布帽男吃了瘪,心中不快至极,却又难得的好耐性,只见他往一旁递了个眼神,一旁的伙计便往笼子里捞出个女子,将她丢在几人面前。 前来赎人的两个男子看见那女子慌忙要上前迎接,这时那布帽男不知怎的变了嘴脸,将女子一把往身后推去,怒不可遏道:“干什么?你们当我死了?” 见到了人,那年轻男子也放了一半的心,急忙将银钱递到布帽男手中,讨好地道:“老爷勿怪,老爷高抬贵手!” 正当在场的几位皆以为此是终得以完结之时,不料那布帽男却不行人道之事,一把将妹子往后扔去,转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我方才掂量了两下,才发现这钱不够啊!你们耍老子啊!” 年轻男子不明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时,一旁的年纪大些的男子便愤怒开口:“老爷!咱们说好的一开始便是这些银两!怎么现在又改变了?” 布帽男恬不知耻地嘲讽:“一开始确实是这个价格,但官府张大人正好瞧上这丫头,也是算福气了。”说罢又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若此说来,你们还得感谢我呢!也罢,这些银两就算是交接费了。” 这下好了,不仅钱没了,人也没要回来。 不过不远处的周靖倒是听到其中关键的语句,与一旁的周城对视一眼,不再多听墙脚,而是立即抬脚往那处走去,只见两人刚刚站定,身后就立马涌入了大批的暗卫。 在场的人看见来了一大群人,不知怎的那布帽男也不畏惧,甚至于腰板都挺直了些许,反倒是那两个赎人的男人像是大难临头一般脸色都青了几分。 只是看清了来人,众人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周治却没有着急暴露身份,而是上道地说:“张大人特使在下前来接人。” 到底是事情做多了,也或是他们身上贵气逼人,一看就是当官的,布帽男立刻换上了谄媚的嘴脸,弯着腰上前:“官爷,都在这里了,您看看。” 一旁的周城也来了做戏兴致,先是作势观望了一番,还一边说道:“是,不错。” 而一侧的周治只瞟了一眼,随即道:“可有交代你是随我去哪里的府邸?张大人近来是搬了个新的,倒也还没同人所示。” 布帽男脑袋仿佛只有一根脑筋在支撑,脱口而出道:“大概是西街东道处那座。” 好巧不巧,周治正好从那处走来,于是笑道:“原来是张立。” 此话一出,身后的暗卫便化身为官兵,将一群人一网打尽,统统抓了起来。那布帽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大惊失色地恐吓道:“你们做什么!敢动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旁的暗卫闻言立即赏了他几个好果子尝尝,布帽男一连吃了几个拳头后,终于老实,被夹在原地一声不吭。 而一边的原本立在边边处的两个骗子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却没有立即跑开,而是相互试探着,最后那个年轻的往前跑去,跑至周治前头往前一跪:“感念恩人!” 周城不由有些好笑:“我就不是?” 那男子连忙将头往周城处挪一挪:“您也是!感念恩人!” 第62章 几人将这群人牙子抓起来,却没有将这批女子一并带走,按理说此人从中将他妹子挑走就可以了,何必又多此一举跑前来说道一句? 周治瞧着眼前跪在地上这个人,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急忙道:“小的唤作柳林!前几日妹子被这吊徒给抓去,幸得恩公相助。”说罢,还将妹子一并叫来跪下,又感谢了一番。 周城看了一眼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也怪不得人牙子不肯放人,只见此女虽然面容憔悴,衣着不显,可那身段和脸蛋确是不差,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忧愁和柔美。 周治却恰好需要个可以跑腿的人,见此人行事机敏且又懂得感恩,便问道:“你可愿意跟着我?” 柳林也没想到一下子还得了个跟在贵人身边的差事,于是连忙道:“恩公给了机会让我们报恩,我们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53章 事态发展 是夜,东宫隐隐有所响动,随声望去,周澈行至道间,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他微微一转身形,移步至杨甫的居所。 守在门前的书童一瞧见人来,先是露出几分怯意,随即就要往里边通报。不料还是被后面的人叫住:“怎么看到本王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对于平日里时常拿自己取乐的人,书童总是心中颇有愤慨的,但碍于对方的身份确是不敢多加言语,只得小声抗议:“上回嫌弃我禀告得慢,今日又挑出其他的毛病...” 周澈今日心情不错,并不多加逗弄他,笑了两声便摇着扇子往里处走去了。书童看这人每次都这般直愣愣地闯入,心中也直犯嘀咕,要知道就连太子爷进去也要态度恭正些,这人真是个浪荡子! 可周澈素来如此,里面坐着的两人也早已习惯了他的随意。见人来,杨甫眉眼弯弯:“王爷来了,快请坐!” 一个两个的都将东宫当成自己的居所,相比之下,唯有正主显得略显拘谨:“阿澈,不得无礼。” 周澈却不以为意,朝着对面人挤眉弄眼:“这有什么呢?我与先生都是老相识了。” 杨甫看着这两个兄弟坐在一块,气质确是千差地别。只记得初见周澈时,对方虽是十分客气,但却带着明晃晃地打量,特别是听说自己长久居住于东宫之时,面色更不慎美丽。 如今一瞧,其脸上已是真挚许多,见自己看着他,还笑道:“不想到今晚竟是到先生居所议事,真是多有叨扰。” “不怪,王爷前日送来的文书杨某已然读完,果真是不错。” 几人相互寒暄了几句才步入正题,多是围着周治筹款与文忠阁这些展开了畅谈。 当说到天下号称聚财的组织时,周澈发表自己的言论:“我同先生所言所想一致,说不准那个姑苏来的管家会知道些什么。” 正所谓欲洞悉人心之隐,当施策以诱之,或温言以慰,或厉色以震,犹如戏中红白之面,交相辉映。当下周靖已经唱了这个白脸,周澈立即表明让这个管家冷静一日,待自己明天再唱红脸。 周靖有些奇怪:“这般晚了,你就无端大老远跑来一趟?” 周澈笑着道:“这有什么?你我对付着过一晚就可以。” 而杨甫则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两兄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看着周澈那不怀好意的笑脸,周靖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真,就在几人会议结束的时候,周澈就尾随他来到了所居寝宫。 “做什么呢?”周靖看着眼前走得比他还心安理得的周澈道:“我已经让人把你的居所又收拾了一遍,快去歇息。” 可不想周澈已经自来熟地往里头走去:“上次睡了一会,到底是没有你这边的床榻软和。”说完自顾自得将自己塞进床榻之中:“又不是没一同睡过。” 两人纠缠了一会,最后还是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周澈也就会消停一会,不想他又道:“兄长这东宫里也没个女子,难道宫中就不会寂寞么?” “你这小子!又胡说什么!快些睡着,明日还需上朝呢。”周靖被说得有些羞恼,背过身去不再同他说话。 黑暗里,周澈看着眼前的人,眸子里情绪流转,最后化作一抹笑意。 与此同时,明善宫内却灯火通明。 周岚清手握酒杯,其遍地已然是所尝的酒瓶,而原本不胜酒力的她此时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沉默的环境使她突然意识到,在权力争夺的战场上,那些她所以为患难与共的盟友其实并不存在,而自己所做的事情,反倒是被他们当做理所应当。 如此,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一直以来,她都想突破这个限制而寻找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如今才发现,她的处境不过是为旁人的附庸。 可所谓酒壮人胆,几杯下肚,方才的迷茫无影无踪,心中竟也不自觉生出的盘算,呈势如破竹之态席卷于脑海之中。 一旁的桃春虽然担忧,却不加以制止,只是在一边默默地收拾这残局。她明白主子近几日这般出格的行为,无非是因遇到了些许难处,心中烦郁,终归疏解出来才好。 桃春拿了杯杯罐罐,正打算往外去吩咐煮些醒酒汤,不料一打开房门,就见不远处一个黑影越过墙头,转而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如此一幕,令桃春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要开口喊人,却见那人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跟前。 灯光铺洒于来者的脸上,显现出一张俊俏的容颜。桃春看清了来人样貌,不由得有些讶异:“霍大人?” 屋内周岚清趴在案桌上,盯着面前某处发呆。不远处传来开门声,她以为是桃春,便随口说了几句寻常话,但却都没有接到回应。 于此只得被迫抬起有些沉重的头,视线的恍惚使得她头痛欲裂,即便缓过来,眼前的光线也不自觉开始摇曳起来。而在这忽明忽暗的烛火中,一个男子装扮的人影朝自己逼近。 周岚清眨巴了两下眼,随即开口笑道:“桃春,一会儿功夫,怎么忽然换上男子的衣裳了?” 却见那人并不搭腔,却是叹息一声,进而很快移至她身边蹲下来。 周岚清微微低头,瞧着面前人的模样甚是熟悉。许是醉得厉害,此时也抛却了平日的自持,竟伸手抚上其脸庞,从上到下,从眉眼转至鼻梁,最后停至唇畔。 “桃春,你怎么变成阿祺的模样啦?” 说着,指尖下滑,轻轻抚上其滚动的喉咙,微微绽开一抹笑容。 霍云祺目光上移,眼前少女侧身倚在案桌上,周遭灯火葳蕤映照她那略带粉红的脸庞,任由几缕青丝与淡淡酒香交织,唯于望着他的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 如此美景,令他也醉了一般,望着面前絮絮叨叨的少女出神。只见对方像是情绪多变的幼童,闹腾之后浮现困顿之意,合上了双眼,收回了在他身上的目光。 霍云祺此刻半跪于少女身侧,宛若虔诚的信徒,接过她微微垂落的手,摩挲三两下,随即起身动作轻缓地将其抱起,往里边走去。 明明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霍云祺却因刻意放慢的脚步显得格外遥远。他感受着怀中人的迷蒙醉态,享受着其平日不曾有的主动触碰,难掩雀跃。 替她拉开床被后,便要放手,不料少女却缠上了他,两只手挽住自己的脖子,又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口中妮妮喃喃,唇瓣对皮肤肆无忌惮地反复剐蹭,令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直。 许是感受到眼前人的一动不动,周岚清那不甚清醒的大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又往对方怀里蹭了蹭,将自己窝进那片温暖之中。 这可苦了霍大人,他不舍将心上人推开,便只得忍着难受轻声劝哄,又腾出一只手轻拍其后背,一番折腾,终于令少女安然进入梦乡。 他又盯了好一会其睡颜,才堪堪离去。一打开门,就见桃春正要拿着醒酒汤往里进,他连忙制止:“她已然入睡了。” 桃春连忙应下,还没等她多说什么,就见面前人耳尖通红,且好似有所不适,话都没再说一句,逃也似的离开了。 隔日,东宫之中,江南刘府管家一见到周澈便立即换作了另一个态度,只因自己在姑苏时还与其有说得上几句话,所以竟不自觉萌生几分热切。 一见面周澈便用极为亲和的态度同他好好说道了一番,直至最后终于在那管家充满恭维的言语里提炼出些所要的信息,便立即让人好生安顿,将这人奉做上宾。 终究是管家职务而不为老爷,听闻了这般安排不自觉有些飘飘然起来,欢天喜地的随着东宫掌事公公离开了这个让他原有些不安之地。 尔后周澈又与周靖汇合,将信息对其加以告知。 后者听闻眉毛微微蹙起:“聚宝财阁?”这名字倒起的辉煌,又略显滑稽。与周岚清的宝马黑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起周岚清,周靖不由得问了一嘴:“莺儿近日可还好?” 第63章 周靖已经太久没有提起周岚清了,以至于周澈都恍惚了一瞬,原本想要说起近来的近况,但话到嘴边又改为了:“我已许久未曾见过阿姊,说是近来常陪母后身侧。” “这样也好,”周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说道:“近日母后凤体微恙,忧思系于我心。莺儿身为公主,理当侍奉于侧,以尽孝道。” 周澈同样各怀心思,他看了一眼周靖,虽并不同意对方的话,却也不再搭腔,只是匆匆撇开话题道: “我认为咱们暂释风声于外,言及聚财宝阁心怀大义,愿慷慨解囊,资助国朝。此举一则可令双方心知肚明,各自有所筹谋;二则亦能增添二哥行事之难,令其更需深思熟虑。” 周靖点点头,殊不知此事最为关键的人物,就在自己的身边。 第54章 养锐蓄威 朝中风起云涌,魏源的生活一切如常。 直至今日,一回府里,他带着几个仆从便往林良弼府邸处去了。待到时,已有林府管家等一众家仆在跟前候着,看见客前来,连忙上前迎接。 魏源身边的家仆熟练与林府的管家进行交接,至于这副场景为何能如此自然,大抵是自魏源暗地与丞相交好的消息,在诸位大臣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而对于林良弼这家子元老级的大臣,陈有成也有意拉拢,这给足了魏源经常出入其中的理由。 只是这次他没想到,林言锦会亲自出来等候迎接。 一见到他,魏源立即意识到今日有贵客将至,见其不言,他也不多问,只如平常与之交流。 林言锦自知魏源行事谨慎,他也不介意当这个提前揭秘的人,于是便悄声道:“今日屡为我等筹谋的尊主,欲求见先生之面,共商大计。” 魏源点点头,依旧没有多问。直至内殿,却没有见到林良弼,才开了口:“怎么不见老师?” 林言锦面不改色:“家父因有琐事需理,恐将暂别,失陪片刻,请先生见谅。” 魏源心中的疑虑正不断扩大,与此相配的期待也不断攀升:到底是什么人,连自己的老师都要回避? 至一处待客之房内,林言锦朝魏源示意后悄然离去。后者见此,礼貌敲门过后才进内。 推开门时并不是一瞬间就可能够看见里面的人,而是需要绕过些屏障和垂帘。 魏源颇有耐心的一一步入内屋,最后竟在主位处看见一位女子。 看清眼前人,他心中瞬间充满了不可思议,随后反应过来,立即要跪下行礼,却又马上被对方叫停。直起身来后,又不免多看了几眼,像是确认没出差错。 周岚清面上依旧是亲和的笑容:“久欲谒见魏大人,然机缘未至,今日一见,果真风采。” 魏源连忙摆出一副谦卑至极的模样:“魏某才疏学浅,何幸得公主挂念,实乃惶恐之至,感激莫名。” “魏大人与本宫之间,无需繁文缛节。深知大人久潜丞相之侧,历日已久,实乃辛劳备至。魏大人的苦心孤诣,本宫深为感佩。” 周岚清言辞恳切,话峰却悄然调转:“只是此事皇兄实未预闻,至于其能否释然,本宫亦不得而知。毕竟本宫未敢轻易同他诉说,恐增其忧。” 魏源心中了然,却仍存一丝顾 虑,即是否为太子派遣而来与自己对接,又或是一切原来都是这个看似无忧无虑永乐公主所操控,他并不好做判断。 见魏源不说话,周岚清也不着急,悠悠道:“魏大人所做之事,想必父皇也知一二,前日还听他所言,似是赞许。当然,本宫也只是为父皇所想而所行,其余的也不加以多做。” 周岚清料定了魏源会折服于皇权,而如今他也是陷入了不能面圣的被动局面,故而才有恃无恐地搬出父皇的名号。 此言一出,魏源不自觉对其高看了几眼。他行事素来被动且保守,喜好观察他人之后定性。此时只觉得周岚清果真异于常人,怪不得老师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于是在他愿意入座之后,终于松口:“臣之所为,皆是紧随陛下所示。今后之所为,还请殿下明示。” 周岚清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切:“魏大人还记得江南倭寇一事,派得是夏英将军前去镇压。” 魏源心中已然猜到几分:“殿下是想?” “父皇遣二哥赴江南筹款,其间也免不得欲有拉拢夏将军的心思,此对丞相而言实为如虎添翼。” “本宫洞悉当年之事,实为丞相构陷魏大人的阴谋,且夏将军所感念之知遇之恩,源自魏大人而非他人。难道魏大人甘愿将此等助力,拱手让与丞相?” 魏源了然,随即又问道:“殿下之意,莫非欲使夏将军归心于我们么?” 却不想周岚清一口否决,转而言道:“夏家素秉中庸之道。我们不可恃大才之遇,而强其所不欲为。本宫倒认为只需明示丞相一党之阴险狡诈,而晓其不良之用意足矣,大人以为呢?” “殿下说得极是。”这下魏源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的行踪至今尚未出错,本以为是太子心计深沉,而有洞察人心之谋略。可如今一听周岚清的言论,顿时升起一股不可言说之感。 周岚清看着魏源的脸色有轻微的变动,也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毕竟自己从前都是为了旁人做事,终归有些兜底。如今拉拢魏源则是为自己所虑,自然是做足了功课来的,多少也是有点强撑着气势。 好在眼前人的反应算是有些信服了自己,但后期也免不了多加磨合。 魏源态度恭敬,即使眼前为女子又怎样,她的话中有假又如何?只要身后站着是皇帝,且又与太子相交甚好,既然有意助自己而上位,有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各怀心思,又这样相互奉承了几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寻了个缘由,周岚清也就顺此告辞。 若是周岚清知道魏源心中所想,免不得会加以腹诽,毕竟父皇可不知道她造次的行为,而对于女子难以于政事出头一论,更是让她借此嘲笑这个精明的魏大人一番。 一从偏门上轿欲回宫,便见得桃春往里探头:“殿下,妙姑求见。” 听言周岚清不免皱起眉头,妙姑一向是低调行事,若非要紧之事不会轻易露头,便让桃春领她入轿。 人言京城之中风头正盛的不仅是福庆楼,其中掌柜更是名声显赫。非独才情出众,手腕高明,实乃背后有山,深不可测,方得福庆楼之业日隆,声名鹊起,无人敢撄其锋。 如今,轿子里多了一个沿着面纱的姑娘,隐隐瞧地出俏丽颜色,面对顶头上司,妙姑收敛些许,先是规矩一番,随即开口便道:“主子,近来传出些风言纷纷,矛头直指咱们的聚宝财阁嘞!” 周岚清习惯了妙姑的漏东省西的表达,耐心补充道:“不是咱们的,是白老先生的。” 原来这江湖中的聚宝财阁实为周岚清五年前的一场投资。 当时顺手搭救了才来京城的妙姑,还投资让她办了福庆楼,后又于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江湖号称“钱袋子”的白老先生,在同一位神秘的第三方一起扩大了前者的聚宝财阁。 虽是江湖组织,白老先生却常行大义之事,许是印证所谓好人好报,大义大财一说,聚宝财阁于此开始大力发展。 妙姑打哈哈过去这个小小的语言错误,一股脑将周靖放出的消息一并向周岚清说了,后者闻言直皱眉,却一时半会也没有说话。 她是性子泼辣些,但心思很是细腻,自然听出了主子此时并不高兴,一时间轿子内陷入安静。 片刻之后,周岚清开口道:“你让秋竹进宫里作为交接,”妙姑连忙点头,随即一把掀开车帘就要跳下轿子离开,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叮嘱:“让小楼子三日后于福庆后楼等着。” 桃春送走了妙姑,又将头探进来,脸上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主子,秋竹要进宫了么?可需奴婢前去接应?” 周岚清不觉的有些好笑,她自是知道两姐妹感情甚好,又加之许久未见,才特地唤其入宫之意:“允了。” 桃春闻言喜笑颜开,又感觉车夫动作大了些,连忙前去吩咐调整。 ———— 在姑苏的一处茶馆中,柳林走上一层层阁楼,直至顶楼,先是左右打量了一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方才谨慎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两位恩人,周城应是第一回来江南,公事之余还有些闲情来把玩着些玩意,例如案桌上正端坐着一个磨喝乐。这一瞧着便是平常人家买给孩子的玩具,对此,柳林不由得将眼睛往一旁看去,对着正在给两人沏茶的妹子对视一眼。 他那妹子名唤作柳莹,现在已经不如被解救时候的落魄,而是整理了一番,如平常一般的装饰,倒也显得清雅。 但柳林大抵是被那群官老爷们压迫许久,对于那些上层人士终究是有些抵触,特别是自己与父亲悉心保护的妹子。于是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舒服。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发生的心思,毕竟对于柳林而言,两位大可能让他们一家人都吃上饱饭的贵人,于是连忙将近来所打探的消息告知于二位。 第64章 周治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他同时对于柳莹也没有兴趣,只是单纯地将她当作下人使唤;反倒是周城好似生出几分英雄主义,对这小妮子也多了几分礼数。 周治听着,大多是姑苏城内的境况,但接下来柳林忽地说出一句:“小的听说近来官老爷们都欢天喜地,只因有大老爷要给朝廷捐款。” 如此一言,却引得两兄弟有些莫名,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周城开口问道:“你是如何听说?” “小的虽穷困潦倒,但从前也是酒馆里的伙计,结识过几个走江湖的兄弟,现在世道难过,可堵不住人言。人传人,自然就传开了。” 柳林想了想,接着补充道:“恩公为贵人,自然不知道江湖的事,可民间却藏不住。据说有一江湖义士经常散尽财宝,只为解百姓之贫苦,年前小的还在门前讨的些许银两呢。” 周治忽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微不足道,却有行走打听的大本事,不免对其的态度好了些。 一盘的随从懂得察言观色,在柳家两兄妹走时亲自送至门前,还塞了一笔银两与他。后者手揣钱财,喜不自胜,对屋内的贵人更加充满感激。 待只剩两人时,周城便也没了心思把玩磨喝乐,而是有些严肃对周治道:“看来太子已然出手,只是不知这信息的真假。” 周治眸色沉沉,心中也已然有了些盘算:“想必太子已同姑苏通气,如今也不宜多加等待,先将这联系切断,尔后便对症下药。”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不由走至窗边,眼睛也不往楼下看去,反倒是开始仰头,却发现天色竟已悄然转变。 第55章 顿起纷争 消息一经放出去至今,已有几天了。只可惜事情好似不曾有过进展,反而显得皇室有些被动。 对此周岚清并不着急,她在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 眼下正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宋青将一些消息告知与自己,或是 皇兄特地想让她知道的,或是宋青乐意说的,她全盘接受。 对周岚清而言,现下的局势一片大好。 她的腿上正枕着一个软垫,再往上便是白玉儿,自私地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它的贴心,时不时还将爪子往软枕上踩踏着。 不一会儿传出响动,宋青近来是来得愈发轻松了。 只因为皇帝最近莫说管辖后宫干政,倒是连后宫都不来踏足,更为奇怪的是,早朝之事也不甚上心,而是匆匆下朝,却没人知晓他在做什么旁的事。 见人来,一旁的秋竹熟练地将一切准备好,却也不退下,而是立在周岚清身边,一副等候听命的模样。 宋青起初时也曾多看了几眼,许是看周岚清确实是不怕这新面孔坏了规矩,也大抵是明了周岚清对自己已然存有顾虑,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由利益交织起来的网,看似密不透风,可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却又能瞬间点燃,显得尤为不堪一击。 宋青垂下眼眸,旁人看不清其情绪:“贤王已经许久没有行动,说是未到姑苏城,而已然放出的消息却也无音序。” 周岚清心中固有不满,但眼下还是愿意同他搭话:“想必是已然到姑苏内游山玩水一阵子了,只是探子没遇到罢了。” 宋青沉默一阵,最后还是开口道:“太子已密通姑苏之守,且于御前陈情,冀望上意回寰,共谋国是。” “父皇?”周岚清忽然眉心直跳,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连手中抚摸白玉儿的手也不自觉停下来:“皇兄同父皇说了什么?” 此时的宋青抬眼直视眼前的女子,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直言道:“聚财宝阁已有眉目,昨日便请到主使人前来谈判。” 一旁的秋竹低垂的眼闻言瞬间有所松动,但又立即恢复原态。周岚清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却有染上些寒意:“是皇兄让你说的,还是你跟我说的?” 宋青心下了然,语气有些莫名的不甘:“是谁所言,殿下觉得重要么?” 本以为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宋青对于周岚清的顾虑有一丝愧意,如今看来,对方待自己亦是保留甚多。想至此,他竟也凭空生出些不悦来,两人话不投机,自然彼此也不惯着对方,片刻便匆匆告辞了。 待宋青走后,桃春方才进门,映入眼帘便见到秋竹跪在地上,嘴里仿佛还在说着什么。 桃春下意识以为秋竹犯了什么错处,连忙也上前跪着求情:“殿下,秋竹许久未进宫,做了错事还请殿下从轻处置啊。” 不想秋竹一愣,连忙对着桃春说道:“姐姐,是比我做错还严重的事!大抵是妙姑姐姐被掳进宫里啦!” 周岚清正心神不宁,方才秋竹跪着求救妙姑使她一晃神,这回桃春一进门倒是将她唤醒了。 周岚清有些烦躁地闭上眼,心中不经有些乱,若是妙姑出了事情,那么一切都不好说了。许久,她对着桃春说道:“随我前去趟东宫。” 但就这此时,前头的宫人又来禀告了,说是六殿下前来。 许是最近事情多了,都忙昏了头,倒是很久没和周梁清相会了。如今人来一传,倒使得周岚清回了几分神。 于是便说道:“请进来吧。” 一旁的秋竹不甚了解劳什子六殿下十殿下,眼下她心中只挂念着妙姑,于是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桃春用眼神拦了下来。 待见到人,周岚清已然脱去那副烦郁的心情,而显示出平常的模样,对着周梁清来回打量:“几日不见,妹妹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周梁清笑意难掩:“阿殊过几日便要进京了,我倒也跟着高兴几分,不由得多吃了些。” 说罢,许是看见周岚清身边多了个贴身宫女,不免有些好奇:“这是新面孔?倒是没见过。” 周岚清并不吝啬分享:“前些日子调来的,跟着桃春倒也算是手脚伶俐。” 这时白玉儿从不远处悠哉地走来,尾巴蹭着周岚清的裙摆,而脸却埋进周梁清的裙边。 见此周梁清不经嗔怪道:“这狸子,勾了东处,又要来蹭西头。”完了伸手将其托起,白玉儿乐意左拥右抱,便随她去了。 应是一直紧绷着,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场景,周岚清心中竟也升起些惆怅,方才急躁的心情逐渐归属于冷静。 见对方不说话,周梁清不由有些奇怪:“姐姐今日之言怎么如此寡淡?” 周岚清笑笑:“昨日就寝颇迟,以至于今日精神不振,略显倦容。”随后又道:“近日你我少见,还未问你同戚大人是否...” 许是聊起旁人,周梁清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羞意,恍若情窦初开:“既往之事,已然开诚布公,不料反使得我与他心无芥蒂,益加坦荡相对,无须再行遮掩。” 听到此,周岚清的心情也跟着微微往上调了一瞬,但随即又不自觉道:“如此甚好。唉,每有举措,必三思而后行,顾虑重重,真是令人心力交瘁。” 似是没想到一向开朗的周岚清会忽然间如此消沉,周梁清连忙担忧道:“姐姐还说没事,以旁的借口来搪塞与我。是不是同旁人起了争执?又或是?” 眼看着周岚清还是说着没事,她心中也明对方不想多说,但还是开解道:“姐姐,若是行事皆以他人为先,而忽己之感受,此非但易自伤,亦恐终至一无所有之境。人生在世,当自爱自重,勿以他人之好恶,而失己之本心。” 对此,周岚清颇有感触,也知道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由得拉上她的手:“妹妹,你今日能来,我很高兴。” 至此,一旁的秋竹方才知道为什么即便事情已然十万火急,周岚清也要抽出心思接待这位六殿下。 不光是对情绪变化感受得细致入微,更重要的是,只要看见她,心中别管有多大的不安,都能在其身上的气质和温声细语中化解大半。 而当周梁清告辞时,却将眼神多在秋竹身上停留了一分,随后便带着翠碧离开了。 出了明善宫,便有宫轿在外头候着,见主子来了,一众宫婢和太监急忙上前安排着,唯恐出错。 周梁清坐上轿子,就着眼前微微晃荡的轿珠帘,脑海中不断搜寻着周岚清身边那个新来宫女的身影,因为鲜少出宫,故而对于宫外的一些记忆较深的人有较深的印象。 她只记得在宫外时,好似有见过这么个人。 第56章 坦诚相对 周梁清走时,周岚清难得没有去送,而是自其离开后独自坐在亭中,似乎在想着什么。 她在猜测宋青所言到底是真是假?皇兄又到底想做什么? 起初她甚至觉得是宋青自导自演,只因为就算皇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定然也会因为知道自己的用意而当作不知。 毕竟她可是为了助他夺得皇位而费尽心机和手段,就单凭这点,他怎多此一举地引出自己,又怎会这般迫不及待? 除非他根本不想要这个皇位。 周岚清想至此,心中大骇,放在桌上手中不由得收紧。 第65章 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自听闻妙姑可能出事的秋竹早就在周梁清来时的间隙,通过特有的办法来验证对方的安危:安插在进出的东宫内人来打探,并以极快的速度出传递了消息。 周岚清仍旧保存着的一丝侥幸,直至秋竹匆匆复命,并对着自己点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她重重叹气,情绪随之纷涌而上,似一把木柴引起的熊熊烈火,一时间难以平息。 以往 来传信的内人至少都要一两个时辰,可今日却不足半个时辰,想必也是皇兄有意安排,故意将消息放出。 既然对方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也不得不奉陪。 睁开眼,周岚清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桃春那充满担忧的脸上,朱唇轻启:“去东宫。” 周靖此时还正在与杨甫下棋谈天,一宫人便匆匆来报,说是永乐公主前日得了珍宝,正往东宫送来。 周靖面不改色对着杨甫说道:“我那妹妹行事向来声势浩大,且我与其已是许久未见,想必今日与先生之弈,大抵是到此为止了。” 闻言杨甫脑海里不由闪过上回前来东宫告状的少女,正如对方所言,行事乖张,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立起身来,目送周靖离去。 一入前室,周靖却没有见到周岚清的身影,立于一边的宫人见状连忙上前,示意其正于屋内,同时心中忐忑,只怕主子怪罪,可实在是因为公主今日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只让人觉得多说一句话就会大难临头。 周靖却好似并不在意,抬脚往内殿走去。 听到响声,周岚清缓缓转身,将目光定格于来者身上。 “莺儿,你来了。” 周靖悠悠越过少女,转而坐于殿中,一如往常般亲和。 周岚清也不同他废话,自顾自坐于一旁,虽面上同以往无异,可到底不像从前那般装作天真的模样,显露出的是果决老练:“皇兄,我来接妙姑。” “莫急,我与妙姑姑娘尚相与筹谋。” “筹谋?”周岚清冷笑:“她还未能决定阁中事务,敢问皇兄与其筹谋何物?将皇位拱手让人么?” 周靖不言,只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周岚清盯着他,像是要逼出对方说什么,颇有怨意道:“我今日至此,是为了听皇兄到底所言何事。可不想皇兄煞费苦心将我引出,今却默然不语。莫非是我有何过失,以致皇兄如此相待?” 周靖同样看着她,好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周岚清心中自知对其有所隐瞒,脸上却依旧没有表露半分,而是转为委屈,以做潸然泪下之态:“为皇兄之事,我耗尽心力。唯恐增添皇兄重负,故千叮咛而万嘱咐,令他人勿泄于皇兄。然却未曾想到,此举反成皇兄对我心生嫌隙的缘由!” 许是终究不忍多年情谊,周靖眉头皱了皱,似有不忍。话到嘴边流转片刻,终于是滚了出去:“我并不欲坐太子之位,今后你也不必为我以身涉险。” 说这么多,周岚清就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可如今得到了这个确切的保证,先是愣了片刻,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继而猛地抓住周靖的衣襟:“既如此,你之所为,到底所为了何物?” 闻言周靖眼底闪过迷茫,脱口而出:“我也不知...” 一直以来,自己好像都是被推着行走,自有记忆起,就连认哪一个字都被规划地清楚,就是自己有意询问,夫子也只会告知自己是明日课程。 先有太傅一党加以阻拦背后的明枪暗箭,后有阿澈明面上的人才招揽,本以为从小一并长大的妹妹同自己一般,也是处于温室里的花朵,如今看来却是藏在默默暗里操控的一员。 包括出兵征战,明明是霍云祺的计谋,江如月的忠勇,最后也会被安在自己的头上。太子之位,往后方向,更是由人一手操办。 若是当上皇帝,是不是便能主宰自己的人生?这时皇帝却派来杨甫,明目张胆地监视自己,左右自己的行为。 从始至终,他都好像一副傀儡,看似风光无限,却任人摆布,苦不堪言。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看不见未来光明,只能浑浑噩噩,为旁人之所言而行事。 两人离得很近,周岚清将他的情绪看得清楚,忽而感觉自己从前所有的作为皆是一场戏,还是专引人发笑的喜剧。 “那你又为何忽然之间欲揭开此帐幕?难道不就为江南一事?” 不想周靖沉默半响,而后竟说出一句:“自然是为了你。” “什么?”周岚清感觉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可周靖不再言语,她也不再纠结于此,而是揪出政事来论说,声音也因此而锋利起来:“皇兄何时知道我的动作?又是何人告知与你?” 周靖盯着周岚清,这一刻,他好似觉得对方也被蒙在鼓里,有些畅快,又有些心疼。 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道出一个名字,就使得周岚清的心不断下沉。而后又听到对方问道:“莺儿,你之所为,又因为何物呢?” 本以为周岚清听闻此言,会像自己一般不知所措,毕竟卷入这争斗场里,应该也是很痛苦的吧? 可殊不知这一言,便让周岚清知道了为何周靖要不顾一切撕开他们两人之间的遮羞布了:想是觉得自己同他一样,被迫深陷于这场凶险万分的夺嫡之争而无法自处罢。 想通了这一切,周岚清缓缓立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人。 她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这些年来不能看清周靖的心思,她更不能明白,怎会有人生于权力漩涡之中,享受着其带来的红利,最后还妄想弃权势而不顾,孑然一身去追求所谓的自由。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挫败,看向面前人的眼中也逐渐升起些恨铁不成钢:若非不是整个大燕,怎会甘愿为兄弟们殚精竭虑? 周靖感受到面前少女的举动,下意识看去,只见即便是背着光,对方眼里的流露出来的东西却依旧明亮得摄人心魄: “依皇兄之见,我久久困于争夺权势之漩涡,是该活得压抑且行事谨慎么?” “可于我而言,以往种种,不枉为一场魅力四溢的厮杀,令人沉醉其中。” “而我,终将借此得以蜕变重生。” 说着,她却忽然想起了周治,说起来,不论是才学,又或是野心,甚至是性子,倒是与其理想扶持的人选最为相似。 可她与周治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已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更不可能化干戈于玉帛:“既皇兄无意于太子之位,我也断不让二哥得偿所愿。” 周靖张开口欲辩驳,可还没等他多说,屋外便进来宫人禀告,却让屋外的桃春拦了下来,可还是依稀能够听到内容,顿时生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桃春便进来,好似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一如平常地说道:“二位殿下,前殿正传端王殿下往这里来了。” 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周靖瞳孔微缩:“你想做什么?” 周岚清神色漠然,说出的话却宛若惊雷:“我知道阿澈对你的情谊。” 此言一出,周靖顿时有种被扒光了的感觉,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浑身不由得有些发抖起来,嘴中反复道:“这不可能...” 可惜少女的话还没完,吐出的话彻底击碎了周澈的防线:“我还知道,你的太子妃之位,已许给哪位娘子。” “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你想会有怎样的光景?” 周靖终于绷不住,竟然不顾桃春在场,不顾形象地往前走了几步,卑微且失态道:“阿澈不知道,你不要让他卷进来...” 周岚清别过脸,很显然她还没听到想要的话,而一旁的桃春看着却心惊胆战,立马低下头退出去,以保存太子的颜面。 周靖只觉得看不清面前少女的面目,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他喃喃道:“阿澈是我们的弟弟...你不能这般做...” 周岚清闭上眼,将泪水藏回眼眶,不再开口,只为缓解喉中涩然。 可这一幕落在周靖眼里,却是抛弃自己的象征。但明明 是他想救她,想拉她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可为何她却换上了从未有过的面目,变成了他最害怕的模样? 既如此,自己倒不如缩回以往的那片境地,要做什么,该怎么做,皆由着他们去罢。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周靖眼神空洞,认命道:“方才不若是本宫开的玩笑话,莺儿莫要再闹了。” 话音没落,面前人的声音传来,却不似从前一般舒心,细细听来,其中还有掩盖不住的无奈:“皇兄这是何苦呢?如若不够决绝,做不到抛却一切,只会任人摆布。” “皇兄乃为父皇所定之大燕储君,莺儿必谨遵父皇圣意,衷心辅佐皇兄,谋大燕之繁荣昌盛。” “聚财宝阁之事,莺儿自当为皇兄妥为料理,无须特禀父皇。父皇近日国务繁忙,皇兄自己办好,便能以此安圣心。” 第66章 当周澈进来时,两人已经如平常一般相待。但不知怎的感觉气氛十分微妙。最后周靖率先开口:“莺儿已与我说开,以后我们议事便无需通过旁人。” 周澈大惊,可两人之间又好像是万分和谐,看不出有丝毫的矛盾冲突。接着免不了几个追问,皆让二人迎刃而解,于是只得当做真是说开了,自己其实也希望周岚清能以公事之由,行事也更方便些。 毕竟他们可都是为了兄长。 第57章 进程推进 日辉穿云隙而洒,光影陆离,时光被幽渺之手轻拨,匆匆流逝于无形之间。 自主子出宫起,秋竹就一直在明善宫外头候着,时不时往外眺望。 在她一边皆是行事宫女太监,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还没见过明善宫内有哪个宫人胆敢这般明目张胆,可又想到秋竹一来就被调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又无人敢上前提醒。 终于,明善宫的轿子在远处的转角处冒了头,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一众人浩浩荡荡地逐渐往这头来。 待再近些,秋竹发现距离周岚清靠近的位置上,走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即便是头低着,但那走路的姿势终归是和常年于宫中的宫女是不同的。 至此,自己的悬着的心方才落下来。 桃春一抬头,便见到秋竹这般颇为逾矩的行为,连忙快步上前扯了其一把。后者才反应过来,随后退至她的后边,看了一眼才落脚的主子。 这不看还好,一看秋竹便知道为何桃春此番回来这般神经紧绷了:周岚清虽面上不显,却能感受到她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和压抑。 方才跟着低头的宫女此时也没有立即出声,而是跟随着几人到殿中,将门关起来后才将头抬起来。 秋竹一直跟在后面,脖子伸的长长的,见宫女果真是妙姑,才微微收敛了些许,安心地随着桃春立在一旁候着。 周岚清转过身,先是将妙姑上下看了一遍,才问道:“没有为难你吧。” 妙姑闻言心中一酸:“主子,我没事。唯恨我的无能累及主子,还请您责罚。” 可眼下周岚清并没有想要计较这么多的心思,反倒是看出来妙姑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想必是自个愧疚的缘故,于是便让秋竹将其扶至一旁暂坐。 “终究也不是你的错。”她像是在安慰在座的妙姑,更像是在为自己开脱:“若不是经此一事,我竟不知阁中已出了奸细。” 妙姑心中自然有所闷气,听周岚清提及,便将自己被绑入宫中的场景复盘:当日她正欲出京奔赴庐州,途中才找了家落脚的客栈,不想竟被下了药,隔日醒来就在东宫了。 周岚清微微蹙眉:“你当时带着谁去?” 妙姑立即道:“福清的掌柜。” “你去庐州之事,还同谁讲过?” “先是让秋竹同您说了,而后...”妙姑迟疑了一瞬,看了一眼主子,还是道:“便是白公子。不会是...” “不会。”周岚清一口否决,但不知怎的又反驳了自己的话:“也说不准。” 沉默半晌,她还是说道:“你且先归,察福庆楼现状。顺便告知白楼弃,不待明日,我今夜即至。” 待妙姑领命而去,周岚清便好好思索起方才在东宫得知的情报:眼下周治并非如宋青所说的没有动作,而是于昨日便已经聚集了姑苏官员进行训话,更是当众将吴江知县张立罢免,由吴江县丞李志担任。 据探子所言,李志生性嫉恶如仇,厌弃富商而体恤百姓,办事风风火火,却不考虑后果,倒也是个好使的刀刃。 周岚清不免又细细想着,据说这探子为姑苏知州,反倒是这知府没有出面,是由着底下人越过他骑在自己头上,还是别有用心? 桃春已经送走了妙姑折返回来,脚步声打断了周岚清的思绪。前者看着风波已过,此时主子也没有旁的事情,便提了一句:“殿下,长宁宫遣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您,时常挂念。” 闻言周岚清点点头:“知道了。” 但下一刻,周岚清的表情又有些凝重起来,她忽地问道:“东宫中的宫女倒是换了一批,看着皆有些面生。” 桃春闻其所言,细细思索过后才回复:“自太子殿下入东宫以来,原有的人手已然不足,便从长宁宫中调拨了些去。” “哦。”周岚清微微垂下眼眸:“原来是这样啊。” 长宁宫,又是长宁宫。 正好,自己也许久没有见到母后了,正憋着许多话想与她说。 ——— 夜幕降临,福庆楼依旧生意兴隆,门庭若市,灯火辉煌照长街;堂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间笑语盈盈。 与外面喧嚣尘世,人声鼎沸截然相异,于顶层阁楼包间内则是一片静谧祥和之境。 周岚清带着几分外头的烟火气踏入,引入眼帘便是轻纱微垂,隔绝尘嚣,室内唯余烛火摇曳,映照出几分幽雅。 许是听见动静,位于里面的身影一动,紧随其后便出现在她面前,态度恭顺有礼:“殿下。” 周岚清环视一番屋内,发现和上次灯元来时有所差异,显得更加端庄文雅,于是很给面子夸赞:“久违此室,今复踏足,倒是益发惬人心怀。” 白楼弃低头应承,想起灯元节时的场景,面上不由得高兴起来。 周岚清笑笑:“林大人最近可常来?” “是。” “那便好。” 周岚清显得那般漫不经心,好似并不在乎他与旁人摩擦出来的传闻,想法一冒出,连带着白楼弃方才的欣喜也荡然无存,可面上还是不敢表露出来,连忙引贵人入座。 周岚清倒也不加以掩饰,直白问道:“妙姑一事,可有眉目?” “那天和她一起去的掌柜,已经不知所踪了。想必妙姑被抓进宫中应该是和他有关。” “仅仅是他么?” 白楼弃端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谨慎道:“或许还有同谋,然至今尚未察明。” 周岚清没有接茶:“那会是你么?” 许是没想到对方那么直接,白楼弃的脸色一白,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殿下固可疑众人,然楼弃之心志,清白可鉴,望殿下明察。” 少女笑了笑:“是你的意思,还是白老的意思?” “殿下...”白楼弃有些哀伤地皱起眉,嘴里依旧道:“我是殿下的人,还请殿下相信我。” 周岚清站起来,往前走几步,于高楼之上往下看着京城最为繁盛的街景,悠悠开口,声音中交杂寒意:“白老是聚宝财阁的主使人,也可以不是。” 说罢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坐着的人:“至于你,一个外室私生,又凭什么认为白晋中会为了你跟本宫翻脸?” 在周岚清面前一直是谦卑姿态的白楼弃,眼里原本有些瑟缩的情绪,在此时烟消云散,宛若一池静水。 两人都明白如今一事,真相已经不再重要。 只因正如周岚清所说,她能够决定聚宝财阁的主使人。 之所以和白晋中合作,看重的是他在江湖的影响力,同样也是为周岚清找一个明面上的挡箭牌。 而扶持白楼弃上位,一来是因为其与前者有着血缘关系,二来也是想要逐渐将白晋中的势力转为自己手中。 毕竟他不仅能够帮助自己打理朝外事务,还能够成为自己笼络朝臣的工具。 白楼弃可以在自己面前伪装,可以拥有自己的心思,甚至周岚清都可以花点心思在他身上。 但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而独自发展,虽然会麻烦一些,可她也不介意换一个人选。 看着眼前人的反应,周岚清冷然,将原来的话题搬回来:“本宫再问最后一句,你是如何同白晋中取得联系的?” 白楼弃站起来平视着对方:“殿下如今再问此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那投河的掌柜,是否还有旁人?” 她果真什么都知道。白楼弃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抓进,闷声道:“没有了。” 周岚清看厌了楼下的景色,想着既然已经警告完了,便想到了能够制约住眼前人的法子,于是转身入屋内:“白老那边,我已然派人前去问候过了。” 见眼前人神色淡淡,她微微勾起唇瓣:“你的母亲已经找到了,”看到白楼弃瞬间生出了些活气,又烧了几把火:“你放心,她很好。” “你的命是本宫所救,你的名声亦是本宫所造。纵使你此生倾尽所有来偿,都不为过。可别为他人谗言所惑,生出不轨之心。” 临走时还干脆利落地流下一句:“待白晋中一死,本宫便将你的母亲接来,同你团聚。” 白楼弃自听到母亲还活着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处于不可置信的境地之中。 直至周岚清走后许久,他才跌坐在位子上,先是小声发出几声笑意,但随即又止住了,转而落下几滴清泪。 第67章 反观少女踏出门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这回是上天都在帮自己,原本这遭是皇兄为了试探她,不想因此引出阁中异心,若是落入旁人手中,且不说能不能如今一般扭转乾坤,就连被白晋中那老贼踢出局都说不准。 她不经有些好奇,皇兄为了套出自己这个幕后,到底是如何说服白老贼相信他与自己反目成仇的? 这时周岚清看见秋竹从一旁窜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糖葫芦,使得她顿时口中食欲大涨。 算了,管他的,现将眼前的糖葫芦解决罢! 第58章 话不投机 姑苏境内,周治仍旧在那个茶楼,跟周城有一杯没一杯的就茶对饮;随行的仆从都被撤出去,只剩下柳莹当着二人的临时丫鬟;柳林不知何处去,大抵是又为忙着为两人打探消息了。 此时周城将杯中清茶饮尽,开了口:“昨日之事,想必那群官员已遣细作,潜入宫中以报讯息。” 柳莹倒茶的动作一滞,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周治。后者同样也看了一眼她,柳莹便放下茶杯退出去了。 待门房关起的声音响起,周治才道:“无妨,正是要使他们知此事。” 不一会儿,柳林回来了,依旧是那般贫苦百姓的模样,放在人堆里,旁人前脚看见,后脚便不记得世上有这么个人。 周治将手中的拟好的信交给他:“切记,今日之内交予昨日新上任的吴江知县李志。” 后者领命,随后立即去办了。 远在百里开外的皇城之中,周岚清在收到来自皇后生病的消息之时,终于站在长宁宫的大门口。大抵是怕其又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做文章,只带了桃春前来。 一入宫门,便感到淡淡沉闷气氛,宫人们将她来到的消息层层禀告,声音随着她的步伐进入殿内,浓郁的禅香也逐渐散发而出,直至盈满人的鼻腔。 没有静秋姑姑出门迎接,也没有宫人上前引路,唯余周岚清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轻车熟路地来到长宁宫深处。 这是父皇极少踏足的地方,却是自己从前最常来的场所。 1 位于她身后的桃春同样一言不发,大概是也意识到皇后假意称病,只是想让主子前来。但明明是母女,又为何连见面都需要这般费心呢? 更何况主子做错了什么,竟又让她来这地方。 直至一处殿前停下,桃春正要上前为主子开门,却被其制止:“桃春,且去前头候着罢。” 待身边人离去,周岚清也不着急,而是在门前等着,顺便端详着自己不知已是第几回打量着的门框,由下往上,再从上往下,循环反复多次。 直到有一大会的时光消磨后,门才缓缓的打开,在外头往里面望进去,仅有些红烛的幽光摇曳,待光照进去方才看得清佛像的轮廓,显得有些暗沉糜烂。 周岚清看着眼前的场景,眸色沉沉,怔愣片刻,终于抬脚步入。 殿内没有装饰的屏风和悬挂的珠帘,直径往里走几步路,再绕过一个并不显眼的假山,皇后的身影逐渐明显。 之所以全程没有人指引,一方面是因为除去开门的宫人,殿内便没有多余的人手。另一方则是因周岚清从小至今已经来过此处无数遍。 走进之后,皇后的身影依旧显得朦胧,至少在周岚清的眼里是这样。静秋并不在此处,想必是被皇后唤出去,不过这样也好。 皇后感受到人来了,便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而对着周岚清道:“莺儿来了。” 周岚清面色淡淡,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了句:“给母后请安。”之后便自顾自得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 皇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她有些反常的态度似的,也随后坐下,嘴中扯着一些家常,多是如以往一般围绕父皇,皇兄,阿澈。有时候会说到祖父的事,一张口便好似停不下来了,周岚清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腔。 直到皇后像是再也找不到话说了才停下来,周岚清抬头环视周遭,继而开口感慨:“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随即看着皇后,面上有些隐忍的情绪:“我一走进来,依旧能依稀忆及昔日此地受罚的感受。” “有一回是为在父皇跟前说错了话,有一回是没能替皇兄担责,有一回是没将手中之物让与阿澈...”周岚清每每漫不经心地说一句,皇后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最后她抛了句结语:“如此说来,女儿当真是性情顽劣,今日才又来受罚了。” 皇后下意识道:“不是的...” “那母后今日让我前来所为何事?” 周岚清自然心中委屈,特别是对上自己生身母亲又是那副百口莫辩的委屈样子,好似这世道上所有的过错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一般。 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做的不够绝么? 心中恼火,说出的话自然咄咄逼人。 皇后顿了顿,她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掌控一般,她看着面前的少女,方才仅有的一丝愧疚被恼意所替代,只见她直起了身,音色沉沉:“本宫为你的生身母亲,难道还不能再你跟前有说话的权利了?” 话才落地,周岚清呼吸一滞,无力感油然而生,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其如此,皇后训人的兴致愈发高昂:“这是对本宫说话的态度吗!本宫身为你的母后,岂无微末管教的权利?” 字里行间点名着母女关系,却压得周岚清有些窒息。 “别再说了。”她低低道。 可对面却不依不饶,是有不将人逼疯的架势不罢休:“若你能效法五公主的天真明理,本宫又岂乐为管束你?若任你放纵,所行不轨之事,一旦为父皇所闻,我们将何以自处?又置皇兄储位于何地?你也该长大了。可知本宫今日之尊荣,可是皆历千辛万苦,勤勉不懈而得 之!” 话音刚落,殿中陷入了死寂。 虽然知道自己的母后向来如此,但周岚清听到这番言论之时,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只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不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童,还是一个坑害至亲的罪人。 好不容易憋住的滔天怒火,还是从话语中隐隐能感受到怒气:“所以母后就告知皇兄我的所作所为?” 皇后依旧是保持着那副怒容,看样子并不为周岚清所言之所动。 “您有没有想过,若皇兄如二哥那般心狠,我之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么?”周岚清看着皇后的表情,除却陌生,只剩寒心。 “我记得当初,您从不管束我做了什么,反倒是会教导我该怎么做。”脱去怒意,说出的话只剩下没有情绪的冷静:“直到皇兄回京之后,您知道我是衷心辅佐他,那一刻,您好像变了另一副样子。” “挑拨我同他的关系,告知他我的手段和秘密,恰似要将我最丑陋的那一面公之于众。” 皇后被戳中心事,终于开始心慌,她知道周岚清机敏过人,却不想她远远比自己所知更加聪明。 周岚清不想听见皇后的声音,也不想看见她那令自己感到陌生的面容,于是干脆站起身来,一边走向殿中央供奉着的最大的佛像,一边说道:“您想以皇兄为表象,扶持阿澈上位。但是您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符合您的计划,于是不惜想要牺牲我,对吗?” “而您待我的好,莫非也是因欲得一个甘愿随您摆布,且趁手的工具的缘故。” 说这句话时,周岚清只感觉心脏隐隐作痛,头脑更是发涨得厉害。她鲜少与皇后这般大吵大闹,只因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母亲的偏心。 直至佛像前,周岚清再也没有如从前无数次那般跪下,而是站立于前,直视着其的往下低垂的眼睛:“母后,我对您的敬爱,远远比您所想的更加深切。此事本可随风而逝,可您却又屡屡提及,甘愿使我心痛不已。” 她本想着就此停下,不再多言了,但是又为他们兄妹三人感到不甘。 “您爱阿澈胜过我,却又爱权势胜过阿澈,至于皇兄,这不过是您为自己所想的一条后路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嫉妒过自己的胞弟,父皇的纵容,母后的宠爱,他皆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 但久而久之却猛然发现,这对父母根本谁也不爱,她是趁手的工具,而周澈便是他们行凶的挡箭牌,是成为他们挑唆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遮羞布。 周岚清感觉面上微微有些泪渍:“我多希望自己能无知些,才不能理会您的用心良苦。” 可那双眼睛中依旧闪烁难以忽视的光彩,任凭多少悲伤的泪水冲刷,也无济于事,世人称其为野心。 “母后,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我得势,您难道会不好过吗?您想要的那些名号,难道我就不会给吗?” “比起您的丈夫和儿子,我才更是可能给您想要名誉的人,不是吗?毕竟我不仅是您的女儿,还跟您一样,都是女子。” 皇后惶惶若失,心中闪过一丝悔意,最后一段话又给予她瞬间的撼动,只可惜立即被周岚清的戳穿感到不满所替代,正要说些什么自证的言论,却又一时搜寻不出语句。 第68章 抬眼看向面前少女,猛然发现对方的眼中已然失去了些许东西,如此这般,令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遥远。 周岚清长舒一口气,也不管平日里教导的礼数,冷静地开口,语气轻柔,却没有任何感情:“今日我来,只为同您说清楚,往后之事,已然无人能够阻拦半分,不论是您,又或是父皇。” “若是有谁想要阻碍我,我定是要与其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说罢,不再看眼前人做出什么反应,提起裙摆往外离去了。 与以往离开这里的心情不同,周岚清此时心中虽然烦闷,可自离开内殿,转而步入院子时,也不自觉地迸发出一股不知名的高兴,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以至于最后都快要跑起来了。 守门的宫人是个老宫女了,头一回看见公主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惊奇。 待人走后,老宫女又往里看了看这暗沉沉的殿堂,心想:公主从今往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第59章 事已达成 此后第三日。 明善宫内有鸟声跃然于中,随后便有几道逗趣的语句为它伴奏。 秋竹许久未见主子面上有笑容了,此时也真心实意地跟着乐呵。 桃春则是看着那只鸟儿,正是主子贤王临走时送给她的,明明当时很生气,但如今却搬上来日日逗趣,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周岚清从鸟笼里捡回眼睛,随后问了时辰,提起鸟笼往后花园走去。 一进门,宋青已然在此等候。 眼下事情已经一件件解决,虽然过程并不愉快,但眼下她只觉握在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实在,整个人恍若重获新生,浑身都增多了精气神。 看见来人,宋青按照以往一般向她行礼,周岚清心情甚佳,朝对面的人点一点头,两人坐下准备议事。 宋青看着今日周岚清身边没有再跟着秋竹,而是让一只鸟进来,随口便说了一句:“殿下的鸟颜色不错。” 在周岚清的印象中,宋青一直是个冷淡性子,就是旁的话也大多是自己先起的头。今日一问倒让自己有些意外,回过神来笑笑:“是,就让这鸟陪着咱们说话罢。” 宋青收回目光,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信封:“此为姑苏知州原稿。” 周岚清接过信,粗略地看了一下,大多是控诉周治的话。 她不经有些无奈:这大人倒是话多。 在好不容易从中得知新任吴江知县已在各个地方施粥救灾时,周岚清还做出了极高的评价:“此人不错。” 宋青默不作声,他只感到周岚清有些反常,明明在这些皇室血脉中,就属她与周治最不对付,如今怎么会夸起他的人来了。 周岚清没注意到宋青的变化,而是往下读到:“李志于粥棚流民之中散布讹言,且遣此辈赴四方大肆宣扬。前日有户人家方庆乔迁之喜,不料竟被流民蜂拥而入,致其婚仪未竟,几乎酿成大祸。” 字字不提周治,却恨不得在写李志这个位置上书写上他的大名,周岚清笑而不语,又往下读到:“每逢流民滋事之时,官兵适至以阻之。” 直到这里,她才有些意外,不经问道:“我记得钦差之任,例不统兵以行。更何况夏将军在南方,此时何处来的军队?” 宋青细细一想,立即道:“夏将军犹在南部镇压敌寇,而与其交接的许远,此刻恰至姑苏。闻许远为李志之表亲,此事的蹊跷,大抵是此有关联。” 闻言周岚清大脑进行飞速运转,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连宋青都被吊足了胃口,却不想眼前的少女突然咧嘴一笑,只说了一句:“这倒也不错”便没有下文。 这使宋青不免有些莫名其妙,总感觉周岚清自前几日起便有些不同,可偏偏自己也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见接下来周岚清将手中信函搁置桌上,说出的话更是让自己摸不清:“我观此函札,是李志独力支撑,而姑苏各官员却碌碌无为。虽口称此事让他们寝食难安,然犹能怀此惴惴之心,字里行间批判百姓,写下乔迁之喜。” “人过久的身处高位,吹捧之声也多了去了,也就难免会迷失自己。若自身不受些磋磨,便难以醒悟。” 周岚清言辞恳切,字字珠玑,直至要害。 宋青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因为长期与其共谋,竟忘了周岚清乃为皇室嫡长女,自小读的不是三从四德,而是圣人之书,驭人之术。 就算他们斗得再厉害,可外人称他们的是大燕皇室。 “那殿下的意思是...” 周岚清无所谓地说道:“筹款之事若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办。” 在宋青的注视下,她的态度尤为坦荡:“更何况李志此事办理得宜,难道不应该上报朝廷,使百官咸知,以此为效法之戒么?” 宋青瞬间了然,只感觉自己果真多想了,这人还是没变。 还是那么阴。 随后伴随着一声响,秋竹后脚就进来了,当着宋青的面上交给周岚清一封书信。 周岚清也不翻看,而是直接将信推到了他跟前:“我虽不欲插手,可聚宝 财阁却颇感兴趣。故托朋友以行,劳烦大人持此函呈于太子,以决其去留之宜。” 宋青不再多言,领了书信,道了声告辞,转身往上回的小道离开。 待人走后,周岚清只觉得事情还没办妥,她得再派一个人与姑苏一带的人对接,这个人又必须不是太子一党,也不是聚宝财阁的人,而必须是自己的人。 隔日,霍云祺告病。 在通往姑苏的山林之中,一马一人疾驰其中。 第五日,姑苏。 周城看着眼前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工作,心中不免畅快。但不知怎的,许是有些太过顺畅,倒是让其有些不免感到异样,于是转身问道:“二哥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办的有些太容易了么?” “难道是这所谓聚宝财阁,不过是一个幌子?” 周靖微微眯起眼,不免起疑虑:“岂只是为迁延时间?” 自己的好大哥,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或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周城看着眼前人出神,出声问道:“二哥?” 周治回过神:“不必理会,”随后看向统计的筹款人数,上下各官员无人没有上交,可筹的数额却少的可怜。不由得冷笑道:“既然这帮人执意厚着脸皮,那就加大力度去办。” 第七日。 姑苏知州吴黎明迟迟没有等到来自东宫的回信,现在已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当然不会等到,因为这封信已经落入了周治的手中。 周治早就得知姑苏势必会与宫中联系,至于如何得知,正是由眼前的霍云祺送来的消息。 霍云祺没有傻到当面告知,而是乔装打扮一番,往周治所住的地方投了个信封,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毕竟自己还有要事,可不能花时间与自己的这个二舅子叙旧。 周治当时一开信封,心中大喜,只因为书信上的字迹自己已然是再熟悉不过。 殊不知吴黎明没有收到东宫主子的信,可姑苏的知府却收到了聚宝财阁的密信。 第八日。 姑苏好似料定了专权者的不作为,闹得更加轰轰烈烈。 霍云祺往茶馆里尚在说书的先生塞了些银两,又给了街上些流民乞丐些施舍,随后嘴巴一张一合,官员老爷们捐的款数便被公之于众。 以吴黎明为主的官员无一对周治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但面对他时又无可奈何。 东宫已然观望许久。下朝之后,周澈看着眼前人怡然自得的样子,只觉有些奇怪,他总觉得兄长自从与阿姊说开之后,整个人都好似变得更加开朗了些。 这般想着,他从东宫出来后,便抽空去了一趟明善宫,发现周岚清最近也是如同日日有乐事一般,特别是自己将今日上朝时皇帝夸赞周治的事情摆出来说的时候,对方显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照你说来,二哥此事倒是做的不错了?” “这是怎么了?”周澈不由得追问,这一个两个都太反常了些。 可惜对方只是拿别的话来搪塞自己,直至周澈离开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岚清则是看着笼子里上窜下跳的鸟儿,感觉一切都刚刚好。 第九日。 姑苏的事态已然进行得差不多了,周治便将所有的老爷和官员们请来,待吴黎明等人到场时,依旧说着那些场面话。 周城先是扫视了一周,行至殿之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乃为父皇的第七子,自幼便对武艺之事颇感兴趣。故而做事常失分寸,不慎将诸位大人所赠之银票,皆误报于京师。” “这,这...”众老爷面面相觑,有些胆小的已然是皱紧眉头。 随后他又突然大声道:“尔等所捐之资,恐未及自身半月之挥霍。身为大燕精选之父母官,你们摸着良心,此举应当行之?” 边说边走,直接闯进人群里,越过知府,直接将一个人给揪了出来,定睛一看,此人名为方舟,虽原仅为地方富商,却因今年得皇帝钦点进入官僚系统。 第69章 “方大人,本王说得对么?”周城笑眯眯,但是语言里却感受不到温度,再加上常年混迹在刀枪棍棒之中,颇有武将的气势。 方舟便是前几日办乔迁的人,当时不顾阻拦使人当众将闯入的流民大棒伺候,以至于百姓中怨声载道。 “是,是...”方舟心还想着快点逃离着是非,连忙谄媚道:“殿下所言极是。” 可是下一刻周城突然变了脸色:“方舟,你前日竟然仗死一众流民,而口中频言己身匮乏,无力缴纳筹款,可其间仍大肆营建府第,纳娶二姬为妾...” 方舟脸色大变,而吴黎明的脸色更是一寸寸白下去。 虽然他官职不大,但乃是天子钦定的地方官,当众给其难堪,就说明连天子都已然默许他们放手行事。 周治听着一条条罪行,也不起身,而是缓缓开口决定了此人的命运:“本王看你的官职,亦无需再任。来人,即刻将此人拖出,杖责二十,籍没其家,贬为庶人!” 姑苏知府眼睛都不抬一下,全程漠然地立在原地。 而吴黎明听着方舟被拖下去的哀嚎声,不由得一阵胆颤。 果不其然,接下来周治的声音响彻殿中:“本王看不见尔等身后站着什么人,有什么靠山。如今境况,唯有以天下百姓为重,方可保住头顶的官职!” 话音一落,寂静无声。 看来众人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可周城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走到吴黎明面前:“吴大人,还需拿八抬大轿迎您出来么?” 吴黎明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可是也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只得上前,也不跪下行礼,而是直挺挺地立在那处:“二位王爷有何吩咐。” 周靖起身往下走至其身边,随即在他耳边道:“吴大人,本王听闻你早与宫中贵人有互通书信的习惯啊。” 吴黎明倒不像方舟那般怯弱,依旧面不改色,背挺得笔直,可话里早已底气不足:“王爷说笑了。” 周治却不理他的神色,而是继续道:“宫中传来的回信,正好误投于本王那里去了,”看着吴黎明面色灰败:“可需本王将信中内容读于你听?” 吴黎明只感觉大难临头,不由得痛苦地微微弯下腰。 周城乘胜追击:“吴大人,想必是让您再次细想捐款一事,对么?” 吴黎明终于闭上眼,朗声道:“我捐,我捐!” 一瞬间,他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得数不过来,但多是不大友好的,可眼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万一这封信上交朝廷,十个脑子都不够自己掉的。 就在此时,一直恍若局外人的姑苏知府往前走了几步,此人向来言辞谦逊,虽无响应筹款一事,但却被吴黎明作天作地的行为掩盖。更是在周治与周城前来的时候为数不多的体面人,并没有人将他放在心上。 包括周治。 看着眼前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弯着的腰也没有直起来:“二位钦差莅临,使我辈洞悉事端,更感民生之多艰。我心甚感激,且深以为愧。” 众人本来就心情不佳,看到此景下意识认为他要来一场马后炮,虽是长官,可到底是资历不深,大伙儿平日里皆以吴黎明马首是瞻,如今也敢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不想这人 一转口风,又道:“然非人人皆如方舟者,坐拥万贯家财,傲慢无礼。其间亦不乏贫寒之士,囊空如洗,乃至日食难继,温饱尚忧。” 周治皱眉,他似乎忘记了这人的存在,如今事情已定,其又跳出来做什么? 只见对面的人逐渐抬起头来,整个人表现出来的如同平日一般温顺:“二位大人日理万机,或许还未闻江湖有聚宝财阁这一组织,其款之力颇巨,所救之人必广矣。” 周治突然意识到什么,盯着眼前的人,刚刚开口说道:“你...” 便见眼前弯着腰的人抬起低垂的眼眸,里面分明在说:“你输了。” 下一秒,殿内冲进一个手举圣旨的人。周治来不及多想,便只得先行跪下。 殿中在场的人纷纷跪下,来者缓缓口气,打开圣旨朗声读道:“传皇上圣谕:聚宝财阁慷慨解囊,捐资三百万金、二百万银两于国,此义举实为楷模,特予表彰。姑苏地方,于南方筹款之事亦有大功,当赏。贤王、康王二殿下,于筹款之事处置得宜,成效卓著,即日返京,以受嘉奖,钦此!” 周城闻言一扫方才的轻松,转而看向周治,就见到其此刻双眸仿佛被乌云骤然遮蔽,深邃的瞳孔中燃烧着不灭的怒火,却又被一层薄冰般的自制力紧紧包裹,不让那烈焰外泄分毫。 片刻,周治那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响起:“臣,接旨。” 待两人站起身来,众人才齐拉拉地跟着站起来,周治转身向后走去,看着刚才同扭转局面的人,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可是眼前依旧没有露出半分马脚:“臣乃姑苏知府,邹明。” “邹明...”周治来回念了好几遍,好像想到什么:“你是皇后的什么人?” 邹明也不惧,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殿下,事到如今这重要吗?” 周治咬牙切齿,看死人一般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第十日。 周岚清顺利收到来自前朝的捷报,脸上笑意更深。近几日一直陪伴的自己身边的鸟儿在发出几次声音之后,便不再有响动。 恰逢此时桃春往送走了探子,正好走进殿中,迎面便看到周岚清提着鸟笼往外处走。 以为主子是要去散心,便给秋竹使了眼色,齐齐跟随在后头朝外面走去了。 周岚清行至一处广阔的地方,身边尽是来往的宫人,只见其先是转身看了桃春和秋竹一眼,而两个人看着主子的心情甚佳,虽不知道其有何用意,但还是往前走近。 周岚清心中畅快,突然想起这个位置乃是当日自己收到礼物的地方,于是将手中鸟笼逐渐升高,腾出另一只手将一直以来管束笼中之物的小门大力往上撤走。 那鸟停顿了几秒,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笼中飞出,直直往辽阔的天空飞去。 周岚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鸟逐渐消失的影子,眼底的锐气不曾减少半分,直到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飞的真快。” 桃春缓过神来,瞬间明白了主子心中郁结已然消散:“此鸟并非笼中物,恰好遇上了殿下,方才得志。” 周岚清的眼睛没有从天空中挪动:“若非其每日与这鸟笼斗争,甚至不惜破坏自己的羽毛,本宫也不屑将它放走。” 纵观十日之内,周岚清勤勤恳恳,一边养着周治的鸟,一边铺垫着他的险境。 许是所有预感,今日周岚清待夜幕之时,便驱车出宫。虽是从暗道离开,但是一路上也没有多少阻拦,整个皇城中甚至都有些松散的气息。 周岚清微微掀起马车的隔帘,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观察着外头的情况,发现好像真的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发生的迹象。 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也是有所疑惑:以前也是这般顺利吗? 来不及多想,今日跟着自己来的秋竹已经将脑袋探进来:“主子,咱们到了。” 周岚清点点头,将思绪拉拢回巢,掩上面纱在秋竹的掩饰下往林府的后头进去了。 待到那日的会客点时,魏源已然是在此等候。见人来,连忙站起来立在一旁。 周岚清朝他示意,随后入座,一碰桌案上的茶杯已不再温热:“魏大人久等了。” 魏源一直等到周岚清坐下之后方才入座,闻言用客套的话应和了几句,随后便带来情报:“近日圣上醉心于修仙问道之术,以致心神不宁,龙体欠安。临朝之时更显恍惚的神态,常需人数度陈奏,方能应答,实乃朝野所忧也。” 对于父皇求仙问道之事,周岚清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得这么严重,也怪不得自己今日身后无一人追踪。 “大人认为出自何人之手?” “经臣查实,此人非丞相之属,且似与文忠阁关系甚恶。” 这就奇了怪了,这人难道又是新冒出了党派?周岚清这边正想着,魏源继续说道:“大抵是此人的缘故,圣上近来不再追究后宫插手朝政之事,想必...” “此人正与后宫之人紧密相关。” 周岚清心下了然,看来自己应该找个好时机去往父皇那里走走。问了这个新人的名字和来历,此事便暂时被搁置一旁了。 话题一时间就完了,恭维的话也说尽了,这使得魏源不知怎的也有些不自然。坐在其对面的少女同样也有些尴尬起来,于是不断在脑海中搜寻话题,终于她道:“我记得吏部刘大人与二哥的关系甚密。” 魏源想了想这个人,发现此人对于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不过既然周岚清提到了,自己也只得掰扯几句:“此人行事低调而谨慎,臣素日难以于丞相左右窥见其踪。然每此在臣欲有所作为之际,皆有人于关键之时出手,复又匿迹,如是再三,让人不经怀疑此人的立场。” 第70章 说完就看见周岚清眸色沉沉,不经心下一惊,以为自己是说错了哪一句话。于是正要说什么来缓和时,对方却在他之前开口道:“依您来看,这刘大人为何会为二哥做事呢?他图什么呢?” 魏源沉默片刻,看样子是仔细思量了一番,随后才道:“臣的家父常好购昂贵而鲜美之鱼为食,然臣并不喜食鱼,故未知其味之美。” “初至楚山时,因不识路而迷途,又恰逢久未饮水,以致使体乏无力。忽逢一小溪,水质不甚清冽,其中更有污浊,然臣饮之,竟觉甘之如饴。” “因臣而见:物不以稀为贵,唯需之,方显其贵。就如臣与殿下之间,亦是如此。” 周岚清的手指摩挲着茶杯:“魏大人所言极是。” 与此同时,徐府内。 徐俞初一回来便见到书房内的灯光大亮,不经脸色一变,迟疑一瞬,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他刚一进门就想着关门,关门的时候还要望着外头有没有人。一抬眼,便看见眼前立着的少女神色漠然。 等着徐俞初做完一系列动作,方才对着眼前的少女说道:“您来了怎么也无提前告知一声?” 其说话的态度不差,但是身子却是直挺挺的,不似从前那般卑躬屈膝。少女看着他如今的这幅面孔,不由得发出一声耻笑:“徐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倒是忘记以往的日子了?” 徐俞初脸色一变,许是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恼意:“姑娘今日来有何吩咐?” 少女也不跟他废话,而是冷冷道:“主子让我来同你说最后一遍,若是你再不按计划行事,她不介意换个人来做。” 徐俞初如今正式春风得意之时,已经许久没有人感这般同他说话了。如今一听,下意识正要发作,不想眼前忽而一精光闪,侧边的头发已然被削去一绺子,顿时冷汗直流。 待回过神来,少女已然不见,耳边剩下的是其最后一句警告:“你大可试试我的功夫,能不能留你全尸!” 可这不仅没有使他心生退意,反而更加怨毒起少女来。 然而正当他擦着冷汗往后院走去,准备休息之时,忽而不远处起了大声争执的声音。 管家快步朝他走来:“老爷,林姨娘将夫人推至落水了。” 徐俞初听闻,脑中第一时间想起正妻那清高的模样,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前几日新纳的妾室此时正扭着腰往自己这边哭泣,嘴中还控诉着正妻的高傲。 往后头看去,女子已经被捞起来,虽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了,但是直视他的眼睛里闪着委屈和受伤。 不知怎的,徐俞初看着眼前为自己而勾心斗角的女人们,心中的郁结瞬间消失了大半 。 又想到自己的妻子依旧是宁愿被人污蔑和伤害,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向自己求助的模样,便将妾室往怀里一揽,再也不将目光放在那抹单薄的身影上,转身便走了。 第60章 太虚道长 这日海顺公公带着小太监们正往新修的太虚殿处走去,没想到迎面看见正往相反方向来的周岚清,退至一旁恭候。 少女自然也看见了站在一边的人,待轿子行至其处便暂时停下。 “公公此时是去往何处?” 海顺连忙向眼前的贵人请安,紧接着道:“回殿下,咱家正带着圣上所需材料,可不知怎的今日的丹砂竟已然缺失,正往回复命呢。” “丹砂?”周岚清当然知道内务府中不会存在这些东西,因为都被自己拿走了,面上佯装和善道:“若父皇需要,本宫那里仍有些存货,公公不妨随本宫去取?” 海顺公公一听不用费心去在皇帝面前编造理由,连忙点头,随着她往明善宫去了。 到了地方,拿了东西,却闻周岚清又道:“本宫已许久未曾见过父皇,不若同公公一同去拜见罢。” 海顺公公拿人手短,又想着公主应该别无二心,也只有同意了。 直至这新修的太虚殿门口,周岚清朝海顺公公点点头,后者连忙开门,而跟着来的桃春早已轻车熟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海顺的衣袖里塞了些银两,便使其尚存了旁意消散殆尽,心安理得地在前面打头阵。 周岚清自一踏入起,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建筑,只见此地宛若尘寰与仙境之间的纽带,道家风韵浓郁。步入其间,超凡脱俗之感袭人。宫殿依山傍水,选址精妙,融自然于建筑,尽显“天人合一”之雅韵。 足足走了片刻,周岚清的腿都有些酸了,突然海顺公公停下,看着少女有些困惑地瞧着他,连忙解释道:“请殿下稍等,让咱家前去与圣上通报。” 从前周岚清前来拜见父皇,竟也没有这般多的规矩,看来果真是魏源说得不错,这请来的道长倒有几分本事。 眼看着海顺公公正要进去,她多了个心眼:“公公,这丹砂不若就让本宫先拿着罢,待父皇回话时一起拿进去便是了。” 果不其然,海顺公公很快就出来请人了:“殿下,圣上有请。” 一踏入内殿,淡雅香袭,道烛草木交融,心旷神怡,杂念俱寂。 连带着周岚清都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她看向周围场景,更是觉得此处别有洞天:大大小小的鼎摆放于殿中,窗棂之上刻八卦祥云瑞兽,寓阴阳和谐,吉庆有余;屏风绘道者炼丹打坐,显修行之境。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拿着丹砂,另一只手拨开卷帘,直直往里面走去。 可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周岚清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此时的皇帝身着道袍,头发散落,口中正念着什么。 往旁边看去,一位留着长长白胡子,头顶道帽,身着道服且上了年纪的人正立在一旁,其眼睛很小,此时到底是眯着还是已经闭上了,她竟然一时间分辨不清。 海顺见此便要开口提醒,却被一旁的周岚清抬手制止。只见其默默地退至一旁,动作尽可能的小声,看样子是并不打算打扰到皇帝的修行。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坐于上头的皇帝终于改变了方才的姿势,直直站起来,口中一直念叨的话也随之停止。 一旁立着的人的眼睛也是一下子睁大了不少,见皇帝起身上前耳语了几句,使其往周岚清所处的位置看了过来。 “莺儿来了?往前来。” 周岚清如今无比庆幸自己方才得体的行为,想来是也给这个头一回见面的老道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接下来周岚清才将手中的丹砂交给一旁的海顺公公,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已经转身坐下来,语气和平日里带着的慈爱不同,生出了几分威严:“朕已是许久未曾见到你的面,今日缘何至此啊?” 周岚清一扫平日里的嬉笑玩乐的态度,而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正式:“儿臣已久未谒见父皇,是恐父皇扰清宁,故未敢至。方才适逢路遇海顺公公,闻父皇在太虚殿,遂同来拜见。” 只因她明白现在皇帝才刚刚结束所谓的仪式,自己如今的态度也说明了对于皇帝行此事的赞同,而只要这样,便能避免疑心病重的皇帝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用意。 许久之后,殿内响起皇帝略显愉悦的笑声:“莺儿素来合朕心意。” 一旁的老道人也适时开口:“太虚,我先取公主殿下丹砂于后炼制。” 周岚清一愣,旁人皆以为这新来的老道名号太虚,皇帝为体现重视方才修建了此殿,感情这太虚道长竟然是皇帝本人。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正是这老道竟然不尊称父皇为圣上,反倒直呼其名号,这也说明皇帝如今已拜入他的门下。 皇帝看着周岚清愣愣的模样,也没有生出不满,反倒是好笑:“莺儿怎么愣着?上前到父皇跟前来。” 周岚清回过神点点头,正往前走去,迎面与那老道擦肩而过。而当她看着老道走来时,发现老道也在彬彬有礼地朝自己微笑。 本着此人于自己有用的情况下,周岚清做足了表面工作,于是她微微点头,随后看见其腰间系衣服的带子上,有一条的颜色同其他的不同,显得有些出众。 她也来不及多想,老道已走出了二里地,好似脚下生风。 直至皇帝跟前,周岚清才开始带上些寻常的神情,同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其中在她口中说出的话中时不时交杂着对道学思想的见解,这使得皇帝很是高兴。 毕竟自皇帝开始寻求修仙之路开始,身边多是质疑声和反对的言论,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借此除掉了多少冒死进谏的大臣。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前来看望自己,还表现出与自己有着共同的爱好,看着眼前的周岚清,他当即要求其从今往后可以自由出入太虚殿。 又扯了一些话题,周岚清只觉得自己今日准备的话题已经逐渐被消耗完了,打探的任务也达到了,正想着要提出离开的法子。 可就突然之间,坐在周岚清对面的皇帝好像看见了什么,表情有些变动,一把拉过她的手腕。 第71章 周岚清一惊,下意识看向眼前的皇帝,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是一种纠结,甚至有些后悔的眼神。 海顺公公也没想到皇帝突然失控,只见他以两步并一步的速度往前跑去,千哄万哄才将皇帝的手松开。看着周岚清惊魂未定的模样,又急忙劝慰道:“殿下,圣上近来处理政务,身体过于操劳,以致出现了幻觉,还请殿下择日再来吧。” 换作是平常,海顺公公是没有资格对贵人如此说话的,可是此时的情况使得周岚清并没有在意,而是趁机观察着皇帝逐渐失控的样子。 这幅模样落在拼命阻拦的海顺公公眼里就是被吓傻了,于是又催促道:“殿下,还请您先回避罢!” 周岚清恢复了些状态,匆忙往后退去,看着皇帝此时模样,心中有些复杂。说了句:“过几日我再前来拜见父皇。” 随后便下了台阶。 片刻,她感觉身后海顺公公的声音逐渐远去,自己离门口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她自一离开皇帝身边,心中就一直在想着方才皇帝失态的样子,没想到自己的父皇如今竟然已经沉迷到着魔的状态。 同时也在想着方才与皇帝相处的过程,生怕有什么遗漏。她清晰地记得,皇帝当时抓住自己的手腕之时,口中迷迷糊糊地喊着一个名字:落儿。 谁是落儿?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周岚清脑中:这茫茫后宫之中,她竟找不出名中有落这个字的嫔妃。 那倘若不是嫔妃,难道是父皇哪位表姐妹么?好似也没有。 还是哪个关系近的?还是没有。 正想着,抬起头来时,一眼便看到那老道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太虚殿内有许许多多的炉鼎,分别散步在不同的地方,可是偏偏就那个亭子里没有。 最为恰好的是离开太虚殿的路有好几条,而这个亭子就在自己此次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周岚清心下了然,提起裙摆往亭中去。 老道像是早就知道周岚清会前来找她,抚着那长长的胡须,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也不管周岚清已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看见此人如此高深莫测的模样,周岚清不经有些好笑:“道长,本宫的丹砂可是用完了?” 老道呵呵笑了两声,睁开他小小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殿下的丹砂极为好用,我自然是不舍得一下子用完。” “道长是怎么知道本宫会往此处走?” “恰好罢了,恰好罢了。” 周岚清自然不信,她总觉得眼前的老道有什么想对自己说:“听闻道学中有一问,能测天下事。道长即为父皇尊师,必有大能。本宫欲知未来吉凶,不知可否有幸请道长赐上一卦?” 老道不假辞色:“殿下想问什么呢?” “就问,”周岚清看着眼前的老道:“本宫所谋之事,能否如愿以偿。” 不知道是不是周岚清的错觉,老道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在听到自己所说的话后,一瞬间迸发出光亮。 正当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时,那老道随即出言:“事途复杂历千难,志坚方成越万险。” 周岚清皱了一下眉,只感觉这老道士神神叨叨,便不欲与其多言。于是便起身告辞:“本宫谢过道长了。” 看着周岚清正要离去的背影,老道又忽而念叨:“其间曲折离奇,如攀绝壁,涉深渊,必历心志之磨,身受挫折之苦,方能显化真章呐。” ----------------------- 作者有话说:好……好安静的评论区……码字的手颤颤巍巍 第61章 整合三章 从太虚殿中起轿回明善宫的途中,周岚清忽而好似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里发虚,难道是从太虚殿才出来,身上留着的那些致人迷幻的法术此时还未消退? 又或是那老道看自己天资聪颖,趁着同自己交谈过程中也给她下了迷药? 桃春看着周岚清这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模样,不免跟着心惊胆战。她早就觉得太虚殿那处很不对劲,决心大声呼唤将主子的魂给召回来。 原本周岚清还陷在自我怀疑的境地之时,就被桃春用一嗓子给嚎回来了,她看着始作俑者,长呼出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桃春有些委屈,连忙说道:“主子可才是吓死奴婢了,方才恭王殿下唤了您好几声,您都没有响应。” “恭王?”周岚清正有些疑惑,桃春便往一旁退去,许久未见的周殊此时竟如同凭空一般出现在自己跟前。 她不经又呢喃道:“这老道的法术真是精进,竟隔着这么远变出个人来。” 桃春被主子的话吓得魂不守舍:“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周岚清也不多言,随即往前去,双手如前两年一般拉上周殊的两侧衣袖,发现是实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这孩子好似窜的飞快的竹笋一般,个子竟然比自己还要高挑了。 周殊对自己的这个三皇姐虽然不如周梁清一般亲近,却一直怀着其对自己帮助的感激,因此方才见到周岚清有些反常的行为,是实打实地心存担忧,以为是离开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周岚清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只见下一刻她就如记忆里的那般明媚张扬,看着自己的眼里带着些许意外和对自己归来时的惊喜:“八弟,真的是你,何时回来的?” 说着,还上下打量着周殊,还不待他说什么,便看她撤了轿子,同自己一并行走:“从前走的时候只有一小点,如今竟然也比我还高了。” 周殊笑着,和周岚清说了几句,提出现在正要前往周梁清的宫里。后者听闻也想起自己好似也许久没去了,于是笑道:“走罢,我也同你一起。” 不一会儿,翠碧直接冲进周梁清所在的寝宫之内,脸上尽是大喜之色,声音嘹亮:“殿下,恭王殿下来了。” 周梁清摸着猫儿的手猛然一滞,随即立即将怀中的猫儿轻轻放下。翠碧连忙上前将主子扶起,随后便听到其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在哪儿?” 一走出门,周梁清便看见了周殊立在不远处,而后者也自然看见了自己,瞬间眼眶有些泛红,立即迎上前:“姐姐!” 周梁清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已然同两年前截然不同的少年,一只手扶着他的臂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发顶:“阿殊,你回来了。” 周殊立在原地,眼眶泛红。 从建州回到京城,他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走回来。 这两年里,周殊初步展露了治理才能,将建州一处连带着周边的城镇发展总值翻了两三倍,事后也不着急回京,而是直至稳定之后,再打道回府。 周岚清在一旁看着两姐弟的情意深重,不由得感叹道:真好。 不像周澈一回来就开始惹事。 周梁清回过神来,发觉一旁已经等候许久的周岚清,连忙整理好情绪:“姐姐快往里坐。” 周岚清为着两人欣喜,倒也没有计较,而是对周梁清道:“许久未来,妹妹的宫中倒是翻新得不错。” 真不枉自己往里头塞的银子。 听到此处,周梁清也“噗呲”一声笑起来,明白对方是跟自己讨人情,于是使唤翠碧将自己前些日子栽种的茶种拿出来。 翠碧从刚开始至今皆是笑脸,因为两位主子相交甚好,自己也同桃春有着一定的交情,就立即引着桃春下去取了。 周梁清招呼着两人坐下,今日或许是高兴,话也多了不少。周岚清看着眼前这良好的氛围,不由得心情更加舒畅。 几人又相互说了近况,片刻之后,桃春便同翠碧往前来了。两人手中皆拿着些清香的茶种和茶叶。 周梁清先是介绍了一番,随后翠碧扶着一个罐子上前来,里头装的便是待会几人品尝之物。 周岚清兴致颇高,可就在着看向翠碧托盘上的罐子之时,脸上的笑容忽而顿住:只因自己看见,在那罐子的封口处绑着一条丝带。 而这条丝带的颜色极为独特,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梁清明显感觉到周岚清的变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姐姐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周岚清重新挂起微笑:“只觉得这罐子上的丝带,颜色倒是独特。” 周梁清看了眼,转而笑道:“不过是于内务府随意拿来的瓶瓶罐罐,上边恰逢有这些丝带,没想到姐姐竟然喜欢。” 周岚清听了也没表态,不再将话题停留于此。 拿了东西,周岚清也不想再打扰两姐弟,便随意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此后一连几日,她都将自己埋在书里,余下的时间就是想着怎么往太虚殿跑。 兴许是这连夜的熏陶,不知怎的,周岚清只觉得往常有些浮躁的心情如今竟也平静了不少,就连思考的范围也愈发广阔。不由得地暗暗称奇:道学可真不愧为一门值得深究的学问。 第72章 在自己第三次到达太虚殿时,心情已经不如前两次那般紧张,就连一开始守门的宫人看到她也觉得平常,先是点头哈腰一番就放自己进去了。 唯一感到忧心唯有桃春,她时常跟秋竹表达自己的顾虑:“殿下三天两头地往太虚殿跑,又不让人跟着。一回来又苦读这些书,莫不是出了什么 事?” 秋竹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桃春,不由得有些好笑:“主子是何人,姐姐难道还不知道么?自然不会被迷惑,你且放心吧。” 正说着,周岚清已经回来了,也自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看了一眼桃春:“不让你随行,是怕你吓着。” 自上回桃春跟着自己去之后,整个人都不知怎的有些恍惚,周岚清想到这丫头大概是坚信鬼神之说,因此才吓着了。 再加上自己为表衷心,践行父皇所说的劳什子“苦行之修”,于是便撤去平日来往的轿子,带着一小太监就走着去了。 说罢,将手中的书递给桃春:“你将这些放于书房之中,再同本宫去取些新的来。” 秋竹有些咂舌:“主子,您读书可是真快。” 周岚清笑笑:“本想着囫囵吞枣一看,不想这类书籍其中倒是蕴藏些世间哲理,取其精华加之一用,于自己也大有益处。” 桃春接过书,好不容易才插上话:“殿下还是歇歇罢,您不知道霍大人早已等候许久啦。” 周岚清一愣,回过神来时,语气染上些惊喜:“人在何处?” 就在书房内。 她一推开门,霍云祺已然在里头等候。看见来人,目光从桌上的摆放着的书移开,定格在眼前向自己飞来的少女。 周岚清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怎的回来得这般快?” “办完殿下交代的事,便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霍云祺说着,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装饰精典的木盒:“殿下,您看看这是何物?” 周岚清却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先问霍云祺:“近日可安否?可有探子打探你的踪迹?” 霍云祺闻言神色开始有些凝重,周岚清一看,心中打定了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由得也有些严肃起来。 可下一秒他却舒展开眉头,忽而笑道:“没有。” 周岚清一愣,自知是被其逗趣了,不经有些懊恼:“你这人!” 就在其要发作时,霍云祺却眼疾手快地拉起她的手,将其搭在盒子合上道:“殿下不先猜猜为何物?” 周岚清下意识看着眼前使坏的男子,原想着开口,却不料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情谊绵绵。 可又想起自己现在本该生气,只能别扭道:“也行。” 霍云祺也不再捉弄她,便由着其将盒子打开。其间正端正地躺着一对耳环:以纯金为骨,精雕细琢,其中心镶嵌明珠一颗,温润如水;周遭有红宝石之热烈如火;绿松石之清新脱俗;使得此耳环更添几分光彩,愈发璀璨夺目。 饶是周岚清有了无数珍宝,却鲜少见过这个成色,见到第一眼就心生惊喜。 霍云祺看得出她喜欢,立即道:“此物乃是我于半年前,遣人远赴江南,遍寻名匠精心雕琢而成。今恰逢南行之际,特地取回。” 只见其愈发得意起来:“殿下若赏其雅致,望能常伴左右;若有所不喜,随意赠予他人亦是无妨。” 周岚清听出了他后半句的用意,想必是因为最开始的玉佩之事还使得其怀恨在心。于是她摘下耳边的耳坠,转而对霍云祺道:“你可会给人佩戴耳饰?” 霍云祺一听,脸上的笑容终于显露,眼底的光也愈发闪亮。他对待感情向来直率,特别是对于心上之人更是如此。 伸手将少女抱起,使得后者不由得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不由得脸上顿时升起些许红润,轻轻地敲打了一下对方的肩头。 霍云祺笑着,由于书房内是没有梳妆的镜子之类,此物需要出门去往旁边拐进寝宫。 纵使周岚清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但终究还是久居于深宫之中,且正值情窦初开的少女。饶是见到霍云祺这般大胆的举动,也一下有些慌忙:“做什么呢,快将我放下。” 少年人常年于疆场厮杀,不会被诸多规矩束缚。看出了眼前少女虽看似慌张,实则是心中娇羞所致,便宽言道:“殿下怕什么?这里可都是自己人。” 随后凑近少女的耳边低声道:“还是殿下害羞了?” 周岚清被戳中心里事,便不再多言,随着对方去了。一路上因为不好意思,又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少年人的胸膛处,却听见一阵阵宛若战鼓擂动的心跳声,好似表达着他不断扩大的爱意。 霍云祺的动作轻柔,步伐稳健,不一会儿就到寝宫之内。跨过了门,丝丝独属少女的幽香逐渐占满自己的鼻腔。 周岚清一路上虽然一直将脸遮起来,可却听得到来往宫人的脚步声,即便知道他们不敢多看,但对于从来没有行过如此大胆之事的她来说,现在心中是羞涩非常了。 许是自己也知道到了寝宫之中,周岚清连忙叫霍云祺将自己放下来,而后直接走至梳妆台前坐下。 霍云祺握着手中的耳饰,紧随着其的脚步,看着镜中少女美的过分的容貌,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女子的发梢,动作之轻柔,如同怕惊扰了世间最美好的梦。 周岚清轻轻转过身,背对着男子,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轻轻拨开,露出白皙细腻的耳垂,宛如初绽的玉珠。 少年人见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耳饰,对准女子的耳垂,动作既稳健又细致,在这一刻这枚承载着心意的耳饰,此时正轻镶嵌在女子的耳垂上。 周岚清从镜中看着这对华贵非常的耳环,与自己正相配。随后她又在镜中看到自己身后站着的人,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独留两人自知的情谊。 可还等不及两人多说什么,桃春便忽而闯进殿里,行色慌张。周岚清明白她素来稳重,在如今的情况下,若不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是断不会如此冒失之举。 果真,只听到桃春道:“殿下,贤王殿下回来了,此时正往这边来。” 周岚清闻言先是皱眉,随后和霍云祺对视一眼:两人对周治到来的原因心知肚明。 后者明白自己那二舅哥不光不是个善茬,而且人也不笨,应该是对周岚清的动作怀恨在心,故而才找上门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周岚清看出了他的担心,安慰道:“没事,在皇宫之中,二哥不能拿我如何。你且在屋中,等会秋竹带你往别处离开。” 霍云祺虽然不愿,但是眼下确是只得如此,等着桃春先走后,他还幽怨地在少女的身后说了句:“臣恭候殿下归来~” 周岚清自然没有错过这娇娆造作的声音,吓得脚下一滑,差点绊倒。 日照宫苑,被树丛遮挡,斑驳陆离地散落在四周。 一少女从中穿梭,恰似蝴蝶往前飘去。 一路上周岚清步伐缓慢,看样子似乎并不着急去见周治。实则是因为她深知对方来的突然,且来势汹汹,贸然会客恐怕不妥,倒不如给予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踏入殿中,她就已经想好了规划,看着眼前伫立于殿中窗门之前的周治,自然地挂着假笑,颇有礼貌地打着招呼:“二哥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周治不仅没有转过头,而是依旧将目光放在透过窗门即可看到的清婉池。 而更恰巧的是,他所站在的阁台的角落正放着一个空落落的鸟笼。那鸟笼正是自己临走时送给她的,可里边的鸟已然不见踪影。 听不到回应,周岚清也不着急多说什么,而是缓缓站在他的旁边,目光由他的脸上转到清婉池,感受着身边人压制的怒意,她只感到身心舒畅。 “为何这么做?” 这句话中饱含着凉意如深秋的天气,但偏偏周岚清最喜欢的就是秋天。可能是还想感受一下冬天的冰冷,周岚清选择不回答。 果真,周治的眼睛移到少女的脸上,语气森然:“我问你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周岚清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可这幅表情落进周治的眼里显得格外刺眼:“还需我再多说么?” 欣赏着周治的失败,素来是她的一大乐趣。 他们就 好似生来就是宿敌,又因为血缘的纠缠,不死不休。 周治不言,就当周岚清以为他被气傻的时候,站在对面的人忽然抓起她手腕,力度之大,让她不由得吃痛。 还不待其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拉着往里面的椅子上一扔,一时间,周岚清只感觉自己的浑身都要散架了。 她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周治:“你想做什么?这是明善宫!” 周治怒极反笑,看着眼前的少女:“你也会怕?” 外头的阳光洒进来,正好照射在周岚清才带上的耳环上,引起了周治的注意。 第73章 他盯着周岚清的耳环:“你去姑苏了?” 周岚清不明所以,也搞不清这人的反复无常,但她很擅长对待疯子:“没有!” 周治也不予与多说,直奔主题:“那个江湖组织的背后是谁?” “我不知道。” “给我送信的是谁?” “不知道。” “信是你写的,对不对?” “不知道!” 三问三答,问的人没有得到答案,答的人心中也并不畅快。唯一不变的是两人针锋相对的局面,以及分毫不让的怒气。 周治两只手一使劲,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问出的话却与之前不同:“你是自愿的吗?” 得到皇帝的支持乃至前往姑苏之前,他一直感到事情顺利地不可思议:路上非但不曾遇到阻拦,与夏英交接收兵的许远相遇,后者有意投奔自己,以此帮助姑苏筹款一事。 他生性多疑,进入姑苏之后步步小心,事前皆经过严密的打算,虽有一些波折,但好在一切都如所想那般稳步进行。 周治自然明白这件事情对自己的重要性,但在周岚清一纸书信呈现在自己眼前之时,但还是选择了相信。 所以当邹明在最后一刻挡在成功之前时,他心里首先产生的情绪是愤怒,不甘,最后唯有深深地无力。 可是这一切周岚清并不能够体会,她看不懂周治眼里的情绪,甚至在听到他那句问题之时,心中闪过的是疑惑:若是面对敌人,需要问这个问题么? 对于自己这个二哥,周岚清至今都没有看透他,她不明白明明与对方已经缠斗至你死我活的境地,周治却总是在最后的关头撤退,独留她一个人伫立在这角斗场。 若换做是旁人,尚且回顾及血缘亲情而考虑收手,可这也往往面对的是存亡的赌局。 周岚清不敢赌,她也不愿意去赌。她只知道一旦决心做一件事,就定然不要再回头。 看着周治,将酝酿着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大燕最合适的候选人。” 闻言,周治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还是断了,他缓缓直起身:“谁是最合适的候选人?”走至一旁坐下,话中带着疲惫:“谁决定的?父皇?” 周岚清不言,她知道此时不言便是最合适的默认。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信与不信,皆在二哥自身。” 周岚清坦然自若的态度却不能再次打动周治,可多次如此,到底还是在后者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而这颗种子会在皇帝的偏心中渐渐开出带着不甘和仇恨的果实。 直至周治走后,周岚清才舒了一口气,她明白经过此事之后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却也没想到其会对自己动手,于是心疼地安抚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手腕,一遍又暗暗地痛骂了几声。 桃春见人走后就立即进来了,看到主子受伤更是心惊胆战,周岚清好不容易才从她的絮絮叨叨中找到自己说话地机会,一张口便是:“他走了么?” 桃春知道她说的是谁,可现在明明自己都受伤了,还想着别的事,这使得她也生了些埋怨,先是说了句:“霍大人已经走了。”紧接着就是:“主子,您应当多保护自己才是,不要....”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但是也没有出言打断面前人的唠叨,只是由着她说去了。 一晃数日,周岚清的生活愈发滋润和充实。 就连皇后知道了她近来深受皇帝的器重和宠爱,单是能够自由进入太虚殿一事,便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够做得到的,也就不多加让她来跟前了。 与此同时,周岚清也在不知不觉中将手伸的更长,甚至有时候皇帝不避讳她的存在,而是当着她的面讨论国事。 这日,她才从太虚殿中回来,行至途中,忽而听到后边响起了周澈的声音,转过头一看,果真是他。 “今日怎的有空?” “下朝得早,恰好顺道来看看你。” 周岚清看着周澈,明白其应当是有事同自己说。正想开口,突然看见其腰间有个荷包若隐若现。 结合上回在他府上的种种,周岚清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弟弟身边已经有女子了,不由得勾唇一笑。 周澈则是看着周岚清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大抵是方才走的急,才将那个东西露了出来,随手一挡:“阿姊你别...” “知道知道。”周岚清只以为周澈是不好意思,心中只觉得这女子乃是天神下凡,是奔着来拯救周澈那疯病来了。 眼下她只祈祷着那女子再进一步,好将周澈那抹不该有的情丝给彻底拆除。 周澈不满地瞧着眼前人的神情,明白其还是误会了。 但是索性也不想多加解释,只因为他今日本就是有要事同她说,面对周岚清的盘问也只是草草敷衍了几句,推着周岚清就往明善宫回去。 待两人回宫后坐下,由于一路上走得急,周岚清才缓了一口气:“是有什么要事么?” 只见周澈从不知哪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至周岚清的跟前,示意其阅读。 周岚清拿过打开一看,写信的人好似对文忠阁有着滔天怒气,但这个字迹自己又很是陌生,于是有些奇怪道:“这是谁写的?” “戚长安。” 周岚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什么?” 见少女不相信,周澈又好脾气地回答了一遍:“此信乃为戚长安所写,又亲自交到我的手上的。” 周岚清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文章写的倒真是戚长安的水平:“戚长安,他想做什么?” 举京城上下何人不知道他的秉性:刚正不阿,一心为民,又不善同人相交好...都快将一个忠臣的褒义词都用在他的身上了。 可如今着明晃晃的投名状却就这般出现在周岚清的面前,其中用意不免令人有些好奇。 周澈看着周岚清投来怀疑的眼神,连忙道撇清那莫须有的罪名,虽然其作为大燕有些名气的文学人士,自然与戚长安有些私交,可这份交情是不待任何利益性的。 周岚清看着周澈不像是说谎,也找不出周澈说谎的理由,便由得有些奇怪,她对面前人说道:“这封信你看过否?” 周澈点头,收起嬉皮笑脸:“此函所寓深意,恐怕并非单独是为我而发的。” “文忠阁...”周岚清口中又念了几遍,缓缓说道:“想来此信也并非是要与皇兄,反倒是给我的。” 周澈点点头,所以他才拿过来给周岚清看的。 “如今能于父皇前能左右其意愿者,唯有那太虚殿的老道士。而我又是唯一得近此二者的人。” 听到这里,周澈的表情都有些严肃起来:“戚长安素来专注于朝政,平日无涉女色,何以得知阿姊常入太虚殿?” 周岚清倒是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此事又并非什么秘密,他知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可偏偏周澈又道:“莫不是有人在后操控?” 周岚清一怔,她忽然想起先是那神秘老道的出现,遏制了皇帝追究后宫的事情;而后便是如今一向不站队的戚长安向自己主动投诚。 且偏偏两件事情的矛头都直指文忠阁,可这样一来,无疑是将周岚清卷入他们之间的斗争之中。 周澈自然也想到了,太子一党一直是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如 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这封轻飘飘的一封信,其实就是邀请他们入局。 若是赢了,不仅将文忠阁连根拔起,还将会收获背后之人的支持。 但若是输了,背后那人大概率会及时撤手,他们将会陷入不利的境地。 “阿姊,”周澈看着这几张纸:“你怎么想?” 怎么想?周岚清微微勾起嘴角:“戚长安难得投诚于你我,且其言辞颇为正确,我们即为大燕之子弟,本就应该为国着想,岂有婉拒之理?” 且不说自谢礼书与文忠阁同流合污之后,戚长安已经逐渐成为朝中那帮衷直大臣们新的标杆。就凭借这场朝堂与宫闱交织的比赛最后结出那颗硕大的胜果。 这封邀请函,她周岚清收下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周澈已经越发信服于眼前的人,见她此时斗志满满,自己也点了头。 既然已经商定,周岚清便提出要去东宫一趟,说是还需将此事告知周靖。 周澈到现在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听到周岚清的话,正想着答应,可却不知道怎么了却突然改口,说是稍后前往,只让周岚清先行。 人已经离去,那封信已经被周岚清收在书房桌上,只是用笔压着。偶尔吹过来的封掀起纸张的页脚,使得其中的内容若隐若现,令人看不清楚,可唯有一小段话却显得格外醒目: “如若执政者忘其本职,背其初志之时,必有人挺身而出。无论众寡,但有一人立,则拨乱反正之望存焉。” 第74章 东宫。 周岚清已然等候许久,才见到周靖的人影。不过她倒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绪,而是态度恭敬,已然将他当做储君一般对待。 周靖看着少女如此姿态,有些涩然。自上回至今,两人还是头一次碰面。他向来面子薄,受不住被人接二连三地撕开遮羞布,即便是自己的妹妹也不行。 但心中又总是忍不住心软,以至于到现在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这样的人,是坐不得那冰冷无情的皇位的。 周岚清自进门以来便先是端着这幅姿态,她希望看见的是周靖的冷淡的语气,可眼见其语气逐渐放软,终究是忍不住失望。 可眼下却不是在纠结于此的时候,周岚清先是将戚长安投诚一事讲与眼前人,而后等待着他的态度。 周靖点点头:“就依照你所想那样办罢。” 既然这样,她只能选择将他牢牢把握在手中,也算是为以后做打算。 “皇兄心中可还在怪罪我?”这句话刻意说得委屈,再配上周岚清有些无奈和伤心的表情,好似回到从前自己做错事情一般,这个配方只要一出现,周靖多半都会放过她。 果不其然,周靖看着眼前的景象竟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很快便缓过神来,不知是心软,还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翻篇的理由,他还是对周岚清说道:“并没有,莺儿不要多想。” 周岚清一怔,随即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又对着他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紧接着道:“皇兄,你与江将军的婚事,现在说的如何了?” 许是没想到周岚清话题转变地这般迅速,周靖下意识以为她又要打什么盘算。先是有所顾虑,但在接触到眼前少女那真挚的眼神之时,又不得不压下。 反正这件事情已然不是太大的秘密,终归是要提上日程的。 “此事将成,惟开篇难觅其端。” 果真就如周岚清所想,周靖并不是因为感情与江如月做夫妻的,只因自己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或者哪个瞬间能够看处他对其有情。 周岚清笑着道:“这有何难?找个合适的时机,同母后说了,再寻得父皇的同意,便可上门了。” 周靖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了这句话也只是笑了笑。 恰在此时,周澈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正往东宫这头赶。 正于途中,只看见两三个宫女走在前边,聚在一块好似在说什么小话。 自己本是不大管这些事情,正准备径直走过,却听见其中一个竟然说出什么“太子殿下”“太子妃”之类的字眼,不由得愣在原地。 不知怎的,周澈的心中一慌,迈开腿就往那头走去。议论声在他的耳边愈发扩大,也愈发清晰,猛地从后面抓起其中一个宫女,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你方才说什么?” 除去被抓起来的那个,其余几个宫女一看来人,纷纷吓得都跪下请安,于背后说主子的闲话,这可是个罪过,那被拎着的宫女更是吓得有些发抖,她入宫多年,从未见过也没有听过端王爷生气的模样。 见几人都不回答,周澈不由得更加心急,语气更加含着怒气:“本王方才问你们说的是什么?” 眼看那立着的宫女都快被吓哭了,更别说能吐出什么话来了。幸而一旁有个胆子大的此时开口道:“王...王爷...方才我们说的是...是太子殿下娶太子妃的事...” “什么?”周澈不可置信,他从未听到过这个风声:“是谁?” “什...什么?” “你们说的那个太子妃是谁?” 几个宫女早已吓得不成样子,皆是不敢再多说。 见此周澈反倒有些冷静下来了,他的目光扫视过眼前的几人:“本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谁?” 其中一个宫女壮起胆子,跪上前几步,挡在几人的面前:“回王爷,是镇远侯府的江将军。” 就当那几个宫女等待着眼前人即将降下的惩罚时,可过了半晌也没有听见动静。方才胆子大的那个偷偷抬起头,只见周澈已经不见踪迹,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随着传来的大动静,周岚清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由得转头看向周靖,却发现对方也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模样。 还没等她问出口,门口的掌事公公便慌慌张张地进来了:“殿下,端王殿下正往这头来了,看样子...”话说到一半,还偷摸地打量了一下两位贵人的神情,还是将那句“脸色非常不好”改为了:“是有什么急事。” 闻言周岚清像是想到什么,对周靖说道:“皇兄,你的婚事,可是还未曾阿澈说明?” 周靖还没回话,周澈的声音已然响彻云霄:“说明什么?” 掌事公公听到声音,连忙退到角落里,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开启休眠的状态。 殿中两人齐齐望去,只见周澈一脚跨过门褴,身上还带着些许疲惫和滔天的怒气,来势汹汹,宛若一只炸毛的豹子。 周澈走进两人,先是看着周岚清,语气很是不好:“阿姊,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周岚清眉头紧皱:“阿澈...” 周澈冷笑一声,转过头看向周靖,带着些质问的口吻:“皇兄,听闻你近来多了个未过门的太子妃?” “阿澈...你且冷静些。”周靖话中充斥着无奈,到衬托提出问题的人无理取闹。 掌事公公只觉得现场的氛围很是不对,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于是悄悄地往外边退走了,临走时,还贴心地将守在外边的宫人都撤下去。 如此,殿中只剩下三人,却宛若修罗场。 “好,我冷静。”周澈舒出一口气,好似想要将心中的烦躁平静下来,他看着周靖,眼中的情绪浓烈地好似要将其吞噬:“你要娶江如月,对不对?” 周岚清知道周澈很不对劲,她本以为他已经很久不曾动过这门心思了,甚至认为周澈遇到的那个女子,已经 将他拉上了正轨。 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对周靖,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而周靖面对其满是痛色的神情,眼神却不知为何忽然躲闪起来。对弟弟,他的感情很是复杂,可若说是同周澈这般,又好像不是。 见眼前的人一直避而不答,周澈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他上前抓住周靖的衣袖,眼睛紧紧地钉在对方的脸上:“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 周岚清一惊,怕周澈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正要向上前阻拦之时,就听见周靖开口:“大燕时年战乱,北朝战事吃紧,如月不能离开京城。” 周澈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寻找着希望:“所以你是为了想要保住京城防备,才想要娶她对吗?” 说至此,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解释道:“我与方菀其实并没有...” 周岚清皱眉,一旁的周靖却猛然开口:“你也该成家了,莫要再胡乱想些旁的。” 这句话彻底撕开了两兄弟之间最不为人知的微妙,同时也意味着在周岚清面前承认了这段不该有的心思。 周澈闻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一瞬间说不上话,只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 看着周澈这幅宛如疯子的形象,周岚清的火气蹭的一下往上涨。反观被抓着的周靖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尽是说不清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嫌火不够大,但周靖是真的感到好累。若是随着周澈的心愿肯定了他的话,是不是又得陷入这段错误的感情之中? 眼下大概是斩断错误最恰当的时机了,周靖心里这样想到。 “我与如月,是真心。” 身上的抓力一松,下意识看去,周澈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所有情绪,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处。 周岚清再也不想看这荒诞的场面,上前一把推开周澈,大力地将他往地上按,话中尽是恨铁不成钢:“你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 她指着眼前同样面色灰败的周靖,看着周澈:“我是不是早就说过?是不是!” 盯着眼前木然的周澈,本想给他一巴掌,将他打醒,可是在看到他这幅样子又狠不下心来,只得咬牙切齿:“你清醒点行不行?这是你皇兄!是你兄长!你哥!你知不知道!” 周澈缓过神来,将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周靖身上,随后又缓缓地看向周岚清,最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周岚清先是向担忧地看了周靖一眼,在确定不会发生什么事之时,随后便立即朝周澈的方向追过去。 所幸周澈走的并不是很快,周岚清很快便追上了。即便周澈一直没说话,周岚清对此也不着急,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边。 出了东宫,行至一处拐角,且四下无人的时候,周澈方才停住了脚步。周岚清下意识往其那处一看,发觉他的眼眶已经有些红润。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就如小时候那样,将眼前已经比自己高了不知多扫的少年揽入自己的怀抱。 第75章 而少年人一愣,声音里逐渐染上哭腔,终于崩溃:“我错了,阿姊,我错了...” 若是早这样该多好,人为什么一定要在吃够了苦头之后,才会开始懊悔呢? 周岚清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眼前的高高的红墙,静静的等待着他发泄完情绪。 第62章 事发转机 天色阴阴,若是仔细一闻,空气中的那咸湿的味道便能溢入鼻腔,就像少年刚留下的泪,分外潮润。 送走了周澈,周岚清便回了明善宫,一进门,早已在前边候着的桃春看着面色并不算的上好,而是夹带着担忧。 见主子归来,脸上的情绪也没有因此而消退下去,只是连忙伺候着周岚清前去休息。 回了寝宫,坐于梳妆台之前拆卸妆容之时,她才明白为何桃春一直那样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女面容中透出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顿,眼神中显露着丝丝挣扎。 对此周岚清不由得垂下眼帘,像是在逃避,转而问桃春:“那几个宫女,如今如何了?” “殿下,人都已经出去了。”桃春是陪着周岚清长大的,自然也是看着周澈长大的,还是不由得多嘴了句:“殿下,咱们这样真的好么?” 那几名宫女,正是周岚清特地挑出准备出宫的人,也是故意将信息放给她们,再由其于周澈面前去捅破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虽然知道此事势必会对周澈造成巨大的打击,但她看得出这段孽缘,终归不会有好结局。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恶人就让她去做吧。 周岚清再抬眸之时,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些情绪:“我累了。” 桃春领会,立即将想法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连忙扶着她去休息。 一连数日,周岚清都呆在自己的寝宫里,闭门不出。 直到海顺公公前来之时,才好不容易将门打开。往里头一看,殿内堆积着大大小小的书卷,与一旁的案桌上放置着还没来得及撤下的药碗。 他是被直接请进来的,一看这幅景象心中便有了个大概。才一抬头,就见周岚清面上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倦容,整个人懒懒地倚在椅子上,头发披散着,倒显出了几分随性慵懒。 感受到人来,随意一看,而后勾起唇角:“公公来了?近日身体不适,没能前去太虚殿拜见父皇。” 海顺公公态度恭敬:“皇上也是听说了殿下这几日都不曾前来,心生挂念,故唤咱家前来探望。没想殿下身子不适,咱家这就回禀皇上。” 周岚清还是那副迷迷糊糊地模样,看来是病的不清,听了却还是撑起些清醒的精神气来:“有劳公公。待过几日,本宫再去。” 海顺公公听闻忙不迭的点头称好,桃春估摸着差不多了,就上去送其离开。临走时,她还颇为老道地拿出了些好处:“公公,这是孝敬您的,还请公公美言几句才是。” 海顺公公的眼睛一睁一闭,接过银两的动作却极为熟练,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好说好说。” 这头的秋竹看见人都走了,才折回来,看着周岚清恍恍惚惚,迷迷糊糊,若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真的病得不清。 她从桌下将那些酒瓶搜罗起来,嘴上还调侃道:“殿下,你今日喝的比上回还多呢!” 周岚清闻言调整了坐姿,将身子转过来,头放在椅背上,笑嘻嘻道:“怎么样?我厉害么?” 秋竹是孩子心性,倒还想同周岚清说几句逗趣的话,可桃春已经从外头回来了,看见这满屋的狼藉连连叹气:“殿下您又是何苦呢。” 嘴上说着,手下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止,不一会儿寝宫内涌入些在离在身边近些的宫女,片刻之间就将此地整理地干净。 周岚清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困意逐渐升起,嘴中还时不时迸出几个没有顺序的词语来,桃春来扶她,她还靠在人家身上念着: “父母与子女之情,贵在相知,疏密得。遥相顾望,心有灵犀,非必朝朝暮暮,方能显其亲厚...” 秋竹在一旁帮衬着,听见了周岚清又开始念叨那些文人字句,还说得这样颠颠倒倒,不经笑道:“殿下这是书读的太过了些,还是喝的就太多了?” 周岚清也嘿嘿笑了两声:“不喝了,不喝了。” 再过几日,“大病一场”过后的周岚清显得容光焕发,又开始踏上前去太虚殿的路途了。 守在太虚殿之前的还是旧时的那两个宫人,远远就看见周岚清依旧是带着一个小太监,身后也没有轿子,不经感叹道:“永乐公主可真是和皇上一样的。” 周岚清一踏入内殿,才发觉着这四周的炉鼎好似少了很多,有几个平日在用的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她收回目光,越往里走去,越靠近皇帝所在的位置,她的腰也愈发弯下去,眉眼之间的神态愈发显得纯良无害。 踏入了最后一道门槛,便是天子脚下。 周岚清授到旨意缓缓抬起头来,那座上的皇帝同上回见又显得大不相同,整个人老了很多,胡子已留起来了一些,虽然比不得那老道的长度,但是已然渐染道风。 见她来,皇帝看见好几日不曾出现在面前的“道友”,表情很是高兴,连忙从座上站起来,一旁的海顺公公唯恐其摔倒,连忙上去扶着,可随后就被其推开。 行至周岚清跟前,他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通:“你来了。” 还没等人回话,便自顾自地拉起她的衣袖往上面走,行为举止之间宛若一个孩童。 周岚清明白皇帝这是又走火入魔了,随着其“修炼”的时间逐渐增长,其好似常常陷入另一种境地,不论是说话或是举动,更加追求返璞归真的境界。 于是周岚清也就这样随着他往前走去,直至前处停下,她才知道皇帝想要让自己看什么:是一个小小的建筑模型,但是模样尚未完全,应该是许久前做的。 感受到周岚清好奇的目光,皇帝的兴致不断增大,他指着眼前的模型向眼前的少女介绍:“你可知这是什么?是仙灵所赐一梦,昭示我应建此道观,其形制与择址皆已详示梦中,实乃天地之造化,风水之绝佳!” 说白了就是想建道观。 可这话落在周岚清的耳朵里无疑是惊天大雷,令她怔愣在原地,随即心中不由得生出愠怒:如今的大燕战事连连,自然灾难也令人不堪其忧,最该管制这一切本就是一国之君的责任,而如今这个人却在自己面前提出想要建造这些身外之物。 皇帝见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下意识看向周岚清。好在后者虽心中已然波涛汹涌,但是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可是说出的话却还是暴露了她的真意:“父皇,近年来大燕之国势,实乃多舛之时。国库或显空虚,民生或有未安,此时若大兴土木,营建道观,恐非时宜。唯恐此举易招百姓之非议,臣民之中或有不满之声起...” 话还未说完,周岚清却不得不打住,只因为此时的皇帝同方才判若两人,已然变成了从前那般模样,语气更是沾染上怒气:“那你认为呢?” 此言一出,大殿寂然无声,就连一旁的海顺公公也知道皇帝已然有所不满,只得祈祷周岚清不要在说出什么忤逆之言。 周岚清也不再是装出的那般模样,她虽是有意顺承皇帝如今的举动,但是那也是另有他用,如今的政事他已经撒手大半,若非是太子与贤王接手,恐怕早已不成样子。 倘若皇帝如今又要大兴土木,只怕会动摇民心,到时候更是危机四伏。 又是相互无言,就在皇帝要出言询问,且周岚清拿定主意,要下跪陈词之时,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正是那老道浑厚的嗓门:“太虚!太虚!” 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就在目光聚集到老道身上之时,后者好似看不见殿中严肃的气氛,张嘴便道:“道观可是已然修缮?” 一旁的海顺公公大抵是找到了时机,连忙道:“已然竣工。” 周岚清才知道方才的一切,这不过只是皇帝的试探。她此时正低着头,紧咬牙关才不使得自己不将心中的粗口从口中曝出。 须臾,站在其对面的皇帝好似褪去了方才的气势,又转为那副无欲无求的态度,只见他撇嘴道了一声:“无趣!”便转身往下边走去。 周岚清好不容易调整好了情绪,正抬起头来往下面的两人看去,就看见自己的父皇此时背对着自己,且对那老道态度恭敬:“我辈当遵仙谕,以祈福祉,广结善缘,共襄盛举。” 她心中讽刺,看着眼前的荒谬的景象,眼底好似结了冰。 可那老道还没准备罢休,而是又抚着自己的胡须,好似想到了什么,对着皇帝道:“恰逢明日为良辰吉日,何不邀集众贤,共赴道观?虔诚问于祖师爷,以求明道指迷,共襄国事?” 正当皇帝点头之时,那老道又忽而睁开小眼,伸手指着立在台上的周岚清:“她也得去。” 第76章 皇帝一愣,转头看着少女,像是等着她的态度。 此时周岚清虽然心中尚有怒气,可她知道这是那老道在拉自己一把,只得生生将气压到肚子里,一改方才稍稍显露的锋芒,开口允诺:“道长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想。” —— 隔日,晨光微露,皇城内香炉轻烟袅袅而起,兆示着皇驾将启非凡之程。 周岚清很早便到了等候的队伍之中,没有马车,只身一人骑着黑子,在一众文武中格外显眼。 众人早知道永乐公主深受皇恩,可也没想到竟能作为唯一的女眷出场,一时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各种猜测。 周岚清不动声色地扫视了眼周围,由于是皇帝下旨,一切从便出行,除去一些老文臣是架着马车外,其余基本同自己一样骑着马,排成了不短的队伍。 只因此次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更是有心中仍旧无法接受皇帝搞这些事情的官员,大半都请了病假,以至于就当周岚清往后一看的时候,便能与离自己不远处的霍云祺四目相对。 周澈从一旁骑着马过来,与周岚清并肩。后者看了一下他,发现其状态已然同从前无异,便稍微放下一点心。 周靖所为太子,需站在最前头,以至于周岚清的另一边只能是周治。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从上回两人彻底闹掰之后,周岚清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周治,甚至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如今一看,其处境比自己想象地更差。过往的官员大多都先是同周靖打着招呼,当面对周治之时,也只是草草地行礼,好似不想同他染上关系。 许是感受到少女有些戏谑的目光,周治侧头看着她,好似并不在意这些落差,反而笑着同她说了几句玩笑。 周岚清此时的心情不错,自然不吝啬同他说上些场面话,倒惹得于一旁的周澈都有些好奇地探过头来,时不时插上几句。 片刻,随着皇帝到达现场,那些个官员才能够看清那传闻中,以一己之力左右圣听的老道士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就在此时,周岚清倒是在皇帝周围看到一个比较眼生的模样。周治忽而在身边开口道:“此人便是徐俞初。” 声音控制地刚刚好,好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可周岚清却觉得周治好似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自己心中的想法在他跟前一览无余。 她也不回答,只是心中有些许奇怪:这文忠阁不是一直是父皇修仙的障碍么?怎么如今反而态度如此热切? 可就当周岚清看清徐俞初身边站着的人之时,疑问便烟消云散。她怎么忘了,这文忠阁的头目不止有那姓徐的,可还有姓谢的一分。 如此一来,文忠阁会不会与老道握手言和?想至此,周岚清不经皱起眉头:那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的演说打断了周岚清的思绪,只听见他现在与从前无异,声如洪钟,言辞恳切,倒真的带动了不少人的情绪。 说完,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行了。来的一路上,周岚清的目光偶尔会停留在路过的田埂之中。 虽是已近皇城,这处应是富农居多,可不知怎的凡是所见皆是面黄肌瘦,同田中金黄的麦子等相比较,只觉得很是讽刺。 直至于皇城之隅,筑有“玄灵宝殿”一座,依山傍水,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闪耀如仙宫。四周松柏葱郁,与观相映,真显超凡脱俗。来者一行人踏入殿内,三清神像庄严,栩栩如生,令人敬畏。 几个时辰过后,仪式落下帷幕,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回宫。 周岚清骑着黑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前几日周梁清同自己说起,想要去外边的当铺找一种材料。 恰逢才进皇城,后边又有一阵忙活的事情,周岚清正好可以钻个空子出宫,可若是要出宫,还需找个人打打掩护。 她往身后望去,霍云祺似有所感,也正好向自己看过来。 画面一转,两人此时已经出现在皇城之外。 周岚清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对于这幅熙熙攘攘的场面,竟觉得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而身边的霍云祺正看着她。 周岚清似有所感,转头一看,就撞进了他的眼底。瞬间有些不好意思问道:“看什么?” 霍云祺很耿直地回复:“自然是殿下。” 少女收回目光,没有再同他说话,而是手忙脚乱地随便走到一处店铺中询问:“掌柜的,你这里可有卖紫芽茶否?” 只见那掌柜一脸莫 名,这眼前少女看着是个贵人模样,不会是个傻的吧?斟酌一番,还是开口道:“姑娘,俺这卖米的,怎的卖劳什子紫芽茶?” 闻言身后的霍云祺不由得噗呲一笑,就被红着脸的周岚清给拉走了。 正当行至一处拐角,一个女子正从不远处往他们这边跑来,脸上还挂着泪,像是拼了命一般往前跑。眼看就要与周岚清相撞,霍云祺眼疾手快地将周岚清拉至怀中,这才避免危险。 可那女子想着躲闪,没注意脚下石头,立即就被绊倒了。周岚清往巷子里一看,就看到来了两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露□□,明显心怀不轨。 又看那女子已经是穷途末路,脚腕已然高高肿起,面上尽是绝望之色。周岚清与霍云祺看了一眼其装束,便知道她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 那几个男人看见了立在一旁的两人,也不管他们身上的衣着显赫,发出了恶狠狠地警告:“识相的闪到一边去,别扰乱爷几个的兴致!” 女子听闻将目光投掷于两人身上,好似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往前抓住周岚清的裙角:“求求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周岚清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心中有所不忍,于是看向那群歹人:“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欺负一个弱女子?” 为首的一个一听,一下子便憋不住气,正要将对方的亲娘爆出口之时,就被旁边的一个给拦下了,许是看出了眼前人身份不一般,便客气道:“这女人是个娼妇,我们要将其抓回去审讯的,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我不是,我不是!”女子好似见到了阎王爷:“求求两位救救我吧!他们胡说的!” 周岚清与霍云祺对视一眼,一边是穷凶极恶的歹人,一边是穷途末路的女子,这般一对比,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霍云祺冲几人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乱作非为!赶紧滚!” 周岚清则是蹲下来,看着眼前女子的伤势,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哪家夫人?”看样子是准备护着她了。 那几个歹人看两人的架势,明白他们这是要插手此事了,瞬间换上另一幅嘴脸,大喝:“给老子们滚开!否则休怪拳头无眼!” 那女子咬着下唇,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怎的生出几分信任之意:“我是徐家徐俞初的正室,这几个人欲要毁我清白!” 闻言周岚清与霍云祺皆是大惊,随即周岚清更是看着眼前衣着已有些破败的女子,心里忽然生出了转机,随即迅速做出了思考。 她转过头看向霍云祺,用眼神向霍云祺示意,后者点头。 正好巷子里除去他们并无旁人,几人看见只有霍云祺一人独自上前,纷纷呲笑,一股脑的涌上前来。 而霍云祺面色狠绝,拔出腰间的短剑,手起刀落,方才那还在猖狂的壮汉已然倒地,一命呼呜。 女子没有想到眼前的两人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忽而头顶上传来一道女声:“你的腿还能动否?” 女子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点头。 第63章 笼络线人 一处茶馆的包厢门口,周岚清同霍云祺在此等候。 方才她看着女子的脚确实伤得不轻,就请了个郎中前来为她治疗。不一会儿,木门轻启,郎中向站在门口的两人示意,周岚清向他点点头,抬脚往里面迈进。 一入门,只见那女子心情平复了不少,面色不似方才的那般尽是惊恐之色,可眉眼之间却带着丝丝愁绪。 见到两人走进来,又要站起身来感谢,却被周岚清所制止:“你伤得不轻,还是坐着罢。” 女子点点头,嘴上又说了些感恩的话,霍云祺在一旁道:“夫人,怎会有人公然要害你呢?” 女子刚想说出口,可家中丑事,同旁人说终归是有损名声的。 周岚清看着她犹豫的模样,心中便有所猜测,于是开口为其留了些体面:“夫人,我们二人虽漂泊江湖,然口风甚紧,若你有难言之隐,不言亦无妨;若信我等,尽可倾吐,我们尚有些许人脉,或可助你解忧排难。” 霍云祺听言只觉得周岚清信口胡诌的本事大的很,随随便便又让自己有了个新身份。 而女子听闻却面露感动之色:“二位恩人为何肯帮助于我呢?” 周岚清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随后便道:“我等浪迹江湖,所求不过些路上盘缠。我看夫人这身打扮,必出自名门望族,事成之后,但求些许酬金以资行路足矣。” 第77章 若说单纯好心,尚有可能会引起女子的怀疑;可拿钱办事,最为简单粗暴,也最是能够打消人的疑虑。 女子本就是被逼的太甚,走投无路,看着眼前的两人的面相,不像是坏人,就生出些信任之意来:“我本乃当朝少府监之嫡长女,姓孟,名南笙,今则忝为文忠阁首司徐俞初之正室夫人。方才那帮抓我的人,乃是我那夫君妾室所遣。今日夫君入宫,其便使人欲毁我清白,再去我性命。” 孟南笙好似心死一般,平平淡淡地说完这一切,却听得周岚清直皱眉:“你为主母,怎会让一个妾室如此对待?” 孟南笙不言,眉眼逐渐染上些悲愤。周岚清自然收之眼底,继而说道:“若不是你那妾室生性刁蛮,还是你那夫君宠妾灭妻?” 看着眼前女子的情绪逐渐被自己调动,又问道:“夫人,你是如何想呢?” 又能如何想呢?女子嫁了夫家,便再难回到娘家了。纵使父亲得知自己的难处,有意她和离,却架不住徐俞初如今权势滔天,又怎么说的上话呢? 孟南笙虽身行单薄,容貌也属于淡雅那一挂,可说出的话确是大有不同:“我自嫁入徐府以来,过得并不如意...” 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夫家说是宠着妾室,可她倒是明白那个男人心中在想什么:他不过是想将她当做阿猫阿狗,去学那妾室的桥揉造作罢了。 说白了,不过是单纯想看着自己对他苦苦求饶的模样,以满足其卑劣的虚荣。 周岚清适时话头一转:“不过,此事我们倒还是能够帮上一帮...”说着,她贴心的为眼前的女子倒了一杯茶水。 而倚在墙边的霍云祺自这姓徐的名字一蹦出来,心里就有些烦躁,出口便道:“夫人,在下二人实言相告,我等皆自江南远道而来,你那夫君之行径,将百姓残害的苦不堪言。” 周岚清则是接着霍云祺的话,对着孟南笙道:“夫人,你可想脱离苦海?” 孟南笙是个聪明人,她瞬间明白对方想做什么,有些惊诧地看着她:“你们...莫不是想?” “杀人灭口”四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周岚清扼杀在喉咙里:“夫人,如今江湖可不是打打杀杀。” “哦哦。”孟南笙回了一下神:“那你们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我于宫中正巧有些许熟识的贵人。”周岚清眉眼弯弯:“贵人恰与徐俞初素有龃龉,然时至今日,尚未能获其确凿之实时证据,致使那位贵人心中甚是烦忧,苦不堪言。” “若夫人能与此事帮得上忙,事后和离,还自己个自由身,倒也不是个难处...” 孟南笙秀眉微蹙,看得出内心的挣扎。周岚清见状也不加以催促,而是静静候在一旁。 半晌,孟南笙问道:“徐俞初权势显赫,若他日事败,我未能全身而退,恐祸及家父,累及家族安宁。” 闻言霍云祺立即道:“旁的暂且不说,可此事我们可以保证。”说着,还看了一眼周岚清:“宫中的那位贵人,可不是一般人。” 毕竟是大事一桩,孟南笙还是认为应该好好思量一番,于是道:“多谢二位,此事还需让我好生考虑。” 这本就是周岚清意料之内的事情,于是 她站起身来,对着眼前的女子道:“若是夫人想好了,便去福庆楼旁边的小摊,那里虽无人,却有些许箩筐,只需将书信投入即可。” 等到孟南笙点了头,周岚清和霍云祺也不欲多留,便要告辞。 而一直坐着的孟南笙许是想到什么,她叫住要走的两人问道:“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霍云祺抢着道:“我娘子姓兰。” 周岚清看了身边人一眼,倒也没反驳。 闻言孟南笙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他们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眼底终于染上些笑意,掩住了些伤感:“南笙谢过二位了。” 从茶楼出来后,霍云祺牵来了马,两人重新走在街上,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话,倒也算得上惬意。 片刻,周岚清终于在一处商铺找着了那紫芽茶,正打包好揣进怀中,一转头霍云祺已然不见踪影,不由得有些奇怪,便出了商铺去寻找。 眼睛饶了四周一圈也没有其身影,一转身,一小孩出现在自己的跟前,反应过来往下一瞧,这孩子身上衣裳破旧,想来是个穷苦孩子。 孩子见了她,直接跪了下来,便立即说着:“小姐,求您赏口饭吃罢!我和妹妹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 周岚清还没开口,一旁又出现了个妇人,身上的衣服更是比那孩子还要破,只见其一把将孩子抓过来:“你这孩子做什么呢!” 说罢又按着孩子朝自己跟前磕头,语气战战兢兢:“小姐,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别怪罪他!” 周岚清往一旁看过去,就看见还有一个小女孩,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此时正害怕地看着自己。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周岚清的面色忽然变得很不善,又大声说道:“你们给我过来!” 那对母子闻言身形一颤,面露死灰,可看见周岚清的脸,又不得不随她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走到人少些的地方,周岚清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脸上写着害怕的母子,从怀中掏出仅剩的银两,直接塞进那孩子的手中。 眼看那对母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又道:“当今世道难过,你们应该留个心眼。”随后又看着那孩子:“下回可不得如此莽撞,万一遇上心怀不轨之人,你又当如何?” 看着眼前感恩戴德的孩子,她有些难以相信,如今的京城之内的百姓生活已经举步维艰,那换做是别处呢?眼睛回到眼前的母子三人的脸上:“我如今也只能帮你这些,你带孩子当心些。” 说完,不等那妇人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行至原处,才发现霍云祺已然在原地等她,对方看见她来,才松了一口气,可有看到少女面露凝重,立即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岚清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霍云祺看她不想说,他便不再多问,而是从身后掏出个糖葫芦:“去给你买的,不是整日念着京城的那处糖葫芦么?” 周岚清看着眼前明晃晃的糖葫芦,没想到只是那日无心提起,眼前人竟能记得如此清楚,嘴上依旧有些别扭:“谁整日说了...” 接过糖葫芦,吃上一口,周岚清只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霍云祺牵着好黑子,一回头就看见周岚清的有些惊喜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特地去灯元节之时那处买的,如何,是不是一样?” 周岚清瞬间想到了那日卖糖葫芦的地方,离这里可是有一段距离,不知怎的心情突然有些好起来。 走至皇城脚下,她用手肘戳了一下身边那人:“诶。” 霍云祺侧目:“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在周岚清的思想中,只要是需要旁人为自己办事,定是需要东西来交换,毕竟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甘心为另一个人涉险呢? “需要理由吗?” 闻言周岚清下意识看向对方:“你说什么?” “为你做事,不需要理由。” 霍云祺笑笑,随即让出个位置,将周岚清送上马:“离马场尚有一段距离,我便不进去了,你小心点。” 没有嬉皮笑脸,也没有以殿下称她,而是用着很平淡的语气,语气中又带着认真。 周岚清瞬间想到那话本子里写的寻常夫妻之间,分离时也好似这般,不会有太多不舍和纠缠,只因为彼此都知道下次很快就能相见。 想至此,周岚清接过马绳,对霍云祺嫣然一笑,马蹄跨过进入皇城的小道,独自往深宫里去。 第64章 推波助澜 孟南笙一回到徐府,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姨娘,一听见孟南笙回来了,将一旁伺候的丫头扯过来,面露不善:“你说什么?” 丫头先是被林姨娘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主母现在正在大厅之中呢。” 林姨娘闻言眉头一皱,心中顿生不安之意:“怎么会这么快,不是才出门么?” “说是有什么物件忘拿了,才回来取的。” 林姨娘转着眼睛,带着伺候的婢女匆匆往前赶去。才走到前院,就发现孟南笙早就在此等候,像是知道她要来。 若换做以前,林姨娘早就上前去冷嘲热讽一番,可不知道为何,一看到孟南笙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却生出些心虚的意味。 孟南笙看见眼前的女子不似从前那样刁蛮无礼,反倒是有些心事一般,心中更加讽刺,说话也不像从前忍让:“怎么,看到我没事,你倒是难过起来了?” 林姨娘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慌乱起来,嘴上还不忘胡诌:“你...你说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又扯出些笑意来掩盖:“夫人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跟奴婢说起玩笑话了?” 第78章 孟南笙站起来,由于腿上有伤,微微磕绊了一下,好在一旁的贴身婢女上前扶着才好些。她缓步走至眼前的女子,后者则是因为心中有鬼,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下去。 看着眼前这令她厌恶的女人,孟南笙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事情之突然,吓得在场的下人们为之一颤,一方面是动作声音之大,另一方面则是没想到向来品行温和的夫人竟然会动手打人。 林姨娘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下了这一巴掌,回过神来时,心中的那抹理亏也随之荡然无存。只见她转过头来,目光中尽是阴狠,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撕成两半。 正要开口之时,便有个婢女前来通报,说是老爷已然回来了,正往这边赶过来呢。 听此林姨娘又得意起来,趾高气昂地看着眼前的孟南笙:“你敢打我,你就等着完蛋罢!” 话音刚落,徐俞初带着些许外界的气息出现在众人的眼中。他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孟南笙,才将目光放在林姨娘身上,发现此时的林姨娘脸上红肿,有些不满道:“你们这是闹什么?” 林姨娘抬起头来时,眼泪也随之下来了,只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同方才的嚣张简直是两模两样,张口的语调更是哀怨婉转:“老爷!是妾冲撞了夫人,您切勿怪罪她...” 孟南笙冷眼看着这女人切换自如的面孔,又看徐俞初将其揽入怀中,看向自己的眼中尽是斥责之色,忍不住开口道:“ 不愧是名伶出身,非独戏文精湛;还擅变脸之技;更是善于聚拢群英,真令人叹为观止。” 大家闺秀骂人不带脏字,显得文绉绉的。 林姨娘虽听不懂,但周围有些资历尚小的丫头憋不出偷偷笑出声,便让她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在徐俞初看不见的视角里,看向对面人的目光充满怨毒。 而徐俞初听到孟南笙一开口连自己也带进去骂了,脸上的面子自然是挂不住,也懒得分辨青红皂白,对着她一顿责备,最后又下达指令:“你自此不许再出庭院,以防生出祸端!来人,若无我的许可,勿使夫人越房门一步!” 眼前男人的冷漠无情,同她刚进门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用动我。”孟南笙不需要下人们前来请走,只因她本就对此地厌恶至极。 经过徐俞初身侧时,她忽而停下来,看了眼春风得意的林姨娘,冷冷道:“还请你慎察左右之人,你所视为温婉娘子,实乃为欲使人先奸后杀其主的险恶之徒。” 说罢,也不顾两人的此时脸上有什么样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善宫内,宋青应邀至此,一到地方就看见周岚清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身前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些许打包好的甜食。 见此不经眉头一皱,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周岚清看出其心中所想,仍旧笑眯眯地请他入座。 这使得宋青的疑虑更甚,但还是上前落座,静静等候对方发言。 “宋大人不必紧张,”周岚清看了一眼宋青,继续道:“今日劳烦跑一趟,是要同您说件要事。” 说罢,就将那日在街上遇到孟南笙的事情同其讲述了一遍。可戚长安信件的那件事情却没有说出口,以至于宋青听完有些迷惑:“可文忠阁的事情,又与如今的我们有何干系?” 周岚清也能理解他的心思,明白他想要坐山观虎斗,如若没有那背后之人,她也自然愿意走这条路子。 但眼下却不欲与其说个明白,她嫌费劲。 “那日前往道观之时,你忘了文忠阁是同那老道一同前来的?”周岚清面色不改,脑袋里忽然想起那街上偶遇的母子三人:“再说,也是该断文忠阁的纠葛了。其放任已久,对大燕之祸患甚深。” 宋青明白周岚清今日叫自己前来,是想要让他单独办事:“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周岚清笑着道:“近日文忠阁渐失圣眷,自然惧怕朝中不遵约束,时常捉些毛病上奏于父皇,以此稍减其冷落。” “若论少府监之职,无丝毫之过,实属难矣。” 毕竟若真是无欲无求,通身正气,又怎会将女儿送进徐府那无底洞中?更何况孟冲,也就是孟南笙的父亲,若真是疼爱女儿,又怎会明知其受不公待遇,也不以强硬的态度逼迫徐俞初和离呢? 要知道大燕中有一条硬性的法律,若是娘家主君不愿,是可以将女儿讨回的。 说白了,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只有孟南笙这个傻女子,还苦心为旁人考虑一切,却忘了自己此时还深陷泥潭。 话尽于此,宋青已了然:“可又怎能保证徐俞初会上奏呢?” 周岚清看着宋青,眼中带着些狡黠:“徐俞初告与不告,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要让孟南笙认为其动此次心即可。” 更何况根据自己初步的了解,她认定这姓徐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说不准还真能将自己的岳父给卖了。 说着,周岚清将准备好的糕点往前挪动了些许:“本宫思来想去,只有宋大人有能力办理此事。” 宋青深深看了一眼周岚清,在后者又说了几句好话之后,终于接下这两三盒糕点。但拿起的那瞬间,只觉得有些沉,便知道她又在里面夹杂了盒黄金。 不过他也没拒绝,只是略带深意的看了对方一眼,便从小道离开了。 第65章 惊天秘密 自回周岚清同皇帝前往道观之后,后者与对她的态度愈发亲切,也给了其自由出入太虚殿的资格。 行至那亭子之侧时,周岚清又发现那老道高深莫测地坐在那里头。然而她只不过是看了一眼,那老道就似有所感地站起身来,往周岚清的方向走来。 事已至此,周岚清也不得不装作没看见,皮笑肉不笑道:“不想竟能再次与此遇到道长,实乃缘分之妙。” 老道呵呵笑了两声,仿佛看不见她的客套:“那就请殿下与我一同入内罢。” 周岚清也没有多想,同老道一块到达殿内之时,周边的宫人已然所剩无几,甚至还在往外头撤去,见此她不由得微微皱眉。 相比于周岚清,老道好似见怪不怪,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而是自顾自往前走去。 周岚清不由得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老道,明明走路的身形和脚步都没有什么变化,却好似越走越快,索性也不去追逐。 直到进了平日拜见皇帝的地方之时,才感到不对劲:宫殿内云雾缭绕,烛影摇红,光影陆离,映出一派幽邃迷蒙之景。 方才走在前方的老道如今已不见人影,但周岚清往四周观察,竟无任何宫人和道士,就连寸不离身的海顺公公此刻也不在此地。 这是怎么回事? 周岚清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缓缓往里走去。不知道是否错觉,周遭壁画中的仙灵鬼怪之像,亦似应此不安之气,蠢蠢欲动,目中异光闪烁,令人心悸。 好不容易走近些,只见皇帝端坐于中央蒲团,身披云纹绣袍,昔日之威严与雍容,皆已匿迹,不复存焉。 周岚清立在原地,说她一点都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即便已然见识过自己父皇走火入魔的样子,可如今种种景象却着实让人有些不安。 她离得稍远,尚且还有机会出门,或是去唤来海顺公公,或是寻来老道,都好过自己一个人应付随时可能做出未知举动的父皇。 可就在她考虑的这短短的时间里,那蒲团上的皇帝突然开口,却不是在叫她,只是口中呢喃,声音忽大忽小,烟雾缭绕,周岚清不能一时分辨。 如今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上不上前? 片刻,她还是抬起脚,直直往那头走去,走到皇帝的身边。 走路所带起的风散开些环绕的迷雾,也使她的视线得到了清明。 周岚清眼睛里映射出皇帝恍若旁人的神态,甚至有些痴迷,可嘴中的呢喃却依旧含含糊糊。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除去担忧之外,不知为何闪过一丝畅快,仿佛告慰着皇帝对她时时刻刻的打压和试探。 但最终周岚清还是选择跪下来,她想要听听皇帝此刻嘴里的话。 “落儿...到朕身边来...落儿...” 又是这个名字,周岚清从侧边看着皇帝,避免自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好让他专心说话。 可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叫“落儿”的人,周岚清用温柔地声音问道:“父皇,落儿是谁呀?” 可皇帝好似听不见似的,依旧断断续续地念着那个名字,整个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 对于眼前的景象,周岚清想到了些什么,又道:“太虚,落儿是谁?” 果真,皇帝听到像是受到某种催眠一般,整个人忽然精神起来:“落儿...落儿是...沈落书。” 周岚清见到有成效,立即用方才的口吻又问道:“沈落书是谁?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皇帝坐着往前倾,两只手撑在蒲团上,周岚清心下一惊,及时闭嘴。 第79章 可皇帝却仿佛看不见她似的,紧接着抬起头来,好似这迷迷蒙蒙的前边有什么人在看着他,紧接着失神开口道:“我错了...我不该娶淑锦...我当时并不知道...” 闻言周岚清双眼不由睁大,只因为皇帝口中所言的“淑锦”,正是已故的敬妃。 多年以来,何人不知皇帝对于敬妃的情谊?如今自己竟然听其道出了后悔二字。 周岚清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问下去了。 不光是她不能保证皇帝醒来之后是否还记得此时说过的话,就是那深宫秘史,自己也并不想知道。 就在她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来,转过身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之时,身下的裙摆忽然被拽住了。 她以为皇帝已然清醒,心中暗道不好之时,身后的人忽然说道:“我到底要怎么 做,你才会原谅我?落书?” 还没等周岚清松口气,皇帝口中忽然道:“能不能别再叫那个名字...我不喜欢...” 周岚清不敢再多说话了,挺着背不敢转身,只求皇帝能把她认错,发完疯之后放过她。 “谢书礼...我不喜欢那个名字...可不可以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了?” 话音刚落,周岚清脑海之中忽然轰的一声似有惊雷炸开,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整个人更是僵在原地。 她不敢回头,她也不能回头。 只是不断思索这三个名字:谢书礼,沈落书,沈淑锦。 这算什么? 一直等到裙摆一松,周岚清才微微侧目,所幸皇帝已然消颓地闭上眼,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没有。 没有一丝犹豫,周岚清立即离开此地。 步伐越来越快,一直到殿外的角落才停下脚步,此时她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只有自己大口喘气和剧烈心跳的声音。 半晌,她抬起眼睛,方才一直不在现场的老道,如今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其面色如常,好似明白周岚清此刻的心情。 “是你...”周岚清上前,她头一回如此失态,上手将老道的衣领拧起:“是你故意让我知道...为什么?” 老道也不恼,而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我忆及殿下前番垂询,问及所志欲成之事。” 周岚清不上他的套,看着老道的目光同语气一样冷冽:“是你背后之人?他是谁?” 果真,话才说完,她就感觉到眼前人显然一愣,却听到他说道:“殿下诚乃睿智之极,则所问之人究竟是谁,此时还重要么?” 感觉到眼前少女手上动作一松,老道不再开口。周岚清则是盯着他,出言嘲讽道:“道法讲究顺其自然,道长如今屡次介入我的事情,难道就不怕破坏天道么!” “我所涉之事,皆是殿下应历之途,只是由我代行天道之序罢了。” 周岚清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身:“那藏于暗处的人,前几日已然与我通信。” 又道:“适才本宫步入殿内,未见道长之影,自知不便单独拜见父皇,遂退而候于此。恳请道长现下与本宫同往,再入殿内,共谒父皇圣颜。” 如今,也只能借这老道的面子,好让自己脱离知晓这惊天秘密的身份了。 老道笑眯眯:“自然。” 待两人再进殿中时,皇帝已然恢复了神志,而海顺公公也在殿中,恰好为自己方才不在场的做了假证。 一切都刚刚好,仿佛那番景象是周岚清做的一场梦。 再度退出太虚殿,周岚清只感觉身心疲惫。她躺在自己的床时不时翻来翻去,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门外的秋竹等到主子醒了,才将东西呈上来。 周岚清拿过信一打开,认出了宋青的字迹,其上便是表明一切顺利,徐俞初果真动了心思,她下意识想到了文忠阁,进而想到了谢书礼。 眼前仿佛再现了今日所见,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封信,一瞬间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那未曾露面之人的精心策划,还是那老道的有意为之。 事情发展至此,周岚清好似陷入了一条单行轨道,若自己不往前行走,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她都将被踢出局。 ——— 谢书礼回到府中之时,隐隐感觉到不大对劲。 行至里屋之中,才关上门,一回头,一把尖刀横在自己的脖颈,随之便是一抹倩影出现在自己眼底。对方带着面纱,装束简单干练,令谢书礼分不清来者是谁。 带着面纱的秋竹并不客气:“谢大人,许久不见啊。” 谢书礼面色并不是很好看,也不多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对其的身份猜到七七八八。 秋竹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俏皮娇俏,整个人带着些许肃杀之气。发现眼前的男人正在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许不满,将手上的东西又往前靠了几分:“谢大人不是一直好奇我家主子的身份么?今晚清雅茶楼,恭候大人。” 说罢,秋竹懒得等待谢书礼的回复,收回尖刀,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人影,独留谢书礼留于原地有些怅然。 夜幕降临,清雅茶楼。 谢书礼如约而至,一进门就有个小二打扮的人物上前来,只见他不动声色将其打量了一番,随即立刻道:“贵人,三楼雅间,请~” 谢书礼点点头,顺便将四周都扫了一眼,却发现都只是些散客,台上的说书先生也没有什么异处,收回目光,便跟上那小二的脚步。 行至三楼,门口又有一人在等候,此次倒是个女子,丫鬟打扮,看见人来,勾起唇角,向小二示意。后者忙不迭得点着头,对身后的谢书礼道:“贵人,前边便是了。” 谢书礼顺着其示意的方向看去,那丫头便道:“大人,里边请。” 那声音入耳,谢书礼便认出其便是在府中拿刀抵着自己那女子。不过此时倒是一副好脸色,仿佛白日的事情不是她做的一般。 推开房门,谢书礼身后的门又立即被外头的人关上。而眼前却四下无人,只得往前拐弯,片刻,一名女子的背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周岚清闻声微微侧目,最后缓缓装过身来,看着眼前有些惊诧的男人,稍稍勾起唇角:“老师,别来无恙。” 说起来,周岚清是儿时是有一段时间在谢书礼身边学习道德伦理,因此让其唤他一声老师,倒也不为过。 “竟然是你...” 谢书礼看着眼前的少女,自回来之后并不是没有见过她,可对方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与如今面前的周岚清散发出来的气势简直是判若两人。若不是她还叫了自己一声老师,他还愿意把少女当做另一个人。 谢书礼的表现是周岚清的意料之中,但今日她并不是来叙旧的,开门见山道:“老师,我素以您为启蒙之灯,敬若上宾,甚至费劲心机将您从林大人那里挖出来。然如今您所做种种,颇令我疑昔日之举,是否确为明智之择。” 闻言,谢书礼的面上便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道:“殿下,朝政之事,您本就不便参与,还望慎言。” “慎言?”周岚清感觉有些好笑,她缓步上前,却步步紧逼:“那时父皇将我安排与您身边学习之时,您大抵就意识到父皇想做什么了吧?” 眼前男人依旧如记忆之中那般君子模样,只不过两鬓些许斑白。周岚清又道:“昔时余日,我备受父皇之抑压与试探,犹若弈局之棋子,精心培育以待用。” “然您明知一切,却缄口不言,未尝以不宜涉政之辞相诫。” “敢问老师当时,何以默然?” 周岚清字字珠玑,谢书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最终,谢书礼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要我做什么?” “离开文忠阁。” 五个大字,少女说的干干脆脆。可听此言的男人却干脆不得,他神色不明,站在阴影处甚至显得有些阴沉。 他知道周岚清是认真的,于是盯着她道:“为何?” “我倒想问问老师为何入阁。”周岚清的脸色同样不好:“此阁之设,于大燕之害已非浅鲜。您岂未闻,世人非但痛骂徐俞初,且对您也...” 谢书礼叹了一口气,俨然还将少女当做孩子一般:“殿下,你不知...” “我岂会不知?”周岚清目光犀利:“您从前不肯于皇兄麾下,不若是因祖父的存在,您出不了头?” “徐俞初是不是许您文忠阁之首,以此来迷惑您?” 许是言语太过直白,又或是真相本就是如此,谢书礼有些站不住脚,更是有些难堪:“殿下慎言!” 周岚清言辞恳切,毕竟于眼前之人,终归是有些知遇之恩:“还请老师明辨徐俞初的真面孔!他不过是想以您为遮掩,行天下大乱之事!” 对于谢书礼,她并不想行违背师生之德,可若是不使他及时脱离文忠阁,后期清算之时,谢书礼便难以脱身。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以此事得罪皇帝。 第80章 “还望您听我一言,赶紧离开文忠阁罢!” 谢书礼只感觉自己的所有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他极力忍着心中的怒气,保持着体面:“殿下还有事否?若无,我尚有事务未理,先行告辞了。” 眼看面前的人油盐不进,周岚清心中闪过几分挣扎,就在谢书 礼转身欲离开之时,终于从口中说出一句:“您如此作为,敬妃娘娘想必是不愿的。” 仅此一言,将谢书礼心中所有的情绪都浇灭了,他回过身看着周岚清,眼中带着些不安:“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既然说出来了,周岚清也索性撕开脸面了:“老师,您尚比敬妃娘娘大几岁,大抵是为其兄长,对么?” 谢书礼虽依旧保持着镇定,可手已然不受控制地扶着身前的椅背。周岚清原只是猜测,但看其的动作,便知道自己已然猜中。 “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周岚清其实也很是紧张,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男人儿时经常打她手板的缘故,只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您是沈落书,对不对?” 她看见谢书礼的脸色瞬间煞白,就知道自己又猜中了,可是接下来的话她不敢再多说,只是转而道:“老师,我并非有意冒犯,方才所言之事,我也并无向旁人提及。” 谢书礼语气有些颤抖:“你怎么会知道?” “我...”话到嘴边,周岚清瞬间拐了一个圈:“跟在敬妃宫里尚有一名老宫女,我于无意间知道的。” 或许是怕谢书礼胡思乱想,她又道:“我已然处理了此人,且再无人知晓此事,老师还请放心。” 立着的人怔愣片刻,终于还是坐了下来,只是面色消颓,同才进来时的神态截然不同。 周岚清难以不带愧疚,她知道谢书礼待她很好,也知道他曾经为自己规劝过父皇,而自己在他身边更是学到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周岚清才要保他,即便这过程会伤害到他。 她并没有坐下,只是将一封信推至他的面前:“此信为徐俞初所列罪证,待实质证据到手之后,还请老师呈于父皇。” “文忠阁阁主早该换人,若是事成,便是老师做主。” 说罢,自知不便多留,周岚清向眼前人行了礼之后,就先行离去。只是临近门前之时,却听见谢书礼突然道:“为何是我?” 周岚清微微侧头,斟酌之后道:“我想,父皇更愿意是您。” 谢书礼霎时瞳孔微震,心中不由得震惊于周岚清的细腻:她不仅明白自己同那人的纠葛,更是明白了那人对自己的纵容。 待望去,少女的身影已然不见。 ----------------------- 作者有话说:周岚清:sos 谢老师:sos 皇帝老儿:嘿嘿 第66章 一念即断 周岚清一回到宫中,就见桃春立即迎上来,语气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急切:“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她边解下披风,边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长宁宫来报,说是皇后娘娘病了,”桃春接着主子的披风:“而端王殿下今日一下朝便去了太虚殿,可人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方才让人去打听了,像是情况不太好。” 这一桩桩的事情,听得周岚清不由得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她对桃春道:“如今可有端王在里边的消息了?” 桃春摇摇头:“不曾有具体的。” 周岚清犹豫了一瞬,但那也只是一瞬:“去长宁宫。” 长宁宫内。 静秋姑姑将药碗轻轻的放置于一旁的桌子,上前对着床上的女人道:“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随后在静秋的帮助下才坐直身来。又过了一会儿,视线中有个身着华服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往这头走来。 周岚清接过静秋姑姑的药碗,待围着的宫人退下后,才坐在皇后的床边:“母后怎么病的这样重?” 虽是关怀的言语,可语气平淡,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热切。 皇后许是感受到了眼前人的冷漠,不由得抬起眼睛看向周岚清,发现其竟自己没注意到时候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可到底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周岚清则似没有感受到女人目光,耐心地一勺一勺将药喂给她,不发一言。 这种微妙的气氛在碗底的药汤见空之时结束。少女将手中的碗放置一边,重新坐下之后,皇后的手便握上她的手。 周岚清先是一愣,随即拉起一抹淡笑:“母后这是怎么了?还有何处不舒服么?” 看着少女维持着虚假的体面,听着其充满疏离的关切,心中渐渐有些说不清的酸涩,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只是想到许久未与你如此静坐。” “若是母后需要,儿臣会时时来拜见。” 皇后的手不知怎的拉的更紧了些,忽然道:“其实这么多年,本宫一直知道,知道你的不容易。” 周岚清眸色微动,看着皇后的目光中不自觉带着些复杂的情绪。 “本宫也明白你...故意受罚,只求掩人耳目,不欲拖累于太傅和本宫。” 周岚清没有回答,而是选择静静地听她说。 对于眼前这个母亲,她始终有着若即若离的依赖感,总是渴望得到真正的关爱,可是很少能够感受。 沉默,是许久的沉默。直到皇后握着她的手终于松了松。 此时床上的女人像是生病了的树,坐在她身边的少女则为其身上已经枯萎了的叶子。 树终究放弃了叶子,可后者却摇摇欲垂,一直不肯坠下。 “阿澈...如今正在太虚殿。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周岚清看着眼前的女人,这是她的生身母亲,可当自己试图从其脸上找出些答案,看了许久,却还是无济于事。 “阿澈与父皇说不准是谈政事,我去做什么?” 皇后避开她的眼睛,望着一旁的桌,又从桌上找周岚清才放置才来的药碗:“是什么政事,你我不都知道么?” “阿澈到底是你的亲弟弟,这个时候,你不能不管...” 周岚清眼底最后的温度随这三两句话而消失殆尽,她叹出一口气:“难道母后就认为,我的处境好过旁人么?如今叫我去太虚殿,不过就是以我换端王,是不是?” 皇后像是被戳中了内心的看法,随即抽回了握着少女的手,不再言语,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面前的人。 看着眼前的一幕,周岚清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的心能偏成这般?若周澈也是女子,皇后也会如此吗? 所以即便明知自己如今已然在帝王身边苟延残喘,还要不惜一切让自己陷得更近一些是吗? 话在周岚清的嘴边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咽进了肚子里。她已经过了还能撒娇讨好的年纪了。 半晌,周岚清不再给眼前人一个眼神,也没有开口多说,微微行了礼,转身便离开了。 一直守在殿外的静秋见人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免得有些讶异,才要上前,却窥见了少女冷峻的脸色,便也瞬间止住了脚步,只是神色忧然地看着其离开的背影。 桃春看见主子出来,脸色并不太好看,便知道其又在里头不愉快了,连忙上前起轿,待其坐稳之后,斟酌一番才开口问道:“殿下,咱们这是去太虚殿么?” “不去。” 周岚清最后看了一眼长宁宫,难掩心中失望,她对桃春说道:“回明善宫。” 若是换作平时,她就算心中有多少怨言,也不会在此刻打道回府,而是直接往太虚殿去了。 至于周岚清为何如此放心,是因为她知道周澈为何会去太虚殿。 前日皇兄已然上镇远侯府提亲,便是已有插手北朝征讨的信号。因此就 算周澈百般不愿,但也得自请上门提及北朝事宜。 她还知道周澈至今未归的原因:正是前往道观之时,自己同其商议,使其于父皇跟前大闹,自请北疆征讨。 周澈对兵书一窍不通,怎可能能够胜任此事? 到时候皇帝就算是修仙修得脑子都坏了,也知道此事的荒谬。可眼下够资格的江如月已然快定亲,又不可及时补缺,如今只得陷入两难的境地。 之所以来长宁宫,不过是怀揣着对皇后的最后一丝幻想罢了。眼下憧憬已灭,她不由得耻笑自己的无能,竟还这三番五次地试探,想从中找到些什么。 周澈的行事向来大张旗鼓,自然也惊扰了近来一直寂静无声的周治。 闻其举动,仔细一思量便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周城过几日又要回到潼州去了,故而近来往周治的府中也走得更勤了些。 “四哥如此举动,不就是为人铺路么。” 许是说出了周治的心中所想,使得后者也搭上周城的思路:“是霍家那小子?” 周城脑海里浮现起霍云祺的模样:“若是前些年,倒也算是个名声响亮的人物。”可如今倒是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和自己那三皇姐掰扯上关系了。 第81章 周治看了一眼周城,却没有开口。 周城倒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直言调侃道:“这江将军就要嫁与太子为太子妃了,那霍家那小子莫不是也要同三姐...” 话还没说完,周治便出言打断道:“不会。” 霍家那小子不过是性子跳脱些,使得周岚清一时兴起也情有可原。且不说如今无权无势,光是看着就是个不安稳的,若是谈及婚嫁,定是不可能之事。 周城有些纳闷对方的坚定,但看着周治的面色不如开始那般自然,便也不再多说。 至于北疆征讨之事,他们定是不会多加插手,毕竟如今的北方的局势岌岌可危,说道底,也应该换个可靠的人前去平定才是。 既然如今周澈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67章 撕破脸面 一觉睡醒,周岚清就知道外边的天色已悄然发生变化。 先是周澈至今早才被遣回,并被皇帝禁止上朝,想来后者不仅没有同意,还受了一肚子的气。 再是因为这番大动静,今日上朝之时,已有许多声音站出来,矛头直指征讨北朝的事情。 事情获得了初步的成果,接下来周岚清只需要安心的等待事情的发酵即可。 果不其然,第二日,上朝提及此事的人比前一日多了不少,皇帝只当做是耳旁风,草草听了几句便不在理会。 然而就在第三日,上奏的人不减反增,对皇帝的不耐则采用了漠视的态度。造成大臣们自说自话,皇帝充耳不闻的景象。 时间来到第四日,不仅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块叽叽喳喳,而且已经初步达成了一致,霍云祺的名字也被人重新提起。 可皇帝依旧是不闻不问,有时候甚至不来早朝了,整日蜗居在太虚殿内求清净。 可惜,一封封奏折不断呈上来,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知道里边的内容无非就是说烂了嘴的事情。且更为令人烦躁,那便是不知为何皇城之外已然逐渐冒出些流言蜚语,使得民间人心惶惶... 就在今日,皇帝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只见他面色不愉,一副思虑过重的样子,反倒是有了几分求仙问道之前的样子。 大臣们以为皇帝已然悔悟,大殿内一下子七嘴八舌,谁都想来插一嘴,都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仿佛已然化身为拯救大燕于水火的功臣。 皇帝不胜其烦,懒懒地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的场面,却一直不加以表态。目光扫过近日来频繁被提及的霍云祺,只见这小子还是那副乖巧的模样,不生事也不惹事,状似一切都同他无关,皇帝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忽然立于人群之前有一言论发出,瞬间使得周遭的声音都少了些许。只见徐俞初缓缓往前去,开口便是惊天言论:“启奏陛下,微臣窃以为,当今大燕,国势安稳之要非在于频更将帅,亦非随意遣使奔波。” 皇帝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在这段时间以来听过最喜欢的话,他将目光重新投放在殿中央人身上:“卿以为呢?” 徐俞初仿佛看不见周围人逐渐转为厌恶的眼神,也听不见那些按耐不住的咒骂,无比虔诚道:“和亲。” 明善宫内,正在研读书籍的周岚清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霍云祺,有些惊奇:“和亲?”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可自己还没将其罪证上交,说白了,现如今自己可是还没跟徐俞初在明面上有太多的交集。他又怎么会想到这招数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人使然么? 霍云祺看着眼前默默思索的周岚清,忽而补充道:“那徐贼虽提到和亲,但却没有指明为谁去。” 这倒是提醒了周岚清,她抬起头来,眸中开始浮现忧虑:“若非是我,那便是我那两个皇妹。” 周云清向来在母族的庇护下无忧成长,生点小病恨不得将天都捅破了;周梁清只身一人于后宫之中,身子又这般不好,若是她们到了那北朝... 不论是哪个妹妹,她定不会让任何一个去充当这个工具。 想至此,她的手逐渐缩紧,霍云祺心中虽烦闷不堪,可也看出了少女的心事,轻轻地握上对方的手,才使得周岚清回过神,紧接下来又问道:“父皇呢?他有何表态?” “皇上他...”霍云祺顿了顿:“他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倒是众大臣皆炸开来,使得那徐贼不再开口。” 周岚清听言心却凉了半截,她有些焦躁地站起身来,直至片刻好似拿定了主意,将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人。 而后者接触到她的眼神,瞬间知道其想要做什么,直接站起身来走至其跟前,神色认真,赶在她面前开口:“我有十成的把握,就算战死,我也定是死在北朝人的刀下。” 周岚清微微抓紧霍云祺握着自己的手:“我知道。” 可他隐隐感到不安:“殿下…不可…” 就在此时,门外的桃春敲了敲门,待周岚清走近,方才道:“殿下,皇上遣人来传您前去太虚殿。” 身后的霍云祺自然听到了这句话,不知怎的,心中燥意更深,又听到周岚清的应声,他下意识开口:“殿下!” 周岚清一顿,回过身来就发现了其面色并不太好看。 即便她清楚霍云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如今却只能留给他个安抚的眼神,后便匆匆出门了。 但这远远不能平复霍云祺的烦躁,在少女离去的屋子里,独坐良久。 太虚殿。 周岚清今日是坐着轿子来,跟随的宫人前后长长排成两列,规格宏大,倒使得守着门前的宫人下意识擦了擦眼睛。 桃春上前来,对着其中一个看守说道:“愣着做什么?快传永乐公主到呀!” 宫人回过神来,立即往里头一个个报信。再等人从里边一个个传出来时,周岚清才从轿子上下来,却没有让旁人再进,只让桃春在外头候着。 片刻,皇帝才看见姗姗来迟的周岚清,只见对方规规矩矩的模样,倒是与传报时摆的架子不同。 不过他也没让人起来,就让对方在这跪着。后者也不吭声,除了问安也没有多余的话。 最后,皇帝的声音才悠悠响起:“平身。” 周岚清站起身来,虽底着头,通身的气势却同平常跳脱扮乖的性子大不相同。皇帝看出了今日她是带着事情来的,开口便道:“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让你来?” “儿臣不知。” 这时候就连傻子来了都得装傻,更何况是周岚清。 皇帝此时清醒得很,自然听出了对方的刻意,于是直言道:“北朝一事,你怎么看?” “回禀父皇,朝政之事,儿臣不得参入。”周岚清态度自认诚恳, 却使得座上人冷哼一声:“不得参入?想必你已是参入许多了吧!” 闻言周岚清非但面上没有异色,反而更加坦然,只是嘴又闭上了,看样子并不想为自己辩解。 “朕许你议论此事,且再问你一遍,北朝之事你到底怎么看?” 至此,周岚清深吸一口气:“北疆形势紧迫,应立即换去将领,平定骚乱。” “你是如何得知北疆形势紧迫?” “如今局势,大燕已然鲜少人不知。” “换什么人?” 周岚清听到这个问题,倒是没有丝毫犹豫:“当今承宣使,霍云祺。” 此言一出,回应她的便是片刻的沉默。 不过皇帝也没有让她等太久,只见其声音已然沾染极大的不满和冷意:“朕听闻,你与霍云祺的关系甚密。” 周岚清却不答此言,而是道:“父皇今日传儿臣,所为便是和亲一事罢。” 皇帝许是没想到少女连表面话都省去了,两簇浓眉瞬间皱起,看样子已然很是不快,但到底还是给出了答案:“你认为可行?” 可行个鬼!周岚清在心中暗暗骂道,脑子更是飞速运转,如今摆在她眼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装孙子,第二条便是:反! 周岚清本想选择第一条路,但是看着眼前金灿灿的台阶,她忽然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见周岚清抬起头来,直直往向座上的人,眼底尽是不加掩饰的野心:“您与其问可不可行,倒不如直接问儿臣愿不愿意。” 可这远远还没完,她更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接下来的每一句都精准地踩中皇帝的雷区:“自父皇将儿臣作为工具之时,竟还想到物尽其用,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 “您将我捧得极高,交我辅佐帝王之术,不就是要用我的名声和野心为皇兄坐稳储君之位么?” “如今唤我前来,莫不是也是因为事情逐渐不再由您全权把控,故而才来打探我的衷心?” 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黑上一分,最终,他指着周岚清,话中难掩怒气:“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若我不愿,便是弃大燕于不顾,根本不配为大燕公主;若我愿意,借此机会将我逐出大燕,您倒也省心。” 第82章 周岚清被面前人压制折磨了许久,也很想看看他气的半死的样子,于是也愈发口无遮拦。 “可是您又怕那些人的嘴,即便如今您已经脱离世俗,不会再在意天下人的眼光。”她甚至不忘记对其进行挖苦仪式,随后又道:“但是您不妨想想,若单是和亲便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何必打了那么多年的仗?” 看着已然迸发着蓬勃怒气的皇帝,周岚清选择最后再填了一把火:“您可不是整日研究求仙之路,不留神坠入魔道了罢!” 果真,皇帝再也不约束自己,大声怒斥:“放肆!你这个祸害!”随后指着周岚清,显然已经是气急:“你给朕滚!” 他也没想到平日里那般乖顺的少女竟然能够说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言论,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往头上涌,恨不得眼前的人立即消失。 而甚至周岚清连礼数都不想多做,直接扭头离去。身后还时不时伴随着皇帝的臭骂声,不过她选择听不见。 走出大殿,周岚清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多年来的小心翼翼全然抛出。今日的自己宛若一个疯子,疯狂发泄着这么多年的憋屈。 可事到如今,可谓是逼人上梁山,不得不撕破脸了。 第68章 自请和亲 自昨晚之后,朝堂上关于更换将领与和亲停战一事已然逐渐愈演愈烈。徐俞初更是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帮人,整日宣动若是公主和亲,便能一切安定的道理。 而皇帝的态度一直令人捉摸不定,使得朝野逐渐动荡,民间同样不得安宁。 期间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莫过于周岚清一纸陈词,揽下了和亲事宜。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彻底翻了天,就连徐俞初也没有想到她的举动,唯有皇帝得知后面色不愉,当场拂袖离去。 周岚清虽身处后宫,可她却明白皇帝在顾虑什么。想把自己送走是一方面,可最重要的莫不过于公主和亲,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一向强势的大燕而言,如此举动无疑是上门求和。 就在此时,桃春从不远处来:“殿下,六殿下来了。” 周岚清放下书,一抬头,一抹淡雅衣裳往自己这头焦急地赶来。 皇帝不仅下旨自己不准走出明善宫,更是暗中加强了对自己周围的看管,好在留了一丝人性,并没有限制后宫之间的走动,这才使得周梁清能够进来。 周岚清才站起身来,少女已然走到自己跟前,紧接着拉起她的手,眼眶中更是隐隐有些泪花,将她通身打量了一番,才说道:“姐姐,你怎的这般憔悴?” 闻言周岚清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摸着是比从前更加瘦了些。终归是不忍让她太过担忧:“许是近来饮食清淡了些...” 周梁清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口中说出的话更是有些生气和心疼:“你自请了去和亲,是不是?” 周岚清怔住,虽未言,却何尝不是另一种答复呢? “你怎的这般傻!”才说了一句,便无法往下说了。周梁清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整个人展现出来的脆弱,是周岚清不曾在她身上看到的,使得她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之后,周岚清伸手将少女那单薄的肩头往自己身上揽得近一些,拿过帕子,弯着腰轻轻擦拭着她落下的泪珠,嘴上还道:“这有何好哭的?” 周梁清平复了一阵,才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她:“这本就同你无关,何必趟这趟浑水?” “国之危亡,怎与我无关?” 周梁清却气急:“这是你去和亲便能够解决的么?北朝狼子野心,何人不知?” 可很快两人都不说话了,只因她们都明白这所有的决定,只不过是皇帝的一念之间罢了。同样也意识到,如今的那个身处至高位的男人,已经逐渐不再具备一个作为明君的条件。 “本该是我,而不是你。”周梁清忽然道,像是要说出什么来,却被面前人一口打断:“休要再说,此事已定,不要再动了。” 周梁清抿了抿唇:“此事皇后娘娘知道么?” 仅一言,周岚清便想到前几日那拖着病体前来的母后,到底还是亲生的,自始至终并无一句责备,只是苦口婆心规劝她,甚至准许她与霍云祺离开皇城,走的越远越好。 “知不知道,已然不重要了。”周岚清认真地看着周梁清:“和亲一事,商量不得。” 周梁清似乎想到什么:“那霍大人呢?他知道么?” 周岚清闻言一愣,脑海中瞬间涌入霍云祺的身影,她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如今就连回归朝政周澈的面都见不到,更何况是外男呢? 还没等周梁清多说,便有宫人又传,说是五公主来了。 片刻,周云清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开始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说着说着便开始落泪,使得周岚清哄完了这个,又要开始哄这那个。 直至最后,只见周云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三姐姐,不若就让我去罢!” 周岚清哭笑不得,但同时心中生出些感动,看着眼前两个妹妹,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只见她弹了一下周云清的脑门:“话本子看多了?这件事可能由着你来?” “三姐姐...” “好了。”周岚清站起身来赶人:“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回罢。” 临走时,周梁清忽然紧紧抓起周岚清的手,两人从鲜少交集到如今的相知相伴,已然了解对方的性子,她自知劝不了周岚清,可又不甘心。 千言万语,却始终说不出口。 周岚清的眼中映射着少女的脸,随即勾起唇角,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双 手,像是在告别。 周云清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又泛起些伤感,转过身去偷偷抹泪。自己那素来耀眼的三皇姐,怎的如今却要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了? 送走两人之后,周岚清才发现桃春的眼眶同样红肿着,像是才哭过,周岚清轻叹了一口气:“好桃春,莫要忧心了。” 正要多说什么,秋竹却在这时冒出头来,不同于今日来往人皆带的愁容,她的面上甚至有些激动:“主子,主子!” 周岚清一看到她的样子,也被她的情绪微微带动。只见几日未见的秋竹此时手握一个包袱,就让周岚清立即猜到她所拿之物是什么,一直紧绷着心终于放松了些许,立即上前迎接。 秋竹看着主子这幅模样,忽然想到如今她明明已然是自身难保,却还忧心大燕局势动荡,方才几分惊喜瞬间被巨大的悲凉所掩盖。 周岚清心挂在那包袱上,并没有注意到秋竹的变化,立即接过,径直往寝宫之内去了。 屏退众人,且叫桃春和秋竹在外头盯着,周岚清才敢将包袱打开,只见果然是徐俞初自入朝以来全部的罪证,每翻一页,皆是数不尽的赃款和无辜丧命的人。 只是草草看过几页,便停下了翻页的手,面上尽是愤怒。唯一欣慰的是她在佩服孟南笙的勇气的同时,也庆幸自己在最后时刻护下了其周全。 紧接着,她很快将罪证收拾好,和亲一事,皇帝同意是迟早的事情,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算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筹划谋的一个善终。 打开房门,周岚清将东西塞给秋竹,面色凝重:“今日子时之前,将这个东西放回那个竹筐之中。” 不待眼前人多问,周岚清又叫来一个小太监,正是日日陪自己前去太虚殿的人。周岚清没有多说,转而将另一个包袱塞给他:“小凌子,你是个好人,本宫信你。” 那个叫小凌子的眼睛微微睁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贵人,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却一时间没有出声。 “记住,今晚秋竹一走,你便立即出宫,往谢府去,把他交给谢大人,知道了吗?” 桃春如今已然是走不得,周岚清没有办法再挑出旁人了,唯有这个小太监,跟在自己身边倒也算是个实心眼的:“知道了吗?我同你说的那个小道,一定要往那个小道,知道了吗?” 小凌子回过神来,随即用力的点头。 事情还没完,周岚清看着两人都分别离去,转身对着桃春道:“桃春,你去将我那套年前父皇赐的翟衣拿上来。” 桃春皱眉,隐隐想到什么:“主子,翟衣如今正在皇后娘娘那处。” “对。”周岚清目光似有含义,拉过桃春,将一封信交给她:“去长宁宫。” 桃春接过信,她明白周岚清想要做什么,才哭过的眼中又不自觉地蓄满泪水,用衣袖随意抹了一下,立即向外离去了。 周岚清看着这空荡荡的院子,忽然想起周梁清问起霍云祺的时候,自己竟在一瞬间闪过了犹豫和悔意。 如此使得她闭了闭眼,待睁开之时,也仅仅剩下了坚定与决绝。 时光飞快,随着北朝回信将至,皇帝的心也越来越偏向徐俞初,周岚清知道是时候该行动了。 桃春含泪为少女穿上翟衣,明善宫内的上上下下皆受着周岚清的恩惠,宫女们微微啜泣,一时间沉闷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宫殿。 第83章 梳妆之后,周岚清却一直坐在梳妆台前,好似在等候着什么人。 片刻,秋竹闯入寝宫,看见主子这般,先是惊艳一瞬,随后立即升起阵阵悲意。在她身后匆匆赶来的,便是那日的小凌子,站定了脚,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周岚清听见动静,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走来。秋竹强忍心中情绪,语气有些哽咽:“主子,事情办妥了。” 小凌子伸出手比划,周岚清则是耐心地看着,直至他停下来,少女才勾起一抹唇角:“谢谢你。” 事情终于办完了,周岚清提起裙摆,往外走去。桃春要上前去追,却被周岚清制止,就如那日太虚殿一般,被留在了原地。 ———— 上朝后,群臣又是围绕着旧话题展开激烈的唇枪舌战,有几个更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此来拉拢帝王渐渐偏向无耻徐贼的心。 就在争论声愈演愈烈之时,忽而,一声长长的传唤传入众人的耳内。 随后,身着翟衣的周岚清踏风而来,通身竟有几分传言之中威严庄重的气派,瞬间镇住了乱作一团的场面。 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周岚清立在殿门外。就在她抬起头来时,率先看见便是周澈那一脸的不可置信,而站在他身侧则是周靖好似早已知晓,面露悲怆的神情。 她一脚跨过门槛,只身一人闯入这男人们的名利场。 紧接着,由戚长安带头,先是对眼前的少女低下头表示敬意,往后退去。随后,因争论而聚在一起的朝臣们也默契地让出一条道。 这条道起初很宽,但随着周岚清逐步往里走,却变得越来越窄。 一路上,所见皆是熟悉的面孔。 她走的干脆,直至在霍云祺身边停了一瞬,但随即又往前走去,最后走到兄弟身边,走到天子脚下。 霍云祺紧紧地盯着眼前少女,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又一步步走远,无力和震惊充斥着胸腔。才要上前,却被一旁的霍立拦住了臂膀。 不远处的宋青目光越过人群,眼中人的影子时时因为她往前的步伐显得若隐若现。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烦闷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难以控制。 周岚清没有丝毫犹豫,行了大礼,跪得端正,声音响彻殿堂:“儿臣跪禀父皇圣安,恳请父皇垂怜,赐儿臣以婚姻之礼,使儿臣得以前往北朝,行和亲之大事,以固两国之好,共筑友谊之基,使边陲永宁。” 周治自周岚清入殿以来,眼睛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少女。 看着她面色坚定,跪在自己的身侧请求皇位上的男人赐婚之时,只感觉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尖。 一旁的周澈立即跪在周岚清身边:“请父皇三思!” 周靖也随即跪下,虽不言,态度已然表明。 朝廷上的大臣呼啦啦跪倒一片,就连周治与丞相一党也跪下求情,纵使平日斗得你死我活,但他们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周岚清是为大燕最尊贵的公主,若真的去和亲,无疑是宣告天下:大燕完了。 徐俞初看着眼前的景象,或是也没有想到周岚清身上竟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即便他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她,但眼下已然无法挽回,只得将事情做绝。 更何况昨日回府之时,自己书房内的重要文书竟然凭空消失,好不容易有风声找到遗失的文书,竟然也是扑了个空;再有便是孟南笙那个贱女人此时闹着要和离;谢书礼更是闭门不出,使得和亲一事举步维艰。 种种事件,徐俞初已然无法回头,唯有抓住皇帝,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于是他又开口道:“公主殿下深明大义,还请殿下成全其心。” 一直没有出声的皇帝此时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与带着余光的周岚清形成一明一暗的反差。 他看着眼前一群人乌泱泱地跟在周岚清身后,忽然心中有股不明言状的气愤,还有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慌张。仿佛在此刻他才忽然真切地 感受到周岚清对于朝野,甚至是整个大燕的影响。 而造成如今的现状,自己竟然是最大的助推者。 他竟然给自己培养了一个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巨大隐患。 “身为大燕公主,为国为民,实为职责所在。” 周澈闻言立即起身:“父皇!” “朕闻北朝年年来犯我大燕,致使边境不宁,百姓受苦。欲息干戈,以仁治天下,允永乐公主和亲之愿,以结两国之好。” 话音刚落,朝堂之中立即涌现诸多反对之声,周治不顾丞相的阻拦,一改往日稳重,行至周岚清身边跪下:“望父皇三思!” 皇帝看着眼前的周治,面色不愉,却见紧接着他剩下的几个儿子也如他一般,齐齐上前,跪在周岚清的身边:“望父皇三思!” 处于漩涡中心的周岚清恍若对一切都置若未闻。虽是跪着,可在听到皇帝的旨意之后,已然从容地直起身来,带着浓烈讽刺意味的目光径直看向皇位之上的男人。 她终究还是站在了这个人的对立面,即使她不止一次劝过他迷途知返,甚至多次更改计划,只为给这个人反悔的机会。 周岚清余光扫过位于自己身侧的周澈,最后透过周澈将目光放在同样看着自己的周靖。而后者也明白了她眼神的含义,读懂了她的嘱托。 不知怎的,皇帝心中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些不对劲。还不待他说什么,甚至位于她身边的周澈都来不及阻拦,就见周岚清的声音响彻大殿: “儿臣遵旨!” 身后的霍云祺闻声不由得直起身来,眼中映射着周岚清那决绝的背影,耳边唯有她生生应下圣旨的声音,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他转而看向皇帝,就如大胜北朝的那日一般。 只不过此时其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不解,而是充斥着对皇帝的不满和愤怒。 随着周岚清领旨起身,霍云祺也拨开戚长安死命按着他的手,直直地站起身来,往前大步走去。 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逐渐被他所吸引,此时的霍云祺仿佛摆脱了多年以来的死寂沉沉,因前进的步伐而显得熠熠生辉。 可是这条路很快就被拦住了,而拦住他的正是周岚清。 少女此时背对皇帝,却直面着霍云祺。 她的目光也不再加以隐藏,眼眸中的情谊如同潮水一般倾斜而出,好似在做着什么嘱托,但犹豫一瞬,口中也只是匆匆吐出两个字。 “珍重。” 第69章 两情难全 京城一处卖着馄饨的小摊上,一个满是稚气的少年此时正在马不停蹄的忙活着。 自上回同一个好心的老师傅学了手艺,再加上其长得憨厚,却很圆滑,近来的生意也逐渐好起来了,摊子上也逐渐有了些老主顾。 才将最后一碗馄饨汤送到客人桌前,因为是几个熟面孔,便也就顺势坐下来。其中一人喝着汤,嘴上说起了近来发生的事:“哥几个,这京中真是变了天了。” 少年习惯性地接茬:“老爷,这是怎的了?” “还不是那位,说是要嫁到北朝去了,都传遍了?” “真不成想,竟然是那位。”有一人唏嘘道:“再怎么说,也不能呀!” “咱几个暗地里还说上一句,跟这位比起来,上面那位真是老糊涂了。” “嘘!想掉脑袋么!快喝你的汤!” 少年听了一会,看见有人来,立即上前迎接。可就在此时,几个孩子从四面八方来,嘴上还叫唤着:“永乐公主出宫!永乐公主出宫啦!” 一呼竟有千百人买账,少年看着铺上的老爷们匆匆喝完汤,急忙跟着人潮走了。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从屋内将母亲叫出来看摊子,自己往衣服上随意抹了抹,也跟上人群往前去。 毕竟谁人不好奇,这名满天下的永乐公主出嫁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时,巷陌之间,门户洞开,百姓不谋而合,自发而出,如百川归海,汇聚成潮。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肩摩踵接,熙熙攘攘,连绵不绝,犹如人海翻腾,波澜壮阔。 少年自有一套灵活的身法,七拐八弯便钻到了前头。恰逢此时不远处便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他想这定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规模最为宏大的行亲。 还不等他再看个清楚,一股大风忽然朝自己吹来。少年揉揉眼,才抬起头来,却发现公主的轿子已然出现在自己跟前。 二者相距咫尺,唯有一官兵所持棍棒相隔。只见那大风不仅将自己的眼睛吹得迷糊,同时也将公主轿子侧边的那纱窗给吹起了些,竟使得少年窥见了马车中女子的模样。 待看清了里面人的容貌,却使得他呆愣在原地,周遭喧嚣仿佛顷刻间销声匿迹,唯余心中震撼难平。 只因为那马车中的人,正是当时在街上塞给自己和母亲银两的少女。 眼泪不自觉落下,整个人瞬间别一股巨大的悲伤所掩埋,他已然不自觉迈开有些发软的腿,不断拨开人群往马车行驶的方向跑去。 第84章 直至被赶来的官兵压下,跪伏于地,唯余目送车马远去之影,仰天长啸。 “恭送永乐公主!祈愿公主千岁千千岁,福泽绵长,一世康宁!” 声音响彻云霄,且悲戚切切,逐渐扩散到人群之中,众人皆被其情绪所感染,不知是谁重复了少年的话,以至于此言一圈扩散一圈,直至城中百姓口中皆是此言,直至整个京城中皆响着这句话。 派吉尔作为北朝派遣来迎亲的使臣,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不由得往后面的马车望了一眼。 马车之中,周岚清听着百姓们说的话,面容虽平静如水,但内心已然泛起阵阵波澜。 桃春作为周岚清的贴身宫女,本是被周岚清拦在宫中,但却抵不住在桃春千万遍的恳求,最终才得以同其一起出宫。此时的她面露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只怕周岚清难过。 秋竹身上功夫了得,也不回福庆楼过清闲日子,而是自请陪伴周岚清出宫。 她此时不在马车内,自然看的清外头的景象。直至福庆楼之时,只遥遥一望,妙姑和白公子等一众人皆立在门口等待着她们的到来。 看着周岚清的马车渐渐走远,妙姑才收回发涩的双眼,趁着转身之时草草抹了一把眼角,往外头扯了一嗓子:“福庆楼三日酒水全免,先到先得!” 说罢又潇潇洒洒地往里头走去了,任由着那些客人进来,可一旁的小二分明听见那声音中强忍的酸意。叹了一口气,才回头迎接来宾,却看见白公子立在原处没有离去,虽没有什么表情,可让整个人都显得孤寂和冷淡了些。 镇远侯府,霍云祺已然被关在家中有些时日了,心中更是无比清楚今天便是周岚清出城的日子。 才打开房门,迎面而来便是自己父亲那张严肃的面孔。 “你去何处?” “只去院里走走。” 说罢往后头一看,江如月正站在不远处,看两人的架势是打算不让自己出门了。 霍立往旁边一让,里边的少年便悠哉悠哉的走出来,自顾自地往院中的椅子一坐:“外面好热闹,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江如月不言,只是看着霍立的脸色。 霍云祺的心中一沉,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法子逃出生天,正挑了其中一个准备实施之时,却听到此时背对着两人的老将军在此时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累了,回房休息。” 霍云祺还没反应过来,霍立已然悠悠地走了。 见他坐着不动弹,一旁的江如月急忙撞了一下他:“还不快走!” 霍云祺立马回过神来,立马明白两人的意思,心中顿时生出别样的情绪。不过时间紧迫,他也只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如月,话都没来得及说,飞快地往外头奔去。 一出府,一直随着人群往前奔去,霍云祺不仅看不见行亲的队伍,还迎面撞上了他那二舅子周治。 还没等他多说什么,就见周治突然下马,直直往自己这头走来。 “殿下这是?” 对于眼前人,周治素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对此人也是打心眼的排斥,不过此时却还是故作坦然。 “休要多言了,现在追过去尚且来得及。” 霍云祺看着眼前神色不明的周治,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即接过马绳,跨坐上马,往城外奔去。 而周治这么做,并不是单纯好心,只不过还是想借此将周岚清带回来,最后好使霍 家替自己背上黑锅罢了。 看着一人一马远去的影子,不知为何,周治却忽然很希望周岚清不要跟着其回来。 ——— 周岚清闻得车外喧嚣渐息,心知已离京城渐远,不免生出一丝离愁别绪。但在这不舍之中,又莫名萌生出一股异样的好奇。毕竟她自幼生长于皇城根下,此番远行是生平首次踏足京城之外的世界。 正沉思间,忽闻秋竹于车前轻声细语,掀起车帘一角,轻声禀报:“主子,前方有人拦路。” 此言一出,周岚清瞬时有些紧张起来,不过看着秋竹的神情放松,心中不安又悄然放下,自己这才刚刚出城,怎有人这般大胆,敢拦和亲的队伍? 虽有疑惑与不悦,但面上却未露声色,只淡淡应了一句,目光透过车帘缝隙,向外窥探,却看的不清。 “来的几人?” “一人。” 周岚清一愣,才想问谁,但看见秋竹那难言的表情,忽然想到什么,不说话了。 一旁的桃春也自然猜到是谁,她看出了主子的顾虑,但更不想周岚清后悔。于是想要再推其一把:“殿下,趁着还没走远,快去见一面罢。” 眼前少女闻言却迟迟没有行动。在宫中之时,周岚清常独坐沉思,揣度他人之情于自己是否混有其他微尘,也恰好都能从各人身上明白自己于他们的用处。 可唯独对于霍云祺,她却摸不出他的用意,久而久之,甚至不想再去揣测他对自己感情的真实性。 这不是自私,只是想要在他们之间留下的是美好的回忆,这就够了。 多情之人,唯以自制胜己,使情感之中不失理智与清明。 周岚清盯着前面的马车遮帘,心中闪过无数想法,也清楚了此时她的身份和处境,已经由不得自己胡来了。 迎接自己的是北朝的使臣,而她代表的是整个大燕的态度,若是下车同其见面,霍云祺也就完蛋了。 而正好马车外的派吉尔也似乎明白了事情并不是很复杂,隔着窗对着里面的少女说道:“尊贵的公主殿下,我们如今是需要就地修整么?” “秋竹,”周岚清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生涩的音调:“请他让行。” “主子!” “去。” 秋竹抿抿唇,明白了周岚清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可才一转身,却又被后边的人叫住,只听到少女像是要把事情做得决绝:“告诉他,若是...若是日后寻得好女子,便快些成家。” “请他不要忘记我。” 周岚清心中默念,但话到嘴边又变成: “我与他,不必再相念了。” 霍云祺端坐于骏马之上,眼眸中却藏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不舍。秋竹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回响,一字一句皆是周岚清的嘱托与决意,如同锋利的刀刃,轻轻划过他的心房,留下一道道细微却深刻的痕迹。 凝视着前方不远的马车,车帘轻垂,遮掩了车内的一切,也似乎隔绝了他们之间曾经紧密相连的世界。 马上少年深知,若依照周岚清的话,这一别,或许便是山高水长,再见无期。 可偏偏他又明白周岚清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局,她甘愿牺牲个人的幸福与自由;就如周岚清明白他甘愿为大燕抛头颅洒热血。 喉头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最终,霍云祺还是让出了一条路,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行驶渐远。 马车内,周岚清静坐其中,目光穿透车帘的缝隙,仿佛能穿越重重阻碍,与少年人的目光交汇。 就当马车与霍云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周岚清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能感受到霍云祺就在身边。不由得轻轻拨开车帘,只可惜面前只有郊野荒凉。 第70章 路遇不平 一行人如此行走数日,周岚清已经稍稍放下些愁绪,心境渐趋宁静,取而代之的是被一路上的景色所吸引。她时不时翻开车帘,又或是趁着桃春等人的不注意往外头悄悄探出身去。 眼前之景,宛若一幅幅流动的画卷,由原先的青山如黛绸,碧水绕村落;直至后来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见眼前场景不断变换,她不由得想起当年晚宴之夜,吉尔青与向自己形容的那般奇妙。当时还觉得其言辞有些夸张,如今一看,却只道其所言太多保守,未能尽述自然之美于万一。 而随行的派吉尔原以为周岚清是举止娴雅,仪态万方,处处循规蹈矩,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子。 然而在旅途之中却屡见其悄然掀帘,半露娇颜于外,眸中闪烁的好奇与惊喜,宛如稚子初窥世态,全然不见平日的拘谨。使他愈发觉得少女原来非尽如外表那般刻板。 这日队伍忽然停止,马车颠颠簸簸,连带着在里头睡觉的周岚清也有些不安宁。待车终于停下,她拨开车帘,映入眼帘首先是派吉尔的背影,随后便是一片荒凉景象。 派吉尔见少女出来了,一改往日宽松管束的态度,而是连忙制止道:“公主还请快回车内,先不要出来。” 周岚清皱眉,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派吉尔已用布巾封住了自己的口鼻,不仅如此,队伍中在外的所有人都是这幅模样。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也顾不上说什么了,立即钻回去,从一旁取出几个丝巾分别折叠几层给了桃春和秋竹,最后将自己口鼻包裹住,随后下车。 派吉尔本想制止,但看见周岚清这幅姿态,便也不加以阻拦,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边乌压压道:“此处已经离北疆不远了,而前方这群人便是必经之路上的阻拦。” 第85章 周岚清方才没有仔细看,如今一见,这些人大多是老弱妇孺,瘦骨嶙峋,奄奄一息,连带着其周围的环境都带着一股死气。 这样的一群人如何能阻拦他们前行? “是疾病。” “疾病?”她有些震惊,重新将目光投掷那处:“怎会有如此多人?” “此病只能是传染...不过这是常有的事。”派吉尔一边指挥队伍整理状态,一边习以为常地回复周岚清:“这些人若不是等死,就是到别的地方去祸害其他人。” 闻言周岚清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沉:“你想做什么?” 派吉尔见状一愣,明白周岚清误会了什么,连忙自己澄清:“还请切勿殿下别多想,我们绕道而行便是了。” 周岚清眉头松了松,应答了一声,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下意识问道:“他们是你们的子民么?” “不是。”派吉尔扯了扯布巾:“他们不是任何人,哪里收留他们,他们便是哪里的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喧闹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一个浑身布满灰尘和泥土的孩子死死的抓住队伍其中的一位士兵,而后者见如何甩也甩不开,便拿起身侧的大刀作势威胁。 可那孩子却好像丝毫不怕似的,大声疾呼:“求求各位贵人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围在孩子身边的人又如何说得上嘴?眼见甩不开,便要开始动真格。周岚清见此刚要开口制止,一旁的派吉尔像是早有预料:“殿下,如若被那些人沾染上,怕是得不偿失。” 就在此时,车内的秋竹系好了布巾出来找周岚清,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眉头紧蹙,向身边的少女求情:“殿下,如今尚未弄清楚病因,若是就这般草草处理,万一此病就此传播...”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且慢。” 那大汉听到主子出口,连忙将刀重新别回腰间。少女款款走来,人群随之散开,显现出方才死缠着众人不走的始作俑者。 那孩子瞧着少女身上有着同旁人不同的气度,便猜出她是其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于是还不等周岚清开口,就听他开口:“求求贵人救救我们吧!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是真的不敢叨扰贵人的兴致!” 边说着,还边磕着头,又因为心情急切而使得十分用力,不仅磕得邦邦响,地上 还隐隐有了丝丝血迹。 “若贵人不高抬贵手,我们所有人熬不了多久了!” 周岚清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她看着泪水挂面的孩子,问道:“你们原先是哪儿的人?为何没有成年男子?” 那孩子见有希望,立即停下举动,用破烂衣袖胡乱在面上乱擦一通,声音还带着哽咽,好在强压下来:“我叫小涂子,我们原先是生活在涂家村的村民,村里叔叔辈的人都被抓走了,说是当兵去了,就在也没回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一旁一个说的上话的斥责道:“你胡说什么?你们既不属于我国之人,怎会充军?” 受到呵斥的小涂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但看着少女面上并无如以往的人那般厌恶的神色,又壮起胆子道:“骗你作甚?我们村里若是还有叔叔辈的人,我不得好死!” 看着小涂子一副决绝的模样,众人终于都说不出话来了。 非属任何邦国之人,然却遭逢时运,被迫肩负非分之责。 这算什么道理? 周岚清转头看着立在身后的派吉尔:“阁下不是说,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度的人么?” 派吉尔张张口,最后还是没舍得将阻拦字眼吐出口:“殿下,世间之事多半为不公。” “你们如今是什么情况?” 少女只一言,便暗含欲要插手此事之意。周围人瞬时有些骚动,派吉尔虽觉不妥,但还是没有开口,他也想看看周岚清怎么处理。 小涂子听言瞬间激动起来:“贵人,我们原先活的好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一日隔壁张婶子得了病,没几日就死了。随后陆陆续续又好几人都这样!” 像是想到什么,他忙指着不远处期期艾艾的一群人:“贵人放心,我们都是没病的!只是出来寻食物,但是路上已经饿死好多人了。这病再不医治,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 随后赶到的桃春听闻这些话,虽然有心,但是也知道周岚清不应该插手此事,下意识看向少女:“殿下,此事恐怕有些棘手...” 周岚清听完则是先让小涂子在一旁候着,随后召集了所有人往后走去。 而小涂子瘦瘦小小,只见众人离开,却瞧不见远处渐渐围起来的圈里发生了什么,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 周岚清被众人簇拥在前边,面色凝重:“想必诸位也听闻那孩子口中之言,亦知不论北朝铁骑,抑或大燕雄师,皆有涂家村男儿之影。” 看着众人各色神态,周岚清继续道:“路途遥远,诸位护送我前往北朝和亲,一来是保两国的安宁,二来也是为了保全家中至亲。” “可他们呢?非但未蒙国家之荫庇,亦失却家庭之基本护持。颠沛流离,不得安生。” 少女的声音并不温柔,其中甚至还带着无形之中的威压,引人情感共鸣,令人心生敬畏,无有不从。 “更何况,若世人皆过而不问,那这种疾病,这种现象,就会逐渐蔓延至两国之中,届时不论是在场的各位,又或是我,还真的能保证护全身边之人么?” 人心之内皆藏英雄之志,潜而未发。 周岚清一番言辞,犹如春风化雨,激扬众人胸中豪情,使那股潜藏之力勃然而兴。目光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追随着少女,最初的犹疑与动摇,至此也已化作坚定不移之志,不可动摇。 派吉尔站在前头,自然听得最为清楚,摸了一把头发,第一个举手捧场:“殿下所言极是,我派吉尔听从殿下派遣。” 半晌,小涂子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人群此时终于归为平静,下意识踮起脚开始观望,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情况。 忽然人群瞬时散开,小涂子看见周岚清从人群中向自己走来,面上并不是刚才一般让人看不出心思。只见其站在自己跟前,说了一句话,而恰恰是这句话,恰似一股和风,吹走自己多日以来的恐惧和不安。 随着小涂子喜极而泣,向远处等待的众人狂奔之后,原本行向北朝的队伍往终于另一个方向拐去,经过几方辗转,终于到了一处地方。 队伍所有的人几乎全副武装,周岚清更是在桃春的严密检查之后才下了车。 抬眼望去,举目所及,皆是一片萧瑟风霜之景,村舍错落,皆以干草碎石筑成,烈日之下,恐有火灾之虞。 随亲的队伍都有配备几位医师,经过诊断,方知涂家村中病重之妇孺,实乃因食物不周所致,又因为缺乏及时的治疗才会如此。 “若真的只是食物,又怎会传播如此广泛?” 医师刚开始也有些不解,但随后问一旁的村人道:“你们平日用水都是在何方?” 那村人虽年老,却口齿也还伶俐:“回大人,全村的人用水皆是村头的一口井。” “那就是了。”医师找到病因,向周岚清几人回复:“殿下,此病并非瘟疫,只是水中存有病因,若是日后不再使用便可解决了。” 此言一出,使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眼下还有一事未解决,小涂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问医师道:“贵人,我阿娘的病该如何解救呢?” 一旁有村民下意识阻拦,生怕小涂子说错话,可后者却立即摆脱束缚,连忙跪在周岚清跟前:“贵人,您行行好,同我说说该如何解救我阿娘吧!我阿爹早不见人了,我阿姊前日也病死了,若是阿娘也死了,那我就真一个人了!” 周岚清看向医师,后者得到旨意,斟酌片刻才道:“殿下,臣曾在书上阅及此病解法,可所需之材,应不在此处可得。” 派吉尔见事情有些难缠,便上前劝导:“殿下,若不使我们前去寻找,您在此等候便可。” 周岚清问周围人:“你们这可有集镇?” “有几个,不过是分开两个方位,且各个集镇也不一定能全都找全要的材料呢!” 沉默片刻,周岚清拿定了主意,转头看向派吉尔:“我们各自带人前去集镇搜寻,提高效率,救人之余,也好抓紧赶路。” 派吉尔先是看着眼前的少女,又看看身后面露期待的村民。 “行。” 随后一群人兵分三路,派吉尔带人去往南边;周岚清则是带上几人往通北朝路上的集镇去;剩余的人则是以桃春为负责,留下来管理行装。 正当周岚清跨上马准备走之时,一旁的小涂子却跟上来:“贵人,你带上我吧!我腿快,认得路!” 秋竹见状有些好笑:“你这小孩,两条腿的怎的追上四条腿的?” 周岚清看了看小涂子,随即唤来一旁的大汉:“你带上这孩子,我们走。” 第86章 第71章 寻医之路 自涂家村别,周岚清一行策马扬鞭,驰骋于广袤无垠之沙场,未尝稍息。终于见前方绿意葱茏,丛林若隐若现,犹如瀚海,众人下马,于其中稍事休憩。 一下马来,秋竹就递上随行携带的水壶,周岚清接过喝了一口,转而看向一旁的小涂子,问道:“我们还需走多远的路?” 小涂子被传话,连忙回复道:“贵人,就在前边不远处了。” 闻言一旁的秋竹不经有些新奇:“你一个小孩,如何能如此清楚的路?” 小涂子抬起被晒得黄的有些发黑的脸,此时却尽是真挚的笑容:“从前阿爹还没走时,我曾跟着他去过几回。” “我腿快,自他走后也偷偷去过几回,只是没在找到他。” 众人回想起来时的路上且不说炎热,就是那时不时的狂风带起的沙子,再看看小涂子这小身板,心中皆有些感慨,便不再多言。 待修整过后上马接着赶路,继约莫半个时辰,一座土墙堆砌而成的建筑在周岚清的眼底拔地而起。 在大汉怀里的小涂子探出头来,指着眼前的景象说道:“我们到了!就是那里!” 骏马奔腾数步乃止,一行人终抵集镇之下。周岚清环顾四周,但见城垣之外,才 发现城墙外非但没有任何官兵驻守之影,也无国家旌旗之踪。 身后的几人见少女下马来,也纷纷照做。秋竹环顾此景,虽惯于奔走四方,然未尝见此等异象:城外荒凉萧瑟,一入城门则豁然开朗,市井繁华,人烟阜盛。众人或购物于市,或列肆而贾,熙熙攘攘,络绎不绝。遥望里处,才在后头看见土坯搭起来的商铺,排列井然。 周岚清等人虽然蒙着面,又换上了男子的服饰,却还是与周围灰头土脸的百姓格格不入,反倒是小涂子与其中好似混为一体。 秋竹不由得往两旁的小摊望去,发现这所谓的集镇原来是黑市。于是一把揪住前头的小涂子,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带我们来这里?” 小涂子则是一头雾水,有些委屈:“这方圆百里的集镇都是如此。” 立于两人身边的周岚清看了一眼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于是制止欲要发作的秋竹:“罢了,只要有我们所需之物即可,小涂子,你且在前头带路。” 被叫到的小涂子挣开秋竹的束缚,一阵点头后便自觉地行至前头。 再往里走去,周岚清自觉地落在身上的目光由少变多,而自己周身好似多了一道屏障似的,所到之处原本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开一条道。 直至往里一处商铺中,小涂子忽然发现什么,有些兴奋往周岚清等人处道:“贵人,我们要找的是否为这物?” 此一言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待周岚清走去,看了看物品,在脑海中对比了一番医师的描述,向面前的店家问道:“掌柜的,此物可是为金银花?” 那掌柜原先看小涂子一身穷酸模样,正要进行驱逐,不想其招来的这些人个个气度不凡,一下子立即变了一副嘴脸,笑得谄媚:“是是是,这金银花是小的今日才摆出来的,如今在镇上只有我在卖了。” 秋竹听闻立即问道:“你这些货多少一两?” “两?”那店家微微一愣,转而道:“贵客,此物珍贵,只用银来计算。” 周岚清即便出身富贵,可也听得出来这店家随意抬价。正要说什么时,一旁的小涂子却一蹦三尺高:“你这老头胡诌什么?当我没来过镇上么?我今日好不容易拉来几位贵客,如今你如此买卖,日后若还有大生意,定是没你的份!” “嘿!”那店家被一小孩训地耳根子燥红,正要反驳时,抬眼又接触到跟前几人不善的面色,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终究叹一口气道:“罢了,既是贵客,便宜给你们算了。” 只见周岚清上前一步,连带着侧边的佩剑也随日光闪烁了一瞬,惊得那店家不经有些失色。本以为要发生什么之时,却见眼前人开口:“您是个正经做买卖的,我们初来乍到,自然信得过您。”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其言:“所有金银花都包起来罢,这里头是报酬。” 店家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在此地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好心”的主顾,连连道谢,上前一步欲接过赏钱,却被周岚清拉进了一步距离,在其耳边低声询问了句:“此地可是有人盯梢?” 自刚才起,她隐隐感受到自己周围有许多双眼睛,时时刻刻紧紧的盯着自己,而这注视则包含了不简单的颜色。 那店家一愣,下意识看向周岚清,与在那包裹严实的脸上与那美的惊心动魄的眼睛相对,而其中的冷意和威慑,不由得令他心头一惊。 周岚清见他不言,便先是将手上那沉沉的袋子往店家怀里一塞:“您看看这些可足够?” 店家已连续几日没有收入,这笔钱抵得上他大半年的劳作,可还没焐热,就感受到周岚清又往她的方向欲将钱袋收回,连忙抓紧,面上挂着不自然的笑:“足够,足够!” 说罢还用余光打量了一周,对周岚清道:“贵客,还请入内取货。” 周岚清转过头看着立在一旁的小涂子:“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帮忙。” 一进门,店家像是怕着什么似的,头也不敢回,嘴上低声快速将事情快速吐出来:“贵客,这镇上已经被一帮匪徒给霸占许久了,来的人不论是做生意的,又或是买东西的,都避免不了被盯梢的人看上一番。” 周岚清眉头微蹙,明白了自己这帮人大概是入了那匪徒的眼,果真,店家一边快速装着货一边低着头小声说道:“您拿了我的货,还是赶快走吧!” 不多时,满满一袋的金银花便已经装备完毕,周岚清让小涂子接过,道了声谢,立即出门去。 秋竹等人在外候着,许是那些眼神越来越明目张胆,秋竹只感觉此地不宜久留,看见周岚清出来正欲要说些什么,却见后者向她示意不必多言。 周岚清一个跨越便上了马,对着身后的人说了声:“走。” 前边原本前来买卖的人群看几人骑马直向城门口,为避免冲撞纷纷让开一条道来。就在其即将到城门口之时,忽然听到门口响彻了几声人的怪叫,就在秋竹一行人稍作迟疑之时,领头的周岚清大声道:“不必停留,往外跑出去!” 那呼喝之声显然是城中传出的,但城外黄沙漫漫,却无丝毫风起扬尘之状,若非人已在外守候多时,便是时辰尚早,未至其时也。 无论何种情况,众人皆知城内绝非久留之地,否则等待他们的唯有死路一条。 所幸老天垂怜,周岚清冲出城门那刻,等待她的不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浩瀚无际的黄土沙地。可还没来的及松口气,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方才的那怪声,待众人往声响处看去,只见一团黑色的东西正快速地往这边奔来,势不可挡。 周岚清心下一惊,明白这是匪徒的大部队赶到了。 “快跑!” 身下的马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往前奔走,可身后的怪叫声却越来越近,其中还夹杂着邪笑,令人心中发慌。 如今的局面周岚清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只得不断强压恐惧,对身侧的秋竹说道:“去绿洲!” 若是在这一望无际的疆场上奔走根本无处可藏,眼下只能祈求丛林的茂密且繁杂能掩人耳目,为他们寻得一线生机。 几人一头扎进绿洲之内,周岚清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匪徒也跟了进来,不过速度慢了许多。正要收回眼神,却看到在大汉怀里的小涂子此时睁着大眼,眼里尽是恐惧。 周岚清结合着在宫中所训练的马术技巧,快速横穿在丛林之中。终于,他们将歹徒远远甩在身后,前面已是绿洲的尽头,映入眼帘的还是一片黄沙。 可就在几人前脚踏出绿洲之时,冷不丁从身后冒出一支锋利的木箭,准确无误地将行在最后的马匹射穿,使得马上的人重重摔倒在地。 周岚清闻声往后看去,又一支箭直直往自己射来,她下意识往旁边侧去,方才没有受伤,不过脸上围着的布巾已然被箭擦过而破开,她的脸显露在众人之前。 而绿洲之外,一个个黑影逐渐簇拥上来,挡住了外界的阳光。原来方才甩开匪徒不过是假象,他们自始至终都在其的眼皮子底下。 周岚清自知难逃,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盯着那匪徒头子:“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紧追不放?” 那匪徒头子约莫三十而已的模样,可浑身戾气,看着便是混迹于生死线之辈。听到周岚清这句话,先是一愣,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转而向身侧的小弟们对视几眼,随即一群人发出了难听的怪笑。 “小妮子,尽问这些好玩的话,爷爷们辛苦追你们至此,不为人财,难不成为了保你们一路平安?” 周岚清面若冰霜,眉头紧锁,像是听出什么:“你们是大燕的人?” 第87章 那领头的听言止住了笑,缓缓转过脸,犹如野狼盯着猎物一般看着少女,不屑道:“是又如何?” “爷爷我不仅是大燕人,还是常年的守备军!若不是这打不完的仗,老子何苦至此做绿林好汉?” 一旁的秋竹早已挡在周岚清身前,看着这乌压压的人马,再看看他们几个人,若是硬拼,定是死路一条。于是试图缓和关系道:“阁下勿怪,既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一道人,大燕我们呆不住,方才出来讨讨生活,还请您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罢!” 说着,还将全身的钱财都解下来,翻下马来轻轻放在地上,面上挂着笑:“还请您开开恩,放我们走罢!” 那领头的这才“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放你们走不过一句话的事。不过...”只见他 的目光贪婪,紧紧盯着周岚清:“老子自娘胎出来,就没见过这么俏丽的小妮子,她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此言一出,在场几个人面色巨变,秋竹见事情谈不拢,一个闪身上了马。那领头看明了架势,立即火冒三丈,从一侧拿起箭鞘,也不多话,直接往这边射出一箭。 秋竹徒手抓住直射而来的草箭,眼中显露肃杀之意,头也不回,对着身后周岚清低声道:“殿下,我们为您杀出一条路,您抓准时机跑!” 可眼下情况,谁又说得准呢?周岚清往前走了一步:“能杀出一条再说罢!” 第72章 绝境救援 随着那领头发出的一声信号,原本就蠢蠢欲动的那群人立即奔涌而上,他们皆是此地盘踞多年的恶霸,人数众多,且对地手持利刃,面露凶光。 与周岚清并肩者皆是精锐之师,训练有素,闻令即合,犹如铜墙铁壁巍然不动。 秋竹两手皆持有利剑,双手握剑,所到之处,来犯者纷纷落马。而周岚清因早时与福庆楼学了些防身的招数,虽对付不得这些壮汉,却也能勉强抵挡。 起初,双方尚能势均力敌,剑影交错间,火花四溅。然而匪徒们狡猾异常,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变换阵处偷袭,时而借助复杂地势包抄夹击,致使一群人渐渐落入下风。 周岚清费劲地将身后的匪徒击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人身上无一例外都挂了彩。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目光又落在被他们保护在其中的小涂子,此时的他正满含泪水,可又怕使他们分心而不敢发出声音。 回过头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和马占据了周岚清的眼眶。一向认为事事皆可把握于手的她,此时直面生死之事,竟有些不知所措。 才过去片刻,几人虽无人倒下,却已经逐渐站不稳当,特别是前面一直奋战的士兵,留下的血逐渐弥漫至脚下。可眼前的匪徒像是杀不尽似的,一波又一波向他们涌来。 周岚清也逐渐体力不支,虽尚能抵挡前来的进攻,但每次击退一人,身体都有些摇晃。她心中忽然有些不甘:“难道真的绝于此了么?”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看着眼前犹如困兽挣扎的几人,不经畅快不已。他本就是小农户出身,又在军中饱受欺负,每当看这些身份不凡的人在自己面前苟延残喘的模样,就莫名有了巨大的满足感。 随着时间流去,周岚清身后的人已经因无力抵抗而瘫倒,就连秋竹此时也不得不用一把剑抵着地面,以此来保存最后的体力。 眼见几人大势已去,那领头也没了耗下去的心思,直接抬起一直握着的箭柄,不过三两动作,就令一旁的秋竹大惊失色,可无奈自己已无力他顾。周岚清心有所感,回眸之际,但见一草箭疾驰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周岚清面前扑来。 “小涂子!” 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小涂子,周岚清面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继而抬手想要查看其伤势,可另一手已然僵持,动作颇为艰难。 那领头自然也是看见这幅景象,不禁口吐秽语,紧接着又从一旁马背上拿出草箭,看样子是想再来一发。 可就在他转过身,一把极为锋利的剑直面飞来,还不待其反应过来,那剑已然横过自己的腰身,顷刻间一命呜呼。 事态急转直下,以至于混战中的匪徒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群龙无首,混乱不堪。随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匪徒皆向秋竹所在之处蜂拥而去。而此时的秋竹手中已然只剩下一把剑,面对敌潮汹涌,紧皱眉头,脚步却没有移开半分。 其他人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纷纷站起来,周岚清因方才得到了休息的时间而恢复了些体力,将小涂子轻轻放在一旁之后,踉跄而起,手中剑光再起,奋力挥斩。 不知过去多久,周岚清感觉周围的声音变了又变,其中的纷繁复杂,与周遭匪徒的粗犷喧嚣大相径庭。不光是周岚清,在场的将士们也都听出了不对,秋竹像是意识到什么,拭去面上血污,松了一口气。 待周岚清抬头望去,只见乌云蔽日之中,忽现一线光明,如裂帛般撕开阴霾。马背上的少年夹杂着黄土和明亮,直撞入少女的眼眸深处。 此情此景,恍若隔世。 就好像一瞬间拉回了几年前,自己躲在皇宫侧门之旁,与千百里外的少年遥相对望的那一刻。 霍云祺目光触及少女血染红裳,心弦骤裂,未曾有过的惧意涌上心头。他在往后不止一刻庆幸自己此次的直觉,认定了这片绿洲之中心上人正等着自己前来救援。 大燕铁骑如洪峰骤至,战局霎时逆转,敌溃如潮。 周岚清见此,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于前边同样疲累的秋竹一起,将小涂子移开了战场中心。 那匪徒头子的草箭极为锋利,使得瘦小的孩子心口处已经硬生生被射穿了一个血窟窿。周岚清强忍泪水,撕下大片衣袖,快速为其包扎,可小涂子的血还是止不住的留。 秋竹看着躺在怀里的小涂子睁着眼睛,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声音有些哽咽:“小涂子,你可是还有什么事?” 小涂子周身痛楚,微动则觉筋骨欲裂,苦不堪言。他咬紧牙关,强自忍耐,颤抖着手,缓缓掀开外裳:半边身躯已被鲜血浸透,色泽深红,触目惊心。而另一侧,一袋金银花静置于其上,完好无损,芬芳依旧,相较之下更显清雅脱俗。 许是看见保护的东西完好无损,小涂子终于露出了笑容:“贵人...恳请...恳请您...将此带回村里,”话至一半,他感觉意识正在渐渐消散,就连眼前周岚清的面容也愈发模糊:“带到阿娘身边...带到阿娘身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又越来越迫切,直至最后,像是拼尽了全力,撑着最后一口气:“你是好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一个时辰之前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却在自己面前彻底没气息。周岚清心绪恍惚,陷入呆愣。于她对面的秋竹见状,急声呼唤数遍,方将她游离的神思拉回现实。二人目光交汇,眼底皆是难以言喻的哀痛与复杂。 周遭喧嚣渐息,霍云祺领兵归来,却不似私下那般同周岚清亲近,转而以臣子之礼,率众将士跪拜于地,声音沉稳而庄重:“臣霍云祺,救驾来迟,恳请殿下宽宏大量,从轻责罚。” 在场人见此架势,皆有些心惊。霍家铁骑,素以忠君著称,不敬天地,唯君命是从。 而此刻只有周岚清知道,自己所谋之事已然成了大半。 少女转过身来,方才面上的悲伤已然一扫而空,整个人夹杂着血水和汗水,神色间几分麻木,几分决绝,令人难以窥其真意。只见她上前一步,单手将霍云祺扶起,直视对方的眼中不杂其他情绪:“请将军护送本宫至北疆,以防今日场景复现。” 临走时,周岚清在途中与小涂子同乘一匹马的大汉身边停下,还不等后者有何举动,就见她微微显露些许情绪:“将那孩子的尸首带回涂家村。” 在这场意外中,只死了一个孩子。 周岚清本想自己骑一匹马,却被霍云祺她以身负重伤为由哄骗上了同一匹马。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周围人却好似见怪不怪,再加上本人却是有些身心俱疲,也就不做挣扎了。 周岚清还没从方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整个 人有些凝重,霍云祺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将护着她的手紧了紧。周岚清则注意到他的小举动,抬起受伤的手轻轻攀上少年的臂膀:“生气了?” 霍云祺本还想说什么来嘴硬,可一低头就看见了少女那几处伤口,没好气的说道:“殿下算的厉害,我佩服都来不及,怎敢生气?” 闻言周岚清反倒有些高兴:“父皇退位了?” 她果然一心系着朝中那些事情,霍云祺虽有些气恼,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复:“圣上自你离京之后,愈发沉迷修炼之事,如今朝中由太子与贤王把持。” 一听到还有周治的份,周岚清不经眉头紧锁,正想说些什么,一抬眸就见霍云祺此时的脸黑得可怕,于是将话憋回心中,转而好言好语哄劝道:“当时之所以不见你,是因为知道你我会有这一面。” 第88章 见少年的脸色稍有缓和,她又往其怀里靠了靠:“正是心中有你,才为你我之事筹谋,莫要生气了。” 对于周岚清而言,霍云祺有一个良好的品质,那就是听得进去话。 果不其然,后者听完其所言之后,虽不作答,却明显感觉到气氛缓和了许多,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归至涂家村,派吉尔已在此等候,初见大队人马声势浩荡而来,误以为外敌侵扰,即刻戒备森严。待对方在自己面前停下,他才看清这是出城时在京城外遇到的那个人。而周岚清此时正在他的怀中,狼狈不堪。 桃春自周岚清离村后,因心系其安危而坐立难安。闻其归来之讯,拨开交叠的人群,一下子就看到战损版的秋竹和周岚清,差点没吓晕过去,稳住心神后,连忙上前搭把手,将两人移至搭建起来的休息处。 医师迅速赶来,细心为伤者处理伤口,包扎妥当。此时,霍云祺与派吉尔在外等待,待医师宣告无碍,加之周岚清的许可,二人方得入内探望。 周岚清一改平日的和气,矛头直指才刚坐下的派吉尔:“本宫有一事需问阁下,是否本宫前往北朝和亲,两国便能停止交战?” 派吉尔虽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老实回复:“这是自然。” “那为何如今本宫已即将步入北朝境地,近日你国却大举进犯大燕?” “什么?”派吉尔一头雾水,下意识否认:“这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霍云祺目光紧盯对面的人:“若不是如此,我又为何能率兵马前来援疆?” “这...”派吉尔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我收到的旨意便是护送殿下至我国,也是看着两国停止交战的旨意颁布的呀!” 见其这幅样子也不像作假,周岚清与霍云祺对视一眼,随后周岚清发言:“目前只剩最后一站,亦是两国交战之地。真实与否,还请阁下与我们一同去探究罢!” 派吉尔看着眼前两人严肃的神态,即便心有冤屈,此时也不敢不从,只得答应下来。 一切交代完毕,周岚清接过桃春准备些许盘缠,独自来到村内的一间草屋面前,一入内,一个带着病容的农妇迎了上来,周岚清一眼就瞧见她双眼红肿,放缓了声音:“大姐,你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谢谢殿下,谢谢殿下...”农妇知道面前的女子身份尊贵,按理说,是自己穷极一生都不可能见上一面,于是强挂上些笑容,随即便要下跪行礼。 “大姐,”周岚清赶在她跪下之前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莫要行此大礼了。” 农妇受宠若惊,一时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于原地有些手无足措。 周岚清与她于一旁坐下,将手中物品放置于桌上:“小涂子之事,是我的过错,于此我如何补偿皆不为过。” 农妇两只手藏在桌下,手指不断搅动,听到周岚清提起此事,她眼里又立即续满泪水,只得不断睁大眨眼,好使得其憋回去。 周岚清见其这副模样,心中涩然:“明日起,你们就是大燕人了,同我们一块去燕城罢,我会将你们都安排在那里,以后不必再四处奔波了。” 农妇闻言,再也忍受不住,站起身来一跪:“殿下大恩,俺们真的没办法回报!” 周岚清也连忙起身止住她要磕头的举动,又同她说了好些话,才回到营中休息。 第73章 亲入敌营 燕城。 都指挥使曹孟津望着眼前北朝大军,紧皱眉头。一旁的副官脸色同样不佳:“大人,这北朝人时不时打两下,却在最后关头停止,到底意欲何为?” 曹孟津不语,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守卫匆匆来报:“大人,永乐公主已到。” 闻言曹孟津一愣,与副官相视一眼,随后又问:“只有公主殿下?” 那守卫好似还想起什么:“还有霍大人。” 待几人匆匆赶至,就见一行人正于城墙脚下,立于最前处的是周岚清,其身边便是半月前朝廷派来支援的霍云祺。可单单只有这零零散散的一群人,信中所说的大批援军在此刻没有丝毫踪影。 曹孟津即便远在边疆,但不过是前月才调过来的,对周岚清于朝中的威望他自然心知肚明,也不敢怠慢,连忙毕恭毕敬地朝两位行礼。 自周岚清接旨和亲之时,两国便已休战,各退至国家的边界点,大燕的边界便是燕城。 从她入城的那一刻就开始观察周围的景象,却发现城内百姓并无受到过多的影响;方才派人前去打听,与其说北朝的军队仍在攻打大燕,倒不如说是时不时的骚扰。 对此周岚清也不同曹孟津客气,一开口便是:“请大人带本宫前往城墙之上。” 此言一出,曹孟津下意识就想反驳,毕竟以周岚清的身份,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于是看了一眼一旁的霍云祺,只见后者点了点头,方才立即道:“请殿下虽臣前来。” 登城往下看去,风携黄土沙尘,微微模糊了视野边际。眸光穿透迷蒙,但见广袤之下,是亮甲如林的北朝铁骑,其阵列森严,于漫漫黄尘中显露峥嵘。 往远处望去,一处处营寨已初具规模。炊烟袅袅升起,一派战地生活景象,静默中蕴藏着战云密布的紧张与肃杀。 周岚清神色不明,像是在思考什么。霍云祺则是侧头问曹孟津:“这番景象是从何时起的?” “下官来之前,听闻是烧杀抢掠,燕城前后早已被攻略;可行至半途,却得知他们已然退至城外,且作战方式和态度更是转了一番。” 周岚清静静听着,忽然发言:“难道他们不知道本宫会经过此地么?” “以臣之见,他们好似...”曹孟津话至一半,思索一瞬,想了个措辞:“要悔婚。” “悔婚?”忽而从一边冒出个人,曹孟津定眼一瞧,只觉得此人长得不似大燕人,心中顿时有些警戒。又见那人神色决绝:“不可能,此事本就是两国之间重重商讨过后定下的,绝不可能胡来。” “这...”曹孟津听出了这人虽说着大燕的语言,可其中却夹杂着浓厚的北朝口音,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将目光投掷对面二人身上。 周岚清自然也是听到派吉尔的话,微微侧目,嘴角勾起淡淡不善的弧度:“既然阁下如此笃定,不若让我们来做一个验证。” 派吉尔看着眼前周岚清,心中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片刻,燕城门微微 开启,从里出来一个身着北朝服饰模样的人,驾着马直直往对面北朝的军营里头奔去。 派吉尔不免有些紧张,只因那人正是自己带出来的弟弟。周岚清的目光顺着其紧紧攀附着城墙的手,逐渐移至对方因担心而渗出些许细汗的额角,张张口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 霍云祺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对面的一切,派出传信的人在众目癸癸之下进入营内,犹如好似一颗石子落入水中起了微澜,旋即归于平寂。 约半晌之后,对面敌营内忽起纷扰,起初本只是几处动作,随后渐大,最后连带着整个军营纷纷上马往燕城处奔来。马蹄声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气势磅礴,蔚为壮观。 见此情景,曹孟津立即传令所有将领涌至城墙之后,两军之间俨然有些剑拔弩张,恍若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周岚清只感觉侧腰似有人触及,由此看去,之间霍云祺目视前方,口中语气却无比认真:“殿下,你先去后方。” 或许是怕周岚清多想,又补充道:“京城调出来的兵于城后,若燕城守不住,还请您引兵入城。” 周岚清却没有挪开脚步:“那处秋竹在,不必担忧。” “殿下...” “你要信我。” 战事打响之前,自己便已然匆匆回避,如此作为,日后怎堪当大任? 前方的军队已然愈发接近,待近城前约莫几百米处才忽然停下。此举使得城内人都有些奇怪,领头那人更是直接摘下头盔,其真容显露于众人之前。 “在下阿塞尔,前来邀请公主殿下入营一叙。” 周岚清盯着城下的男人,几年不见,他同从前已然不同,褪去那时的尚存的青涩,却更加英俊。 阿塞尔也同样看着城墙之上的少女,心中对他这个未婚妻愈发满意。 只可惜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十分碍眼。 许是怕周岚清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霍云祺不顾众人聚集的目光,语气有些不安:“殿下,不能下去。” 周岚清先是给了其一个宽慰的目光,随后转过头,对阿塞尔问道:“过不了几日,本宫便已到北朝之中,如今太子却做出如此举动,所为何意?” 却见阿塞尔沉默了一瞬,随后说道:“公主,你们大燕所做之事,一两句话是无法道明的,还请入营一谈罢!” 许是怕周岚清不答应,又补充了一句:“踏入城内,不过片刻之事,若是公主入营详谈,可以考虑退兵。” 第89章 霍云祺看着周岚清的表情,越发没底,正想开口,却听到她道:“好。” 她的声音极大,使得霍云祺心头一跳,伸手就握住周岚清的手腕:“不许去。” 可少女望向他的目光中全是坚定:“若以我一人,换所有安宁,这是我之所想,亦是我之所愿。” 为首的几名将领,包含曹孟津在内皆看着周岚清,能从这小小的女子口中说出此言,若说心中毫无波澜那定是假的。 周岚清心知对不住霍云祺,但人前不好显露,只得语气软了软:“还请霍大人为我备马。” 城墙之下,除去前方拉门的士兵,身后的将士已然被发散到各个地方去了。霍云祺闷闷地为周岚清整理行装,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少女说了许多软话,却一直没有效果。 “我会回来的,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这句话好似触碰到霍云祺的神经线,只见他猛然抬头,眼中竟有几分痛色:“殿下总说这句话,可我从未怀疑你的判断。”一边说,一边将少女的手逐渐握紧:“明明让我率兵与之一战,未尝不得胜利。” 他一个大男人,总是躲在心上人后面,这像话么? 回想起阿塞尔那挑衅般的眼神,霍云祺心中更加不得劲。 周岚清有些愣神,可眼前的大门已然开始有些响动,不得不将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不过也只是一瞬,少女的眼睛就回归霍云祺的脸上:“若因无端之战祸而频繁造成伤亡,我不愿意,我也不许你愿意。” “我们作为统帅,在任何时候都要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利益。” 大门开启那一瞬间,周岚清见对方依旧闷闷不乐,便踮起脚尖,以唇轻点少年颊畔。事情发生得突然,令霍云祺一时怔立当场。回过神之后,周岚清已翩然跃上马鞍,对他莞尔一笑。 “等我。” 曹孟津一见霍云祺来,立即发出关心:“霍大人你这是怎的了?怎么脸这般红?” 闻言霍云祺跟踩到蛇一般打了个激灵,随后略带慌忙地扯开话题:“殿下到了哪里?” 曹孟津也来不及多想,思绪被拉回:“已经同北朝太子会面,他们的营中皆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应该也不敢乱来。” 霍云祺望去,只见周岚清正与阿塞尔面对面说这些什么,方才升起的阵阵羞涩瞬间消失殆尽,转而为些许烦躁。 出了城门至今,阿塞尔的眼睛一直放在周岚清的身上,直至其到自己的跟前。两人已是许久未见,各自经历的事情使他们无法再从前一般对彼此铲开心扉,更别说如今分别各处于不同的阵营。 阿塞尔面上又挂起第一次相见时的面具:“许久未见,殿下的骑术已然十分精湛。” 周岚清并没有心情接他的茬,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直面落在自己身上的无数探究:“太子殿下若是要叙旧,本宫不加以奉陪;若是有正事,还请带路罢。” 阿塞尔并不在意周岚清的态度,不过也没有多话,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北朝的士兵见此情景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周岚清那不见丝毫惧意的模样,倒令他们原本看笑话的心思消散了不少。 一下马来,周岚清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放肆,像是在观赏猎物,其中内含的不善和戏谑,到底让她有些紧张。 阿塞尔行至其前边,此时也翻下马来。一转头就看见周岚清立在原处有些拘束,一下子便明白了些什么,往周围扫视了一眼,那些不敬的气息瞬时消失殆尽。 随后走到周岚清跟前,当着众人的面态度恭敬:“还请公主随我入营内。” 周岚清明白其此举正是为自己解围,面上的冷淡终于有所松动。阿塞尔放下营帘,营帐中唯有他与周岚清二人。只听见少女开门见山:“太子说大燕做出有损北朝之事,能否细说?” 阿塞尔找了个地方坐下,顺便对眼前人说道:“此事莫急,先找个地方坐下。” 待少女于自己跟前坐下,他才缓缓开口:“自和亲书下,大燕不曾做出有害于北朝之事。” 闻言周岚清瞬间有些坐不住,她对男人的警惕心至此达到了最高峰。见她看向自己的眼中满是戒备,阿塞尔立即做出解释:“但北朝进攻大燕,也绝非我之意。” 周岚清自然不相信:“带兵至此是你,逼我入营还是你。你要我如何相信?” “我亦是受人所制,如今陷入两难境地,方才请你同我共商决策。” “为什么是我?” 要知道,周岚清非但不是北朝人,且还极为可能是大燕派来制约北朝的利器。如今北朝的执政者在自己跟前共商国事,这成何体统? “如今只有你能帮我,”阿塞尔态度坚决:“也只有你能助两国和平。” 周岚清意识到事情并不是表面那般简单,更何况已深入敌营,态度终于放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言两语过后,周岚清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北朝内部出现分裂意向,这也是阿塞尔为什么同意与大燕和亲的原因,无非是想结合两国势力将残党灭绝。却不想出现叛徒,盗走兵权大举进犯大燕,致使关系紧张,如今北朝内残党崛起,以至于阿塞尔假意妥协。 突然周岚清想到什么,有些紧张:“阿青如何?” 阿塞尔许是没想到周岚清会突然提起,过了一会才回答:“我们的母妃被杀,她如今被困在宫中。” 周岚清没想到会勾起阿塞尔的伤心事,面上浮现些情绪:“抱歉。”随后又在沉默的几分钟里做出了决定:“你需要我做什么?” 许是没想到周岚清这么快点头,阿塞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些意外,不过时机不等人,他立即开口:“目前还得打一场仗,以此来迷惑那些奸人。若日后大燕能助我登上王位,两国之间再也不会有战争。” “不过这样的话,和亲一事该如何处理?” 说到这件事,两人之间都 有些尴尬。毕竟周岚清原定的夫婿便是站在眼前的阿塞尔。后者看出其有些不好意思,拨出些心思逗她:“若日后我坐稳王位,再向大燕下聘书?” 周岚清听他的话却有些不高兴:“婚事哪有反复来回的道理。”说话间,心中好似有一颗大石落下,还未等她想明白,就听到男人说道:“与你逗趣的,更何况你已有心上人了,不是么?” 听言周岚清抬起头,与阿塞尔那深邃的眸子相碰撞,隐隐从中发现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她下意识撇开目光,扯开话题:“我已让密探回京,只带回京中决断。” 阿塞尔挑挑眉:“你想怎么做?” 本意是探探京城的口风再放援兵,毕竟如今不论是皇兄或是二哥,都不想再让皇家的脸面被按在地上摩擦了,自己说不准也因此有了回京的由头。 但阿塞尔方才的提议,让原本只有三四成把握的事情提升至八九成。只见周岚清脸上露出些许狡黠:“我们还得演一场大戏,这个戏还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你我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阿塞尔原本还有些疑惑,但在少女低声耳语之后,整个人变豁然开朗,两个露出些许野心的人也在敲定方案后,终于找回了从前的一丝情谊。 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觉得若是自己身边有个如她一般谋略的妻子,也不是件坏事。这么想,也就这样说了:“那个人,可与我有相似之处?” 周岚清面上有了些许怔然,明白阿塞尔话语里的意思。但当脑海里想起霍云祺的脸,她的回答又显得坚定而坦然。 “不同,他是独一无二的。” 第74章 回朝大戏 自周岚清入敌营至今,已过去三日有余。 曹孟津的头发在这几日白了好几根,不仅是永乐公主生死未卜,更是因为在早晨被告知霍云祺不见踪影。 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床去城墙处看看城外的情况。就当曹孟津打开房门之时,却与前来禀告的副官撞了面。对方火急火燎,见到他立即道:“大人!公主...殿下回来了!” 当曹孟津提心吊胆地到达城内特设处之时,只见周岚清正坐于屋内中央,两三个医师正为她包扎伤口。这一幕令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前跪下请罚:“臣未能护公主周全,恳请受罚!” 头顶的少女却没有多余说些什么,先是让他起来。曹孟津本来还有些忐忑,可接触到周岚清的眼神之时,便明白她有要事相商。 待医师处理完了伤口,场面就只留下几个负责的将领。周岚清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曹孟津身上:“自本宫入敌营之内,便感受到他们即将翻脸。北朝如今已然不是一方势力当政,故而才会贸然对大燕出手。” “本宫挑了个好时机,才能躲过追杀,匆匆出逃。” 说起这个,周岚清心中悄悄骂了阿塞尔几声,下手没轻没重,使得她现在抬个手都痛的不行。 第90章 不过这些痛的好处也是有的,眼前的一群人看见周岚清的伤口,一声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曹孟津更是带头表明态度:“公主大义,我等佩服。接下来该怎么做,全听从殿下指令。” 周岚清并没有打算明面上接手此事,但面上还是一派谦和:“战场之事,本宫一个女子总归是没有大人透彻,还请大人写一封书信交予京城,说明情况罢。” 她自是无需候京城的回复,只因其先前派遣的送信人,现在已然北朝的营中,只是鲜少人知道;若使曹孟津书函返京,恐全城哗然,尽人皆知。 曹孟津连连点头,立即道:“臣马上书写。” 正当他要下去之时,周岚清却叫住了他:“大人,本宫其实还有一事未来得及与您道明。”随后便将送信人一事同其道明,所幸前线的人素来习惯了灵活变通,曹孟津听闻并无不满,反倒多了几分佩服:“殿下所谋所想,臣等自愧不如。” 隔日一大早,周岚清眼睛还没睁全,桃春就慌慌张张地闯入:“殿下,殿下!” 心中已然猜到几分,面上也就多了几分从容:“什么事?” “外边的曹大人传人来报,说是北朝人要攻城了!” 周岚清醒了醒神,站起身来任由桃春快速为自己更衣。出门之时,却见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扭过头一瞧,桃春正眼巴巴地瞧着她。 许是这几天接二两三的受伤令其心力交瘁,桃春的眼睛底下已然泛起了些许黑眼圈。周岚清轻叹一口气,柔声安慰:“你且呆在屋内,此次我不再乱来。” “殿下所言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桃春闻言眉头突突直跳,在她的印象中,周岚清行骗的本事早已经炉火纯青。不过自己也没有违逆的习惯,只得站在原地目送少女离开。 登城墙之上,行至城墙之边,映眼帘的便是整军待发的北朝军队。为首的阿塞尔身边还站着几个陌生面孔,还有便是一个与他们样貌都不相同的人。 曹孟津见周岚清前来,连忙道:“殿下,对面说此人为我朝密探,会不会就是...” 周岚清只是看了眼对面,干脆利落地回复:“不错。” “这...” 几人听完皆是面面相觑,但看见周岚清面上并无显露慌张之意,一下子也不知具体形势。而后者感受到众人的困惑,转而说道:“不过此人的衷心是可以信任的,眼下北朝人将其带来,就说明还没从他口中撬出信息。”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曹孟津:“将北朝和亲的使臣押送上来。” 话音刚落,城外的北朝人像是等不及了似的,从军队中出来两人将那密使带出来,看着举动像是在逼迫着什么。而密使浑身上下全然无伤,整个人状态极佳,举止谄媚,就连相隔数百里的周岚清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曹孟津等人对周岚清的话产生怀疑之时,就见密使上前几步,直起腰来,倒生出些同方才不同的正气:“京城来报!北朝失约!和亲作废!” 话音刚落,全场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随即见一旁押送密使的士兵勃然大怒,从一旁的腰间抽出大刀,直直要往他头颅砍去。 密使坦然抬起头来,往城内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就闭上了眼睛。意向中的痛感并无传来,转而被耳边的惨叫声代替。待其睁眼看去,原先凶狠举刀的士兵此时已然被射下马来。 随后城内一道女声响起:“刀下留人!北朝使臣在此!” 阿塞尔一旁的正是派来监视他的将领,见此情形也不多话,抽出一旁的箭筒欲要了结密使的性命,却被一旁的阿塞尔一个眼神逼退。 “殿下,还请让我杀了那个言而无信的人!” “那我们的使臣呢?就随意被他们杀了?”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派吉尔带着几个与其一同出使的北朝人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出现,而密使也挣开士兵的束缚,大步流星往城门处奔去。 曹孟津深信北朝人阴险,而对方同时觉得大燕人狡诈。一边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一边是身经百战的骑兵,谁也不想轻举妄动,两者的换人仪式竟也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就听见阿塞尔 大声下令:“进攻!” 曹孟津见状,也立即发出命令:“开弓!关闭城门!” 战争瞬间席卷而来,霎时间场面烽火连天,两军对峙,战云密布。敌军如潮水般涌来,战鼓震天,马蹄声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即便已然事前做好了准备,即便两军首领已然私下有所商榷,可眼前的景象还是使得周岚清有些不知所措。 曹孟津一边指挥,一边关注着周岚清的安全。所幸此次的周岚清已不像前几次那般玩命似的乱来,而是躲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抬起头,两人对上目光,少女忽然问道:“霍大人呢?” 一旁稍得空闲的副官代为回复:“自您入营第二日,就不见踪影了。” 敌众我寡,再加上对方深懂得战术迂回,如此下去,留给他们的只能是失败。周岚清不由得有些着急,这批北朝军队明面上是阿塞尔专管,可打起仗来终归可能被其中安插的另派多动手脚。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泼天响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大批人马,皆身着铠甲,大燕旗帜随风飘扬。 “是援军!” 此话如同雪中送炭,使得原本军心已有些动荡的将士们瞬间打了鸡血一般。周岚清深深呼出一口气,往援军处望去,霍云祺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冲在最前方,所过之处,敌军无不披靡。 被派来监视阿塞尔的那个将领原本秉持着扰乱整个战局,此时正在率领了相当一部分人手脱离了大部队,转而在城墙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突破。不想大燕的援军正是从这个地方进入战场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然被霍云祺一枪斩于马下。 阿塞尔自开战之时便显得有些随心所欲,见那些另派的将领着急进攻领赏,便让自己的亲军在后头候补,以至于前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方又补不上人手,战事瞬间扭转。 其中一人看明阿塞尔的态度,立即驾马折返回来:“殿下!对方敌军援军已到!请你放兵支援!” 却不想面前的男人面上一片淡然,活脱脱一副局外人的模样:“战局已定,不适合再战,撤兵!” “殿下!” 见阿塞尔的态度,此人的不敬再也掩饰不住,冷哼一声,竟不顾军中规定,当众率领一批人马投入战场。 周岚清由上往下看去,只见北朝的军队十分割裂:前方小部分人浴血厮杀,而后方的大部队不仅隔岸观火,还慢慢往后退去。渐渐地,北朝前方的人已所剩无几,那当中违逆阿塞尔命令的将领却还在其中。 霍云祺在斩杀数人之后,将枪对准了前方领头,只见其身上数道伤口。本以为是个草包,可接连两三个回合下来,依旧难分伯仲,这使霍云祺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就在他再次提枪欲上前之时,面前中年人的心口处忽然凭空穿过一支利箭。那领头本就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跌下马来,一命呼呜。 霍云祺有些意外地看过去,不远处,阿塞尔正驾马于他的对立面,而放箭的正是他的副将。只可惜人多眼杂,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这出格的举动。 城墙之上的周岚清的视线一直徘徊在霍云祺身上,自然也是看见这番景象,只不过看过去,按照阿塞尔的姿态,对方应该也在看着自己。随后就见其拉扯马头,北朝剩余的大军就在这样撤退战场。 霍云祺等人也没有再追,而是回到城中整顿。 归城之后,霍云祺便向曹孟津提出将军队留在燕城,以备北朝再次来犯。 几人相互交接完事务之后,霍云祺才走出议事处,一抬头,就见周岚清正站在不远处。 霍云祺有些疲惫的面容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大步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第75章 众心所向 边疆之事既定,周岚清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程。虽依旧是处处小心,却与来时的心境大不相同,甚至有微微的雀跃。 周岚清虽身上仍旧带伤,行动也有诸多不便,但好在有桃春时刻照顾。她看着一旁面色有些苍白的秋竹,想必是那日匪徒争斗时落下了病根,有些担忧:“桃春,你从后头找些补气血的,给秋竹拿来。” 桃春自然没有二话,秋竹日夜同她一块睡,这几日是调养回来了些,可终究是不好的。秋竹听闻则是连忙阻拦:“主子切勿再往奴婢身上搭药材了,这几日喝得足够了。” “你这丫头,”周岚清的眉头因心疼而有些皱起:“身体可不是随意对付的。”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下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周岚清正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没开口,窗边就传来了霍云祺的声音:“殿下,马车因颠簸有些损坏,停下来歇息。” 第91章 周岚清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桃春的搀扶下了马车,往前看去果真一群男人围在一起商讨对策。她见如今有些空出的时间,便让桃春与秋竹去后头药材,独留霍云祺于自己一旁。 少女转头看着霍云祺,语气有些莫名的担忧:“云祺,你心中有事?” 被戳中心事的霍云祺不由得一愣:“殿下为何出此言?” “自北朝退兵以来,你总是心不在焉。” 霍云祺看着眼前的少女,下意识要隐瞒:“殿下...” 可话才说出口,就被周岚清眼中的情绪堵了回去,后者看着他半天不开口,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正想着要怎么问出口,就听他语气有些无奈:“是...是京中,我临走时,京中有赐婚的意向...” “什么?” 周岚清的心猛地一沉,面色更是有些惊愕,还以为他又在玩笑,一双大眼睛看得霍云祺避开了目光,才明白这不是假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发出来:“是谁?” 霍云祺此时只觉得自己的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有些胡乱的不知所措:“尚书家的小姐,具体是谁,我真不知道。” “你!”事发突然,周岚清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虽然知道这并不是霍云祺所愿,但终归是有些生气:若是他已有婚约在身,这些天两人之间的相处,又算得了什么? 她正要发作,但又问了句:“圣上提的?” “是丞相,”霍云祺有些慌张地摇头,生怕周岚清爆发,轻声细语:“那日我请命前来,已然是定好了,这老头又忽的冒出头,可战事迫在眉睫,我没有办法...” 一边说着,一边还悄悄拉住少女的衣袖,姿态地极低。可周岚清脸上乌云密布,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压不下去,最后生气地看着他:“你早该告诉我。” 说罢,不再管他有什么反应,甩开霍云祺正欲挽留而伸来的手,扭头上了马车。 而霍云祺满面愁容,自知周岚清此时正气头上,不敢再上前多说,直愣愣立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 金銮殿内,百官已至此,可帝位空荡荡,看样子皇帝今日又不打算来早朝了。众人正欲如往日一般自顾自地开口发言,却不想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旨意,令群臣皆立即闭紧了嘴巴。 不一会儿,皇帝斜坐在龙椅上,脸上挂着疲惫的倦容,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使得原本合身的黄袍都显得有些松松垮垮,好在还保留着那副浑然天成的威严,才堪堪撑住了场面。 一直以来都在主持大局周靖此时虽一副恭顺姿态,可言辞之间全是疏离之意。皇帝好似也愈发不耐烦,干脆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不远处的周治问道:“永乐公主何时归京?” 众人已然许久没有听到过皇帝的声音了,如今他的声线已然不似从前那般气如洪钟,反而有些干涩嘶哑。使得一些居心叵测者更是开始盘算站队的问题。 周治一如既往的稳重,低着头,让人看不出心思:“禀报圣上,公主离京不足百里,想是近几日就可前来复命了。” 可他话才说完,殿中便再也没有人多说话了,离得近些的甚至能听见皇帝的手指敲打在龙椅坐把手的声音。过了片刻,皇帝突然开口,声音更是冰冷得吓人:“永乐公主,并没有完成当日派遣的使命,又谈何复命?” 饶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周治此时都一瞬间的愣神,他甚至不由得与不远处的周靖对视了一眼,毕竟在周岚清的事情上,两人的态度是保持着统一的战线。 龙椅之中的皇帝看着眼前的 一番景象:满朝文武皆低头不言,周澈神情漠然,一切都事不关己;周靖与周治皆是垂头,看不清神色。所有人看似都在等着他表态,但其实谁也不敢公然说一句周岚清的不是。 皇帝想至此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仿佛昔日放在手心上宠爱的女儿,此时就是是动摇他皇位的仇人。 可每每提起周岚清,他又不知何为有些烦躁和慌张,但是又不得不保持着他作为君主的体面。 于是他不再迟疑,将目光投掷周治身后的何明,那个他最忠诚的追随者:“何爱卿,你觉得如何?” 何明固然对皇帝的心思心知肚明,可这毕竟是皇家内宅之事。更何况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周岚清如今名声显赫,自己又怎好担得起这档子大事?因此对于皇帝的问话,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胡乱扯了几句模模糊糊的话之后,见皇帝没有发言,就自觉地退回原位。 殊不知此时皇帝的脸色已然非常沉重,他彻底接受了事实,但还是不满于如今处境,又重复了一遍:“永乐并无促成两国和平。” 目光扫过众人,忽然在霍立身上停住,似乎想到什么,语气中更是不满:“霍云祺领兵出京,更是没有通过朕的同意,是朕不在这里,就当朕死了吗!” 天子动怒,更是无人敢多言,但此时若是再没有人站出来,只怕其口中二人的罪责就要降临了。 周靖抬起头,上前一步,面上尽是淡漠之色:“回禀圣上,公主未能和两国之谊,非独其咎,实乃臣辅国不力;至于霍云祺领兵之事,乃臣擅自做主之过,若论罪责,愿圣上独加于臣身,以明国法。” 话音刚落,一直久久不发言的周澈在此刻恍若恢复了些许清明,他上前一步,语气不同于周靖的委婉,反倒是犀利刺耳:“圣上,北朝率先背信弃义,与公主何干?霍大人领兵卫疆,又有何过之有?” 但皇帝并不买账,他不理睬两个儿子的话,转而开口:“公主不孝,霍云祺不忠,两人已犯下大错...” 若是让后面的话脱出口,那便是罪行的公之于众。在排列整齐的群臣中忽然冲出一人,他拨开前边的人群,略带仓皇的跪在距离天子最近的地方,大声疾呼:“请圣上三思!” 戚长安的头栽在地板上,声音更是恳切:“永乐公主遵陛下之命,远嫁和亲,以安邦国,自此万民感戴圣恩,士子皆颂圣上之明德。若是此时圣上责罚与她,若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霍大人救燕城于危难之际,圣上若不加责而反赐嘉赏,则天下之人只会更加相信圣上仁德。” 皇帝听闻,冷冷道:“爱卿果真是为贤臣,所言恰到好处。”语气虽仍是不屑一顾,可终究是有些收了心思,毕竟对于他而言,自己那早已不再的盛名才是其最为顾忌之物。 在人群之中,魏源隔着几个人头看着戚长安,目光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亦是如此进谏。只不过那时皇帝并没有如今这般好说话,而是一声旨意将自己送到深山十年。 想至此,他不由得看向帝王的方向,只觉得皇帝真的是老了,而自己也不再年轻。 只是这时不知哪来一人从中窜出,是徐俞初。自太子与贤王接管朝政之后,他已难在官场上立足。皇帝似乎是猜到他想要干什么,明显有些激动起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其言:“戚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天下人皆只求名声而不做实事,往后国家该如何运转?” 皇帝甚至有些着急地承认:“爱卿说的不错。” 徐俞初得了肯定,即便他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可还是想要抓住皇帝这条大腿,言辞愈发大胆:“臣愚见,功是功,过为过,还请圣上分别定夺,以正视听。” “嗯。”皇帝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嘴巴,正想要就此操作,不想在徐俞初之前,又走出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 谢书礼自周岚清出京以来,便极少在朝政事务上露面了,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徐俞初举步维艰的主要原因。众人对其自有一分敬重,可这并不足以是支撑他站队文忠阁的理由。 如今他重新站在殿中央,泰然自若地重出众人的视野,就连皇帝眼中也多了几分把握,心中更多了些许安慰。 却不想谢书礼没有半点铺垫,平静地说道:“臣启陛下:今有徐俞初,贪墨成性,枉法徇私,更兼买凶害命,构陷忠良,致使朝纲不振,人心惶惶。”说着还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将其展开与大众视野:“此为证据,一一列明其恶行。伏望陛下圣鉴,勿为奸佞所惑,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看向谢书礼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可思议,就连戚长安也震惊地看着他,好似在这一刻,谢书礼在他们心中的形象由与徐俞初狼狈为奸,一下子转变成了为正义忍辱负重的人。 而表情最为精彩的不过就是徐俞初,他的脸色霎时间惨白,整个人更是僵在原地,过了好大一会,才颤抖着指着站在前面的人:“你撒谎!你胡说!” 一旁出来个谢书礼吩咐好的同僚,跪在他的侧边一条条陈述,每一条皆是可怕的铁证,引得在场众人怒上心头,更使得徐俞初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惶恐。 皇帝同样面色不佳,他本就想借徐俞初之手对周岚清不利,如今却被谢书礼截胡,可偏偏他又不会对此人动手。他就连徐俞初的罪行都不想听了,匆匆打断了宣读,干脆地下了死刑:“将徐俞初拖下去,三日后斩首。” 第92章 说完就在也不想留在此处似的,竟直接站起身拂袖离去。独留下满朝的人窃窃私语。 戚长安也不管其他,连忙起身将身旁的谢书礼扶起,而后者则是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唯有周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感觉有些怪处。 第76章 心生疑虑 自周岚清一连几日都没有理睬霍云祺,就连忙着照顾两个病号的桃春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可看着主子这般态度,她也猜到定是霍云祺惹得主子不高兴了,但她自然是坚定地站在周岚清这边,也并不在此事上多嘴。 霍云祺本想着从桃春这边找个突破口,不想她竟和周岚清一样的性子,真是好似哑巴吃黄连,还吃的是个大黄连。 终于在行至已近京城的一处郊区之时,让他逮住了机会。 是夜,周岚清就寝的马车内仍有丝丝灯亮,其中只有周岚清一人独坐。 忽而,侧车窗隐隐有些响动,引得车内人有些警惕起来,毕竟今晚桃春并不与自己一处。但很快这份紧张就被打消了:窗子传来轻轻的敲响声,紧随其后地便是她无比熟悉的声音:“殿下,你睡了么?” 周岚清原本并不想回答,可那声音时不时响起,讲述着话本子里男子同女子之前如何化解误会和矛盾,但故事总会说完,最后那声音甚至夹杂着丝丝委屈,显得可怜巴巴:“殿下,你在听吗?” 周岚清放下手中书籍,终是叹了一口气,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在听。” 那声音瞬间有些活跃起来:“殿下,我能进去同您说几句话么?” “不能。”闻言霍云祺还没来得及陷入伤心的境地,眼前的马车窗已然被开出了个小缝,其中周岚清带着几分困倦和别样的情绪的面容就这样闯入霍云祺的视线。 少女自然也是看到了眼前人,两人这几日莫要提谈话,就连之间的见面都很难得。周岚清一直避着霍云祺,她如今这般直白的态度倒使得后者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 外边的夜色沉沉,使得马车内遗漏出来的光亮成为能够照明面前男子唯一的途径。其眸光流转,其中情谊之深切,就连周岚清都有些难以招架,只得匆匆移开对之相对的目光,用尽量冷淡的 语气告诫他的心思。 “霍大人,先前本宫并不知晓你已然与女子定了婚契,一路上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你忘了罢。” 霍云祺本就心慌慌,听到周岚清好似划清界限的态度,整个人恍若彻底陷入昏沉之中,竟顾不得礼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少女,可却半途又硬生生停下动作,语气着急:“殿下,我从未有过婚约,那不过是他们挑拨我们的关系罢了!” 见周岚清眉头皱得深,他更加急切:“好殿下,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么?你我生生死死都闯过来了,难道就因为这个小小坎就丢弃我们的感情吗?再说,本就是不确切的事情,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而周岚清却并没有立即回复,只是陷入沉默。霍云祺看在眼里,虽然心急如焚,可还是不再多言,期期艾艾地望着她,静等态度。 片刻,周岚清还是下定决心一般:“我如今生气,气的自是你未第一时刻告知此事;而如今就算我知晓了,也断不得使这份姻缘随意断送。” 她并无多看霍云祺一眼,而是目视这正前方紧闭的车门:“你可曾想过,若是任由你我胡乱来,那女子该如何?自古以来,女子名声本就贵重,若是平白无故地因婚事所损害,你我心中过得去么?” “我自知道...”霍云祺面色灰败,模样甚是可怜。他们好不容易认清了对彼此的情谊,却因这还未真切的隐患而被迫隔绝,让他怎么甘心? 不甘心的又何止霍云祺一人?可彼此都知道,京城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周岚清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前人一言,声音有些迷蒙不清,像是在掩盖什么情绪:“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你回去罢。”说罢,轻轻抓起扒在窗边的手推了出去。 霍云祺愣愣立在马车之外,见洒在脸上的光瞬间熄灭,就如心中仅存的希望一般,再也难以重燃。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连原来的问候都平淡了许多。 姚春和秋竹刚开始本以为只是闹了别扭,可察觉到这番景象才发现十有十二分之不对劲。 看着周岚清的情绪不佳,桃春自是心疼:“殿下,您身上还带着伤,莫要思绪过深了。” 一旁的秋竹不比桃春态度柔和,语气甚至有些冲动:“殿下,莫不是霍大人惹您不高兴了?不妨...” 还没说完,周岚清就打断了她的话,样子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可心中如何想,那边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关他的事,是我的意思。” 仅一言,就使得另两人相视一眼,皆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周岚清明白她们的好意,合上书,扯出一抹笑:“停下车了,我有些饿了,去后车拿些糕饼来罢。” 时日飞快,一行马车终于入了京城,即便皇帝下旨不许百姓前来,但还是外头嘈杂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周岚清的耳内。此时她的心境却已同出京城时截然不同了。 只因她知道周治的势力已然愈发壮大,本以为可借助北朝势力助太子一臂之力,却不料途中忽逢此变故;而她又彻底与皇帝撕破脸面,想必等待她的定是更加凶险的未知。 马车一直驶入皇城,直至明善宫中停滞。周岚清由桃春扶下车,霍云祺一等人已不见踪影。桃春斟酌一番,还是开口:“殿下,霍大人说不宜随行,便领兵先撤下了。” 周岚清垂下眼帘,淡淡道:“我知道了。”转而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宫殿,只觉得恍然若世。 ———— 大燕地牢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斑驳石壁,死寂之中,唯闻滴水穿石之音,与囚徒沉重之息相应和。囚室阴冷潮湿,草席破败,难掩凄凉之意。 徐俞初披头散发,神情恍惚,整个人再不见从前那般精神,倒像是静待天命,唯余口中还时不时念叨着的悲鸣绕梁不绝。忽而传来脚步声,待他抬眼望去,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是你?” 徐俞初对他并算不上有几分好感,刚开始是习惯性的警惕起来,可紧接着像是想通了什么,又放松了许多,自暴自弃地靠在墙上:“怎么,如今就连贤王殿下也要来看我最后一面?” 周治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好让人看不懂他的心思。他并不着急搭话,而是看了这周遭的环境,最后才道:“此处比不得徐府,倒是委屈了徐大人。” 徐俞初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但周治却不理睬他的态度,而是留下那句话就迈开腿往里走去,好似真的只是来嘲讽这一瞬间跌下高台的人罢了。 须臾之后,不远处传来些许嘈杂,扰得徐俞初本就有些紧绷的神经不得安宁。就在他以为又是哪个人即将走向人生的尽头之时,却发现一个人身着囚衣,却开始脱去浑身的枷锁,这可不是即将面临死亡应有的待遇,反倒像是重获自由的象征。 徐俞初瞪着眼看着那人的脊梁骨从弯曲到挺着笔直的过程,就连一直严苛的守卫都开始阿谀奉承起来。这种种的一切都促使他缓缓地往前爬,直至紧紧地抓着栏杆,所有的不甘就在此时爆发。 早已不再像是读书人的手开始疯狂拍打囚禁它主人的栏杆,紧接着崩溃的声音响彻地牢:“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了!让我见陛下!我是当朝徐俞初!我是冤枉的!” 可无人回应,直至声音染上嘶哑和哽咽,唯有可怕的寂静与之交缠。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治的面孔再次出现,不过看样子也只是走个过场,说明方才被放走的那人是他的操作。但徐俞初已然没有心思多想其他,立即大声叫住了他,随后不断磕着头:“殿下,殿下救我!往后我的这条命任您差遣!” 或许是他的求生欲望过盛,周治竟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而行至其前,语气中还是那般冷淡:“你还有何价值?” 徐俞初整个人恨不得冲出去,紧紧地贴着栏杆,面上尽是急切:“只要殿下救我,我必助您登上储君之位,甚至是...” “闭嘴!”周治的眸中闪着肃杀之气:“将死之人,怎敢犯妄论皇室!” 徐俞初被训斥地闭了嘴,他目光流转,神色不再疯疯癫癫,冷静下来终于拾起从前的模样,只是闭上了嘴,垂下了头好似在思考着些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周治眯起眼睛,状似不再施舍耐心:“看来徐大人并不能为自己证明。”说罢,刚做出了离去之意,就使得徐俞初脱口而出:“且慢!” 待周治回过头来,就见徐俞初端跪在自己面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殿下,我有一个秘密,是关于陛下的。”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沉重,而沉重中又饱含着难以掩盖的恐惧,就连周治都察觉到不对劲,于是环视了周围,确定了无人之后,才示意地上人接着说完未尽的话。 第93章 天牢处处森然,就连窗外的天光一线,都照不进这绝望之地。周治听着那干枯的声线此起彼伏,他的瞳孔随之因震惊逐渐放大。 待徐俞初说完,因过久没有听到响动,抬头便看到眼前人浑身散发着可怕的冷意,看向自己的眼神恍若看着一个死人。 但眨眼瞬间,周治已然换了一个人,又转变为先前的姿态,好似方才不过是自己看走了眼。紧接着他的声音响起:“本王知道了.. .待外安定,自会派人接你。” 阎王爷身边的黑白无常自会同你相会。 徐俞初瞬间被莫大的惊喜所包围,连连磕头:“谢殿下!” 属于外头天然的生气终于出现在周治的面前,他的神情恍惚,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唯于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冲撞着耳膜。 他立在外头,心却还留在里头。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往仁明宫去了。 立在前头的宫人才通报进去,下一刻周治的人却也到了。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方才缓了缓神,前来的陈贵妃却没有看出他的不对劲似的,有些不满道:“怎么今日不用本宫答应,就这般直冲进来了?” 周治听到母亲的声音,虽是训斥,却意外有些心安:“是儿臣莽撞了。” 陈贵妃并不搭腔,她听不见对方声音的不安,转而问道:“今日怎么得空来寻母妃了?可是寻得了什么好事?” 周治还未多说话,陈贵妃又自顾自地说道:“哎,若是你登上了太子位,本宫不知有多风光。皇后也是好命,儿子又不是她生的,却那般争气...” 明明次次来都是这些话,可周治却觉得今日的格外刺耳,特别是听到最后一句时,整个人更是像打了鸡血,竟出言打断:“母亲,你可还有旁的话要对我说?” 或许是语气中的不耐烦没能掩盖,陈贵妃一愣,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竟这般同本宫说话?” “儿臣今日心情实在差...”周治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某处,神情和话语中全是疲惫:“母妃能不能问问我为什么?” “你!”陈贵妃不仅没有顺周治的心意,反倒像是猫被踩中了尾巴般暴躁起来:“你又怎么了!本宫说的话有什么错?从始至终那步不是为你筹谋?你竟敢说这样的话!竟还要看你的心情!” 周治沉默地听着这些窒息的质问,心中仅剩的那些可怜的寄托也就此消散了。正当陈贵妃还想说什么时,却见其站起身来,不发一言地快步离去,气的她直拍腿。 第77章 阴差阳错 周岚清自踏入明善宫的那刻,只觉得浑身紧绷着的心情瞬间放松,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意,一头栽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临近正午方才悠悠转醒。 待其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不是晃动而窄小的车间,而是偌大久违的宫殿,以及桃春和秋竹探出的小脸。 周岚清刚刚勾起几分睡足而显得有些安然的嘴角,就被一旁开始指挥殿内工作的桃春告知长宁宫一大早便派人前来候着了,说是皇后请她前去一叙。 闻言她坐起身来,连带着动作都有些习惯性的急切起来:“怎么不早唤我起来?等了多久了?” 秋竹先是与桃春对视一眼,伸手扶住周岚清,嘴上安抚着她:“殿下,那姑姑说是皇后娘娘得知您一路上辛苦,特地嘱咐我们不要叨扰您的。” 紧接着桃春也是立即迎上来,不知是否因这几月跟随周岚清出门闯荡的缘故,她如今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从前那般含蓄:“殿下,如今整个大燕何人不知您的功绩?就是静秋姑姑来了,说不准也是这句话。” 周岚清侧目看向桃春,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奇,这丫头如今倒是支棱起来了,于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你个桃春,如今竟敢说起这话来了。” 不过两人的话也使得周岚清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慢腾腾地起身,任由宫女们缓慢的精细准备。 一番摆弄过后,去前殿会客之处与那前来的姑姑打了声招呼,周岚清坐上辇子,直往长宁宫处去。途中周岚清只觉得这辇子比从前更加稳当,伸手微微拨动眼前的珠帘。 片刻之后,一行人出现于长宁宫门口。还没等周岚清抬起双眼,周澈的声音震天响。待其望去,周澈竟闻声而至,正于此处奔来,其身后还跟着面带急切的周靖。 周岚清连忙下车来,周澈递上手将她稳稳扶住,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惊喜:“阿姊,你可算是来了...”话说一半,就被紧接着赶来的周靖打断,只见他眉头紧皱:“莺儿,你怎么受伤了?” 闻言周澈赶紧将目光投掷周岚清包扎的手臂,语气更是调转一百八十度:“这是怎么回事?” 周岚清并不想让两人担心,连忙宽慰道:“在燕城擦伤的,不碍事,咱们快进去吧,莫要让母后久等了。” 几人许久未见,理应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似乎想起皇后还在等候,便也没有再多话。 待几人行至内殿,才发现皇后已携着静秋姑姑立在门外等候,周岚清见此情景,先是一愣,有些受宠若惊,脚步加快上前到皇后跟前,正要跪下拜见,却被迎上来的皇后扶住身子。 皇后看着眼前消瘦不少周岚清,眼泪瞬时爬上眼眶,语气更是有些哽咽:“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怎么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此言之真切,着实使得周岚清有些动容,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女人,发觉对方面色憔悴,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睡眠不好的缘由,眼下竟生出了些许乌青。她反握住皇后的手,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我没事的母后,就当是去外处看了一番景色。” 皇后擦了擦眼泪,想起几个儿女都还在外面站着,连忙招呼着几人进来。而她自见到周岚清的那一刻,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唯恐其在其离开,直至周岚清落座才不舍的放开。 周靖见此扯了扯周澈,后者与其对视了一眼,而后朝两人的方向开口道:“母后先同阿姊说几句,我与大哥去取些东西,随后就来。” 皇后像是早已料到似的,点点头随他们去了。只不过周澈的态度倒使得周岚清有些意外,毕竟在自己走之前两人的关系早已僵化,如今看来缓和了太多,特别是周澈,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 皇后自然不知道三人的弯弯绕绕,待殿中只剩母女两人的时候,谁也没有开口,且皇后那鲜少慈爱的目光一直在周岚清脸上流转,看得后者都生出了几分尴尬。 最后还是皇后缓了缓情绪,率先开口询问起周岚清一路上的状况,而后者本想着隐藏那些惊险的经历,但又发现全是无法说出口的,只得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 皇后向来敏锐,一连串下来也知道周岚清对自己有所保留,下意识便认为其心中还对自己有所埋怨,可对此周岚清并不否认,她早已没办法再对皇后敞开心扉,只觉得如今这般稀里糊涂的关系倒也还舒心。 她顿了顿,随后问道:“你可有去你父皇那里拜见?” 周岚清原本有些不自在的神色放松不少,像是皇后提起的这个人像是陌生人:“父皇醉心于旁处,我怎好去叨扰?” 皇后闭上了嘴巴,最后喝了一口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莺儿,母后问你一事,你要如实回答。” 周岚清挑挑眉:“母后但说无妨。” “你同霍家那小子,可还在?” 大概是没想到皇后竟会问及此事,周岚清在措手不及的同时,脑海里忽然想起霍云祺的身影。恍惚过后,才堪堪回复道:“霍大人与我并非一路人,自不能有过多深交。” 皇后皱起眉头:“可是因为近来传的霍家与刘家的婚事?” “刘家?”周岚清忽然想起她还不知道即将与霍云祺定下婚约的女子,脱口而出:“吏部刘尚书之妹?” 话音刚落才发觉不对劲,坐在自己跟前的皇后看自己的目光中明显带着几分调侃。周岚清见此想要撇清关系:“母后这是何意?不过是说些闲话...” “我还不了解你?”皇后叹了口气,再看向周岚清的目光中已经换上些许复杂:“自我上回大病,你前来探望之后,我本以为你会因此不再插手朝政之事,以此摆脱纷扰,却不想你竟自请和亲,独揽所有艰辛。” 周岚清垂下眼帘,一如以往不再多言。可皇后的话还未停止,她声音中带着些许惆怅:“你考虑我,考虑兄弟姐妹,可单独没有考虑自身。你是个傻孩子,总是想保全周身亲近之人,即便我们都害了你。” “如今同你父皇决断,你二皇 兄又虎视眈眈,故而才不想连累霍家那小子,是么?” 皇后所言如重锤击心,或许她也没法说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如今她已经陷入纷争,今后所发生的事情非一人之力可测,亦非一腔孤勇可闯。 而霍云祺,是她平生第一个真心赋予爱情,是她的心悦之人。从前她只认为爱一个人,只要将他绑在身边,只许他眼里只有她一人。 第94章 可她自看过霍云祺于战场上的模样,便总是想起他说过的志向。如今的她不仅不能给他想要的那片蓝天,还极大可能令他陷入困顿之地。既然这样,她还不如放手,即便他会同旁人成亲,即便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傻孩子,”皇后拉过周岚清的手,有些心疼:“你心疼他,他难道就不心疼你么?宫中何人不知他当日于朝堂上大闹,才换来同你相见的机会。” 周岚清闻言抬起头,虽不明言,可眼中的情绪早已替她说了暗话。 “从前母后并不看好你们,只认为你们性情都那样要强,日后又该如何好好相处呢。”皇后目光中带着些许鼓励和宽慰:“可我竟忘了,爱情总会令人改变的...” 皇后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愣了一瞬,好似忽然之间想到什么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而周岚清没听见其所言下文,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发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淡淡的愁绪,好像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 周岚清被她看得心下一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来调解气氛,但皇后已然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若是其中一人秉着为对方着想的旗号而独断专行,到头来只会两败俱伤。莺儿,你该同他说清。” 周岚清静默如初,唇边未启,似是万千思绪凝于喉间,化作无声的叹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阵阵响声,不一会儿,周澈出现在两人眼前,周靖则是紧随其后。 周岚清扫去面上阴霾,勾起淡淡微笑。一旁的皇后却适时站起身来,身边的静秋姑姑立即上前来搀扶她往外走去。 “本宫有些累了,你们自己好好叙叙旧罢。” 几人向皇后行礼,就在周岚清看向皇后离去的背影之时,只见外头的阳光铺撒在其身上,而女人头顶隐藏不住的白丝更为显眼。 周澈见少女在原地发呆,立即上前挡住了她的目光。后者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兄弟两,面色柔和地坐下来。本想着说些旁敲侧击的话来打探朝中政事,却不想周靖毫无保留,将她所想之事主动相告。 这下使得周岚清又开始发愣,她只感觉自己回来之后,周围的人都变了许多。但周靖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自周岚清自请和亲之后,他才猛然发现其对自己的用心良苦。既如此,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次隐瞒。 可两人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些,周靖该交代也交代完了,时候差不多了,就闭上了嘴,不自在地与周澈相视一眼,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不好的心思。 周岚清将面前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事情要同我说?” 周靖暗示性地咳嗽两声,一旁的周澈则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随即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阿姊,想必母后也同你说了,如今霍云祺传的沸沸扬扬的未婚妻是谁罢?” 周岚清立即懂了为何他们两个方才要回避,也明白了为何他们一来皇后就要走。不经有些好笑,但面上却有些严肃:“知道了又如何?既是所定之事,可不能随意更改。” “怎么是定下来的事?”周澈笑嘻嘻:“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收了一个门生?” 周岚清忽然想起这件事,立即生出些想法,先是看了周靖,见其一副早已知晓的表情;又看向周澈:“你...你是说?” 周澈身子往后仰,神情有些悠哉:“这有情难全,可不只是霍兄一人呐~” “你胡说什么...”周岚清面上虽恼怒,但是语气却染上些不易察觉的好心情,但是她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既是你的门生,刘墨书怎么会同意?” 周澈没说话,周靖却开口解答:“刘大人在朝中素来不显于众人面前,除了我们几人,又有谁会知道他是贤王的人呢?” 周岚清一点就通:“这究竟是刘大人有意为之,还是...” “得了阿姊,莫要再纠结于此了,”周澈连忙打住周岚清逐渐走偏的思绪:“如今只要我做主,一封书信送往他府中,再昭告天下,这门亲事怎么也得成。” 看着面前人这般不靠谱的模样,周岚清还是有点担心:“你可确保了那姑娘和你那门生是...是两情相悦?” 许是觉得周岚清看不起自己办事,他开始有些情绪:“两人都求来我府上了,还能是假的?”说罢,他又调侃道:“如今,阿姊还是同霍大人说清楚,莫要在闹矛盾了。” 想起霍云祺这几日蔫蔫的表情,周澈都有些心急,毕竟这可是自己从小就选定的姐夫,若是这门事黄了,就周岚清这性子,还有何人能拿住她? 而周靖则是感慨了几句“莺儿终是长大了的话”,便有些惆怅地吃起素来喜欢的甜食。 周岚清看着面前的两兄弟,心里暖洋洋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开话题... 第78章 被迫上船 刘府。 刘墨书才下朝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一路上没有半点言语,脸色更是沉得有些吓人,使得过往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其直往内府里闯去,刘老夫人听见他回来了,则连忙出来迎接,在看见其明显是来势汹汹时,不由得有些奇怪。 刘墨书看见面前的老妇,脸色才稍稍有些缓和,强压着怒气往最中间的那把交椅上一坐,语气冷的可怕,朝着一旁的管家问道:“二小姐在哪里?让她来这里见我!” 刘老夫人见此情景也明白刘墨书之所以如此动怒,大抵是与刘墨玉有关,于是也不多言,由伺候的丫鬟扶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厅中气氛压抑片刻之后,刘墨玉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像是早已预料到今日的场面一般,一进来便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刘墨书眼中的怒气本是平静了不少,只不过在看见面前的少女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又彻底被激发了出来。他的声音不负以往沉静,而好似如同风雨欲来那般危险,对着在场的下人们道:“你们都下去。” 待关门声响起,刘墨书盯着面前的少女,责令道:“跪下!” 此一言使得一旁的刘老夫人有些惊愕,可她明白如今整个刘府是刘墨书当家,且其平日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若不是犯了大错,断是不能这般生气的。 而被怒斥的刘墨玉整个人被吓得一颤,竟也规规矩矩的跪下来,感受着正前方的刘墨书越来越近,身子甚至有些发抖。 刘老夫人手中还拄着拐杖,此时见情形不对劲,连忙想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被刘墨书出言制止。后者行至刘墨玉的跟前,声音砸在她的头上:“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跪在地上的刘墨玉本以为有几分侥幸,但如今却也知道不能了,磕磕绊绊的开口:“你...你都知道了...” “呵呵...”刘墨书怒极反笑:“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是不是还得等你那等破事被传遍天下,无法再做人?嗯?” 刘老夫人见刘墨玉的泪水开始一颗颗落在地上,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出言欲要调节两人剑拔弩张的关系:“阿书,有什么事要好好说!” 刘墨书即便如今已然气急,但对于眼前的妇人还是保持着尊 重:“祖母,莫要怪我不留情面。”话说到一半,转过头对着刘墨玉怒问:“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我...”刘墨玉或是惊恐,又或是羞愧,话到嘴边却总是没勇气说出来,干脆直接大哭起来。引得刘老夫人着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刘墨书不顾少女的阻拦,拨开她的手脱口而出:“作为未出阁的女子,竟敢同外男私定终身!如今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这情何以堪?你说!你说!” 刘家因老夫人,也就是两人的祖父高中而开始发家,后至刘墨书这一辈,皆是文臣,是名副其实的清流世家。 如今刘墨玉又极有可能为侯府夫人,本是兴旺家族的喜事,如今却被这忽如其来的传闻扰乱了正轨,破坏刘墨书多年来在官场的谨慎小心所得来的暂时安定不说,还极大污染了他们家中的名誉,这能叫刘墨书如何不生气? 刘老夫人听到这些话,就连手中的拐杖都有些握不稳,就别再说站起来了,她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流转,面上尽是不可置信:“这...这是真的吗?”随即又对哭泣不止的刘墨玉说道:“小玉,这是真的么?” 缓过神来的刘墨书感受到老太太情绪的不对劲,不由得有些后悔的上前扶住她。后者则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眼睛却还是留在了地上的少女,声音有些哽咽:“阿书,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她可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有再多的气,刘墨书此时也不敢再发作。他一边尽可能用柔和的语气宽慰着老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其扶入内室,不敢再让她在此担心受怕。 许是老太太的年纪大了,刘墨书只感觉她不再像他年幼时那般严格,将她安顿好后,在其不断嘱咐的语言中,他回到了厅中。 引入眼帘的是少女哭的两眼通红的凄然,也是,对待自己,刘墨书总是用最严格的要求加以约束,唯恐走错一步路;但对于妹妹,他总是给予最大的自由,只怕她因家中的事情而不高兴。到底也是他的错,才使得妹妹做出这样的祸事。 第95章 刘墨书此时也不再生气了,只是有些疲惫地往椅子上一坐:“起来,坐在椅子上。” 刘墨玉不敢不听,强撑着跪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待她坐在椅子上的那刻,刘墨书的声音又响起:“多久的事了?” “我们只是说过话,并未...” “认识多久了?” “一年了...” 刘墨书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那人是端王的门生?你怎么敢跟他走的那样近?” 但这回还没等他多说,刘墨玉便抢先开口:“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他是端王的人,我还知道你是贤王的人!” “你!”刘墨书气急,伸出手要打她,可又硬生生止住。 而刘墨玉只因话已经说开,她也不藏着掖着:“如今永乐公主已然回京,连着端王都站在太子身后,即便是贤王,难道就一定争得过他吗?” “若我同其联婚,日后若是贤王倒台,你尚有旁的理由一说,以保最后周全;若是贤王成了,定是不会因我这一女子而多事,如此说来,我又有何错?” 刘墨书怎能不知,但他本就不想让其陷入这场纷争:“我不同意!你莫要再说了!” 刘墨玉见此从椅子上起身,直愣愣跪在他面前:“一直以来都是你保护着我,保护着整个家,如今算我求你了,就让我也做一回主吧!” 刘墨书背过身,不再看她:“你私自做主的事多了去了,这件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不可以!明明你和我一样也是...” “住嘴!”话还未完,便被刘墨书打断。可就在此时,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刘墨玉擦了把眼泪,起身坐在一旁。而后门开启,一个下人将一封信递给了刘墨书。 后者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妙,又听见面前的下人略带纠结的声音传来:“大人,这是端王殿下特地派人送来的信,府外还立着身着官服模样的几个人,如何说也不为所动,站了许久在离开。” 刘墨书闻言打开信,仅看了一眼便明白所述内容,抓着信的手不由得渐渐收紧。 不过三日,明善宫中便收到了一封拜帖。桃春单是看了一眼送信的人,就已然猜到了几分,面上也浮现出了些许笑容。才从寝宫中出来的秋竹看见桃春来得急切,又见到其掩盖不住的欣喜,由不得被被吊起来几分好奇,于是随着她又入寝宫了。 桃春连声喊了几次殿下,周岚清闻声望去见到其这般模样,手中又拿着一封帖子,心中也隐隐有些答案。 “殿下,”桃春快步径直来到周岚清跟前:“这是端王殿下送来的,说是有大事。” 周岚清自是知道桃春在高兴什么,也没戳破她的说辞,接过帖子打开一瞧,便知道刘府过几日要办婚事了。对此她有些惊奇,下意识说道:“竟这般快。” 赶来的秋竹私底下听了桃春同她说了这件事,如今终于有了着落,立即喜形于色。而周岚清抬头就看见两人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人家的婚事,你们跟着高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虽不言,但看向周岚清的眼神都有些揶揄。后者将目光再次放在手中那封拜帖,想到刘墨书那向来不欲引人注目的处事,如今大抵是在府中跳脚的模样,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嘴角。 合上拜帖,将其交给面前的桃春:“过几日我要出宫,你替我准备些随礼,到时候一同送去。” 桃春刚应下,但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就脸色都收敛了许多:“殿下,在奴婢受到拜帖之前,宫外人有人来传,说是谢大人邀您去福庆楼一叙。” 周岚清愣了一瞬,随后点了头:“那你待会去幽兰院,说我今日不便过去,明日亲自过去。”说罢,又对着一旁翘首以盼的秋竹道:“秋竹,你收拾收拾,我们去一次福庆楼。” 秋竹在宫中总是畏手畏脚,早已对福庆楼心心念念,忙不迭地下去答应了。 只因是谢书礼的消息来得急匆匆,约定的时间又定得那般紧凑,使得周岚清以为是有要紧事相商,便与秋竹打扮得极为低调,顺着小道直往福庆楼去了。 到了楼的后门,一开门就与泪眼婆娑的妙姑撞了个满怀,周岚清安抚了几句,稍稍一抬眼与同不远处的男子相视。白楼弃面上虽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柔和,却是周岚清极少见过的。 几人相互问候了几句话,转瞬就到了约定的时间。将秋竹留给妙姑,周岚清便独自一人往顶楼上去了。 入内而视,谢书礼已然端坐在其中,与上回不同的是,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居然带着几分慈爱。周岚清关好房门,拉开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喊了声老师。 谢书礼看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她与一位故人太过相似,两人虽样貌接人不同,可性子太过重合,以至于他总是有些许恍惚。 而他听到这个称呼,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从思绪中脱身,先是应了一声,随后问了几句周岚清路途的情况,确定还算顺利之后才开口道:“今日与你会面,纵有欲言万语,但时不我待,仅可先述一事。你所托检举徐俞初之证,我已率先公诸于世,如今他已身陷囹圄,受法之制裁矣。” 两人本来约定的是到最后周靖登 位之后再清算,但形势总是赶不上计划,周岚清也深知谢书礼是为了救自己,感激道:“老师大义,为天下人所认同。” 谢书礼并没有接茬,说的话正是转了好几个弯,最后终于说出了目的:“而后一事,却是我想拜托的私事。” 周岚清敏锐的感觉到此事的不简单,但看着面前是自己向来敬重的恩师,还是说道:“若我能为老师办得到的,还请您尽管开口。” 谢书礼的咽下纠结的客套,直言道:“如今你也知晓我与敬妃和殿下的事情了...”周岚清听到这里,心中一个咯噔,但是还是屏息凝神,静待话音:“敬妃之死,与陈贵妃有关。” 仅一言,使得周岚清有些惊愕,可她深知此事不宜再次摄入,便想要准备说辞,可谢书礼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今生,仅剩的唯一一个心结,便是此事。” “而此事亦是陛下的一个心结。”听到这句话,周岚清瞬时间想到在太虚殿之中的时光,皇帝的状况也正如他所言。 室内静悄悄,周岚清到底还是有些拿不住主意,谢书礼理解她的难处,可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已然无形中将周岚清拉下了水。见其她一直没有表明态度,也只是说了几句,便起身告别了。 而周岚清静静地坐在原处,眼睛望着面前的花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79章 意外发现 时值春日,万物复苏。古城之内,刘府大门敞开,张灯结彩,场面热闹非凡,无半点张扬之气,却尽显极致奢华。宾客们皆着华服,其中多是与其交好的文人好友,亦有朝中显赫一时的肱股之臣,在这份低调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和谐。 刘墨书在府门之前迎接前来赴宴的来宾,他挂着笑意,连带着脸上都红润了些许,虽与一旁的新郎官李湘正一并站着,表面和谐,但若是仔细观察,却隐隐能够发现他们之间有着微妙的距离感。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抵达现场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治。 与旁人无异,周治面上同样带着温和的笑容,但面对其眼里有些别样探究的刘墨书便显得有些僵硬,心虚地奉承了几句。 周治依旧是笑着说着恭喜的话,临进门是还明目张胆地打量了一番李湘正。但后者好似感受不到,游刃有余地招呼着所有人。 后便是周澈的马车停在府门之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从容地走到主人家之前,率先自降身份向刘墨书问候:“近日府中事务繁忙,来得有些迟了,还请墨书勿怪。” 朝中大臣们常因为政见不同而在大殿中相互对峙,更有甚者需旁人阻拦才不至于大打出手,可奇妙的是,下了班有可能因为相同的志趣而成为挚友。 此所谓君子和而不同。 而周澈与刘墨书两人皆是醉心文章之徒,虽隶属于不同阵营,却也有些私交。 刘墨书自知周澈的厉害,也只能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言重了,今日您能赏脸已是小妹的荣幸。” 那日刘墨书在收到周澈的书信之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回绝,只是没想到李湘正闻讯而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自请入赘,再加上刘墨玉绝食相逼,最后就连老太太都上前来做主,这才使得刘墨书松了口。 不知是否刘墨书心中还对周澈教唆门生拐走亲妹妹的事情怀恨在心,待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了下文。而后者却没完了似的,往李湘正旁边一站,两人竟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刘墨书见此情景有些无语,只道:“殿下,路途劳累,府中已为您备好雅座,不妨入内先休息?” 不料周澈以一副大度的姿态道:“不必,本王就在此等候太子与公主。” 第96章 刘墨书见此也不再管他,但终归还是对身旁的两人有些埋怨,见他们两狼狈为奸的模样,悄悄地往外挪动一点距离,以此离他们远一些。 说到周岚清,她大抵是一连在外闯荡了几个月,在宫中不过呆了几日,便觉得此处乏味至极。这日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刘府大婚这日,一扫精神萎靡的状态,整个人显得活泼起来。 一出明善宫们,就见到从东宫驶来的马车,看样子是已然等候许久,桃春连忙上前拉开车门,周岚清登入内,映入眼帘是周靖坐于其中的画面。 周岚清有些不好意思:“皇兄怎么也不差人进去传唤一声,在外久等啦。” 周靖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反倒是温柔劝慰:“不着急,我也是刚来。” 待周岚清坐好,马车开始行驶之时,少女的目光才重新放在兄长的身上。面前的男人宛如一块经过岁月精心雕琢的温润美玉,眉宇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宁静,仿佛世间纷扰皆无法侵。 周岚清一直觉得周靖这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很独特,既不同于她那刻意伪装的二哥,总是带着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阴狠神秘,也不同于白楼弃那般历经万般挫折有些飘摇的清冷。 而是有温室养出来的矜贵不凡,既有文人的风骨与才情,又不失贵族的尊贵与气度,让人一见难忘,心生向往。 经历这一遭,又知晓了那么多事,周岚清才真正觉得为何皇帝和谢书礼都如此偏重于周靖,甚至是周澈...在他身上,周岚清总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容,以至于她后来时常有些后悔从前的狠心。 所幸敬妃之事除却自己,没有局外之人再知晓,日后她一定会保护面前的这个人,直至他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周靖并不知道周岚清心里已然历经了一番风雨思虑,感受到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好奇:“莺儿怎么一直盯着我?可是面上有杂物?” 周岚清回过神来,有些愧疚:“并无,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说罢,她垂下眼帘:“大哥,我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 周岚清很少称呼周靖为“大哥”,这使得后者一瞬间有些愣神,不过随后反应过来,立即道:“以往是我行事不够果决,若无莺儿,也难以解决,以此相消,往后不要再提了。” 声音是那样温柔而含蓄,周岚清看着他轻轻上扬的嘴角,心中阴霾仿佛就此消散,随即也露出个笑脸,点了点头。 不过半个时辰,外边就喧闹起来,等马车停稳,周靖率先下车,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周岚清出来后亲自将她扶下了马车。在场众人看在眼里,更加确定了周岚清如今尊贵的地位。 周澈见两人已到,也不再李湘正身边闲聊,而是上前来迎接。周岚清看着面前的周澈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不进去,光在外头等着?” 周澈笑了笑,凑近压低声音解释:“二哥也来了,我才不想进去跟他周旋。” 周岚清有些意外,她也没想到今日周治也会来;周靖则是自然地回应,面上看不出什么想法,携着弟弟妹妹上前恭贺喜事。 刘墨书面对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脸上做的极其好看,好似从前周治那些阴损招数他毫不知情一般。但周靖不了解他,其身后的周岚清却是很清楚此人的表里不一,待周靖与周澈进去之后,她在刘墨书面前稍稍停下,眼中的笑意有些虚妄:“许久未见,刘大人身体可还好啊?” 刘墨书同样挂着模糊的面具:“乘公主殿下的情,臣一切安好。” 周岚清这才将注意放在李湘正身上,她虽未见过此人,但既是周澈的门生,那人品应该也不会坏到哪去。想至此,也不再多留。 一入直至府内,周岚清发现这刘府虽说不上奢华,但处处极为考究,倒也符合刘家人的行事风格。在侍从的引领之下,几人很快就到了位置。因皇亲国戚终归是要在一处的,以至于周岚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周治。 周治自然也看到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女,两人皆有一瞬间的怔愣。毕竟两人除去争权夺利之事,还是货真价实的皇兄妹,更有从小到大的同窗之谊,经此一别,多少也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情绪。 周治一边与周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周岚清的身上。而后者自然感受得到他似有似无的打量,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别扭,本想着扭头与周澈谈天分散些注意,没想到这厮比她表现得还要魂不守舍。 在周岚清第三次喊周澈的时候,才见得他稍稍回过神来,周岚清不免有些 好奇:“你在想着什么呢?唤了你好几声都不见你响应。” 周澈叹了一口气:“观此眼前繁华盛景,熙熙攘攘,唯余我这孤家寡人宛若孤鸿影落,难免心生孤寂之感。” “胡说什么呢,”周岚清本以为他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又上来了,刚要说些什么打趣的话,可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向周靖处看去,确定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时,方才低声说道:“你不会...” 周澈顿了顿,似乎才反应过来周岚清话语所指:“阿姊,那不过是从前年少无知,今日我不过是有感而发,你莫要多想。” 周岚清还是对两人的关系保持着疑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终归也没有再多言其他了。 堂前流程自是不予宾客面前全数展现,但周岚清看着面前逐渐乱成一团的场景,竟生出几分好奇:从前只在宫中举办的筵席,后半场的兴头虽会比刚开始时高昂,但总是有些拘束;面前满座宾客,文人雅士风流尽显,大臣豪迈相融,共绘盛宴和谐图。 三五成群,两两相对,低眉沉思间,山水情怀胸中溢,口出诗词歌赋显底蕴。才子佳人,歌声绕梁,诗词化曲,余音袅袅。大臣们暂忘国事,或入雅集,或举杯笑谈,其乐融融。 随后新郎官前来敬酒,可迟迟不见刘墨书露面,这使得周岚清不免有些猜想:刘墨书难道就这般不待见这门婚事么? 周澈几杯酒入肚,出口成章,引得众人接连喝彩;周靖坐在原处,笑着看着面前的景象;周治却已然不知去往何处。 这个氛围也将周岚清揉入其中,她虽酒量已大有长进,但也抵挡不住那些向来不拘礼数的诗人所作的诗歌抛送,于是便起身来欲去别处稍作休息。 一旁府中的下人见此情景立即上前引领,不过穿过一道石门便已然置身于另一边天地,很快就将方才的喧闹抛之脑后。那下人领着周岚清在这边停下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周岚清看着面前有一处通往湖对面的石桥,只是稍稍踏入便有一群藏在荷叶之下的鲤鱼现身,这使她生出了几分兴趣,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 继而不知不觉竟到了湖对面。 在面前坐落着一个屋子,且屋门大开,想着不便多加叨扰旁人居处,周岚清立即抬脚就要调转方向回去。 可就在此时,面前的屋内传来了几声响动,其中好似隐隐有人的求救声。 周岚清下意识环顾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要回去喊人想必已是来不及了,至此她也不过片刻的犹豫,竟就这样一股脑就扎进去救人。 一入屋内,随着声音处看去,一个拥有着雄伟背影的男人好似正将另一人压在地上,两人动作极大,而在他们前面便是一张床。 周岚清此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抄起一旁的朽木将那登徒子给打昏过去。 当然,她也就这样做了。 待那男人昏过去的时候,周岚清才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地上被压的人,这不看还好,一看使得她彻底惊愣于原地:那差点便欺辱的不是旁人,正是没露面的刘墨书。 周岚清不由得往下看去,只见刘墨书同样面带慌乱,双手不断扯过衣物掩盖住身体,但还是没能躲过周岚清的眼睛,少女瞪大了双眼,心中的震惊更是脱口而出。 “你...你是女子?” 第80章 趁火打劫 深宅之中,高墙耸立,碧瓦朱甍映日辉,曲径通幽处,花木扶疏掩映门。 在这新婚热闹场面仅一石门之隔的小屋内,周岚清窥见了刘府之中最大的秘密。 刘墨书眼睛有些慌张地扫过周岚清匆忙转身的背影,快速地将自己的衣物粗略地规整了些许,又将目光转至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其中带着滔天的杀意。 而周岚清的心情宛若惊涛骇浪,以至于在感受到刘墨书起身之后,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刘墨书大步流星往一旁走过来,手中持着一把利剑,直指地上昏迷的男人。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那男子已然被其斩死于剑下。 饶是周岚清见识过厮杀的战场,但刘墨书的动作出其不意,还是让她吓得叫出了声音,眼睛更是由那滴血的剑尖上移到持剑人。 此时的刘墨书垂着头,但通身的气势与以往简直是判若两人,她大抵是第一回动手杀人,在片刻的宁静之后,整个控制不住地人颤抖,竟显狼狈。 第97章 与其相比,周岚清反倒冷静下来,她一边盯着眼前人,一边尽量放轻动作缓慢上前,将刘墨书手中的剑缓缓拿走。后者抬起有些迷茫的眼睛,直直撞进了面前少女的眸子里。 周岚清看着刘墨书,忽然记起周澈曾对自己说过:刘墨书的父亲,早已于十年之前病逝,其母后随之而去;刘墨书的祖父,是已退朝政的状元郎,也随着独苗故去心力交瘁,不久也撒手人寰,唯于刘老夫人,刘墨书及其幼妹。 曾经风光无限的刘府,就这样一瞬间垮掉了。 直至几年过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刘姓少年入朝,一路升迁,引得所有人注目,不知者稍一打听,竟是上任翰林家嫡子。 周岚清脑子里好似映现出一个尚留青涩的女子,小心翼翼混迹于全是男人的朝廷之中的身影,待其转过身来,露出的脸与当前人的面庞逐渐重合。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她一样对权势趋之若鹜的女子,想至此,心里生出了些许兮兮相惜之意,竟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欲拨开面前人凌乱的发丝。 刘墨书或许是没想到少女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也或许是从来没有人会对她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受惊了似的将头撇开。 那只手在空中稍作停顿,也立即收回去了。而它的主人则背过身去,从一旁的案桌上拿来了一块深色的布子,先将剑上的血渍擦拭干净,而后还给了刘墨书:“将它收起来。” 刘墨书看了一眼周岚清,随后沉默地照做了。可就在她再从屋子里面出来之时,周岚清还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死透了的男人,像是在想着什么。刘墨书见此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她对自己招呼道:“快走罢,宾客还等着你前去敬酒呢。” “你...”刘墨书本以为周岚清如今拥有自己的把柄,应该以此要挟自己才是,怎会现在这态度? 周岚清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为了不想让气氛过于尴尬,立即切换为平日冷嘲热讽的模样:“难不成你还想向外人显摆于亲妹妹大婚之日杀人的事迹?” 刘墨书一哽,随即也露出一丝苦笑:“殿下见笑了。” 跨过地上的尸体,刘墨书行在周岚清身后,出了屋子便要将门关上,却被周岚清制止:“何必行那欲盖拟彰之事?不若令众人看看这登浪徒子的模样。” 刘墨书挑挑眉:“殿下有何高见?” “此人既不是为官之人,是什么身份?” “他...”刘墨书斟酌了词语:“是臣平日对诗之友。” 那人不过是前几日因信得过的友人引荐结交,本以为是个真诚之辈,却没想到原是个道貌岸然之徒,以至于酿成今日大错。 “那不就得了,”周岚清淡淡道:“一个闲散文人,怎敢随意冒犯朝中重臣?” “您的意思?” “敞着门,令背后之人以为得手了,届时自会蹦出来。” 刘墨书放开门板:“那若是那人要当众验明我的身份呢?” 只见周岚清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本宫在这里,谁敢胡来?” 刘墨书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从方才一直憋着的问题在此刻脱口而出:“你为何帮我?” “我所图为何物,刘大人难道不知道么?”下一秒,周岚清在见到刘墨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之后,有些好笑地调转话锋: “说的玩笑话。你放心,不论是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我都不会将今日一事告知第三个人。” “你...”刘墨书还是不敢相信周岚清这般好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些惊恐:“殿下莫不是...喜欢女子?” 毕竟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这回换周岚清有些措手不及,回过神来,她只感觉真是狗咬吕洞宾,自己就是那个吕洞宾:“你想什么呢!本宫只是喜好行善!” 越想越气,她咬牙切齿:“既然刘大人这般不识好人心,那就让本宫替你告知众人罢!” 刘墨书见其这幅模样,不知怎的心中的烦郁就此消减去了大半,不由得笑了几声。 周岚清本还在气头上,却被眼前美人的笑容一时间勾去了情绪,她从前就觉得刘墨书这般容貌在京中定是颇具盛名的好看,若不是这几年其家事太过凋零,想必定是也有许多贵女说媒的吧。 刘墨书才发现自己已然许久未曾这样真心的笑过了,在发现周岚清还在看着她,也就收回了放肆,端正地立起身来,向眼前的少女拱手行礼:“臣就此谢过殿下搭救了,这个人情墨书就此记下。” 不提官职,也就是私交。 周岚清也预料到刘墨书不可能就此归顺于自己,可不知怎的竟也不想过多计较了,随意摆了摆手:“你去顺理一番,如今这副样子如何让人知道家中发生喜事?” 刘墨书看了看自己身上,虽方才杀人时有些留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鞋子上沾染了些许血迹。 周岚清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提醒了她一句:“你莫认为本宫多事,今日一事,想必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就连周岚清这个局外人都知晓其中的怪处,刘墨书又如何不知?可她还是不想在其面前表露过多态度:“多谢公主提醒。” 周岚清见其还是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心中不免得好奇周治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为其卖命,难道在刘墨书眼中,自己就真的不如自己那二哥么? 想至此,周岚清也就没什么心情留下,随便说了句话就往宾客席处去了。 刘墨书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目光也随着头往上抬,定格在泛着碧蓝的天空,心中有些五味杂岑。 对于今日之事,她是该感谢周岚清,却也不敢表现出来真实的想法,就想她明知道方才一事是周治给自己的下马威,她也不敢显现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毕竟自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尚有庇护的刘府大小姐,而她的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也早已经不可能再重现了。 就在周岚清回到自己座位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就开始四处寻找方才引领自己前去池塘附近的下人,没想到环视一圈,又在各个角落中仔细搜寻,那人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连个影子也没有留下。 她从变故发生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若是宾客休息处,也是会有个固定的休息场所才是,怎会就这样随便地将人待到无人的院子里,又悄然消失不见呢? 如此想来,那人大有不对劲。 可惜没能找到那人的所在,却发现了周治已然坐在一开始的地方,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或许是如今的屋子内已然没有多少人,周靖和周澈也不在这里又或许是周岚清的目光所带着的不善和怀疑太过灼热,很快就引起了周治的注意。 在周岚清的注视下,周治索性站起身来,直直往少女的方向逼近。后者则皱着眉头,待男人挡住了自己面前的所有光线,才有些不悦地开口:“你方才去了哪里?” 闻言周治有些兴趣地挑挑眉:“怎么?” 周岚清并不回答他,只是收敛了明晃晃的猜忌,转而换上淡淡的疏离:“只是方才出去透透气,忽然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一下子就想起了皇兄。” “是么?”周治也不恼,干脆地在周岚清的身边坐下,弯下腰往她的方向微微侧探,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人:“一发生不好的事情就想起我?嗯?” 周岚清明白从这人口中肯定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也勾起一抹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想来是二哥做的错事太多了,还是我将二哥想错了?” 周治眼中的那抹虚伪的笑在听到这句话而消散,就在两人即将开启你嘲我讽的战斗之时,刘墨书在此时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像精心整理了一番,其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春风得意,丝毫不见方才的窘迫。 周治闻声扭过头看去,看到眼前的情景微不可查地眯了一瞬,离他最近的周岚清自然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猜测更加肯定了几分。 刘墨书携着李湘正一起逐个同所在的宾客敬酒,其所展现的态度更是打消了众人原本所以为的刘墨书并不看好这门婚事的猜测,气氛更上一层楼,更让周岚清松了一口气的事情,莫过于没有人蹦出来,以此延续在小屋中的变故。 后续也不再有其他引人注目的事情发生,随着夜幕降临,刘府的喜宴就此落下了帷幕。 因周靖要前往端王府中议事,周岚清便先行独自回宫,一出府,桃春已然在车旁等候,见到周岚清,连忙上前迎接:“殿下,您出来啦。” 本以为就此回宫,不想马车行至一半,外头的喧闹却引起了周岚清的注意,她微微掀开车窗对桃春问道:“外边可是发生了何时?” “殿下,是一旁的湖边亭中有许多人在放花灯呢。” 第98章 周岚清往远处望去,果真是正如桃春所说,且来往人群也滋生了她的兴趣,于是便让马车驶入隐蔽处停候,自己则是带着桃春前去一探究竟。 第81章 丹青书坊 湖畔风清气爽,周岚清看着周围青年男女时而低语交谈,时而相视而笑,才明白这是误入了何处,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桃春,两人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几分不自然。 在观赏了一路的恩爱眷侣之后,两人就步入京城之内,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即便有些事物能使她驻足观赏,可也不过是从前见识过的玩意儿,看久了也就难免生出几分乏味。 桃春见其兴致缺缺,正要开口调解回一些气氛,不想竟被前方的响动打扰了思绪。待她放眼看去,就发现在不远处,一座书楼好似拔地而起,且来客络绎不绝。 周岚清自然也看见了这番景象,终于召回几分好奇,毕竟在京城内,从未有人开得起这书楼。 想至此,就抓着桃春就往前去处一探究竟。 待两人于其前方站定,抬头就见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丹青书坊”排列于牌匾之上。 起初周岚清以为是一处装饰得较为华丽的书楼,但一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映入眼帘竟是排列两旁的木桌,每个木桌前边围着许多人,只是遥遥一望,上面皆是书画文墨之类,却不见其主人,大抵是不售卖。 就连桃春都看出这些书画价值不菲,继而有些惊奇道:“主子,这楼主人怎么这般阔绰?” 周岚清不置可否,看着面前宽敞的楼梯,有对照这楼的名字,似是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迈开腿就往上走去了。 神奇的是,这楼梯蜿蜒盘旋,才行至半路,下面的嘈杂声已然被减去大半,可当临至楼梯口之时又开始有些声音起来,听着明显是辩论之类的话,放眼看去,一些书生打扮的人都跑到上层来讨论来了。 但周岚清很快就发现人人手中都有书籍,那么这些书是哪里来的? 于是又往楼上走去,而就在她看见面前的景象之时,眼中的瞳孔微微放大:现场有数不尽的书拥挤在其中,而不论在何处皆有人充斥其中,相比于楼下的喧闹,此处显得格外安静,唯有时不时轻微 的翻书声。 压住桃春几乎欲要发出的声音,周岚清不动声色地往下走去,作成官家小姐的模样逐渐步入那些儒生之中。很快就找了其中一个相对沉默的问道:“叨扰公子,这楼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任凭人读书辩论?” 那儒生被打断思路,竟也没有生气,反倒是平和地看了面前人一眼:“你是好人家的女子罢,安能寻得如此这般好来处。” 还不等周岚清再说上几句客套话,又道:“楼之初成,众人皆未料其竟为书楼。” “更令人意想不到莫非独为书楼,一层复有字画数帧,以供观赏,及至夜幕低垂,门户紧闭,则悉数珍藏,不复示人。” “至于三层,则是满盈书籍,仅需一文,便可任君翻阅背诵,若欲借出,三文足矣。” “似您这般千金之辈,常携卷而归,三日之内,必复还之。” 周岚清听完他说的话,只觉得这人说话文绉绉,心中也对这凭空出现的地方感到惊奇。 紧接着她不由得看向面前的男子,虽是一副没干过重活的模样,但就身上的气质和衣着来看,大抵是个普通人家的书生,于是又问道:“此处难道就没有掌柜之类,又或是主事的人么?” 那儒生许是心情好,乐于做个顺水人情:“若是借阅之事,拿了书,到一层去交钱即可;若是寻掌事,可取那处瞧瞧。”说罢,往人群中指了一个方向。 周岚清谢过他之后,就直接往所示之处行去,但一直在身后的桃春终归是有些忐忑,连忙上前劝诫道:“主子,此处我们是头一回来,其中什么的都还不知晓,怎么好随意探入?” 闻言周岚清先是环视周围,确定没人关注她们时,将桃春拉过来:“方才那儒生不像是权钱场中之人,尚能为我们指出这处了,难道不是说明此楼的主人并不忌讳有人前来拜访么?” 桃春还想说什么,周岚清却以先一步推门入内。前者叹了一口气,也只得紧随其后,末了顺便将门也带上了。 一关上门,好似一瞬间将外声音隔绝开来。本以为里边没什么人,却不想列于两人面前的是排列许多包厢,来往皆有许多前来读书的,只是大多打扮气质同外头与三层的人大不相同,看样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下一刻便有书童模样的少年迎上来,周岚清立即表明了来意,而后又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就足以使其领着她往内处走去。 这一切顺当有些不自然,好似在她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前来拜访一般。 三人行至最里处的一间屋子前停下,书童上前态度恭敬地敲了敲门,里面就传来一道男声:“进。” 书童转身对周岚清道:“请姑娘稍等片刻。” 随后率先入内,周岚清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门就被关上。 片刻之后,封闭的房门又重新打开,那书童的脸从门中央冒了出来,对等候的两人道:“先生说,仅需姑娘一人入内即可。” 周岚清看了一眼桃春,后者心领神会,自觉地随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书童去旁处等候了。 待入内,但见室之中央,设一案几,案上有宣纸平铺,笔墨纸砚皆备,似是静待文人灵感之至。 一个男人坐在正中央,模样并不出众,但胜在儒雅之气足以添色,看上去上了点年纪,面上有些许皱纹盘横。 在书童的带领下,周岚清就男人的对面坐下。见桌上一切物件,最终定格在并不显眼的棋盘上。 男人心领神会,微微示意,一旁的书童就将所有物件收起,最后再将棋盘横插在二人之中。 随后男人开口,至此打破一直以来的沉寂:“恕我愚见,姑娘定是身份不凡之人罢。” 周岚清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想必先生这书楼之中,每日身份不凡来往之人,定也是不少罢。” 男人呵呵一笑,面色依旧:“但至于此处的女子,唯姑娘一人耳。” 说话间,书童已将两个分别呈有黑白棋的棋笥放在周岚清的面前。男人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周岚清看了一眼白棋,顿了顿:“我持黑子。” 一切准备就绪,周岚清问道:“敢问如何称呼先生?” “在下李若源。”男人继而问道:“姑娘呢?” “姓兰,单字清。” 双方都报上姓名之后,周岚清就开始在脑海之中不断搜寻此人的姓名,只可惜不论是富商或是大臣,皆没有人与这个名字相符合。 见周岚清有些心不在焉,李若源弃守为攻,一连吃了对方好几个子。 “兰姑娘今日来,应该是即兴而至罢。” 周岚清回过神,自知被对方看穿心思,勾起淡淡的笑意:“久居府邸,以至于今日踏出府门,才发现京城之中竟藏有如此佳处,心中不胜欣喜,故而斗胆前来造访。” “尤为那部《陈年纪实录》,往昔仅在寻常典籍中偶有提及,未曾想此地见到了实体,真是令人不胜欣忭。” 周岚清所说的那本书籍,是她在几年前于皇宫书院内看过的,也就是说,民间寻常百姓一般不会有这本书籍,更何况她还一连看到了好几本。 李若源许是见惯了直来直往的打探,此时对于周岚清这番暗含锋针又不失礼数的问法多了几分好感:“不过是早年有幸拜读,而后照抄的仿版罢了,兰姑娘感兴趣,何不带也回去看看?” “先生说的是。”周岚清找回状态,恢复了一开始的思路,在棋盘上披荆斩棘,不一会就大获全胜。 李若源暗暗惊奇,方才黑子早已是穷途末路,没成想对方不过两个来回的时间就逆转战局,这使得他更加确定了面前的少女绝非普通人家。 “姑娘棋艺高超,李某人佩服。” 周岚清手中持着黑子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想起教授自己棋艺的那个人,才忽然发现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呈先生的情,是您留手了。” 说罢,周岚清将棋子放回棋笥之中:“侥幸赢了此局,不知能否讨得先生解惑。” 办的起书馆的人,自是知识渊博的学者,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因此周岚清这一问倒也令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在对方点头之后,她才道:“实不相瞒,家父虽职微位卑,但是酷好读书,所交往者皆为饱学之士。昔日曾听闻家父言及,与他同僚中有一人,虽好结党营私,可才情出众,仕途亦日见亨通。” “只是不幸近日因事获罪,身陷囹圄。请问先生,家父是否应当设法营救此人呢?” 李若源的眉头随着周岚清的话逐渐有些皱起,半响之后方才叹气:“兰姑娘可听我一言?” 周岚清不动声色:“自然。” 第99章 “以我微见,不仅不要介入此事,更应当借此断绝与此人的交往。” “真正有才学之士,应当以天下为公。恕我直言,此亦乃我创此书院的初衷。” 起初周岚清想到的是这座书院是否会与朝中的文忠阁相挂钩,如今见李若源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不算是作假,也就此放心了些许,于是连忙圆谎:“先生所言既是,我定会劝解家父,远离此人。” 广读诗书之人常常有好为人师的通病,李若源见周岚清诚恳的模样,也没法避免地多说了几句“之乎者也”。 周岚清在其中应和的同时,逐渐摸清了这人的底细,在发现确实没法再从他身上打探到什么消息之后,表明自己以后还会前来拜访,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告辞了。 出了书院,桃春才问道:“主子,其中可有什么异样么?” “不太好说。”周岚清回想李若源这般闲散的性子,又怎么会办起这么大一座书院?定是背后有人支持,那么这人倒是会是谁呢? 难道是周治么? 正想着,她的视线不经意往上一抬,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定格在那处不动了。 第82章 重修旧好 “桃春,桃春!” 周岚清盯着眼前那有些熟悉的背影,连连加了几声身边的桃春。后者原本是一脸莫名,但随着主子的视线看过去,心中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只见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虽只对方显露出一个背影,可其身姿挺拔,与来往众人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那背影分明像极了一个人。 “你看那人,是不是有些像...” 周岚清虽没有将后边的名字说出来,可桃春却知道她的意思,斟 酌了一番才谨慎开口:“主子,只是有些相像,应该是不可能...” 可话才出口,下一秒少女就往前走去。桃春既怕主子乱走出事,又怕那人真是所想之人,两头想都不是好事,最后只得急的跺了一下脚,赶忙了跟上去。 周岚清穿梭在人群之中,很快就来到了男子的身后。 看着面前这个很像霍云祺的人,周岚清好似才忽然想起自己与他正闹着别扭,原本欲伸出的手又规整地不动了。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身前的男子已然迈开双腿,下一刻便要往别处走开。 见此她心下一横,张开口就要叫住他,却不想一个妙龄女子赶在她之前出现在男子身边,伸出手一把挽住了男子的臂膀,笑得一脸灿烂。 这忽如其来的一幕不免使得周岚清愣在原处,目光更是紧紧锁紧面前的男女,很快就从刚开始脑子一片空白,反应过来之后瞬间涌入了许多想法,到最后仅仅留下一句: “这怎么可能呢?” 可女子的态度分明那般热络,应该不可能是这几日才认识的。 眼看男女已然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周岚清怀揣着复杂的情绪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即便此事是真的,她也定要问个清楚。 周岚清想着,脚下的步子也愈发加快,方才被困惑压制着的怒气也在此刻喷涌而出。 在仅离男子唯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周岚清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径直向眼前人抓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有一只比她更快的手,制止了自己的举动。 只可惜还是此番举动还是惊动面前之人,男子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摆在周岚清面前的是一张陌生到极致的脸。 而那男子原以为是醉汉找事,正要启动防御模式,可就在看到面前两人的模样之后又立即卸下防备:“二位可有何事?” 周岚清在看到男子真容的那一刻,浑身的戾气恍若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扯了扯嘴角,刚要说些什么,身后一个声音就替她回答了:“我家娘子认错人了,叨扰了。” 那男子笑了笑,也没在意,拉着身边的女子很快投入于人群中。 而几乎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周岚清就下意识转身往身后看去:只见霍云祺就站在自己身后,他们离得极近,还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身影也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周岚清率先侧过头,以此从对方的目光中逃脱出来,像是想到她一直以为跟在身边的桃春并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不由得脱口而出:“桃春...” 霍云祺眸色深深,看不出喜怒:“臣已然让桃春姑娘先回去候着了,就由臣送殿下回去罢。” 随后霍云祺就这样牵着少女的手往来时方向走去,由于霍云祺走在周岚清身前,独留背影;而周岚清也察觉到对方此时与以往有些不同,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待到离马车不远的湖边,大抵是夜色有些过于暗沉了,此时的人来时少了许多,两人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一处亭子之中。 周岚清只觉得霍云祺实在有些不对劲,果真下一刻面前人就猛然停住脚步,又蓦然转过身来。 月色撩人,微微铺撒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眼里有些潮湿的姿态全然落入了少女的眼里。 说没有半点触动定然是假话,可周岚清还来不及欣赏,就被眼前人充满委屈和怒气的控诉砸得不知所以然。 “方才殿下今后应该不会单凭一个背影就将旁人认错为臣了罢!” 周岚清有些没反应过来,毕竟霍云祺从未发过这样的火,张了张口,又恐说不好令其又要不高兴,只得闭上嘴重新思考。 可这一幕落在对方的眼里,就让其误以为周岚清是没话说,于是又急:“如今殿下这是要与臣划清界限么?要不为何明知刘府小姐同臣再无关系,也不愿在与臣联系?” “难道从前那些美好,如今殿下都忘了么?” “还是殿下觉得臣不再新鲜,要另寻旁人了?” 这一连珠串般的质问令周岚清头昏脑胀,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少年,不知为何她除去有些笑之外,更多的则是心疼。 于是下一刻周岚清就上前抱住了他的腰,而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举动,就将霍云祺接下来的所有话都塞在肚子里。 感受到少年浑身的僵硬,周岚清抬起头来,一双美眸柔情似水,瞧得他心都化了。 刹那间的对视常常会揭开一个人最为晦涩的情感。此时两人之间单是那许久未见而日益增长的思念,就足以令从前的不愉快荡然无存。 “还生气呢,若不是着急,怎会将你同别人认错?” 霍云祺本还尚存着的不高兴,也在周岚清这句话消失殆尽。后者看出他气消得差不多了,立即乘胜追击道:“你我之间,还需说着敬语么?” “殿下...” “嗯?” “莺儿。” 周岚清颇为满意,又将头埋在对方结实又饱满的胸膛,淡淡道:“宫中许久都未曾受到你的书信了,我都快忘记你的字迹了。” “不可以!”霍云祺听闻有些着急:“我从明日起就给你写,好不好?” “好啊。”周岚清笑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明日一早若是没有,以后我可就不再收了。” 霍云祺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随后听话地点点头,那副模样与方才截然不同。 “所以,霍大人就这般姐姐哄好了?” 明善宫内,周梁清对昨晚之事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愈发对周岚清的驭男之术感到惊奇。 “说什么呢,”周岚清一副高深莫测地模样:“本就是一场误会,又何来哄不哄了,说开不就好了?” 周梁清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看着面前少女被暖阳包裹其中,与从前始终伴随着的那几分肃然大有不同。 “姐姐变了许多呢。” 随即将目光投掷对方手中握着的信:“难道是霍大人的缘故么?” 周岚清被她说得脸红,嗔怪了她几句,随即匆匆转移话题:“上回我未问你,我这几个月不在宫中,你可还好?” “一切都好,姐姐出宫之后,四哥也曾来走动。” 这是周岚清临行之前对周澈的交代,说起后者,她不由得有些担忧:“自我回宫以来,阿澈是变了许多...” 他好似变得成熟了许多,这本应该是好事,可依照周岚清的直觉,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梁清不由得想起,在周岚清走后不过三日,周澈竟破天荒地来到她的宫中,仍记得当时的他神色有些恍惚,也还是打起精神说了几句,最后上下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如今想来应该是周岚清被迫和亲一事对他打击太大了罢,毕竟他们的关系向来是非常要好的。 “以我来看,四哥哥当时大抵是因姐姐出宫一事而忧心焦虑罢,如今姐姐已经回宫,想必也是没有什么大事了。” 周岚清微微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罢。” “对了,”周梁清忽然说话,面上还带着些许担忧:“近来五姐姐倒是常来我那处,有时还塞给我几本没见过的书,上边画龙画虎毫不稀奇。” 第100章 “她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上身了?” 周岚清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物什,又看她这幅严肃的模样,方才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被一扫而空,转而笑起来。 而对面少女看着她平白无故开怀大笑,一双杏眼里满是困惑。 “你呀,整日看那些正经人家的书籍,又怎懂得云清读的那些稀奇物件?” 说罢,周岚清立即给桃春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往书房去了。 所幸书房离得并不远,不一会儿桃春就拿来了好几大本小人书,周梁清一眼就认出来,指着说道:“就是这些,上面没头没尾地说什么乾坤 棍法,什么祥龙九天,真是奇怪!” 周岚清终于解释道:“这些是外头那些行走江湖,又沾点笔墨之人写的,云清倒是对这些颇为崇信,有时我这里还得朝她借才看得的,没想到她竟能自己找到你那处给你了。” 对此周梁清只得拉起苦涩的笑:自己看不懂不说,对此也并不感兴趣,而周云清下一回来又朝自己提问,每回都使得她大费脑筋。 不过也就在此时周梁清想到了些什么,却有些不好开口;而周岚清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经有些好奇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梁清看了眼对面的人,还是道:“五姐姐一日同我说,她好似有了意中人,说是若是你回来了,也定是要同你说的。” “什么?”周岚清有些意外,毕竟周云清整日在宫中,而身边除了太监就没有别的男人了,又怎会凭空有个心上人? “你可知道是谁?” 周梁清摇头:“多余了就没再问了。不过,这几个月内我们倒随了四哥哥去了侯府。” “侯府?国公侯?” 周梁清刚一点头,就看见周岚清面色复杂:“这也...有些荒谬了...” “可是什么事?” 周岚清回过神来,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道:“倒也没什么事...” 看来得找个机会去同云清好好问个明白了。 第83章 渐不可控 月隐星稀,烛影摇红,夜色已深沉。 周岚清本欲直接回寝宫,可不知为何又突发兴致,调转脚步往书房去了。 桃春为主子轻启房门,知道周岚清素来不喜读书时有人在身旁打扰,于是便只在外头候。 起初周岚清尚觉一切照旧,并无异常,可待她走至屋内,才猛然感受到有些不同:此处分明有另一个人在场。 自回宫之后,身边总有追云守候,以她的功夫,一般是不会有人得以近身,如今又怎会凭空有人如此冒犯? 想至此,周岚清内心警铃大作,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冷峻。 “是谁?胆敢擅闯明善宫!” 而就在此时,在她警惕的目光之中,面前不远处的书桌旁,一缕月光斜照,透过薄纱显出人影绰约,氛围隐隐沾染些许微妙。 下一刻,来客微微往一旁走动,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宋大人?” 周岚清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有些意外,但也稍稍放松下来,紧接着自然地往书桌处走去:“宋大人今日怎么来得这般匆忙?可是有要紧之事?” 此时的周岚清已然行至宋青身旁,目光所至,书桌上有一封被拆过的书信,但不是她的。 “许久未见殿下,听闻殿下收了伤,可好些了?” 闻言周岚清下意识侧过头看了宋青一眼,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他瘦了许多,从前合身的衣服如今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 像一只疲惫的鵟。 “多谢宋大人关心,这封信是?” 宋青面不改色:“礼部尚书给我的信。” 周岚清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面对少女眼底闪过的怀疑,宋青只当做没看见:“他知道我是殿下的人,让我来规劝殿下。” “规劝?”周岚清有些不满:“这个词是老师写的,还是你说的?” 宋青没有回答,沉默说明了一切。 周岚清往一旁的椅子一坐,瞬间矮了男人半个身子,使得后者无法在看清她的表情。 “你知道多少?” 许是少女鲜少用这般冰冷的态度同他说话,一向不将情绪往外泄露的宋青此时脸上也有些严肃:“谢大人只与臣说了敬妃之死的真相。” 若单是此言其中的认真,周岚清也并不会全然相信;可若是想起谢书礼那极爱惜自己羽毛的作风,她才勉强令自己接受几分。 这毕竟是皇家秘事,在如何周岚清也不愿将此揭开。 不过眼下她也不想知道自己老师究竟是如何将此事美化,再托付给面前这个男人了,于是开门见山道:“那宋大人怎么想?” 宋青在周岚清对面坐了下来,如此双方又能看见彼此的脸色了:只见他眸色深深,似压制着些许情绪,那像是一种疯狂的兴奋。 “殿下,你我皆知圣上早有压制丞相之意,若是借此事从陈贵妃处入手,便能彻查...” 内屋没来得及点蜡,此时仅有窗外的月光肯钻进来为两人照明。而少女坐在靠墙的书桌内,分在她身上的亮更是稀少,可恰恰是如此,更显得此时她的表情更加阴沉。 “所以呢?”周岚清冷冷得打断了男人的话:“就凭此将丞相一党彻底摘除?你以为单凭此就能做到?” “若是单凭一个陈贵妃,就能彻底拔出陈府的所有根基,那为何这些年圣上不随意安排个罪名插在她身上,如此不久一了百了了?” 周岚清盯着眼前的宋青,这个多年的盟友:“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丞相倒台,下一个丞相应该是谁?” 宋青蓦然不语,他方才还有些高昂的情绪也瞬间被压了下去。 而周岚清看他这样,反倒有勾唇一笑,揭开了遮羞布:“你想要这个位置,是不是?” “殿下...” “宋大人,你我交往多年,我自认为对你了解几分。” 周岚清从他带着复杂情绪的脸上移开目光:“你向来不是个心善的人,行事狠厉,冷酷无情,唯权至上。” “但这亦是我选中你的理由,只因起初我认为我们是一类人。” 宋青听着她的话,将头侧向另一边,埋进暗色之中。 与之相反的,周岚清则是望着窗外,此时的月光全数铺撒在她的面上:“但我渐渐发现,事不可过,过则反,反则失。” 但宋青明显不能理解她:“事情若能寻得关键缝隙,便能使其击破,殿下难道就不敢赌一把么?” 周岚清转头,正于其对视,两人皆在其中看到了决绝之意。 “此事牵扯不是你我可控的,不能轻易下决断!” 宋青无法接受,他只觉得周岚清变得有些陌生,好似从前那个果决的少女消失在昔日之中。 他往后回了回身,心中烦躁,忽然道:“我早说过,殿下该离那姓霍的远些。” 周岚清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不免有些不快:“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宋青今日表现出来的情绪比得上一年的份量,有些嘲弄道:“殿下不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这般感性,优柔寡断,当真同那些深闺之中的待嫁女有何区别?” “宋青!”周岚清被说得气急,一拍桌子:“你闭嘴!” 宋青直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着周岚清斥道:“臣追随的,一直是从前那个同臣一般唯权至上的殿下,而不是如今这般顾念感情的公主!” “是么?就因为我不顺你的意?”周岚清盯着他,眼中满是讽刺:“不若你来做这大燕的皇位?如此我也来追随你?” 这两个多年来风雨同共的盟友,却在此时互揭伤疤,活像是闹翻一般互不相让。 “你不许插手此事,听见没有!” “殿下路途劳累,还是多休息罢!” 这充满忤逆与挑衅的话语,令周岚清气得抄起一旁不知什么物什,往宋青处扔去。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宋青本可以躲开,可在听到周岚清这句决然的话之后有瞬间的愣神,于是下一刻他的额角流下了些许血渍。 待其走后,周岚清越想越气,顺手将面前的书信撕的稀巴烂。 可即便如此,事情却往往会朝着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 隔日,各宫嫔妃照例来到长宁宫内向皇后请安,其中来得最早的便是陈贵妃。 自皇帝醉心于太虚殿至今,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思,都已然鲜少在踏入后宫之中。 本以为常年后宫的明争暗斗会就此停歇,却不 料最近的皇帝好似迷途知返般,竟重新开始时不时夜里突发去嫔妃宫中过夜,甚至还有精力纳了几个小妮子作为枕边人。 这也致使久久不曾动手的陈贵妃又被燃起了斗志,接二连三地往深宫井里投人。 刚开始她还有所畏手畏脚,可随着每次皇帝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令其更加肆无忌惮,终于将皇帝新收的那些女子都收拾干净时,后者直接去往了皇后处一趟。 第101章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画面:皇后虽面上慈眉善目,可隐隐散发出的不悦却充斥在她与陈贵妃两人之间。 陈贵妃自然不怕她,只不过是听闻了皇帝昨夜去了一趟长宁宫,有些担心宠幸了面前这个女人罢了。 可如今看着皇后这幅阴恻恻的模样,想必是吃了苦头,她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一颗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反观皇后此时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位子之上,将面前女人的表情变化悉数收进眼底,不由得想起皇帝那气得跳脚,还指着自己鼻子痛斥她不理后宫,不识大体的场面,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经紧了几分。 已是一盏茶过后,陈贵妃才发现到现在殿内竟无一个妃子前来拜见,不仅如此,皇后也一直不说话,这使得她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无人前来?” 皇后原先挂着的微笑也在此时悄然收起,转而挂上些许冷淡:“是本宫让她们不要来的。” 闻言陈贵妃眉头皱起,更是直接放下茶杯,直视着眼前人:“是么?” “本宫今日,是想同你单独叙叙旧。” 许是皇后眼中带着的那抹不屑令陈贵妃心生不悦,又或许后者也对她即将提起之事心知肚明,于是抢先其站起身来:“不用了,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又瞬间留住了她。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皇上昨日同本宫说了什么吗?” 看着陈贵妃停住了脚步,皇后也继续道:“皇上同我说后宫之中出了个凶恶之徒,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杀害无辜嫔妃,如今祸到临头了,还不知收敛。” 皇后看着女人正死死地盯着她,像出了口恶气般,心满意足地挂上舒心的微笑:“妹妹你说,这人会是谁呀?” 陈贵妃面色不虞,却依旧平静:“我如何能知?” “那是最好,以免此事惊扰了妹妹。” 皇后幽幽的看着她:“幸而本宫在其宫中有些相熟,若是此毒妇再犯,也好就此捉拿,你说是不是?” 陈贵妃顺着女人的目光,下意识将注意转到了身边的春然身上。而后者好似没有意料到忽遭此变故,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陈贵妃将头扭回来,含着怨毒地看了面前的皇后一眼,就连行礼的规矩也顾不上了,直接拂袖而去。 而春然本该紧随主子离去,却不想被一旁站在两侧的宫女拦住,可又偏偏什么也没做,直至她急的快哭出来才放其离开。 好不容易回到仁善宫,春然才刚看见陈贵妃,就见后者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她,这使得她冷汗直冒。 春然正要上前伺候,下一刻却被主子阻止,只见后者用冰冷的语气将她驱赶,随后又点了一旁一个一直以来同她并不对付的大宫女:“今后就由你在身边伺候。” 春然满眼不可置信,毕竟自己可是从其入宫以来就在身边伺候的呀! 就因为皇后三言两语就将她的所有都就此剥夺么? 想至此,她满心的不甘心,只可惜才刚开口央求几句,又被陈贵妃冷眼相待。 春然只觉得心落入冰窟,却也不敢多事,只得退往屋外,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两只手攥得生疼。 第84章 逐步深入 自那日以后,陈贵妃就再也不曾前来长宁宫中请安了,不过可喜可贺的是,她也因此收敛了不少,这几日再无动静传出。 皇后面前站着皇帝又新塞进几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年轻的妃子,彼时皆有些忐忑地立在原地,她只抬眸一看,见那副紧张而不知所措的青涩,是后宫之中很少有的,也难怪皇帝喜欢。 颇有资历的老姐妹们纷纷离去之后,与陈贵妃那盛气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皇后对着面前几个女子温和地嘱咐了几句该守的规矩,随后就放她们各自回宫休息了。 可就在以为今日之事就此了结时,忽然有人进来相报,说是长宁宫中有外客来访,此时正在偏殿候着,等着皇后的召见。 按理说来,宫外之人定是不能随意出入皇城的,可如今来者非但没有通过任何许可的旨意,而且还能这般大摇大摆地闯入皇后的宫中,这使得当事人心中颇有困惑。 “来者何人?” 那前来传话的太监却摇摇头,但大抵是怕主子降罪,又立即找补:“回禀娘娘,来客只是说娘娘见了,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其余的任凭奴才如何问,也不予多说了。” 难不成又是皇帝挑选的新人? 皇后有些不悦,只觉得此人有些摆谱子,可到底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于是抚上静秋姑姑的手:“那便去偏殿瞧瞧罢。” 不过片刻,皇后便已至偏殿,她身后跟着一众人也随着其落座而整齐地排列在两边。被他们围绕在其中的,是一个匍匐在地的女子,头埋在地上,不见模样。 皇后随意地扫了几眼女子的身段,算不上窈窕,只胜在年轻。收回了目光,动了动嘴:“听说你要见本宫,有什么事?” 那跪成一团的女子并没有被皇后这似有似无的轻视打扰,不卑不亢中带着几分坦然:“臣女谢书锦,拜见皇后娘娘。” 可这清脆的声音竟使得原本慵懒的女人瞬间直起了身子,她像是随此跨越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看到那个早已离世的故人。 “你...”皇后的语气有些不稳:“你抬起头来!” 女子呈着她的旨意照做,在皇后有些莫名的期待中,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你!”皇后站起身来,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不自觉得叫出了声:“淑锦?” 谢书锦并不意外女人的失态,只是面上不显露,像是受宠若惊一般又要将头埋下,女人立即制止了她的行为,从台阶上走下,刚开始还有些缓慢,随后又急切起来,很快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不要怕,”皇后伸手将她扶起,此时的她已经回过神来,但眼睛却一丝不肯从她的脸上移开:“你是哪家的姑娘?今日为何来找本宫?” 谢书锦早已在来之前练习了千百遍,此时更是十分熟练:她先是就这皇后的手站起来,带站定之后直直地看着后者,眸色炯炯,使得后者在此晃神。 只因她明白自己的那双眼睛,最像他们口中的那个女子。 “回禀娘娘,臣女是礼部尚书谢大人的义女,今日特奉家父之命前来与娘娘商榷要事。” “谢书礼?” 皇后像是有些意外这个名字,她看向谢书锦的眼中瞬间少了几分热切,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狐疑,脑中也不自觉浮现出那张与故人极为相似的脸。 可即便如此也生不出一丝好感,毕竟在她看来,谢书礼虽为皇帝伴读,又与故人的关系密切,可每当遇到大事,其只会立在一旁不参与,事后又怨天怨地,因此皇后对他的印象算可不上好。 谢书锦虽年纪不大,可自小便练就了一身的心眼子,她立即感受到皇后的变化,于是立即上前补救: “娘娘,何不听臣女一言,将此事告知,说不准娘娘也对此感兴趣呢?” 她的声音有些娇俏,恰好将这句太过理性的话衬托得动听了许多,皇后也因此重新看向她:“你说罢。” 得了允许,谢书锦连忙将来的目的脱口而出:“娘娘,当年敬妃之死,与宫中陈贵妃有关。” 皇后并不对此感到稀奇,毕竟她 早已知晓此事,挑挑眉: “然后呢?” 这下轮到谢书锦有些意外了,她不由得看了皇后一眼,可随即又马上调整回状态,接着说道: “家父的意思,是希望娘娘为已故的敬妃报仇,而他将会借此帮助娘娘铲除丞相一党,并全力扶持太子殿下。” “就这样?” 听了皇后的回答,谢书锦忽然哽住了,她没想到女人是这样的反应,心中更是浮现出疑惑:难道自己和义父都想错了? 感受着少女的目光,皇后笑了笑:“谢大人同皇上关系那样要好,他怎么不亲自去做,反倒要劳烦本宫?” “只不过是不想脏手,又急需有人来做吧。”皇后面上恢复了平日那般疏离的柔和:“要不然怎会让你前来同本宫说此事?” “不过也只怕扰本宫不快,好杀之而掌握把柄,借此逼我办事罢了。” 看着少女的面色开始有些灰败,她敛下眼眸,抹去仅剩不多的情绪,重新坐回位子上:“回去罢,就当今日未曾来过长宁宫。” 谢书锦心一凉,倘若自己就这样回去,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呢? 既如此,倒不如赌一把算了! 就这般想着,谢书锦跪下而言之:“娘娘,人们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到如今,即便娘娘要罚臣女,臣女也想说。” “当年一事,原来伺候敬妃娘娘的宫女临终之前,同臣女说了大概,敬妃娘娘在最后一刻,见得应该不是贵妃娘娘罢。” 第102章 话应刚落,谢书锦就清晰地在皇后投射过来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杀意,就连一旁的静秋姑姑也面露惊异之色,看她恍若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娘娘,”谢书锦强压下心中的慌张,努力令自己那极具备优势的嗓音尽量平稳:“那老宫女还说了最后一句话。” “敬妃娘娘说她,从未怪过小怜。” 这句话之后,紧接着便是长久的寂静。 久得谢书锦只觉得自己的腿疼得不成样子,低着的头使得脖子酸的过分。 好在最后,那道心中最渴求的声音终于传来,将她从惶恐之中拉了出来。 “本宫知道了。” 皇后只感觉心头有些涩涩的,具体因为什么,她不知道。 “你回去,告诉谢书礼,本宫会考虑的。” 谢书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身起来,刚抬头又撞入了座上女人忧然的眼底。 “谢书锦,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样就总有人保你一世平安。” 谢书锦即便心知任务完成了,但也不敢怠慢,立即道: “臣女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扬了扬手,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谢书锦则是在一旁宫人们的簇拥下逐渐往殿外走去。 可她还没迈出几步,皇后又叫住了她,这接二连三的反复使得谢书锦下意识紧绷神经,可皇后只是淡淡道:“静秋,让人拿些上好的雪梨糖浆,让谢姑娘带回去。” 与长宁宫那有些沉闷的气氛相比较,皇城四处的亭落倒显得富有生机些。 桃春看周岚清整日闷在明善宫中,都快呆得头上长草了,于是便哄劝其走出书房,于外处感受些阳光。 周岚清呦不过她,便也随她去了。主仆两人行至不远的亭子,此时阳光正好,连带着她也生出了些许暖意。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三两声女子的声音,周岚清才刚看过去,好巧不巧就同一座小石桥相隔的周云清对上了眼。 “三姐姐!” 周云清像一只小鸟向自己飞来,周岚清还没来得及眨两下眼睛,人就已经出现在自己跟前。 “云清?你怎么在这儿?” “才用过早膳,出来消消食,”周云清眉眼弯弯,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三姐姐呢?怎么也在这里呀?” “我也是出来消食。”周岚清不由得想起周梁清上次同她说的话,于是屏退周围宫人,转而将周云清领至一旁坐下。 周云清看她这般神神秘秘的模样,心中好奇难以压制,立马低声询问:“三姐姐,这是有何要事要我做的?” 周岚清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有些好笑,但脸上却正经地问道:“云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周云清不知所以然:“什么事?” “比如你是不是去了国公侯府...” “哦哦!”周云清想起来了,但随即又有些莫名地看了周岚清一眼:“是有去,和五妹妹一同去的。” 可是这是什么大事么?周云清有些搞不懂她的意思。 但是周岚清早已将事情定性为她所想的那般,周云清此时的表情也被她当做了单项奔赴的痴情人。 “你可知道,妙仪的大哥林恒予...有心悦之人?” 许是周岚清不忍其苦苦等待一段强求的感情,于是还是选择了直接戳破。 但周云清却全然不知她的意思,一番凝思苦想之后,认为周岚清这是要和自己扯小话呢。 没想到自己这个三姐姐平日里也喜欢打听人家的事情,于是有些兴奋地应和:“没想到三姐姐你也知道,我以为就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还愁没人说呢!”周云清放开了说:“听说是同其一起练枪的女子,到底是谁呀!有时候真的是令人捉急!” 这模样是令周岚清远远没有意料到的,她只当周云清这是疯了,不经有些后悔自己这般直白,定是将其刺激得不清。 正当周岚清想着要怎么补救回来之时,一明善宫宫女忽前来通报,说是长宁宫派人来请她前去用午膳。 可周岚清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如今已经不正常了,又怎有心思就此离开,刚要开口拒绝,就见忽然来了一个没见过的侍卫,带着面具,衣着称得其虎背蜂腰螳螂腿,气质颇显。 周岚清皱了皱眉,才要说什么,可一旁周云清却立马立了起来,待她看去,才发现后者面上有些拘束。 “三姐姐,你快去罢,莫要让皇后娘娘久等了。”周云清一改方才的自然:“我也该回去拿书,待空闲时,我去明善宫找你!” 周岚清看她好似有急事,也不好再多加阻拦,只得答应了下来。 而周云清一走,那侍卫也跟着离去,周岚清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五妹妹悬崖勒马,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85章 大事将近 在还没近长宁宫之前,周岚清还以为是再日常不过的串门,可当她进殿中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起初皇后还如上次见面一般热络,可当周岚清吃下面前第二块肉之后,就发现母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周岚清微微一顿,停下了动作,随后问道:“母后,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看了眼女儿:“今日,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来找我了。” “是吗?”周岚清对此感到稀奇:“是哪家的小姐?竟能得母后的青睐。” “是礼部尚书谢大人的义女。” 在听到这句话那一刻,周岚清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但是在皇后投来的目光之中,她不得不立即转为惊讶状:“谢大人,他竟有义女?” 可皇后并没有再延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言简意赅的接下方才的话:“那孩子,不论是样貌,又或是声音,甚至是行为举止,皆同太子的亲生母妃十分相像,像是特地挑选出来的。” 此时的周岚清脑中已然排列着许多猜测,没想到即便她多次拒绝谢书礼,后者竟会找上自己的母后,更令她心中没底的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谢府小姐到底对面前人说了多少。 “那母后认为,谢大人这是想做什么呢?” 皇后并不知晓周岚清此刻的心思,直言道:“那孩子同本宫说了,当年是陈贵妃害死了敬妃的。” 而恰恰是皇后的直白,令周岚清有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这何尝不是变相表明:皇后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知晓些陈年旧事的事实呢? 但面上总是要做做 样子的,周岚清此刻更是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 皇后则是有些犹豫,但少女真诚的目光,还是使她将决定说出口:“若是以此打压陈家,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其实从皇后刚开始说此事之时,周岚清就已然明白了皇后的打算,沉默了一瞬,还是道:“女儿愚钝,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仓促了?” “若放在从前,说不准本宫也会这样想,但如今皇上已然不理朝政,贤王如今也是愈发厉害了,这才使得局面已然不如从前一般。” 周岚清不知为何,总有预感这件事将有会逐渐走向不可控制的场面。 “那母后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等个合适的时机罢。到时候,还需你帮母后一回,好么?” 话音刚落,周岚清抬眼看见皇后眼中带着些许期待。 “母后,您知道自我回宫之后,不再适宜插手政事了。” 周岚清倒也没说错,和亲一事的影响过大,如今的官场总是不能轻而易举地令一个女子出太久的风头,于是她从回京至今皆在明善宫中休养,不再过多介入朝中之事了。 皇后听了她这句话,用着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变了许多。” 周岚清闻言笑了一下:“母后从前不就最喜欢女儿这样么?” 可皇后却没在搭腔,而是拿起了没碰过的筷子,匆匆结束了话题:“吃饭罢。” 周岚清也不再多言,扫了眼面前的佳肴,再也提不起胃口。 至于皇后口中的局势大变,倒也没说错。 就在近期早朝之中,金銮殿内上演着愈演愈烈的争斗。 朝中发生的大事有两件:第一便是皇帝又不出意料地缺席此次会议;第二就为太傅从前几日起正式宣布退休,毕竟老人家实在是太年迈了,身子骨实在是熬不住了。 而太傅一走,所有人的注意就自然而然地移向了邹世明,陈有成更是连夜开小会,并从中抽出了几个人成立了“针对邹世明小组”,一连几天下来,邹世明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其中力不从心的原因不仅是丞相的明针,还有周治时不时的暗刺:不同于太子行事坦荡,每当丞相在前头打完头阵,贤王总是能紧随其后且不脏手地补上几刀。 于是几个年轻人一商议,打算请外援救场。 不多时,久居东宫且许久未见的杨甫先生,应势踏入人才济济的金銮殿,也从一个谋士摇身一变成为二品中书侍郎。 第103章 这个从天而降的“副相”,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此人处理事情游刃有余,像打太极一般将原本可能发生的大事化小,再小事化了。 经几番下来,却是令陈有成收敛了不少,这也让邹世明得到了喘息的空间,从而有精力开始经营太子的阵营。 可如今还是存在着不利,在陈有成对周治的“形象培养”下,越来越多的朝臣认为贤王已然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纷纷选择站队丞相一党。 而综上所述,则是周澈对周岚清做的一个近期总结。 在明善宫的后花园中,周岚清盯着周澈的神情,早已明白对方所言之意,开门见山道:“母后同你说了敬妃一事?” “是。”周澈坦白:“如今形势逼人,此事莫不为一个突破口。” 周岚清垂着眼帘,显得有些三心二意:“我总觉得,此事不应该如此草率。” 可是这几日高强度的斗争已然周澈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早已有些焦躁,面对周岚清的疑虑,他自有一套说辞:“阿姊,事在人为,若是令陈家发现我们手握此把柄,说不准就会错失了这个良机啊!” 周岚清将目光放回面前人脸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想怎么做?” “就按照母后的意思,”与周岚清有些模糊的态度不同,周澈有种十拿九稳的肯定:“大理寺中有着全堂上下的把柄,还愁没有机会么?” 周岚清闻言想起了宋青当日的态度,皱了皱眉。 紧接着周澈的声音再次与耳畔响起:“届时只要父皇点头,将陈家拔出,难道不是指日可待么?” 听到这里,周岚清忽然提出异议:“可是又如何能够肯定父皇会答应?” 毕竟贤王能得到如今的地步,不难说有自己那父皇的纵容。 “谢书礼。”周澈提出了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他承诺会出手。” “阿澈,”周岚清叹了口气:“我还是认为此事需从长计议,要知道这件事牵扯的范围太大了,难道大哥不知道么?” 说到周靖,少年明显愣了一下,整个人也冷静下来:“他不知道。” 这怎么好让他知道呢? 周岚清自然知道此事不宜令周靖知晓,为的只是令周澈稍微平静下来罢了,见达到了效果,才借此继续劝解: “阿澈,你我皆知:唯有伤其本,方能一举而定。倘若小事拖延蹉跎,枉费精力与心思不说,往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周澈听出了周岚清的意思:“那阿姊的意思是,让这件事就此揭过?” “也不尽然,”周岚清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所顾虑无非两点:若欲除风头正劲的陈家,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也难撼动其根基,此为其一。” “而事到如今,不论何时何事,我们总是插手,甚至擅自决定太子的意愿,这使得其太过被动而无法成长,这如何令他稳定未来之事?此为其二。” “君子应有龙蛇之变。当下良策唯有与之徐徐相磨,令其锋芒稍减,待大哥稳坐皇位,彼时出手,方可连根拔起。” 周岚清即便如此费劲口舌,句句也皆在点上,但还是忽略了一点,而这一点将从周澈的口中出现。 只见他沉默一瞬,张开口就把一条险路铺撒在周岚清的眼前: “那倘若将陈家及其源头全数除去,难道也不能够就此了结此事么?” 这句话其中饱含着什么不言而喻,周岚清心随之颤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周澈,发现此时的他眼中隐隐透出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周澈并不避开周岚清那带有些许质疑的目光,彻底摊牌:“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 周岚清只感觉面前人有些陌生,她终于发现周澈与从前的不同在哪里了:如今的他已然少了许多温情,变得太过狠厉。 “你可知道他是我们的二哥,再怎么说他身上流的血,也有大半与我们相同的。” “阿姊,”周澈语气冰冷,可其中又沾满疯狂:“这是政堂,是你死我活的战场,血缘与其相比,重要么?” “你...”周岚清头一次对自己的亲弟弟产生了一股 莫名的恐惧:“你可知自古以来,弑兄之徒将会面临什么非议?你想让大哥遗臭万年吗!” “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这件事情本身也不会让他过手。”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独自承担。” 这看似惊天动地又感天动地的话,非但没能打动周岚清这个倾听者,反倒令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滔天的无名之火,这股力量迫使着她指着面前的周澈鼻子大骂: “你一人独自承担?说得倒轻巧,不妨问问这天下人,哪个不知道你与大哥的关系,你所做的一切,都将与其紧密相扣,你以为舍己为人之事就那么好做?” 周澈被她骂的气焰全消,于原地一声不吭,仿佛方才那斗志昂扬的状态只不过是虚影。 可周岚清从一大早至今就没遇到过一件舒心事,她一直想做一个心平气和且处事不惊的女子,但直到现在才终于悔悟:再这样憋着心气,她真的会命不久矣。 “你倒是省心了,以为自己成英雄了,你想过母后怎么办么?你想过我怎么办么?大哥呢?你问过他的意见么?” “没有把握就凭着心意莽撞,能成事么?” 周澈有些委屈:“我只不过想像阿姊一样,如今你倒是不乐意了...” 但下一秒被周岚清扬起的手胁迫地闭上了嘴,后者气终于撒出去了,也明白自己压得住宋青,制得住周澈,但唯独无法左右皇后的意思。 这件事,终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发生。 “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千万不能做极端的事情。” 周岚清反复叮嘱完,在得到周澈的允诺后,再放其离开。 待周澈走后,周岚清独自一人在后花园的石椅上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第86章 春然叛变 仁明宫。 自春然彻底在陈贵妃之前失势之后,处境可谓是一落千丈,不仅如此,如今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掌事大姑姑冬彩也没少明里暗里针对她。 更要命的是,平日里本就对她颇为不满的宫女们也开始见人下菜碟,这使得原来令她过得无比舒心的安居所,一下子就变成了受难处。 春然也不是没想重新获得主子的信任,但不知为何那冬彩总能时有时无的在陈贵妃面前吹耳旁风,致使其没讨到好处不说,反倒成为了主子的泄气桶。 这日,春然接过了仁明宫内取材料的活儿,本是还有一个宫女要跟着去的,但不知为何一时间也找不见人了。 若是耽误了时间,定是有免不得一顿责罚。如此,也只能独自一人上路。 行至半途,拐个弯竟迎面碰上一群别宫的宫女,为首的更是令她眼熟:正是从前时常被陈贵妃刁难,如今已是曦嫔身边的掌事姑姑。 许是没料到会与其撞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其要底下头躲闪之时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那掌事姑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似的,立即一把上前拽住春然的手腕。她的动作并没有克制,反而惊人的用力,使得原本被春然抱在怀里的物件瞬间散落了一地。 “哟!这不是咱们春然姑姑么?”那掌事姑姑面带嘲讽和恶意:“怎么如今如此体恤仁善宫的宫女,到自己来做这些活儿了?” 春然知道今日定是要被眼前人羞辱,但为了避免挨打,于是连忙恐吓道:“放手!你可知道这些是要送到贵妃娘娘跟前的,你岂敢如此放肆!” 可那掌事姑姑的手不仅没有因此而松开,反而紧了许多,春然只感觉自己的手腕就要因此废掉了。 下一秒,就听见对方那充满嘲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装什么?如今谁不知道你已经被贵妃废了身份?” “再说,”那掌事姑姑眼底透出的恨意令春然有些害怕:“从前你是怎么对我们娘娘的,你难道都忘记了?” 说道这里,两人都想起从前曦嫔因得罪了陈贵妃,被当众扇了好几个巴掌,而下手的人正是眼前的春然。 当时的掌事姑姑正跪在一旁不断求情,只可惜也被贵妃盯上,连带着也未能幸免。 那掌事姑姑是从曦嫔未出阁之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如何能不心疼自家小姐受此屈辱? 即便奈何不了陈贵妃,她难道还动不得已经落魄的春然么? 片刻之后,巴掌声在此地响起,不过几下,春然的嘴角已然被打出了鲜血,两边脸颊更是高高肿起。 她哭着求饶,只可惜一直没有得到实行人的心软。 就在春然再也承受不住,即将要倒在地上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原本还在兴头上的掌事姑姑在看清来人之后,更是立即停手。 第104章 “你们几个在这里干什么?” 春然只感觉脑袋嗡嗡,下意识抬头声音处看去,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静秋姑姑。” 众人皆向其请安,而静秋姑姑则是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春然,发出了质疑:“皇宫中是你们能随意行事的么?万一是闹出了人命,你们全都别想好过!” 掌事姑姑虽态度谦卑,但目光却不断流转在两人之间:在此之前她自是听说了春然是因为向皇后告密,才使得自己在主子面前失了身份,如今一看,说得是不错了。 静秋姑姑虽然品阶高,但为人总是谦和有礼,故而跟各宫中的关系也走得挺近,方才虽面露不悦,却也是嘴上说说,那掌事姑姑几句求情的话便被放走了。 如此只单单留下被打的半死的春然,静秋姑姑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宫人,不顾旁人的目光,令身边的宫女们将散落一地的物件帮忙捡好,再塞进扶着墙站起来的春然手中。 后者不免有些错愕,她愣愣地看着带着友善的几人,但倒是没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是拜何人所赐,有些警惕地问道: “你为何要帮我?” 但静秋姑姑好似没有感受到她的不善,反倒很亲切地回复: “娘娘待我向你问好,待事情一过,便将你要过来,你且再忍一忍。”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春然莫名其妙,但看着周围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她忽然明白过来,指着面前人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贱人!还想害我!” 但让她更加没想到的是:最开始一直找不到且应同她一起的宫女,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三个仁明宫的宫女,看这样子想必已是将方才一幕收入眼底。 而静秋姑姑则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春然被压着走远的背影,随后转身往长宁宫的方向离去。 画面一转,受了伤的春然被扭着扔进了仁明宫中一处柴房,此时的她宛若一条死鱼,静静地躺在杂草堆上,瞪着一双眼看着眼前的门关上,紧接着是一阵铁链锁门的声音。 从外头往里看去,尚能看见其如今不光是脸上挂了彩,浑身上下皆沾染上了新鲜的血迹,这一切皆是她从前不论何时何事,都陪伴在身边的主子所为。 被欺辱时,被诬陷时甚至被殴打时,她都没有哭,可就在此时独自一人安静地在暗无天日的屋子内时,春然却再也忍受不住痛哭起来。 那可是自入宫以来就伺候着的主子,所有的脏事丑事她都首当其冲,如今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另一头,陈贵妃在春然被拖下去之后,整个人就显得非常沉闷。 一旁的春彩一边打探着女人的表情,一边巧妙地宽慰着她。 在看着其面色逐渐转好些时,才开口问道:“娘娘,那春然...” 本以为依照陈贵妃的性子,如今春然与长宁宫的事情得到证实之后,理应也尽快处置了才是。 却不想女人的神情有些怅然:“先留着一条命罢,到底也跟着本宫那么久了。” 是夜,春然早已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毅力艰难地爬起来,将自己缩在角落。 可柴房忽然传出的些许动静,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只见其蓦然睁开双眼,透过那屋内仅有由铁柱隔起来的小窗,观察着可能发生的一举一动。 紧接着那小窗忽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人脸,将春然吓了一跳,那人许是看见了春然,立即道:“姐姐,是我!” 被叫到的人借着月光看清了来者的面庞,有些意外:“小环?” 若说春然平日里无恶不作,为虎作伥,倒也没错;可若说她也有好心的一面,也不能否认。 这个被她唤作是小环的小宫女,正是她还得势时偶然在陈贵妃面前保下的,原因是这孩子与家中的幼妹太过相像,引得她生了些庇护之情。 此时的小环从窗外往里投了个馒头,左顾右盼了一番,压低声音:“姐姐,这是我今日偷来的馒头,你快吃罢!” 春然拖着全身的伤痛,地上的杂草时不时透过衣服刺向□□,使得爬过的地方留下许多血痕。 她拿过地上的馒头啃了几口,还没来得起道谢,却又听见那小姑娘道:“姐姐,我迷倒了看守的宫女,拿了钥匙,你快逃命去吧!” “什么!”春然瞬间放下手中的馒头,呵斥道:“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赶紧将钥匙还回去!” “姐姐!”小环立即制止了春然的声张,紧接着带来一个惊天消息:“姐姐你听我说 ,我今日听说了你受了刑,就要来看你,但是在这路上却听见娘娘的旨意,说是明日一早就要...就要把你投井!” “这...”馒头掉落在地上,春然下意识道:“不可能,不可能!娘娘不可能这么对我!” “是真的!”小环快要急哭了:“快逃命吧姐姐!再晚就来不及了!” 春然在她的叫唤声中找回了些许神志,抬起头,她却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忽然道:“你听谁说的?是娘娘亲自说的?” “是春彩姑姑,”小环不假思索:“她已然吩咐下去了,我是隔着窗偷听的,肯定是真的!姐姐快走吧!” 春然心中生出的凄凉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仅存的理智,如今的脑子里也只剩下最后一次见到贵妃时,她的那副冷漠的神情。 她原是对着贵妃存着几分知遇之恩,毕竟之前主仆两一路走来,再如何也断不可能痛下杀手啊!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春然已然被打怕了,她不敢再赌了:若是真如小环所言,她的命可是真的没了。 于是,在小环的再三催促之下,春然吐掉口中的馒头,最后问道:“难道出了仁明宫,怎么出宫去?” “我听说往冷宫的地方,有个缝隙。” 随着柴门打开,两个身影趁着夜色正浓和对宫中路线的熟悉,很快就偷偷地出了仁明宫。 正当春然拖着身子,与一旁搀扶着的小环好不容易临近其所说之地时,小环忽然叫停了她。 “姐姐,我先去看看那缝隙,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我来找你。” 小姑娘眼睛澄澈,使春然一时间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那你快些。” 待小环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春然才转了个身,面前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手中攥着的布死死地捂住其口鼻,使得其眼前一黑,随后失去了意识。 第87章 风起云涌 “什么!” 隔日清晨,仁明宫内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因看守宫女发现了春然已经不见人影,吓得立即上报。 而陈贵妃知道后只感觉天要塌下来了,她指着跟前的来告知的宫女,气得哆嗦:“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打死!” 伴随着那倒霉的宫女被拖下去的,还有冬彩的上前安抚,后者虽表面关切,但只不过也是在春然逃走一事做表面文章。 可陈贵妃却并不领情,自顾自地思考着可能发生的一切:春然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若是将这些东西都撺掇出去... 这个贱婢,她就不该心软,早该杀了一了百! 可到底是在宫中混迹许久,陈贵妃立即想到一种可能,脱口而出: “皇后,是皇后!”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冬彩的手,语气不难听出有些许慌张:“去长宁宫!快去!” 冬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但也赶在贵妃发现之前,立即掩饰地完好。随即在她高效的准备之下,很快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慌慌张张的直奔长宁宫去了。 行至路边,抬辇子的人许是走得太急,路途之中还被石子绊了一下,陈贵妃坐了个不稳当,本就烦躁的她立即开口训斥,使得宫人们敢怒不敢言,只得悄悄放慢了速度。 小翠,是从前在明善宫中任职的,后来别调到东宫去伺候,如今已然是东宫之中的大宫女了。 她今日正要去内务府,路途上,正好被陈贵妃的训斥声吸引了注意,于是连忙躲在一旁偷偷观察,才发现其一大帮人这是正往长宁宫的方向赶去。 小翠脑袋瓜一转,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可她不是第一时间回东宫,而是直接掉头往明善宫奔去。 暂且先不论小翠之事,陈贵妃如今已然来到长宁宫前,可今日在外看守的宫女却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前来,特地在此等候一般。 见此陈贵妃更加笃定事情的不简单,下了辇子,对围上来行礼的宫女们熟视无睹,立即要往里闯去。 可那些宫女们本就是在此拦着她,又怎会随了她的心意?只见众人齐齐围了上来,建起了一堵无形之中的人墙。 为首上来一人开口劝说道: “贵妃娘娘,我们娘娘现在还没起来呢,请您再等等吧!” “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宫!” 随后又从中出来一个: 第105章 “贵妃娘娘,现在的时间还不到能见我们娘娘的时候呢!” “你给本宫让开!什么时候见还用你同意?!” 众人纷纷上来劝说,贵妃娘娘却能舌战群儒,将开口的人都喷的体无完肤,就连冬彩在一旁都没了用武之地。 最终陈贵妃耐心耗尽,再加上也有些口干舌燥,才一侧头丢给冬彩一个眼神,后者接收到旨意,立即跟着带来的人一哄而上。 几经掰扯,长宁宫的宫女们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陈贵妃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径直往里头冲去,此刻她浑身凌厉,竟惹得无人敢加以阻拦。 穿过花园,却见前殿之中大门敞开,陈贵妃皱了皱眉,还是闯了进去,却发现两边都站了许多宫人,而她一直在找的皇后,就在其前方的最中间安逸地坐着。 “妹妹?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看本宫了?” 陈贵妃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没想到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也会随意劫走嫔妃宫中的宫女。” 皇后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反倒是有些奇怪:“妹妹何出此言?” “春然呢?”陈贵妃懒得多话:“你把那个贱婢藏到哪里去了?” “春然?” 皇后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女人:“既是你宫中的人,怎会到长宁宫里来?” 陈贵妃被她问得一哽,毕竟自己虽然猜到这事同皇后脱不了干系,但若是要她拿出些实质的证据,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来。 而皇后则是一如既往地悠然自在,与此事气急败坏的贵妃形成了鲜明地对比:“若是妹妹无事,回宫去时还是要好好休息一番,你看,今日的请安,都记错了时间。” 最后那明显带着讽刺意味的言语彻底激怒了陈贵妃,以至于她竟不顾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的情况下,有些失态地命令着一旁带来的宫人: “本宫才不信你的鬼话!身为皇后,竟随意扣押嫔妃宫中的人!来人,给我搜!” 此言一出,全场皆被其所言惊在原地:且不说她的语气有多么地大逆不道,就说这句话本身就是漏洞摆出。 毕竟皇后不仅能随意要一个宫女,还能嫔妃宫中的吃穿用度都需要经过的她的手。 于是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皇后此时也微微展露出了不悦:“贵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贵妃此时也缓过了神,她与皇后的目光对上,浑身的气焰一下子被消除了大半,也明白这般强硬要人是行不通了:“你...若是不在你这...那便罢了。” 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去,但才刚走几步就被殿内的人拦了下来。 “本宫有说可以让你走了么?” 皇后看向女人表情已经完全没有一丝柔和,反而有些隐藏不住的狠意。 陈贵妃转过头,皱着眉盯着她:“你还想做什么?” 皇后闻言冷哼一声:“来人,贵妃以下犯上,目无尊法 ,押下待后圣上发落!” 可这不仅吓住眼前的女人,反而引起她的嘲笑:“就凭这个?你以为皇上可能会因为这个小事来罚我?” “你老了?是不是糊涂了?” “我没有。” 那语气之中伴随着的势在必得,迫使陈贵妃刚扬起的嘴角往下沉,可她应该不会再对这个问题上多做研究了。 只因为殿外正有一拨人马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彻底令她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几乎是同一瞬间,陈贵妃听到皇后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好似一条毒蛇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心脏: “本宫的宫中确是没有什么春然,不过,昨日端王却在冷宫附近抓住一个试图逃宫的宫女,会不会就是你的春然?” 听到这句话,陈贵妃只觉得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那些侍卫冲上来时,众人皆起身。为首的先是看了一眼陈贵妃,随后当众公布了她过往种种做过的丑事。 紧接着陈贵妃就感觉有人上来抓住自己,说是要将自己压到冷宫去。 那个只有最不受宠的女人,皇帝最厌恶的女人才会去的地方。 她嘶吼着,挣扎着,最后被皇后的一巴掌归至平静。 “是你!是你假意拉拢,其实是为了将我控在此处,只为让端王将春然带到皇上跟前!” 她听见自己对着面前的女人咒骂着,声音从大到小,从清晰到嘶哑。 但女人只是用一种她不懂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中大多是快意,狠厉,却竟还有一丝同情。 “你为什么要怪我呢?” 皇后讽刺地揭露:“明明就连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皇上会这样对你。” “你做了这么的事,他都不在乎,但如今他知道了姐姐的事情,他就毫不犹豫地把你扔掉,你还不明白吗?” 陈贵妃,如今应该叫陈龄娇了,她怎么也不相信,或许是不愿相信,她守着年少时的情谊,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沉溺于爱情之中的女人好像飞蛾,明明知道面临的火坑,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飞,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不可能这么对我!” 皇后像个旁观者,冷眼看着陈玉娇被一群人押送着往外走去,但脱口而出的语句却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你看她,就连下场都像一朵花儿一样。” 喃喃着,表面上她才是那个获胜者。可事实上,大家不过都是局内人罢了。 陈贵妃下台的消息宛若一阵风,催促了原本就紧绷着神经的众人行动起来。 是夜,宋青奉命潜入端王府。 在他所了解的一切,是周澈领着关键人证去往太虚殿,揭露了陈贵妃当年谋害敬妃一事,以及这些年做过的种种,这才致使陈家被撕开了一个风口。 朝中势力虎视眈眈,太子趁此拿下许多议案,其余党派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切都使得他以为周澈今日唤自己前来是为商议后续之事,心中不免又习惯性地盘算起说辞。 以至于当宋青看见迎接他的是周岚清时,整个人有些措手不及。 而随着他的目光往下转移,发现桌子上安然摆放着一盘棋,棋盘上很干净,看样子是专门等他前来放子。 少女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昏黄的烛灯之下,衣着淡雅,显得人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许是感受到来人,她抬起头来,刚才仅存的柔和瞬间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疏离宛若薄雾之中的远山。 “宋大人,我们是不是许久未曾下棋了?” 第88章 紧急操盘 同一天夜晚,丞相府中气氛沉重。 陈有成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或许是有所预感到此次自己面对的并非普通的危机:自陈贵妃入冷宫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破天圣怒,皇帝已然取消了他插手事务的职责,就连贤王此时也被拖累。 或许贵妃失宠只是表面,而今日的处境才是皇帝的真实目的。 他叹了一口气,问一旁的亲信:“何大人还是请不来么?” “是。”亲信也有些愤慨:“不光是何大人,其他大人这几日或是身子不适,又或是事务繁忙...” 陈有成脸色更加不好了,平日里众人皆对他唯首是瞻,可如今一出事却四散而逃。 可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来侍从通报:“老爷,刘大人来了。” “刘大人?”陈有成有些意外:“哪个刘大人?” 侍从连忙道:“正是吏部刘尚书!” 陈有成也没想到这时候没能盼来关系亲近的人,反倒是关系一般的刘墨书会上门拜访,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快请进来!” 片刻,一抹墨色随侍从进入屋内,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露出清秀的脸庞。 “刘大人,”陈有成起身迎接:“快请坐。” 刘墨书也不客气,就着陈有成不远处坐下,随后立即步入正题:“陈大人,客套的话在下就不多说了。” “今晚请您务必派人,想办法去大理寺一趟,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毁掉。” “什么?”陈有成即便已然心力交瘁,但也还没有到糊涂的地步:“刘大人何出此言?” “您可知大理寺主司长宋青?” “自然。”陈有成点头,说到这个人,他与其倒是还有几分渊源。 之所以宋青当年能彻查宋家,是陈有成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气,所以在后者的认知里,宋青算是半个自己人。 为什么说是半个,那是因为在宋青坐稳主司长这个位置之后,就被皇帝盯上了,迫于无奈,关系也就慢慢地远了。 不过宋家之事宋青也念着陈有成几分恩情,所以这些年丞相背后血腥事件的关键证据至今在安静地被藏在大理寺深处。 宋青为他安心,就连藏在哪里也全数告知。 只可惜陈有成不知道,一个毫不留情能将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家族顷刻间灭得彻底,且斩草不留根的人,又懂得什么知恩图报呢? 第106章 “我今晚才得知,宋青是太子的人。” 陈有成大惊,随即立即发出质疑:“这不可能,宋青可是向我交了底。” 这不得不佩服宋青平时的处事:看似离所有事都远远的,但同众人的关系又拿捏得恰到好处。 刘墨书也知道陈有成与宋青的那点往事,她提点道:“陈大人不若相信我一回,也不妨细想我为何有此断言。” 陈有成眉头紧皱,立即想到了什么,语气瞬间下降:“您是说?” “您这个位置,如今也是很多人盯着呢。” 听到这句话,陈有成脑海里不由得映射出前日宋青主动找到自己表决心的场面,如今只觉得怒不可遏,自己竟被一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 “此子竟如此落井下石!” 不过陈有成也没有就这样相信,却不好直言,只得旁敲侧击地打探:“真是辛苦刘大人,天色这样晚了还跑一趟。” 刘墨书看了他一眼,却不并和他计较,顺便也打消他疑虑:“我也是一听闻变故,立即着手调查,终于得知此事的转机,遂即刻前来告知陈大人。” “贤王殿下于我有着知遇大恩,如今也不过是尽了些绵薄之力罢了。若是大人能确保证据不落入太子手里,之后在对贵妃娘娘的事情上上心,圣上念及大人多年来为国家尽心尽力,所有事倒也如一阵风,吹过就算了。” 这一番中肯的话没有任何漏洞,也打消了陈有成的顾虑。但随后又有新的问题重现:“那如何能在今晚将大理寺的那些证据取回呢?” “取回?”刘墨书笑了一下:“本就莫须有的东西,为何要取回?” 一切不利于自己的东西,若是找到了时机,令其于世间消失是最好的结局。 陈有成再一次看清了刘墨书的聪明所在,从前他还对周治于她的重用而存疑,当下所有的想法都随之抛却了,不经有些感慨。 “没想到至关重要的时刻,竟是你站出来。” 刘墨书一直都知道陈有成这一大帮子的人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现在听到这句话中饱含着的敬佩,突然也生些许恍然。 她深知这份来之不易的平等,是建立在她以一名“男子”的身份所得到的。 倘若站在众人面前的是身着罗裙,面带妆容的刘墨书,留给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越想越觉讽刺,也没有了留下来的心思,于是又摆出了平日里那副圆滑,应和了陈有成几句,随后以不宜久留之由告 辞。 当她踏出这最后一道门槛之时,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但一下秒也立即离去了。 若是不出意外,下次再来拜访,这里也该换新主人了。 而方才两人口中的宋青,此时正坐在端王府内,与面前的少女下过了一盘棋。 整场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唯有棋子落盘的声音堪堪打破这有些过分的寂静。 “你输了。”周岚清收回手:“上一回也是。” 她说的上一回,也算是有些久远的事情了。 宋青也收回手,开口便是官场上惯用的阿谀奉承: “殿下棋技愈发精湛,臣已然无法与之匹敌。” 周岚清面不改色,撕破他的虚伪: “是你的心不静,宋青。” 这句话两人都耳熟,当年宋青教周岚清下棋的第一句话,下棋者需静心。 “你在想什么?”周岚清将手中的白棋丢进棋笥:“在想着该如何劝说阿澈和大哥,将二哥斩草除根?” 宋青面色一凝,下意识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才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见他一直不说话,周岚清便替他说了:“陈贵妃一事,是你告诉他的吧。” 之所以周岚清知道,是因为她太过了解自己的母后。换一种说法,是她太了解母后对阿澈的良苦用心,若非周澈坚持,皇后别说是让他参与,就是连知道都不愿意,又怎会主动告诉他? “殿下...”宋青的语气有些可怜,像是被揭穿后的难堪。 “宋青,本宫早就说过,这件事情不能做。” 周岚清的声调冷淡得有些可怕:“而你不但做了,还想做得天翻地覆,你是打算跟本宫作对么?” 宋青知道说再多也无用,索性不再与她多周旋,而是立即起身跪在其面前:“臣不敢!” “殿下,事已至此,请您允我将功赎罪。” “哦?”周岚清一侧头就看见其头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你想怎么赎罪?” “请殿下容我更上一层,此后我为殿下所令,绝无二心。” 宋青低着头,隔绝了周岚清带着猜疑的目光,却没能隔绝其带着毫无感情的话:“宋青,你是不是以为大燕没人了?” 宋青咬了咬牙:“殿下,我是您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您着想啊!” 周岚清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换做是旁人,她说不准还能说服自己,但偏偏是从宋青嘴里说出来的。 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帝的书房。 那时宋青不像如今这般沉稳内敛,青涩中带着几分隐藏不住的浮躁。 当时的皇帝已对丞相那时过多插手自己的主意而生出郁结,与宋青彻查宋家一事刚好撞上,于是便想要拿其开第一刀。 周岚清还记得那时刚好回答着皇帝相关策论,不多时进来了一个年轻人,虽隔着纱帘看不清模样,但当她皇帝那晴转阴天的表情,便知道来者定是免不了帝王的一顿针对。 就跟她一模一样。 拨开纱帘,映入眼帘是青年人巧妙对答,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净。 而他一抬头,便与藏在幕后的一双美眸对上,后者明显看见他怔愣一瞬,但又立即低下了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事后周岚清经过打听,一下子便认准此人正是自己目前缺少的队友,得知宋青处境艰难,于是立即使唤周澈当中间人,一来二去,便将人拉拢了过来。 与丞相的想法不同,周岚清一开始就知道宋青那蓬勃生长的野心,知道他虽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内心却有多么丧心病狂。 而她非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倒乐见其成,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周岚清并不否认她与宋青之间的私交早已越过了普通的主从关系,但这并不代表着后者可以越过她做些过分的事情。 宋青自然也知道周岚清的脾气,可自她出宫和亲的那刻起,他忽然才发现自己此时是多么渺小,甚至连送她出宫都没有资格。 而那个姓霍的,竟有着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敢无视皇帝和大多朝臣的警告,毅然决然地追随周岚清。 他这般无能,是不是没有资格再与她共谋大事了? 可明明这么多年都是自己陪在她身边,凭什么那个姓霍的一出现一切都变了?难道他就有能力为她分担么? 宋青越想越感到不甘,正以为周岚清还会对他说什么,会是失望吗?还是责骂? 都没有,在少女一声叹息过后,随后的语气是许久未听见的柔和。 “头上的伤还痛么?” 宋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将头抬起来,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意外。 周岚清随之起身,就这样蹲在宋青面前,与其平视:“宋青,上次是我冲动了,为你的伤,我道歉。” 或许是她从未如此与他说话,显得宋青有些慌乱起来:“殿下...” 但周岚清却打断了他的话:“你我相识多年,也一同经历许多风雨,为彼此挡过的明枪暗箭,我都记得;你想要往上爬,我也都知道。” 她看着宋青的眼睛全是诚恳:“但是你听我说,陈有成一旦撤下来,随后搭上的人,不单是能抗大任的人,还需是能立即将太子推上皇位的人。” 话已至此,宋青瞬间想到了一个人,他看向周岚清的目光中尽是了然:“所以殿下早有人选了?今晚叫我来,也不过是为了困住我?” 周岚清眨巴两下眼睛,诚实地回答:“是的。” 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此时有所愧疚的不再是宋青,而换成了周岚清。 宋青只感觉这一晚上被耍了两次,一改方才的客气,语气更是染上些不满:“是谁?” “明日你就知道了。”周岚清有些心虚,随后像是安抚面前人道:“若是风平浪静,我双手将位置为宋大人奉上。” 宋青是有些不高兴,但奇怪的是,周岚清方才那番掏心窝子的话却一直在自己脑子里回荡,此刻他也像是因此吃了一刻定心丸。 周岚清看他起身,还以为他又耍脾气,急忙问道:“这么着急走啊?” 宋青则是看了他一眼,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手伸进了棋笥。 “天色尚早,我待会走。” 周岚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笑呵呵地坐下来。 ----------------------- 作者有话说:宋青这个角色,越写越有味道~当然,这是建立于女主对此男的深度剖析[熊猫头] 第107章 第89章 局势大转 已过子时,大理寺中人影稀疏,烛光微弱,照得前路幽暗模糊。与平日里不同的,便是如今出现了个躲着偶尔来往守卫的黑影。 那黑影包裹得严实,唯有露出的那一双眼睛,与丞相身边的亲信正相吻合。 陈有成最终还是听从了刘墨书的劝告,毕竟依照如今的局势,若是不赌一把,将彻底难以翻身。 黑影身上有着几分功夫,脚步放得极为轻巧,刚入门的小吏一个不注意,竟也让他蒙混过关了进来。 自一入门,所到之处的巡查人员都有些过于稀少,这不免让他有些奇怪起来:近来单是丞相一事,就足以令大理寺日夜加班,怎么如今这番景象 却大不相同? 正当他走神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几声叫唤。 “那边人是做什么的?!” 黑影立即回神,暗自叫骂自己胡思乱想,拔腿就跑。而身后之人却紧追不舍,一边追还一边呼旁引伴,短短时间内,整个走廊之中就充斥着起此彼伏地训斥声。 当他逃至走廊尽头之时,恰巧碰上了交叉路口,黑影没有任何犹豫,一拐弯就朝左消失了。 身后的追兵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虽因黑影跑得太快而没看清其究竟往何处消失,也立马兵分两路快速追去。 一阵喧闹过后,在刚刚拐弯处的一个不显眼的窟窿之中,一个黑影动了动,在确认外头没人,才有些狼狈地从中爬了出来。 许是怕又引来守卫,这次他不敢掉以轻心,按照主子交代自己的路线,一路更是小心提防着,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主司长的办公处。 行至后窗前,他用手指悄悄地将窗纸戳开一个小洞,里屋的灯光就沿着洞照亮眼前的视野。 黑影这才发现里头没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想必是方才的动静将宋青吸引走了。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将要成为丞相府的大功臣,于是微微掀起后窗,一个闪身翻进屋去。 一入内,他立即钻进书桌底下,从箱子里一顿翻找,很快就找到了掌握着丞相多年来没有处理干净的把柄。随意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些皆是精心整理揪出来的,想必这有心者老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只不过很遗憾,这些所谓的证据将会灰飞烟灭。 黑影这样想着,一手拿过桌上的灯烛,拍开上面的盖子,一手将记载着证据的文件往火源处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时,一只利箭穿过窗户,精准无误地射穿了其手腕,将他的右手牢牢钉在身后的墙上。 黑影因痛呼一声,也撒开了左手的灯烛。而当他的目光投至利箭所出之处时,随之而来的便是破门声,一大批的官兵纷纷涌入,很快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黑影见此情景,缓缓闭上了双眼。 完了。 不只是自己完了,整个丞相府都完了。 踏之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魏源。一旁上来个人一把将黑影的面罩拉了下来,使其真实面目显现于众人之前。 他看了一眼,很快就认出了人:“陈策,我没喊错罢。” “是你!”陈策怒目圆睁:“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魏源没理他的滔滔不绝的怒斥,身旁已有人上前来汇报情况:“大人,贼人所窃之物已然被烧毁了些许。” 闻言魏源接过剩下的文件,粗略地查看了一下。 “不碍事,这些足矣。” 身边将领点点头,将目光移向气得哆嗦的陈策,询问道:“大人,那这贼人?” 魏源则是看也不看一眼,他明白此人断不可能会指认陈有成,只留下了一句。 “此人罪大恶极,杀之即可。” 下一刻,屋内鲜血溅起,与魏源匆匆离去的背影相得映彰。 不出半个时辰,端王府的一处,桃春轻轻敲响面前的窗户。 得到应允之后,她打开了关闭已久的门,对着周岚清点点了头。 而宋青虽背对着来人,也还是从少女的神情之中得出了事情的结果:“恭贺殿下了。” 周岚清从刚才一直不安的心情放下了些许,看着面前人:“抱歉了,若是有机会...” 但宋青却没有听她说完,而是站起身来:“殿下,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你的决定就是我的想法,不必再说告歉之类的话了。” 周岚清闭上了嘴,转而叹了一口气。 她自然听得出宋青还存着几分不满,但目前局势已成定局,说再多已没有意义。 “夜色已晚,殿下早些休息,”宋青行了个礼,转身告辞,但行至门前又停下来:“之前是我错事鲁莽冲动,今后不会了。” 周岚清没想到他忽然会来这么一句,但当她看过去时,才发现对方已然不见踪影。 几日过后,鲜少露面的皇帝一纸诏书,将陈有成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余党也悉数被拔出,至此横行官场二十余年的陈家大树被彻底拔出。 魏源因检举有功,且推举上奏者不计其数,顺理成章接替了陈有成的工作岗位,实现了升职加薪。 不同于人人所言的新官上任三把火,魏源总是夹着尾巴做事的态度,使得朝廷之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气景象。 明善宫内,周岚清对近来之事皆有所闻,在恭贺魏大人的同时,心中也仍存几分不安。 而就在她想弄清楚心中究竟为何而不安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顷刻间拉回了她的思绪。 “殿下,参知政事邹大人求见。” 听闻此话,周岚清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起身出门迎接,出门不过几步路,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表哥邹世明。 “表哥?”周岚清面上挂着笑:“今日怎会得空来我这里了?” “太久不曾见过殿下了,如今得了空闲,便前来叨扰。” 邹世明与周岚清的年岁相差不大,自小就相交甚密,如今私下也不会生疏。更主要的是此人深知周岚清的厉害,才肯从扶持的人选由有着血亲的周澈挪至周靖。 “说什么客套之言,”周岚清明白他今日造访定是有要事相商:“莫要在外头站着了,快进来罢。” 邹世明随其入内,时不时看着四周,口中还发出赞叹:“早听闻明善宫富丽堂皇,如今一见,却只觉传言形容太过小气。” 对此周岚清面不改色,话语却饱含深意:“原先倒还没这么讲究,只不过最近换了一大批人,这才精细了些。” 邹世明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将目光归至面前少女:“若说殿下的眼光真是不错,这一换人就直击内里,避免了些不必要的节外生枝。” 周岚清闻言知道如今局势大好,便不再炫耀自己的作为,招呼着邹世明于亭中小坐,屏退旁人,微风一吹,生出了些许闲适。 一杯清茶入肚,周岚清问道:“祖父近日可好?” “不错,”邹世明想起老爷子这几日的精神抖擞:“陈家之事大快人心,抵得上所有的补药。” “那便很好了,”周岚清放心了些许,随后归至正题:“今日前来,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是,”邹世明也不多周旋:“前阶段太子请幕僚出山,我本以为是个儒生,可其不过是面圣一回,竟官至二品,且行事老道,不是个简单人物。” “幕僚?” 周岚清的脑子里瞬间浮现一个人的脸:“莫不是杨甫?” 邹世明听着这语气,对方应该是同自己所言之人也打过交道:“看来此人同殿下打过交道?” “见过几回罢了。”周岚清没想到邹世明会为此人而来:“怎么,这人招惹你了?” “倒也不是,只不若此人说是太子幕僚,但事事却忠于圣上之言,更是以此左右太子想法,莫不可说是圣上派来规束我们的?” 周岚清原先还对邹世明来找自己的原因感到好奇,如今一听便知道,这原来是因为后者刚接管太傅手中人脉,感情原是这从天而降的太子幕僚最近大抢风头,隐隐有盖过其风头之势,故今日才找自己站队来了。 于是她隐去些亲和之意,语气有些肃然:“表哥,为人臣子本就因听从君主之言,我父皇如今尚在位,你出此言,有何寓意?” 话音刚落,邹世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怔愣一瞬,也正坐告歉:“臣之衷心,天地可鉴,还请殿下切勿因我一时失言介怀。” 人处顺境,自难掩锋芒;遭错之时,自谨慎若鼠。 周岚清眼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她这个表哥品性端正为公众所认,可年少成名,再加之太傅隐退一事,想必给他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但毕竟如今陈家倒台,使得太傅实力强大,皇帝此举也是为了避免其步陈家后尘。 片刻沉默之后,周岚清一改语调,坚柔并施:“我只不过是一介深宫女子,哪里能左右朝中大事?” 话音刚落,邹世明的额头就跳了一下,就他们这群人之中,哪个对少女的手段不存忌惮? 第108章 “依我之见,杨甫既遵从皇位之言,那...” 邹世明下意识看向面前之人,只见后者面待微笑,却有种若即若离的隔层。 “殿下是说?” “大哥如今也只距一步,阿澈与我皆为其所谋,还请表哥专心为此,也为邹家日后打算。” 少女最后一句直击邹世明的内心,后者不经生出了几分寒意:她竟看透了自己仍存帮助周澈夺位的想法。 而他今日前来,不光是为拉周岚清入伙,更是想要打探她的口风,但就目前来看,原来的那些思想是必定行不通了。 周岚清看出了他的顾虑,为确保他不再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就给他送了个定心丸:“不过若是论私下亲近,我自然是同表哥更亲近些。” 至此,邹世明也顺了她的意,不再提及此事了,两人又聊了几句,前者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而他前脚刚走,桃春后脚就冒了出来。周岚清看着桃春满头大汗,手中拿着些许材料,有些好奇:“你这是去了何处?” “殿下,方才是处理了些陈年旧物。”桃春说着,从中掏出了一副字画:“殿下,这些还要么?” 周岚清扫了一眼用丝带绑的规整的卷轴字画,也没多想:“先放于书房罢,我有空再看。” 第90章 彻底压盘 与太子的大获全胜相对比,他的对头周治此时的处境只能用惨然来形容。 自陈家倒台之后,皇帝也知道了这些年他涉入了多少脏事,丝毫不避讳地将他赶回贤王府内,美其名曰“闭门思过”。 周治有些颓然地坐在书房内,他眼中更是透露出少有的迷茫,盯着面前摆放的一堆书信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从他记事以来,但凡是想做什么事情都很难成功,每当压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之时,背后总是空无一人。 唯有记忆之中尚存的那丝温暖,支撑着他走过了无数个低谷。 周治阖了阖眼,长长叹出一口气,强行将心中郁结压下来。 如今自己最大的势力已然被铲除一空,就连自己颇得盛宠的母亲... 想到这里,他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蹭的一声站起来,心中瞬间被一股不知名的恐惧遍布浑身。 旁人或许不知晓,为何身处云端之中的贵妃会一夕之间被关入冷宫,但他还不知道么? 这些天被大大小小的事烦的焦头烂额,却忘了还有这件重要的事情。 回想起徐俞初的在牢狱之中的那些话,他有些后怕起来,且这股情绪使他不能再冷静下来,将手中的物件一扔,转而夺门而出,直往府门冲去。 他必须进宫一趟,而且是越快越好。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周治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许,随意往府中牵了一匹马,紧接着迅速上马,便要往皇宫奔去。 但就在此时,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已然出现了许多骚动,或许是太过着急,又或许是因为思虑过甚,跨坐于马上的人竟没有意识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忽然之间,那些动静停滞一瞬,霎时就从其两边冲出许多蒙着面的人影,待周治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重重包围,很显然对方早已恭候多时,个个眼透凶光,手持利刃,直逼他而来。 周治本就是文修之士,怎敌得过这些武人?即便努力躲闪,可几番下来,身上还是多了许多血淋淋的伤口。 对方见其如此文弱,也卸了几分警惕,随后采用进功状态冲去,如此以往,势必结果了周治的性命。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利剑插入那蒙面之人的胸膛,利剑的主人力气惊人,竟单手将其抬起,随即甩到一边,利剑也随之脱离那人的胸膛,唯有鲜红的血液残留其上。 周治将目光投掷于救他之人,待看清了来人,很是意外道:“怎么是你?” 来者正是霍云祺,虽然他并不想对地上人施以援手,奈何受人之托,于是一边提剑斩杀刺客,一边说道:“贤王殿下不在府中好生呆着,凭空出来做什么?” 周治虽在朝中声誉不错,但同时也树立颇多,如今盯着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时不时有派遣刺客前来处之欲快的势力也不在少数。 他忍着疼痛,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是谁派你来的?” 霍云祺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周岚清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现象,便让如今半隐退的霍云祺守着贤王府,为的便是不让他出事,以防有心人将此罪名安插在即将要登位的周靖身上。 而眼前的刺客越来越多,应是看事情败露,一股脑全涌上来了。 霍云祺眼看形势愈发严峻,单守着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朝后面人大喊一声:“殿下快走罢!我善后!” 周治似乎也想到了是何人的手笔,苦笑一声,按住手臂伤口,不再多言,调转马头直奔皇城而去。 明善宫内,周岚清并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她闲来无事,忽然想起桃春那日整理的旧物正存放于书房,恰逢行至书房附近,也就顺理成章地开门而入。 才坐下来,排列于桌案之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但不显眼处的一纸画卷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扯开包裹着它的丝带,一展开,一副荷亭婴戏图映入眼帘。 周岚清拿着画的手微微一顿,近日来一直尚存的不安又忽然迸发出来,好似答案就在眼前,却总有一丝迷雾将其遮蔽,使其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此时,桃春在院子里没见到主子,又看书房门户大开,一进来就见着了少女的背影。 她上前一瞧,发现主子正手持一副字画,但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桃春的声音打断了周岚清的思考,后者见其来了,便将画随意摊放在桌上:“我也说不上来,但觉得还有什么事未做。” 桃春见主子面带困顿,欲为其疏解,便转移了话题:“殿下,今日奴婢出门之时,碰见了原先在仁明宫伺候贵妃的掌事姑姑,她匆匆忙忙,倒像是有什么事。” 闻言周岚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微微皱眉:“仁明宫?”说着又呢喃道:“陈贵妃?” 桃春看她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忧,正要说些什么时,却见面前少女脸色大变,继而猛地看向她:“桃春,你是说原先在贵妃身边的那个宫女,什么事都没有,且还出现在宫中?” 桃春听了周岚清的话,终于也意识到不对劲:在宫中,若是伺候的主子受罚,伺候的奴婢们定是也没有好果子吃,而身为贵妃身边的二把手,又怎还会大摇大摆地出来招摇呢? 桃春心知凡是牵扯到陈贵妃的事情定是非同小可,因而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才打定主意:“是,奴婢亲眼所见。” 周岚清的瞳孔随之瑟缩了一下,她眉头紧锁,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只是不一会儿又生生停住,转而盯着桃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但又因脑子里太乱而说不出来。 桃春被她这幅样子吓住,连忙上前扶住少女有些不稳的身子,可却又立即被她紧紧反抓住手臂。 “去冷宫。”周岚清低声说了句,像是自言自语,见桃春未动,她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声线也明亮而清晰了起来:“去冷宫,桃春,要出大事了。” 还不待桃春有什么反应,就被周岚清推出去准备,而她自己则是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明善宫的步辇便启程直往冷宫的方向行驶而去。 周岚清坐在步辇之中,心思却愈发清明起来,行至一半,她忽地从中侧出头去,对着一旁紧紧跟随的桃春吩咐道: “桃春,你去将那个掌事姑姑抓来,多带些人去,要活口。” 桃春却有些犹豫:“殿下,您...” “好桃春,快去罢,我出不了事的,我在冷宫等你。” 听言桃春只得点点头,对一旁的几个随行宫女使了个眼色,带走了半数的人手。 半晌,步辇于距离冷宫不远处停下,周岚清下来后不许旁人跟随,但当她一拐过弯,就见一匹马在门外停留。 她快速走进查看,发现来者匆匆,就连马绳都没有来得及拴好。想至此,连忙放轻脚步往里头走去。 入内望去,周岚清才发现各个宫门皆开着门,四周却没什么人,就连基本就职的宫女太监的影子都不曾出现。 周遭静得有些不太正常,按理说有人的地方理应有些生气,但依照目前的视野内,前者条件并不符合。这使得她不由得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可又不知道陈贵妃到底被关于何处,只得打算一间间摸过去寻找。 正在她查看到第三间时,前方不远处却隐隐传来些许动静,像是有人微微啜泣声。周岚清没有片刻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声音的发源地赶去。 但当她的脚步停下来,抬眼入目的景象却令她不寒而栗:屋内悬梁上有一条白绫横跨其中,一具女尸明晃晃地挂在正中间。 第109章 是陈贵妃,她死了。 周岚清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死者会忽然活过来,而就在她好不容易将目光移开,继而转移到地上那跪倒的男人之时,才知道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地上啜泣的男人,正是周治。 怎会如此刚好,周岚清不敢置信。命运好似在同她说玩笑,明明她已经尽了所能,却还会有这个可怕的意外发生。 匍匐在地的男人预感到有人到来,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有些笨重的转过身去,与立在门口的少女相视。 后者从中读到了泼天的怨恨,但这样没错。即便这件事不是她直接所做,可理应有她一份。 周岚清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往里走进,甚至来到这个男人面前,却在最后撇开了他的目光。 “你...”头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显得有些沙哑:“你们,你们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周岚清死死咬着牙关,此时的她心中也不痛快。 她能说这不是她的本意么?可若是步入这权利的斗争漩涡,事态究竟会发展至何境地,本就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她说不出口,她也是凶手。 正当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周岚清唯恐暴露,想也没多想,一把拉过杵在原地男人的手,硬生生将他躲在不远处的壁橱之后,由于空间狭小,两人距离拉得极近。 而来者竟是冬彩,看来桃春并没有捉住她,而使得她来到了此处。 只见她轻车熟路绕着贵妃尸首绕了一圈,像是之前来过了多次,再确认女人已然死透之后,又忽然大笑起来,状似癫狂,显得莫名的病态。 笑过一阵,冬彩指着死去的陈贵妃,对着她道:“你终于死了,你这个贱女人!” “也不枉我潜伏多年,就为了等到这一刻!” “不过你怎么那么不经激?说两句你就受不了了?” 说至此,冬彩的语调变得更叫尖锐:“而我那亲生的姐姐,却在你的折磨中死去!老天有眼!终于让你有了这个结局!” “你真以为你死了就能救你陈家?就能救你的儿子?也就像你这么没有脑子的女人才会相信!” “你该死!连带着整个陈家和贤王,跟着你一起陪葬!” 不远处的周岚清看着面前一幕,脸色更加冷然,可下一刻自己的肩膀却感受到了些许湿意,她似有所感地看去,周治的头低着,埋进了她的颈肩。 而就在冬彩那喋喋不休之时,却被一旁的动静所打断,而在她看过去之时,一个男人浑身带着伤,手中提着剑,正往自己的方向逼近。 冬彩下意识看了一眼男人的装束,立马明白了来人正是自己口中的贤王。但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然为时过晚。 也就在她要转身往外逃跑的刹那,周治已然快步来到她的身后,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惨叫,原先还颇有气焰的女子已然一命呼呜。 随后周治扔下手中的剑,也没再往后看一眼闻声而出的少女,面色木然,自顾自地往外头走去。 眼见他走出去,周岚清连忙小跑跟上,却在门口生生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周治会往哪里去,但她清楚,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看着周治的背影逐渐缩小,周岚清的手不自觉得往湿润的肩头摸去,本以为是残留的泪水,可手指的鲜红却令其眼睛一刺。 可这血渍不是她的。 第91章 大权在握 皇城之中,晨光映金瓦,熠熠生辉。 周岚清起了个大早,且让桃春将自己好生一番后,坐在铜镜之前发着呆。 距离贵妃吊死那日已过了一段时间,周岚清后来才知道,周治从冷宫出来后扭头就去了太虚殿,他那浑身带伤的模样着实让皇帝震怒,而在后者得知了贵妃的死讯后,竟也赦免了周治的所有罪责。 可即便如此,举朝上下也知道如今贤王已难以翻盘,脱手的脱手,倒戈的倒戈,至此,周治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 终于在不久后皇帝宣布退位,推举太子登基的前一日,周治上书特请奔赴扬州处理政务,于此退出了这多年的夺嫡之争。 至于太子能如此迅速地顺承皇位,原因无他,是皇帝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应是这接踵而至的变故和打击,再加之整日吞服丹药所致。 故周岚清今日,便是要前去看望自己许久未见的父皇。 片刻之后,太虚殿内,自己再一次踏足了这里。 与以往不同,她的步子不再小心翼翼,身姿也不再卑躬屈膝。亲自上手打开这紧闭的内殿门,扑面而来的浓郁的白烟。 少女任凭这些迷蒙包裹,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得发亮,迈开腿,不紧不慢地往最深处走去。 待停下脚步,面前纱帘堆叠,袅袅香烟,屋内无人语,有的光亮从顶处照落,方有了些生气。 最里处摆着一张床,模样奢华,里头应是自己的父皇,如今的太上皇,一旁的海瑞公公静静地立在一旁。 在她的前方不远处正着跪坐当今宰相魏源,听见海瑞公公的忽而唤起来者身份,就匆匆起身,直接朝她的方向迎来。 “殿下万安。” 周岚清朝他微微颔首:“魏大人,近日多事,您受累了。” 魏源闻言非但没有丝毫避讳,反倒直言表忠心:“臣之所为,微不足道,为大燕谋事,更是心之所向。” 周岚清抬头,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海瑞公公面色变了又变,想必也是听出了些不对劲。从其脸上重新移至面前人身上:“想必魏大人定是有许多事务尚未处理,今日就不多留您了。”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魏源也没理由多留,恭敬地拜别过后,很快就消失于在场人的视野。 而接替他的是周岚清不断逼近的身影,最后停在床边,一手将床帘掀开,太上皇的病容显现其面前。 她先是看了一眼,转而旁边站着的人道:“本宫来时发现殿前有些变故,劳烦海顺公公前去看看?” 海顺公公巴不得她说这句话,马不停蹄地退离现场。 周岚清等人走了干净,才悠悠往床边一坐,对着面露怒容的皇帝勾起了个微笑:“儿臣听说父皇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太上皇如今看她的眼神没好过看一个仇人,只见其开口就骂:“你这个孽种!” 对此周岚清没有生气,面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几番:“您已然骂了千百遍,儿臣都腻歪了,能不能换个新词儿?” 太上皇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者长时间在他的掌控下,下意识也生出了些胆寒,也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忽而他开口问道:“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事?你还想做什么?” 可是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的周岚清坐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也懒得隐藏什么了:“太多事了,您想听哪件?” “是想听我早知道您派遣魏源假意与我同谋,欲图再次控制我么?” 面对对方因意外而瞪着的眼睛,她继而打击道:“只可惜,我早就同他牵线了,要不您认为您为何会收到有关十年流放之人的举荐?” “再有,我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聪明了一世 的您,怎会如此糊涂,认定我看不出当日您假意入局,不过是为了让我知道您的那些陈年旧事,再想借我之手除去陈家?” 太上皇的瞳孔随着她的这些话蓦然缩进,像是不可置信周岚清的通透,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却只说出了个:“你...” 周岚清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父皇,您只认为我那日在殿下请旨和亲,让您丢了脸面。可其实,您明明有其他的选择。” 太上皇闭上了嘴,整个人平静了不少,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也没说出什么音节来。 这可惜周岚清并不会因此而收敛,这些年,埋藏在周岚清心底的怨言实在太多,且她作为旁观者,自然也看得最透彻,于是她道: “父皇,您太自私了,自私地令人憎恨。” “于江山,您作为一国之君,无法善始善终,;作为百姓瞻仰之人,无法以民意谋略,而终日疑神疑鬼。” “于自身,您不敢直视内心真实情感,伤害了所有为您付出的人;您装疯卖傻,假借旁人之手将水搅浑,又顺理成章地将所有过错推至旁人身上。” “于子女,您更是放任我的兄弟们自相残杀,大哥虽登皇位,可并不出其本心;阿澈被迫成长,如今满心杀戮;而二哥更是惨烈,身心俱创,被迫逃离京城,宛若丧家之犬。” 周岚清一口气说完了憋在心中多时的控诉,她直视着面前灰败脸色着的人:“就连我,也终日在你的掌控下苟延残喘,日日不可安心。” “既如此,我宁可做孽种,也不做孬种。” 周岚清的手随着她的话,宛若两条毒蛇一般,逐渐向床上躺着的皇帝脖子上升去。 第110章 就在后者越发越来越惊恐的目光中,最后却只是往下去将被子往他身上盖了盖。 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脸色沧桑,瘦的骨骼凸显,不再有以往的意气风发,她心中除却痛快之外,只剩下难以忽视的悲戚。 周岚清原以为权利的巅峰是永垂不朽,万人之上更是辉煌绚烂,但面前人却时刻处于无休止的阴谋暗算之中,到头来还有寻求成仙,妄图续命。 看来不论是皇帝,又或是天下所有人,平生所谋百事,所立贤名,都逃不过生死一事,身外之物也终究无法带入坟墓。 床上的人自然看得清少女目光中的怜悯,但太上皇风光了一辈子,何曾受过这等眼神,他奋力抬起手,想要往面前人处扇去。 周岚清眸光一暗,伸手抓住瘦的有些干枯的手,面上再无任何温情:“父皇病了,也莫要再动气了。” 接着,她缓缓从站起身来,侧头看了一眼床上被气的蔫蔫的人:“您好好休息,改日儿臣再来看您。” 说罢,便自顾自地离开,也不管屋顶日光直射床榻之中。 从内殿走出没几步路,就在外头看见了正在徘徊的海顺公公,而后者看清来人,先是怔愣一瞬,随即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只见他慢腾腾地迎上来。 “殿下...” 周岚清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扯了一点笑意:“父皇身体愈发不好了,海顺公公要多心照料才是。” 听此言,海顺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后连忙向面前人奉承了几句,随后就急匆匆地往里进了。 周岚清本意并不多留,只是好似心有所感,竟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太虚殿的那处亭子旁,而也就是在此处,果真又见到了那老道。 老道与上回相比,更苍老了些许,一绺胡子都能扎成小辫了。他看着来人,点了点头,好像如上回一般,早知道她会来。 周岚清也没多客气,径直登上亭子于其对面坐下:“好久未见了,道长。” 老道依旧笑呵呵地模样:“与殿下来说,确是也有一段时日了。” 看着他还是这幅不着调地模样,周岚清也一笑了之,她扫了一眼石桌,干干净净。 “道长就在此闲坐?不觉得无聊?” “非也,”老道摸了一把胡子:“心中有所思,怀中有所悟,颇为丰盈也。” 周岚清又看了眼他:“如今已然尘埃落定,我那父皇也成了病秧子,道长难道还要在此困顿?” 闻言老道睁开眼睛,细细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忽而有些肃然:“殿下,以我来看,事还未成,非但未成,还差得远呢。” 周岚清自然不信其所言,在她心中始终对眼前这老道存疑。 可老道见她不以为意,又出言点拨:“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还望殿下多多上心呐~” “上心?”周岚清稍稍来了点兴致,又看时日尚早,便起了点同他多说几句的心思,于是问道:“以道长来看,该往何处上心?” 老道摸了摸胡子,沉默半晌,最终说出了一句话。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 “殿下,这不争就是争呐~” 可此言对周岚清来说却有些刺耳,她忽然想起与其不多的几次交集之中,对方的言语都隐隐有劝诫自己远离庙堂之意。 于是她缓缓开口道:“恰是十年运道龙困井,一朝得势入青云。如今的我,难道还入不了青云么?” 从对面人的脸上移开目光,顿了一瞬,忽然问道:“请问这是道长所想,还是背后那人所想?” 老道的眼中闪烁着复杂:“是贫道一己私心罢了。” 周岚清早料到他的答案,也没过多纠缠,但也没心情多说下去,最终便用一句终结这匆匆一面:“既如此,劳烦道长同那背后之人多说一句,如今事态正好,往后之事,最好不要再过多插手了。” 衣裙飘远,亭中唯于老道一人独坐,寂寞无人语,却已乱道心。 第92章 旧事揭晓 回宫至半途,周岚清眼前逐渐清明,忽然叫停了前行的步辇,对着前来询问的桃春吩咐道: “桃春,去问问六殿下在否。” 桃春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周梁清便携着翠碧亲自出来了,看着周岚清立在外头,连忙上前迎接。 “姐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周岚清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手,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刚从太虚殿出来,顺道过来瞧瞧你。” 听到太虚殿这三个字,周梁清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又立即恢复常态,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匆匆撇开话题,拉着周岚清往里出去了。 待两人坐下,周岚清先是看了一眼她周围伺候的宫女,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道:“从前你身边不是有个性子出众的?怎么近来都看不着了?” 周梁清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继而面不改色地解释:“她呀,近来同我说家里头捎了信来,说是母亲病重,我便让她出宫去了。” “原来是这样。”周岚清借着喝茶的空子敛下眼中情绪,大抵是心中藏着思绪,竟忘了多说话。 而依照两姐妹的性子,常是周岚清挑起话头,随后周梁清接过话茬的,且后者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对方今日心不在焉,定是内含心事。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周梁清隐隐感觉到对方之所以这幅状态,大抵是同自 己有关系,因而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此,两人一个心神不定,一个心怀忐忑,相对无言,静坐良久。 直至翠碧抱着茶罐进来时,周岚清的目光才逐渐定格,踌躇许久的话也终于说出口。 “听说...八弟近来做了甚多不错的事情...”周岚清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睛更是不多看对面的少女:“是成长了不少。” 但周梁清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却不可避免地失态了一瞬,即便她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可还是逃不过周岚清余光的捕捉。 她深切的明白周岚清话中的含义,莫说如今新皇登基,根基尚且不稳定,就说如今留在京中的皇嗣除却恭王及不顾时势的自己,无一不支持原太子。 再有,在原太子与贤王斗得水深火热之时,退至一旁恭王默默一心做事,看似无意皇位,但朝中不乏有心者,更别说是原丞相一党了。 “姐姐...”周梁清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紧,目光中更有掩饰不住的慌乱:“阿殊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小一心只读圣贤书,总归是要所长进。” 如今外界对贤王离京一事众说纷坛,陈家倒台的背后真相更是扑朔迷离,但周梁清与周岚清交往甚久,她自知这中间也有其手笔。 即便她早已将周岚清当做了自己重要的姐姐,但对于周殊,她总是要保全他的处境的,若是被皇帝盯上,即便有再大的心性和手段,难说能全身而退。 周岚清从对面人的眼中看到了戒备,是从前所不曾有的,于此心中也不由得涌上些难以言说的气闷。 可不知为何,她语气终究是放缓了几分,其中还带着些退步的意思:“是...若是这般也是好的,只是许久未见,偶尔一提罢了。” 周梁清听言悄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心中又升起新的疑虑,这好端端地忽地提起阿殊做什么? 一个向来并不受人关注的王爷,又怎会影响到众望所归的新帝? 除非...除非这个王爷身后也有一股有可能撼动皇权的势力。 想至此,她猛地料到了什么,下意识抬起头,一瞬间便撞进了对面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眸之中。 周岚清从她的神色之中也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至此,两人都知晓了彼此心中的隐瞒。 沉默了片刻,周梁清一直未等到对方开口。不光如此,随后她几次开口,但每次周岚清都像是料到一般,总是出言打断她的话。 直至最后,周岚清大抵是因心中无意家常,终于找不到话了,于是起身拢了拢衣服,扯起一抹生涩的笑:“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回宫了。” 说罢,也不等坐在原地的少女多说什么,便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路,身后就传来一声“姐姐”。 周岚清霎时顿在原地,却没有回头,只因她此时的脸色俨然不太好了。更有,她有些不敢回头,只怕将面对一张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色的脸,更怕两人从此走到对立面。 但背后的声音停了一瞬,随即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是我,那背后之人...是我!” 周岚清应声转身,眉头紧皱,紧紧盯着出言的人,脸上满是意外,其中甚至还交杂着些许无措:“你...你说什么?” 周梁清早已撇过头去,她不敢面对少女,单手支撑着一旁的石桌,整个人好似即将随风而散去:“太虚殿的道士,文忠阁的主事,皆是我的主意。” 周岚清微微抬起手,停在半空总片刻,又默默地收了回去:“若是你要为八弟揽下这些...自是不必的...” 第111章 可周梁清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开脱,反倒更加坦然:“阿殊出京两年,又怎会与徐俞初相识?” 说着,她长舒了一口气:“这些事,迟早是瞒不住的。” 周岚清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不再开口。 如此也算是将事情挑明了,周梁清也不再有所隐瞒,干脆一口气全说出口:“自徐俞初入宫以后,我助他平步青云,只为左右太上皇的决断,也算是败了其之盛名,以动摇皇权而做准备。” “但我没想到,徐俞初一得势,竟放倭寇入侵南方,待发现后,悔之晚矣。而后他更是处处不甘听从指令,那也只能将其换掉,令如今太虚殿的白鹤道长取而代之。” 周岚清听到这里,目光复杂:“故你便借我之手,将此事推波助澜。” 周梁清笑容苦涩,没有否认:“是。” 说罢,周梁清嘴唇紧闭,已然做好了迎接对方怒火的准备。 然而下一刻,不远处传来少女平静的声音。 “我知道了。” 周梁清指节抽了抽,心脏一悸,当她抬起头正视前方之时,只见少女面色缓和了许多,更多是妥协。 她动了动口,声音有些干涩:“姐姐...不怪我么?” 周岚清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说着,她缓步走至周梁清的身前,不疾不徐道:“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还要参与朝中事宜么?” 周梁清本还因周岚清的态度而愣神,在听她说后一句之时,又立即回过神来,连忙道:“我即将这些同姐姐说了,便早已打定心思不再插手了。” 自母亲死后,她彻底孑然一身,本想着扰乱朝纲,搅得整个大燕天翻地覆,可后来遇到了周殊,随后周岚清也来了,还有戚长安...心中也因此有了羁绊,本想着新皇登基后便收手,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许是怕周岚清不信,她一时间着急,欲习惯性要拉对方的手,但又立即止住了,转而恳切道:“若是姐姐不相信,不若将我送到宫外去,又或是让我去做个姑子,以求姐姐原谅,已换姐姐心安。” 周岚清早已听不得她说这些话,赶忙直至道:“不许这般说!”随后又反握住她的手,眼底的忧虑与诚恳平分秋色:“你我本是姐妹,我怎会怪你?只不过是怕...若你执意...我怕是保不住你...” 周岚清从未有意与自己的妹妹产生嫌隙,若非近日风言风语,再加上新帝有意敲打,她也本就想当做过往云烟算了,如今逼的妹妹到此境地,她自是心疼地不得了,立即将心中所想倾吐而出。 “二哥一事,早已出乎我的意料,自我回宫以来,有太多事无法掌控,若是...” 话说道一半,却生生止住,转而有些慌乱起来:“怎么哭了?” 是么?周梁清怎么没感觉到?听了周岚清的话,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颊,果真染上了水渍。 周岚清忙从怀中掏出绣帕,轻轻擦拭眼前少女的脸颊:“是我不好,不该对你有所疑心。” 而恰是这番态度,令周梁清心中像是忽然放下了一块巨石,转而委屈起来。也彻底使得她蕴藏许久的泪水悉数倒出,泪珠宛若破碎珍珠散落,抛却了人前的清冷端庄,哭得身子都随之颤动。 这可苦了周岚清,她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泪水,也明白周梁清正憋得慌,只得不断说“不着急”“慢点哭”“喘口气”之类的话。 半响,好不容易周梁清才止住了泪水。此时的她双眼微红,神情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微微搭着周岚清的手,许是喉中干涩,半晌憋不 出一个字。 周岚清方才所有的杂念都随着她这一落泪抛却九重云霄之外了,松了一口气,轻轻道:“可好些了?” “嗯...”周梁清知道自己失态,更加羞愧:“姐姐莫要取笑我...” 周岚清微微一愣,没忍住染上笑意,随即又强压下来,有些严肃道:“今日之事,不要多想了,知道了么?” 周梁清点点头,踌躇了片刻,又问:“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周岚清自知她所指,倒也不隐瞒:“你宫中茶罐上的丝带。” 在周殊回来的那回,周岚清虽听了周梁清的解释,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之后让桃春前去查证,没想到御膳房中不曾有过此物。 “所以姐姐从那时就...”周梁清面色怔然,显然是没想到周岚清竟在那时就已然知道,既如此,她还一直顺自己的意,帮自己做事... “好啦,”周岚清看她又在胡思乱想:“事情已然过去,便不要再提了。” 周梁清抿了抿唇:“其实...我还有一事要求姐姐。” 周岚清闻言微微抬了一下眉,不过还是将耳朵递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女主才是真正的把妹王… 第93章 情正浓时 自幽兰院回来后,周岚清坐于书房之中发呆。忽而不远处窗口传来些许响动,轻若风动。起初她并无多加在意,直至那声音又大了些许,这才将其注意吸引过去。 她看了一眼窗口,下意识猜到应是白玉儿欲入内,毕竟它也是有些上了年纪,不再如以往般灵巧,对它已然有些沉重的窗栏,也不能使它轻易入内。 想至此,周岚清站起身来,将窗推开,可面前哪里有什么狸奴的身影,此处分明站着的是一个多日未见的情郎。 看着面前的霍云祺,少女不由得生出些意外的喜悦:“你怎么来了?”说着,她连忙侧过身:“快进来。” 霍云祺自一开始就显得落落大方,毕竟爬墙头的活儿没人比他更熟悉了,只见他三两下就从窗翻进了里屋。 而相比于他的坦然,周岚清则有些小心翼翼,待来者入内,她又做贼一般往窗外四周望了一遭,在确保没人之后,一回头便被人揽入了怀中。 霍云祺多日未见心上人,将少女搂地紧了又紧,欲将其揉入自己身体一般:“久不曾见到殿下,好生想念。” 少女又何尝不是如此?起先任由他刮刮蹭蹭,直至脖颈上传来奇异之感,心中随之升起些酥麻,令她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拉开其与自己的距离。 许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大胆,周岚清的脸颊沾染上些许绯红,口中更是吐出略带羞恼的言语:“你真是!愈发如此...如此...” 霍云祺眸中含笑,见一向能言善辩的少女此时迟迟说不上话,便悄然走进,语调又饱含粗略伪装起来的委屈:“殿下又要骂我么?”边说着,边将手勾上少女的手指,轻轻摇晃着:“殿下舍得骂我么?” 周岚清被他这不知何处学来的样子勾得失了魂,一时间嘴边的话皆吞了回去,不自觉垂头躲避对方炙热目光时,却发现了什么似的,面上的那些羞怯皆被几分紧张所替代。 只见她猛地拉住霍云祺的手臂,并将其微抬了起来,些许白布绷带显露于两人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周岚清的询问,霍云祺先是踌躇了一瞬,转而支支吾吾地搪塞:“出来时被门夹了。” 周岚清微微皱眉,又生出些好笑:“你当我傻子?”说着,她又指了指隐隐渗出的鲜血:“若是门夹的,又岂会渗血?到底怎么回事?” 霍云祺怕周岚清担心,不欲多说,只是草草道理一句:“小伤罢了。”又听面前人没有回复,正要开拓旁的话题,却不想一抬眼便看见面前人已然带上些许不满,心中瞬间咯噔一下。 果真,周岚清下一刻便放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自顾自往外走,大有将他丢在原地的架势。 见此情景,霍大人明白殿下这是生气了,反应过来后立即跟了上去,嘴上还边说着些话来缓解气氛。身前人依旧不发一言,而是转个头弯进书房内侧,像是在翻找些什么。 霍大人好话说尽,只得在后伫立遥望,周岚清在里面捣鼓片刻,随后从中拿出些药盒,见还杵在原地的人,立刻命令道:“跟我过来敷药。” 霍云祺顿了顿,瞬即忙不迭地点头,心中更是凭此生出些小小的雀跃,但又怕被周岚清发现而不敢表露。 往坐榻上一坐,又将药盒往上一搁,接过伸过来的手,周岚清化身太医一位,开始为面前的患者重新处理这粗糙的包扎。 周岚清动作轻柔,很快血淋淋的伤口就映入眼帘,令其眉头紧皱。而伤口的主人却像是对此无动于衷,他深深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少女,内心一片柔软。 半响,将绷带缠上后,她忽然开口:“是因二哥所伤的么?” 霍云祺则先是看了她一眼,自知瞒不过,于是坦白道:“是。” 周岚清叹了口气,心头涩然:“是我考虑欠妥,不曾想竟有那么多方势力,才令你受了伤...” “这算得什么?”霍云祺笑了笑:“只要为你,皆是值得的。” 周岚清抿了抿唇,片刻没开口,可过了片刻,她又道:“这些年在战场上,是不是也会受伤?” 第112章 霍云祺盯着面前人,收敛了笑意,缓缓发出声音:“嗯。” 周岚清闻言彻底不再多言了,她垂着头,却对自己眼眶的温热有所感触。 坐于对面的少年却立马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于是语气温柔地醉人:“在想什么?” 周岚清还是不言,可很快一只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左脸,粗粝的指腹抹去她的湿润,紧接着令人安心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没事的,这些都不算什么。” 霍云祺轻轻托起少女的脸颊,接触到她的眼尾通红,再难掩心中悸动,转而将手从脸往后滑去,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箍住腰肢,将其拥入怀中。 唇间戏吻,由浅入深,宛若妙蝶丛中嬉闹。 周岚清眼睛发酸,干脆阖上了眼,对方似有预感,微微敛眸,环在她腰上的手收的愈紧。 此等暧昧景象,直至怀中少女推却而止。 周岚清双手抵着少年的胸膛,微微喘气,耳尖渐红。而后者见此美景,眸色更为幽暗,腾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心上人的唇瓣,嘴里不舍地吐出话:“殿下...” 感受到对方又开始动手动脚,周岚清面红耳赤地推开对方,又下意识理了理衣裳,活脱脱是才做完坏事的模样。 尔后,不顾霍云祺幽怨的眼神,她强压下心烦意乱,正色了些许:“好了,今日你来,是有事要同我说的么?” 这煞风景的话令霍大人有些失魂落魄:“难道殿下只将我当做谋士?”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唉声叹气:“原来只有身负要事才能见殿下一面,可怜了我日思夜想,每每不能入眠,就只得拿起殿下赠我的玉佩观望...” “行了行了。”周岚清被他唠叨怕了,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后者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趁其不备将她揽了过来。 周岚清自知若是逃离,此人定是又要泼闹,干脆便随他去了,只不过随后看了他几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霍云祺一眼便看出她有话要说,于是将脑袋贴在她的怀中:“殿下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周岚清垂眸盯着面前人,沉默片刻,像是下了莫大地决心:“母后前些日子,提到了我的婚事...” 这话对于霍云祺而言,无异于一个惊天大雷,他忽然有些害怕从周岚清嘴里听到旁人的名字,抱着少女的双臂下意识收紧了些,语气更是有些紧张起来:“是么...” 见他不问,周岚清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意:“你不问我?” “问,”霍云祺冷静下来:“皇后娘娘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言甚妙,不仅是为可能的失望兜底,更是有效地引起了周岚清的注意,她对此不自觉有些气恼:“如今我的婚事,我还说不上话了?” 霍云祺又不回话了,只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周岚清感受到对方的不安,索性将手搭上环在腰间的臂膀:“我想选你,你愿意么?” 话未落地,这声响亮的应答声紧随其后,将周岚清吓了一跳。她看着面前人,瞬即就撞进对方那炽热且坦诚的眼中:“殿下说得是真的?是不是?” 还未等她多说什么,就见对方又埋进自己怀中,许是高兴,连带着她摇摇晃 晃:“是不是?是不是?殿下说出来就不能反悔了哦~” 这还哪有方才的深沉?任旁人谁见了他这幅样子,都不会将其与驰骋北疆的杀神相较之。周岚清被他晃得迷糊,忙不迭地点着头,嘴上还不断说着:“对对对,你且先停下。” 被叫停的少年嘿嘿傻笑,周岚清见此心情也好了大半,可随即又道:“只是目前尚不适宜...” 霍云祺一愣:“为什么?” “呆瓜,你忘了皇兄同江将军的婚事了?” 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经周岚清这么一说,他忽然记起如今霍家与皇室明面上的尴尬:虽说朝中变故频发,导致周靖与江如月的婚事也随之搁置下来,可并没有废止。且若是无故一连令两位霍家子弟与皇室通婚,无疑是又将霍家架到明面上用火烧了。 霍云祺有些为难:“单是我也便罢了,可若是也要将殿下拉下水...” 周岚清同样有所顾虑:新帝登基,周靖已然身份转换,这往后的分寸拿捏,自己也该是有所盘算才是。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有所作为:“我与皇上自小便关系极为亲切,若我去恳求,说不准...” “不,”霍云祺一口否决,他握住周岚清的手:“岂能让你独自承担?”他话说一半,又停了一瞬,随即道:“若是我在后有所功名,说不准能同皇上提条件...” 周岚清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去北疆?” 接触到对方目光中的无措,他又立即改口:“不是...” “不,”周岚清又忽然改了口风,她记得霍云祺的话:“你说得不错,更何况这也是你一直想的。” 霍云祺闻言眼中染上复杂的情绪:“可是这般...大抵要令你等我...” “我愿意等。” 周岚清咽下一口气,她早就认准了自己要与对方携手一生,只是心中又逐渐升起些怕意:“只是...你要好好地回来,知道了么?我等你娶我。” 最后一句话深深嵌入了霍云祺的心里,他听着少女的心跳,声音有些哽咽:“嗯。” ----------------------- 作者有话说:作者开始人生第一次求职啦最近更新的时间会较慢感谢读者朋友们的谅解~ 第94章 未雨绸缪 自那日从周岚清口中准定了二人的婚事之后,霍云祺面上总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喜色,整个人更是显得有些飘忽起来。 时常结伴而行的戚长安自然看出了他的变化,不由得被引出些好奇之意,恰逢时候尚早,且未到金銮殿之中,他便随手戳了戳一旁傻笑的人:“遇到何喜事了?” 霍云祺看了他一眼,故弄玄虚道:“自是人生大喜之事啊!” 戚长安挑了挑眉,被其情绪感染,早起的困意都少了几分:“莫不是...公主与你?” 霍大人有些意外与他的料事如神:“你如何得知?” 戚大人面色不改,语气却染上些许得意:“使你高兴除非此事,还有旁的?” 两人并排走着,时不时说上几句。就在此时,不远处却有人渐往他们的方向行来,步伐稳健,一看便是个习武之人。 待人走到跟前,霍云祺看清了来人,随即颇为热络地打着招呼:“夏老弟?早啊。” 两人不仅在早朝之时站位邻近,且也在练兵场之中相互打过交道,私下交情甚是不错。夏英见到熟人,紧随其后道:“霍大哥早。” 说罢,又将目光投向了其身边的人,态度拘谨了许多:“戚大人。” 戚长安同样不亲不疏:“夏大人。” 而后又寒暄了几句,夏英便被不远处的老父亲喊走了。霍云祺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自觉感慨道:“这位可是个好兄弟。” 戚长安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应付道:“夏大人有勇有谋,自是大燕有识之士。” 霍云祺余光扫过身边人,脑中不由得想起那日周岚清的言论,若是自己归至北疆,还需有稳妥契机才行。 步入殿中,二人分别立于两边,待霍云祺站定不久,头顶就传来新帝的声音,简单而言,大概是如今有一笔闲钱,皇帝在考虑是该借此减轻赋税,还是该用于地方开设国家性质的学堂。 霍云祺一听便知道与自己无关,匆匆撤回耳朵。但位列前茅的文官们却炸开锅似的。先是权六曹侍郎□□坚出列开口:“殿下,臣以为应借此行轻徭薄税之策,休养生息,以安民心。” 不远处的魏源许是瞧这何明的门生实在不过眼,嘴上也不加留情,直接表明态度:“臣以为若今有盈余之资,当善用之,勿以减税轻耗,当兴学育才,以提民质。” 一旁的何明早就对魏源怀恨在心,自新帝上台,他一改往日谨慎吹捧姿态,转而呈现进攻之势:“有些人真乃山中狼,得志更猖狂,若无民生之基本,又谈何文学宣扬?魏大人莫不是忘了于岭南的政业罢。” 魏源何许人也,自然不会惯着他,冷哼道:“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周靖只得出言制止,可随后不过说一句话,底下便有数千言论将其淹没,且观点不一,或引经据典,或事实相持,七嘴八舌,以下截取最有看头的两位: 邹世明上前一步,表明态度:“臣以为,宜借此良机,兴学育民,以增百姓之才学,进而提国民之素质。此乃固本强基之道,不可忽也。” 虽他如今已为翰林学士承旨,又继承太傅的班子,可总有人要出来权衡局面,杨甫就担起了这个大梁:“固本强基,自是先固本而后强基,也应先轻徭薄税,维护各地百姓生计之基础,育学一事,尚且从长计议为佳。” 邹世明在这你来我往的较量中早就记恨上了杨甫,不由得开口内涵道:“杨大人如此言论,这真是时事且未达,归耕汶水滨。” 第113章 杨甫眼神也不给他一个,施施然回击:“如此,我也只得以“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这一句真言与您相映衬了。” 多么吵闹的工作氛围,多么该死的班。周靖揉了揉眉头,压下心中烦躁。 前方吵得不可开交,无形中竖起一道屏障,送给后方一片净土。 在这插不上话的时刻,霍云祺随意一瞥,立马瞧见晨时相遇的夏英同样立在原地微垂着头发呆。见此不过几秒钟,他脑子里突然就生出些许盘算。 只见他慢腾腾地蹭到夏英身边,支起手肘不动声色地捅其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夏老弟。” 夏英一惊,脑子里的思绪一瞬间被此举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前那群不知何时挤到前方去的朝臣,确保了皇帝此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才谨慎回复道:“霍大哥,可有何事?” 霍云祺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说话的语气却透露本人的不着调:“不过是看他们都忙着,我来寻你说说话。” “霍大哥,可莫要闹了。”夏英不比他的放肆,父亲的管教使得他有些过分的规矩:“若是圣上发现了,难逃罪责。” 霍云祺见他这幅样子有趣,不免生出些逗弄之心:“圣上心慈,自不会罚大燕的功臣。是吧?” 南方倭寇一事,夏英名满天下,按理说来应是赏赐不断,更足以加封进爵。可不赶巧太上皇后期浑浑噩噩,对政事置之不理,再加上夏英没有明确立场,其父更是清高好面之士,种种原因,竟使得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但究竟有无赏赐,或大或小,其中只有夏英自己知道。故霍云祺才装作无意调侃,以作试探之意。 而夏英像是被他的话戳中了心思,干脆不语。霍云祺看他这幅样子,便猜到了大半,他赶紧皱起眉头,连带着声音都微微放大:“该不会...” 夏英原还有些 不满,见他这幅样子,也明白其的好意:毕竟哪个武将不想获得属于自己的军功荣誉?这可惜自己这事与帝位更换撞了档期,若是此时新帝提起,也有暗谴太上皇之嫌。 眼见周边已有人投来目光,他连忙说道:“卫国为民,本就为你我之责,霍大哥莫要再多说了。” 霍云祺目的达成,自然没有心思再做好事的多嘴之徒,于是又悄悄说了几句好话,才堪堪退回原位。 而前方依旧是争吵得热烈,他方才的小动作自然也并没有人放在心上。 明善宫。 周岚清才起不久,刚踏入书房准备培养些闲情雅致,可才坐到椅子上,脑中又不自觉想起这些日子的事情。 虽周靖登位,她表面自愿退居一隅,不再过问朝政,可在这短短几日的清闲中,却使得她心中涌现无尽空虚:好似是一瞬间失去往后的方向及目标,无法寻得余下人生漫漫长途的支撑点。 到头来身边人平步青云,升官加禄,而自己却成为了大公无私,喜好成人之美的圣徒。 想至此,周岚清不由得抖了个机灵。 这怎么行呢?她可不需要做个劳什子圣人:若是那日那些“朋友们”手握实权,个个顶天立地,自己岂不是整日束手束脚,唯恐他们看自己一个不顺眼,动动手指就将一个弱女子从前做的那些“好事”揭露出来,届时自己又该如何? 手中的笔跟随她在原地发着愣,沾染的墨水渗透了好几页纸,在桌上印出了一个黑点。 若是直接朝皇帝要权,且不说他是否真的会同意,就是天下读过几页书,自诩为圣贤的人,都会上杆子吐几口口水,届时那真真是几百条性命都不够被批斗的。 如此说来,是该悄悄地做,叫事情悄无声息地做成才好。 想到笔杆子,她下意识想到刘府大喜之日所遇的书院,恰逢此时,屋门被打开,桃春携着秋竹往里头进来了。 “殿下,秋竹来了。” 周岚清面色柔和问道:“这些日子可是将旧伤都养好了?带回去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面对主子的关心,秋竹心中顿生暖意,咧嘴一笑:“这世间可没有比殿下所赐的物件更好的了,我回去不过两三日,便可活蹦乱跳,连妙姑都觉惊奇。” 桃春习惯了她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将人带到也不多留,随后便出门做事去了。周岚清听其所言也将目光放在秋竹身上,一段时日未见,她气色确是好了不少,想是妙姑心疼她,便多花了点心思于其身上。 既无事,周岚清也开展下一个话题:“前些日子嘱咐你前去打探的消息,如今可有结果了?” 秋竹今日进宫正是为了此事,立即回复道:“殿下所说的丹青书院,确实有所奇怪:按理说是刚开张的店铺,前几日常以不取分文促名声,可至今已过两月有余,仍旧无偿提供所有,这可真是少见。” 周岚清皱了皱眉,沉思片刻,随即道:“若非暗中与富贵人家有钱财交易?” “奴婢起初也有这想法,后请白公子化名伪装,多日打探,确认其并无行此举。” 周岚清有些意外:“白公子?” 秋竹对此有些不好意思:“白公子的气质好嘛,微微化容一番,任谁不相信是贵人出身?” 周岚清倒也没表态,随后又问:“难道是有背后支持者?” 秋竹点点头:“奴婢也觉得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看来此人不仅有着雄厚财力,还应有相关渠道。那会是谁呢?又想要做什么呢? 周岚清正想着,屋外忽然又有声音传来,是桃春的。 “殿下,霍大人来了。” 第95章 倏然聚众 说完不久,霍云祺便钻进周岚清的目光中。 一旁的秋竹自习得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来者举止坦然自若,而主子的表情都随之柔和,心中了然几分,匆忙退场。 周岚清起身迎接,待人走进,颇为自然地拢了拢对方有些散落的外衣:“今日下朝得这般早?” 霍云祺不受控制地抓住周岚清的手,闻言叹息一声:“这几日那几位吵得不可开交,就连皇上都烦了,便草草打发了。”说着,他用俊脸蹭蹭玉手:“这样也好,早些来见你不是?” 如今霍云祺时常串门明善宫已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且他自有一条暗道,专门避开耳目,倒也好用。 周岚清被他一撩拨,难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只得嗔怒地刮了他一眼,随即抽回手,压下心绪,返回书桌旁坐下:“今日又吵些什么?” 霍云祺紧随其后,拉过一旁椅子坐于其身旁:“说是户部拨款,皇上是在想用来办学,还是借此减税。” 这算是个问题,周岚清暗暗想:若是办学,便有开民智之理,却能用物质条件不足,而难以得到预期良效足以辩驳;若是减税,便有富民之用,也可用精神条件难以匹敌,而难控民意来反驳。 不过只是心中想想,周岚清也不欲多谈,转而问道:“今日又是那几位,没有别人了?” 霍云祺甘心做她的探子,也乐于同她分享这些事,听其所言更是回想起晨时那鸡飞狗跳地场面,绘声绘色道:“你是不知道,早上那几位开口狂喷,论道之中夹带私怨,若是当时一旁摆放些刀具,说不准会扛起而攻之。” 周岚清听得一愣一愣地,她只感觉霍云祺定是看了不少小人书,才养了这一说书的好本领:“然后呢?” “然后?”霍云清看着面前少女神色贯注,脱口续编:“先是何起得头,大骂魏为山中豺狼;而后魏以其多年来的阿谀奉承为切入口暗讽;直至被喝止后,又有咱表哥上场...” 周岚清听得入迷,眼前人不过三言两语,一个故事栩栩如生呈现脑海,直至其闭口,她还欲犹未尽:“这可真是好大一锅粥。” 今日之事毕,也应为未来之事谋。霍云祺将早上自己难得做回多嘴佬,从夏英那里打探道的消息都同周岚清说了,后者闻言皱皱眉,但抬眼就撞入对方有些不怀好意地眼神中,眉头又立即松开:“你想到什么了?” 霍云祺笑了笑:“如今皇位初定,形势变得复杂,可武将依旧不得待见,若是以此为突破口,说不准...” 话到一半便不再往下,可周岚清明白他意思,也开始兴奋起来:“阿祺,你怎会这么聪明?” 看着被夸的霍云祺尾巴都快翘上天,但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周岚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开始盘算:“若是新人,我倒觉得还有一人也不错...” 还没等她说出口,门外忽闻一声响亮清晰的叫唤,周岚清听着一声“阿姊”,便知道是谁来了,随即与身边人相互对视一眼,瞬时预感大事不好。 “快!”周岚清噌的一下立起来,对同样站起身来的霍云祺说道:“快躲起来,快快!” 霍云祺何尝不知,他四处张望:“去哪里?哪里躲?” 周岚清则是迅速做出反应:“屏障,屏障后边!”一边说,还一边将其往后推。 第114章 就在霍云祺步入屏障的那一瞬间,周澈推门而进,周岚清立马转过身来,当做没事人一般立在原地。 周澈见她面色慌张,不免生出奇怪,先是看了一眼周围,紧接着又看看自己,最后将目光重新归至她身上:“阿姊,出了什么事?” 周岚清调整了一番气息,强压下慌乱神色,上前几步,语气有些冷硬:“你今日怎么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自贤王一事之后,周岚清便不再与周澈有太多的交集,倒也不是她因几人联合起来瞒她做事而生气,只是在其中生出些警惕,不知不觉拉开些距离罢了。 周澈听出了她的疏离,有些受伤,但也知道自己有错,于是连忙迎上去,又放低姿态道:“这不是多日未见,想念阿姊了么?再说,以往我前来,还需约见日子么?那不是成了外人。” 周岚清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隐隐感觉他今日来定是有事,不直问,兜着圈子道:“如今大哥初登皇位,近来定是事务繁多,你作为臣子,也是受累了罢?” 周澈因对方的生疏,心中有些闷意,可也没敢表露半分,生怕周岚清看自己一个不过眼又要开骂,只得老实地缩回去:“是,如今朝中关系复杂,若是处理不好,想必又有徐陈之徒萌生。” 周岚清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皇帝又想从自己 这头寻态度了:毕竟他们皆知魏源是如何接过陈有成的班子,想必是欲要以她搭线,联系上魏源罢了。 不过她可不搭腔,她是什么都不要,但没想到他们就什么都不给,如今又找上门来,这算是什么回事? 因此她回答道:“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懂,对了,我这里来了些茶叶,你要不要?” 周澈面色复杂:“拿些罢,我走时带回府。” “行,”周岚清假装没看见周澈的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还是道:“你长大了,阿姊管不了你什么,只求你日后端正心思,好好为大哥笼络根基,莫要再如以往随心所欲了。” “阿姊...”周澈有些动容,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所做作为皆是周岚清为他兜底,愧疚之意倾巢而出:“我以前...” “好了,”到底是亲弟弟,周岚清也不想过多纠缠往事:“那些事过了算了,莫要再放心上了。” 她明白周澈对大哥的心思想必是无法根除了,要不然也不会走今日这么一趟。叹了口气,试图最后劝诫:“那个位子冰冷彻骨,这世间没有人能够焐热它,我在父皇身边多年,自然最为清楚为何伴君如伴虎,日后你...多想着些...有些分寸...” 话说得隐晦,是因为她还想着此处仍有霍云祺在场,可周澈并不知道,他随口应和了几句,匆匆扯过另一个话题:“方才在路上遇到了宋青,便一块招呼来了,只不过他走另一条道,想是现在也该到了。” “什...”周岚清被这忽如其来的话打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憋不出话来。 周澈见她这幅样子,以为她没听清,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就是宋青呐,大理寺主司长,常常同你见面那位,上次不是还在我府中谈了许久?” “哎!”周岚清忽然预感到身后逐渐蔓延出来的不悦,连忙找补:“当时你也在场,不过是议事罢了...” 周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当时我出去善后,你忘了?是你与他独自谈的事...” 越描越黑,周岚清心如死灰,忙不迭地制止:“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话音没落,屋外敲门声响起,周岚清咳嗽一声,示意入内。 不过眨眼瞬间,宋青显现于几人眼前。先是规矩行礼,刚直起身那刻,周澈的声音升起:“才说到宋大人,竟下一刻就来了。” 宋青接过周澈的开场白,顺着完善道:“为掩人耳目,故来得晚了,还请殿下们勿怪。” 周岚清顾着屏障后的人,语气不得不公事公办起来:“宋大人今日来,想必是有事要说罢。” 闻言宋青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将目光投向周岚清的那一瞬间,却猛然发现其身后不远处的屏障后似有人影闪动。 起初他立即警惕起来,但就在接触到周岚清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之时,眉目微松,蓦然明白那人的身份。 下一刻,他话题猛然调转,忽然道:“是,才从后花园出来,那条道素来无人知晓,还是殿下指引得当。” 这凭空爆出又莫名其妙的语言令周岚清有些措手不及,她骤然睁大双眼:“宋大人说什么呢?” 可偏偏周澈这时候像是个不懂眼色的大老粗,应和道:“阿姊这真是的,连我都不知道你那后花园中还有密道!” 周岚清瞪了他一眼:“住嘴。” 殊不知宋青不仅没有收敛,反倒金句频出:“端王殿下勿怪,臣日日同殿下相见,自是避着人些。” 此言一出,屋内不知某处忽然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响动,周岚清呼吸瞬间收紧,心中更是暗道不好,连忙微抬眼眸,所幸眼前两人面色无异,应是没有注意。 唯恐宋青又说胡话,周岚清赶忙道:“好了,宋大人,咱们还是进入正题罢!” 宋青见她这幅模样,惊破天荒地带上丝笑意,紧接着道:“是。” 周澈等着刻许久了,紧接着开口:“宋大人,今日难得我们三人聚在一块,不若将你说的那个故事也让阿姊听听?” 周岚清扫了周澈一眼,目光沾染复杂,只觉得她这弟弟真是了解自己,还将宋青请来当说客。 宋青则不改面色,先是应承下来,随即展开:“偶听一事,颇堪深省。一老翁,植众树以御前湖之洪患。然老翁体渐衰微,其子遂承其业。而子觉有老树已失防洪之用,欲拔之,又恐其根深固。” 周岚清沉默半晌,开口道:“老树已久,地下自然盘根错节;若是拔出,周遭的好树也将受到牵连,只会得不偿失。” 周澈看着她的脸色,再次打探道:“不若有何好肥,使得那老树能焕发出新机?” “如此,还不若细细看着好肥到底为何物,若是表面洒水,如何能救得根本?” 宋青出言追问:“殿下的意思,是借外力?” “老树已老,可到底防洪多年,自有他的一套好法子,但其中如何栽种,其中尺度拿捏,还需精通之人来考量。” 宋青也将全部注意集中在周岚清的身上,问出最终目的:“不若请老翁前来,再好好勘测一番?” 周岚清眉头微挑,立马回绝暗含的试探:“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老翁以老,又如何能赶上事物的变迁?” 周澈了然,不自觉将身体向前倾去:“何为精通之人?” “喜好行动之人,善于实践培养;而喜好理论之人,则善于总结经验。” “若是令两者结合的人...” 周岚清不再言语,以作回避姿态。宋青知道她的意思,起身而言之:“今日的殿下提点,恍然大悟,大理寺还有事务,臣就不叨扰了。” 将宋青请来,周澈本就心虚,见他要走,也连忙起身:“我府中也有些事,我也得走了。” 周岚清不阻拦:“将茶叶带回去。” 周澈连声应好,走时又带上了门。还没等周岚清从方才的谨慎中松一口气,身后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如今可有空了?” 第96章 大发脾气 一出院落,周澈眉头微紧,拿过了桃春递过来的茶叶,抬头对宋青说道:“你说,这明明也有皇上的意思,为何阿姊不肯就此重回幕后?” 宋青与其一并前行,听其所言,先是思虑措辞,打准了才回复:“一公主殿下聪慧,焉能不解皇上之意?只是久居于帐幕之内,想必是难免觉得有些沉闷。” 周澈叹了口气:“且不提此事,你认为方才所言,何人合适?” “臣甚是愚钝,对此并无太多准确的见解,只是方才殿下所言善理论和行动之人,恐难寻得。” 听了他的话,周澈停了一瞬,待宋青于原地抬眼看去之时,就见其目光中似有东西隐隐流动:“若是两人结合,岂不亦能达到同样效果?” 宋青也觉得没有错处:“殿下说得是。” 解决了这一难事,届时便说是周岚清的意思,也好同周靖交差。想至此,周澈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和一旁的宋青聊起旁事。 忽而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问了一句:“对了,你近来有招惹阿姊么?” 宋青眸光一闪,知道周澈是对方才的微妙感到奇怪,可他并没有拆穿周岚清隐瞒的意愿。恰巧前方是去往后花园那条小道的分界路口,于是便随意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想必是太久未曾一同谋事,有所生疏了罢。” 说罢,不等周澈多言,他又抢先道:“殿下,我往小道出去,以防旁人起疑。” 周澈点点头,他本还有些问题,但见宋青一副有事要办的样子,就也没多再纠缠,转而向正门出去,前往御书房去了。 第115章 外头两人的事情是暂告一段落了,而屋内的纷争才刚刚开始。 自周澈关上门的那刻起,周岚清才一回头, 就看见霍云祺往幕后走出来,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愠色。 “殿下不解释一下么?” 周岚清心中一虚,连带着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这不是阿澈来了?恰好带他个好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又是谈起那些政事,你知道我是不欲在其前议论...” 可越说下去,就见立在对面的人脸色越发暗沉,于是她干脆就闭上嘴,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霍云祺一直耐着性子等她说完,可到头来却一直没能听到自己想要的话,更是气上加气,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悦:“殿下难道不知道我想听的话吗?为何总是要那一些旁的东西来糊弄我?” “我怎舍得糊弄你?”周岚清有些着急:“我与宋大人不过是平日谈些事情的关系,自父皇退位之后,便再也没有见面过...” “那为什么今日又见了?”霍云祺不愿在周岚清面前大动肝火,如今更是强压下委屈:“最初在寺院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他?” 周岚清像是被罚站在原地:“是。” “是不是正如那个宋青所言,你们常私下独自见面?” 周岚清只觉得顾景惭形:“是...” “若不是今日被我撞见,你是不是还想着瞒我呢?” 周岚清忽然感觉自己不是人,不敢在言语。 霍云祺气极,连连喘了好几口气确保自己还活着,他不是没猜想过那寺庙男子的身份,只是没想到竟是大理寺的宋青。这家伙一直有着龙阳之好的传闻,没想到竟是把主意打到这头了! 最关键,还是他竟也是从后花园中的小道来的,自己是自个探寻出来的路,他竟是由周岚清告知的! 周岚清一直等到霍云祺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才敢缓缓上前。而后者感受到手指被触碰时,才怒骂宋青的意识中回过神来,可还是梗着脖子不看一旁的人。 “别生气了嘛~”周岚清见对方没有当甩手之士,连忙抓准时机解释:“之前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时机,这才忘了同你说明…” 霍云祺感觉到那双手从手指渐渐攀上手臂,其主人的声音更是柔软了几分,使得他微微有所松动:“再有,我与其相识许久,他并不是有着情爱的人。” 闻言霍云祺可算是回过头来,只是话中还是有些不满:“那小子的私心,殿下定不会知道的!” 周岚清见他愿同自己说话了,连忙趁热打铁:“我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说至此,她早已悄然钻入对方的怀里,探出个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如今我一颗心,可全然都在你身上了呀~” 见其这般,再大的气性都燃不起火来了。可偏偏霍云祺还死撑着一口气,固执地要将怀中人推开,却不想周岚清像八爪鱼一般牢牢扒在他身上,她一边打量着少年的神情,一边进行着浮夸地表演:“难道你还要将我推开?你怎么这么残忍!” 演到最后,竟生出几分真情来,语中的委屈令哽咽上沿:“我这般痴心于大人,到头来却要因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弃之,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听到少女是真的有些伤心,霍大人刚建起来的围墙全然倒塌,立即停止自己的动作,转而查看起少女的表情,可这一看,怀中人美眸含泪,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殿下...”霍云祺不自觉伸手将她面上的一颗泪水拭去:“我怎会弃你?”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霍云祺还能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只能将少女再次揽入怀:“好。” 周岚清只感叹这从小人书里头看来的招数真是有用,但她可不打算将今日的问题转化为两人日后的矛盾,于是便伸手将霍云祺拉至一旁坐下:“我将与宋大人之事同你说,定是要你安心下来才行。” 霍云祺早已消气大半,见她这幅认真的样子,心中也踏实了不少,只不过他没有阻拦她的话,而是正色些许,做出认真之态。 御书房内。 周澈一经踏入,便看到里边两侧正坐着几位颇为眼熟的大臣,见他前来,皆要起身相迎,只可惜被其抬手制止。 “陛下,”周澈对着埋头苦批奏折的人轻唤。后者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来绕过案桌走向来者。 周靖上前要将其扶起,期间丝毫无君主架子,甚至有些热切:“你来了。” 而一旁的几位正面面相觑,即便并不敢光明正大地观测这场面,却一直用余光扫视,见皇上还是待周澈如从往前一般的态度,明知不妥,也只是默默缩到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周澈对此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周靖的手,对方指尖的温度隔着衣裳好似能灼伤他的皮肤。 后者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人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口中话语间更是客气地有些陌生:“陛下,您所下令考查一事,已有眉目。” 周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一瞬,随即收了回来,眼看着面色有些难掩的落寞,众人原本还在为周澈口中的的考查一事猜测,可就在看到皇上这番场景,一下子又转到别处去了。 而周靖那副又从失落中生出些恼意,但又不敢对周澈有所表现的样子,令他们心中更是生出了些心思。下一刻,周澈竟也不顾皇帝的颜面,转而对在场人道:“诸位若是无事,不如请回罢,本王与陛下还有要事要谈。” 此言一出,几人统一看向了自己的君主,只见其直接背过身去,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于此,他们也不愿留在此自讨苦吃,纷纷告退了。 一出门,又走了大半的路,其中一人对身旁关系甚好的同僚开始说起了小话:“如今有传皇上与端王爷不和,看样子莫不是真的?” 对方听了,摇摇头:“这又怎么说得准,你没看近几日朝堂上端王爷都不发声了么?” 而周澈见人都走干净了,便懒得装了,直接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对着一旁从前伺候着周靖的掌事公公刘喜使唤道:“小喜子,去给本王泡壶茶来解渴。” 刘喜这几日看惯了两人的戏码,一边应着,一边又忙不迭地上前伺候起来。 周靖则转过身来,看着周澈有些好笑:“有那么累么?” “当然了!”周澈喝下一口茶,只感到身心舒畅:“兄长,你可不知道我早上跑了几处,可有好几日没这般拼命了。” 周靖笑着,自然就着他身边的位子坐下:“事情如何?” 之所以要做戏给旁人观看,一来是周澈从前的鼎力相助隐隐有功高盖主之倾,虽目前两人都没有 放在心上,但未来一事谁又说得准呢?对此二人皆心照不宣;二来亦是为方便周澈暗中做事,巩固新帝的地位。如此,也算是他煞费苦心。 在听周澈将早上之事叙述殆尽之后,他又开始皱起眉头:“岂不是能文能武之士?”边说着,又从没坐上多久的地方上起身,径直往御书房的另一处走去:“阿澈,你且跟我来。” 周澈随手将茶杯往桌上一掷,随着周靖穿过一个隔间,映入眼帘便是一张大桌,其上正是大燕包括周围的邻国领土的图纸。 周靖在桌边站定,眼睛不断在其上徘徊,最后在却定格于一处不动,周澈虽没有接收到他的指令,却能追随着他的目光找到相同的地方,并率先开口:“兄长,莫不是想...” “一人善文,以礼待之;一人善武,以作保底。如此搭配,岂不妙哉?”周靖伸手落在一处:“父皇在位时,陈国便已然挑衅多次,借此除之,一劳永逸。” 从这些物件的齐全来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这不过借提拔新人一事将其光明正大地摆到桌面上说而已。 周澈心中已有人选:“父皇在位时,遗落一大将士,此人功劳颇为显著,平息了江南倭寇入侵一事...” “夏英。”周靖道出姓名:“既如此,便将他算上。” 只是要由谁来当这个说客,两人谈了许久,拟定了几个人选,只待这几日抛出问题,以作最后定位。 第97章 归类阵营 反观霍云祺将于明善宫中的谈话听得清楚,虽周岚清没有直言,但他明白对方的意思。离开皇宫之后,他于一拐角调转了个弯,直接往某处去了。 戚长安此时正于府中闲适阅读,忽而随从前来通报:“少爷,霍大人上门拜访了。” 闻言戚长安才放下书,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些许动静,随后霍云祺出现于他面前,许是有些意外对方的突然造访,不自觉问道:“霍兄?你怎么来了?” “是有些事。”霍云祺一改往日闲散模样,从而生出些肃然。戚长安见此也正色不少,先是屏退下人,随后道:“发生什么事了?” 霍云祺虽来时已将措辞拟好,却并没有立即表明来意,而是反问道:“现无旁人,我便直言,戚兄觉皇上登基以来,朝中态势如何?” 第116章 戚长安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这个问题,先是看了他一眼,像是再犹豫什么,斟酌片刻,还是道:“宛若池中鱼。池行前窄而后宽,生于前端之鱼硕大无朋,致使后之鱼难以分羹。” 说完,戚长安有些奇怪,又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霍云祺盯着对方,观测其表情,将来意托之于口:“现有良机,我预料不日而至,你是否有意?” 戚长安面色微微凝重起来,却没有反驳:“但说无妨。” “陈国。”霍云祺提了两个关键词,其余就不欲多言,他知道戚长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见到对方仍旧浮现犹豫之色,他又紧接着说:“戚兄,如今正是一派新气象,你是个人才,不能就此埋没。” 戚长安放于桌下的手指相互敲击,默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你是如何得知的?是公主...” “不是,”霍云祺没有片刻犹豫:“是端王。” “嗯...”戚长安仍没有答复,目光开始流于低处,看样子在沉思。 霍云祺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面前人已经动心,紧接着道:“戚兄,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啊。且不说自身,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时,君为臣子,自当有为国效力之责,你觉得如何?” “是。”戚长安原有的顾虑,瞬间被对方这些话打消了大半,不过一瞬,他就立即下了决断:“若是皇上肯用我,我定当再所不辞。” 话说到这里,戚长安想到若是前往陈国,定是要领兵前去,于是道:“你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想借此...” “不。”霍云祺一口否决,转而道:“上次见过的夏英,你还记得么?” 见戚长安点头,他接着道:“皇位更替之时,未将其于南方所为的功勋列于奖赏名单。” “这...”戚长安皱眉,他虽与夏英并不相熟,却也明白此人是个忠贞之辈,而此等人物如今竟受冷待,到底是有些愤慨:“怎会如此?” “也是时势所迫,不过,这也是我今日来的原因。”霍云祺将事情交代了大半,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他是个好兄弟,不能因此而停滞不前,再说,就算我有意,皇上应该也不会用我。”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戚长安想起其如今的处境,不自觉欲开口劝慰,可话到嘴边却被对方抢了先,两人聊了几句,便匆匆告别。 往后几日,就如霍云祺所言,皇帝有意于朝中引导讨伐陈国一事,对方与大燕本就有所积怨,故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唯有派遣的人员未定。 可此时周靖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朝群臣抛出了个问题:“若欲伐陈,当以何种缘由妥当呢?” 于派遣人员之中,出战的将领已定了夏英,余下最热门的莫不是使臣这个身份了。若要说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皇帝有意培养新人,若是大胜归来,往后只会今非昔比。 文臣皆知这活儿是个香饽饽,因此谁都想着掺一脚,先是立在邹世明身后不远处的枢密院副承旨关远率先拔得头筹,只见其上前一步道:“禀圣上,臣以为,陈国屡背盟约,不遵王化,扰乱两国边境,侵我国领土,迫害我国百姓,当以伐之。” 周靖点点头,却没说什么实质性的赞许,只觉得是个理由。 随后又出来位俊生,是何明门下出来的,样子有些面生,可浑身充满精气神:“禀圣上,陈国物产丰饶,若得其地,则足以强我国国力,增益百姓之福祉。” 周靖挑了一下眉,这次连头都不点一下,只是微微叹息。 之后又陆续上前好几位,皆是些平日里少插得上话的,反观位于前列且以往吵的最凶猛的几人,这会儿却都默契地不说话。 而沉寂了许久的谢书礼此时虽依旧立在自己的位置,可关注点却一直落在后方的某处。 虽师生两人当初因文忠阁一事私下闹得不可开交,但就在他交出徐俞初罪证的当日晚,戚长安便在外头足足跪了一夜,到底是他唯一的学生,谢书礼最终还是在隔天的清晨为他开了门。 近日听得动向,就立即将他召入府中议事,本以为自己这出淤泥而不染的学生,不会听从自己的话加入此次的选举,不料人家一口应下,这倒使得他有些意外。 与他又同样心思的人还有一人:魏源时不时将余光往戚长安的位置上撇上一眼,见人越来越多,就快将他的视线埋没,只得老实地收回目光。不过他并不存有过多的顾虑,他深信戚长安会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就在大殿之中人声逐渐寂静下来,唯有三三两两的声音偶尔响起议论之外,戚长安从容不迫地往上走去,前边的人见是他,也全不自觉地让出些。 周靖见其终于出动了,不由得染上些期待。后者面色坦然,开口便道:“禀圣上,陈国如此嚣张行事,就连北朝也对此很不满,如今正在派兵前往陈国,既然如此,我们又何需着急攻打呢?只要北朝将陈灭绝得差不多了,届时即可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座上传来些许快意的赞许:“好,”周靖的眼中恍若闪烁着些什么:“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借北朝之手去除陈国,再行表面帮扶灭国的义举,实则趁机将陈国的君主握在手中,此谋为上等。众人皆无异议,相比于大多数人的叹服,其中有几人心中都闪过些古怪:以戚长安的品行处事,这阴招实在与之不对等,若是非要找出个能提出这个策略的人,有个倒是较相匹配。 明善宫内,周岚清猛然打了个喷嚏,连着将手中的笔带得一颤,在纸上横出长长的一道划痕。 桃春见此连忙端上刚泡上的热茶:“殿下,莫要太过疲累了,您这都快染上风寒了!” 周岚清放下笔,接过茶,反驳道:“我这如今不是吃了睡,睡了再吃,应是太懒惰了,才致身子愈发受不得。” 桃春嘿嘿地笑了几声,只因造成周岚清口中现状的罪魁祸首中,也有她的一份。许是看着周岚清今日的心情实在不错,她开始动了点心思,可话到嘴边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周岚清见身边人迟迟没有回复,不免有些奇怪,抬起头就看见对方一副犹豫的模样,像是有什么事想说,于是变现开口问道:“桃春,是有什么事么?” 桃春点点了头,看着主子的脸色,终是开口将要事告知对方:“殿下,是中丞府的嫡长小姐,托人送了些上等的松茸...” 闻言周岚清脸上的悠然减少了几分:“方菀?” 说起这位方小姐,她倒是对其印象颇深,起初是在周澈口中得知这位女子,当时周岚清只觉得对方宛若天仙下凡,是来医治自己弟弟那痴病而出现的。但后来,周岚清见周澈还是那副死样子,心中也逐渐断了将两人 搭桥牵线的心思。 如今随着时间增长,周澈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太后对此并没有少操心,可前者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直到她得知了方菀的存在。 周岚清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桃春,你说阿澈的婚事,再如何也不由我说了算,这方小姐现在对我大献殷勤,这是作什么?” 她所说的便是方菀近几日送不尽的礼物,这使得自己都不好装作不知道。 桃春思索片刻:“莫不是知道您不太同意这门婚事?” 周岚清一愣:“我什么都没说,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忘了?”桃春连忙将前几日其与周澈谈天的场景搬出来:“上回端王殿下来,向您说了此事,当时您不是不同意么?” 周岚清有些惆怅:“我只不过让他好好思量一番,若放在从前,我巴不得让他娶方菀呢,只不过现在...”现在她明白周澈是不可能放下心中的执念了,若是那姑娘真是喜欢他,说不准会吃个大亏。 桃春却在一旁劝诫道:“殿下,端王府中总是不可能没有王妃的...” “我知道,我知道...”周岚清叹了一口气:“你准备些回礼,送到中丞府里去,说是我想请方小姐来明善宫。” 说到底,周岚清心中还是有些顾虑,表面是说婚事,但她却隐隐感觉对方是有话要同自己说,既如此,倒不如请来宫里,好让彼此都有个底数。 ----------------------- 作者有话说:周岚清:真不关我事啊,不是我提的意见 戚长安:是的 众人(笑而不语+心知肚明 第98章 初见弟媳 比起方菀一事,周岚清此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让桃春提了两盒糕点,遛弯似的就往幽兰院去了。 许是来得出其不意,待其到门口之时,正巧与要出门取物的小宫女差点碰了个正着。后者差点冲撞了贵人,就要下跪请罪,却被周岚清制止。 见那宫女有些面熟,令周岚清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只待宫女照其所言行事,正是那个令她记忆颇深的夏然,周岚清挑了挑眉:“是你?你回来了?” 第117章 夏然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回复,只得取了个折中的话术:“感念殿下记挂,我们殿下正在里处。” 周岚清也不予其多言,最后扫了她一眼,随后越过对方直入院内。 就在她与夏然说话的间隙,已有人进去播报,以至于她还没走进里头,就见周梁清的身影迎了上来,一边招呼着人,一边拉起她的手:“姐姐,你来了。” “是,”周岚清面色柔和:“来看看你,听说你这里新来了些茶叶?” 周梁清娇嗔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姐姐会来,早命人备好了。” 两姐妹相互说了几句话,转眼间就到了屋内,周岚清看了眼周围,只觉比上回来得更为冷清,不由得叹息。周梁清见状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什么?一想到你不久便要出宫,此后我可寂寞了。” 闻言周梁清也敛下眼眸:“我也不愿离开姐姐,只是...”她身负亡母的遗嘱,有些事,她不得不亲自去完成。 “我知道,”周岚清不愿见她伤神,扯着旁的话逗趣:“去外头见见也好,我上回坐得是轿子,一路颠颠簸簸,最后好不容易换了马背,虽过程坎坷了些,倒也涨了见识。” 周梁清笑笑,她虽自小出生于后宫之中,却从母亲口中听到了不少宫外的景象,再加上她天生喜静,也就并无过多期待,只不过不想拂了对方的意:“姐姐说的不错。” 周岚清看她兴致不高,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要走,戚大人知道么?” “知道的。”周梁清抿了抿唇:“我同他说了。” 周岚清点点头:“行,你不在的日子,可有要予他的书信,不若早日拟好,我帮你分日递交。” 周梁清听其所言,愣了一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后者被这幅举动弄得有些发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姐姐...”周梁清原本想问出口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最后转变为:“戚郎他近日大抵是不在京城了...他要去陈国。” “陈国?”从周岚清的表情里处处透露着不可思议:陈国说客可是个热门的职位,若不是自动去争取是断不可能取得的。就凭戚长安那副清高的书呆子模样... 但接触到面前人的目光时,她有瞬即了然:自己怎忘了,地图上去往陈国的路线正巧与周梁清一致。 想至此,她眼中不自觉染上些调侃:“原来是这样,我竟不知...”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还愁该如何将其不动声色地移出宫呢。 周梁清的耳根染上一点红,气氛终于好些了,两人又开始谈天起来。 话题胡扯蔓延,竟不知不觉移到了周澈的身上,毕竟近来太后对其婚事的上心程度之深,就连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周梁清听了许多不同的版本,不免也有些新奇,便提了一嘴。 周岚清打着马虎眼胡乱编造些合理的情节,终于是将周梁清糊弄了过去,后者也只是当做日常琐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善意提醒道:“四哥哥态度之坚决,不仅使得太后娘娘上火,更传出些不好的言论...”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周岚清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是么?都有什么?” “说是早有了佳人,只不若不欲公之于众。”周梁清紧接着又说了几个,见眼前人面色依旧,于是大着胆子,以作玩笑话的姿态说道:“还有说的,是让外头的兔子...” 周岚清藏在袖下的手收的不能再紧,但还是强装镇定:“真是的,就连皇室也敢胡乱议论,若是大哥知道了,说不准要生气了。” 周梁清适时闭上嘴,她亦是此意,只因他们都顶着大周皇室的头衔,若是任凭言论随意飘散,往后又当如何? 话已至此,忽然桃春敲门入内,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周岚清一眼认出是明善宫的人:“什么事?” “殿下,才来报,说是方小姐来了。” 周岚清有些意外,这早上才传下去的信,下午便已然到宫中了?周梁清则是看出了她应是有事要忙,便主动说道:“姐姐先去罢,我明日再去找你。” 周岚清虽没推却,却还是留着又说了些小话,才不紧不慢地离去。 经她一番折腾,又过了好些时候才堪堪回宫,听说来客正于里头等候,免了众人宣告自己回宫,径直往那处去了。 不过片刻,殿内景象映入她的眼中,一旁立着的宫女见主子回来了,下意识便要发出些动静,却被周岚清微微抬手制止。 她虽至,却仍离有一段距离,在有些迷蒙的视野中,不由得微微眯眼聚焦目光,只见一名身姿窈窕的淑女端坐于殿内一侧,虽看不清脸,可通身的气质宛若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周岚清看完了,也不欲于此地驻足,抬脚往女子的方向走去。后者闻声 而立,态度恭谨,就连行礼的细微之处都做得十分妥当。 待后者起身,周岚清才挂上些许和煦的笑颜:“本宫来迟了,令方小姐久等了。” 两人皆入座之后,方菀才为抬起脸来,露出一张清秀文雅的脸庞:“公主殿下不嫌臣女近日叨扰,臣女已然感激于怀,又怎敢对此存有旁意呢。” 周岚清依旧淡笑,也不着急引出主题:“早就听说端王爷几次提起过你,如今一见,还是他将你说得保守了些。” 方菀顺着她往下聊:“皆是二位殿下抬爱了,臣女常闻殿下盛名,也在端王殿下跟前有幸听及。” “是么?”周岚清看上去是被挑起了兴趣,实则也是想听听周澈与她的关系到了何种程度:“都说了些什么?” “即为八字可称:智勇才貌,四项皆全。”方菀说完,还不失分寸地补上一句:“恕臣女失礼。” 周岚清面上承情地笑了两声,可笑意却不至眼底:“方小姐不愧是出身名门,也难怪母后也中意你了。”说罢,她又忽然道:“再有中丞大人,虽未见过,却也听闻与贤王关系不错...” 话至一半,却生生止住,倒像是真的无意提起一般,话头一转:“本宫不该多言,还望方小姐不必放在身上。” 而方菀从始至终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恭敬的姿态:“臣女不敢。” 周岚清素来不是喜欢刁难人的性子,之所以三番两次地严苛行事,只想试探对方的秉性。现如今见其这幅模样,明白面前人虽表面温和,实则内里多少也有些坚硬,心中不由得高看了她几分。 可她到底是摸不准对方的意思,若是对周澈真心,是否会因那事生出怨怼?若并非真心,那她所图为何物? 于是她转变迂回话锋,开门见山问道:“说起来,本宫还挺好奇方小姐是如何与端王相识?” 说起这个,方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类似于女儿家的表情,一开口便是:“臣女只记得那日是灯元...” 此言一出,周岚清面色一惕,所幸对方微微垂着头,并没有看到她的刹那失态。 “臣女同贴身婢女一同出门,途遇醉汉闹事,端王殿下及时出手相助,这才幸免于难,后于书院结识,这般相熟了起来。” “原来如此。”话虽如此,可周岚清却敏锐地感受到了些不对劲,若按照时间推算,那年应是同周靖...因此她又试探道:“端王从前都是在宫中一块过的,大抵是头一回出门,不想竟恰巧救下方小姐,看来你们是天生的缘分啊。” “是端王殿下德善兼备,胆识过人,独自一人将臣女救下。” “嗯...”周岚清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她看着眼前人,实打实地挑不出任何毛病,若是作为弟媳,她自是满意得很,毕竟就周澈那个性子,正好与其最相配不过。 又结合起刚才方菀说的话,猜测其应是真的心悦周澈,要不然以她所表现出来的个性,近来自己表现出的阻拦之意,也敢急匆匆地上门来呢? 想到这般,周岚清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周澈这小子真是有福了。 既如此,她也说不出什么为难人的话了,若是日后...方菀的知道了,自己帮着她些便是了。 至此,周岚清终于表现出与方才尚有些虚伪截然不同的亲和:“其实我也早得知你们两人的心意,若是你愿意,我去同母后再说说,定个好日子,将你同端王的婚事办下来,你也常进宫来,到母后面前多走动走动。” 这忽如其来地一番话,令一直保持冷静的方菀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周岚清的如此态度,也让她很快明白了对方这是接纳她的意思,连忙回复道:“臣女谢殿下成全。” “什么成不成全的,”周岚清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玉镯掏了出来,边说边递给她:“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方菀本想推却,可接触到面前人的眼睛,一瞬间竟忘了拒绝,后者看她这幅样子,只觉得比刚才那敬人远之的神态生动地多。 方菀之后内心隐隐生出些旁的情绪,连带着原先的状态不再,于是挑了个好时机,适时离开了。 第118章 第99章 另有她意 殿内的人走了干净之后,宫女们开始将茶碗悉数收起,其中一个不自觉朝外面望去,只见外头日光明媚,偶有鸟啼相伴,滋生惬意之情。 书房内,桃春走进来,见周岚清盯着屋内高耸的书架发愣,不由得出言道:“殿下可是还在想方小姐的事情?” 周岚清没表态,反倒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若换做在外头,桃春还得掩人耳目一般小心评说,但眼下只有主仆二人,她也不多加掩饰,直言道:“奴婢只觉得方小姐举止有礼,性子又温和,颇有着大家风范。” “大家...”周岚清呢喃低语:“御史中丞,倒也算是大家。” 她并非表面度量对方家世,只是这身份着实是有些特殊:方菀之父方忠,为上任丞相的故交,虽周岚清没与他打过交道,可早前也听了不少此人对付周靖的阴招,直至后者得势,这才收敛了不少。 这样见风使舵的人,真的能有那般单纯无暇的孩子么? 一旁的桃春见主子又陷入了沉默,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些许动静,周岚清回过神,仔细一听便知道是谁来了,随后唤其入内。 不过两三眨眼间隙,秋竹便出现在了周岚清的眼前,自和亲归宫之后,周岚清将她放养似的任由其来去宫中,后者生性狂热自由,对此也乐在其中,于是在追云回大理寺之后,就由她担任起传递消息的工作。 今日一来,周岚清就知道她又带来些消息了,果不其然,还没等她问出口,后者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殿下,这是霍大人送来的信。” 周岚清接过对方递来的信,才刚拆开,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令她有些意外,刹那间脑海中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一幕,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随即掏出里头的纸张,仔细观阅起来。 目光刚落于第一页,是关于久未露面的贤王。说是近来于扬州,做起了个闲散王爷,虽偶尔参与地方事务,却也是浅尝而止,于中央政事,一概不问。 周岚清眉头微蹙,怎么也不相信自己那野心正盛的二哥,能与纸上描述那散仙般的人物想联系起来。 难道真是因为陈贵妃一事令他颇受打击,从而丧失了斗志?还是觉得如今大哥已然胜券在握,自知无法与之匹敌? 虽有千百种理由能够解释他如今的现状,但唯有一点可破除一切论断,即为周治的秉性,毕竟他可是条险恶地令人有些堪忧的毒蛇。 周岚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眼下一切尚且风平浪静,且周靖仍在摸索阶段,还是不宜无端升起波浪。 这般想着,往后翻了一页纸,入眼便是陈国事宜。草草略过此事的具体举措,在微末处开始抓住了正题:戚长安五日后启程,届时两位殿下往你我相商的小道出来,以作彼此道别。 见此,她叹息一声,只感觉生出了烦闷,从前总是自己肆意行事,作那冲锋陷阵之人,如今面对自己的妹妹也要如她一般去闯荡,才能够体会当时身边人的担忧。看来明日要同周梁清好好说一番话,再多加些人马才好。 指尖捏着,不自觉动了动,才发现还有第三张纸。于是便抽出来看,只见上面再无公事,唯有几句情话映刻其中,周岚清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才发现字迹较之前两页好看许多,使她不由得联想到对方在桌案上细细雕琢的模样,面上忽然有些发热。 方府。 方菀一入内,便有一群人簇拥而上,她随眼一看,皆是奉承的嘴脸。跟着这群姨娘丫 鬟们往里头进,她的父亲正于堂中等待,在其一侧,是兄长略显着急的神情。 “父亲。”即便众人满了堂,却总会留有一片空地要她行礼的。面前的男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爬满风霜的脸,其上满是肃然,吐出的声音宛若洪钟:“你回来了。” “是。”方菀一时分不清实在皇宫内还是自家中,态度不敢有所松懈,依旧是恭顺温婉的模样。反观一旁的兄长方炜却不拘于这些礼数,大大咧咧往上前将她扶起:“妹妹,如何?公主是不是真如我说得那般好看?” 方菀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随即又挂起笑:“正如兄长说得那般。” 许是接下来要说的是正事,随之方忠的一个眼神,便使得刚才还活跃跳脱的姨娘丫鬟们立即噤若寒蝉,忙不迭得接连退下去了。 待父兄都入了座,方菀才敢于一旁的偏位坐下。方忠将她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番,凭空生出些不满:“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艳丽?是不是太没规矩了些?” 方炜闻言也随着父亲的目光将妹妹看了一通,紧随其后地应承道:“你从前不是只穿素色?莫不是要进宫见公主,怕被她夺了风采?” 方菀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对面前两个男人的冷嘲热讽习以为常,随意扯了个缘由糊弄:“是女儿一时忘记,还请父亲兄长勿怪,以免伤了身体。” 方忠对她的乖顺一向受用,语气也好了一点:“且不说这些了,你今日进宫,情况如何?” “甚好。”说起这个,方菀眸子里开始露出一点光:“公主殿下待人温和,愿与我亲近,并非有阻拦婚事之意。” 可这话不知触碰了方忠那条神经线,只听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一介女流,将手伸到朝廷上,现在也不是缩在旁边不敢露头?也就是生在帝王家,若换做是别的...哼!” “就是,妹妹勿要担忧,即便她要拦,也是拦不住的,端王爷一个男人,还能听了她的话?”方炜这般说着,后却又忍不住补了句:“不过,我上回在宴会上见了一回,那姿色...” “好了,”方忠对儿子的语气足以用温和形容:“那样的女人,娶回来只会扰乱内宅。” 两人就这样一言一语地说起话来,全然将一侧的方菀当做了空气,也就自然没有注意到后者难掩眼中的厌恶。 一直等到他们的稍作停歇,才逐渐将眼神重新投放在面前少女的身上,可方菀本就不欲同多言,如今更不会自主找话题。方忠显然也不想费心思经营与其的关系,便挥挥手:“没什么事你先走,好好准备准备。” 方菀立起身来,乖巧至极:“是。” 然而方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没成想妹妹竟长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嫁人了。” 方忠看也不看一眼:“待与端王成婚,以后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算是个有用之处。”说着,他又看着面前的儿子:“你也该念点书,莫要待将你弄到朝中任职时,旁人一问你三不知。” 方炜连考了好几年都未中榜,如今听了这话生出些惊喜:“父亲,您是说...” 方忠哼了一声:“不然呢?你该成器些!否则我们方家业大,谁来挑梁?” “是,是。”方炜坐在尽离主位一步之遥的地方,喜滋滋地笑起来。 反观方菀一出那充满压抑地地方,整个人明显都生出些活力,她并没有选择回到自己院中,而是往另一处去,就在绕过拐角之时,却与府中薛姨娘碰了个正着。 后者看见是她,连忙热切地迎上去:“大小姐,是你呀。” 方菀停下原本有些匆忙的脚步,笑了笑:“薛姨娘,近来可好?” “好呢好呢,”薛姨娘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见其有些畏缩,还伸手轻捅了她一把:“怎么不叫人?也真是的。” 女孩睁着一双大眼,有些羞涩:“大姐姐。” 方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上回给你的糖吃了没有?” 女孩更不好意思起来,干脆不说话了,薛姨娘见状连忙补上话:“吃了吃了,不仅是大小姐给得糖,还有您上回给我们的胭脂,杨姨娘和张姨娘也说好用呢。” “你们喜欢就好,”方菀面色柔和:“过几日我再拿些螺子黛,送到各房去。” “好嘞好嘞,”薛姨娘笑得合不拢嘴,知道方菀要离开,率先让开一条道:“那大小姐有事快去忙吧,我还得带这丫头回去。” 方菀点点头,抬脚离开。身后的薛姨娘看着她的方向,自然知道她要往哪里去,只是轻轻的叹息一声,随后便拉着身旁的女孩走了。 待到一处院落,方菀只见周边的婢女又换了几个生面孔,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而那些婢女见她来,一个个皆上前来行礼,表面上态度恭敬有加,实则为阻拦,领头的更是道:“大小姐,夫人才刚睡下呢,稍后等夫人醒了再去通报您。” “是么?”方菀扫了她一眼:“此时正值申时,母亲怎么会在此刻睡下?” 那婢女面不改色:“回大小姐,是因夫人昨夜睡得晚了些,所以才...” 话还未完,方菀忽然打断:“够了,让开罢。” 那婢女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去,却见平日里温和地有些软弱的大小姐此时好似换了一个人,展露出的压制令她一时不敢多加言语。 第119章 方菀则有些不耐烦,直接上前往里去,而众人到底不敢冲撞,只得纷纷跟在其身后劝诫着,以求她能够停下脚步。 但这一切她都置若未闻,很快就来到了不顾众人阻拦,伸脚就将面前的大门猛地踹开,神奇的是,原本跟在身后一片乌压压的人在此刻都自觉地往后退去,好像里头住着什么洪水猛兽。 方菀皱着眉往后看了一眼,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一头扎进屋内,就当她看清面前景象之时,整个人愣了一瞬,随即往前抱住坐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女人,难以抑制道:“母亲!” 而这个满身伤痕的女人正是中丞府的正室夫人,也是方菀与方炜的亲生母亲。感受到触碰,她先是吓得小声呼救了一下,但意想之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又使得她呆滞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 见到这一幕,方菀心如刀绞,咬着牙保持冷静:“他又打你了?” 这熟悉的声音好似清泉止渴,却令女人的喉咙干涩不已,她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痛哭起来。 方菀亦闻之落泪,任由母亲发泄情绪,口中轻轻安抚道:“快成了,快成了...待我同端王成了婚,将您接到王府里去,咱们好好的活...” 天色有些黯淡下来了,偶有一声充满哀愁的鸟叫声,一切都显得有些沉闷。 第100章 商讨婚事 自周岚清回宫后,太后隔三差五地差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她前去长宁宫说说话,起初尚且还去了几次,但近来却因周梁清一事,皆被自己以琐事搪塞。 好不容易敲定了出宫送行的时间,将周梁清送走,后脚长宁宫的人又到了。周岚清看着面前的宫女有些面生,还没开口问,就听她说道:“公主殿下安康,我们娘娘请您去长宁宫,说是中丞府嫡长小姐带了些姑苏宋锦。” 周岚清对此并没表态,只是答应了下来:“行了,我等会就去。” 长宁宫内,太后看着面前这文雅的女子,心中甚是满意,更是表现出平日少见的热切,恨不得拉着她多聊些话。 就在这时,殿内进来了人,通报的内容才刚落下,就见周岚清夹风踏入,径直朝座中的两人走来。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方菀连忙起身要行礼,周岚清余光扫过一旁的太后,免了她的礼,又于离得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早就习惯了她这幅随意的模样,可一旁的方菀却是头一回见,以为是周岚清又变了主意,不自觉有些拘谨起来。 太后很快就注意到 了她的变化,便如玩笑话的调侃起来,以作挑起同女儿之间的话题:“这孩子,从未见你表露出怯意,如今见了公主,倒拘束起来了?” 周岚闻言只清微微勾起一抹淡笑,她明白自己母后这是开始打探自己的口风来了。 她本想着装作疏远些,好让母后多疼疼方菀,不想才一抬起眼,就发现对方此时正往这边偷看,被自己发现之后,又将目光撇开。 这使得周岚清有些哭笑不得,连带着语气也染上些笑意:“方小姐同我不多见,往后多接触接触便相熟了。” 太后不免有些意外,没想到周岚清的表现出来的态度倒是与众人说的那般不同,像是意想到什么,她又接话:“也怪本宫,总是将菀儿留在长宁宫,都忘了让她同你认识认识。” 方菀也不敢干愣着,开口在中间周旋:“是臣女失了分寸,总想着同娘娘多说些话,若是公主殿下不介意,臣女随时拜访,供殿下打发打发闲趣儿。” 周岚清笑着道:“又何需麻烦,你既在母后这儿,我往后多来便是了。” 听了她的话,太后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不仅是确定了周岚清并不排斥方菀,更是因为她答应了以后会常来,想至此,看向方菀的眼中又多了几分赏识。 方菀则是应承着,也悄然发现这对母女关系之间的微妙:太后贵为国母,举止投足间全然透露着隐隐的威严,之前,她甚至亲眼见过其是如何轻飘飘地就决定了一条人命;可在周岚清面前,却好似没了脾气一般,但又不是慈母的做派,真是有些奇怪。 开了话头,三人就着聊了起来,换作平常,大多是太后说话,却因周岚清提不起心思叙述下去,每次皆是草草了事,令人不甚尽兴。 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人中间插了个方菀。每次太后一说完,待人接续之时,就有其巧妙承接,即将话续上了,又足以令下一人引出些话来。霎时间,殿内气氛之活跃,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待几人皆有些口干舌燥,稍作停顿时,周岚清才提出要退下,不想她才一站起来,就见方菀也随之起身,行了礼数,抢先一步说要离开。 周岚清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也说道:“母后,让儿臣同方小姐去外头逛逛罢。” 太后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开口放行:“去吧去吧。” 见两个少女结伴离去的背影,只感觉心情舒畅,倒不是说公主能决定王爷的婚事,只是她如今已不愿意再同其意见相左,唯恐再伤了好不容易修复起来的关系。 出了内殿,周岚清同方菀行至长宁宫外的不远处,那里正是皇宫的后花庭院。 一路上,基本是周岚清先说几句话,后由方菀接上几句,只是后者已然没有了刚才在太后面前的巧舌如簧,生怕是说错话似的,又变回了初见时那副恭顺的模样。 这不经令周岚清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竟将人吓成这样?就在她收回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对方的手腕处时才打消了这份顾虑,下意识开口问道:“我送你那手镯,你可喜欢?” 方菀闻言便知面前人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将袖子往上扯了一点,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殿下所赐的玉镯,臣女十分喜欢,便斗胆带上了。” “送你自然是让你带的...”周岚清正说着,忽而不远处传来些许动静,她仔细一听,立马知道是谁来了。 方菀同样也听见了声音,待望去,竟是皇上与端王,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往她们的方向来。 周岚清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只因她明白这是他们兄妹往长宁宫去的习惯路径,等他们走近些,便给一旁傻站着的周澈扔了个眼神。 后者明白了她的意思,自觉地走到方菀的身边,顺带提出了去旁处的邀约。方菀也明白了其中含义,最后看了一眼周岚清,随着周澈往稍远地方去了。 周岚清满意地收回目光,随后看向面前的周靖,率先开口问安:“皇上可是要去母后那处?” 周靖虽已然带上些作为皇帝固有的气势,可面对眼前人时,语气却还是颇为柔和:“本想着去一趟,如今便让端王和方家小姐去罢。”说着,又顿了一下,随即补上:“听闻近来牡丹开得正盛,不若同你我前去瞧瞧?” 周岚清微微垂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兄妹行去周靖所言之处,必经过一处曲廊,其建的极妙,虽拟生蜿蜒姿态,却无棱角,且弯处又恰到好处,不足以令人因此而生出昏沉。 一路上,周岚清于身边人的态度,较之臣子而言,添了几分亲切,可若是以亲人标准衡量,倒是称得上疏离。周靖听着,难以不烦闷,当他目光降至于少女身上时,却发现其虽面色略带恭谨肃然,但愈发自然合适。 当然合适,周岚清并不感受到有什么突兀的地方,虽心中还别有所图,她早就做好了身份的转变,面对周靖时有时无地拉进也巧妙周旋,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这般看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既如此,周靖也不强求,恰逢此时,曲廊走到了尽头,目的地近在眼前,又往前几步去,一片花海映入眼帘。 两人游离于牡丹花丛之前,茎干节节往上攀岩,将花朵抬至他们的眼前。见此,周靖状似有感而发:“今年的花倒养得极为不错,朵朵盛开,不过亦是这茎干处生的出色。” “皇上说得是,”周岚清本是将目光落在花上,又听其言论不由得看向了底下,最后却不自觉移到旁处些的落叶上:“茎干出能被如此滋养,定是离不开人的浇灌。对于这些植株而言,何尝不是能以用天意来形容呢?” 后一句的意思,不过是在说最近的成果有天道助推,可周岚清的本意可不在此处,只听她调转话锋:“但能抓住天意所给的机遇,何尝不是一种能力呢?也难怪前头的花开的更艳更好些。” “莺儿倒是说得不错了,”周靖明白她这是在劝慰自己,不由得想起这些天被老臣们说教,甚至隐隐抬出太上皇的意思,像是自嘲道:“可一时还好,若是长久依靠所谓的天意,想必也是不能长久。” 周岚清听言却稍卸沉稳姿态,伸手往地上那些半腐朽的叶子和花瓣指去:“皇上且看,地上那些是何物?” 周靖随着她的手指望向那处:“枯叶?败花?” “有言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虽本意为表白志向,但对我这个爱好种些花儿来说的闲人来说,倒也好用。”周岚清的意有所指,令对面人的眸色更加深邃。 第120章 见此,她又道:“但并非所有的落红都如这句诗中所写的那般,皆甘愿化作春泥,反倒是得道之后,开始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我便适时上心些,亲自将这些落红逐一揭去,再换上些名贵的肥料,这般,花儿不是更好些么?” 尚未把握政权之时,重用小人,转移忠臣与帝王的矛盾;待政权稳固,留下真正可用的人,再将小人除去,岂不皆大欢喜? 在皇帝面前说如此大胆之言,也只有周岚清才有这个资格了。周靖到底还是仁善了些,虽知道面前人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 想,却还是不由得生出一点退避之意,下意识道:“此物虽好,却也容易伤其根本,还是不宜乱用。” “皇上说得是。”周岚清先送给他一句客套,随后又扯出些歪理:“起初,我也是因把控不好,毁了不少花,本以为是这些残花败叶的问题,直至有回不小心将肥料使之过甚,竟直接将根茎烧的干净,真是心疼了许久呢...” 周靖这回改了态度:“其实不过是把控是否得当罢了。” “谁说不是呢...”周岚清见对方终于将话听进去了,也不再与此话题上纠缠,二人愈往前走,声音也愈发小去... 第101章 暂且分别 五日后清晨,明善宫中,公主寝室迟迟未见动静,一直在外伺候的宫女不免有些担忧:每每过来问,皆说殿下还未起,连带着早膳换了一波又一波,如今就连桃春姑姑也不见踪影,令人不着急那定是假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毕竟殿下可是每日一定要用早膳的呀!她才刚把这想法提出脑海,却忽然被逐渐传来的动静拉回了思绪,将注意放于声音来处,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姑姑,您可来了!” 来者正是桃春,她看着对方这有些焦躁的模样,停下脚步:“怎么了?” “姑姑,我们传了几次,殿下还是没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桃春虽心中跟明镜似的,但面上总是不能显露出来,一本正经地胡诌:“莫要再传了,殿下昨日没睡足,特地吩咐了不用早膳的,去做旁的事去吧。” 宫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是。” 看着原本环绕在寝宫周围的宫女们有条不紊地退下,桃春才将紧闭的门推开一点,擦着门缝钻进去之后,又立即将门关的严实。 往里行去,拨开层层帘纱,床榻上微微鼓起的包。桃春用手指戳了戳面前的被子:“殿下到地方了,可以起来了。” 话音刚落,床上人猛地将盖在身上的束缚挣开,露出一张被憋的有些泛红的脸,仔细一看,原来是秋竹。 只见她深吸一口充足的空气,有些生无可恋:“闷死我啦,你可不知道那些宫女们进来探了几次,我都不敢轻举妄动!” 桃春笑着安慰几句,脑子里却还想着主子的行踪,按照时间,现在应该已经与六殿下到城外了罢? 也正如桃春所料,周岚清携着妹妹熟练地躲过了随地的巡视侍卫,七折八拐,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城外景象现于眼前。 两姐妹将目光投掷不远处,正有大批人马整装待发,而最前头自然是戚长安和夏英,至于要与两人会面的霍云祺,此时不知道哪里去了,就连安排插在其中的人手此时也埋没于大军之中,难以却准方位。周岚清张望片刻,还是找不到将周梁清顺理成章送过去的方法,不免有些着急。 相较于周岚清,周梁清倒显得有些平静,她此时正握着身边人的手,睁着一双大眼不知在看向何处,一席男装挂在其身上,称得本就高挑的她倒真像是一个俊俏生。 “姐姐...”听到身后人忽然发声,周岚清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想叫叫你...”周梁清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忽然又说出像是嘱咐的话:“姐姐,我不在这段时日,还请你多多照看阿殊,若是不嫌弃,就让翠碧去你那里做事罢。” 周岚清微微皱眉,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也没想到她会表现出这般感伤的神态。 感受到对方的手紧了紧,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刚要问出口,霍云祺就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将两人引至离大部队不远处,步入送行的人群中,紧接着,身边人就换了一批,定眼一瞧,皆为事先安排的人。 其中一个对周梁清道:“待会开始走动之时,六殿下跟着我即可。” 周梁清听后点点头,没说什么;在她一侧的周岚清反握住她的手,面上开始显露出一丝情绪。 很快,前头交接完成,面前的大部队一改起初的沉寂,行走脚步连带起兵器,场面开始生动热闹起来。 “殿下,是时候了,跟紧我们!”这句话一出,周梁清只觉得手中的温暖刹那间消失,整个人像是被夹着飞走一般,她甚至还来不及身后人说上最后一句话,只能迫使自己往后看去,周岚清有些着急的面容透着人影间的交叠逐渐远去。 唯有那一句明晰清亮的,满含着深切不舍的声音划破所有的喧嚣,一头扎进周梁清的耳朵里。 “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周岚清则被霍云祺身上的大衣裹挟着往人群外避开,在一片有些漆黑的视线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眶随着周梁清的离开逐渐湿润起来,也在此时,自己的手被笼入身旁伸来的大手之中,是霍云祺的。 直至纷杂地声响悄然消失,地上视线所及的衣布不见踪影时,周岚清才将自己的脸从大衣中探出来,霍云祺察觉到她的举动,先是环顾四周,确保四周无人后,赶忙将目光钉在面前人的身上。 只见少女面上已然带上了面上,唯于一双有些通红的眼睛表露在外,明示她此时的心情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霍云祺虽不言,却轻抬指尖,承下少女仍存的泪水,待其情绪稍缓,再将其温柔纳入怀中,只闻略带啜泣的声音从胸膛处传到耳膜:“我原是忍得住的,但人一走了,又控制不了了...” 霍云祺将人横打抱起,一边耐心聆听着少女的苦水,时不时地插入劝哄;一边往城边隐蔽处去,先是轻声问道:“去城里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周岚清躲在其衣服里,听到这句话将头探出来一点摇了摇:“我不去,我现在不好看。” 霍云祺凑近她的脸,隔着面纱安慰似地亲了一嘴,压低的声线结合放慢的语速,显得格外耐心:“殿下什么时候不好看?城里变了许多,我带你去走走,好不好?” 周岚清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说出不任何拒绝的话,便将头重新藏入大衣中,闷声“嗯”了一句。 得到应允,霍云祺直至前方一处,从里面引出了黑子。黑子像是看见了老朋友一般哼哼了几声,随后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就要将头伸过来拱他怀里的人,却被后者制止,拍了拍马头以作惩戒。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一马已然在京城中一处出现。周岚清早已从那片大衣中钻出来,看样子平复了许多,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霍云祺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人,路过一处茶馆之时,里边时时传出的叫好声破室而出,引得外头人频频往里头探去。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人,发现其果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于是便将黑子在一处不远的地方拴好,与周岚清一同入内。 入内后,竟无伙计上前招呼来客,周岚清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此地虽不如店面装修那般简陋,但也说不上精美,皱了皱眉,有些抵触地对霍云祺道:“不如我们在走走罢,我尚不需休息...” 话音未落,顷刻间身旁传来一声什么动静,待两人望去,一个衣着讲究,书生模样的人款款向他们走来,站定之后,那人朝他们笑道:“即来了,何须着急走呢?” 说话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两人:“二位贵人勿怪,伙计大抵是跑去吃酒了,楼上居中处还有雅间,直接上去即可,稍后有人上去服侍。” 两人相视一眼,本以为一进来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倒被这人勾起了兴趣,周岚清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此人面生,便放下了些心思,点点头,拉着霍云祺往楼上走去。 选了一处视野尚清晰的地方凑合坐下,俯视下方,一层座位已然人满为患,大多都是平民百姓的面孔,时有议论声起,却怕是被人发现一般,转瞬间小下去。 再加上一路走来,二楼门户紧闭,却不难看出每处皆有人,这幅遮掩的样子,生怕被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周岚清还没意识到奇怪之处,然而霍云祺已然隐隐察觉到两人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他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莺儿,待会说不准会有些好玩的话。” 周岚清还没问出口,传来些敲门声,随后以布衣装扮的侍从入内,端着茶水,放置后问道:“二位贵人可需贴身伺候?” 在得到拒绝后,他也不作停留,只是说了句客套话便退下了。 第121章 见此周岚清不免感到有些新奇,拉着霍云祺又说了几句,后者却不欲同她说个明白。此时,楼下传来阵阵骚动,众人环绕的台子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一出场,周遭立即静寂无声。 周岚清定睛一看,这不是方才同他们搭话的书生么?原来还是位说书先生。一旁的霍云祺带了几分调侃道:“这年头,就连说书人也要亲自拉客了。” 随着桌木一拍,那说书人响亮而带着点腔调的声线响彻整个茶馆,周岚清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其口中丝毫不提寻常百态,话锋直至君王之事,起初也只是从前朝说起,而后却愈发大胆,且说得绘声绘色,领得在座人如痴如醉。 此时霍云祺才道:“看来我们这是到了暗室了。” 周岚清有些不解:“暗室?” “这些暗室遍布各处,或为简陋茶馆,或为街边算命人家等,唯有偶然方能找寻,尽 说些平常人不敢说得,却又想知道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周岚清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京中谣言传播地这样快了:“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抓么?” “即便被抓,还会有绵绵不绝的人冒出来说的,”霍云祺边说着,边盯着台下人,记住了他的模样:“大多人自以为知道了些许天机,便自封为天人,妄图搅乱朝纲,以此彰显自己的才能。这种人抓不完,也不得不抓。” 果不其然,那人说着说着,竟将火引到了如今的皇室身上,周岚清还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说辞,只闻到: “朱门之后藏锋芒,文武百将忧低头。不恋红妆偏爱权,各显神通逞英强。” 对此她非但不生气,还与一旁的霍云祺说笑了两句,嘲笑了此人的孤陋寡闻,大惊小怪。 若说何为评判此人的缘由,那便是她在皇宫书院的浩瀚书海中曾读过这么一个女子,为大燕王朝创下了汗马功劳,事迹之大胆描绘,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未留下姓名,不得为后世百姓所知。 周岚清试图找寻关于她事情的细枝末节,为此还耗了大半月,却难寻蛛丝马迹。 两人就这样坐于高台之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着一个手舞足蹈的,穿着长衫的先生,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片刻之后,楼下人也换了内容,但接下来的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使其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受。 第102章 再入深水 只看那说书人借助王莽夺权这一典故,在不知不觉间又插入了些私活,其中一句显得其欲说的主旨呼之欲出: “叔侄情深作表象,城中内外皆棋场。旧时遗梦化作真,人心难测水难量!” 此言一落,引得众人纷说。周岚清微微眯起眼睛,从眸光中迸发些不甚友好的幽光,而一旁的霍云祺则是皱起眉头,隐隐有起身的迹象。 至于为何在场人因此而紧张起来,那不得不提一嘴太上皇那辈发生的事情了。 周岚清只记得皇宫之中有个令人十分避讳的名字,按照辈分排序,她应该唤这个名字的主人一声皇叔。 虽她从未见过此人的模样,却也在微言细语之中得知,此人不同于太上皇的其他兄弟的谦和顺从,行事果决狠厉,曾搅得整个大燕不安生,最后还是先祖下旨将其逐出京城,方才平息了一切。 可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将会以周靖登基需回来拜见为由再次步入京城。即便多年未曾听过他的消息,甚至很多老臣自太上皇之时就已然涉政入深,却依旧没有人提出任何阻拦的话,这不得不令新帝一党感到忧虑。 回归现场,那说书人见在场的躁动开始难以控制起来,只得及时止损,提些旁的话来缓解。说话间,眼神不自觉往上抬去,却发现楼上居中处的两位贵客已然不见踪影。 而这两位贵客此时又重新徘徊在大街之中,且面色皆有些严肃。因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霍云祺直接挑明了想法:“殿下,那书生虽然出言不逊,可其中也有些道理,咱们是不是该做些打算?” 北朝战事吃紧,四周列国也虎视眈眈,若是又加上内乱,恐怕将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至此,周岚清再也不用那些“不宜干政,不欲插手”的缘由来粉饰内心,而是直接了当地回答:“是,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去皇上说说。” “行。”霍云祺自然也不会干等着,自家军队近来已被争取了些回来,他要抓紧操练,与江如月商议,以备京中可能发生的危机。 两人说定了事,也没多做停留,回到宫门附近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周岚清揣着心事原路返回至自己宫中的后院,一入门,就见桃春在不远处张望,见她终于出现,又快步往这里赶来:“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周岚清下意识往其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端王殿下来了快有半日了,说是找您有要事。” “我知道了,”周岚清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又问道“人在哪里?” 桃春看出主子心情有些沉闷,放缓了语速柔声道:“在书房。” 书房内,周澈在椅子上等得都快打盹了,突然间开门的响声让他提起了精神,下意识站起来,就看见周岚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待人走近些,他率先道:“阿姊,你可算回来了。” 周岚清见他这幅良好的态度,也发不出什么脾气,只是往他身边坐下,在关门声落下之后,才开口询问来意。 周澈在对方眼神投递过来之后,才从跳过家常这个环节中反应过来,直言道:“这几日我大概要出京办事,但皇上那边还未安定下来...” 话到一半却被周岚清打断,只见她面上染了些不悦:“这几日?这几日不是要办你的婚事了么?” “这不是没办法嘛,近日朝中那些老人皆视我为眼中钉,这不得避避嫌么?再说,你是不知道他们句句在理,竟使我找不出推脱的理由。” 闻言周岚清好似想到什么,面色开始有些凝重起来。周澈一见她的表情,还以为是其因他与方菀的事情而不高兴,刚要开口,却被对方一句话堵住了所有去路。 只听周岚清一改先前语气,变得有些肃然:“我们的皇叔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虽未言明是哪位,可周澈却心知肚明,原本还有些放松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紧绷起来:“说是近期启程。” 周岚清眸色沉沉,心道这帮老贼中果真有着不少居心叵测者,此时设计让周澈离京,想必是看皇叔将至,借此纷纷表明态度。 “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她将一只手倚靠在旁边的桌子上,立起来支撑着头:“明明一切都安定了,又何苦为自己生事端呢?” 周澈叹息一声:“想来是皇上有拔出旧党之意,吓得有些人开始杞人忧天罢。” “是么...”周岚清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之后,端正了些坐姿,忽然道:“提出让你出京的那些人,大抵都有谁?” 周澈细想一番,逐一将名字从口中罗列出来,眼前人专注倾听之后,又发问:“确定是这些?” 又见周澈点头,她有些不相信地呢喃自语:“怎会是这些人...” 这幅样子勾起了周澈的好奇,连忙追问:“怎么了?” 可周岚清却不管他的问题,转而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二哥的消息?” 虽得到的答案正如霍云祺那日写给自己信中的情况一样,但她还是不死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看着对方一脸关切,她将自己的忧虑说出:“按理说,原丞相一倒,又将其大部羽翼悉数拔出,便可万事大吉了,可如今这势力反倒是发展得愈发雄壮了。” 说着,她又将此与诸事相勾结,竟也说得通,引得周澈频频皱眉,不只如此,她还道:“虽方才你说离京一事中未曾提及这些人,但是并不代表就真的没有干系,譬如其中一个名为严实的,其女于前年入了何府;还有个名为曹杰,取了陈府旁系远房家的嫡女。” “这即便不能说明事实,却又难以令人忽视。”周岚清目光随意放落一处,语气皆是 忧心忡忡:“我只怕...” 剩余的话她不说,周澈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他看了一眼胞姐,出言打破她自顾自的沉思:“其实,皇上他也想到了...” 周岚清听其所言,眉头微动,透露出一丝不悦:“既如此,那为何又同意你出京?” 反观周澈有些心虚似的,停顿一瞬,随即还是道:“皇上的意思,是想借此时机,永除后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刻意放纵,再要将人关起来打了。 “什么?”周岚清只觉荒谬,身体不自觉往他那边倾去:“皇上怎么会这么想?到底是谁想的?” “自然是皇上想的,”面对她的怀疑,周澈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也该这么做了,那些人每天都七嘴八舌,既不服从调用,再忠诚且有能耐的人,又有什么可用之处?” 第122章 周岚清只想挠头解闷,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想在这个特殊时刻用这关门打狗的招数:“如今才刚开始,着急做什么?这般大胆的事情,你也不拦着点?且我们皆未与那皇叔打过交道,万一尺度把控不好,谁来担责?谁担得起责?” 但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儿,而是正值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而青年人,正是敢闯敢拼的年纪,亦是担起国家重担的骄阳。 “哎呀阿姊,”见周澈又开始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周岚清便已经开始预料到这是他又要拜托自己办事的前兆,果真,只闻其声音响起:“这不是还有你嘛~” 周岚清咬着牙,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音节:“关我什么事?” 周澈依旧笑得谄媚,他知道周岚清嘴硬心软,又从嘴里不断倒出许多不要赏钱的好话,最后抓准时机,还得卖个惨:“好阿姊!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呀!” 没想到下一刻就得到了少女的回复:“行。” 在周澈有些意外的神情中,周岚清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过若是一切安定了,我要向皇上讨个赏。” “难道是...”周澈脑子里开始想起未来姐夫的面孔,可对方就如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反驳之声霍然出现。由此他则是问道:“那是什么?” “是什么...”周岚清一时间也用不上好词替换,只得道:“那是令这世间人皆为之贪恋的东西,你届时去同皇上说就行了,他是什么意思,到时候知会我。” “哦哦。”周澈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拿起桌上果子塞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话:“那到时候我不在,你也不能老跑御书房,不若让宋青过来...” 说到这里,他又徒然道:“霍大人介意吗?不若我去说明?” “不必,”周岚清脑子里又浮现霍云祺即将暴走的姿态,不经开始有些头疼:“我去说就行了。” “嗯嗯。”周澈撤回八卦的视线,平常人说到这里大抵会戛然而止,但周澈却能莫名其妙地生出些话题来,且听他又道:“近来皇上用了一人,相较于旁人而言,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岚清也拿起一个果子:“谁呀,我认识么?” “叫卢绛,是皇上儿时的伴读,没什么浪花,平庸之辈尔尔。”周澈讽刺地笑了一下:“此人虽长的端正,品行却不端,先前还为陈有成办过事。” “那为何还用此人?” “皇上缺个趁手好使的捆绳,此人正好凑上来了。” 听言周岚清心下了然,勾了勾唇角,将果子送入口中:“原来是这样...” 第103章 父女共意 不过几日,深秋的味道已然腌入宫中的各个角落,周岚清披着薄袄,膝上端放着一只肥猫。 白玉儿上了些年纪,早已不如从前般年轻矫健,原本上挑着的眉眼此时也不得不耸拉下来,显得垂垂老矣,只有少女时不时的抚摸,才能使它偶尔发出一两声懒散的回应。 周岚清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花儿,也因为秋意感染而垂首自哀,不由得叹了几声气。一旁的桃春见状,边开口提议:“殿下,不若抱着白玉儿出门去散散心,要不得它这般没精打采的。” “也是,”周岚清戳了戳白玉儿的耳朵,使得其灵巧地转了转。随后又将它抱起来,交给向来伺候它的宫女:“那我们便出去走走罢。” 半响,宫外一处不显眼的亭子中,几个女子的身影映照在荷花池水之中,没有鱼群干扰,隐隐约约能看得清楚她们的容貌。 最前头的少女停滞一处,微微侧身逗弄着旁人怀中的狸奴,似乎想让它活跃起来,只可惜效果不尽人意,连着周围人皆有些担忧起来。 就在此时,随着响起一声恰到好处的问安声,池中倒影又多了几人,画面也随之变得更加丰富生动。 周岚清免了面前人的礼,有些意外道:“方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菀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婢女,衣着也如以往般清清淡淡,与周遭的景象融为一体。她欠了欠身:“才刚拜会了太后娘娘,又因贪玩,一不小心步入了这荷花池,不想叨扰了殿下。” “谈什么叨扰一说,”周岚清不同于她的拘束,显得颇为亲切:“今日也是巧然,我宫中养得狸奴近日来状态有些差了,便想着出来溜溜,看能不能让它打起精神。” 随着她的话,方菀不自觉将目光投掷一旁不远处,一名宫女怀中正抱着一只白尺。周岚清见她似有些兴趣,开口问道:“它懒得很,你要不要看看?” 方菀收回眼神,笑着道:“若是殿下愿意,便是臣女愿意。” 知道她不排斥,周岚清便让宫女走近两人之间,白玉儿此时晕晕欲睡,并不理睬到底有多少人关注它。 而方菀只是看了第一眼,就不由得蹙眉:“殿下,恕臣女直言,这白尺生养地有些过好了。” “是么?”周岚清有些不好意思,她常常边用膳,边观察着桃春的动向,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食物丢给白玉儿,只为给它加餐。 “是的,”方菀的眼睛在白玉儿身上严肃地来回扫射,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只听她声音虽温温柔柔,却在其中透露出几分认真:“以臣女拙见,这白尺已步入老年,更应好好护理才是。” “哦哦,”周岚清听得也认真,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瞧你这般,莫非也养了狸奴之类?” 方菀一愣,随即声音又低落了一点:“从前养了只,不过是玄色。” 她说着,脑子里浮现出幼时的一些场景,其中便掺杂着方忠因开口怒斥而有些扭曲的面容。 想至此,只得垂下眼眸,掩住情绪:“只不过后来走丢了,大抵是跑出去游历江湖了。” “原来是这样,”周岚清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又看着白玉儿:“它年轻时也喜好跑动,这些年腿脚不方便才安分些。” 随后又多说了几句,方菀大致了解情况之后,首先提问:“殿下近期可有为其驱虫?” “有的,”周岚清如实回答:“九月九那日,在太阳底下用桃叶和楝树根捣烂后泡汤给它擦身。” “那大抵是用食过量了,”方菀下了论断,提出建议:“一日控制些食量,用羊肉、猪肝、猪肠、鸡肉这类辅食,再用木炭吸湿的保鲜方式,确保食物的新鲜度和营养,应会好许多。 ” 这般专业的术语令周岚清对其肃然起敬,嘱咐宫女记下后,拉起她的手独自往池中央处行去,一路上又说了好些话,不由自主间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而话题自然不会绕开周澈,知道他最近即将出远门,两人的婚事又得往后推,不免为她生气,一连说了几句讨伐的话。方菀笑着回应,不甚在意道:“我不要紧的,还请殿下莫要再为此心烦啦。” 说完,就看跟前人的眼中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随后听其开口道:“本想着等我那皇叔来之前将这事办好,以免其中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又推后了。” 这话表面是关切,但有心之人却能听出言外之意,聪明如方菀,她怎会不懂得? 只见她先是承情地笑了笑,趁此转动了脑筋,再快速地给出了答案:“家父虽也希望我早日入王府侍奉王爷,但任何私事都比不过国事要紧,说是即定下来,一切自然都遵从王爷的意思。” 闻言周岚清掩去仅存的一丝顾虑,笑着道:“方大人心系大燕,是难得的有识之士,想必皇上和王爷都会知道的。” 方菀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样子,又欠了欠身:“替家父多谢殿下夸赞。” 说道父亲,周岚清便想起来许久未见的太上皇,与方菀告别后,让随行的人回宫,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周岚清站在太虚殿外,原本的那些守卫此时已然不见踪影。一脚跨入之后,她左右观望一番,发现向来沉寂得有些高深莫测的氛围悄然幻灭,反倒生出些破天荒的活气。 但若说其中没有侍奉的人,那定是不可能的,在外头的宫人见有人来,早早进去通报,以至于周岚清才刚走了几步,海顺公公那有些肥胖的身体就急急地出现在跟前,行至自己跟前后,又忙不迭地行礼:“殿下安康。” “父皇近来可有好转?”她边说着,又不自觉将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亭子,那里空空如也,石桌上的落叶也因多日未处理而积攒了些许。 海顺公公的腰弯的极为讲究:“回禀殿下,陛下近来有按时用药,身体硬朗了许多。” 可惜周岚清却没注意,忽然问了句:“那老道呢?” 海顺公公闻言微微一愣,斟酌一瞬,随后道:“道长前几日说自身使命已然达成,便离开了,临走时还说...” “说了什么?” “说往后若有缘分,定会再与殿下相聚。” 周岚清挑挑眉,没再多言,只是在心中暗道其一句故弄玄虚,随后便随海顺往殿内去了。 第123章 正如其所言,太上皇的状态看上去好了许多,甚是能够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依旧瘦的可怕,此时正身披着道袍,手持一本书,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两人行至其跟前,海顺公公轻声开口禀告主子:“陛下,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就见其猛然住嘴,缓缓睁开眼,将神态坦然的少女纳入眼中。忽而,他又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指着面前人,怒斥道:“你这孽障,怎么有脸来看我?” 周岚清毫不客气,呲笑道:“父皇那么快就从道经中回过神来啦?” 回应她又是一阵气急败坏的骂声。 海顺公公唯恐皇帝又气坏了身体,也唯恐周岚清发怒,于是在这两个唯恐之中选择了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然而当周岚清坐在太上皇身边之时,后者又说不出话了,只是喘着粗气瞪着她。 “行了,别气了。”周岚清胡乱安慰了一句,随后直抒胸臆:“今日我除了来看看您,还有别的事要问。” 见对方这般不客气,坐在榻上的太上皇紧皱眉头,可还没等他表态,又被其一句话堵住退路。只闻其言:“我那皇叔,是什么样的人物?” 太上皇顿了片刻,狐疑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周岚清见其这幅样子,一开始也感到不对劲,随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勾起嘲笑的嘴角:“您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见得到印证,她更为幸灾乐祸:“皇叔快到京城面圣了,您还不知道呢?” 话一说完,就见原本那人还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手中的书更是随意丢在一旁,凑上来质问:“你所言为真?” 周岚清瞅了一眼向来被他宝贝一般供奉的道袍,此时正被扯落在地上,点了点头:“我有什么骗您的道理?” 听了她的话,太上皇却缓缓做回原处,老态龙钟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有些怅然若失。 见状周岚清也隐隐发觉了不妙,难道她那久不见经传的皇叔就那样危险?正这样想着,忽闻面前人开口:“我当是谁?手下败将尔。” 抬起头,此时的男人已然带着几分不用近日所展现的气魄,宛若帝王的余威,仍具备很大的震慑作用。 周岚清说不出话来,她睁着眼观望这自己的父亲,好像在透着其看着属于他们那辈的爱恨纠葛。 而那向来对她恶语相向的人,此时竟也放低了语气:“此人居心必然叵测,行事张扬,却也粗中有细,不可轻视之。” 周岚清下意识回复,态度恭谨:“是。” 太上皇也不看她,继续自顾自道:“倒也不必紧张,只要我一日坐在皇宫中,他就一日不敢动乱。” 周岚清眨了两下眼:“那我去请太医多加调理,月后还请父皇需多加走动走动才是。” 太上皇明白她的心思,却也没搭腔,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后“哼”了一声。 第104章 乱世之臣 岁月如流水,匆匆不回头。在众人不留神的间隙,时间已然流失了小半月,还没等该回来的人归京,传闻中的那霍乱朝纲的离王却如约而至。 此时的金銮殿中,众人皆屏息凝神,周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深掩内心波动,盯着正面对着的大殿门口,随着一层高过一层的传令声,原本空寂无人的视野中,开始显现出一个逐渐清晰的身影。 天空格外灰暗,在没有日光的照耀下,一位身姿挺拔的老者缓缓步入殿中。 只见其身着一袭华贵的锦袍,银发如霜,被一丝不苟地束于脑后,却仍留几缕碎发,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见来者,殿中开始逐渐热闹起来,来者享受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众人关注的感受滋润着他,使其更为兴奋起来,以至于他丝毫不抑制上扬的嘴角,往前的步伐也愈发矫健,一双如鹰般的眼眸不避讳地看着座上的人,又或是在看那人坐着的椅子。 直至最后,又不得已停下来,跪了下来,夹杂着沧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靖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发声,直至原本开始有些吵杂的环境逐渐消失,那人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免礼。” “谢皇上。”离王站起来,看上去安分了许多。 周靖语气未变,依旧不近人情:“朕闻皇叔前来觐见,心中甚安。听闻皇叔此次前来,是有国务共商,可谓何事?” 离王举止恭敬,又是拱手又是弯腰:“回禀陛下,恕臣愚钝,因多年未面圣,积攒过多劳务,以今日之时,恐难以全部汇报了结。” “皇叔路途辛劳,是该好好安顿。”周靖顿了顿,随即道:“先于皇宫中住下罢,待皇叔休整后,再汇报不迟。” 后边一句出来,朝中不免生出些旁意,有人认为皇帝太过大胆,竟敢将这等危险放在宫中,有人则认为此招甚妙,这种人物就该锁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才好,以免放在宫外作乱。 可众人也只是在心中波涛汹涌,从始至终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出来。 离王微微垂着头,听了这句话,也只是规矩地回复了句:“是。” 随后的时间里,他就站在一旁,不做声,也不乱望,却凭空生出些与周遭皆不相同的气息来。 而对于众臣来说,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已然发生,余下只剩些尚未处理完的要务汇报,便也没什么人再多言了。 既如此,这会也没什么再开下去的必要,周靖在片刻之后,便宣布了下朝,随后站起身来,往幕后退场。 待皇帝的衣角消失,众人才开始纷纷退场,离王也不例外,如今他的职位不高,自然没有先人一步的资格,于是就要随着人潮不紧不慢地排着队出去。 可原本排在前面的人发现是他,宛若见到蛇蝎一般,各自找着理由往后面涌去,见此他乐在其中,视线扫过几个熟悉 的老臣,也不打招呼,直往外头自顾自走去。 出了门,又轻车熟路地往旁处通往内宫的方向去,唯于那些人放缓脚步,在原地窃窃私语。 就在他即将步入内宫境地之时,竟在不远处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令其不由得停顿了一瞬,随后又快步上前,喊住了前面的人。 待人转过身,就看见处于漩涡中心的离王,其面上带着的嘲讽显得格外刺眼,紧接着又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谢大人,好久不见呐?” 此刻的谢书礼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排斥的意思,唯有那一定的礼节支撑他回复面前人:“离王殿下,许久未见。” 离王却像是丝毫看不见他的表情,又道:“进京以来,还未来得及见我的皇弟,却先同你碰上了,真是奇妙的缘分。” 谢书礼这次不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后者见此情景却满不在乎,自顾自地说着话:“早闻新帝相貌堂堂,如今一见,倒不像我那皇弟,反之...” 离王观赏着眼前人表情的变化:“倒跟你长得颇为相似...难道是美人之间皆有共通之处?” 谢书礼忍无可忍,皱着眉厌恶地警告:“妄论皇上,即便你是王爷,也难逃其究,往后还是将管好你的言论罢。” 说罢,也不再多留,立即转身离开。 而离王还立在原处,眯着眼看着其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 “如此说来,我那皇叔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明善宫内,周岚清听着这几日的情况,神色不愉,眸中隐有些许情绪。在她对面,正是多日未见的宋青,他倒是没有表态什么,只是将近时情况做了个汇报,继而静待对方率先开口。 周岚清将目光投掷对面人的身上:“有些事情,本宫实在不便,需请宋大人相助。” 宋青面上一如既往的带着公式化:“殿下但说无妨。” “城外百里之内,还需请大人派人前去调查,探查是否有官兵走动。” 宋青对此点点头:“好的。” “本宫身在后宫之中,还不知朝中人的意向...” 宋青报以真实的信息:“以臣愚见,众人大多皆为观望姿态,尚未有人站出来多言...”停顿一瞬,又接着道:“即便零星几人,也只不过于边缘徘徊,并不会直言排斥。” “皇上呢?”周岚清忽然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持以打压态度,每当离王显现另意,便会被压制下来。” 那岂不是成了叔侄之间的单打独斗了?周岚清料想了一番其画面,有些窝火:“不是拖了些人上来么?怎么此时都哑了?” 宋青见其又要发飙,便不着急开口,而先是沉默,等其冷静下来才说了几句:“皆是先青年才俊,总归有些顾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倒是有一个叫卢绛的,显得格外出色,只不过此人从前有所不忠,皇上并不是很喜欢他。” “那便是了,”周岚清并不在意这个人,评价也随意起来:“不喜欢才用得顺手。” 第124章 宋青听她的话,眉心微动了一下,随即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停滞了一瞬,就被周岚清肆意地打破:“还有一事...不知皇上同宋大人说了没有。” 宋青将眼皮抬起来,示意其说下去。后者见此也不多废话,直接像是发配任务一般:“能左右国之大事的,往往不是我们这些宫里的少数人,而是那些在宫外的多数人。” “殿下的意思是,搅动外面的舆论?” 周岚清没有明说,却用另一句话推动话题:“倘若没记错,外面是有种叫做暗室的东西。” 宋青不自觉轻挑了一下眉,心中瞬间了然:“这件事情,想必不应由臣来做,还有比臣更合适的人选。” 周岚清则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宋青看了一眼对方,也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当做是卖情面地科普:“暗室素来为王朝所不容之地,故而时常变动方位,并不是轻易便能找到;且这些人颇具独自的思想,若要买动他们,也不是件易事。” 周岚清听其所言,不由得开始盘算起来:若是将人抓起来拷打,定是不行的。可人总是有软肋不是?即便要不得那些颇具反骨的人站队,大多数人面对威逼利诱,皆是难以抗拒的,届时只需稍稍引导,便可乖乖为人所用,恨不得借此飞黄腾达。 “京城之内是有一批人专门抓捕,不过不是大理寺专职,现在应该是又霍大人管辖,殿下不若将此事拜托霍大人来做?” “是么?”周岚清被他的最后一句话拉回思绪,回复地有些生硬,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补了句:“那也好...那也方便...” 宋青见她这幅样子,悄然垂下头,借着喝茶的动作,勾起了嘴角:“殿下方便吗?需我明早上朝时,告知霍大人此事?” 闻言周岚清想起了上回他刻意做得好事,笑容更加硬邦邦:“不必了,我同他说便是了。” 宋青将茶杯放置于桌上,就看见桃春拿着糕点包装的物件出现在两人面前,将东西放下后,又悄然退下了。 周岚清伸出手让东西偏向对方的位置:“近来多麻烦宋大人了,一些糕点,还请大人收下。” 这次,宋青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而是也伸出手将盒子挑开一点缝隙,随后又抽回手,转而道:“今日的茶不错。” 周岚清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是不错,才来的一点。” “是上回拿给端王殿下的?” 周岚清差点挠头表示疑惑:“是的。” “殿下也给我带些罢,就当是谢礼了。” “啊?”周岚清眨了下眼,反应过来又连连答应:“行,好。” 得到应允,宋青也不多留,起身就要往外走。周岚清也随即立起来,招呼道:“宋大人,桌上糕点...” “最近有些蛀牙,改喝茶了。” 周岚清彻底被他这反复无常的喜好弄得有些头晕,在原地暗自腹诽此人忽然转了性子,竟跟钱过不去了。 第105章 剑拔弩张 关上御书房的门,刘喜公公将贵人一直送到了远处,又再其示意停下之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立在原地,一直等人没了影儿,才堪堪将身体连带着头抬起来。 要说在这宫中有谁能令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都这样毕恭毕敬,独有周岚清无二了:且不说其原本的身份就尊贵;就说在他跟着主子这些年以来,将其所做所为皆看在眼底,对于她的雷霆手段自是深知,向来是分毫也不敢怠慢的。 而周岚清却没空注意这点心思,脑海中仍想着方才与周靖商讨的那些事情,以至于一不留神便偏离了回宫的方向。 行至半路,似是发觉眼前的路愈发不对劲,才使得她停下脚步:“桃春,我们这是往哪里去了?” 桃春往周遭巡视一番,入眼便是巍峨皇城,犹如锦绣画卷,徐徐展开于眸前:“殿下,大抵是离太虚殿不远处。” 听言周岚清也不再往前了,正要折返回原定的方向,不料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些许动静,随后又传来宫女求饶的声音,在原本尚静默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正当才转过身去的一刹那,猛然敏锐地感受到离自己不近不远的方位处,一双满含探究和审视的目光直射于她的身上,且并未看清那人模样,单凭其身形,就让人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束缚之感席卷全身。 周岚清不自觉皱起眉头,立在原地足有一刻,又见那人收回目光,随后竟当着她的面,伸出手往地上的宫女那纤细的脖颈上袭去。 “住手!” 一声大喝,那只手停顿半空中,紧接着那张面脸又扳了过来,只朝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 周岚清已然清楚的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却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来装傻充楞:“你是何人?竟敢在皇宫之中对宫女动手!”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缓缓靠近面前的少女,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将其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忽然呲笑:“你就是我那侄女儿?” 周岚清眉头微动,只觉这个人给她的感受实在不适:“莫非您就是三皇叔?” 许是不想听他说话,她紧急断绝了话头,朝地上颤颤发抖地宫女呵斥道:“你们是没长眼睛么?皇叔一路辛劳,好不容易入次宫,竟被你们冲撞了,还不告罪!” 那几 个宫女闻言更是吓得捡了七魂丢了八魄,连忙急急磕头,嘴中还不断地求饶。 离王自然听得出其口中的暗讽,眯了眯眼睛,还没等他发作,周岚清又道:“素来有言,皇叔心慈良善,向来宽以待人,想必也不会怪罪你们,既如此,便谢了恩下去罢。” 好话坏话都让她说尽了,被堵得没了后路的离王此时像个哑巴一样,看着地上几人表面对着自己谢恩,其实是对周岚清感恩戴德。 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泄愤的工具逃走后,离王语气终于带上些不善:“传言中永乐公主手段了得,屡次搅得朝政几次变动,如今一看,倒是应了他们所言呐。” 周岚清勾勾嘴角,露出个不咸不淡的微笑:“皇叔的美名,我也早有耳闻,你我之间又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呢?” “呵呵。”离王幽幽地笑了两声:“相比于我那侄儿,你倒是像极了同我那碍人眼的皇弟。” 周岚清虽对这话直犯恶心,但面上也保持着虚伪的恭顺:“皇叔谬赞了。才从父皇那处出来,他一听您来了,高兴得身子更好了,说是待月后若您还在,可一同随他与皇上去秋猎呢。” 说完,她就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周身的气压更加低沉下去,片刻之后,才听他阴戾的声音响起:“那自是好得很。” 周岚清素来喜欢对付这些张牙舞爪的男人,只见她笑得愈发良善:“谁说不是呢。” 可下一刻离王又立即变换了神色,像是扮脸谱似的,忽然笑起来:“你是个周家人,这可惜生错了性别,如今好了,竟让性子像女人的坐上了位子,这个世道,还是阴差阳错,好不奇怪!” 听其所言,少女瞳孔微沉:“要不说皇叔诗书浅薄,竟能说出如此狂言妄语。谁规定女人天性皆为温和似水?而谁又规定男人天性皆为慷慨激烈?女人可贤良端庄,亦可张扬肆意;男人可率性直爽,亦可谦和含蓄。世间包容所有,怎么到某些狭隘之人口中,竟被颠倒黑白了?” 一字一句的反驳,怼得本就不喜读书的离王哑口无言,他狠狠地盯着周岚清,有些咬牙切齿:“真是目无尊长,无知小儿!” “您说的是。”周岚清也不否认,直面眼前人:“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在此处拌拌嘴就能够解决的,皇叔,封地还需要人守着,莫要忘了。” 说罢,便收回了目光,也不再多给他说嘴的机会,携着桃春径直离开了。 一直走了许久,周岚清才忽然低声开口:“好桃春,你偷偷往后看一眼,应该没追上了罢。” 桃春快速飚了一眼:“殿下,没人。”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忽然停下来,脸上原本端着的表情也瞬时无影无踪,硬是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刚才真是吓死人了。” 桃春此时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也吓死奴婢了,方才见殿下这般英勇,才提着胆呢。” “英勇什么呢,人都快扑在脸上了,不骂又怎么行嘛。”周岚清边说边往四周观望,生怕离王追上来似的:“快走快走,别等那人又冲上来了。” 说罢,主仆俩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不知是否最近运势不错,周岚清联合宋青暗搓搓地给离王使了几次绊子之后,于朝中风向变化莫测的关键时期,又有一个喜讯从天而降。 她才踏入后花园,就见宋青不如以往般坐着等候,反倒是立在其中,见其这般反差,精神一直紧绷着的周岚清不免加快脚步,直至对方跟前:“发生什么事了?” 宋青面上却难得露出几分高兴的痕迹:“陈国传回胜讯,陈国君主已归降大燕。” 第125章 闻言周岚清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缓了一下,随即又问道:“是确切的消息?” 宋青耐心地回复道:“是,且此次并未消耗过多兵力,说是以谈判为主,正合了皇上原来的策略。” 听到肯定,她眼眸一下亮了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天助我也,天助我大哥,天助我大燕!” 一口气说了三个天助之后,周岚清恨不得跑到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之徒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新帝初次指挥战事便赢得大捷,足以令那些左右摇摆的人安分些了。 宋青见其这般雀跃姿态,也好脾气地候在一旁。只待周岚清稍稍平复了心情,又对着他说:“我那皇叔又当如何?京城周边可有他的人?” 宋青摇头:“我已派人去搜查了,未能寻得踪迹,唯有一处,其方位偏僻,且为旁军把守,贸然出动恐会打草惊蛇。” “如此...”周岚清想了一刻,随后主意便冒了上来:“你同我说在何处,我另寻人去便是了,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待我那皇叔这些年存着的废话一说完,便将他关回去,免得胡生事端。” 因其此时心情正好,说话也不想从前那般端着敬着。宋青被她这夹杂着暗骂的话逗乐,翘着嘴角同她说完位置,又听她急着离开,也就没拦着,而是待人走后,往小道离开了。 反观周岚清一刻也不想怠慢,那日同离王会面过一次之后,脑子里便时常出现其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着实令她倍感焦虑。 从后花园出来后,一路没有停歇,直入书房后,往书桌边一坐,提起笔就往纸上写着什么。 桃春从方才就跟着主子而来,现在好不容易赶上了,才刚站定,面前人已然停下了笔,随手掏来一个信封,将信纸转了进去,口中吩咐道:“桃春,让人将此信送往镇远侯府。” 周岚清说着,从一旁的盒子中夹出几片带着香气的花瓣,放入信封后,才交给面前人。 待桃春领命而去,屋内又仅剩她一人,兴奋情绪散去之后,忽然凭空生出些莫名的空虚,使她不得已又坐了下来,盯着面前的笔墨纸砚愣神。 陈国之事已成,无疑打了离王的脸,也给了霍云祺离京的机会,一切皆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此时忽然想起,戚长安等人即将归朝,那同他们一块离开的周梁清呢?自她离开京城后,两人便断了所有的联系,就连如今她人在何处,周岚清也一概不知。 近期太多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疲惫时也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陪在自己的身边,现在只求处理完了当前的事情,能等到周梁清平安归来的讯息。 正想着,书房外忽然传来了声音,出声应允之后,唯见一宫女步入,是这几日负责私下传话的小翠。 见了主子,连忙说道:“殿下,皇上正请您去一趟呢。” 第106章 依依惜别 “皇上。”周岚清步入殿内,行了礼数。 微微抬眼,几束光线透过雕花窗棂上的薄纸,斑驳地洒在地上,得到回应后,她又抬起身来,周靖面带喜色,正朝着自己走来。 “莺儿来了,”她眼中丝丝光芒跃动,语气更有些迫不及待:“陈国之事大成,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大燕。” 周岚清立在原地,她早已听过这个讯息,兴奋的尽头也已然过去了,相较于 周靖而言倒是冷静不少,不过还是眉眼弯弯,送上了祝词:“陈国归降,皆是皇上天纵英明,心怀天下,乃大燕之福祉。” 看得出周靖此时心情不错,乐呵呵地招呼周岚清坐下之后,开口问道:“这其中也有莺儿的功劳,听阿澈说,你有一个意愿尚未实现,不若说给我听听?” 周岚清眼底柔和,神色平静:“此事是皇上的决断,岚清怎么能凭空为自己揽功呢?”话说一半,又巧妙调转:“再说,岚清的一己私求也并不能与国之大事相提并论,如今摆在面前的,还有皇叔这一人呢。” 闻言周靖也不再有方才的欣然,眉目间难得出现了一丝躁郁:“此人确实难缠。”每次出手都徘徊于边缘试探,令人不好界定他的真实用途。 周岚清及时宽慰道:“皇上也切勿忧心,现下陈国之事已定,想必再无人敢做旁顾;且宋大人派人前去勘测之地,一切皆安。” 见周靖态度松动下来,周岚清又道:“只是...” 周靖看向她,有些不解:“只是什么?” 周岚清逐渐开始换上忧虑的神情:“听宋大人说,有一处为旁军把手,若是令其手下前去,只恐会打草惊蛇...” 她观测这面前人的表情,口吻委婉:“只怕四方定,偏偏是第五方生出乱意。” 周靖垂眼,随意问道:“如此,莺儿可有合适的人选?” “岚清本意属为夏英夏将军,只是待夏将军归京,恐于此事之紧迫相悖;再有北疆现也甚为不安定,若是借此派人前往之余查此地,岂不为一举两得?” 周靖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微微一笑,也不生气,直言道:“以你之言,倒是有意偏往霍云祺?” 周岚清依旧是那端正的,不辩情绪的声音:“霍大人随皇上一同打过仗,应没有人比皇上更了解他的能力,如若连皇上都觉得他不能担此大任,也只能说他真是名不副实。” 周靖凝思几瞬,随后喟叹一声:“我自是了解...”指腹微动,像是在权衡利弊,终究还是道:“既如此,也好。” 周岚清眉心微动,腰板也不自觉挺直了些。 殿内窗子并未关紧,微风悄然从中挤了进来,带动帘幕清扬;阳光紧随其后,照得四处角落,却无半点喧嚣之气。 兄妹二人说完了事,自然而然便安静了下来,神色悠然,似在品味这难得的宁静。 周靖手指轻敲把握于掌心中的玉茶杯,忽然问道:“若是霍云祺去了北疆,你们之间的事情,岂不是耽搁下来了?” 周岚清没想到大哥竟还一直记挂着他们的婚事,愣了一刻,随之将眼睛随意安放在眼前的何处:“爱一个人,并非要编织一个温柔乡,去绊住他的手脚,而是要自己有本事,能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话音间落之时,她的脑子里不断徘徊这霍云祺的身影,但更多的,是两人相处的甜蜜:“更何况,我也相信他。” 说罢,侧头看向周靖时,却发现他也看着自己,目光中透露出欣慰的笑意:“莺儿长大了。” 周岚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是想到心中那人,忽然感觉面上有几丝燥热。 话是这样说,但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远出,行的又皆是那些危险之中的事,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告别要上朝的周靖之后,她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一言不发地回了宫,在众人一路担忧的眼神下缓缓关上门,又一言不发地回到寝宫,随意地钻进床上铺好的被褥之中。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微乎其微的啜泣声,显得格外明晰。 不知过了多久,周岚清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攒动,将她从睡梦中扰醒,睁开眼时,只见一只白毛的狸猫在床榻便来回走动。 她皱了皱眉,因心情不佳,语气比平日重了不少:“白玉儿,我不是不要你上床吗?快下去!” 白玉儿娇养惯了,极少被她这般训斥,竟真的乖乖停在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这一看,就将周岚清的脾气给看没了,使得她语气又不自觉软了下来,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叹了口气:“不能再有下次。” 话音落地的刹那,就传来一道声音将她的话承接上来:“殿下说得不能有什么下次呢?” 才抬起头,那人不是霍云祺还是谁? 周岚清坐起来,看着那人一步步往自己这边来,只觉得好似身处虚幻的梦境。 他的面上带着何尝不是同自己一般的急切,却让那般真实,眼中浓烈的情谊,恍若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令她像着了魔一般,也不顾穿鞋,只穿着单袜,便也要起身朝对方迎向对方。 可霍云祺已然来到她的身前,见其如此,心甘情愿地弯下腰来,用手及时接住了她的双足,紧接着又眼疾手快地将其拦腰在怀里,顺势坐在了床上。 不远处,一面精致的铜镜静静悬坠于此,镜面之中隐隐约约映衬着殿内的景象,也巧妙的捕捉到了一对鸳鸯的身影,平添了些微妙的画面。 周岚清双手环住眼前人的脖颈:“你怎么来了?” 两张脸近在咫尺,对望不过一刻,霍云祺便将头靠在少女的肩上:“再不来,就难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拈起她散落的青丝,轻柔地将其别在耳后:“皇上命我即日去往北疆,下朝时,特独交代让我来见你一趟,同你说此事。” 周岚清听言不自觉联想到周靖那副为他俩操碎心的姿态,暗暗叹息。 第126章 但下一刻,她只觉发烫的指尖触及了自己的手,回过了神。 此时她身上的衣服算不得丰厚,方才顾着激动,现如今静下来才感觉到寒意,便将有些发凉的手抬起来,轻轻抚上少年的耳垂。 后者明显一僵,看向面前人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别样的东西。 只可惜周岚清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地念叨:“北朝正值内部动乱,又派了兵力去往陈国,想必在北疆的兵力也不是很多了...我说的话你在听吗?”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取下来了,现如今正放在霍云祺掌中,靠在嘴边,时不时被他哈出的热气揉搓温暖着。 后者悄悄吃了几个豆腐,心情也随之转好:“在听。” 周岚清也不计较了,继而又道:“既如此,也不着急赶路,我上回信中所言之地,还需你去跑一趟。” 说到此事,霍云祺也正色不少:“待我前往那处,具体情况定会第一时间反馈于京。” “好。”周岚清眼色柔和,却又混合着淡淡不安,而这不安源于何处,两人皆心知肚明。 霍云祺的凝望柔情似水,与不舍交织,形成一片独属于周岚清的汪洋。 “殿下,我舍不得你。” 周岚清用手轻轻将他的头藏在怀里,缓缓合上眼,声线有些涩然:“我也是。” 在睁开眼时,前几日的记忆悄然模糊,目光紧紧锁定在城下即将远行队伍之中,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城上下皆不乏前来送行人,她听着身边人声音起起落落,城下人回应此起彼伏,唯有她一言不发。 霍云祺坐在那匹平日同她的黑子一并训练的白马上,时不时望向周岚清的方向,虽无言,情谊之浓溢于眼眶。 江如月作为守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前来做城下的交接。她离霍云祺最近,自然看得清两人之间的情愫,不由得开口宽慰:“你且放心去罢,京城有我们。” 霍云祺收回些视线,点了点头,停顿一瞬,待再次开口之时,眼里已然换作坚定:“阿姊,京城交给你了。” 城头之上,周靖将目光放在一旁少女的身上,见她迟迟未出言,有些担忧:“莺儿?” 周岚清阖了阖眼,再睁开,眼睛透出的果决已逐渐往面前的大军覆盖而去,随即, 朗声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望诸位将士,犯我敌寇皆诛尽,换得功名万世安!” 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气魄和力量,还没落在地上,就被数万将士的应答声托起来,扛在肩上,顶在头上,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那震撼的回荡声,直冲于云霄之上。 此刻,内心不舍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是身负国家重任之人,理想与抱负,也不会因个人的私情而摇摆不定。 他们做相互扶持的战友,也做昂扬向上的亡命之徒。 ----------------------- 作者有话说:文中“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取自唐代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四》是很喜欢的一首诗! 第107章 蓄势待发 半月时日,弹指太息。 周岚清携着桃春,笑容可鞠地往太虚殿里进,而当身影消失于外头的视线之中时,脸上装饰的表情又瞬间消失得无影踪。 看着迎上来的海顺公公,声音有些难以掩盖的担忧:“父皇怎么样了?” 海顺公公脸上还保留着大难幸存下来后的惊慌:“回禀殿下,陛下服下事先备好的药后,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身体是愈发不好了...须得增加药量。” “知道了,劳烦公公了。” 自陈国称臣后,离王见朝中风向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愈发难以抑制野心,举止也愈发肆无忌惮,如今就连太虚殿的外头都多了许多双眼睛。 恰逢此时夏英仍未归,若是他要搞个鱼死网破,只会两败俱伤。 想至此,周岚清不再多言,直往殿内去。 原先的那些帘纱早已被撤去,由外观测,只觉里头光线充足,仿佛住在这的人也充满了活力;但再往里走,那些厚重的,遮人避目的帷帐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够拨开,太上皇真实的状态只有他们才能看见。 周岚清又一次坐在他的床边,不同的前几次的是,她不再带有那些轻佻的不敬,双眸沉沉,光打在她靠外的面容,显现出一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神情。 凝视着眼前看上去有些半梦半醒的人,动了动嘴唇,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就连她都不注意的紧张:“父皇?” 无人回应,她不由得又问了一遍。 “干什么?” 听到床上人那不耐烦的语气,周岚清的面色一怔,旋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半带轻笑调侃:“儿臣叫叫您,倒使得您不乐意了。” 太上皇微微掀起眼皮,随心所欲地盯着床边坐着的人:“可别叫我,我嫌闹心。” 话是这样说,可半晌没听到对方的应答,他又有些不乐意:“哑巴了?” 周岚清也不恼,嘴角轻轻一撇,最终勾起一个弧度:“没有,只是想起您那好兄弟,曾同我说了些话,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多少也有些道理。” 太上皇听到这个人,冷笑一声,嘲讽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能说什么出像样的话?” 周岚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是一种光明正大到有些冒犯的打量,随即道:“他说大哥同您不一样,长得不一样,为人处世也不同。”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人眼中快速闪过些什么,她还没看清,就听他的声音有些怅然,表情猛然之间染上了些呆滞:“谁说的?谁说的?” 周岚清知道他现在有些时常忽然神志不清,且需要自己缓过神,就静静在一旁看着他呢喃自语。 在她的有些过分的注视下,太上皇又说:“不像我...不像我好...像淑锦才好...”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的眉头一松,悄然侧过了目光。 等他的神志逐渐回笼,又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盯着她,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隐含着一股犀利的锋芒:“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得帮你大哥,知道了么?守住大燕江山,知道了么?” 周岚清听言,报之以同样的审视,直至片刻后,方才轻声“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离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陛下,该喝药了。” 瞧着太上皇有些颓然而缓慢地往后仰,周岚清不由问了句:“不是才喝下的么?怎么又要喝了?” 那声音停顿一瞬,赶忙解释:“殿下,如今陛下身体即将痊愈,已经可以喝些补药了,配上原先的药,效果更好些。” 周岚清余光扫了自己爹一眼:“行了,拿进来。” 待帷帐被掀起一角,一名小太监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待靠近时,又听一道并不亲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拿给我就行了,你出去罢。” 小太监素来同海顺公公在太上皇身边伺候,也知道这父女两的关系并不如外头传言那般好,一时间犹疑了一瞬,这时,床内那位下了指令:“还不照做?” 小太监闻令忙不迭得点头:“是。” 帷帐再次被掀开与合上,周岚清的握着汤勺的手也随之扬起而落下,抬眸而望,似是随意扯话:“其实皇叔那日说了...” 太上皇漫不经心地喝着药,看了她一眼以作回应。 周岚清却将目光放在碗中有些摇曳的药汤:“他说,我还挺像你的。” 说完后,殿内寂静无声。 她眨了一下低垂的眼睛,也不再说话了,手上的动作又开始复原,安静地一下一下地喂着药。 到最后,碗底见空之时,周岚清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才刚转身要走,身后忽然出来声音。 “像就像罢,也不是坏事。” 这句话将她留在了原地,不过只是一瞬,在这一瞬之后,也并没有回头看,而是往前走去,掀起帷帐,消失在身后人的视线里。 出了殿内,室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令她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随后将手中药碗还给了刚才的小太监,夸了一句:“方才说得不错。” 小太监连忙回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周岚清适应了外头的明亮,便要离开,抿了抿嘴,最终留下一句: “下回多放些糖。” 小太监站在原处,目送着少女离开,忽然觉得这对父女的关系也不如平日所见那般差。 回到明善宫时,她脸上作假的表情才有些放松下来,揉着笑得发僵的脸颊,还没往里头走几步路,就见秋竹正快步往自己的方向赶来。 “殿下!” 周岚清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忽然生出些预感,随即道:“进去说。” 猫在树上,透着叶子的缝隙观测底下几个少女行色匆匆,目光随之移动,最后被书房重新紧闭的大门隔绝在外。 第127章 接过秋竹怀中的信件,周岚清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三两下将信拆开,轻轻取出花瓣,置于桌上后,眼睛又立马被信纸拉了回去,只见其上唯有六个字: “已扫除,望心安。” 而恰恰是这平平无奇的六个字,却足矣使她从这半月以来日夜不宁的状态下解脱出来,她缓缓放下了信,揉了揉眼间鼻梁处。 太好了。周岚清此时的心里只有这句话,转头看向窗外,那是北疆的方向。 桌上信中的墨汁,宛若无形的红线,牵着表达心意的人。 天色苍茫,愈往北上,愈发感到寒意。 霍云祺此时坐于马上,心有灵犀地转头,隔着万水千山,往京城的方向望去。 以前,他总以为天高地阔,却无人能牵绊住他的脚步,可离京那日,却头一次动了退意。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霍云祺摸了摸怀中的头钗,勾了勾嘴角,随即扬起马鞭,一声喝令,尘土飞扬。 而那头钗也不必感伤自己不见天日,只因与其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正插在周岚清的头顶上,样式艳丽,不会比外头鲜红的枫叶逊色。 周岚清回过头来,心思也放在了朝中那个碍眼的人身上,即如今等到了这封准信,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屋中另外两人见主子的神情放松下来,也跟着感到高兴起来,周岚清看了一眼两人,交代道:“秋竹,告诉妙姑,盯紧围着京城的这些地方。” 随后又对桃春道:“我要去见皇上一面,你去准备些日常的东西,跟我一同去。” 二人齐齐应了声,周岚清也不 多停留,往外走去,可就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看见负责前殿的宫女往自己这边小跑而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颇为面生的。 见了她,也不敢喘气:“殿下,皇上要您过去,说是急事。” 周岚清微微蹙眉,那宫女立即往前,伏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后,只见其瞳孔瞬间紧缩,愣神过后,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转头看向有些担忧的桃春,语气维持着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去准备准备,现在就走。” ----------------------- 作者有话说:其中诗句采用晏殊《蝶恋花》抒发离别之苦,亦是追求理想漫漫长途所受之迷茫。 第108章 卷土重来 御书房之外,一名小太监来回踱着步,偶尔停下来,面色焦急地观望着门口的方向,似在等候着什么人。 终于,一抹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且正往这边赶来。见此小太监连忙迎上去,直至跟前,连礼数都忘了,急切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皇上早时特地说了想吃您做的糕点,就连早膳都没多少呢。” 周岚清知道他的意思,便让桃春先跟其下去了,自己则直往殿里去。 待入内,并未发现周靖的身影。而下一刻,却又迎面而来一个小太监,应是其特地嘱咐留在此等候她的。 那小太监边将人迎了进去,边在口中道:“殿下,圣上特命奴婢同您告知,让您暂且在里头等候。” 不知不觉间,屋内唯余周岚清,此时正坐于上回的位子上,只剩一人之时,她才将一直压着的那口气重重叹出,此时的心境也不在如之前一般,而似胡乱地揉在一团,紧紧悬在心头。 片刻之后,由远及近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无声的空间,周岚清从思虑中微微挣脱出来,随之也站起身来,双目盯着声源处。 来者的面孔逐渐清晰,并不是周靖,而是其身边的刘喜。 周岚清向前走了几步,还没说话,只用眼睛示意其开口。而后者亦是揣着要事前来禀报的,不等平静呼吸,就赶忙道:“殿下,今儿一大早就收到了消息,是贤王爷回京了。” 闻言周岚清心头一紧,皱着眉又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事先有这类的消息么?” 才说完话,就接触到对方有些茫然的神色,令她也顿了一下,转而撇开话题,又道:“你方才在朝中,可有听见贤王是为何而来?” 刘喜这回倒有话说了:“回殿下,听说是扬州忽逢外敌入侵,又因其守卫不足,特地回来搬救兵了?” 周岚清有些莫名不安:“怎么会忽然有这等变故?是真的假的?” 这又是刘喜不知道的问题,只得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场面,斟酌之后,才回复道:“奴婢观测了众大人们的话,这大抵是真的。” 周岚清缓缓转过身,坐回了位置上,双手不自觉紧攥在一起,又将自己放回了纷杂的情绪之中。而一旁的刘喜见贵人这幅样子,也不再出声,只安静地立在一旁。 窗外,开在树上的桂花因季节而四散凋零,不再焕发往日光彩,立在侧头的青竹也随着天色欲颓,留下一道道瘦长孤寂发背影。 而落在地上的花瓣随着风吹起,打起滚儿,一路飘至了金銮殿外,落在了周治的脚边。 他立在此处,眼前是许久未见的,高台长龙般的金阶,与尽头处的殿顶翘起的两端飞檐,徒生出一副伏地的傲龙姿态。 两边的守卫整装待发,却在其面前显得有些拘束。须臾之后,周治眼见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前来传话,直至自己面前,令他有些发僵的手脚恍若焕发出了生机,带动他登上阶梯。 一脚跨过门槛,直至殿中,他再也没有从前那般万众瞩目下的风光,整个人的气势显得更为内敛低沉,余光扫过面前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却发现不止从哪里来的光线,独独眷顾着坐上那人。 而那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再有往前那谦和低调的气质,反而张扬外放了些许。 此番变化,难免令人生出苦涩,他快速收回目光,态度无比谦卑,匍伏在那人的面前,语气恭顺:“臣周治,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靖看着面前这个兄弟,看着他隐埋在阴影中,心中除却不安,还有一丝莫名的伤感,连带着原本打算严厉起来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起来吧,你此次进京,是否为扬州之事?” 周治垂着腰:“回禀圣上,正是此事。此番倭寇进边,单凭扬州兵马难以阻挡,请圣上允援兵南调,已救此次之危难!” “哼!” 就在此时,位于侧边的前头,有一人发出了声不屑的语气词,引得了大部分的注意,其中也包括周治。不过他却没有着急偏头,不改面色,依旧直立于原地。 周靖听到了声响,将目光移至发声人的脸上,听得出他话中的不客气:“离王有何异议?” 被点名的离王并不在于皇帝的态度,不屑走出来,也不回头,只在原地回话:“如今可不太平,若是拨兵往扬州去,就不怕京城守备不足?还是说,贤王要这批人另有他用?”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殿内一开始无人言语,可之后却开始有些稀稀疏疏地低声议论。 而周治只稍稍抬眸看了一眼离王,神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周靖俯仰地下一派喧闹,适时地停顿了些许,随之轻描淡写地挑拨道:“贤王素来行事有度,朕也相信他,还请皇叔莫要过多在此事上担忧了。” 离王回头看了周治一眼,不难看出他是带了些许轻蔑:“那倭贼难不成是天兵神将?打完了一波又生出来一波?” 周治同样回之眼神,只不过其中平静无波,与嚣张跋扈的离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臣已无力对旁事上心,亦无法对贼人进犯置之不理。于臣而言,如今最大的职责,只不过守备扬州尔。若得兵马相助,臣愿舍弃一身官服,隐于乡野之中,就此消散余生。” 话已说完,唯余音绕梁,久荡于殿堂。昔日意气风发的贤王竟会说出此言,令所有人都默默无语,似是在唏嘘。 离王被剥了面子,只是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瞬,随即也转过头去,独留背影与之应和。 周治埋着头,看不清头顶人的神情,在这寂静且弥漫着戾气的环境短暂等待之后,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脑子里浮现的不是旁的,而是扬州的官兵奋力抵抗的场景,令他不自觉头低得更甚。 “谢皇上!” 待退朝的指令发起,官员鱼贯而出,离王身边有了几个相识,同他一块行至殿外。看着不远处独自一人行走的周治,想起了方才朝堂上的情景,面色开始沉了下来。 一旁的同行者观测着他的表情,彼此给了对方一个了然的眼神,其中一人道:“不成想今日竟能见到贤王爷回京。” 离王的不耐烦也丝毫不加以掩饰,声音也随意扩散开来:“太上皇看人准确,贤王一号称, 倒也匹配其秉性。” 此言表面是夸赞,但其中却隐隐透出些许涵义,似讥嘲,似讽刺,直直扔进了周治的耳朵里,硬生生将他留在了原地,转而侧过了头。 第128章 而原本在离王身边的那几个人见状,却一下子失了威风,更是不自主地悄悄低下头往后躲去。 幸而面前人随很快就回过了头,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中。 对此,离王有些不满,对身边几人嘲道:“几位大人,头垂下去恐就要落枕了。” 闻言几人才悻悻地抬起头,方才出声的那人连忙为自己找补:“殿下,可莫要招惹那位殿下了,这位爷也绝非等闲之辈啊!” 听着身边人陈述的往事,离王原本尚存在周身的松散逐渐收敛了起来,眼眸一闪,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清晨已悄然退去,四处逐渐开始有了些光亮,周治看着许久未见的地方,一直看不出悲喜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 如今的仁明宫,已不再有往日的喧闹,从外观看,唯余落寞和凄凉。他掩下落寞,抬脚融入这有些死气的旧居。 原以为无人在此居住,宫内定会被枯枝败叶所掩盖,却不想庭院内竟一尘不染,再往周遭一望,灰土不曾眷顾宫墙和地板,与其原有主人的处境为之相悖。 一个响动忽然在这时生起,目光投去,一个小宫女衣着鲜亮,拿着扫把,闯入了来人的眼底。 只一眼,周治眉头一动,盯着她的衣服不语。反倒是那小宫女见了他,开口问道:“贵人找谁呀?此处已经无人居住了哦!” 背脊上凭空生出些悲戚的凉意,他动了动口:“即无人于此居,又为何有人在此清扫?” “理应是如此的,”小宫女打量着眼前人,她是年前才入的宫,却跑遍了整个皇城,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此人:“是我们殿下特命我们几个,日日来打扫。” 迟迟未等到对方的回答,小宫女也不再此纠结,提起扫把自顾自的在一旁继续自己的工作。 片刻之后,那怪人却又忽然对着她道:“是永乐么?” “什么?”小宫女没听清,停下动作立在原地看着他。 周治不再回答,身体开始动起来,表现出了离开的意愿。 当他走到门口,却又被追逐而来的落叶留住了脚步,伸手拨开的时间间隙之中,身后那小宫女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是叫他的,竟令他浑身一僵。 再抬眼看,少女立在他的面前,语气带上些他听不懂的情绪。 “二哥。” 第109章 久别攀谈 宫道内,人影稀疏,一侧宫墙爬上枯萎的藤蔓,显得有些古迹般的陈旧。 周岚清与身旁的男人并肩而行,从刚才至现在,两人皆没有言语。回想起在门口再次见到他时,其那副充斥着落寞和无助的神情,逐渐与陈贵妃吊死那日逐渐吻合,使她涌上些负罪的感怀。 “这一年,二哥还好么?” 周治停下脚步,低垂的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就那样吧。” 感受到面前人投过来的目光,他接着道:“只是想了很多事情,也想通了很多东西。” 周岚清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宛若一池静水,没有波澜。 周治微微侧头,看着身边不知何处:“从前,我只想着争夺皇位,现在呢,我又得到了什么?” “父皇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母妃也因我而死,到头来众叛亲离,好想一条丧家之犬。” 三言两语,化作丝丝缕缕的雨水,搅和了周岚清的平静,使她不自觉地眨了两下眼睛。 “但我输给的不是他,而是你。” 周治眼底逐渐浮漫出薄薄的悲凉,回想在扬州的日夜,梦醒已是他乡客,孤身一人,独对栏杆:“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傲慢自大,忘了自己的身份。” “别这么说,”周岚清只觉得有股气压在咽喉之中,说话时颇为艰难:“我们皆是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你既想通了,帮助皇上管理扬州事宜,那便…那便好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治的表情变了一瞬,却又立即复原,随即回道:“你真这么想?” 周岚清扯出一抹似宽慰的笑容:“其实虽然斗了那么多年,身上却还是留着相同的血,又岂会有隔夜仇一说呢?皇上仁善,你若真心,他会看见的。” 可周治却忽然道:“那你呢?” 周岚清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我亦是如此。” 此后便是漫天寂静,两人又往前走了片刻,将仁明宫甩于身后,步入一处长廊,周治率先打破了僵局:“你今年…也不小了罢,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周岚清没想到他竟会说这话题,虽觉得他有些无厘头,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旁人或许不知,二哥难道还不知道么?” 周治盯着伫立于两人面前的参天古木,虽扛住了百年风华,却依旧难逃老态:“他不是去北疆了么?你要等他?” “是。”周岚清回答得不假思索,对此她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周治沉默一瞬,随即暗哑着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真心喜欢他?” 周岚清将目光投向身边男人:“像我们这类在权力之中绞杀的人,又能有多少感情呢?于我而言,剩余的情爱,只够留给他罢了。” 许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兜转,她匆匆转移话题:“还说我呢,二哥也已到了年岁,府中不也还未纳王妃?” 周治收回目光,转而投掷于少女脸上,继而道:“快了。” 周岚清闻言有些意外,虽跟他关系还没好到哪里,但这并不妨碍她生起的好奇:“是么?那是很好,是扬州的?还是京城的?” 周治见她开始有了与方才不同的活跃,语气也不自觉有了些变化:“是扬州的。” “那很好了。”周岚清也发觉自己有些激动,悬崖勒马似的压制住情绪:“不如就此机会,请皇上为你们赐婚…”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轻轻的打断:“不着急,此次前来,是为扬州百姓。” “是,”周岚清听言也点点头,面上难得一见地应和着他,可随即话中又开始习惯性地陡转偏锋:“不过,这倭贼不仅来得是时候,还来得悄然,竟能瞒天过海,就这样忽然之间闯进沿边了,二哥说是不是?” “是这样。”周治也不否认,反倒认同:“正所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我从前不能体会,但如今知此言之深意,反倒只感到无奈。” 他那带着有些几分释然的神情,为其所言更添了不少说服力:“如今我只一心挂念扬州百姓,与她…却难逃朝中猜忌,而这一切是我一人所为,我认,只求地方百姓不要成为我们争逐后的葬送品。” 少女被他这幅样子堵得说不出话来,怔在原地半晌,旋即道:“我那位王嫂,定是个顶好的女子。” 周治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那漆黑的瞳孔泛出的几点光波,好似在想着周岚清口中的那个人。 “是,她是最好的。” 就如周岚清所言,自己仅剩不多的情绪,只够留给她了。 周岚清见其如此,卸下那尚存疑虑,露出淡淡的笑意,也不再提及肃穆的话题,而是同他缄默又温和地往前走着。 印象中,这么宁静的相处时刻从未发生在他们的身上,这一幕若是让相熟的人看见了,定会惊掉下巴。 两人虽衣冠不薄,但因相离较远,显得并不亲近。直至长廊尽头,周治需往宫外去,便借此侧过身来,衣服随着摆动轻轻刮过身边人的袖子:“我需往宫外去。” 周岚清没有感受到对方的举动,也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愿,独独停留在原地目送。 直至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后,她那原本还有些温和的表情,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余眉眼 深深,更透露出几分冷厉。 明善宫中,众人见主子回来了,纷纷停下手中原有的动作,待人消失在眼前之后,才重新提起活儿继续。 “殿下,”桃春见周岚清回来了,本还有些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但在接触到她有些严肃的表情后,又将嘘寒问暖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随即直奔主题:“宋大人来了,在后院候着呢。” “我知道了,”周岚清应了声,正准备往前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重新看向桃春,语气柔和:“我没事,你先下去歇着吧。” 桃春站在原地,略显担忧地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随着门口处声音响起,宋青抬眼望向声源处,只见少女面色不虞,直往自己这边来。 宋青只觉得她是得到了风声,因待二人坐下之后,开口道:“就在今日,贤王已回京城。” “我知道,我跟他刚见完。” 此言落入他的耳朵里,脑中瞬时浮现出兄妹相互扯皮拉筋的场面,想至此,宋青不由得停了嘴,转而看了眼前人一下。 接触到他的眼神,周岚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年不见,他倒是一点也没变。” 宋青思绪又回到清晨上朝的场景,口吻委婉:“臣早时观之,只觉其气质内敛不少。” 第129章 周岚清不置可否,眼底闪着不善的幽光。 宋青见其这幅模样,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顾虑:“其实,臣以为贤王在此时回京,不论是否为倭贼一事,都有些难免过于巧合。” 这句话让周岚清忽然想起刚才在长廊中,周治说的话,眉心微微一颤:“所以宋大人觉得,二哥这次回来,是另有他意了?” 话总是不能一人包揽,宋青扯了扯嘴皮子,将矛盾体扩大化:“只恐怕不是我一人这么认为。” 短暂地沉寂了一刻,周岚清突然道:“我那碍眼的皇叔呢?他是什么表现?” 这也算是正中宋青的下怀,他顺着话题说出自己的想法:“离王与贤王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吵了起来,看样子并不对付。” 周岚清有些奇怪,先是如以往般地嘲讽了一句离王:“他怎么跟谁都能吵起来?”说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们吵什么?” “贤王要调京城的兵马,被离王开口阻拦了。” 闻言她眉头微攒,不对,一分中有一万分不对,这是皇帝与贤王之间该考虑的,关他一个闲散老王爷什么事? 再有,他与贤王又没见过面,怎么会凭空吵起来?即便是他这人确实有些举止怪异,但就凭她那二哥,再怎么落魄也不是会随意退让的性子,怎么会甘愿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除非… 周岚清微微仰头,就与宋青的那双眼睛对上,心中了然:“你也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宋青则回之肯定的眼神:“难说,但起码有五六分把握。” “那便是不妙了…”周岚清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却被对方敏锐的捕捉到,后者停顿一瞬,收敛目光:“殿下放心,臣与众位皆在京中守候,且事先准备好的精兵时刻以待,应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的。” 周岚清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面上缓和了些许,正要说什么时,忽地传来几声“咕咕”的声音,引得宋青有些警惕地往上观望。 不过周岚清却十分清楚这声音代表着什么,感受到对方的排斥,她连忙解释道:“宋大人切勿介怀,是阿澈的信鸽儿。” 话音刚落,一只信鸽儿就出现在两人跟前,周岚清伸出手,好让它有个落脚处。解下其脚边绑着的小纸条后,她看了看,随即道:“他快回来了,”说着还看向宋青,语气终于没有方才的严肃:“这小子,倒还有心,问了父皇的康健…” 只是说到此处,她猛然顿住,脸色骤变,脑中忽然间想到的猜想,甚至使她打了个寒战。 宋青发现了她的变化,也连带着皱起眉:“殿下?” 周岚清回过神,原本想说的话却硬生生停住了,只是道:“方才不知怎的,身子竟不好了一下,想来是天儿冷了罢。” 宋青只当她是近来被这些事情压的喘不气来,眸光暗了暗,随即起身:“殿下快去歇息罢,若有情况,我们改日再谈。” 周岚清没有拒绝,面上不自然地笑等人消失在眼前后,也立马垮了下来。 她并非身子有什么不适,而是因提及太上皇时猛地想到,如今在宫中,除却皇帝与自己能进太虚殿,还有一人有此特权。 方才周治走的,是往宫外的方向吗? ----------------------- 作者有话说:文中“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取自宋代苏轼《赤壁赋》 大虐快来了,算是悲剧的开头吧 第110章 父子离心 海顺公公听了前来的小太监口中之言,面色变了变,却没敢有半点耽搁,提起繁重的衣物和身体就往殿门处冲去。 前院中一片寂静,偶有寒鸦一两声,天灰余蒙蒙,仅有的光亮也不会在来者的身上停留,更显其的消瘦更为孤寂。 海顺公公面对着他一直以来都有所忌惮的人,腰弯的更为拘谨:“贤王殿下,您回来了?” 周治应声转过身,虽无表露面色,却在阴影中被映衬出几分冷冽:“我来拜见父皇。” 说罢,也不待跟前人的反应,抬脚往里进。海顺公公也不停留片刻,临走时给身边候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知其所意,悄无声息地往殿外快步离去。 外头的风稀稀疏疏地灌进来,惹得纱帘飘动,扰醒了床榻上昏昏欲睡的人,他艰难地翻了一下身,下意识开口:“靖儿来了?” 声调温和亲切,却震住了来人的脚步。太上皇预感到不对,微微睁开了眼,着可惜面前有着屏障,使他那已然不再清明的眼睛,无法通过人物轮廓辨别其身份:“是谁?” “是儿臣。” 一丝惊讶转瞬而逝:“是你?你回来了?” 周治跪下来,恭敬的语气一如既往:“儿臣拜见父皇。” 太上皇眸色暗沉,由海顺扶着坐起来,隔着面前的帷帐紧紧盯着匍匐在地的人影:“你怎么回来了?” 传来的声音依旧没有一点波澜:“扬州入倭贼,儿臣回京恳请皇上调兵援助。” “好端端的怎么有倭贼?还进的是扬州?” 太上皇的语气褪去最后的耐心,若此时面前没有帷帐,还能将其那冷锐至极的目光看得清楚:“不是同你说清楚了?不得回京,不得回京!才过了一年,你就全忘了?” 周治不言,沉默忽然让他感到些许莫名的心慌,使其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落入了周治的耳中,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动起来。 太上皇眼睁睁地看着人影自顾自地站起身来,随后往自己这边走来,影子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最后消失在掀起的那一秒。 一个青年,立在他的面前。 眼中原有的恭谨之色被尖锐的兴奋替代一瞬,随后又回归于起初,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你!”太上皇从意外中回过神来,浑身开始被愤怒的色彩沾染,使劲抓起身边的软枕就往面前招呼:“你这个孽子!大不敬的孽子!” 东西砸在周治的身上,轻柔的好像在撒娇,落在地上时发出了哀鸣,好似一首乐曲的前奏。 周治也不说话,就在其面前看着他,使眼前人的形象深刻于脑子里后,弯下腰将软枕在地上摩擦了两下,随即才将其捡起来,走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将其塞了回床里头。 太上皇虽还喘着气,却忽然之间像是平静下来了,眼中情绪繁复:“什么时候走?” 周治神色不变:“父皇就这么着急要我走?” 太上皇闻之 不语,见状,他又道:“我如今已是一介废人,为何还能引起您的忌惮?您在忌惮什么?” 见父亲还是不给自己一个眼神,周治眼底终于吐露出些隐忍的倦色:“是因为您也知道,大哥没有足够的能力担起大燕的责任么?” “胡说八道什么?” 一声怒斥,却为其所言添色:“我才是您最有能力的儿子,为什么不选我?” 这句话终于使得对方肯将目光投向他的身上,可还没等他压住期待,就听其所言之残忍:“你有什么能力?最有能力的,是你的三妹。” 看着周治的面色逐渐开始显现出难以言状的挫败,他幽幽道:“安分些罢,即便我死了,永乐也不会向着你。” 说罢,就要拖着他那已然虚弱不堪的身躯回床,但就在这时,却被一只手死死拉出了臂膀,再次将目光投去,是一张有些阴厉痴狂的面孔。 “父皇,我是您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啊!” 太上皇的脸色瞬间降至冰窟一般冷漠,使劲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周治愣愣地立在原地,手无力地垂在两侧,随即紧紧握起,缓慢退后几步,最后看了老人一眼,转过身用力摔开帷幕。 半晌,海顺公公才敢往前靠近些许,只见主子神色颓然,好似又老了几岁。 “去唤永乐,让她来见我。” 他由喃喃自语转为清明,转头看着海顺:“快!” 海顺公公被吓得一哆嗦,连不迭地应着:“方才贤王殿下来时,奴婢就先让人去请了,现在应已在路上。” 距太虚殿不远处,云虽被扯散似的,却也并不妨碍其它遮挡住这一小块地方,一旁有棵老树,身上有些蛀虫攀岩,忽而飞来一艳色的鸟雀,落在其上,紧接着将这些虫子逐一啄去。 周治才抬头,明艳的少女映入眼帘,盯着他,面色不虞。 “你不是出宫去了?” 周治直直地看着她,敛去浑身的戾气,倒真有几分平和的无害:“许久未行宫中路,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 周岚清努力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给他这个拙劣的理由找个台阶下:但鼻腔又不自觉涌入些许熟悉的檀香:“你见过父皇了?” 闻言周治眼中的温和退却,只剩下一片寒光。 “怎么?我就连见他的机会都不能够有?” 周岚清也不对他客气,仅有虚伪的笑意消失殆尽:“你想干什么?” 第130章 “干什么?”周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想见就见了,有什么问题么?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说着,他又似讽刺般补充道:“妹妹早时还说我们是一脉相承的亲人?现在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 周岚清深吸一口气,抬眸闭眼之间,像是变换了一个人,看上去温和了不少,连带着语气悠悠:“二哥这是生什么气?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何必动怒?” 见对方逐渐平静下来,她又用尽量柔和的语调探测道:“只不过近来听太虚殿内的人说,父皇的身体较以往好了不少,我也是一时着急,忘了讲究分寸。” 周治显得很平静,其中却又隐隐流露出令人窒息的冷漠,只是望着面前人的那双眼睛颇为复杂,动了动口,直言道:“他们胡说的,已经不复从前了。” 周岚清原本编造的好听话又再次被堵在嗓子眼,微微仰起头,眼眸内翻滚着冷意。 那鸟儿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但在老树上某处不显眼的地方,又开始出现些害虫,甚至比起初的更为面目可憎。 “我没了母亲,便想着见见你,”周治从树上收回目光,再次投在少女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诡异的温情:“幸好,你肯接纳我。” 还不待周岚清说什么,他紧接着又转折了话锋:“可偏偏是你的好,让我有了自信去找他,你知道他都说了什么?” “他让我赶紧滚出京城,还说没我这个儿子,更可悲的是,他还让我去死!” 周岚清的眉眼皱起,看着自己眼前的男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 “大概是父皇刚喝了药,他喝完总是这样的…”说到一半,又立马被拦腰斩断。 “怎么一样?他让我去死,好解了皇上的后顾之忧,我明明已经滚出京城了,我只想看看我的亲人,我的父亲,我又有什么错?我碍了谁的路?” 周岚清从未见过周治如今这幅样子:眼眶已开始泛红,立在原地,消颓又无力。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下一刻,周治突然上前,上手钳住了她的双臂,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癫狂:“你知道他还说什么?他说你和我,本来就是衬托皇上的工具,我是他在太子位上扫清障碍的刀刃,而你,则是他成为皇帝后巩固政权的藤鞭。” “现在我这把刀已经钝了,自然就没用了,那你呢?你这鞭子什么时候会断?” 最后一句话让周岚清的表脸色巨变,她猛地挣脱出来,斥责道:“不许胡言!我根本不信!再怎么说,他终究是我们的父亲,总该不会说出生死之类的话!” 周治感受到掌中的温暖流失,愣了片刻,随即将原有的失态抛却,换上最开始的漠然,留了最后一句,便掠过少女的身侧,消失在羊肠曲径通幽处。 “你已经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自古君心之变,不过一瞬之间尔?” 周岚清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眸,才发现面前的场景已然变换,转而被一帐帷幕所替代,原是她方才已至太虚殿,只是思绪翻涌,竟走了神。 “永乐!永乐安在?” 耳边这有些颤颤巍巍却不是威严的声音已然响起数遍,终于将她的注意集中在该有的地方,她走过去,轻轻掀开帷帐,看着海顺将太上皇搀扶着坐起来。 “我方才叫你,为何不应?” 周岚清态度坦然:“这几日睡不着觉,来得又急了些,有些恍惚。” “嗯。”太上皇看了眼她:“你二哥回来了,你有跟他见过?” 少女面不改色:“还不曾。” 太上皇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不再纠结:“也不用见了,”停顿一瞬,随即道:“找个必要的理由,让他回扬州。” 周岚清目光一黯,随即道:“二哥若是想多留呢?” 听言眼前人明显一顿,在她的注视下,说出的话没有半点感情。 “任何不利于你的,亦可处置。” 此言一出,周岚清只觉得从头顶开始往下散发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而父亲投过来的眼神那样坚定,竟也逐渐在她眼中消散,转而被周治那悲怆的神情所替代,最终一切皆成为虚无,唯有她那尚年幼的的模样,立在书桌一侧,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 紧接着她看向的男人,复杂又含糊地回应了一句什么,过了口后就忘记了,只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凌乱,带着裙摆左右打转,像不知所措的浮蝶。 第111章 卧虎藏龙 御书房内。 周靖带着些许疲倦地 坐在最前端,面前是一群与他相熟的臣子,有年轻的,但更多还是有着些许风霜的。他随意看过去,最后落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身上。 “卢绛,扬州一事,你可有想法?” 话音刚落,一人缓缓步出,于众人之前站定。 “臣窃以为,此事仍有蹊跷。” 周靖应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同时收回目光,转而投向在场人,像是审视着他们的脸色。 “且不说倭寇进犯一事,就以此时形势观之,离王蠢蠢欲动,夏将军与戚大人仍未率兵归京,若是在此时调兵,难保…” “皇上!”又一人不请自来,从人群中挤出,令卢绛剩余的话不得而出:“卢大人虽说得有理,可倭贼一事的确属实,若是就此耽搁,恐难自处呐!” 卢绛背对着身后人,唯面向周靖,后者并无第一时间表态,只是轻飘飘地给他一个眼神,就使得其原本还和顺的姿态抛却,立即道:“张明大人,若因此乱了京城的安稳,又何以自处一说?” “你!”被点名道姓的张明撑着一把老骨头,看样子若没有皇帝在场,他那根手指头都能直到人家脑门儿上去:“皇上!扬州与京城紧密相连,若现在不及时制止,只怕事态失控呐!” 有了人开头,场面就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多是跟在张明身后开炮,炮口对着的是卢绛,炮弹却砸在周靖身上。 卢绛对这些不痛不痒的明枪暗讽并不在意,只是观测着面前人的表情,直至其开始出现一丝不耐烦之后,他就即刻调转矛头,微微回过身,盯着被人簇拥在前头的张明道:“张大人,就如您所说的,有时个人要为国而做出牺牲不是?” 这话的作用可谓是立竿见影,全场鸦雀无声,只是等着卢绛出招。而他这人总是不负张望,直言道:“张普大人不是正于扬州么?不如就让他作为本次抗倭指挥,暂时抵御外侮,何如?” “卢绛!你休要胡言!我儿一介文生,岂能扛住此事!”张明一时着急,竟口不择言地对眼前人训斥,他老来得此独苗,若是因此出了闪失,他不去撞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但当他说完之后,瞬即接触到皇帝投来的眼神,其中浓浓的不悦,逼得其不得以成为蔫了的黄瓜,垂着头退至一旁。 剩余人还有想说的话,抬头一望,眼中首先看到的周靖靠在椅子上,虽面无表情,可眸色沉沉,恰似一头沉默的青壮雄狮;随之其侧边的卢绛则似一只阴测测的鬣犬,忠诚地守在主子的面前。 众人见此,也不再多说了,原先那些摇摆不定的马后炮也在此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局势也因此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半晌,此次会议终于在这有些压抑的氛围了结,殿内人鱼贯而出,卢绛在内多呆了片刻,可随之离开。 一出外,方才同他争辩的人正在不远处等着他,见他来,立即上前理论,由于已经离御书房有些距离,张明也不藏着掖着自己那金贵的嗓子:“卢绛!你这竖子!蛊惑圣听!至百姓于何地!” 卢绛轻蔑的翻了个白眼:“口口声声百姓百姓,刚才叫您儿子去守城,您怎么不答应?” “你!”张明气不过,拉了一旁的老兄弟:“你来说!” 老兄弟也不是孬种,开口怒道:“我老早想说了!让皇上放弃扬州城!你可有想过京城怎么办?若是让他国知晓!难道不会认为我大燕无能吗!” 卢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露出不屑之态:“夏将军已快至京城与扬州的交界,届时一切自会迎刃而解,而你们却执意从京城调兵,弃京城百姓于不顾,弃皇上于何处?” 能言善辩,巧言令色,实乃卢绛也。 众人逐一分说,皆被他逐一狂怼离去,最后只他一人立在原地,缓神之余享受难得安宁。 当他抬脚欲返回原回府行程时,不自觉抬头一看,面前不远处正有一人往自己方向来。 再近些,看清之后,才发现竟是谢礼书。 卢绛立即端正姿态,他同周靖于幼时一块儿在其面前识字,如此也算得上是他的老师,于是便停下脚步,恭敬地立在一旁行礼。 谢礼书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一如既往地就此离开,而是微顿原地,转而还是道:“近来朝中非议,不必放在心上,自古为官者皆会受此待遇,需忠君即可。” 第131章 卢绛惊喜老师这没有避嫌的态度,回答时压了声线,好让自己更为沉稳些:“学生谨记于心。” 才说完,身前人就宛若一阵风似的飘走了,他只用余光见其身影消失,随即微微抬起一点头,行色匆匆地离开。 而这阵风轻柔地掠过御书房前的梨花树,进入殿内,使得周靖扫除了原有的郁闷。见来人,他站起来,免去了谢礼书的礼数:“老师,您来了。” 谢礼书态度恭谨,却不乏带着些亲近的意思:“皇上,是臣来迟了。” “不,”周靖向来对他都是好脸色,如今也不例外,亲自上前将他引至旁侧坐下:“您来得正好。” 随后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其告知,谢礼书听后皱了皱眉头,说了句:“臣来时,于路上恰遇卢大人。” “是我多留了他一会儿,可有发生什么事?” 谢礼书想起卢绛那舌战群儒的模样,掩了掩眼底的情绪:“不曾。”停顿一瞬,又劝诫:“陛下,此人曾为臣的学生,秉性如何,臣也了解一二,从前或许做过些许错事,却并非无忠无义之辈;如今形势紧迫,放其在身前遮挡并无不妥,可若是往后太平,也请陛下莫要对其加以严苛,放其做个闲职也罢,以显陛下大量才好。” 周靖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谢礼书轻抚袖角,侧目而视一瞬,又即刻收回目光,语气不自觉带上些慈爱的意味:“陛下近来操劳,还应注意身体才是。” 周靖听其所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敬道:“有劳老师记挂了,朕并无劳累一说。” 还没等谢礼书戳穿他的黑眼圈,就见眼前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且像是无法控制般,最后竟需用一只手扶着桌子。 见状谢礼书大惊,立刻站起身来往对方的方向走去,只见其脸色苍白地不成样子,当捂住嘴的那只手拿开之时,鲜红的血迹霸占了他的视线,令他丧失平日里所有的气定神闲,换上焦急的神色,往外大声道:“太医!快传太医!” 午时已过,在宫外原贤王府中,仅周治一人独坐空荡荡的殿中,外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只有黑暗能与其共存。 仅那双发亮的眼睛于中脱颖而出,兴奋,愤恨,又夹杂着纠结的目光,最终投在面前早已被落叶覆盖的水池中。 若细观之,此池竟与明善宫中的婉清池极为相似,又与宫中书院后那处简直一模一样,只可惜如今显得尤为破败,像是被人为损坏一般。 忽有一人闯入这寂静的画面,恭敬地说了些什么话,迫于主人那有些瘆人的视线,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端然放于周治与池子中间的一张书桌上,旋即消失在其视野外。 他原想起身,脑子里立即蹦出一名女子望向自己的视线,竟就此被绊住了手脚,颓然地坐回椅子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模样艳丽的鸟雀凭空出现在那早已枯寂的池子一旁,偶尔叫一两声,似在嘲笑殿内人。 周治盯着它,那正是多年前他送给周岚清的那只,因唯有那只,是他特地于池边精心培训过后送出的,如今它已然年长不少,虽不似起初那般浑身布满着金贵羽毛,却充满着野性的美丽,活泼地跳上跳下,挑衅地歪着头。 见此,周治缓缓站起来,看着样子明是往池子的方向去的,却在桌子边停了下来,随即将眼睛锁在了那封书信的上。 这次,他再也不曾有片刻犹豫,伸手将信抓了起来,又快速把封口处撕开,展开信,里头的内容映入眼帘,令其宛若重病之人求得救命良药般,不再有似有似无的死气,甚至于兴然地充斥着活力。 而那只鸟早已不知何时离开,许是飞得太过匆忙,还留下了身上最为耀眼的羽毛,落在池中显眼处,令池子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 是夜,正是明月稀星时,皇宫内最为偏远且无人问津处,一个发以斑白的男人立于庭院之中,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如炬,血气十足。 忽闻门口处传来些许响动,离王微微侧身,一衣着暗沉的蒙面人快步逼近,最后于他面前跪下:“主子,已有消息。” 不待其多言,就被面前人一个眼神打断,即刻会意,从衣领伸进取出一信纸,离王将其接过后,那人一个闪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离王并不顾及其他,将信件上的文字看了个 遍,转而露出了略带猖狂的笑容。 夜已过半,只待天明,即为一切揭晓之时。 ----------------------- 作者有话说:这章反反覆覆改了好几遍,总觉得差点意思,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后期应该会修改。留个作话标记一下 第112章 拔刀震场 天蒙蒙亮,福宁宫内人影憧憧,周岚清已然于帐外坐了一夜,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眼前的烛火从未停过,直至外头的光亮坐落下来,才堪堪得以熄灭。 太医反复来往,周岚清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只会令其眉头皱得更深。此时,忽传外头有人前来探望,她原是想一口回绝,但当听到来者姓名时,又立即松了口。 不过片刻,一人来得匆匆,却也主动避开换职的宫女,而周岚清听见声音,转过身迎上去,一支紧绷着的神情也随着来人逐渐清晰的面孔染上几分压在心里的慌乱。 “江姐姐!” 江如月扶住少女,表情也算不上好,只言道:“殿下,我来了。” 周岚清反手握住眼前人的手,低声将周靖的情况将其所言,引得江如月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更是浮现出丝丝杀意:“竟会这样!” 两人离得极近,周岚清自然看得见她的怒气,便想着引她进去探望,却不想江如月却一口回绝:“殿下,如今皇上忽然病倒,并不为众人皆知,我若多留,恐会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如让我前去提前做好城中部署。” 周岚清听言也并不加以纠缠,即刻道:“这样不错,京城之中,我最放心姐姐,还请姐姐务必守好京城。” 江如月点了点头,随后又拉近距离,像是要交代什么。周岚清见状,也立即凑了上去。 “殿下,我来时带了几个细选过的精兵,在外头隐蔽处候着,若您需要,我就留下,以防万一。” 周岚清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而江如月也知道此举太过大胆,稍有不慎就会被判为欲刺圣驾的罪名,但如今形势紧迫,有些事需变通才行。 好在周岚清也是停顿一瞬,随即一口答应下来:“我正需要,还请留下罢!” 江如月眼底掠过钦佩之意,接着又道:“殿门侧边处,我放了一把利剑,若有人欲闯入,殿下只需拔剑相向,那些人自会出来保全您与陛下。” 好家伙,周岚清差点都不淡定了,但还是认真的回复:“我知道了,多谢!” 事情交代完了,江如月也真的没有再停留,向帐幕行了标准的臣子之礼,紧接着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在场人的眼中。 须臾之后,太医匆匆而至,周岚清因回避而步出内殿,抬眼便见谢礼书立在不远处的位置,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她刚想开口,却见其身后还隐隐站着一人,还不待看清,那人却率先步上前行礼:“臣卢绛,见公主殿下。” 周岚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未应答,反倒率先对谢礼书道:“老师何时到的?怎么不叫人通报?” 谢礼书也好似并不在意周岚清对卢绛的态度,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殿下,陛下现在…” 周岚清闻言又悄然地分了些余光观一侧的卢绛,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太医已找到医治的方法了,想必休息过后,就没事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谢礼书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找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整个人竟也因此恢复了些许血气。 这时周岚清才将目光全然投向卢绛:“卢大人,听说你是当日议事时最后一个走的,当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卢绛敏锐地察觉到来自面前少女的冷漠和探究,连忙弯下腰:“回殿下,当日臣离去时,皇上还未有症状出现,我们近几日于皇上跟前时就已发现,皇上的脸色就很不好了,臣也曾多次提醒,只可惜…” 周岚清眸色微暗,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到想听的,于是又道:“现在正是早朝的时候,不知道前边有没有人去压压场子。” 卢绛极为识趣:“殿下切勿担忧,臣方才正打算,前去告知陛下如今已然无恙。” 听言周岚清才露出了几分好脸色:“那就劳烦卢大人了。” 只等卢绛没了踪影,周岚清才就这谢礼书身边的位置坐下,看着身边人那有些颓然的模样,不经有些担忧:“老师,您还好么?” 可谢礼书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言道:“殿下,现只你我二人,还请您将皇上的情况告知于我。”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房间内的光线映照着她的失落与无措:“这病来得忽然,更像是有人刻意投毒所致。” 第132章 “竟有此事!”谢礼书虽已有预感,但听到后还是感觉不可置信,平复下来后,看着少女又问道:“能做此事的人,不是近侍,便是极为亲近之人…” “是,”周岚清不自觉想起方才的人:“故我在想,莫不是卢姓?” 可不想谢礼书一口否决:“非也,此人虽有小谋,却无大勇,行不得此事,况且他如今与皇上是一条战线的人,若行此事,有何好处?” 说罢,有沉思一瞬,接着道:“我已想一夜,当人遇难,旁人料想皆为其周边之人,却常无视距离稍远之人。” “老师的意思,是离王?” 看着谢礼书的默许,她又陷入了沉默,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凡距离皇帝周边且与他又所交往的人,皆已然被拔出,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还不待周岚清多想,殿外忽传来一阵喧闹的吵杂声,且越来越大,引得她站起来,直往门外去。 入眼便是一群身着朝服的人,周岚清目光所至,全是熟悉的面孔,只不过是原先站在对面的人罢了。 双目蒙上一层冷意,说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诸位这是在此做什么?卖菜卖到皇宫里来了?” 众人看见出来的人,皆是一愣,许是没想到周岚清此时还在这里,本还有所忌惮,但看其身后无人,又大胆起来,其中一个率先打起了头阵,上前一步道:“殿下,我等此次前来是为拜见皇上,为商榷扬州调兵事宜的。” 周岚清懒得跟他周旋,直接打断话题:“陛下今日身体欠佳,明日再议。” “这…”听到她这句话,包括方才发言的人在内,相互侧目而视,又默契地派出一人上前理论:“殿下,此可不是儿戏,还请殿下让我等进去与皇上说明才好啊!” 听言周岚清注视着眼前众人,冷笑道:“儿戏?诸位大人认为本宫所言为儿戏,还是认为皇上的安危是儿戏?” “若是皇上的安康因你们而受损,不知哪位要担责?还请上前来报备!” 话锋尖锐,将对面人刺得沉默不语,只可惜以权谋生者,素来不讲究什么面子的,上位者更甚。不过少顷,场面又开始变得熙熙攘攘起来,周岚清则神色不虞,只身立于门前,最后干脆别过脸去,任凭他们吵嚷。 但如此到底不是办法,不知是哪个大胆的人起的头,便要带头往里头闯,引得原先立在周遭的宫人们大惊失色,下意识纷纷要上前阻拦。 可不知道最近这些养尊处优的文人最近是偷摸去健亮身还是什么,竟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力气,将面前拦着的人逐一剥开,看那架势,大有不死不休的味道了。 周岚清见状,忍无可忍一头扎进殿内,不到片刻又猛然闯了出来,此时她的手中已然举着一把利剑,在阳光下熠熠生亮。 “皇上赐剑,擅闯者,斩立决!” 此言一出,四周忽然涌现出一大批衣着规整的士兵,把闹事者团团围住,而原先还一副要一决生死的群臣,在这一刻脚底跟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不敢吱声,唯睁着眼睛怒瞪面前的少女。 周岚清脾气向来坏得吓人,此时却意外地没有全然显露出来,看着眼前这些人,眸光流转过场上的人,声音从牙缝挤出来,犀利刻骨:“本宫与诸位也不是头回相见了,彼此之间打过的交道,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安能不知你们在想什么?” “什么扬州一事,本宫虽不清楚,但也听得出是国事,如论国事,无人能比皇上更加忧愁!本宫少次前来拜见,只观皇上茶饭不思,为你们所谋大事;皇上只想着的,是能让天下百姓安乐,国之社稷安宁,于诸位大人共心!” 她一边压着怒意,一边往他们的方向走去:“有些事情,平日里藏着掖着私底下进行便是了,莫要在紧要关头硬要搬上台面来做,逼得双方鱼死网破才甘心!” 周岚清手中的利剑随着她的话一次次靠近,连带着她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清贵与威仪一并横入对面人的视野,竟真的震住了众人。 她深知他们的秉性,从前那些有烈性的,大 多已在权斗中退场;而现在留下来的,不是家有妻女牵绊,便真是尚存顾忌使然,若要他们真的直面生死,恐不能挑出一二,故以此作出了最后的通缉: “本宫是个粗莽至极的人,所言所行皆是个人意识,与皇室无关,若接下来不小心划伤了哪位,本宫一人担责!” 这下那些人终于老实了,原本忿怒的眼神也开始收敛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被束缚在原地罚站。 而周岚清处理完事情,也不管他们的动作,提着刀正要往里走,却不想这时有人往远处快步而来,她见了这颇为熟悉的身形,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来人正是宋青,两人从未在明上见过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可即便如此,宋青却并无避讳地直至周岚清跟前:“公主殿下,臣有紧要事务急需见皇上一面。” 周岚清呲笑一声,配合着演戏:“宋大人莫不是忽视了其他大人?” 这时宋青才好似发现了在场人,微微皱眉,又出言道:“臣是真有要紧事。” “皇上有令,谁也不见,若大人有事,不妨去那处稍作休息罢。”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众人。 宋青故作无法理解的表情,在与之纠缠半晌后,不知不觉调换了站位,好使自己的脸不被他人看见。 又抓着这短短的时间,做了一句口型,才妥协般的投入人海中,接受着周遭投来的劝慰。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等其入内之后,只觉得手脚发软,扶着房间内的门框,一副失神模样。 刘喜也在此时跟了上来,几声呼唤,好不容易将周岚清的神志拉了回来,就听她道:“离王反了。” 话一说完,她突然扯住一旁的刘喜,没有片刻犹豫:“你带着一个兵从后门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去往城外,找江将军,让她务必顶住,知道了吗?” 刘喜难得保持着镇定,用力点头后,快跑消失在宫中。 可周岚清还在那里,胸口闷得难受,闷得她走不动路,又强迫自己缓过来,最后握紧了剑柄,逐步往里走去。 她得守着周靖,大燕的君主。 ----------------------- 作者有话说:这章反反覆覆改了好几遍,总觉得差点意思,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后期应该会修改。留个作话标记一下 第113章 事态升级 福宁宫内,伫立的宫人分散在四处,却无人发声,像是预测到什么,个个面如死灰,可又惧殿内的人发怒,连大气也不敢喘。 自人群聚于外时,谢大人就匆匆离开了,而刘喜公公方才也不知去了何处,那些闹事的大人们都被赶走了,说是被遣回金銮殿里头,非召不得离宫。 而公主做完这一连串的事,又一头扎进皇上寝宫了,到现在也没有个动静,不是发生了大事还能是什么? 万籁俱静之时,惟余人心跳如鼓。 周岚清抱着剑坐在地上,发丝因方才的举动而有些凌乱,但她却并没有拨起的打算。 殿内此时暗得有些吓人,隔着帐幕的微光只能勉强照亮床榻上正沉睡的人,以及少女那充满迷茫的神情。 她阖了阖眼,想因此暂短地逃避当下这累人的现实,可黑暗的空间却令她压在心里的恐惧飞速扩散,又迫使她睁开了眼睛。 周岚清逐渐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转而被拼命冷静下来的心声占满: 若离王真的领着不知道何处来的叛军入了皇宫,她该怎么做?她身后的皇帝该怎么办?她那些亲近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若江如月与精兵无法阻挡,因此不测,她该如何原谅自己? 若她守不住皇城,真让她那无法无天的皇叔当上了皇帝,后人又会如何看待皇室?往后大燕承袭之事不是乱套了么? 谁也无法预测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种无力的恐慌在面对危险时只会无限放大。 更可悲的是,这种感受会在聪明的人率先感知。 周岚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蒙上了一层薄而坚毅的雾,留给她丝丝冷意,不由得将自己蜷缩起来,往床边靠了靠。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明明尽量将偏离的路重修了,为何还会有今日的局面? 她尚为年轻且日渐消瘦的身子,在这侍奉过数代帝王的庞大殿堂中,显得格外渺小,将头埋在臂弯里,却还能听见轻轻的叹气。 不多时,帐幕外传来有些悠扬的声音,周岚清将头提起来仔细考量,才发觉是人的声音,更准确的说,是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人的声音。 “卢大人?”周岚清边说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摸在身边的剑柄上:“您此时不在金銮殿,来此处做什么?” 卢绛依旧是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只不过他所发出的声音有着蛊人心脾的魅力,且声调平稳清晰,竟不自觉使面前人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心安定了不少。 第133章 “殿下,此时正是用人之时,臣前来相助。” 周岚清叹了口气,但说出的话也不再如从前尖锐:“你一介文人,如今能帮上什么忙?” 卢绛伏地而跪:“臣本一介手无缚鸡之辈,却有一颗为陛下效忠之心,若真到最后关头,臣定将挡于陛下之前,恳请殿下允我在此停留。” 周岚清神色不明,眸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沉默半响,回之:“请大人一旁就坐罢。” 随后她看了一眼坐于近侧的人:“金銮殿现在如何?” “回殿下,局面尚可控。” 说罢,两人皆无言,场面又陷入了沉寂,此时殿外就连风声也不再有了,无形之中笼罩着一种肃穆的死气。 周岚清已经精神了不少,时不时眨巴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盯着帐幕开始重新盘算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 但还不等她多想,身后竟传来几声咳嗽,使得在场两人皆是一震,周岚清率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床上的人,反而是离得不远的卢绛,后者读懂了她的隐喻,止住了欲上前的冲动,老实地立在原地。 拨开床帘,周岚清的脸挤进周靖有些迷蒙的视野,紧接着听到的是少女迫切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哥,你感觉如何了?” 周靖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在少女逐渐升起的担忧中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字词,来回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微微有了一点嘶哑的声响,可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周岚清眉目染上痛色,随即钻出床帘,不一会儿又很快会到这个小小的空间,手中还端着一杯水。 将床上人小心地轻轻扶起来,杯中水见空之后,周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昏了几日?” 周岚清把手伸出去,将杯子搁置于外,顺带捞进防身用的剑:“不到一日。” 周靖看见了那把剑,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莺儿,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周岚清对上他的视线,也不加以隐瞒:“是离王,他又要作妖了。” 话刚收声,忽在帘外听闻些许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便是卢绛的询问,其声带利,于起初温和细语大不相同。 而后来人声线流畅有力,即刻回复道:“回禀大人,下官是 代陈太医前来为皇上送药的。” 周岚清掀开床帘,面前人低着头,似惶恐不安的模样,手中提着的药品倒也符合他所言,于是道:“放在一旁的桌上即可。” 那人连声称是,可往前来的脚步却显得格外坚定,与其面上紧张十分不相称,卢绛一直于旁观测,见此情景突然道:“陈太医怎么没过来?” 那人脚步微顿,连忙道:“回大人,陈太医说忽然有事,让下官来送便好。” 周岚清立马听出了不对,而卢绛也猛然发现此人有问题,厉声喝止:“行了,不必再上前来,拿给我就好了。” 那人闻言眼中显然闪过诧异,却不答话,只是脚步还是不停,甚至于疾步往周岚清的方向去。 两人的距离此时已经离得近了,周岚清反应过来后就要伸手去抓身边的剑柄,却被一个飞镖惊地缩回了手。 就在她下意识看过去时,那人已经从药包里抽出一把短剑,直往她面前刺去。 形势之危机,令她始料未及,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自己的面前,是卢绛。 他像不要命似的直接冲上前,将欲行刺之徒紧紧抱住,任凭后者将手中沾染着剧毒的短剑插向自己的胸膛,口中还喊道:“殿下!” 这句话传到刺客耳朵里,再带动他抬眼看前时,周岚清已经举着一把长剑向他刺来,动作行云流水,且无半点犹豫,使其一命呼呜。 待刺客站在原地彻底没了生息,周岚清才敢大喘气,可下一秒,她却发现在自己的利剑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剑尖出现在视野中,这使她放松一瞬的心情又瞬间被提起。 目光转至刺客身后,一张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脸近在眼前。 “二哥?” 周治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神色不明,眸色漆黑地有些可怕,像是在疯狂压抑着什么情绪。 可就在少女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恍若新生一般,看着她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温度:“你可有伤到?” 周岚清却并不欲回答他的话,此时的她已经蹲在卢绛的身边,费劲地将其翻过来,声音有些急切:“卢大人?卢大人!” 此时的卢绛也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去,看着周岚清身后的床帘,张了张口,细微地声音不知能否透过帘帐传入里面人的耳朵里:“陛…下…” 周岚清神情复杂,心中思绪纷涌:“本宫会为您的家事安排妥当,请您放心走罢。” 听到这句话的卢绛目光转到她的脸上,刚一点头,就立即咽了气。 周岚清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起来,站起来时顺带将插在刺客身上的利剑一同拔了出来,握在手中,随后又将视线投掷于立在面前的周治身上:“二哥,你怎么会这时候在这里?” 周治还未张口,就见其身后的床帘动了动,一只手将其掀开,露出一张有些病态的面容,之中还带着一双略带审视的眼眸,径直看向自己。 这是一双他最为厌恶的眼睛,好在很快就被身前的少女挡住。 “我来说些事情。” “什么事等往后再说。” “我等很久了,”周治重新隔过周岚清看着周靖:“我怕再不说,往后就没机会了。” 周岚清蹙眉,刚想开口,可不料对方像是意识到她的行为似的,赶在自己前道:“难道大哥这么多年,就完全不好奇当年敬妃的事情吗?” 此言一出,周岚清呼吸一窒,只觉浑身由里到外开始散发出彻骨的寒意。而面前人接下来的话更像是一剂毒药,精准地喷洒在殿内剩于二人的心上:“当年敬妃惨死于后花园中,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太后。” “什么…” 身后传来包含着不可置信的声音,令周岚清的手不易觉察地颤抖起来,寒冬腊月,她的鬓边开始被汗浸染,她不敢再听多少,喝止道:“你胡说什么?此时情景你还要胡来,快些出去!” 周治欣赏着两人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名为愉悦的激情,丝毫听不见周岚清的怒斥,又紧接着补充:“敬妃根本不是我母妃所害,而是我们的父皇,他刻意要将其作为挑起后宫两个女人,继而成为太傅与丞相的党政,以此作为制衡!” 他越发口无遮拦,越发肆无忌惮,面色尽是疯狂:“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他所中意之人,就是敬妃的义兄,你们的老师,谢礼书!” “住嘴!” “噗!” 两声同起,后为周靖吐血的声音,周岚清转过身去,跑过去跪在他身边:“大哥!” 可话才说完,就接触到他空洞的眼神,令周岚清僵在原地,背后发寒。 而周治见此,冷笑道:“就是这样的人,你到现在还相信他会放过我?就连你,一开始也被他算在其中,我们所有人的死活,只不过是他向谢礼书求欢的筹码!” “你给我滚!”周岚清再也无法忍受,抄起身旁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去,后者则终于闭上了嘴,只是冷眼看待眼前两人。 “你给我滚听见没有!”见其还是于原地不动,周岚清的声音开始有了些颤抖的破碎,进而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边,语气中尽是决绝:“若你不想就此背负杀妹的罪名,就立刻滚!” 周治的目光开始有些幽然,若细观之还能发现些偏执的怒气,片刻之后,他还是转动身体,只留一句:“我在隔壁等你。” 脚步声彻底消失,周岚清有些颓然地放下手中剑,她有些不敢看一侧的人,最后还是周靖道:“莺儿,往后门出去,有条密道,你知道的。” 待周岚清看向他,就听其又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保护好你,你出去后,去找阿澈。” “那你呢?”周岚清打断他的话:“你怎么办?” 但周靖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他缓缓躺了回去,一副从容赴死的态度。 周岚清怔怔地看着他,足足有好一会儿,背对着光的脸庞最终染上了几分难以忽视的坚决,随后她拉好床帘,将宫外的士兵全部招了进来后,领头的那名对她说道:殿下,端王殿下已在城下。” 周岚清点点头,转头去了偏殿。 第114章 重磅秘密 吱呀声忽起,数缕微光透入门隙,旋即又随门合而隐没。 周治所选的这间偏殿平日里嫌少闲人入内,四周尘埃渐积,陈迹斑斑,犹如古物之沉睡于往昔岁月中。 现已有二人于内,竟也没有因此感到些许生气,特别是周岚清手中的那把利剑依旧难掩寒光,时不时映照在周治那张阴沉的脸上,使得那扑面而来的肃杀意味不言而喻。 第134章 他看着眼前人同样不好看的表情,出言划破了现有的沉寂:“你来了。” 周岚清盯着这个相斗多年的对敌,头一回感到心力交瘁:“我奉劝你,现在就赶快离宫,回扬州去!” “为什么我要走?”周治迎上对方直勾勾的目光:“是父皇要你来杀我,对么?” 周岚清不语,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而周治见她的样子,勾了一下嘴角:“既如此,你为何不动手?” 话音刚落,剑尖逐渐从地上升起,直指男人的胸膛,若两人其中一人往前一步走,即可领它重新收获鲜血的滋润。 周岚清眼神陡冷,语气更是锋利:“你就那么想死?” 周治不紧不慢地将剑尖夹住,再往一旁移过去:“不要着急,在此之前,不妨听听我接下来说的话。” 于两人身上散发出戾气的环境中,在周岚清高度紧张与聚精会神的状态下,可周治说的这句话,却令她有些耳鸣: “周靖不是父皇亲生的。” “什…”而就在她晃神的刹那间,手中的剑忽然因一股外力的冲击而脱手,连带 着她的人都往前走了过去,待反应过来时,剑已摔落在地上,只不过它还是如愿以偿地受到了血液的灌溉。 此时周治一只手紧紧禁锢着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仍垂着,殷红的血蔓延开来,在袖口开出一朵艳丽的罂粟花。 周岚清开始剧烈反抗起来,就在即将挣脱之际,男人忽然开口:“我说的是真的,周靖…应该是沈靖,他不是我们的皇兄。”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周岚清终于甩开周治,反手给了他结实的一巴掌,后者挨了这一下,转过头来,嘴角开始渗着血。 但他不怒反笑,欣赏着少女有些崩溃的表情:“看样子你并不知道?” “莫须有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相信!” “是否为莫须有,你好好看看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扔给她,周岚清垂头一看,心中大骇。 只因这明显仅剩半块的玉佩,她曾在周靖身上看到它的另一半。 她抬起头来,往日如珠宝灵动的眼睛在此刻华光散尽:“这是哪里来的?” “谢礼书的。” “胡说!” “徐愈初临行前,我从他身上拿的。” “胡说八道!” 周岚清还想找些理由辩驳,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似被死力攒紧,无法呼吸,从而开始有些失力,只得努力呼吸维持现状。 这个世道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如若是真的,那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欲维持的正统又算得了什么! 周岚清只觉得内心中的一把火被扑灭,却燃起了一把更为茂盛,且无法控制的怒火,以吞山过海之势,宛若一条火蛇直冲自己的理智。 周治本想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可当少女因痛苦而不断弯下的腰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又感受不到一丝畅快。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也是害自己至此的元凶啊? 不对,不是她,是他那没人性的父亲,他凭什么还安然的躺在那床上,独留他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应该团结起来才是,他们才是真正为大燕着想的人,他们才是正统! 他想着,嘴也开始动起来:“你早就该知道的,其实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往少女的方向靠近:“若沈靖真是我们的大哥,我无话可说,我愿意倾尽所有站在你的身边!可是我一想到那个人利用了我们一心为国的志向,并以此作为把柄,来操控这个国事走向今天的地步!” 他终于蹲在少女的跟前,专注且真诚地目光聚焦着她:“我就于心不甘,我知道你也这样想,对不对?” 周岚清低着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不过浑身散发着消沉的气息,令周治感到安心,他甚至敢于一再靠近,忘却了两人方才刚大吵一架,语气如温和细雨,蛊惑人心:“妹妹,和我一起,我们一同守住大燕吧…” 不料就在此时,就听少女冷笑一声:“我还有个维持正统的好主意。” 下一秒,声音与周治一同坠于地面,她原本藏于袖口中的短刃已然插入了对方的肩头。 周岚清顾不上因周治的躲闪,而致利器偏离于原定方位而懊恼,眼底满是浓烈得如有实质的杀机,直接扑上去,用尽全力掐住他的脖子,势必要将其决绝于此。 地上的周治被她死死压住,本是不能退缩,可求生的欲望令他不知何时长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伸手摸到了距离不远的利剑,随后直往她的右侧划去。 周岚清被剑划伤一道口子,吃痛地松开手,随之被周治扔在一旁,鲜血随之喷涌而出,于地上男人的混合在一起,使整个殿堂充满了浓郁的腥味。 而周治的情况也算不上好,可还是支撑着剑站起来,眼中的温和退却,只剩下一片寒光。 “你怎么这么固执!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那一刀割得极深,周岚清疼痛之余看见血液止不住的随着指缝显出,令她浑身发软,不得已靠在门边,死死地看着他:“是你太固执了。” “若你真的为大燕着想,就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还妄想用这些编造的谎言来糊弄我!” “紧要关头?”周治坐在她正对面的圈椅上,周身阴鸷的气势几乎要将人吞噬:“你是说离王?” 周岚清不语,只是冷眼相待,其间还透着几分森然。 “你不必担心他,”周治破天荒的唇角轻扬,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人头,已经被人扔在宫门口了。” “什么?”周岚清瞪大眼睛,原本还有些模糊的视野被迫清晰了不少:“你都做了什么…” 还没等到回复,门口突然传来焦急的女声,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穿堂入室,直至人影转变为实像而止。 周岚清费劲地扭过头去,是方菀。她闯入了殿内,眼神接触到地上少女的那刻由慌张变为呆滞,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直奔其而去。 “殿下!您怎么了!” 周岚清自一见她就知道可能出了事,放开捂住伤口的手,鲜血淋漓的伤口显现于两人眼中,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问:“出了什么事?” 方菀快速抽回手,往自己裙摆下边撕开一块布,随即往周岚清伤口处包扎起来,同时还强迫自己冷静叙事:“我今日在娘娘宫中,却忽然有一人闯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事,就看见娘娘带着静秋姑姑急匆匆走了,且表情很不好,是去太虚殿的方向!” 才说完,里处就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咳嗽,方菀这才发现在阴影中还有个人。 可她并没有顾忌太多,只因面前少女在听完她说的话之后,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抓着她的手更加紧了许多。 场面只沉寂了片刻,就见周岚清像是动用了浑身仅剩不多的理智,迫使她看起来没那么糟,抓着方菀的手松了几分,甚至有隐隐将她往外推的意思,口中道:“你快去,快去太虚殿,去拦住太后,拜托了,快去!” 方菀从未见过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敢多加忧疑,点头如捣蒜,也不敢多看里处那人一眼,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周岚清则扶着墙有些艰难地站起来,紧接着直往周治的方向走去,最后在其跟前停住,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是不是你?” 见对方不答,她伸出另一只尚好的手,按在他肩头的短刃上开始往下按:“是不是!” 痛感令人窒息,也令人清醒。两人此时都将对方的情绪纳入眼底,那双血与泪的眼睛将会成为昏暗殿堂中唯一的烛火。 “是你们逼我的。” 周治开始笑出声,笑得张扬:“现在到你选择了,你守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还是去救我们的父皇和母后么?” 周岚清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你这个贱人,你这是弑兄杀父的贱人!”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周治干脆地靠在椅子上,呼吸开始逐渐微弱下去:“离王是我亲自杀的,满朝文武都看见了;而周澈,在踏入皇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背负着弑兄杀父的罪责,他逃不掉,这个头衔是他自己安上的。” “你保不了任何人…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周岚清脑袋嗡嗡作响,似有无穷无尽且硕大的巨石敲击着她的皮肉,骨头,直至心脏。 不行,她不能让阿澈进宫!所有的骂名,所有的后果,让她来承担! 她不断扭转着短刃的手逐渐松开,不在看面前没了动静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往外快步跑出,拉住面前一个士兵,口中的话还没脱出,就看见他面色稍有松弛:“殿下,端王殿下已经到了,正在里边呢!” 当床帘再次被掀开的时候,浑身是血的少女立在兄弟二人面前,目光投掷于床上那人,才发现其已然在弥留之际。 第135章 周澈并没有转过头来,可单从背影即可得 之,他早已幻若虚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气。 周靖的手被少年握在手中,眼神都开始涣散,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了孩童时期,有一个极美的女人逐渐向自己走过来,口中还唤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周澈像是有预感,整个人快碎了一般,唯有攒着他的那只手仍如坚冰不可动摇,眼睛牢牢地盯着床上人,声音有些嘶哑:“兄长。” 这次周靖听见了,转过头努力地笑了笑,先是看了一眼周岚清,随后又将目光定格在少年身上,最后说了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也是只有兄弟俩才能明白的话:“朝闻道,夕死而无憾。” 说罢,他只感觉眼皮好重,以至于他无法再看清面前人的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哭声和喊声抛弃于人世。 大燕德顺三年,燕康帝崩。 第115章 共赴火海 太虚殿内。 太上皇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若无这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射在自己面上,他大概还会一直睡下去。 微微睁开双眼,一张熟悉的容颜呈现在他的眸中。许是有些意外来者身份,他还反复观测了片刻,最后才幽幽道:“你来了。” 太后松开手中的帐幕,由静秋姑姑接手,将其束在一边,光更亮了。 她不发一语,缓缓走来,从一旁的桌上端来准备好的药碗,面无悲喜地坐到床上,太上皇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开始费劲地坐起来。 太后淡淡的看着他稍稍坐直了些,突然道:“多日不见,陛下的病又重了。” 太上皇看了她一眼,其间习惯性的猜忌和忧疑溢于言表,可他对面的女人却再也没有以往面对他时的谨慎和虚伪,那双写满了坦然的眼睛,似在嘲讽他的紧张。 他不由得开始生气起来,可惜话还没说出口,汤勺与瓷碗的碰撞声便响起,随后盛着一口药汤的勺就放置在嘴边。 他又看了一眼女人,见她的身姿又开始低垂下来,原有的情绪开始滋生出些不屑,张口将药汤吞之腹内。 太后神情冷清,就这样默然地将药碗掏空,紧接着起身将其搁置在原来的地方,抬眼之时,发现一盏烛落寞地燃烧着,在这大亮的殿内显得微不足道。 她盯着火焰颤颤巍巍地摇摆,突然开口道:“陛下,您今年岁几何?” 太上皇半瘫倒在枕榻上,虽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但话语中已然爬满了不善:“你不要太放肆了。” 女人并没有回头,听闻轻笑两声,声音也带着些许森然:“陛下何出此言?您难道忘了,这些年臣妾的循规蹈矩么?” “任您驱使,甘为牛马,不惜屡次违背父亲的教诲,按照您的意思办事。”太后转过身来,站在那里宛若一尊冰雕,毫不掩饰地展露戾气:“但这一切,我都甘之如饴,只因你告诉我,皇上是姐姐的孩子。” 此言一出,太上皇表情瞬间凝固,只用眼神逼视着她,似是要她闭嘴。 只可惜太后同样心怀愤恨,却不得已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尚平淡的语气问道:“你还记得姐姐么?” 说话间,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女子的笑颜,是那般明媚,那般动人。而她却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脚步往旁挪动,找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离床上人更远了些。 后者开口,却有些哆嗦:“淑锦,淑锦…” 太后看着他开始痴态的样子,心中难起半点涟漪,继而言之:“自她走后,我不曾有过一日将她忘怀,她是那么好的女子,却那么苦…因你的私心丧命…” 她一闭眼,就能记起长宁宫的后花园,女子一直撑到她来了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怜,莫要为我报仇,要为自己而活,像我说得那样…” 可女子最后一刻的容颜就在她的面前,叫她如何不恨?那个昔日里的阳光,就这样永远得流失在自己的人生中,叫她如何不怨? 不愿再想,她只能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曾经令自己心生爱慕的面庞,此时却令她无比恶心。 “你知道你抱来靖儿的那一刻,我的心是多么的雀跃!我全当他是姐姐的孩子,全当他是我的孩子!” 言语撕扯着回忆,二十几年前的宫墙下,年仅十八的少女跪着摇着摇蓝,唱着女子教给她的歌谣,一个小娃娃生的漂亮,活像个糯米团子,时不时因她的声音发出几声笑。 她就这样守着小娃娃长大,直至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时常让他跟在身边,督促他学习,伴他成长,让他继承皇位… 如今让她知道这孩子不是姐姐的孩子,反倒是那谢礼书的儿子,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恨他,这么多年,他早已成为自己与姐姐之间生与死唯一的羁绊。 她本应该想着那张与少女极为相似的脸,强迫自己如这些年一样容忍下去,可到底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无耻。 看着他依旧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太后眼底的嫌恶更甚,直接开口撕破现状:“别装了,这么多年了,装的还不够么?” 太上皇脸上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转而像是恢复了神采,只相较于刚开始倒是苍老了些许,晦暗的双眼隐于床帘:“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太后又开始盯着那烛火,只觉得其更亮了些:“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只不过,那姓谢的知道皇上是他的孩子么?” 四周死寂,这是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果不其然,下一刻床上人开始不断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你听谁说的?你听谁说的!谁胡说的?是谁!” 女人对此根本不为所动,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自己亦是如此。 大殿里回荡着男人发疯般的音调,不用多看,光听这些刺耳的杂音,就能想象出其面部有多狰狞。 直至逐渐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太后才忽然道:“静秋,本宫记得进来之前有东西落在殿外了,你去帮本宫取来。” 话音刚落,帐幕旁的静秋款款向女人走来,直至其跟前,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佩,在她的注视下放置于其一旁的桌上:“娘娘,奴婢刚开始就发现了,给您放在此处。” 太后面色有些复杂,看都不看一眼就道:“不是这枚,你再去外头寻。” 可静秋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之色,只不过在此时多添了几分宽和,像是在安慰着面前的女人:“不会错的,这枚正是小姐刚入宫时特地挑走的,这些年都随身携带,奴婢怎会看错呢?” 听其所言,女人睫毛垂了垂,染上几分哀伤:“你这傻人,你这傻人!我该说你什么好。” 静秋挂上了笑,不再多言,安然地立在了女人的身旁,就像儿时跟在她身后的那样。 见此,太后也不再多劝,而是伸手端起那盏烛蜡,逐步靠近床上因动气而奄奄一息的男人。后者见此,心中渐渐涌上不安,瞪着她,嘶哑的质问声如约而至:“你这个贱人!你想干什么!” 太后重新坐在床榻边,淡然道:“当年一事,你我皆有错。” 才说完,手中的烛台脱落,火苗开始啃噬床单,衍生出充斥着仇恨的烈火,可女人盯着面前的再也没有力气挣扎的男人,只觉得这漫长的一生,终于得到了解脱。 她忍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原以为功成名就,却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一次又一次地重现那熟悉的笑颜。 当年若她没有为家族筹谋而忧疑,那个曾无数次拉她超脱于水火的女子,会不会还能与她在后花园相会,共谈闲情? 火势汹涌,很快将殿内所有的人和物笼罩在怀中,邹云怜只觉得好痛,她独留于世间的一双儿女,会因此而为她流泪么? “澈儿…我的 澈儿…” 她呢喃自语,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不断逃离床上的那个男人,最终得偿所愿地倒在殿中的一处角落。 殿外,周岚清匆匆赶到,只见四处有宫人一边鬼哭狼嚎,一边马不停蹄地搬来木桶救火,试图以微小的水源对抗这熊熊大火。 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一时间根本无法舒展,手臂上的血液已然凝固,可胸口却又涌迎上一股腥甜。一旁伴随着左右的桃春同样手脚发软,可还是撑着给她拍背缓解:“殿下,殿下,缓口气,缓口气!” 周岚清终于消解些许,一把抓住欲往后接水的宫人,一开口,声音哽咽地不成样子:“谁在里边?” 宫人被她这幅样子吓到,不敢多加踌躇,只是怕其下一刻就要消散而去,故尽量用柔和的语调回答:“回禀殿下,是陛下和太后!” 闻言她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角,嘴角不断抽搐起来,拼了命才将话吐出口:“方菀呢?她没来么?人呢?” 宫人时常在长宁宫内跑动,自然也知道方菀是何许人也,帮着桃春将人扶正,赶忙道:“方小姐没有来呀,奴婢不曾看过她…” 第136章 “什么…”周岚清双眼泛红,却没在多言,只是将人往外推,嘴里还不断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救火,你快去救火…” 话语间,火势滔天,似乎在燃烧着她最后的希望,目光随着眼珠不受控制的乱转而奔波劳碌起来,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 昔日所有的计谋,所有的风光,所有的势在必得,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眼中迷迷蒙蒙地开始出现一尊佛,正是长宁宫中的那尊。她的头随着不断弯下的腰重重地磕在地上: “求求您,救救她吧,她是您最忠诚的信徒,求求您了。” 宫人早已离去,桃春见不得主子的样子,不得已低头拭泪,可抬头之时,才发现少女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正要不顾一切地要往里冲。 见状她瞬时大惊,三步并两步地往上前阻拦,却发现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拖着自己也无法挽回。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随即一人将周岚清死死按在怀里,是霍云祺。 他面容难掩憔悴,可以看出他一路的奔波劳碌,任凭少女在他怀里哭着挣扎,甚至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也不会改变他的禁锢: “殿下!殿下!” “莺儿!” 无人知道他为何会在这时出现于此,就连桃春也愣在原地,显得有些意外。 时间随火势消逝,面前唯有一堆废墟,少女不断在中翻找,不顾手指已被尚温热的废墟烫的伤痕累累,双膝被细密的木柴刺入。 可最后却只看见那枚玉佩,是母后的。 刹那间,心如刀割的感觉席卷全身,她端详片刻,脑中徘徊着女人的身影,站在她旁边的是大哥,稍一晃神,父亲的样子也开始清明起来。心血不断上涌,促使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倒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火海之中有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里道:“莺儿,我的女儿…你要好好活…”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只觉得脸上有几点湿热的水渍滴落于上。 第116章 心如死灰 宫中的牡丹终归是败落了,撑着一口气依存于枝头摇摇欲坠,而天井里昏暗无光,其中的蜉蝣仰望着漆黑高远的深天,难觅属于自己的一片光明。 自太虚殿火起之日,迄今已逾半月有余。闻外头的宫人们所言,端王爷心怀不轨,对先皇御座心生怨望,竟与那悖逆天道的离王相勾结,共谋不轨,致使先皇龙驭上宾,驾崩九霄。 幸有贤王爷谨遵太上皇遗诏之命,于金銮殿前毅然挥剑,斩离王于阶下,复于先皇灵前聆听遗嘱,终得万民拥戴,承继大位。本应将试图谋反的端王斩立决,却因新帝仁善,心念兄弟手足之情,最终只将其贬为庶人,困于冷宫不得出。 永乐公主因无力劝慰胞弟,又为护先帝免受刺客突袭,以一己之身挡于前,后因失血过多,不幸就此随先皇而去。 宫城外的百姓哀悼先皇的离世,歌颂新帝的英勇,愤恨端王的不恭,最后才对永乐的结局唏嘘不已。可不足一日,贫困的,尚且过得去的,富足的,都很快被自己房内的琐事缠上了身,没办法再想其他的。 宫城内的宫人们原是与百姓们一样的,但他们总是自诩比外头的人更高等些,认识得更多了去了,可就在低声开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姑姑们的巴掌,公公们的鞭子就招呼上来了,于此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呢?他们大多是聪明得很,自身上开始套着这衣服起,就开始打量起同自己站在一块儿的,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时时刻刻保养着。久而久之,他们不认识最高位那个人是谁,而只盯着那套金黄色的,镶着祥龙的衣裳,谁穿着,他们眼底的仰慕和嘴巴吐出的支持声,也自然落在那个人身上了。 但其中还是不乏一小部分愚蠢的人,他们看清了那金色的衣服下套着的究竟是不是祥龙,只可惜还不等说出口呢,就眼睁睁地看着比自己更为勇猛的同伴的下场,也就此悄然地闭上嘴,缩到角落里去了。 毕竟是皇室之外的人,撒泼打滚的,言辞激烈的,试图寻死的,都被新帝以各种方式化解,风头一过,自然想着事情就此打住,一切重新开始。 只可惜与传言中不同,明善宫中依旧困着它的主人,打理着它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却只增不减,将它打扮得花枝招展,若不是深夜中还能听到主人的哭声,它也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算了。 小翠夺过一个正要往寝殿里送汤碗的宫女,顺带瞪了她一眼,后者不甘示弱,开口便是趾高气扬:“这是皇上特嘱咐我来送的,你想做什么!” 闻言小翠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在明善宫中还敢造次?我拿进去便是了,你且快回到皇上身边去罢!” “你!”那宫女原还想说什么,可当小翠的脸板起来,又不自主生出了些畏惧,只撂下“哼”的一声,便转过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小翠则是一直看人没了影儿,才将碗拿起来泼向一旁的花丛中,随后去膳房,换上了自己煮的补汤后,再次回到了寝宫门口,轻轻推门而入。 入眼帷幔低垂,薄纱静然,雕梁画栋之间,悬挂着珍珠镶嵌的流苏,屋内不见光,明明灭灭的视线越往里去,就愈发昏暗不清。 小翠拨开层层叠叠的阻碍,小心翼翼地将汤碗端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桃春与秋竹愁容满面地立在不远处的床边,听见动静,就往她的方向看来。 而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呼吸极轻,似乎消瘦得厉害,衣裳挂在她身上只得坦然地散开,且不看她的表情如何,单是这般,于偌大的床中显得破碎而凄凉。 桃春走过来,小翠就立即将方才的境况低声向其说了个干净,最后补了句:“这是殿下平日里最喜的乌鸡汤,说不准…” 桃春叹了口气,接过托盘:“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外头候着,莫要让无关的人再进来了。” 小翠应声退去,待桃春将汤碗端到床边的时候,秋竹已经将床上的少女唤醒并托扶起来了,虽两人日日在跟前侍奉,可每见其强撑起来的模样,皆不由得红透了眼眶。 桃春将哽咽的声音往下咽,好让对方听起来较为平常:“殿下,这是您最喜欢的乌鸡汤,还加了些糖。” 周岚清有些迟钝地抬起眼,愣愣地盯着碗,随后木楞地点点头。桃春见状忙不迭得将碗呈上去,可眼前人才刚一入口,还不见有吞咽的迹象,就见其又吐了出来,紧随而来的剧烈咳嗽令她的眼泪顺着往下砸,迫使其下意识用手背抵着眼 。 桃春快速将碗缩回去,等秋竹帮她顺气之后,又开始递上去,在接触到对方有些抗拒的眼神,只得柔声细语地劝哄着:“殿下,在这样下去扛不住的,多少一定要喝些才是。” 周岚清靠在秋竹怀里,呼出一口气,似叹息,似缓神,这半月以来,她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可能够睡着的时间却少之又少。脑子不断向她拖着坠入回忆的深渊,往日中最引以为傲的事后复盘,此刻也化作了无法控制的阴影,重现着她的无能。 睡梦中的场景逐渐变得真实且清晰,而现实的情景又开始化作虚幻和朦胧,使她陷入自证的泥潭,唯恐分不清下一次睁眼是否为真正的实景,就好比现在,她看着面前的桃春,忽然问道:“桃春,现在是梦吗?” 仅此一言,就使桃春潸然泪下,可偏偏又怕主子就此加深伤感,只得匆匆起身道:“殿下,汤凉了,奴婢去帮您热热。” 桃春的消散于帷帐之中,秋竹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其间的忧心忡忡,周岚清却听得无比真切,也算是替桃春回应了方才的询问:“殿下,奴婢去打探了,霍大人如今大抵是被新帝囚于宫中…” 周岚清停顿了半刻,霍云祺从北疆赶回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结局,想至此,她最后还是张了张口:“是我连累了他。” 是他们太傻,太大意,也太无能了。 “朝中那些人呢?”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回复,大抵是在忧疑着真相。可周岚清在这沉默中早已了然,眸中仅存的一丝光亮也就此消散。 秋竹明显感受到她的颓然,连忙开口道:“是那群狗贼自私利己,配不上殿下的谋划!” 周岚清无言,自私利己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也再合适不过,从古至今,政治场上能有几个好人?好人又有几个能在政治上善终? 也不用怕这个政客们所管制的人不听话,只需要说些动人的假话,编造些引人共鸣的故事,天大的事也能变小事。 她如今又身处于什么故事,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此时,寝殿门口,一声不大不小的宣报入耳,还没给殿内的人反应的时间,一身着华服,面色仍存苍白颜色的男人掀开横隔着她与外界的障碍物,毫不客气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周岚清浑身瞬间被充斥着满腔的恨意,冷冷的看着眼前人。男人面色如常,只是越过了她,将不善的目光投向其身后的秋竹。 第137章 周岚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捏了捏秋竹的手,示意她离开。后者皱紧眉头,才想说什么,可就在接触到主子的眼神时,又不得不点头,将少女扶坐好,临走时督了男人一眼,其间的恨意和愤怒不亚于周岚清,之后也不行礼,就此消失于殿堂之中。 男人收回眼神,投向床上的少女,抬脚往她的方向靠近,宛若一条毒蛇朝其不断逼近。可最后直至面前时,又不得已缓和下来,继而泰然地坐于床边,张口第一句便是:“怎么不用我调来的人?” 周岚清对他的厚脸皮感到咂舌,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心平气和,但悲地是,她又无法对其施舍一点情感。 “周治,你恶不恶心?” 周治面色从容,像是没看清对方眼底的嫌恶,自顾自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一日比一日瘦了,是我送来的不合胃口?” 周岚清只觉得他的声音就如他一样令人欲要呕吐,于是开始背过身要躺下去,试图以此回避。可身后的人见其这幅模样,像是被触及到了哪根神经线,突然上手抓住少女的臂膀。 “你!”周岚清生理开始涌上一股恶寒,不顾伤口猛地从中抽出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男人,就发现其眼眸深处那抹疯狂压抑得近乎扭曲的偏执,还有几丝杀意环绕其中。 可她不仅没有感到畏惧,反倒像是被激发出最后的斗志,甚至于想就此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自己。 但那些情绪很快又在他的眼底消失不见,最后化作了一句:“是我的错。” 周岚清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是瞬间泄了气,只觉得好没趣。 而周治却不管不顾地絮絮叨叨,话语间不断地在压制着什么,使其说出的话变得有些诡异的柔和: “父皇和母后的后事,我皆已安排妥当。这些天我想了太多,是我太心急了,许多事情没有考虑得当,可我一心想的都是为了大燕,你知道的,这天下,终究是要周家人做主…我只是太急了,你知道么…” 这番语无伦次的话,周岚清一个字也不想听,她见证过周治的无耻,漠然地观赏着他的表演,直至其彻底说不下去,才做出了评价:“你的话跟你的人一样,不忠不孝,恶心至极。” 周治住了嘴,怔怔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他像是在做最后的争取:“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实权,钱财,我都给你,好不好?” 周岚清破天荒的勾了勾唇,露出个嘲讽的笑:“霍云祺在哪里?” 男人瞬时恼羞成怒:“不知道!” 紧接着他站起来,阴影将少女笼罩,可声音却是不断地降低自己的底线,是近乎于哀求的产物:“听我的,跟我一起…” 可惜少女只恨当时没能捅死他,更不可能会如他所愿,只言道: “别贱了,行不行?” 说罢,周岚清转过身不再与他纠缠,窝在被子里,只留下一个背影,至于周治站了多久,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关心。 于此同时,镇远侯府内的一处偏僻小屋周围,倒显得格外热闹,四周皆是把守的士兵,像是关押着罪大恶极的犯人。 一个小厮关上了屋门,端着碗筷走了出来。路过门口时,领头的照常检查一番,抬眼却发现这小厮的头好像有些过低了些,且帽檐宽厚低垂,将他的脸遮了个精光。 最重要的是,他来时体格就这么大的么? 领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先是左右快速瞟了一眼身旁两侧,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时,才走进了些,抬起手试图要掀起帽子,只见那小厮比他的动作更快,率先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其压着回了原位。 此番动作,领头立即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压低声道:“是将军么?” 霍云祺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眼睛,给了他肯定的信号。 领头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自然也沿袭了些自己的胆子,于是马上自然地让开一条道,意思显而易见。 霍云祺抓着擦肩而过的间隙道了声谢,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脚步愈发快速,府门就在眼前。 就在即将成功之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动静,响亮而有力,富有警告的态度。 但这一声并未能令青年止步,反倒更有向前冲去的趋势。只可惜下一刻院子里开始窸窸窣窣地涌上了士兵,彻底挡住了面前的门路。 霍云祺自知败露,干脆扔掉手中的掩饰物,赤手空拳就要往前与之相比试,大有不突围而出不罢休的气势,果真唬住了众人。 “你个孽子!你还想干什么!” 身后人的声音终于响起,语气中的忿怒体现的淋漓尽致。 霍云祺一顿,收回了手,转过身去,父亲的身影映入眼帘。 “父亲,就这一次,你允我走吧。” 霍立气的不轻,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去找谁?你还胡思乱想什么!还嫌你犯的错不够多么!” “父亲!”霍云祺喝止他的话,随后弯腰曲背行礼:“待我回来,一切家法我全认!” “她已经死了!你还去做什么!” 这句话,恰如这半月来的不断凌迟自己的一把尖刀,被其劈开的心脏在肆意地弥漫,令他对周围的感知随之变得更透明。 他不会相信这句话,在没有看见真相之前。 他必须前往求证,若是真的,他将揪出凶手,亲手将其手刃。 他的爱人,不该如此陨落。 霍云祺强迫着身体不在因此而颤抖,只得用握紧的拳头来保持理智,随即不再多言,抄起身 边的木棍,环视周围:“我知诸位身负职责,但今日,算我对不住了!” 说罢,独自一人就要上前,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下意识转过头去,却发现霍立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 “父亲!” 第117章 幸得重逢 下朝后,魏源往四周眺望,发现那个熟悉的年轻人并无出现在视野之中,身边冒出了个人,他看了一眼,有些面生。 不过那人却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眼神,而是如这几日的大多数人一样,张开口的那刹那,将恭维话灌入魏源的耳朵里。 魏源瞧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年轻了十岁有余,面对此人的阿谀奉承毫不犹疑地袒露出不屑的嘲讽,而对方在接收到他的话后,气得满脸通红,甚至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可下一刻,魏源不小心眨一下眼睛,十多年岁月匆匆而过,他面上已然不再平整。不自觉地开口,才听清自己的声音又习惯性地操持着那不带任何棱角的词句,与他面上的和气互相照应,将青年时的自己完全扼杀于记忆深处。 几句话后,他似无意间提及:“戚长安,戚大人,这几日怎么都不曾见到人?” 那人认定了自己迈出了被当朝红人接收的第一步,自然不会有隐瞒的道理:“大人,那戚大人自回来后只整日称病,下官前几日特地前去拜访,本是怀揣着为皇上分忧,可不想其反倒将下官轰出来了,您说这…” 魏源眸光微暗,又问了句:“你于何处任职?” 那人自以为迈出了被丞相大人接纳的第二步,稍稍露出喜色:“下官于秘书监任职。” 魏源听闻微愣,不过也只是一瞬,转而回了句:“我知道了,有劳您了”便告辞离去。 宫墙绿瓦,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身着官服,因弯着腰低着头,故看不清脸色,只是脚步有些沉重,却也没有因此而缓慢下来。 画面流转,宫城外的喧嚣充斥着空气,连带着拯救了他的呼吸。魏源此时才敢微微抬起头,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住宅跟前。 门前无人看守,与其御赐的身份不甚匹配,他迫不得已亲自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了响声,面前的阻碍晃动了起来,出现了一道小缝儿,冒出了个小脸,身着书童的衣服,是个孩子。 “您找谁?我家先生说了不见客。” “我是他的朋友,来找他坐坐。” 书童又将他看了一遭,随后道:“请大人稍等,我去通报。” 说罢人就一溜烟儿地不见了,只留下那道小缝儿。魏源在原地盯着小缝儿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书童很快就回来了,眼前的小缝儿开始成了一道能供他进去的大缝儿,最后又因他的步入而闭合,彻底消失不见。 宅内清淡地有些令人意外:入眼不过些许不值钱的草木,却也被精心打理过;所到之处的陈设,与寻常百姓家并无差别,偶有些漂亮显眼的,细看才发觉已生出道道裂痕。 书童退下后,青年人的身影清晰起来,立在不远处,静候着他的到来。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他行礼,却并不恭敬,只算得上是普通的问候。 魏源走至跟前,随着他坐下:“听闻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戚长安并不在意他话中稍稍显露出来的锋芒,更是任凭他打量:“回大人,已然好了不少。” 第138章 “那很好了,”魏源不接对方递过来的茶杯,开口直言:“何时回朝?” 戚长安面色微沉,抬眼与对面人相视,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旁的情绪,可是没有。 “你老师已然辞官,临行前曾将你托付于我,莫怪我多言。”魏源神色莫辨:“你也不是刚步入朝政了,该成熟些了。” 戚长安没有因他的话而带出任何愠怒,反而是平静的可怕:“先生,请允我称您为先生。” “自入朝前后,我视先生为心之楷模,矢志追随。先生之大忠于国,大义于民,是我孜孜以求,以冀望步公之后尘。然则今朝,您明知新帝弑兄屠父,悖逆天道,篡权夺位,非但不思力挽狂澜,反与之沆瀣一气,此为何故?” 魏源的眼神里弥漫着一种沉寂的情绪,这是一个久经官场的人身上才有的特质,像一股浑浊的雾。 “没有缘由。” 戚长安面带悲怆,宛若一棵青松,清明地太过显眼。 而这棵青松荫罩着魏源,让他觉得有些熟悉:“顺势则昌,逆势则亡,不过如此而已。” 戚长安眉目间开始染上些许痛色,心中开始泛起寒意:“你这与那些厚颜无耻,心黑手狠之徒有何区别呢?” “戚长安。”魏源脸上也开始攀上淡淡地疏离,像在保护自己的底线:“自古成大事者,皆面厚心黑。你穿上这身官服的那一刻,就该放下所谓的清志。” 只因这身衣服本身就是黑色的,不论它印刻着什么的花样,经过几番的清洗,都没办法挪动它的本质。 而他们这些人,成日里勾心斗角,追权逐利,为的也是这天下的百姓,他们靠的是国家的辉煌,才能赎救最后的幸福,现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眼前的青年人不懂,他愤怒的模样与自己当年并无差别,该庆幸吗?还是该可悲?魏源盯着他,心绪逐渐不安起来。 也是,他们作为学生时,被要求如清水般洁净,如竹子般正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万恶的人心却将他们吞噬,压迫他们的脊梁,势必要他们灵活奸猾。 “既如此,我与先生在无话可说。” 戚长安将手中的茶倒在一旁,送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魏源的面色并无波动,只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说了句道别,转身独自往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青年人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林老昨日逝世了。” 魏源的脚步为这句话真切地停留了一刻,但在此之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黑暗中,跟身上的官服融为一体。 暗颜色晕染的程度总是霸道而迅速,即便是明善宫也逃不过这个宿命。 桃春有些费劲地拨开殿内的这些帐幕,只觉得它们比以往更加繁杂了许多,只可惜主子不让旁人靠近,幸好秋竹自出事以来,就一直陪伴在她们左右,明日可以让她同自己一块将这些遮阳避日的东西撤些去。 床上的少女如旧地窝在被子里,睁着眼敏感地观测着外头的动向,生怕这几日都来骚扰她神经的男人再次出现。 桃春一进来就看见她这幅样子,心头涩然,却不敢多加提及,毕竟主子这几日已经能吃下点东西了,算是件能够苦中作乐的好事。 将汤碗靠近,周岚清随着桃春的指令坐好,手也不自觉地攀上身边人的肩膀,像是在确定此刻是否为真实的世界。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许多声音,交杂着闯入殿内,令周岚清的手瞬间缩紧,面色有些紧张起来。桃春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她接纳入怀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住了她往外看的视线。 臆想中 的男人没有出现,而是被秋竹那许久不见的笑颜所代替,她冲到两人面前,张口便道:“殿下,殿下!有人回来了!你快看是谁!” “什么?”少女听见是秋竹的声音,放松了不少,又因她的话开始探出头来,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破开层层帐幕,飞驰而来。 “姐姐!” 这是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的声音?周岚清已不会用精确的词汇来形容,她只知道,自己于桌案边上不断书写的文字,一封封了无音讯的信件,在此刻都得到了回复。 从桃春的怀里彻底脱离出来,迎接面前人的拥抱,她好像又回到了梦境中,迟迟不敢开口,像是短暂地为此而沉溺。 周梁清的眼泪在接触到少女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再也不受控制地落掉,似是在忏悔自己的离开。 周岚清感受到背部的湿热,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是真的,她猛地搂住她的脖子,啜泣声开始逐渐爬上咽喉,待宣之于口时,便成了失声痛哭。 这段时日紧绷的情绪,家破人亡的痛苦,在此刻宛若凶猛的洪水,却浇不灭日日夜夜燃烧在脑海里的那场大火。 她好痛。 真的好痛。 周梁清一手搂着少女,一手接过桃春递来的手帕,静静地,以半跪着的姿态守着周岚清,任由她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脆弱,任凭她在自己肩头留下一道道悲痛的痕迹。 轻轻阖上眼,痛斥的声音在脑中不断轰鸣着,叫嚣着。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的忧疑,若不是她的私心,事情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直至周岚清哭累了,整个人像失了力般挂在自己身上时,那被紧握着手帕才开始擦拭着她那憔悴的脸颊。 “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我的信你有收到么?” “姐姐,我一直在宁国。牵扯的事和物都太多了,为保周全,故…” “你看了么?” “日日都看。” “那便好了。” 周梁清微微掩下睫毛,将又升起的波动抚平,她正是通过对方的书信,才发觉京中可能出了大事,于是快速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连夜赶回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周岚清只觉得眼前的妹妹不在如以往般弱不禁风,反倒看上去精神了不少,方才接触之间,身子骨也壮实了许多。 “回来就好。” 她这样想,也这样说了。这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周梁清感受出对方的疲惫,轻轻抚上她的手,轻声道:“姐姐,我不会再走了,你且先休息,养好身子,所有的事我们日后再说。” 半个时辰过后,寝宫的门再次被关上,秋竹送周梁清出去。 后者行于半路,突然问道:“这些事情,劳烦姑娘全部告知于我。” 秋竹点点头,低声将全部的过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之后的事情,便是如今的场面了。” 不知是不是秋竹的错觉,她看见六殿下的眉目间竟开始染上少见的狠戾:“我知道了。” 而还不等多说什么,面前的少女又回归至记忆之中的温顺,随后向她告别,独自步入后花园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118章 苦命鸳鸯 门扉轻启,外头的日光开始跑进来,却停在在青年的跟前。江如月近来经常光顾这间屋子,只因它的主人受新帝的命令受困于此。 霍云祺抬起头来,难掩忧色。 “吃点东西。”江如月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快些,现在像什么样子!” 不远处的人终于动了动,随后走过来坐在桌边,抄起碗筷随意扒了几口,嘴里没有味道。 江如月立在一旁静候,背对着桌边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气压有些低沉,像一座恢弘的山。 直至对方的手中动作停止,她才回过头,看着垂着头的青年,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霍云祺没有回复,自新帝登基,他就被剥夺了官职,是父亲放下脸面求情才肯放他一条生路。 江如月耐着性子又问道:“你临走时,北疆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是。” “那就行了。” 意想之中的训斥没有到来,这句宽慰的话语令霍云祺微微皱眉,张了张口:“是我太冲动了,才…” “没有。”可话到一半就被打断,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的力量,就如她的人一般令人信服:“你并无落下北疆一事,赶回来只为营救君主,忠君报国,何错之有?” “只是慢了一步罢了。”江如月说这句话时,却不自觉地侧过头去,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霍云祺也想到了那个昔日里在身边运筹帷幄,温润尔雅的青年,悲从心来:“对不起,我…” 场面又沉寂下来,不知不觉间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姐弟两各坐于桌案一边,一时间没有言语。 半响之后,女子才道:“人要往前看。” 这句话像是对身边人说的,因为她的心并无因此得到宽慰。 一场政变,令他们的另一半都遭遇不测,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父亲呢?”霍云祺肩膀开始向前蜷缩,霍立自上回被他气晕后就大病一场,他本是该亲自去探望的,可却被拒绝,并被下令在此间小屋中不得出:“他好些了没?” 第139章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打开,只不过相较于上次,显得各外莽撞。待两人望去,刚提及那人的脸就露了出来。 “老子再怎么不好,现在也得好了。” “父亲。”霍云祺立刻站起来,再无往日那般叛逆的模样,拘谨的态度在他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却在霍立的意料之中。 霍立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没能在他脸上看清不快的情绪,就见其将霍云祺拨开:“行了,起开些,让我坐就行了。” “哦哦。”霍云祺被他推开两三米,确定了老爷子应该恢复得不错。 但事情还没完,霍立一坐下来,如判官般张口:“今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江如月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将目光瞄准了眼前人,不知是否为错觉,后者面上的暗沉消散了不少。 “我想重回军营。” 霍立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不自觉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你现在可不再如从前了,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霍云祺眼神中带着锐利,看来几日的反思和总结没能磨去棱角,反而将其修缮地更加坚固。 “即无官职,便做小兵;不入兵营,便做民兵;为国效力,有死而已。” 功名利禄,尽忠报国,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髓,与血肉相糅合,铸就了他这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霍立的头随着他的声音抬起来,放在儿子身上的目光如晨曦穿透薄雾,带着久违的暖意和欣慰:“就该如此!” 在一旁未出声的江如月见这幅情景,心中竟也放松了不少,但转眼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没有吐出声音。 霍云祺就如自己所想那般,面上并无表露出松解的痕迹,反倒突然仓促地跪下来:“在此之前,还请父亲同意我最后一件事。” 话语所指,在场人皆心知肚明。 现如今坐在那金碧辉煌位子上的人所做的那些事,或许瞒得住百姓,但对于他们这些离得最近的人,难道就看得不真切么? 这位新帝是否是个贤人,早已在众臣心中埋下了忧疑的种子。 他低着头,自然看不见面前人的脸色,但一旁的江如月却看得再清楚不过。许是顾及其才大病初愈,不能大动肝火,便开口劝慰:“父亲,若视此件的真相于无物,那与无情无义之人又何区别呢?这样的人 ,又如何能怀揣对国之衷心呢?” 她说完,胸腔又开始涌上一股酸涩,先帝入葬前的容颜,仿佛不断在眼前重现,竟令自己有些恍惚。 霍立似是也清楚她此刻的感受,终是松了一口气,随之将目光转向地上的青年。 “随你吧。” 霍云祺往地上磕了个头:“谢父亲!” 霍立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对江如月道:“走吧,陪我去趟军营。” 话是这样说,可他却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撵着自己再跑似的,率先往前将门打开,又在门口停留一瞬,隐隐还传来一两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霍云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看向江如月,很明显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莫大的惊喜,竟令他有些不安。 随后耳朵像是丧失了功能,他成了一个聋子,听不见耳边的吵杂,只是木楞地被跟前的女子从地上拖起来,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猛然听见一句: “殿下!殿下来了!” 柔和的牡丹花香越来越近,轻轻缓缓地把人围住,霍云祺只觉得脑袋开始发涨,直至轰鸣,不过两三呼吸间,少女的面容重现于自己跟前。 不敢眨眼,怕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专挑情浓之时分别的情人下手,只为将人留住,把人往下无限地拖拽着不回头。 就在关门声再次响起时,屋内只剩一对男女,少女身上还披着外衣,只露出个小脸,脸上又盛着泪水,映衬着眼下的红痕,显得分外生动。 “怎么不说话?” 霍云祺谨慎的伸出手,在接触到少女的手指时,又立马变了态度,急切地攀延至上,将人揉进了怀里。 “殿下…殿下…” 周岚清被他圈着,紧贴着他的胸口,心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使她感到久违地安心,腾出轻拍着他的背:“我没事,我没事。” 下一刻,她就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上痒痒的,似有所感地看过去,青年埋在她的脖颈边,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 被发现后也并无多余的动作,唇上开始有了温柔的触感,久别重逢后的心酸和喜悦,就如同这个仓促而热烈的吻,交缠于两人之间。 掌心不由得轻握上对方的腰肢,却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因对方的瘦有些太过了,生怕她站的太久吃不消,霍云祺被迫分开那抹温存,皱眉问:“怎么瘦成这样?” 但话一出口,又不住开始后悔,原因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只得将人放在椅子上,自己则站着缓神。 周岚清的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疲惫,靠着椅子道:“我一直担心此事会牵连到镇边侯府,故派了秋竹四处打探,才得知你在此。” “我没事。”霍云祺嗓子又些干涩:“是我来得太迟了,才会…” 周岚清摇头,她知道周治的野心,却一直犹豫不决,才成了如今的结果:“所有的事情,早就有了预料,是我大意了。” 霍云祺俯下身来,半跪在她面前,看向她的眸中生出些不安,还有些许愤懑插在中间:“是不是周治?” 周岚清刚开始听见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又开始有些恶寒,可在接触到面前人的双眼时,又奇迹般地被抚平,随之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霍云祺闭了闭眼,方才对父亲说的话回响在自己的耳边,心中的疑虑也得到了证实:如今在龙椅上的是弑父杀兄之徒,这样的人,还算什么君主! 这样的人,真的值得自己效忠么! 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情绪强压下去,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接下来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周岚清自然也听见他方才的话,握住他的手:“我找不到阿澈。” “他不是…” “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周岚清说这句话时只觉得有些无力,天杀的周治,令他们姐弟分离,时时刻刻生活在困顿之中。 “等我找到他,我希望…” “我知道。”霍云祺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该怎么做。” 情绪在彼此的眼中翻腾,不必多言,皆知对方的心思。 周岚清估摸着时间,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这几日周治都不曾前来,才令她有了机会逃出来见其一面,若她持久未归,到时事情败露,只会连累眼前人。 重新戴上面罩,走到门口时,她却不住地停下脚步,返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身后的人。 此后一别,不知何时能够相见,明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或许他们活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 但是没关系,起码在死之前,彼此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御书房内,常喜的声音传来,随后就有一少女款款而来,待站定之时,阳光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消散了。 周治抬起头来,勾起一抹笑:“你回来了。” 第119章 错认故人 少女今日身上的深色外衣与平时如水般的气质格格不入,实际上,她确实很少穿这样的衣服。 看向周治,她报以同样的笑颜:“许久不见了,皇上。” 殿内的薰香开始浓郁起来,从几丝青烟的缝隙中看过去,一对男女坐于窗边的桌案两侧,虽面皆是平和之色,却显得有些异样的不妥,像是隔着帐幕,看不清彼此的真实模样。 与儿时那般心心相惜截然不同。 “宁国的事情都办好了?” “是。” 周梁清安然地为两人泡着茶,行为之自然,不由令对面人从方才繁杂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稍染些闲适。 两三眨眼间,茶杯就轻巧地出现在自己跟前,周治没动,只是感慨似地道:“久未见,你我之间倒有些生疏了,竟不知你善茶艺。” 周梁清面无异色,反倒柔和了许多,可随之说出的话竟也不藏那几分无奈:“从前我曾让人将制备好的茶叶送往疏庆宫,可惜被门外的宫人退回了。” 周治眸色微动,不语。 “后来也曾找去贤王府,却还是如此。” 对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眼睛随着她的话开始移向面前的茶杯,手指随之缓缓触碰杯子的边缘,暗示其主人正在出神。 而在他目光未至的地方,周梁清沉寂地盯着他,停顿一瞬,朱唇微张:“这些年,梁清始终记得与皇上当时在书院之后的墨文池的日子,那段时间,梁清真的很高兴,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兄长,除母妃之外唯一的亲人。” 周治握紧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只可惜他还是如以往一样,不喜欢喝茶,于是又看向了旁边的糕点。 第140章 “这些年幸苦你了。”他说了一句,没有再吐出多余的话。 周梁清适时停嘴,场面又开始重新倒向了寂然的边缘。 两人默契地盯着不远处飘出的烟丝,恍惚间,眼前竟开始发亮,又很快被逐渐冒出来的树枝遮蔽住,只留下些叶子的间隙足以令日光映落在他们的脸上。 面前不再是冰冷的殿堂装饰,而是一池清水,透着四周的景色,看样子是个很有朝气的池。 忽地殿内来了个换香烛的宫人,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了,唯余一堵冰冷的墙,奄奄一息。 周治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连带着将其的情绪变得复杂:“世事无常,幸而你我兄妹还能再相认。” 周梁清并不看他,只是孤零零的坐在那边,一如这些年来的姿态。 但或许她也并不孤单,起码在后几年,身边出现了一个如骄阳的少女。 “母妃走后,我一度于濒临死亡的边缘,可之后有一人的出现,在这几年中,便成了支撑着梁清的慰籍。” 周治隐隐知道她在说谁,又开始沉默。 “如今,她正在明善宫中,对吗?” “是。” 周治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周岚清的咒骂,重现着她那双沾满了仇恨的眼睛,整个人随之竟有些怅然:“是我太心急了,才会使她伤心,是我的错。” 周梁清敏锐地感受到他情绪的不对劲,只因波动之迅速,都不像是其性格之所为。 可还没等她多想,面前的男人已经将注意投向自己,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周治的表现,让她知道这是无疑是一个出发口,尽头通往自己所想要的方向。 “皇上没有做错。”周梁清开口,语气真诚,语调随之的起伏,显得更为真切:“您只不过是为了大燕的正统,何错之有?” 周治正视着面前人,眼底泛起涟漪。 “您所做的一切,难道就不是姐姐所一直维护的么?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较为激进的方式,但我们如今已然是她最后的亲人,怎会可能做一辈子的仇人呢?” “时间一过,姐姐肯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这番话,于周治而言,是那么美好的语言,以至于他舒适地眯起了眼,宛若一条即将冬眠的蛇。 “但眼下,却还有一个人,是他不断蛊惑着姐姐,”周梁清原有的温良因此而逐步退却,就连那柔美的声音也开始裹上一层薄冰:“是他将姐姐的心夺走了,以至于使她与我们变得这么生疏。” 周治知道她所言指的是谁,下一刻想是逃避似的撇开视线,口中却毫不避讳地说道:“纵使如此,也不该轻易行事…” 是在怕什么? 是在怕姐姐会因此加深对他的怨恨,还是不想自己再背负上涂害忠良的恶名? 但以上都是她想看到的,心中的话 也不能就此打住。 周梁清眼中的情绪不断扩大,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放在旧日的恬静气质上,竟也能相互交融。 “北疆若是能再派遣一名猛将,为大燕守护一方安宁…” 周治望向她的眼神变得难辩,嘴角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虽不言,可单单看其停下敲动桌面的手指,就知道他动心了。 “霍家世代忠良,若能归顺于您,想必京中的那些闲言碎语也会因此而消减罢。也趁此机会让姐姐认清他的为人,岂不是一举两得呢?” “更何况,虽如今已夺去其官职,但所有的事情,不都是皇上的一句话么? 能言善辩的劝说者,必须时时刻刻站在对方的角度,将其想为而不敢为之事挑明,再赋予其勇气,以此大成。 周梁清享受着眼前人隐忍的兴奋,收敛了自身的情绪,微微垂眸,变回了那个柔软的性子,起身发出了告辞的信号。 一出殿外,翠碧熟练地往少女身上披了一件浅色的大袄,恰好遮住了里头的外衣,随之道:“殿下,该回去了。” “嗯。”周梁清点点头,有些疲惫。但随后看向面前两条路,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更远的那条。 坐久了,想多走走。 靠近一处园中,吵杂的笑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传入周梁清的耳朵里,夺去了她的目光。 是一个身着艳色的女子,被众人围在中间,像一朵张扬的花。 周梁清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女子好似一个人,不由得在原地驻足。而那群人很快就发现了她这个外来者,纷纷将眼睛投放了过来。 就这样,在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眸中,倒映着女子那张脸。 脑子空白一瞬,紧接着心开始跳得厉害起来,周梁清突然明白周治那不为人知的情愫。 瞳孔猛然紧缩,她迫不得已悄悄别过一点头,只为缓解情绪。 原来是这样,周梁清终于知道方才男人为何会如此失态。 该为此感到悲哀,还是庆幸?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没有再开口,只是转过身,携着翠碧消失于众人的视野。 “她是谁?”若兰挑了个顺眼的问道。 “回娘娘,那是六公主殿下,永乐公主逝后,皇上跟她算得上是关系最好的了。” “原来是这样。”若兰点点头,心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是最近那个被皇帝捧上天,又见不着的新人就行。 ———— 明善宫中,殿内的装饰比上回来得更为精美绝伦,就连地板上随意摆放的都是稀世珍品,只可惜被主人弃之如敝履,独自在角落熠熠生辉。 但只要将目光稍稍注意此时正立在殿中的少女,便也不会在有闲情关心那些物品的处境了。 周岚清才从外头回来,相较于以往,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令她下意识回过头,当看清了来者,心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舒畅顿时被堵塞。 周治候在距离她的不远处,突然道:“外面天晴,要不要去走走?” 话刚收尾,他又开始后悔起来,只因面前人表露出的怨恨和愤怒太过显眼,令其想起了他们如今的关系。 周岚清已经尽力压制住了情绪,但话中的语气还是不断叫嚣着对面前人的恶心:“你有什么事?” “听闻你最近吃不下去东西,我让太医来看看。” 周岚清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可惜没有,刚开始那抹不同的兴奋,现在也消寂下来了。 “不需要。” 可由不得她,殿内涌入五六名太医,还带着一群宫人,颇有不配合就不罢休的架势。 周岚清冷冷地看着跟前跪得端正的一大波人,面无表情的掀开了袖子。 片刻之后,殿内重新回归了平静,唯余两人在其中僵持。 “你还想干什么?” 周治被话中的不耐打醒,可又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们是亲人,不是么?” 周岚清被他的反复无常搞得快神经衰弱,只觉得他应该辞去皇帝一职,入寺庙当和尚去,想必不久便能成为得道高僧。 “你又在发什么病?” 但周治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自顾自在那边念叨:“明明是你说的,是你先背叛我的,说永远会陪着我,现在为什么会放弃我?” 他的状态确实有些不正常,就连周岚清都能感受到,她盯着男人,手开始摸向了枕头底下藏着的短刃。 周治并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只因他的耳边开始回荡着周梁清在御书房中对他说的话,像雨云汇集成片,遮蔽他的思维。 “是霍家那个人,才使得你我之间产生了间隙。” 周岚清手突然一松,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幸好有床前薄纱的阻挡,才没有让旁人看清:“如今我已自顾不暇,情爱一事与我早也没有联系。我们之间横着的是血海深仇,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是你这个人本身存在的错,你懂吗?” “如若你想将所有的错归结于他人身上,那你未免太卑鄙了。” 周治冷冷地看着她,随后转过身离去。 周岚清拨开薄纱,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殿外有一个宫女,将所有的一切都听了去,随后与身边人换了职,悄然地往明善宫外去了。 第120章 可悲可叹 “你看到的是真的?” 澜顺宫中,一身着华服的女人回过身来,露出来一张面带怒意的俏脸。 而跪伏在她面前的那个小宫女,则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回复道:“回娘娘,奴婢看得真真儿的,皇上对那位真是…” 若兰眼中的不快随之不断加深,演变成了些许愤懑:“长什么样子?” 小宫女一听这话,一改方才的胸有成竹,整个人像泄了气似的,缓缓塌下腰:“奴婢愚钝…外头的那些人不让奴婢进去…故无法…” 话还未完,一个茶盏从前而降,砸得她发懵,可又不得不强行缓过神来,仓促地重新跪好,用早已渗血的额头不断往地上磕,口中还不停求饶:“求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 第141章 “给本宫滚出去!”若兰被她吵得烦心,继而又怒斥道:“没用的东西!” 一旁的大宫女清荷连忙边给小宫女使着眼色,边温声细语地为主子劝慰,好不容易才将她的气结顺了出去,不料下一刻就见她站起身来,对自己说了句:“清荷,你陪本宫去一趟那女人的地方,今日本宫势必要好好会会她!” 清荷听后簇起担忧的眉头,刚要说些话试图阻止,但主子不悦的目光已然降至,使得她不敢多言。 随步辇起架,不过一会儿,竟最终在明善宫外停下。 若兰眯起眼眸,脸上浮现些不自然,忽然开口问:“怎么是这里?” 也不怪她有这疑虑,只因自永乐公主逝后,明善宫在外已然被称为了明仁宫,且原主人的威名,一直在后宫乃至整个大燕,都是无法被轻易造次的存在,倨傲如若兰,现也对此处生出了几分畏惧。 清荷连忙接上话,她还是不想主子去惹上这等麻烦:“娘娘,里头应是个宫外才来的,皇上也可能是先将其安排在此处,只待圣恩一过,说不定也没什么风浪了,咱们何必自降身份与其沾染呢?” 可若兰今日却像是找了魔一般,虽不满清荷两次三番的干扰,却也没有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对她的话充耳不闻,随后又扶着走了下来,自顾自往里头去了。 明善宫中不乏原先就在里头任职的宫人,却从未见过这等不要命的人,一个两个急急上前阻拦,却被萦绕在若兰身边的宫人一一拨开,事情很快传到了里头,桃春放下手中的活儿,与一旁的秋竹对视一眼,紧接着一人往里一人往外,分头行了起来。 且看前头一向性情火爆的小翠亲自上阵,竟也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婆子们推搡地连连后退,就在即将摔倒时,一只手恰逢其时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又轻轻将其托 扶站稳。 回头一看,原来是秋竹。 “你们是何人?胆敢在此生事?” 但面前的众人才不管她的警告,一窝蜂地冲上来,似是要活吞了她们似的。 秋竹不改面色,一个两个将他们都收拾干净了,才将眼睛放在不远处的若兰身上,可就在看清她那张脸时,突然又皱了皱眉头。 若兰被她看着,心中不快更甚,话语中也是不加隐忍:“你个贱婢!竟连本宫的路都敢拦!还不快些滚到一边去!” 秋竹虽手脚功夫了得,但回嘴的能力还是有待提高。好在此时也不用她进行反击,身边的小翠就探出了头来:“我当是哪个宫中的娘娘?原是在仁明宫任职的贵人?您说您,即是在场人的老前辈了,又何必苦心挖讽我们,也连带着将自个儿也骂了呢?” 若兰被她气得跳脚,想指着她的鼻子骂,却一时间憋不出话来,闷的有些脸红,随后只得瞪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清荷。 就在此时,桃春从远处而来,看了眼现场状况,随后挡在众人之前,不卑不亢地模样倒真有几分其主子的气势。 “我们殿下允你进去,请吧!” 若兰自进了疏庆宫,就鲜少出门了,后又随周治回了扬州,更将宫中的这些宫女们忘了个干净,因此对桃春虽感面熟,竟也没能想起她是在谁跟前伺候的,自然也不屑将眼睛放在她身上多久。 又因她所言,心中臆想起里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终于让步,更加趾高气昂起来,便携着清荷直愣愣地往里头闯。 方才光顾着与人纠缠,此时清闲下来便有了雅致来窥探这原先那位所住的地方到底如何。 若兰肆意地打量着一路走来的景色,随她一算得上是宫中最为受宠,平日的赏赐亦是羡煞旁人,可当她越往里走,心情却愈发烦躁: 这是建给神仙住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面前的一处宫殿已然坐落在自己跟前,像是一座天宫,而前面引路的桃春回过身来,与殿内露出的一点辉煌相映衬,于她眼中恍若变成了那驻守殿内的仙娥,只听紧接着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请吧。” 殿内的女子听见了来人的动静,身影开始在纱帘上越来越明显,尔后最后一层掀开,显露出少女的真容。 若兰在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刻,只觉得有东西在身上猛地一砸,砸出了坑坑洼洼,紧接着再用惊恐和不安填满,但又因为填的太多了,以至于她的双腿开始承受不住地颤抖起来。 “您…您是…” 周岚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是否错觉,若兰看到了她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消失地无影踪了,唯余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 她不得已缓了缓神,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才问道:“您是…永乐殿下?” 这道声音倒像个故人,周岚清多看了不远处的女人一眼,气质也颇为相似,咋咋呼呼的。 “不是。” “是吗?”听到这句话,若兰的腿开始不抖了,腰也开始直起来些:“你是京中哪家小姐?即入了宫,为何不来拜见我?” 周岚清笑了一下,但没有什么感情:“我又不是后宫之人,为什么要来拜见你?” 也许正是这一声笑,激怒了原本就有些紧绷着的若兰,让她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开始捡回了自己那张牙舞爪的做派:“你不是?你迟早会是的。现如今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骗骗旁人也就算了,你以为皇上会放在心上?” 周岚清被她的话挑起了一点兴致,随意倚坐在座椅上,淡淡地盯着她:“说说看?” “哼!”若兰此刻已经恢复了所有斗志,立在原地占的笔直:“你没镜子么?你知不知你这张脸有多得势?” 周岚清被这忽如其来的夸奖搞的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脸颊,随后投之其深以为然的眼神。 “你!”若兰被她这幅样子气的不轻,缓了缓神,竟也不敢说出什么过分的话,面前这个少女看着实在不简单,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竟与皇帝那般相似,令人不由生畏。 “我的意思是你这张脸!与永乐公主极为相似!你知不知道皇上他就是…” 话到嘴边突然停止,只因她看见面前人坐直起来,眸中不再是平静道湖面,反倒阴沉沉的,像是海啸来之前的光景。 “为什么像永乐就得宠?”周岚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压抑地有些吓人:“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兰从她的表现知道了些什么:“你不知道?” “也是,你怎么会知道。” 在这宫中,知道这个秘密的本来就没几人,自己就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她瞧着眼前人的不悦,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你大抵是没见过那位,”若兰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从前只见过几面,就牢牢记在心里,如今一看,这也未免太像了:“你我都与她相似,所以才会被皇上看重,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明明对方有意收敛着讲,可对于周岚清而言,却是再直白不过的话。 深吸一口气,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冲进来,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周治于自己之间总是有一丝瘆人的情意在,原来不是他尚存几分人性,而是… 她不知道现在脸上是什么神情,但从对面女人畏惧的样子,就知道大概是森冷地吓人。 “只有你知道?” 若兰还以为她是在挑衅,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撑着气势道:“自然,在这后宫中,我可是皇上最亲近的人,我劝你,莫要再放肆,时常来拜见,我尚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该杀了这人么? 周岚清突然蹦出这一个想法,但又很快就打消。 算了,她又有什么错。 “桃春,赶出去。” 若兰差点没反应过来,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在接触到少女传来幽幽的眼神,又猛然停止了叫嚣,只是恨恨地剐了她一眼,不久就消失在大殿中。 至此,偌大的殿堂中包裹着一个少女,宛若一个冰冷的蚕茧,表面亮白美观,可内里却开始慢慢被腐蚀,糜烂不堪。 周岚清坐在原处发呆,心底泛上阵阵恶心,想呕吐。 “陛下!”常喜听了自己干儿子的通风报信后,马不停蹄地往里前行,待回到主子身边,才将后半句话吐了出来:“仁妃娘娘早时去了明仁宫…” 男人手中的动作一顿,很明显呆滞了一瞬,紧接着眼底极速涌上出慌张的情绪,不发一言,站起身来就往外头走。 常喜被他吓得不轻,着急忙慌地在后面追赶:“陛下,现在娘娘已然回了澜顺宫内,听明仁宫的人说,那位身体不适,已在歇息了。” 周治听言又堪堪停下脚步,阖了阖眼,硬生生将气憋进肚子里。 不过这闷气也很快就发出去了,澜顺宫中,响亮的巴掌声清脆地回荡在殿中,若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戚戚然道:“皇上…” 周治凝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都说了什么?” 第142章 “没有!”若兰知道他生气,忍着痛爬到他脚边,还将没有被打的另一边 脸面向他:“臣妾只是去看了看,连人都没有见到,皇上明鉴啊!” 可这次周治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对她稍有宽恕,反倒是直接将她踢开,随后道:“马上滚去冷宫,马上。” “皇上!”若兰无法相信,自己只不过见了那女人一回,竟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眼下她也不顾上自哀自怜了,连忙再次将已经磕破的手往他的方向抓去,而面前的男人目光寒冷彻骨,竟让人不寒而栗,不自觉松了手。 周治不再看她,转而拂袖而去,或许他根本就没将心思在此停留一刻,来这里仿佛只为了宣泄情绪罢了。 待人影逐渐散去,独留女人瘫在地上,怅然若失。 难道这些年自己的陪伴,都是在做无用功吗? 对她的恩宠和关心,也全是假的吗? 就因为这张脸? 这般想着,一股不知名的恨意悄然迸发,可意识后又吓得赶紧收了回去。 第121章 被迫屈从 桌案上,一幅幅小画儿占满了所有空隙,只随意看一眼,碧泉溯石,雪覆蓬窗;尔后挑起一个,荷塘月色,绿水长流。 周岚清立在一旁,似在静静地观赏,但思绪早已随着其中一幅逐渐飘远,她甚至能想到周澈在绘制这些图画的潇洒肆意;画面一转,唯余福宁宫中跪地不起的背影;最后,一切都逐渐模糊不清了,汇聚成少年人那张脸。 她微微睁眼,开始浮现出痛苦和不安交织的神色。 是在哀叹自己与弟弟的分别,至今还无法确认彼此的安危? 还是在纠结于那日留存于大哥崩逝的记忆?毕竟至今,他都不曾来过自己的梦里。 此时,桃春从殿外而来,见主子仍在流连于端王往昔的画作,不由得心头有些酸涩起来,于是加快了脚步,将补汤轻搁于不远处的另一桌子上,转而对面前人道:“殿下,该用膳了。” 周岚清从中抬起头来,由桃春领至旁桌坐下,主仆两靠得极近,自然也方便说话,她习惯性扫了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留在后者脸上。 桃春心领神会,对她低声道:“今日外头当值的生了病,我就让小翠同她换了日子。” 周岚清点点头,才开口道:“怎么样?外头有消息了么?” “有的,”桃春说着,脑中不断重现近日打探到的消息:“听外头人说,端王殿下如今正在冷宫中,只可惜咱们如今出不了宫,不论是秋竹,又或是小翠还是其他人,外面的眼睛都盯得紧…” 周岚清手中的汤勺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往下落,只是喃喃道:“真的在冷宫么?” 她隐隐感到其中的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能见到周澈的希望,周岚清断不可能放弃,她必须找个机会出去。 “殿下,上回前来冒犯的那个娘娘,听闻过几日也被收拾入冷宫了。” 周岚清皱眉,说起这事就想起了若兰的话,她原先还存怀疑,但在听完此言后,不得不基本确认了其的正确性。 而如今拦在自己面前的不正是周治?一想起此人,周岚清就开始倒胃口,努力将胃里翻腾的感受拉平后,才敢想接下来的步骤。 外头皆是眼线,就连环绕在宫外四周的树上都可能藏着几个暗卫。 该如何顺理成章的出门? 快速喝完碗中的汤,也不缓缓,站起身来直往里走。桃春看着主子将桌上的画叠放在一边,露出一个空间,便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周岚清抽出一张纸,随后提笔在上写着东西,不过一会便完工。将书信递给桃春,道:“虽我们如今出不了门,但起码能送到门口不是?让平日里离得较远的宫女藏在身上,到了皇宫侧门,那边有个看守会帮我们传出去。” “是。”桃春连忙接过书信,很快就消失在殿中。 而这封书信也果真如周岚清所言,顺风顺水地传到了看守的手中。日已过半,正当看守摸入霍府后门之时,忽然发现其间已然乱作一团。 幸而他原是在此处当值,故与不少人熟识,于是随意抓了一个家仆问道:“李子,这是发生了甚事?” 那个被叫李子的神色慌张,在看清了人才敢说道:“大力哥,老爷被传进宫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说咋办勒!” “少爷呢?” “才进宫里去!现在大小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真是慌死人勒!” 皇宫内,霍云祺应约而至,反观周治只待半柱香过后,方才姗姗来迟。但前者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满,见人来遵纪守规地往地上一跪:“草民霍云祺,叩见皇上。” 周治看也不看他一眼,走了几步就往椅子上安然一坐,等常喜窗外的烈阳稍稍消减,他才幽幽开口:“起来。” “是。”霍云祺依旧是平静的脸色,若换做是旁人,许是会因起身时有所表态,或许是真的,或许是装的,但都是一个态度。 可他没有,静候在原地,微垂着头,面前人甚至看不见其脸色。 窗外没有吹风,身后的帐幕却轻扬了起来,首先露出常喜,随后跟着两个小公公,将一壶酒抬了上来,最后端正地放在了隔在两人之间的桌前。 面前人还是没有抬头,像是置身事外的背景板,动也不动一下。周治也不恼,率先站起来,最后于桌的一边停下:“习武者,应该吃得了酒。” 霍云祺拱手回复:“回禀圣上,是。” “那就坐过来罢。” 霍云祺坐在桌的另一边,还是一副谦卑的姿态,但在他身上却不见任何畏惧的痕迹,仿佛还是往昔那个常胜将军,只是更沉稳了不少。 周治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了,那套金黄色的衣服在他身上披着,却更显阴沉。他自顾自拿起酒,倒了满满两大杯,随后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人跟前:“上回在王府,是你救了朕,今日请你吃酒。” 霍云祺在原处板板正正:“回禀圣上,今日草民来接家父,恐饮酒醉态。” “喝吧喝吧,”周治语气虽算得上和气,但眼中却没能有多少温度:“朕同霍老打过招呼了,他身体似有不适,今日不一定回去。” 闻言霍云祺才动了一下眼皮,只不过将目光从桌底下移到了桌上,停顿不过一刻,即刻道:“府中已有大夫候诊,不若令家父回去调养,以免冲撞了圣上,误了国事。” “不要紧,”周治开始端起酒:“宫中太医自比得上宫外的大夫,不过是一件小事,又何必介怀。” 最后一句话显然意有所指,至此霍云祺也没有再推脱,恭敬地端起了酒杯,只待周治先饮,后才紧随其后,杯中见底,安然放在桌上。 “今日让你来,是朕深思熟虑的结果。”周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在叙述一件平常事:“朕知道,你与永乐情投意合。” 霍云祺微微一凝,不语。 “永乐于朕而言,亦是最为亲近的妹妹,故当日仓促对你下的旨意,大抵有受此影响。” 他说着,随之靠在椅背上,常喜见状连忙上前为两人添上一杯酒。 “擅离职守,本就是草民的罪过,幸得圣上宽待,留了草民一条命,草民感念圣上大恩。” “永乐即一走了之,生存于世之人更应该延续她的志向。”周治淡淡道:“我承认,从前与她明面上是有许多隔阂,但旁人或许不知,我们私底下关系却很不错。如今一想,更加发现与她的目标颇为相近。” 霍云祺像是因提及故人,面上略微动容,嘴唇动了动,但也没说什么。 “而你一直是站在她身边的人,换个角度而言,你与朕也算是志同道合。” 听到这句话,霍云祺竟开始染上些惶恐不安的神情,将头低得更甚,口中开始辩解着什么:“是圣上抬举草民,圣上所想所言所行,皆是天下人的恪守,草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岂敢与圣上同称呢?” 周治唇角轻挑,眸中却毫无笑意,只道:“吃酒。” 两人又一杯下肚,美酒的醇香在附近蔓延开来,只是横隔在其间的那股浑浊的虚假气味,足以扰乱了原有向好的氛围。 “近日北疆传来消息,北朝内斗得厉害,前来进犯的兵马愈发没有规律,以至于有些麻烦。”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个地方,霍云祺神色莫辨,对于周治的话,他早有预料。前面所有的铺垫,想必也都是为这句话付出吧。 周治并无上次将对方贬为庶人时的冷漠无情,如今的他倒显得格外温和可亲,活脱脱像一个贤良的君王:“霍家世代出忠良,想必也不会在你这里断送。朕赋你将军一职,为大燕再次出征,何如?” 霍云祺默然半晌,随后道:“草民犯下大错,早已无颜面对众人, 望圣上另谋良将,已顾全局。” 第143章 周治眉眼间转瞬染上犀利,语调变得极其严厉:“你莫不是还在怪朕没有将永乐挽救回来?或是对朕登皇位一事颇有不满?” 霍云祺睫羽微垂下俩,谦恭地看不见一丝锋芒:“草民不敢。” 看着他这幅样子,周治眯了眯眼,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孩提时,有次去寻周岚清时,就发现了她身边的这个生面孔,那般懦弱,自己只不过动了两下手,竟就躲在女孩的身后。 可偏偏,当时的周岚清还真吃这套。 “既如此,听闻江将军还未有婚配,”周治的目光落在对方那逐渐缩紧的拳头:“朕还缺一位皇后,你觉得呢?” 霍云祺闻言脑中闪过故友的身影,差点没绷住要给面前人一拳。 但抬头时,又换做了温良恭敬的神情:“草民与家姐感念圣上厚爱,只是北疆战事未平,怎敢谋私事呢,如此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周治假意听不到他话中包裹这的锋芒,懒悠悠道:“看你的意思,是要去北疆了?” “望圣上允我再次出征。” “嗯。”周治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甚至抬了抬手:“吃酒。” 日落西斜,疏散日光透过云洒在院内。 霍云祺从皇宫回来后,朝等待的众人透了个底,报了父亲的平安,便往小屋中去。一路上,他回想起见周治之前,于宫门口隐隐听见有一人在唤他。 正当他转过身时,一人从身旁窜了出来,是大力。见了他就有些着急道:“少爷,这是那位给您的。” 霍云祺接过信,只觉得握着的手都开始僵硬起来,他将信反复摩挲了几遍,直至它被自己抚平,手指感受着里面信纸的凸起,最后又摸到了一个东西,是装在里边的花瓣。 愣了一下,随即不再忧疑,当他展开信件时,里面的内容却让紧皱的眉头蓦然松弛下来,悬着的那口气也随之呼出。 至此,第三杯落肚。 第122章 意外违逆 周岚清刚要将桌上的画作整理好,却忽然听见似有声音作响,待她望去,不远处,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随后逐渐明晰,最终显现出一张最熟悉不过的脸。 “阿姊,你在哪里?” 正是这招呼,令周岚清停下所有动作,愣愣地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声源处:“阿澈?” “是我,阿姊,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过来?” 周岚清不受控制地将手中之外抛之一边,紧接着朝那人的方向奔去,可后者停顿片刻,直至她快拨开面前的纱帘时,却又猛地往后退去,却速度极快,令其始料未及。 “阿姊,我好难过,我无法见到你,我这幅样子…” 周岚清逐渐涌上一股后怕:“怎么了?阿澈?你怎么了?” “我在冷宫,阿姊,你快来找我,快来…” 人影逐渐飘远,宛若一股虚幻的烟,在眼前消散。令她耳边一阵嗡鸣,下意识大喊出口:“阿澈!” 可一下刻,面前的一切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床顶上的木条和纱帘,手中的温热传来,她转过了头,周梁清正在她的床边,满脸担忧地。 张了张口,习惯性地呢喃道:“是梦吗?” 周梁清瞳孔颤动,眼神中透出一瞬而逝的不安。当周岚清再次看去的时候,那双眸子里有恢复了平常的温柔。 “现在不是了,姐姐。”说着,周梁清用极其轻柔的动作将少女扶起来,当后者靠在她身上时,才发现其服饰的不同。 是黑色的,上边还绣着金丝,盘成类似于团花纹,处处得当,却显得有些妖治。 周岚清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面前人握住了手:“姐姐,你近来气色好了不少,皇上令人拿了些补药,现在正在外面等候呢,不如让他们进来吧。” 而周岚清目光凝聚,似乎在理解对方的语言:“你明知我恶厌周治,为何又在我面前提起?” 周梁清闻言却不改其色,反倒是更为诚恳道:“姐姐,你信我么?” 眼前人这番姿态,令周岚清感到巨大的陌生,但感受着她的期望,还是道:“我自信你。” “其实,是我们一直以来都错怪了二哥哥,他与我们的志向,是最为一致的…” “二哥哥?”周岚清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若有所感地扫过其身后的人,才发现人数剧增,且皆是生面孔。 将眼睛再次放回她身上,语气中已然染上了不悦:“你怎么了?” “姐姐,”周梁清松开紧握着的手,逐步朝对方靠去,两只纤细的手臂交叠,搭上少女的左肩:“也许你现在无法理解,但归根结底,我们才是家人。” 说着又将脸放在手背上,目视着姐姐身后的景色,口中低语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但从周岚清的脸上来看,终归不是什么乐于言听的话。 随后她将妹妹从身上揪了下来,浑身开始汇聚不快的利刺:“你怎么会突然这样?” 看样子,她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最为疼爱的妹妹会突然倒戈,站在他们本该一辈子对抗的仇人身边。 身后的宫人们看不见周梁清的脸色,只能观测到她那双玉手轻柔地抚上少女的脸颊,那悦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姐姐,我一直是这样,是你还没想通,没关系,二哥哥会同你说明白的。” 话音刚落,殿外的交谈声绕着房梁传入,尔后有一人出现在她们的视线,是周治。 周岚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口:“周梁清,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周梁清并未因眼前人的怒不可遏而改动态度,反倒是更为坚定道:“姐姐,相较于旁人,你不是更应该知道,如今所有的事情既已成定局,何必还苦纠着过去不放呢?我们都应该振作起来往前看不是么?” 周岚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点点变冷,她眼中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位于她们不远处的男人正直直地盯着她,像是不会放过自己脸上的任何一处表情;而周梁清好似成了他的提线木偶,看过来的目光是那般诚恳。 而从房梁往下看,殿内人皆裹着暗色,且只面向床的方向,其上的少女身着明淡,与他们格格不入,更有针锋相对的迹象。 “你走,”周岚清心突然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紧接着甩开眼前人的手:“我不想看见你。” 周梁清闻之顿了一瞬,可随即又道:“姐姐莫要动怒,以免坏了身子,梁清走便是了。” 说罢,她就回过身去,朝周治行了个礼,不久就脱离了周岚清的视线范围,原候在殿中的宫人逐一行礼后,也随她离去,孤零零只剩自己一人面对眼前这人。 周岚清抬头,戾气乍现:“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周治似乎已习惯了对方的态度,眼睛也不眨一下,随之往她的方向前进:“你还记得墨文池么?” 周岚清并不应答,神情冰冷至极。 但周治可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口中之言:“我曾问过你,尔后又问了 数遍,你都没有回答。” 两人的距离越发靠近,他沉静地看着床榻上警惕的少女:“现在还是这样。”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是书院后的池子,怎么了?” “你还记得,”周治眼神忽地亮堂起来,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从下而上地仰望,像寻求到了一丝救赎:“你还记得,是不是?不然也不会在宫中修建一摸一样的池子,你都记得…” 见他这幅样子,周岚清呲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讽刺,揭露了事实:“你说婉清池?那是当日撒手给父皇安排的,我根本就没有过问,你若是喜欢,去建一个相同了不就行了?” 周治那浸着希望的情绪突然熄灭下去,眨眼间又被失望所替代,最后站起身,微微侧了过去。 他在期盼着什么? 周岚清被这三两来回搞的有些迷茫,但想起周梁清的转变,她又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也不停留地戳破他的自欺欺人:“莫不是有人在墨文池同你约定了什么,结果你这些年来都认错了人?” 许是周治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扭头而望时,没能藏住那双黯然失色的双眸,以至于让对方抓了个正着。 “真是这样?”周岚清轻挑起眉,戏谑的笑开始无限放大,如同春风拂面:“你莫不是把人认成了我?” 这回换作周治说不出话了,他的脸色变得乌云密布,浑身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气息。 “闭嘴。” “你怎么会这么蠢!若是我,怎么会次次对你下死手,你见过我对真正在意的人的模样,你怎会认错!” “闭嘴!”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这人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之辈,装什么大度?装什么顾念亲情?装什么好人!” “我说闭嘴!” 周治被这三言两语挑拨地怒上心头,伸手掐住她的脖颈,眼中彻底没了温度,唯余怒火燃烧其中。 第144章 可周岚清恰恰就要的是这幅样子,檀口一张一合,辛辣的言语从中欢快地跑出:“你早就知道不是我,只是希望是我,最后连自己都说服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窒息感缠绕心头,呼吸化作了被困顿于角落的蛀虫,无法再获空气的拯救。 她视线开始变得迷蒙,好在眼前人却因自己的拉扯,竟真的靠了过来,直至最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时,一直藏在枕头下的手猛地奋起。 寒光划过,紧接着有些许温热的鲜血洒在脸上。周岚清得了久违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就连忙将目光投向前方:周治捂指着脸往后退了几步,他把手放下来看了一眼,随后又把注意放在她的身上,不可思议中带着几分蓬勃的怒意。 竟然没死成。周岚清靠在床沿边,坦然回之恶意,老天倒底是怎么搞的?怎么每次都差一点? 周治从怀中扯出了一块类似于帕子的布,按在脸上渗血的擦伤,声音从牙缝里憋出来:“你到底…”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膛起伏平静后,才轻轻开口道:“我死了,你怎么办?” “只要我一倒下,外面的人就会进来,到时候你觉得会如何?” 若换做是旁人,或许会被这些话稍稍打动一二,只可惜周岚清深知他的秉性,只见她眉梢微扬,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想杀我?你觉得我会跟你一样?” “顽固不化。”虽话是这样说,但他竟也不在此纠缠,转而做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只手还撑着脸,到底有些滑稽。 方才这一折腾,两人都元气大伤,各自撇过头去不在相看,殿内也因此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只可惜二位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总是迟迟未散去,于是由周岚清率先开了口:“若不动手就快滚,莫要在此污了我的眼。” 周治脸上的血也奇迹般地止住了,随意将手中的帕子仍在桌上,立起来看了她两眼:“你该好好听我们妹妹的话。” “你又在发什么疯?” “霍云祺接了旨,过几日就会离京。” 周岚清那一直无所畏惧的表情破裂一瞬:“你做了什么?” 周治从容地陈述:“没有,他自己来找我的。”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霍家世代卫国,怎么可能会到他这里就断了?”周治有些满意对方脸上逐渐浮现的彷徨:“你以为,他当初接近你,就单纯只为了什么所谓的情爱?” 周岚清从不在他面前克制厌恶,直言道:“你的话,还有什么可信的地方?” 周治眼中毫无波澜:“是不是,过几日自会传旨,到时我亲自去送。” 周岚清瞪着他,沉默半晌,最终将手中的短刃往他的方向抛去,后者自然地往旁边侧身,短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滚!” 周治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第123章 久违出宫 澜顺宫今日各外热闹,不过不再是以往那些前来争相讨好的妃嫔和贵女小姐,而是前来安排为降位份的娘娘整理相关事务的宫人们。 若兰一脸冷漠地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人影,心中的不甘肆意横生。清荷则是在一旁尽量为主子收着些可以带去冷宫的东西,以求她能在未来的时间中过的好点。 此时,殿外进来了一个人,模样清丽,眉眼间带着几分端正,像是个官老爷家出身的姑娘。 若兰见来人,面上也没有几分好脸色,但到底是不敢如何;一旁的清荷连忙迎上去,捡起了几分笑容,打着招呼:“柳莹姑姑,您来了。” 说罢,趁着后边人不注意,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两,往她的怀中塞去。柳莹自没有拒绝的理由,接过了东西,她才肯将目光放在面前人身上,随即开口:“你倒是做得不错,懂得些礼数。” 清荷闻言面色一僵,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赶忙陪着笑。 好在柳莹也没在说什么,毕竟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了,不得再如于江南那样小家子气的做派,该大度些。 这样想着,就一扭头,让人去请殿外的常喜公公进来宣旨。 很快,常喜提溜着个黄纸就进来了,见了一旁笑面相迎的柳莹,回之以同样的态度,但当他面对跟前的若兰时,腰就立马弯了下去,态度也恭敬了不少,只言道:“娘娘,该下来领旨了。” 若兰先是扫了眼跟前两人,随后将目光落在清荷身上,后者立马知晓其意思,走上去承着伸来的手,将她从位子上接了下来。 柳莹看着她这幅姿态,突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连带着面色也更冷淡了些;而一旁的常喜却不改其色,像是所有的一切都令他习以为常。 只等若兰整理了衣裳,跪倒在地时,宣读旨意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能带来希望的字眼,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其中竟果真透露出“日后看表现”的意思。 原在殿内的整理物品的宫人们听了这个旨意,立马心中有数:感情这仁妃娘娘不过是同殿下闹了点小矛盾,去冷宫呆几天就回来了?那他们跟着柳莹姑姑都较什么劲儿呢?待会放东西大动作更应该轻柔些才是。 柳莹同样在一旁将所有的话都听了个遍,面上也开始有些挂不住:皇上怎么如此心软?这等女人不该好好惩戒才是么! 可她虽这样想,表情还是立马调转,态度更是一拐十八弯,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 常喜并不管殿中这些牛鬼蛇神的表现,只是规规矩矩地朝若兰行了个礼,随后接着道:“咱家也是按旨办事,还请仁妃娘娘莫要怪罪咱家多嘴多舌才是。” 若兰头抬的高了一点,余光撇着原地的柳莹,随后对常喜道:“公公幸苦了。” 待常喜领着一部分人退场时,若兰才将脸彻底偏向柳莹的方向,含笑问道:“本宫倒想问问,不知方才柳姑姑所言意旨为何物啊?” 被问话的柳 莹不慌不忙地拂着身,放低了姿态:“奴婢也是担心娘娘,才出此言啊,您又何必怪罪奴婢,冤枉了奴婢呢?” 若兰冷哼一声:“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人自以为在皇上身边伺候,却忘了野鸡就是野鸡,再怎么飞也飞不上枝头。”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柳莹不仅不生气,反倒斗气更甚:“娘娘教训地是,奴婢特地嘱咐了宫人们莫要动您的珍珠玉露膏,毕竟那是您保养脸用的,以此向娘娘告罪了。” 其中暗含的尖刺,扎得若兰有些生疼:这还不是说她年岁已老,容颜不再了吗! 可还不待她多说,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竟率直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殿外离去。 “这贱人!”若兰咬牙切齿,此人已冒犯她数回,偏偏自己还动她不得,只能拿着一旁的物什撒气。 恰逢这风口浪尖,殿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孩子,带着急切的忧虑,清澈的眼睛里唯有若兰,却忘了看地上的一片狼籍:“母妃!您没事吧!” 而如今若兰正气头上,自然不想再同旁人多说话,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那孩子骂道:“你来干什么!不去念书,来看本宫的笑话了!” 那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得愣在原地,尽显无措和委屈。 清荷忙让一旁的宫人将他带出去,待人走后,紧接着帮主子分析:“娘娘莫要动怒,此次皇上对您的态度,还不明显么?那人即便再怎么造次,终归不过是一个奴婢,只待让我们抓住辫子,在剪掉不就成了?” “再说,您毕竟是大殿下的母妃,宫中唯您有皇嗣,论谁来,也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的。” 这番话果真自带疏解的功能,很快就将若兰心中的那股气顺出去了,只见她终于平复下来,随后拍了拍清荷的手,语气缓和了不少:“本宫知道。” 日透雕棂,映砖生影,斑驳如画。宫苑寂然,唯风声降至。 明善宫,寝殿外,周梁清立于院中,只等桃春前来通报后,方才得以入内。 一进门,才发现周遭原本遮拦着四周的帐纱已然被清除不少,往里一望,少女独坐窗边,任凭金辉铺洒于面。 “姐姐。” 周岚清听见叫唤,堪堪收回流连于外的目光,随后将它置于眼前逐渐朝她走来的人身上,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周梁清愈发觉得自己同姐姐疏远了,总有些不安稳,而内心的慌张总会在行动上显现,以至于一靠近周岚清,就迫不及待地攀上她的手臂,像在撒娇,像在讨好:“姐姐,妹妹今日带来了些茶包,是你最喜欢的;还有些牡丹种子,也妥善存着了,以便在开春时种下。” 可才触碰的温热不过片刻,就被对方残忍收回。周岚清看了一眼身边人,眸中寂然无波,似万物不入其眼,没有言语。 周梁清有些怔然,整个人瞬间黯然无光,直到两人僵持有些久了,她才戚戚然开口,眼中似有晶莹闪动:“姐姐,莫不是还在怪我?” 第145章 以往若是她摆出这幅样子,周岚清必定会心软,果不其然,很快眼前人开始有些动容,可不知为何又很快回神过来,撇过头不再看。 “姐姐!”见此她难免有些急切起来,上来一步又凑了过来:“姐姐如若怪我这几日来多嘴多舌,梁清今后不要再说便是了,求姐姐不要不理梁清,梁清知错了!” 说到兴头上时,甚至要跪下来,跪倒在少女的身前,只是被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周岚清将她扶起来,抬眼却见其身后伫立着那一个个宫人,虽低眉顺眼,可到底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谦卑,但是站在那儿,隐于昏暗之中,宛若一只只鬼魅,快将人吞噬。 就在如此注视下,她吐出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可偏偏是这没头没尾的话,便足以令满目哀伤的周梁清抬起头来,瞳眸多少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映衬着旭光照在少女发丝上的神性。 “让你这些人撤出去,莫要扰了我沐浴的阳曦。” 周梁清闻之反应过来,睨了一眼身后众人,却没有依照她的意思下达指令,转而提议道:“姐姐终日在屋内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去外头走走,散散心也好。” 殿内沉寂了片刻,最终周岚清微微点头,同意了这场邀约。 满满长长的人群很快就出现于距明善宫不远的一处皇庭花院中。如今已至冬末,稍也有点春气,可还不足以令凋谢的花蕊复苏,唯有那些韧劲的草木,维持着众人眼中的风景。 周岚清许久未出宫,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也颇为不同,原是少了些香烛的味道。 她虽依旧没有过多言语,一旁的周梁清却很明显的能感受到其情绪的转变,与其对谈话也愈发斟字酌句。 这终于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气氛中,却有因人的闯入,而被彻底打破。 一声“皇上到”令在场众人跪倒一片,唯余周岚清独立于院中,于其相对。 周治走向她们,看向周梁清,语气有些不悦:“寒风凛冽,怎么在这时出来?” 后者刚要开口辩解,却被周岚清挡在身前:“是我执意要出来的,于旁人无关。” 这是近些日子来她头一回主动开口,即便是为了别人,也能让他缓和些许和气:“即使如此,那便随你好了。” 周岚清神色冷淡,只在微微侧目望向身后人的时候有点温度。周治见她如此,看向周梁清的眼神又不由得染上了点暗沉的色调,随之开口:“既然久出来一次,那就陪我去走走罢。” 不等人说什么,又道:“梁清,你不是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即便这话中隐隐藏着几分震慑,可周梁清面上依旧挂着波澜不惊神情,似乎并不在意周治的小发雷霆,转而道:“私藏的事务,都已在辰时处理妥善了,感念二哥哥的关心。” 眼瞧周治吃了瘪,又显现出一点欲作妖的迹象,周岚清再次选择开口:“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点茶叶?不若先回去看看,我待会就去拿。” 在场众人听了这句话,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一点意外,毕竟这位的意思不就是同意于皇上同游?换做是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周梁清本欲多做争取,毕竟她虽规劝姐姐接纳周治,却也看得出其今日心情算不上好,若是再吵起来,想必又要争个你死我活。 但在接触到周岚清投来的视线时,立即了然于胸,便也不再纠缠:“既如此,梁清就先不做陪了,还望两位哥哥姐姐莫要介怀。” 雪映微光,宫宛如披银纱。 因周治的命令,众人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只周岚清与其往前漫步。 两人因上回的不愉快,一个不知该如何开口,一个看样子就不想搭理对方,以至于一路无言,竟这样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微微有些书香的气息。 周岚清忽然平淡道:“你想说什么?” 周治感到手指有些轻微的发凉:“我…” 周岚清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做纠缠:“朝中如何?” 周治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话,眼中瞬间点起一盏灯:“除去北疆一事稍有动荡,其余江南各族欲动,近来也处理得基本…” 眼前人竟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等到他将话说完。可这已是给了自己莫大的希望,以至于周治又没忍住多嘴了一句:“你是不是同意…” 幸而话至一半就识趣地打住,只用灼灼目光相待。 周岚清则是掩了掩眸中情绪,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利益最大化。 “我会帮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在脑子里扇着巴掌:“但我有一个条件。” “周澈,你不能动。” 周治的那盏灯突然变得忽明忽暗,沉默片刻,才终于稳定下来。 “我答应你。” 话已尽了,直至已至一处湖边,才堪堪停留。 天意弄人,竟是墨文池。 池面所结的冰如镜面透亮,映宫阙巍巍;寒鸦数只跃于冰纸上,留爪印 点点。 回想起他们自小于书院中争相攀比,自然对此处颇为熟识。 例如因少傅的一个理论争执不休,例如因相互看不惯对方的做派大打出手,例如因各自的母亲不和彼此针对… 可这些都只在书院内发生,他们从未在池边相遇过一次。 一次也没有。 周岚清没记错。 周治也是。 第124章 偶遇侄子 从上回与周治定下口头协议之后,周岚清只觉得身边的束缚都宽松了许多,起码对于那些宫人们来说,不用在为整日盯着她而变得紧绷绷。 书房的桌案上是送来的些许江南事务,是周岚清以分忧助力之由,特让周治派人送来的。 草草扫过一遍,只觉得情况并不如在书院后听到的那样,反倒更为严峻些:大伙儿明面上俯首称臣,但私底下已然对这位曾经让他们吃尽苦头的新人君主颇有争议;再有新帝为笼络北方势力,资源也一股脑地偏向他们,搞得人心惶惶。 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难为周治想当甩手掌柜,将这事扔给她了。 毕竟如今聚宝阁已在江南安了家,曾经的邹家人也逐渐在此地发展壮大,自己一连占了两头,可不正是最好出面的人选么? 看完了这些如诉状的事务,周岚清随意将其置放在一边,才抬头,桃春开门走了进来,见主子刚好有闲暇下来的迹象,便开口提议道:“殿下,今日阳光正好,不若出去走动走动罢。” 周岚清闻言侧目望了一眼窗外,果真如她说得那般,于是就应允了下来:“行,去长宁宫后的那个院子。” 而她所说的正与上回同周梁清去的地方相背,桃春心知肚明,没有多言,上前迎着主子前去加些外出的衣物。 不多时,周岚清携桃春与秋竹再次踏入这久违的后花园中。 只见眼前晨霜覆园,四周寂寂无声。前有亭台斑驳,仅老梅独放,暗香幽幽,似悼故主。 昔时繁景,今已凋零。 她愣了好一会儿,盯着不远处仍能看得见的长宁宫不放。身边二人见此,也不忍打扰,秋竹撑着伞,只为主子默默守候;桃春则轻拢主子身上的袄子,不让积雪对她有所冒犯。 恰逢此时,侧边突地传来几声响动,像是在小狸猫的动静,待吸引了几人的注意之后,才发现竟不是所想那般,竟是个孩子。 秋竹第一个反应过来,张口就问:“你是哪个宫中的?何为见了人不前来拜见?” 不想那孩子并不怕生,反倒朗声反问道:“你是哪个宫中的?见了本殿不前来拜见?” 周岚清被他的话引去了些情绪,拦住了正要反击的秋竹,上前几步,直至他的面前,平和地问道:“你是哪位小殿下?” 那孩子略带得意之色回应道:“我是当今圣上之子,现宫中唯一的皇子。” 竟是周治的儿子,周岚清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母亲莫不是那位扬州女子?” 那孩子倒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母妃确实是出身扬州,于是便道:“是又如何?”说罢,又打量了一遍面前人,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那个近来的新娘娘?” 周岚清挑了挑眉:“不是。” “那你就是旧娘娘了,”他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奇怪:“可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母妃说过你。” 周岚清因这孩子坦然的样子逗趣,但当发现他的长相与周治颇为酷似时,心中那点好感又减少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挺了挺小小的胸膛:“周璟。” 听到这个名字,周岚清忽然有些恍惚,看向他的眼神中增生出几分不可置信,唇角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璟看她这幅表情,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话才出口,就见眼前的女子蹲在自己跟前,平视着他问道:“你今年年岁几何?” “六岁有余。” 第146章 “六岁?”周岚清呼吸变得清浅起来:若是这样算来,这孩子是在宫中长大的,可他们却无一人得知消息,又被冠之这样的名字… 原来…原来周治没有一可想过放手… 若换做旁人这一番询问下来,周璟都会感到被冒犯到不快,可不知怎的,这女子却是个例外,自己甚至想要同她多说些话。 他也就这般做了,手不自觉地拉上她的衣袖:“你真美。” 周岚清闻之回神,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在宫里过得高兴么?” 有没有像他们一样,自小就以政治动物的方式圈养,早早地踏入这无法回头的漩涡?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但他知道,若是要与她多说话,必须像母妃在父皇面前那样,于是语气中就开始涌现出一点落寞:“没有人陪我玩,是有些孤单,不过母妃说这是必须的,没事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做错了,面前的女子竟不在多言,场面甚至安静下来,唯余耳边股股风声作响。 紧接着就见周岚清站了起来,甚至背过身去,在他以为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时,却听见面前女子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你要不要同我去玩玩?” 晨钟悠远,宫苑寂寂,鸟雀啼于枝头。周璟握着女子的手,漫步于长廊,二人虽从前并未见过面,可彼此之间竟也没能有什么拘谨,由起初的一二言语至后滔滔不绝,孩子的声音在周岚清的耳边环绕,倒也添几分生气。 须臾之后,明晃晃的金镶牌匾就显于周璟眼前,他虽年幼,却也早早得识了字,看着这三字,小脸微变。 周岚清发觉握着自己的手猛然紧了几分,下意识将目光投放在身边的小孩身上:“怎么了?” 周璟反应过来,抬起头露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 待几人进了宫门,入眼便是一副风景图,周璟一双大眼晴自开始就不敢随意合上,只因觉得此处别有洞天:先是美丽的花草树木,后是漂亮的池塘亭台,抬头看见宫殿顶上,竟然铺着金灿灿的东西…让人不由得想: 这难道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周岚清看着这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也没有出口打扰,随着他慢腾腾地一路观赏。 可接下来变故倏忽,令人措手不及。周岚清很快就发现越往里去,气氛就愈发不对劲,幸秋竹也已有所料,在他们之前悄然打探,随即将具体情况在她耳边进行了汇报。 周岚清看了一眼身边仍不知情的周璟,并没有什么表露出犹豫之色,只等玩累了,才对他道:“里边那处宫殿,素来是不让人靠近的,如今给你放个特例,要不要同我进去看看?” 没有孩子会拒绝这样的邀请,周璟也不例外,只见他点了点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兴奋:“我去!” 但他的兴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因周岚清所说的那处颇具神秘的地方,里边正候着一个人。 周璟定眼一看,不是自己父皇还能是谁? 而当他不自觉看向身边女 子,却发现她的气质骤然间与方才大不相同,变得各外生冷,看向前方的眼神也与看自己的大相径庭。 “你今日又出门了?” 周治的声音传来,威严之气如山岳崩塌,压得满殿之人皆感心悸。周璟埋着头的身子已然微微发颤,习惯性地往后躲。 反观周岚清对视若无睹,目光扫过周遭,众人皆噤若寒蝉,胆颤心摇,垂头不语。 见此她开口说了一声:“都出去。” 周围的宫人们闻声恍若大难得赦,很快殿内唯剩三人,周璟紧紧拉着周岚清的衣裳不敢冒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样子有些可怜。 周治自周岚清一进门起,就发现了周璟的存在,却只是皱了皱眉,看样子没开口将话题往他身上引的意思。 周岚清却像是不闲事大似的,伸出手温和的手,将孩子轻轻地拉出来,将他拉到自己跟前,看着他,也透过他看其身后的周治:“怎么见了你父皇也不出来问候?” 周治眼眸微动,维持的表情也因此而微微破裂,声音随之大了起来:“不在书院,跟着你…” 待说道称呼时,他又猛地停顿了下来,看着周岚清,有些欲言又止。后者站起身来,将孩子护在怀中,双手自然地捂上其双耳,看向周治的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和久违的野心:“凶孩子做什么?” 接下来的话周璟就听不到了,只记得自己被那个叫桃春的宫女带了出去,随后被安顿在一个别院里,他本想问些什么,但接下来就被那些涌上来宫女们带着游戏,很快就将此事忘在脑后。 回观殿中,兄妹两对立而视,周岚清盯着面前的男人,眸中饱含嘲讽:“原来我早有了个侄子,二哥,你藏得挺深啊。” 周治面上浮现点不安和消颓:“本不该有的。” 周岚清轻扬眉角,话中是不加掩饰的挖苦:“搞得时候不是很爽么?现在装什么正经?再说,皇家还是养得起一个孩子的。” “你!”周治被这粗鄙大胆之言弄得有些形神自愧,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开脱。 周岚清懒得管他的感受,自顾自地坐下来:“你待这孩子好么?” 周治回了点脸色,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你喜欢这孩子?” 周岚清闻言撇了他一眼,像在看个傻子:“不过是个孩子,好生相待,莫要再走上皇的老路,险些将大业付之一旦。” 那孩子是个好苗子,好生引导,也有明君的潜质。她边说边想,若是周治突然死了,也不是没有后继之人。 只可惜自己不想再接手这类破事,更何况这还是周治的孩子,她所能做的,不过是过来人的一句忠告罢了。 但一旁的周治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开始萌发了点心思。 ----------------------- 作者有话说:病态阿治哥。 第125章 寻而无果 不知是否受人旨意,那孩子自那时起就常来串门,而周岚清不仅没有制止,反倒任他在宫中折腾,许多宫女们都带着他玩儿,时常令原本静悄悄的明善宫热闹了许多。 这日周璟一如既往地前来打卡,先是规规矩矩地拜见了周岚清,随后就往她的怀里钻,刚开始他本是没有这般出格的举动,可奈何女子身上总有一股令人想要靠近的温暖,后在两人熟络起来就愈发大胆作为。 周岚清并无没有排斥这孩子的亲昵举动,拉起他的手,口吻放轻了不少:“跟姐姐说,今天想玩什么?” 一开始这孩子老是一口一个娘娘的叫,让她不胜其烦,干脆让他改口叫姐姐。 周璟抬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晴,乐滋滋道:“姐姐昨日同璟儿讲得故事好生有趣,只可惜还没听完…” 周岚清勾起一抹温和的笑:“那便讲故事去。” 说话间,一大一小已至书房内,看着满墙的小人书,女子问道:“想读那本书?璟儿指出来。” 周璟认真地挑选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一处:“璟儿想要那本!” 周岚清随他的示意看去,停顿了一瞬,随之伸出手指,最后却放在一本不甚醒目之上时,旧时的记忆刹那间迸发了出来。 这还是霍云祺送她的第一本小人书,想来时间过得真是很快。 悦耳的读书声缓缓升起,逐渐将周璟的注意全部吸引了去,一下子听得入了神:这可比夫子所念的古板史书动人多了! 在他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的是女子温柔的模样,这是在母妃身上从未见过的。 这令他又开始分心:自己只在母妃脸上看过不好的颜色,有时还会哭;但更多听到的是责骂,长长的指甲刮得他的额角好疼,还留了一点难看的痕,也难怪奶妈妈说要把头发梳下来一点才好看。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边有宫女姐姐进来传报,说是去书院的时间又到了,奶妈妈现正在外边等着。 听此周璟乖巧地跳下来,对面前的女子道:“姐姐,我得走啦,奶妈妈在等我,我要去上学。” 周岚清合上书:“快去吧。” 不想这孩子转身离去,已到门边时又突地跑回来,在她跟前停下来,有些紧张问道:“姐姐可不可等我一小会儿呢?我上完课就过来。” 周岚清被他这副小模样逗的有些好笑,但面上还是很维护他的面子地点点头:“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待小孩消失不见后,她原本仅存的亲和之色也随之消失地无影踪,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桃春道:“桃春,你去取来套宫女的服饰,然后随我往后门出去一趟。” 桃春知道主子这是要去哪里,没有多问,立即去办了。 不多时,两个宫女模样打扮的女子从房后悄无声息地出去,随后辗转至后院,从那条小道溜走。 周岚清一路上都低着头,又跟在桃春的身后,以至于过往的巡卫和宫人们竟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就这样在主仆短暂成为同事的时间内,两人猫猫祟祟地来到了冷宫的周围。 第147章 桃春打了个头阵,探出头往里边看了一眼,发现周边虽冷清,较之以往却多了些守卫,于是二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着冷宫的外围转了个圈,终于在一处不显眼的偏门处发现了漏洞。 “桃春,你在这守着,若是有人来就制造些动静。然后就马上找借口走,莫要让人发现咱们的意图了。” 桃春一听就有些不对劲,连忙追问道:“那殿下怎么办?” “我今日就单只是看看这后边,若找不到人再找机会出来,你一做动静定能听到,放心。” 可桃春还是不放心,于是又道:“不若让奴婢去吧!” “不行。”周岚清拉住她的手,阻断后者欲往前走的意向:“你听我说,从前父皇还在时,我为去福庆楼,特地找了个渠道出宫去,而它就在冷宫中,唯有我知道。” 说罢,就将桃春往后一拉,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快步往里头扎进去:“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殿下!”桃春低声唤了一声,可面前人已没了踪影,她也只地将那句“万事小心”咽回了肚子里。 且看周岚清这头,先是沿着冷宫后边这处嫌少人知道的破门而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荒凉之色。她不敢忘了警惕的重要,边往里轻步迈去,边观测着四周的动静。 贴着墙,移至窗边微微露出点头往殿内望去,一连绕过好几处,连额头都开始冒出了点汗渍,只见不是寂静无人便是漆黑一片,更别说有什么人影了,连个猫影都不见踪迹。 这使得她不由得皱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在前头么? 回想起至此之前桃春说前边有些人在把守,说不准真是将人关在前边的殿中。 周岚清想着,用手在墙上摩擦三两下,紧接着将白色的墙灰往自己脸上,再将头发扯得松散了些,好掩住脸,随即便缓缓探过去。 起初尚且无人,可越往前走就开始出现了些人影,好在都被她机灵地躲了过去;随之看见一列宫女在不远处,又适时地跟在她们后面,竟也安然无事地走了一段。 随后在靠前的一处旁殿中停下,趁无人注意,悄然地退到殿后墙边,只等确定四下无人之时,才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慢腾腾地挪动,最终在窗边停下。 出于谨慎,她还是往身边的四方看了一遭,才敢踮起脚尖往里一望,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里边终于有了点动静。 周岚清连忙眨了好几下眼睛,让视线清明些许,与前几处大不相同,殿内人影攒动,环境颇为宜居,若不是从那破门进来的,任谁也不相信这是冷宫。 而其中有来往的宫人有序进出,为首的更是在跟谁说着什么似的,态度颇为恭顺,但后者的回话声过小,并不能使 周岚清听见。 她的手不自觉扒上窗边的木栏,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只可惜殿内的纱帘正好挡住了人朝声源处看的方向。 就在周岚清想另想角度观测时,猛地眼前有一宫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将她吓得一激灵,连忙往下躲去,将所有注意放在耳朵上,发现没有臆想中的叫唤声后,又微微往上探去。 可刚一抬起头,头顶原本关着的窗突地被开起来,继而方才宫人的脸颊就出现在眼中,惊得她大气不敢喘,一双美眸略带紧张地望着头上的人。 好在那宫人并没有发现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周岚清等了好一会,才重新往上冒头。 只见面前的纱帘已经被束了起来,殿中的场景也更为完整,而宫人说话的地方,正有一张并不华丽的摇椅,上面正躺着一个身子姣好的女子。 周岚清皱皱眉,看来并不是这里。 正当她滑下来准备转移阵地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呵斥:“唷!墙边的那个,干什么的!” 周岚清暗道不好,脑子却快速运转起来,说道:“姑姑说这里有些杂物,让奴婢前来清扫清扫。” 话音刚落,身后的声音却愈发大起来:“哪个姑姑?”停顿一瞬,又道:“你是哪个宫中的?转过来看看!” 耳边的脚步声预示着逐渐逼近的人,事到如今,要瞒是瞒不下去了,周岚清心一横,快速往地上握了一把积雪,往后边一扬,正中身后的守卫脸上,随即没有片刻的停顿,拔腿就跑。 那守卫反应过来后,眼前的女子已然跑出一段距离了,他赶忙往前追,还一边呼朋引伴,只可惜这女子好似对此处的地形颇为熟悉,一拐八个转,耍得他们团团转。 周岚清只觉得自己平生的力气用上了,好不容易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破门时,却听到院外发出了些许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是桃春给自己留下的信号,看来外边也来人了。 于是她从破门窜出去,紧接着在身前身后都有人情况下,不断拉近双方的距离,在最后关头又猛地调转方向,往左边死命跑去,溜之大吉。 可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周岚清很快就发现后面开始又有人追了上来,因此一转往一处小园里扎了进去。 不想这一进就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如此也只得躲在一假山后,有余假山离门较近,她很快就听见那群守卫寻到了这里。 周岚清尽可能地缩小呼吸声,往假山中间躲去,却不想那些令人紧绷神经的脚步声却忽然止住,紧接着就听见其中一人道:“拜见大人。” 随后一阵交谈之后,一切又陷入了寂静。 周岚清屏住呼吸,欲悄悄往院门口的方向望去,可将小脸探出假山的那一刻,一张英俊潇洒,正长在她审美点上的脸就迎面而上,与自己对望。 霍云祺看着眼前的女子,也愣了一瞬,下意识喃喃道:“殿下?” 周岚清眨巴两下眼,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接连几个大喘气:“阿祺?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下朝,刚好路过。”霍云祺伸手将面前人脸上的灰轻轻抹去:“刚才那群人是追你的?” “是,”周岚清任由他动作:“我去冷宫看了一周,没有发现阿澈,然后就被发现了。” 霍云祺看她颇显狼狈,又开始帮她整理发型:“会不会不在冷宫?” 周岚清闻言蹙眉,沉默不语。 她早也有这想法,毕竟以周治的性子,断不会这样随意地将人丢在冷宫之中,再有,以周澈如今的身份,也不会就安排那几个连自己都抓不住的守卫。 霍云祺见她不言,也不着急搭话,只将人把头发理得差不多了,又熟络地开始抓着袖子给人擦脸,待自己的工作进行地差不多时,他才道:“会不会在宫外?” 周岚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 在端王府? “应该不是。”霍云祺想起自己来时路过端王府时的景象:四周没有一个人,处处透着人走茶凉的气息:“听说过几日就要拆了,应该不会是那里。” 周岚清听其所言,叹出一口气:“看来究竟在何处,还得在宫外查证了。” 她得去一趟江南,毕竟如今能够帮得上忙的也只有那里的人。 “我知道了。”霍云祺看着眼前被自己捯饬得规规整整的女子,只觉得赏心悦目。只可惜还没等他多看一会儿,周岚清就朝自己道:“好了,现在也该回去了,以免被发现,路上小心。” 说完,正想着就此别过后,却见跟前立着的人暮地将她揽住怀中,紧接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颈间剐蹭:“好久没见,好想你。” 周岚清只觉得心头热热的,像在这寒冬里难得的火炉,引诱她不自觉又往霍云祺的怀里钻了钻,顺带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也是。” 第126章 辗转周旋 而明善宫中却迎来了个小麻烦,众人围作一团,簇拥着不是争相劝哄,便是拿着新鲜的玩意儿往前递过去。 被环绕在中间的,正是才下了学的周璟,他满脑子想着与周岚清的约定,就连老师板着的脸都没有顾及,一路快马加鞭,只为不让其多等待,不曾想一进门,开口一问,就看见这些好看的宫女们皆开始面露难色。 都说孩子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方法,一见个个这幅表情,就心道不好,随即窜进去一瞧,周岚清果真不在书房内。 “姐姐怎么不等我?她去哪儿了?” 一瞬间,一股名为委屈的情绪立即席卷了周璟那幼小的心灵,逼迫他不受控制地开始落泪。 这些宫女们平日里都恨不得将周璟捧在手心里疼,自也看不得其哭哭啼啼地发脾气,于是一下子都慌了神。 就在场面开始变得有些乱糟糟时,从旁边一处忽然传来了些许声音,只闻道:“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线,瞬间令在场人得到了救赎。周璟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之中,隔着水雾捕捉到了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周岚清看着那孩子脱离原地帮他擦眼泪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却又在她面前生生止住,看样子是不打算像每次见面那般拥抱自己。 第148章 不过她自有破解之法,只需将手伸向他那尚存湿热的脸颊,再问上一句:“怎么了?” 就能使周璟本来已经强迫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泛起涟漪,随后感受到那抹温柔有消失的迹象,又不受控制地追随而去,直至自己再次别扭地展开双臂,接触到更大片的向往。 周岚清只觉得这孩子真好懂,捏了捏他柔软的小肉脸:“不说的话,姐姐要让人送你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就明显察觉到抱着自己的小身子颤了一下,随即抱得更紧了些,沉默片刻,才闷闷地发出声音:“姐姐骗人!” 周兰清挑挑眉:“我怎么骗了你?” “你说要等我回来,但是刚刚进了书房,分明没有!” “谁说我没有等你?我一直在等呀,只不过去了旁殿走动走动,听到你来了,不是马上出现了么?” 听了周岚清的解释,周璟才开始打量起来对方身上的衣服,依旧是自己未曾离开时穿的那件,看来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目光不自觉往上,周岚清也正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无比的真诚和坦然,让人难以不信服。 至此他又开始觉得是自己太不应该了,竟然轻易就怀疑姐姐,于是连忙放开,站的规整了不少,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姐姐,你那么好,我竟然随便说你骗我,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番真挚的道歉,不知不觉间似在朝着周岚清的良心开炮,但她还是选择接受自己侄子的这份好意,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姐姐不怪你,早时的那本书还放在里边,现在我们进去将它读完好不好?” 闻言周璟心中的内疚又增加了不少:天底下怎会有像姐姐这么好的人!即便被冤枉还想着自己,他真的是太不对了! 这般想着,还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子,只觉得她的身姿显得更为伟岸,恍若充满着光辉。 而周岚清并未所有意识,自己已经被一个孩子奉为神明,还想着该如何向这孩子套话。 于是等两人一坐好,她就开始将书拾起来,继续发挥那颇具优势的嗓音条件,期间还似有似无地用余光观察着那孩子的情绪,直到确定了他方才的情绪消散了大半,就将接下来的故事情节精简着快速完结。 合上书,紧接着抓着周璟残留的那抹愧疚的尾巴,悄然地转移话题:“姐姐刚刚想了一点东西,姐姐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璟儿说到自己的母妃呢。” 周璟有些意外,面上开始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尴尬,见周岚清投来好奇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周岚清感觉的了有些许不对劲,皱了皱 眉: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周璟见她蹙眉,连忙说道:“母妃最近没时间管璟儿,便让璟儿多来姐姐这儿玩。” “是么?”周岚清知道这孩子在扯谎,但也没有戳穿:“那就好,姐姐还怕你母妃不高兴你往我这儿跑呢。” 周璟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听她说道:“但是在这宫里老是呆着也没有意思,不如以后等你下了学,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周璟听其所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虽明善宫风景宜人,可日日在里头泡着,终归是不能尽兴,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抹兴奋收敛了些许,紧接着道:“那等璟儿回去问问母妃才好。” 周岚清深知他回去要问的究竟是谁,还是顺着他的意,只言道:“好呀,那姐姐等你消息。” 而周璟也没能让她失望,第二天就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己的手往外头窜了。 可自一踏出正宫大门的那一刻起,周岚清便敏锐地感受到了四周那似有似无投射过来的视线。 果真天不降佳肴美酒,她收敛了些心思,将目光投掷于因晨雾而显得迷蒙的前方,似要令神思奔跑起来,冲破层层叠叠的宫墙。 且随着她一同往去,大雾散去悄无声息地散去,金銮殿的巍峨姿态显现于诸位之前。 宋青立于众人之中,脸上的随和不再如从前那般完美无缺。气焰之低沉,竟无一人上前与之攀谈。 眼前是乌压压的一片人,令他久违地在朝堂中打量所有人,却找不到一个顺眼的,以至于像是失去了方向。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他又该与谁同行? 迷茫,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迷茫。 微微撇过一点眼睛,却猛地定格在一人身上。 霍云祺,那个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现在正站在害死她真凶的脚下,为他俯首称臣。 一股无名之火猛地烧起来,以至于一下朝就将人堵在半路上,霍云祺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男人,皱了皱眉:“宋大人?有什么事?” “霍大人,”宋青笑得生冷,盯着他身上这套鲜亮的官服,略带讽刺:“宋某还以为不会再于朝中见到你了,不曾想低估了霍大人的能力。” 即便对方的话并不悦耳,霍云祺却不着急生气,反而带了几分和气:“宋大人,过去霍某并无与你有什么过节吧。” 宋青没有领情的意愿,言语之中步步紧逼:“宋某一介破败子,岂敢与风头正盛的霍将军有过节?” 霍云祺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可奈何从前顾及着周岚清的面子一直假装看不见,没成想现在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面上虚假的和善悉数退去,转而换上真实的不满:“不妨将话再说得更清楚些。” 见面前人褪去那层平易近人的外衣,沾染上些混迹战场留下的嗜血残羹时,宋青不惧反怒,腰板挺得更为笔直:“既然你想听,我也无掩藏之意!殿下才刚走,你假意哭丧几日,便急头白脸地投诚,到底是违逆她赐予你的情意!” 两人平日在一处上早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皆刻意彼此相错开,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针锋相对。 霍云祺面色冷冽,眸色沉沉,似在观测着什么,随即出言讽刺道:“殿下与我之间情谊,自是容不得旁人所议论。而你,宋青,你只不过是在她身边的一个幕僚,如今有何资格评议此事?” “你问我有什么资格?”宋青冷眼相对他的薄情寡义,缓缓开口:“我与殿下相伴数年,洞悉彼此心思,携手同渡难关重重,如今被你个所谓的情人于此地斥责,合适么?” 哟呵! 若说方才只是刺激霍大人的小试牛刀,现在宋青的一番话宛若劈天惊雷,一瞬间使人炸毛。 只见霍云祺眼中涌上不可控制的怒气,若仔细观看,竟还有几丝杀意环绕其中,刚想要动手,却被突地瞥到其身后来往的人影,只得硬生生忍住:“有些人甚喜肆意夸大自己于他人心中的地位,却忘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一边指责,一边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现有的富贵。” 说罢,他生怕被宋青气死,也不欲与其多加纠缠,继而往前便走,还不忘撞将人家撞地一踉跄,留下最后一言:“望你仕途顺利,今后还需慎言慎行!” 宋青自没有相让的意思,他还想问当日的情况,只是一回头,就猛地发现其腰间有一个玉佩露出一角,且与周岚清身上那枚极为相似。怔愣一瞬,回过神来,对方就已然气冲冲地行出两里远。 见此只能叹息平复心中波澜,直至紧握着的拳头松开,才走出偏僻之处,却不想迎头遇上两个也要往外走的大臣,口中还念念有词地低声批判: “按理说那位不在了,其所居的明善宫也该重建不是?” “正是,若不重建,改名也成。” “有改有改,现在唤作明仁宫。” “那也只是说着听听,又出哪道旨意确认了?更何况,听说里面还住了人,长得与那位颇为相似,您说陛下不会是?” “这哪成!这不是荒谬!” “这不成!可谁敢说呢…” 宋青停在原地,听着这些话忽远忽近,先是感到荒诞无稽,随后是愤愤不平;但脑中忽然想到了方才在霍云祺身上看到的那枚玉佩,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油然而生,震得他浑身发麻。 第127章 一毫之差 夜垂风止,月下若隐,虫鸣偶起,愈显幽静。如此景中,一黑影于宫中闪烁,当值的守卫们似有所感地抬头回顾,却只留冷清尔。 周岚清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些许卷轴出神,就在此时却不由得感到些许寒意,随意望去,才发觉远处的窗景不知何时被打开,大抵是寒风所至。 殿内无人,她起身往窗边去,可余光却扫到身边的烛火没有盖头,却依旧挺挺地站的笔直。 周岚清皱了皱眉,走至窗边,映入眼帘的雪景果真多了一串脚印。手刚藏进袖子里,摸到短刃的那一刻,脖子上却抢先体验了一把冷兵器的寒凉。 “你是谁?” 她并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应答,反倒是 那把兵刃明显顿了一下。于此,周岚清又道:“阁下不畏风雪,今日前来拜访,定是有事相求,既如此,又何必不出言呢?” 来者本想将其立杀于刀下,可眼前的女子所言所行未免于她太过相像,令人不由得恍惚一瞬,只听闻其后一言,他竟然真的随之开口:“你究竟是谁?” 第149章 这个声音令周岚清立马捕捉到空隙,紧接着猛地挣开他的束缚,短刃从袖中拔起,却在空中硬是停了下来,代替的是她脱口而出的意外。 “宋青?” 宋青并没有回答,也许是忘了回答。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周岚清,他只觉得似在梦中。 但是梦会这么真切吗? “殿…下?” “宋大人!竟是你!”环绕在两人身边的紧张瞬间荡然无存,周岚清将短刃丢掷一旁,面带点久别重逢的欣喜:“你要来怎么搞这幅行头?” 宋青终于回过神来,只是还有些怔然,以至于整个人显得有些呆呆愣愣的,喃喃道:“你真是殿下?” “是。”周岚清看着他的表情,瞬间知道对方是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于是心中的那一点芥蒂瞬间清空,随即将人往里请:“进来说话。” 窗门重新被关上,烛火依旧燃地茂盛,只是并无方才那般竖长,唯余些底子再继续发光发热。 两人既往里走,其景象便能轻易地观览无余。宋青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些卷轴,但并无多言,只随着女子往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但他虽不说,周岚清却看得明白,于是率先开口道:“桌上有些东西,关于朝中事务的。” 宋青面不改色,只是光明正大地将目光重新放在桌案上。 “你不问我?” 宋青的眼睛移开,跟着声音往身边人处看去:“臣不问,只听殿下的吩咐。” 周岚清眸中的情绪微顿,沉默了足有一刻,随即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故没有派人特地告知你。” 宋青如今已然恢复以往那清清淡淡地做派,听到她的话,也只是微微挑眉:“殿下觉得我为自保,图谋仕途,将您起于此而不顾?” 周岚清突然觉得有点理亏,只得心虚地扯了扯嘴角。 宋青眸色降尘,显得有些灰调:“真是这样,殿下会怪我?” 周岚清认真想了一会儿:“一点点,略微略微。” 宋青有些无奈,只得叹息一口。 见此周岚清又开始说好话:“不过好在还是来了不是?都是误会…” 宋青闻言又将脸转过来面对眼前人:“我有来过,只是并没有找到人。” “大抵是半月前。” “是么?”半月前?那不就是自己偷跑出去见霍云祺的那日吗?周岚清心中的不好意思更甚:“那更是误会了,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宋青见其如此,也知其窘迫,便不做纠缠,毕竟如今人安在,自己方向又找着了,那就好了。 他总归是要纵容女子的,不管是哪件事。 想至此,他只觉多了几分安心,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一旁的周岚清见状又道:“那些东西是周治送来的,江南那边出了点状况。” 宋青投去几分好奇,不过对象是周岚清:“殿下想怎么做?” “他坏事做绝,到头来却理所当然地要我们为他尽心尽力。”周岚清唇角扬起,显现出一丝冷意:“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宋青立马领会她的意思,不自觉眯起眼睛:“若是令江南知道,殿下仍为他们筹谋,想必定会…” “不急。”周岚清也将眼中饱含的情绪迎上去:“在此之前,我还需找到阿澈。” 听到这个名字,宋青原有的斗志平复了些许:“是。” “我找遍宫中,却未能得寻得一丝痕迹,”周岚清回想起自己边带孩子边找人的这些日子:“如今唯剩大理寺中…” 宋青知道她想问什么:“自那件事情之后,端王殿下就不再有任何消息,就连我多加留意,也并无所获,更别说在大理寺之中了。” 周岚清染上些消颓:“那会是在那里呢?” 又有一盏烛台悄然熄灭了,按理说在满殿之中并不起眼,可它恰恰是在主人的跟前罢工的,还担任的是重要的一方岗位,导致凭空暗了一觉,显得格外显眼。 宋青看着失职的烛台,突然道:“会不会不在宫中?” 周岚清轻巧地抬眸:“或许?” 待人将注意引回来之后,她接着道:“这宫中,我已不能再久留了。从前还有所顾忌,但今晚见了你,应该是没有再理由犹豫了。” “若宫外寻不得,还望宋大人为我多加留意,待周澈一出现,即可将周治杀之。” 这无疑是比以往的一切都更为凶险的工作,搞不好还会因此而送上性命和所有的名声。但宋青却没有多加犹疑,甚至不因此说出交换的筹码,或许是知道若此事一成,将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润,也或许是私心。 “是。” 声音随着不断后退的场景变得消减,再定神,已是小半月过去。 清尘收露,周岚清起了个大早,桃春一边帮主子系着衣带,一边用余光看着周遭的人,确定她们没将注意过多放在这边时,才不动声色地往前靠去:“殿下,今日是北疆将帅出征的日子。” 周岚清闻言眸光一动,看了一眼四周,果真增了不少人。随即道:“这几日可有些新进的款式?” 一旁的小翠心领神会:“殿下,是有套刚进的,只不过轻简了些。”说罢,便让人呈上来。 周岚清看了一眼:“行吧。” 只待一切准备适当,原本还好好的桃春突然面露难色,不一会儿就开始站得不稳,小翠见状连忙大声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桃春与转过身来的周岚清对了个眼神,苦戚戚地叫唤:“昨日吃坏了点肚子,奴婢失职。” “算了,”周岚清将目光放在小翠身上:“你回去好生歇息罢,今日小翠陪我就好了。” 桃春像是解脱了一般,强撑着不适道:“谢殿下体恤。” 步出殿内,行出数十步,身后却还跟着一大群人,周岚清只微微侧一点头,立在身边的小翠立马心知肚明,回过身佯装不满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殿下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是没了事儿可做了?” 她的泼辣是满宫皆知的,因此常人并不会与其搭腔,可今日这批中却出了个御前调来,曾在柳莹跟前做事的宫女,自然也将其做派学了一二,眼下面对训斥,立即上前着急出头: “回姐姐,近日正当转季时节,奴婢们是特奉皇上的旨意,时刻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更何况,伺候殿下不是我们最该做的一大事么?” 好个利嘴,只是缺了点脑子,小翠立即抓住其中漏洞,开口回怼:“是说的不错,可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来宫中有半月了罢,怎么今日才想着要跟着?若说什么转季不转季,前几日怎么不见你的人?” 那宫女显然一噎,还没等她多说,面前的周岚清已然侧过身来,将一双探究的眼眸锁在自己的身上,令人呼吸一滞,顿感千金重。 “奴婢,奴婢是…”她只觉得所有的词汇都已然枯竭,翻来覆去奴婢奴婢地自称听得人深知其的慌乱。 恰逢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待众人望去,一个孩子的身影飞驰而来,靠近了些许后,又逐渐慢下来,最终扑进了周岚清的怀中。 “姐姐!” 而在他看不见的视线中,周岚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在其抬头看来之前舒展开来。 “璟儿来了?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周璟牵起周岚清伸过来的手,小脸上尽是得意的神情:“昨日父皇说要璟儿一同去城墙,但璟儿跟姐姐约好了今日去后花园,就不去了。” “原来是这样。”周岚清一副感动的了然神情,用余光扫了一眼方才的宫女,果真在她面上看到了惊慌失措。 “既然这样,那我们快去罢。”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跟在后面的宫女们纷纷上前来阻拦:“殿下,外边风寒,还是不宜出门啊!” “殿下,还是在宫内吧!” “殿下,今日实在不适合出门呀!” 听着这些话,周岚清也不生气,只是带着些惋惜的眼神投向周璟:“既然是这样,那可能没办法出去了…” 这哪成?周璟恨不得当场上演抓耳挠腮,自己可是推了父皇难得一见的亲近,只为同周岚清去玩儿的,如今岂能让她们这三言两语给搅和了?于是开始大闹起来:“你们莫要再说了,有我在,你们还怕姐姐走丢了不成?” 原本还纷纷劝解的宫女们瞬即噤声,个个睁着眼睛看着小殿下,见他不领情,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站在身边的大殿下。 但大殿下自不会好心到哪去,她见现如今这情形,又开始吹耳旁风:“莫要在多说啦,若我 们出去,身后又跟着一大群人,这有什么好玩的呢?” 孩子总是激不得,周璟想象着那场面,立刻跳起来:“不成不成!”说着,还拉着周岚清往外跑:“让小翠姐姐跟着,让奶妈妈跟着就好了,旁人跟不得!” 许是怕她们不听自己的“恐吓”,直接放话道:“我是同父皇说好了的,你们若跟来,我就告诉父皇!” 第150章 被拉着跑的周岚清挑挑眉,这小孩竟还会玩借势这一招,真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几人直至明善宫不远处就不再跑了,一大一小后边还跟着两,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进了后花园,周璟看了看身边,湖面都结冰了,花草也没开几支,只剩下白雪皑皑。 周岚清看得出他的扫兴,于是摸了摸他的头:“要不玩个游戏?” 小孩立即仰起头:“什么游戏?” “你和奶妈妈去躲起来,”周岚清笑得很慈爱:“我和小翠姐姐去找你,怎么样?” 才说完,奶妈妈立即向他们看来,其中含着些许深意。不过当看到周岚清向自己投来恳切的目光时,又愣了愣,终究没说什么。 “好呀!”说起游戏,周璟没有一丝警惕心,上前拉住奶妈妈的手,对周岚清道:“姐姐要慢点找到我们哦!” “好哦。” 直到面前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周岚清脸上仅存的温情也无影无踪,继而转头对小翠道:“走。” 画面撷取一二,两个女子行色匆匆,不敢有片刻停留,铆足全力往外处奔走,临了,周岚清站在冷宫与外头的交界处,对放哨的小翠道:“真的不同我走?” 小翠知道此次行程容不下太多人:“殿下快走吧!奴婢自有方法圆过去!” 周岚清也知道外头并不比得宫内安稳,于是最后做了道别:“我走了,等我回来!” 小翠亲眼看着主子消失在那交界处,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刚要往回赶去,不想刚走出二三步,一群守卫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宫外的空气扑面而来,周岚清在竹林中穿梭,就在即将重得天光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来,她似有所感,立即从旁边躲开,只等定眼一瞧,竟是一个守卫,身上还穿着宫服。 不只是一个,在他的身后,无数个守卫涌了上来,将她的所有逃脱的方向封锁,可随即又破开了一个洞。 从洞中走出来的,正是周治。 第128章 计划更迭 竹林之外,直通福庆楼,桃春正于后门处来回徘徊。一旁的秋竹最不如她表现得那么着急,可同样也带急切,时不时往外望去。 再往里边儿,正立着的是妙姑,眼瞅着约定的时间已到,却迟迟未见来人,开口问道:“主子还没来么?” 秋竹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摇了摇头:“不曾。” 桃春皱着眉,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正于此时,妙姑看着面前楼梯拐角处,一抹白衣默默显现于眼前,还没等她打声招呼,就听其道:“若真是这样,还请桃春姑娘需速回宫中,以免令旁人生疑。” 桃春知道他的意思,只怕是半路被抓了回去,自己在外头,恐会落下口实。但如今一切尚未确定,她也拿不定主意,只得说:“多谢白公子提醒,再等等罢。” 白楼弃也不多言,他也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女子了,既现无旁事,不若就在此多等等也无妨。 晨光初破晓,却被不约而至的乌云逼近昏黄,城墙之外数十里,尘烟滚滚,似有黑压压一片,待走近一看,竟是前往北疆的铁骑。 为首正是霍云祺,整个行军队伍前进地无比缓慢,微显停滞不前的态势,即便如此,他还时不时地拉紧手中缰绳,往四周望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一旁的副将是自己人,却也并不知晓他究竟在看谁,于是上前道:“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霍云祺看了眼周遭,断定了现以近约定地点,可周岚清并没有前来赴约,令他心声不安,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于是口中道:“现是几时了?” “将军,现约莫是巳时。” “巳时?”霍云祺面露异色:“不该是巳时过半?” “将军忘了?方才圣上匆匆离席,咱们出发的时间就提早了不少。” 闻言霍云祺心中的不安更甚,勒住马绳:“原地休息!” “放开我!” 女子一路挣扎,钳固着她的男子面不改色,只是目光愈发暗沉,似在隐忍着什么。 跟在后面的宫人们个个低头看着脚尖行走,看样子恨不得将耳朵也闭上,生怕主子一发怒就将他们都牵连其中。 直至踏入明善宫,面前的殿门将他们都隔绝于外时,众人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周岚清本还想着挣脱身边男人,却不料下一刻就被其甩在地板上,震得她手臂发颤。待回过头看去,只见周治眉峰骤聚,俨然一副暴怒边缘的神态。 “你要去哪儿?” 周岚清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对于面前人这般少见的姿态,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咬牙切齿道:“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唯余一片死寂待惊澜。周岚清只见面前人的唇角逐渐勾起,转而凝聚成了一潭寒池:“不关我的事?你也说得出口?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怎么?”周岚清已然缓神不少,双手随意搭在岔开的两腿之上,如此坐姿显得毫无风度,不过她并不在乎:“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会跑?” 周治微微眯眼:“不然?” “你在想什么?”周岚清冷哼一声:“我只不过是出去走一遭,从前就是这样,再说,你不是同意了,如今又发什么疯?” 周治放于侧边的指节微叩:“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周岚清盯着他,丝毫不惧,冷冷道:“我让璟儿去问你,你不是同意了?”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她将脸侧过去,声音有些发闷:“我还以为你改了点心思,不曾想还是同以前一样,既如此,往后便不必再假好心了。” “你…”周治听到她后边一句的话,瞳孔不自觉微微撑大一瞬,像是不相信对方在示弱。以至于他即便很快就反应过来,但语气终归是缓和了不少:“是周璟听错了,我没说过。” 但他并没有再听到地上人的回复,女子只是开始将身子倦缩起来,随后抱紧自己,最后将头埋进臂弯之中。 周治见状胸口好似被什么重物压住一般,连带着指尖发凉,突然发现自己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人时,竟说不出一个字,但当他蹲下来平视对方,喉间的声音才得到解放。 “我没说过。”他不由自主地又解释了一遍,伸出手,想触碰缩成一团的女子时,后者却像是闹别扭一般往旁边侧过去,躲避了他的意图。 但正是这一动作,却使周治猛地意识到什么:这难道不是对他产生了除却仇恨才有的期待么? 想至此,他整个人立即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占满,竟不自觉有些兴奋起来,只能不断压制着,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与之相谈:“是我一时心急,才将人的话听错了,是我错怪了你,莫要生气,以防坏了心情,好不好?” 话刚落地,就见面前人的一动,他耐心等待片刻,终于如愿看到女子露出一张美得动魄的脸,眼中竟还有略微湿意,紧接着朱唇微张,带着女儿家固有的不满随之吐露:“你吓到我了。” 这一幕,令周治恍若在梦里,他那股病态的悸动不断攀升,化作千万条毒蛇将心脏盘绕。左侧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住的颤动,却因不敢惊扰面前人而死死握住。 忍得生疼。 “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往前靠近了一点点,再一点点:“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乱跑。” 兴许是他对目前呈现出来的画面太过得意,才没能看清周岚清眼底的一片寒光。她总对那日若兰的话心存疑虑,但如今一见,竟无法再承认事实的虚妄。 当意识到这点,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措随之迸发,仿佛不久前充满利刺的自己,又再一次出现在面前,用同样的眼神对她求救。 “你说什么都答应我,是真的?” “真的。” 周岚清眸中开始有丝丝亮光在悄然生辉,衬得她愈发贴合周治梦寐以求的模样,可就在他即将沉溺其中时,女子那自带蛊惑的声线再次响起,却如冷水般,浇了自己个透心凉: “那你告诉我,阿澈在哪里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他。” 就在一瞬之间,周岚清见跟前人的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猛地转为了无限清明,是要与她划清所有的 界限般,变得格外冷淡。 “说呀,”周岚清只觉得脸上的伪装快要支撑不住了,唯余意志强忍着恶心:“怎么了?” 周治那双眼睛彻底没有了温度,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只有几分痛意强勾着两人最后的关系。 半晌,他暮地伸出手,周岚清想也没想,下意识往后退开,眸中来不及隐藏的杀意,令方才的一切温弱仿佛是错觉。 周治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迟迟不回头的女子,才讪讪缩回了手,紧接着便是叹息,他听到自己又在妥协:“不是说了,我不会动他么?” 周岚清盯着地板上的青砖,只因她快装不下去了,对面前这人的怨念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每次同他说一句话,每次与他对视,都是抒发内心压抑不住的情感表达。 第151章 可偏偏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还捏在他的手里。 原来,留给她的还有浩瀚无垠的不甘。 “可我想见他,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究竟是想见他,还是根本就不信我?”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彻底忍不下去了,抬起头,那双带着热烈且早已刻入骨髓的恨意似波涛巨浪,真切地冲进周治的眼中。 “你还有什么值得人相信的么?一个连自己父兄都下得去手的人?你算计一切,有没有想过为自己留后路?周治,你真该死,真的…” 男人原本静静地立着,无声回应着这些现实的咒骂,却不想在某一刻竟忽然间嘎然而止。睁开眼,周岚清不再言语,面色甚至有些缓和,复杂地将目光投在门口处,随之望去,原来是周璟,他的儿子。 周岚清不知自己的话被那孩子听了多少,只知道现在不宜再让他呆在这里,正要开口劝导其离开时,面前这个疯子却抢先自己一步开口:“过来。” 直至那孩子的肩膀被周治握在手里,周岚清才有所触动,郁郁地凝视着面前人,而对方也同样注视着她,紧接着幽幽开口:“这孩子不错吧。” 周岚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可周璟却已然遭受不住肩上力量的加重,微微颤了一下。 周岚清敏锐察觉到他的动作,上手拨开周治,转而将孩子揽到自己怀中:“你又在发什么病?” 周治看着那双玉手抚着孩子的肩膀,握在袖中拳头加紧又了几分,但面上却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意:“你要是喜欢这孩子,就放在身边养。” 失心疯。 周岚清瞪大双眼,一个无可救药的失心疯。 她一边想,一边将孩子的耳朵捂起来:“你给我滚。” 城外,一个身影驾马逐渐逼近众人视野,身边的副将警惕地起身,却被霍云祺拦下,待人愈发近了,模样愈发清晰,是个姑娘。 他心中的那份紧张还来不及放下,却发现不对劲,不是臆想中的人,而是个陌生的面孔。 夏然下马来,往前行了个标准的礼数,随即道:“将军,殿下令我前来同你说,事已败露,恐此次不能如约而至。” “怎会如此?”霍云祺皱眉:“发生了何事?” 夏然将主子事先安排的话术进行阐述:“殿下发现端王爷未曾出宫,只是发现太晚,来不及同将军告知,之后一切,殿下会亲自写信向您阐明。” 半以为事情到此便会办妥,不想她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男人转身就走,随后跨上马,对身边杵着的副将道:“你先带着往前走,我随后就到。” 夏然立马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立即上前,以身挡在马前:“将军!您不能去!” 霍云祺看了眼夏然,之后就将目光投掷皇城的方向:“不必相拦。” 还不等夏然多解释什么,他就戳穿了其方才的隐瞒:“我不追究你的身份,劳烦避让。” 夏然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霍云祺竟这么快就识破自己话中的意图,但眼下人就要从眼前跑了,使她不得不做出判断,于是只得道明了真相:“将军!您且听我一言!” 见被自己拦住的霍云祺面上开始显露不悦,她连忙将说道:“将军!奴婢是六公主手下的奴婢,方才一言也并未作假,殿下现在并无危险,主子定会从中周旋,请将军切不可因一时性急,使殿下所谋之大事成一场空啊!” “将军,您可以不信奴婢,却不能不相信殿下啊!” 头顶没有再传来声音,可马蹄欲前的姿态却不再继续,场面少了很多杂音,像是在聆听青年的抉择。 第129章 扬州女子 冬日已做道别,雪融化后与草木相拥,令宫内四周内的空气带了些许咸湿,万物就此步入复苏。 今日是若兰出冷宫的日子,她真如自己所料那般,在冷宫中风光地走出去,特别是皇帝在近期还曾来看望过,这令其日子过的愈发滋润。 站在殿门口,许多宫人争先恐后地往里进,只为将她的物件收拾收拾,更重要的是,要让主子看见自己的衷心,好让她在回宫洗牌之后赐个好职位。 若兰观赏着重新戴上的护甲,只觉得比上一副更为金贵,心情随之好了不少;一旁的清荷则帮她拢着外衣,虽不言,可脸上的颜色却好看了不止一两分。 本是一切向好,但若兰扫了周遭一眼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便问:“璟儿呢?怎么不见他来见本宫?” 清荷从来就与主子呆在一块儿,哪知道周璟到底去了哪里,只得回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听说大殿下这几日都泡在书院,想是在用功读书呢。” “是有多用功?”若兰还是有些不满:“就连本宫都忘了来探望?整日都粘着他那个奶妈妈,待多过些日子,也该令她出宫去了。” 清荷没忘了周璟一直以来在主子面前的日子,她是打心眼里心疼这孩子,于是两头找补道:“奴婢方才去问过御书房任职的公公,说是皇上这几日召了殿下多次,想必是殿下这几日用功,才…” 话说到这里便适时而止,可留下的悬念却令若兰仅存那一丝不高兴一扫而空,甚至有些得意的偏了偏头,而清荷看着主子勾起的唇角,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前边开始窸窸窣窣地涌进来一些人,若兰抬眼看了一眼,没发现常喜的身影,就又顺其自然地无视了来的人,继续欣赏着手腕上皇帝新赐的翡翠镯子。 来的正是柳莹,她上回言语冲撞了若兰,不知为何被皇帝知道了,冷落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挽回了点,今日又被派来送旨,心里老早憋了一口气。 如今看见眼前女人这般轻视,原有的不畅快更甚,可偏偏又忌惮皇帝的脾气不敢再趾高气昂,于是强压下那口气,而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仁妃娘娘,咱们收拾收拾该回澜顺宫了。” 听到这话,若兰才舍得分出一点目光,随即轻巧地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场面沉寂了片刻,她忽然冷笑出声:“怎么,竟是你来了?” 不待人回复,她又继而道:“想来是有些人不知廉耻之心,尊卑之意,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那些处事,进而让皇上看清了真面目吧?” 不过三言两语,就全然扎进了柳莹那藏在最深处的自尊心,但回想起皇帝那日的不悦眼神,到嘴边的讥讽又不得已咽了回去,面上陪笑脸:“从前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眼里无珠,这才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大人大量,别同我一个奴婢计较才是,以免坏了身子。” “本宫自然不会同一个奴婢过不去,只是若是人人都如此,今后这宫中不是乱套了?”若兰扯着嘴角,将目光转到了身边的清荷,后者明白了主子的想法,正要行动,却被她猛地拉住。 随即在她们身边的两个嬷嬷受到了旨意,毫无惧色地往前去, 在接触到柳莹投来略带威胁的眼神后,也并不买账,而是在原地等候主子的号令。 “不要打脸,”若兰的眼中开始染上些怨毒,她清楚柳莹在皇帝身边扮演什么角色:“赐她腰间二十板。” 就在柳莹再也憋不住,正要奋起之时,又立马被嬷嬷们压了下来,而在她身后跟来的人本就不多,又顾忌着仁妃复宠,装模作样地上前阻拦了几下,就乖乖地顺势被拦在一旁了。 紧接着,院内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与耳,传到若兰的那里却宛若乐章,她闲适地往一旁的贵妃椅上一坐,对身边的清荷道:“这贱人当日辱了我,又欺负了你,如此一遭,也该她受得。” 清荷依旧是那拘谨的模样,但手中伺候的动作不免更为轻柔,余光扫过前方哀嚎着的柳莹,同样露出了几分快意。 二十板落完,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若兰懒懒地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一眼奄奄一息的人,正要掠过她时,裙摆却忽的扯住,清荷一见便要上前将其拨开,却不料柳莹立马开口道:“感念娘娘今日放奴婢一命,奴婢无可回报,只有一言送与娘娘。” 若兰这才肯将注意放在地上,而在柳莹那已有迷蒙的视线之中,一双带着浓厚不屑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藐视着她,足以令其的另一只手因不甘,深深陷入尚身下那仅存不多的积雪之中。 “大殿下,大抵自后少见娘娘了。” 此言一出,若兰的眉头瞬间皱紧,更是一手扯过裙摆,不耐烦中带着点恼怒:“什么意思?” “明仁宫内近来又热闹了不少,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清荷看着主子的怒气又开始升起来,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安抚道:“娘娘,有何事咱们一查便知,莫要听信旁人闲言碎语,谨防有人要害咱们呀!” 听了清荷的话,若兰才止住杀心,瞪了地上人一眼,最后道:“本宫看你一点记性都不吃,看来身子骨还挺硬,就在此处跪上一时辰再回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一两宫人将柳莹架起来,好让她在跪得更标准些。 第152章 澜顺宫中,周璟拉着奶妈妈的手,就在殿外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面上即带着些雀跃的期待,又难免夹杂着不安,终于在立了许久之后,宫妃的步辇才映入眼帘。 紧接着一个贵气的女人搭着清荷的手走下来,不过脸上些难言的不快,却又在看到周璟的那一刻缓和了不少。 周璟快步迎上去,又想起上回母妃的怒斥,整个人又及时刹住车,捎上些喜悦道:“母妃,您回来啦。” 若兰将他揽过来,眼睛在他身上扫过一圈,挑挑眉:“母妃几日不见你,怎么脸色还好了不少?” 周璟一愣,还不等他听懂女人的意思,就听见身后的奶妈妈被召过来,随后头顶上的声音又响起:“看来本宫不在的日子里,你倒是将皇子照顾得不错啊?” 奶妈妈诚惶诚恐地连连弯腰,曲着的背正说明着她的不安:“是殿下吉人天相,又有娘娘的挂念,方才…” 话才到一半,就被若兰打断:“本宫就奇怪了,你一个奶妈妈,是怎么让一个母妃不在的皇子长得愈发好的?” 话中的冷意骤然而出,打得在场人都措手不及,周璟也知道这是母妃要发怒的前兆,正要壮着胆子去拉她的手,却不想下一刻那只手忽然间抬起来,随后就扇在了奶妈妈的脸上。 “母妃!”周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六神无主,连连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就立马要往跌倒在地的奶妈妈那处走去。 “站住!”若兰气不打一出来,一声喝令制止了他的举动,而后对颤颤巍巍的奶妈妈怒斥道:“贱人!你这几日都带皇子去了哪里!” 奶妈妈闭了闭眼,没有选择回答,而是将头低下去。 见此若兰原有的犹疑被打得七零八落,喘了好几口气,随即将手指重新抬起来,指着奶妈妈道:“给本宫赶出宫去!” “母妃!”周璟一听急眼了,也顾不上她会不会收拾自己,一下子扑在奶妈妈之前,转头对若兰道:“不可以这样呀母妃!算儿臣求您了!儿臣再也不去了!” 若兰就此平静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璟,唯有那发抖的手指证实着她的愤怒:“你们一个个的,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她才进去了几月,一出来孩子都跟别的女人跑了,还是害她到那般地步的女人? 而自己平日里给了几分脸色的,千挑万选的奶妈妈,竟还是带着孩子一块跑的始作俑者? 想至此,她冷笑了几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却见不远处,常喜身边的小儿子急匆匆跑来,看到四周都围满了人,气也不敢喘,随即道:“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呢,莫要纵容这些宫人在此处堵着啦,皇上等会就要来看您呢!” 听此,若兰眉头一松,也不管苦哀哀的儿子和他的奶妈妈,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提着裙子就往里进。 周璟呆呆地看着反复无常的母妃,只有些无措和涩然。 相较于此处的鸡飞狗跳,明善宫就显得安宁了许多。 据上回出逃失败,至今已有三四天,周岚清却依旧不畅快,一门心思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前行。 恰逢此时,书房处传来了些许声音,她下意识以为是周治又来讨嫌,眼中逐渐凝聚起一股股抗拒的寒意,可当看清来人时,却又怔愣一瞬,甚至张了张口,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而来者一见到她,亦是惊在原地,一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似是怕自己的呼声扰了眼前这难辩真伪的场景。 周岚清刚站起来,就见眼前的女子脚步由慢至快,她也连忙绕出书桌,任由其投入自己的怀抱。 “姐姐!三姐姐!真的是你!” 周云清一开口,眼泪就顺着下来了,哽咽的声线正与紧蹙的眉头相适配,构成一幅声情并茂的美人垂泪图。 周岚清心中何尝不感怀?她将眼前人通身看了一遍,只觉得其不再如以往那般跳脱,反倒沉稳了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她接触到对方递来的眼神时,这句话又藏回了肚子里,转而伸手轻握住妹妹的手:“是我,好妹妹,你怎么来了?你又怎知…” “是路过的宫人,”周云清拭去眼角泪水,连忙打断她的话:“要不是我偶然间听见了,我都以为姐姐你…” 话至此已不再多说,重逢的喜悦早已大过了一切。周云清也不是那喜欢拉拉扯扯的性子,压了压情绪,随即看了一眼四周的人。 周岚清一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定是有话要说。果真,对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两人一对视,周岚清便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书桌边,上边正是摊开的字。 “时间真是过得极快,从前你我总是喜欢看些小人书,现在呢,你还看么?” 周云清听了她的话,将目光放在桌上的书上,口中应着:“偶尔也看着呢,”说着,还将手指在书上的字指定:“若是姐姐也还看,那就好了。” 周岚清看着她所指出来的字,连在一块儿正是:幽兰已被 疑。 看来是周梁清托她来说明情况的,周岚清绷着一口气,继而道:“我也看些,若是你往后来,就来我这儿那就好了,我们交换着看。” 周云清也盯着姐姐的手指动向,话音刚落,正落在一个字上:安。 “那就太好了,过几日我还来!” 周岚清再看到对方指出的“尚安”时,才送松了一口气。 两人又说了三两句话,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周岚清甚至不知道其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正要警戒起来时,身边的周云清却制止她的动作,还压低声道:“姐姐,我该走了,过几日再来。” 周岚清本觉得有些奇怪,可在看清来者之时,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那时在花园中见过的侍卫。 “即是你的人,那我就不留你了。” 不知是那句话戳中了周云清的心思,她那张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随即点头已掩饰心绪:“过几日我还来,届时就不必遮掩了。” “我知道,我有办法。”周岚清安慰道,随后看着周云清被那侍卫拦腰抱起时,眉头暮地一皱,不过也很快就舒展开来。 这妮子,也长大了。 而他们刚一消失,桃春就将门重新打开,见主子站着,虽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只上前道:“殿下,该回上茶了么?” 此言是周岚清用来意指有暗客造访,她舒了一口气:“上茶。” 第130章 策划骗局 茶香才刚溢而出,房内脚步声就随之而至。 “殿下。”宋青解开外袍,放于门口不远处,以免上头的风尘扰了原本的清明。 视线顺势朝前看去,女子立在里处,听到了动静声,也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你来了。”周岚清示意他往里走:“一路而来,可还顺利?” “顺利。”宋青回想起路上险些被明善宫周围的巡卫逮住的场景,并没有想要如实禀报的意思,只觉得对周岚清的管束愈发严格了。 可当他看向对面之时,眼前的女子并无颓色,或许早已是被剥了千万层皮,整个人的气质越发沉稳凌厉。 “殿下,今日来,是为向您澄明朝中局势。” 他原想着周岚清出宫去,便有旁人与其阐明,可现在既无法离开,那也只能另走一条道。 而周岚清正有此意,她亲自将泡好的茶送到对方的跟前:“有劳了。” 宋青先是垂眸,紧接着将所见所闻倾泻而出:“朝中来了许多新人,而邹大人自新帝上位之后,已沉寂不少;杨甫原先请辞,被拒后,于近日与新帝私下见了一面,之后便调转了不少态度;何明等人风生水起,一时风光无限;还有魏源…” 说到这个人,他明显停顿了一瞬,在看清周岚清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触动后,方才接着说道:“他是除何明外,第一个倒向新帝的人。” 周岚清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不过她倒也不奇怪,魏源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这世间,唯有永利,并无永敌。” 宋青点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有林家。” “林家?”周岚清有些意外:“国公府?” “是。”宋青明白她的不解,毕竟这国公府自上皇时就力求靠边站,再加上平日并无结交旁枝,又怎会在这时候分上一杯羹? “林家嫡长子今日入朝,他这个人,同老侯爷处事大不相同。” “是么?”周岚清默默记下这个不算熟识的故人,转而问道:“江南如何?” “对于新帝而言,还是个问题。邹家不愿帮忙,更有甚者言当日新帝手刃离王之所为,有失偏颇。” “周治做的哪一件事是正道?”周岚清冷哼一声,停顿一刻,随即又道:“如今他得了皇位,可并非人心所向,但大多又无可奈何,毕竟阿澈现在背负着罪臣之名,而我早已死了。” 她边说边想:“恭王呢?他在干什么?” 第153章 这回倒是问住宋青了,他想了片刻,方才回了个含糊的答案:“大多不在朝中,听闻是封地常出差错。” 话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屋内迎来了短暂的沉寂。两人端起茶杯,细细地品尝着初春来之不易的鲜茶,一时间,几分惬意萦绕其中。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打算呢?” 屋内总是充盈着热气,即便不远处的窗口并无遮拦,也还是维持着温暖。 周岚清的视线穿过卷起的落叶,最终被宫墙挡住了向前的意图。 “兴许还得让我好好想一番吧。” 她有些累了,这种疲倦是不知不觉降临的,而对于时刻紧绷着的人来说,却是久违的救赎。 宋青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正好,他也有些累了。 周岚清盯着高高耸起的宫墙,有些感慨道:“宋大人,竟没想到,你我之间竟能搭桥走到今日。” 宋青放下手中茶盏,语气不改:“我也没想到。” “或是缘分?” “或许吧。” 两个人利益至上,争权夺势的人,竟也能维持着这并不坚固的联盟。 兴许是这一路的患难与共,为同行添加了筹码。 一盏茶毕,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周岚清从一旁搬出两箱小物件,模样轻巧玲珑,看样子很好携带:“这是初春的茶,宋大人带回府去罢。” 宋青转过头,将手伸向了只装有茶叶的那一箱:“谢过殿下了。” 周岚清将另一箱装着金子的往前挪了挪:“现在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还望宋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听言宋青抬眸,任凭女子的目光撞入眼底:“近日转季天寒,连带着腿脚有些不方便,所携之物当以轻简为主。” “来日待伤病离去,定不与殿下客气。” “如此,”周岚清笑了笑,也没再将东西往前推:“那我就不多言了。” 人走后,茶盏也紧随其后的离去,一切又恢复了寂然。周岚清依旧坐在原位,瞧着窗外出神。 而就在此时,脑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喊。 定眼一瞧,霍云祺正于不远处的门口处朝自己挥手,见到自己投去了目光,便往这边走来。 “你怎么来了?” 她听见自己说。 但是青年并没有回复,只是带着笑颜逐步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周岚清只觉得整个身心皆逐渐放松下来,甚至想踩着椅子从窗口爬出去,毕竟她知道,对方一定会接住自己。 可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在霍云祺的身后又探出来一个人,是周澈。 又或是几年前的周澈,当时的他脸上还常带着笑意,看上去很跳脱。 周岚清止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他,心中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唤了声:“你这小子,到底在哪里?” 而周澈也没有应答,只是在原地站着不动,笑着看着自己,但若是细看,眼中好似含着晶莹。 憋住的那口气还是呼了出去,母后的身影开始清晰起来,紧接着是大哥,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知道他们站在一块儿,正朝她招手,像是在示意自己过去。 她好想动,却动不了。 身体已不受控制,似有无尽黑手扯着拖着,剥夺着她对肢体的控制权,令她僵在原地尤为可笑。 张了张嘴,竟也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一双明亮的手伸来,将身上的束缚一一撤去,周岚清刚抬头看上一眼,方才看到的人纷纷将她拥入怀中,温暖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后,一个看上去尚为年轻,带着几分稚气的自己,从体内走出,走入他们之中,跟随着他们的步伐,慢慢地远去。 霍云祺没走,他候在一旁,一如既往地守着她。周澈在门口停下来,回过头看着自己,他也没走,只是替她送行。 周岚清视野中起了层层水雾,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化作 流淌在胸腔中断不完的泪。 紧接着,她似有所感,往一处看去,那个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好像也在,身形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只不过站得很远,很远,远得有些看不清。 “殿下?”桃春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纱,由远及近地透进来。周岚清扭过头去,桃春那充满担忧的眼神:“您怎么了?奴婢唤了您好几回!” 周岚清楞楞地看着桃春,随即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男人依旧在原地。于是她一边盯着,一边道:“我没事,发生了什么事?” 桃春见此便知道主子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于是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轻声细语道:“殿下,方才搜出了一捆上皇留下文书,您看…” “上皇留下来的…” 周岚清呢喃出口,忽然想起那日在太虚殿中,太上皇对自己说过针对周治的态度。 “好桃春,”她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缓缓上升的兴奋:“将它拿来罢。” 殿外凉风轻拂,引得帘幕沙沙作响。偶有水珠滴落,其声清脆如玉,重现棱角上冰凌,日映晶透。 她的指尖在此书上掠动,似在追寻着什么,只可惜此书为孩童时期的启蒙,除却一堆由论理铺散而成的仁义道德之外,并不能找到所想的破解之法。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 诸如此类的语句,当年拼了命地背下来,到头来才发现是成就世人约束的捆绳,而越攀高位之人看透这些话的虚妄,也就将这些绳子套在百姓身上了。 周岚清突然感到乏味:若论这些话,他们这些皇室子弟应该是脱口而出罢,可到头来还不是自相残杀,以至于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上皇的话也没一个人放在心上。 若是当时有一纸诏书在,说不准… 等等! 周岚清猛然惊醒:若是有一诏书,可谁又能确保到底有没有诏书呢? 若是真有这么一张纸,上面便能写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再将周治的恶行公之于众,那么他又真的能承受住这所带来的后果么? 这般想着,又将头不自觉得往窗外望去,方才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见。她也回过神来,也明确的知道,世间没有这张纸,即便有,上边也不可能写着太上皇的口谕。 但她还在,不是么? 周岚清的手指停在一处标注不动,目光所至之处,那些冠冕堂皇的术语,渐渐改变了固有的形态。 正所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善行大骗之术。 她站身来,将书弃于原地,打开门道:“秋竹,你且来。” ----------------------- 作者有话说:文中出自:“兄[弟子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父子[孟子。离娄上]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仁者[中庸]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第131章 编织闹剧 天气回暖,连带着这几日福庆楼的热闹也翻了几倍,从楼上窗边往下望去:处处皆满座,其间有一女子,装束干练,步履轻盈,在人群间穿梭自如,行走间笑语盈盈,不时与人寒暄。 此女正是妙姑,她游走于宾客之间维护着关系,时刻竖起耳朵,做个合格的旁听者,因此也颇有收获: “听说上皇曾留了个物件,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我知道,说是立新帝的手谕,算来也是遗旨罢。” “上边写着什么?” “这谁知道?” “会不会是新帝的事…” “哎呦天爷,您可小点声儿罢,我可还想要顶上这颗脑袋勒!” “怕什么?我们现在在边上,谁听得见?再说现在满京中全是关于这手谕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我们说的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还是小点心罢!” “哎,哎。哎!” “且不说这个,你说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 “哎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前几日还没人说,现在像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同不知道得说,不就全知道了么!” “别说,我听我舅爷,就是在宫里任职的那位,他说现在宫里也知道了,闹的不轻勒!” “谁说不是?就单凭那说出那黄金百两的奖赏,谁不敢不听?” “骇人!骇人!”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如缕,妙姑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多生出几个耳朵,好将那纸手谕的猜测一一记入脑里,好回去同姐妹们私下嘲笑这群自以为是的大老爷儿们。 正转身之际,伙计上前来耳语几句,她便将手中的活儿脱手,继而往后方隐去,待锁住门,不远处戴着黑面罩的人也凑了上来。 第154章 “你这小妮子,大白天罩成这样,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做贼的?” 听了妙姑的话,跟前的人将面罩拉了下来,露出一张尚存稚气的小脸,是个小女孩:“妙姑姑,你也赏我几句好的罢,这几日可算是累死我了!” “累,累!”妙姑的指头轻轻弹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当初是谁要争着做事的撒?这才哪儿到哪儿?” 小女孩原是嘿嘿笑了两声,可在听到后一句时就笑不出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妙姑笑了一下,更起了逗她的心情,反倒是正色了些许:“淑怜,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啦,咱们福庆楼做事,要做就得做个全面,有头才有尾,知道罢?” 被称作淑怜的小女孩被她说得更为紧张,她知道这是妙姑姑她们说的“那位主子”的命令,自己才自告奋勇地往前冲,但事做完了才后知后觉得开始害怕起来:万一做错了呢? 看到这孩子藏不住的情绪,妙姑才熄了戏弄她的意思,伸出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别好:“好了哈,这次搞得不错,等等让陈伯给你煮点好吃的补补。” 听到这里,淑怜才松了一口气,又开始蹦蹦跳跳起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邀功:“哎呦,妙姑姑你不知道!我同张小哥这几日四处跑,办了好多个不同的角色,将那什么上皇手谕翻了遍的讲给别人听!次次说次次不同!可偏偏他们竟然都听我们的!好玩儿死了!” 妙姑也笑起来,回想起一门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人在议论此事,可谁知道,就是两个小孩的满嘴胡说,将近来的京城搅了不得安宁。 而淑怜看她心情不错,便乘胜追击道:“妙姑姑,我能问你件事么?” 妙姑被她拉回注意:“什么勒?” “你们说的那个主子,下回能不能也让我见见勒?” “你这妮子!”话音刚落,妙姑的手指头如约而至:“胆子还不小!” 淑怜也不退缩,虽说她是妙姑姑从街边捡过来的野丫头,但那又怎样?那些当官的老爷,有钱 的人家,哪个有她敢做? “我还想跟着那个主子干呢!有啥不行嘛!诶!妙姑姑!别走勒!” 谣言一旦被人所相信,它就不再是谣言。不仅是宫外人认这理,宫中那些人也认这死理。 近来朝中不甚平静,周治即便坐在离底下人很远的高台之上,可他们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性视线和言论,却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自己距离。 像是要将他拖下去。 但在底下的人眼中,自己头顶上的这个人近日愈发易怒,好似对所有人有充斥着疑心,以至于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损。 难道是那封上皇的手谕?真的有这个东西? 如若真有,皇上又为何那么紧张? 还是别问了罢,待会又挨骂。 就这样候到下朝,大伙儿谁也不欲久留,待皇上一离场,他们也争先恐后地往外出去,唯余何明等人放缓了脚步,转而往御书房的方向前进。 行至半路,忽而见另一人也行色匆匆,领头的何明只敲了一眼,就打了声招呼:“刘大人?” 刘墨书短暂地停下一瞬,也回礼:“何大人。” “是同去御书房?” “是。” 听到回答,何明即便心中暗暗惊叹刘墨书的手段,竟能在短时间内又重获帝王的信任:当初陈家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可面上依旧不改其色,甚至巧妙地拔高些语调,以显得格外亲近:“那一同走?” 刘墨书也没有拂他脸面的理由,挂上了虚假的亲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入御书房,何明看了一眼,那碍眼的魏源不在场,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杨甫也不在场。 行礼过后,大伙儿位列两旁,居中的周治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道:“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何明见刘墨书没开口,便给坐于身边的门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明白过来,回复道:“回禀陛下,京中传了些闲言碎语,已让人暗中查定真伪,想必不久便能平复。” 但不等周治表态,一向很少发言的刘墨书就开口了:“即是闲言碎语,又何需查定真伪呢?” 说出这话的人一时哽住,正当他不知作何评论时,何明替他揽下了话:“张大人,我知道你关切陛下,可别一时心急说漏了嘴,将查明造谣生事之人说成了事情真伪啊!” 那张大人连连称是,也不再敢多言,退到原位去了。 周治不想管他们的小动作,抬了抬眼皮:“造的什么谣?” “说是上皇留了封手谕,有人以千金之价相求。” 话音落地,打出了半晌的沉寂。周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露出了一点没有温度的笑意:“上皇的手谕数不胜数,那人若是那么喜欢收藏,岂不是可以向他换取数千金?” 听此众人也不加以隐瞒了,其中有人上前说明:“那人说,是上皇临终前所写,其上所言,与大燕国运紧密相连…” 刘墨书适时打断:“原是胡言乱语,若真是如此,上皇是如何也会留下来的,怎会至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人士所知?” 说着,又对面前人道:“想来是有人欲借此扰乱民心,陛下可莫要轻信此谗言佞语啊!” 周治的眉头松了松:“说的不错。” 何明遂问道:“会不会是江南传出?” 周治眼眸暗了暗:“即是小事,就不得多滞留,应尽早处理掉。” “是。”众人应答,随后便开始在旁事上引去了,毕竟这件皇帝说的“小事”,却是梗在其心中的“大事”,他们这群为人臣子,又岂敢在上多说什么呢? 末了,御书房门再次关上,众臣皆纷纷往宫门口处行去,刘墨书还没往前走几步路,便被何明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刘大人,着急回府?” “何大人,”刘墨书面色如常:“要去府中闲叙否?” 何明也带着友善的面具:“自陛下登位以来,我一直忙着,一时间忘了登门拜访,使得你我之间生疏了些。本想着近日前去,可谁知家中又遭了变故,只等改日了。” “是么?可要紧么?可需帮忙?” “不能让您多劳了,”何明意有所指:“只是我那些门生,初入朝,许多事处理得愚钝,还望刘大人多担待着些才是。” 刘墨书正等着他的话,顺着台阶道:“即是何大人的忙,我定要尽心而为,若有旁事,一定告知于我,能力所及,在所不辞。” 何明的身边开始多了几名新面孔,并开始与她打着照面:“那就有劳刘大人了。” 待身边的人皆散去,刘墨书又回归一个人,她依旧步履匆匆,像是在赶着走不完的路,宫门口就在面前,耳边却隐隐传来一声少女娇俏的声音。 她猛地刹住脚步,往后望去,记忆中那个明艳的少女正站在她的面前,还是那副带着狡猾的脸,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待一阵风过,一切皆被带走,留给她的只是冰冷的宫墙。 作为同她一般,在政坛上混迹的女子,又少了一个。而世间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也少了一个。 刘墨书突然想到女子当日举着木棍的模样,继而染上些不知作何形容的悲戚:若是她还在,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有其他的改变? 只可惜没有如果。 女子回过身,没有再做停留,恢复了朝前走的步伐。 明善宫中,周岚清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边暗自腹诽着念叨她的人,一边将手中的信展开,看了一通其中的内容之后,整个人显然愉悦了不少。 一想到周治吃瘪的模样,她能不愉悦么? 不过这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周岚清清楚的明白周治心底最恐惧那道坎的位置。 既然火已点燃,若不将其烧起来,那点燃火星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 第132章 闹鬼事件 且说何明的门生,也就是那位于御书房中发言的张大人,今日并没有按例前往老师那头孝敬,反倒是急哼哼地回了府,一入门就径直往位列居中,且最里头院子的方向去。 看到自己的妻儿都在其中跪拜时,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敢丝毫的耽搁,赶忙上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嘴中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而在面前的,正是自己废了好大一番力气,从老家请入京庇佑的佛像。 自新帝登位之后,他也连带着升官发财,可其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反倒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近日干脆让妻儿放下手头的事务,整日整日在此处跪拜,好让自己下朝回来后心中有点宽慰。 张大人说了好一会儿,一抬头才发现供品竟还是昨日的,气得他一下子蹭起来,转过身指着一旁的管事的怒斥:“怎么做事的?上边怎么没换!” 张氏一听到夫君又发威,急忙站起来顺着他的背,低声道:“老爷,此处不宜动怒啊。” 第155章 听到这句话,张大人如梦初醒般,硬生生将所有脾气压了下去,紧接着换上一张虔诚的脸,回过身去有开始说道:“弟子一时心急,出错了口,望佛祖勿怪,弟子…” 一大家子出了院子,步行数十步,以至身后的景象换了一番,张大人才停下脚步,语气带上些许责怪:“夫人,下回可不得再犯此错了,特别是近日,千万要注意。” 张氏敏锐地察觉到有大事发生,安抚性地握上夫君的手,试探性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她与夫君是一同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对方大小事皆不会加以隐瞒,现如今将门窗一关,张大人卸下了平日里的大丈夫模样,依偎在夫人的怀中:“京城…京城说是传了上皇的手谕,大抵是有关乎陛下的事…” 张氏抚着他的头,没有立马回答,眸中却开始生出过分的理智。 “夫人,会不会是当年参与…被旁人知道了?”张大人有些慌张起来:“会不会是有人?会不会是?” 感受着他语无伦次的慌张,张氏竟也没 有夫唱妇随,而是将他搂的更紧,像是在拥抱自己的孩子:“慌什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再说,当初做得更过分的人多了去了,咱们才到哪儿?” 说着,还强行将他的脸捧上来,令自己坚定的目光出现在他的瞳孔之中:“记住,所有事还未确定之时,别乱了自个儿的阵脚,知道了么?” 张大人看着夫人的脸,心也不知不觉安定下来,随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只可惜这份安定并没能维持多久,不过四五日,张大人便疯了。 且疯得厉害,疯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周岚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桃春还正为她沏茶。 “殿下,说是一连两日张府都闹鬼,又闹得凶,不论是道士布阵,又或是烧香请佛,都无济于事。而那张大人一向对鬼神之事坚信不疑,应该是被捉弄了好几日,连第三日都不到就疯了!” 周岚清悠悠地瘫在靠椅上:“此人有贼心有贼胆,却没能撑到最后,不过小把戏就弄得鸡犬不宁,不愧是何明精挑细选出来的门生。” 桃春知道主子习惯性一骂就骂上好几位,于是也接着道:“其实说是那位张大人,莫不说是他的那位夫人。” “听说是那位夫人突然间病得厉害,论张大人请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后便有人说是这厉鬼来讨伐,那夫人应是被惹上身了。” 周岚清笑了两下:“说得倒是真切。” 若不是这动静是她搞出来的,就连自己也要信了。 什么厉鬼,什么神仙,若是真的存在,若真的能如愿,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仍郁郁而终? 就在此时,秋竹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见过了主子,也开始提起这事,只不过她的版本倒是与桃春的有所出入:“殿下,我们前去的时候,其实正与那张氏碰上了面。” 周岚清皱皱眉:“莫不是将人吓坏了?” “这倒不是,”秋竹边回想边道:“她反倒是同我们说了些话,当时知道躲避不及,也随了她的意。” “都说了什么?” “殿下,此人并不简单,她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过停顿片刻,就说出会让那张大人暂退于朝中,果真不过几日,那些消息便传出来了,而那张大人也闭门不接客,终日在里头窝着。” “当日她还说,关于先帝与上皇的事情,张大人性子软弱,当时也只敢站队,具体什么事,他皆没有做,也不敢做,还望您放他一条生路,若日后需要之处,定会倾尽报答。” 桃春闻言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张氏知道殿下…” 秋竹摊摊手:“我也不知道,她都没明说。” 周岚清听着她们的话,安静了一瞬,随即道:“这张氏,也不是个等闲之辈,若能入朝为官,倒也不比她那夫君差到哪里。” 不过她的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节外生枝的事情就也没有必要做了。 只是不知道,周治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该是烦死了罢。 她看着手掌中的茶杯,里头的水波摇曳,正如金銮殿被擦得透亮的地砖,而在此时,其上也倒映着一双眼眸。 周治将眼睛从地上捡起来,头一回觉得这龙椅坐得有些膈应。只因底下的人眼神越发放肆了,令他不由得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上皇的那一幕。 自己的父皇,真的会留下什么所谓的手谕么? 上头的人正审视着下面人,后者同样也在观测着顶上的人。 邹世明今日的腰杆挺得格外笔直,自周治登基之后,他们这些坚定的先帝党羽便鲜少有用武之地,其中更是不少人调转了风头,但他依旧坚守原地。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谁也不能把握的机会。 他赌周澈还能翻盘,甚至在赌周岚清有没有留下什么关键的武器。 毕竟当年聚宝财阁一事还流传于江湖,本以为自周岚清逝后大可能就此销声匿迹,但不曾想近日流言四起,各种关键的证据皆直指于其身上。 背后究竟会是谁? 邹世明边想着,边缓缓侧过身,其身后开始冒出一位大臣,看样子是有话要说,只是那阵仗,一看就是揣着巨大的勇气上来的:只见他一下子就跪倒在正中央,声音更是铆足了劲似的往外放:“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周治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有些无奈地抬抬手,示意他讲下去。 “陛下,如今民间闲言谣传过剩,以至于就连江南地方也开始躁动,实在是令秩序紊乱啊!” 周治凉凉地看了眼地上的人:张府出事之后,有闻是先帝死因不明引得不满,特遣鬼使神差往返人间,而后又逐渐演变成了上皇手谕中暗藏玄机,可解此局,诸如种种言论层出不穷,但矛头所指,不就是说他当时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么? “你觉得该如何?” 只见那大臣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甚至停顿一瞬,方才说道:“臣恳请陛下,查明害死先帝的真凶,以此平息谣言,换取天下安宁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立即分成了两派,一派依照他的话跪了下来,以此表明态度,另一派则是以何明为首,立在原地不动,协同皇帝一起怒视对方。 周治面上维持的平稳开始崩塌,口中吐出的话更是冰冷至极:“日子过得安逸了?先帝如何驾崩,你敢说不知道?” 那大臣刚想说什么,可才蹦出一个字,就被一旁的何明察觉,率先开炮:“邱大人,你可莫要再胡言乱语!你明面上说的是平息谣言,可这话里话外却意有所指,竟敢将心思打到陛下身上了!说!居心何在!” 这练枪带棒地怒斥声,再加上现场压抑的气氛,震得那邱大人额间渗出些许冷汗,几次想开口,却一时间吐不出话来,看样子有些狼狈。 恰在这时,他预感到身后有人动静大了起来,是林恒宇,也就是刚袭了爵位的国公府嫡子。 “何大人,这满朝之中,心怀江山社稷,为圣上着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又何必在这时候急头白脸地站出来说话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邱大人挡在身后:“陛下,邱大人的意思是,让当初的真相更为清楚些,好使谣言与此事彻底隔绝来,以免有心人借此加深胡编乱造啊!” 邹世明静静地呆在不远处,若是他抬一点头,便能看见周治那阴沉的神情。 不过关于先帝一事,本就疑点重重,虽对外说是端王爷同离王相勾结,但所有不过一句话,就连先帝是如何遇刺,旁人一概不知,这也怪不得那些人趁机导入话题了。 “魏源,”周治将气憋回肚子里:“你觉得呢?” 一旁的魏大人突然被点名,不得不收起看热闹的心情,连忙上前跪好,才要开口,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周岚清的脸,惊得他停了一刻,直至头顶上的人都开始不耐烦的时候,才回过神来:“陛下,此事还需慎重考虑啊!” 说罢,便没了下文。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周治刚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不过良好的素养没让他跳脚,而是将眼神落在了邹世明的身上,所含的情绪算不上亲和。 末了,他冷哼一声,还没到下朝的时刻就站起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拂袖离场。 第133章 一触即发 “陛下,陛下,您当心些…”常喜的声音急切却低声得谨慎,他瞧着主子无法掩饰的怒容,恨不得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只跟随其进御书房之后,便无限缓步,最终在入里殿后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雕花窗棂透进的天光被厚重的帘幕割裂,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碎影。 周治的目 光落在桌案上的爬满政务的册页,才拿起其中一项,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江南”二字,难免令人生厌。 既然睁着眼睛难受,他只能闭上了事,可就在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之时,上皇那双颇具威慑力的眸子又在自己视野中猛地睁开,惊得他瞬间拉开现实的视角。 第156章 常喜看着主子这般模样,心中难免忧虑,正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响动,随着通报的声音传来,周治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柳莹便出现在了面前,紧随其后的是她的胞兄,跟着周治从江南上京来的柳林,如今正在天子手下做事。 行礼过后,柳林上前将近日的情况做了个汇报:“陛下,如今谣传愈传愈烈,似是有意者在后推动,倒像是江湖组织。” 周治倒是没太将此事放在眼底,只言道:“令这些话再传几日吧,差不多的时候再收网。” 可面前的柳林听言却面露难色:“陛下…恐是得提前行事了…”在接收到主子投来的眼神之后,他才敢继续往下说:“已有人称拿到了手谕,是当日火灾之中逃出来的宫人…” 一侧常喜的脸色在听到“火灾”二字时暮地巨变,当他看向前方时,周治的神色果真有些不好看。 这一切,只因当日太虚殿的火灾,除去救火的宫人和皇眷,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且不说那些宫人早都被处置,就说是唯一的外臣霍云祺,也已然远在边疆,对外而言,皆说的是病逝。 在众人看不清的地方,周治的手指不由得逐渐蜷缩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阴冷地有些可怕:“人捉到了?” 柳林知道主子心情差得吓人,只得将头埋得更低:“恕臣无能,那人一放出消息,便被那江湖组织接走了,臣猜测…正是那聚宝财阁。” 听到这个名字,周治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想到了当年在江南吃的亏,而始作俑者正是这个聚宝财阁。 “先皇在位时,这什么财阁有没有出现?” 柳林被这忽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瞬,不过也马上回过神来:“禀告殿下,未曾。” “好,”周治怒极反笑:“好得很。” 说罢,他站起身来,直接掠过跪在地上的柳林,同常喜道:“朕要去明仁宫,就现在。” 常喜也顾不得同柳氏兄妹客套了,只给殿外的干儿子使了个眼色,就急匆匆地跟上主子的步伐。 而殿内的柳氏兄妹也不敢多留,两人被送到御书房外之后,柳林看着眼前的妹子,只觉得看着愈发水灵,就知道她在宫中过得还算不错,心也放下了一半,不过他还是有另一半的心没放下: “妹子,你若是在宫中干不下去了,就同我和爹说,我们收拾收拾跑路,哪里不是过,知道了么?” 柳莹被他的话吓的不轻,连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敢低声接话:“哥,你可别在宫里头说这些话,这里可不比上外头!” 柳林也随着她看了看四周:“妹子,你且听哥一句,现在这样的差事就好了,莫要再肖想成为陛下的女人,日子没你想的那么好过!” 他这个妹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足,非要往上爬,连命都不要了。 “哥!”柳莹气不打一出来:“莫要再说了,快去忙罢!” 柳林最后看了一眼妹子,连声叹了好几口气,也没多留,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明善宫内,周岚清手中还握着秋竹费了好大劲才传进来的书信,就忽然听见外头院子里传来的好些动静,待她抬起头,就看见桃春神色紧张地跑进来:“主子!皇上正往这边来!” 周岚清瞳孔一缩,没有片刻犹豫,就将手中的信纸撕了粉碎,随后立即塞进嘴里,其中还腾出一只手将放在桌边的水揽了过来,猛灌好几大口。 就在杯中水见底之际,门口也发出了大力开门的巨响,周治那张带着狠戾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跟前。 “你在干什么?” 周岚清已经将纸吃进了肚子里:“喝水。” 话音刚落,就见周治的身后涌出了许多人,一言不合就开始翻箱倒柜。对此,她有些不耐烦的挑挑眉:“你又发什么疯?” 可周治却没有回答,像是将其彻底无视了一般,直至所有人皆一无所获,一个个出去之后,他才像是找回了嘴巴:“是不是你?” 周岚清被他这一惊一乍搞得无厘头:“什么是不是我?” “父皇的手谕,是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表露出一览无遗的坦然:“什么手谕?” 周治直勾勾地盯着她,随后开始往她的方向走去:“父皇以前留了一份手谕,是不是在你这里?” 周岚清知道他这是着急了,但她面上除却依旧扮演者局外人的不知情,还滋生出几分兴趣:“你是说,父皇还留下这一份手谕?” 也不管面前人有什么表情,她开始笑起来:“他留下的那些破诗和闲话,不都是手写的?不是多了去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还是说,还有一封我们都不知道的?” 周治此是脑子清醒得很,并不会那么轻易落入自证的陷阱,而是直奔主题:“不要再装了,散播谣言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可惜即便他的眼球紧紧抓着面前人,还是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破绽,周岚清目光透露着不屑的嘲讽,甚至还有几分无趣:“既然抓住了人,那又来我跟前说什么?” 周治的手指触碰冰凉的茶杯边缘:“聚宝财阁,江南,你敢说这两者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岚清淡淡地看着他:“在旁人眼中,我不是早就死了?再有,被你终日关在这里,外界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又与我有何关系?” “你不喝凉水,”周治突然道:“且旁边一盏热壶都没有。” 周岚清没想到这点细枝末节都被他抓住了,眸中闪过一刹那的意外,可周治就等的是她这点情绪,他忽地伸手掐住对方的脸,显露出几分卑劣:“你在找死!” 周岚清伸出双手欲将男人的手扒下来,可无奈力量悬殊,最终只能用愤恨的眼神怒视着他。 周治接触到她的眼神,心中一痛,手也不自觉撤开,在看到女子低垂的脸上留下红痕之后,竟也平息了些不满。 周岚清缓缓抬起头来,注意到他那怔愣的神情,她勾起了一个带着嘲讽性质的微笑:“你在怕,是不是?” “你在怕父皇的手谕上写的东西。” 周治皱紧双眉,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可周岚清从不体谅他的感受,说出的话愈发猖狂:“若是上面写的是皇位将于大哥之后传给阿澈,你会不会不安?” “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日的真相,你会不会害怕?” “大燕赫赫有名的贤王殿下,当今的皇帝,竟是个火烧自己父母,逼死兄长,手刃叔父,栽赃嫁祸给弟弟,囚禁妹妹的人!” 周治眼中的不满逐渐化作了抵触,随之变成了躲避,就连他的身体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强势,反倒是不自觉往后挪动。 “周治,”周岚清乐得不行:“我早就说过,你没办法坐稳这个皇位。” 听到有关皇位之事,周治又顷刻间恢复了神志,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张无比想要亲近的脸颊骤然幻化为无数双眼睛,不断往自己周围扩散,铺天盖地的窥视席卷而来,令他心慌。 “陛下!陛下!” 在他重新听到声音的时候,眼中的景象又变回了女子的脸,而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 就在周岚清的意识已然模糊之际,久违的空气重新回归至鼻腔,而当她缓过神来时,面前的男人已经由常喜扶起来了,但看着她的眼神还充斥着怨愤。 “我该杀了你。” 周治头一回说出这句话,不过其中包含着的真心,却比以往还要真切。 “你想杀我?”周岚清忽然笑了几声:“晚了。” “你早不杀我,现在让我缓过来了,就太晚了。” “待我一死,你想瞒着的所有,皆会举国皆知,届时朝中会有多少人反目,别忘了,如今你还有两个兄弟,远在外还有三个侄子,大燕的江山社稷不愁无人接手!” 她靠在书桌旁:“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周治,你我不死不休。” 周治面无表情,从腰间抽出了佩剑,伴随着的便是一闪而过的寒光。 旁侧的香炉冷透多时,唯灰烬中半截突兀地散发着不存在的余香,化作了人生生掐灭的叹息。 殿内已再无外人踪迹,周岚清还活着,她看着冲过来的桃春,捂着不断渗血的脖颈,安心地昏了过去。 而自常喜神色慌乱地从福宁宫内退出来,还不忘带上了门,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就被前来的柳莹挡住:“常喜公公,这是怎么了?” 常喜心底虽憋着一大堆话没处说,却也不敢对眼前人多透露什么,只言道:“陛下去了明仁宫,想 是同那位吵嘴了,不过也没什么事,大抵是近来累着了,咱们就别进去叨扰啦。” 柳莹立即想到方才在御书房中的话,想是那什么谣言正同那位有关系,她不敢多待,于是回复道:“公公说的是,那我先退下就是了。” 第157章 退出福宁宫,柳莹沿着宫墙不断往前走,脸上也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直至拐角处,又因没注意看前方与人相撞。那宫女一看是她,不停地说着告歉的话,可柳莹却没在听,反倒是将目光放在了她的服饰上,随后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把头低的更深:“回姑姑,是澜顺宫的。” 听此,柳莹那原本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忽然安定了下来,像是一瞬间想到了些什么,也不管同眼前人多说什么了,直往前处去。 第134章 大火重燃 梳妆台上的菱花镜映着窗外的荷塘,水面无波澜,涟漪如蛇行。再往前走,镜中的景象悄然转变,倒映出一张俏丽的脸。 “大皇子呢?” 若兰的脸色已经难看了好多天,清荷深知这是自上回宫之时的那场闹剧之后,母子两的隔阂彻底被摆在台上,可眼下她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道:“娘娘,这几日殿下的身子不适,说是先去休息了。” 若兰将手中的饰物往桌上一丢,美目又开始爬上愤懑。 外头现在的风言风语,说准了周璟大有可能被明仁宫里那个不知来头的冒牌货抢去,起初她还不信,可最近以皇帝那不甚清晰的态度来看,竟真有可能。 开什么玩笑话,自己还没死呢,岂能容忍旁人爬到自己头上? 正当她越想越气之时,殿外忽地传来些许声音,紧接着就有宫女进来传报,说有人带来了个密报。 可好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若兰下意识皱了皱眉:“人呢?” 那宫女连忙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身边的清荷: “娘娘,那人遮着脸,给奴婢这封信后,转眼就看不见人了,只说娘娘看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若兰拿过清荷手中的信,将其展开一看,脸上所有的表情在顷刻间凝固,而后转为了不可置信。 许是不敢相信,她还用手反复将其拉直,目光来回扫视不下五次,才逐渐从中缓过神来。 “清荷,本宫要去一趟冷宫附近。” “娘娘,要备步辇么?” “不要,”若兰还有些神色未定:“只你我去,悄悄地去。” 话虽是这样说,可临近冷宫之时,若兰却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对跟在后面的清荷道:“你在此处等我,莫要让旁人靠近了。” 清荷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是。” 此时的宫墙上正有被树荫分散出来的点点日光,之后开始有人影夹杂其中,徒增动态。 若兰往里处再走几步,耳边的风声也随之凝滞,就在此时,跟前猛地传来不大的响声,在她耳朵里却化作惊雷,使其随之一颤。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一直环聚在脑子里的不安与紧张瞬间消散大半,转而化作了习惯性的不屑:“是你?” 来者自然没错过她方才的情绪,原有的把握也多了几分,便也不再计较她的无礼:“娘娘,久未见了。” 往若兰的方向望去,柳莹的脸赫然在前,前者脸上开始表露出些许狠意,嘴中还不忘嘲讽道:“身子挺耐抗啊,这才没几日就出来蹦跶了?” 现下也只有两人,彼此又积怨颇深,自然也没有相互退让的道理。 柳莹瞧了一眼她,不似从前的高傲,反倒生出些带着幸灾乐祸的怜悯:“娘娘,您就别着急挖苦我了,这么着急来,想必是看了信中的内容,心中还存有疑虑罢?” 扯到这件事,若兰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几分:“你都知道些什么?” 柳莹如愿以偿的看着她的慌张,语气带上些快意:“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娘娘要用什么来换?” “换?”若兰呲笑一声:“你想要什么?” 柳莹却又不说话了,或许她根本想不到要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要到什么,但眼下又不得不开口,于是便随意扯了一项:“给我钱。” 若兰挑挑眉,好似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可仔细看了思索了一下,也好像能够理解:“奴婢就是奴婢,说罢。” “那我就说了,”柳莹眨了眨眼睛,试图掩藏住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光芒:“皇上近来饮酒过甚,都是我在身边伺候,有回醉得不清,竟听到他同常喜说起了陈年往事,其中也提到了上皇在位时,以借捉拿扬州流民之事,步入了夺嫡之争…” 她边说,边看着若兰逐渐难看下去的脸色:“听说…为表露衷心,还将那批流民就地斩杀,一个都没有留下呢。” “不可能…”若兰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虚脱,不得不撑着一旁的假石,口中还不断念叨:“这不可能…” 可柳莹不可能让她有过度思考的机会,而是乘胜追击:“怎么不可能?娘娘不妨想一想,一些可能是倭寇扮作的流民,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放过的呀,再说,若不是如此,皇上当时还能有更好的理由入局吗?” 若兰再也听不下去,怒视着眼前人:“你闭嘴!你胡说!你这个贱人!定是受人指使!来挑拨离间!” 她说着,从腰间拔出准备好的短刃:“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要杀了你!” 柳莹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连忙往后连连退去,只是那张嘴还不闲着:“你别再骗自己了!你的亲人,所在意的那些人,早就死在当年,要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你都不曾见过他们?” 若兰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愤,眸中满是凶光,直往前方招呼:“你闭嘴!他们只是年老,是皇上将他们安置,你再胡说!本宫杀了你,拔了你的皮!” 柳莹平日里干活儿,练了些体魄,跑得也不慢:“别再骗自己了,你猜猜是谁让我来传话的?若不是皇上,我又怎敢在此说嘴?” 见若兰听后暮地停下动作,她原地喘了几口气:“这些年,你都在爱杀父杀母的仇人,甚至为他生子,可不可笑?恶不恶心!” “不…”眼泪从若兰的眼眶蔓延出来:“你胡说,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么会让我知道?” “因为皇上要将大皇子送到明仁宫那位的膝下,”柳莹佯装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同情,像是真在哀叹她的可悲: “你已经不再是永乐公主最好的替身了,你明白吗?现在出现了更好的人。” “若娘娘识趣,就此顺了皇上的意思,将往事烂在肚子里,再将皇子亲自带给明仁宫,您尚还能过着体面娘娘的日子。” 她的话宛若千万只锋利的箭,转瞬间将若兰的心捅得千疮百孔。 或许早该料到了这个结局,不论是当年父母的失踪,又或是如 今皇帝更换新人的事实。 短刃落在地上的响声,将她的神思拼命拉了回来,呼吸不断回流,若兰只在原地停顿不足片刻,一个决绝的判断就在脑海中成型。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别好过了。 —— “主子,该换纱布了。” 周岚清抬眸,就见桃春拿着些许药品和白纱前来,于是便往外头坐了坐,随口问道:“今日同云清说好了要去她那处,你且让人去备着点。” “是。”桃春边答应着,边将主子尚未痊愈的伤口包扎完整。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凌清宫就渐渐在眼前显现。而周云清已在外头候着,在她身边除却贴身宫女,还有那个见了几回的侍卫。 在周岚清的视角中,这三人倒真像那小人书里头的组合,只可惜是在宫中,缺了点江湖气息。 “三姐姐!”周云清见人来,赶忙迎上前,待人走下来,一眼就瞅见了对方脖颈上的纱布,整个人瞬间有些失态:“你的脖子上!这是怎么了?” 周岚清拉上她的手,以作安抚:“不小心磕着了,不碍事。” 周云清却立即想到周治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疼到不行:“咱们进去说。” 踏入宫门,入眼便是花花草草,与周梁清的不同,这些花草皆是名贵得耀眼,随意挑出几株的价格便能抵得上小富人家的府邸。 周岚清被此调出了些兴趣,不由问道:“从前倒少见你种这些花儿,如今一瞧,竟被养的这么好。” 周云清被她一夸,原为其感到不甘的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些许,手指更是抚过身旁才开的花蕊:“三姐姐同六妹妹聚在一块儿,总是逃不过这些花花草草,我便也想着养着些试试,今后才同你们更有话说不是?” 这番话远在周岚清的意料之外,她神色微微一顿,将对方的手攥紧了些:“今后你也常来,好让我们多说说话。” 周云清并没有想那么多,听到这句话,眼睛开始闪亮起来:“好!” 周岚清又看了一眼周遭,提醒道:“近来天气干燥,还是要多注意才是,这些花草往往是最易生火的,莫要让宫人将易燃之物带进来了。” 两只蝴蝶掠过花园,落入了宫殿之中,周岚清饶有趣味地看着桌上铺满的纸张,其上皆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捡起其中一页观阅,才发现原是一则小趣闻。 第158章 她看着上边这武侠奇人,并不吝啬夸赞:“好呀,你这些编辑编辑,都赛得上咱们平日看得小人书了!” 周云清笑了几声,倒也没有不好意思,更是大大方方地掏出了更多:“虽当时在兄弟姐妹中,我的功课最差,但也好在识得不少字,以此能在这宫中写上些东西解解闷。” 周岚清是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想法的人,听闻便依靠着坐下来:“你是不是,还想着出宫去?” 周云清叹了一口气:“其实人在世上,总有不断追求的欲望,而我就想着如书中那些大侠一样,从这四四方方的宫中走出去,虽成不了大侠,四处游历,涨涨见识不也是好的?” 周岚清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有些感慨:“宫中苦闷,外头难道就真的自由么?你可别忘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不是身不由己,还是要去走走才是。”说道这里,周云清站起身来,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册子,看样子还挺厚重,转身递给周岚清:“三姐姐,这是我熬了一年编出来的,若你有兴趣,就拿去看看。” 周岚清接过册子,翻看了几页,写得不错:“好,待我看看,再同你说说其中情节。” 话音刚落,殿中紧闭的大门开启,周岚清下意识看过去,是那个侍卫,相比于前几次,现在的他颇具礼数,甚至还能从中看到些许紧张。 下一刻,她又见眼前的女子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那侍卫身边站定,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看得周岚清一愣一愣的。 “姐姐,我就直言了,”周云清猛地逮住身旁男人的手: “这是我男人!” 周岚清翻动书页的手就此静止,就连那侍卫也一改之前的面无表情,通红爬满了耳尖。 场面迎来了一刹那的寂静。 但沉默过后,那侍卫立刻跪下来,出口得不是求饶,而是坚定的保证:“殿下,一切都是我的勾引,是我的错,但我是真心爱着公主的,恳请殿下将所有的罪责都放在我身上!” 周岚清揉揉眉头:这小两口子怎么说的话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异。 不过她在反复张口和闭口之后,还是选择先将这小子威慑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 “陆柏。” “哪里人?” “江南人士。” “你跟公主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三年前,公主救了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勾引...” 一听那“勾引”二字又跑出来,周岚清连忙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说罢,又转头问周云清:“那你今日同我坦白,是为什么?” 周云清有些羞涩,但全然被那副正义凛然包裹了:“我想着,得给阿柏一个交代,毕竟是跟了我的男人,若是一个名分也没有,总是不行的!” 她的母妃自前年过世,如今又同皇帝交情不深,便将注意打到了周岚清的身上。 周岚清呆了一瞬,转而问道:“你…你们日后打算怎么办?” “我们…” 话还没说出口,殿外就忽然传来些许额尖叫声,转而殿门被开后又闭上,宫女面色慌张:“殿下,殿下不好了!失火了!” 第135章 灾情重演 “什么!” 周云清下意识开口,而在她身边的男人率先蹿起来,没有丝毫犹疑,立即对她说道:“阿云,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离得最远的周岚清,才发现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周云清连忙道:“姐姐,我们快走!不能再多留了!” 周岚清何尝不想着立马逃出这危险的地方,可当她听到“失火”二字之时,整个人就开始有些发软,紧随后的便是一阵眩晕,不得不加速呼吸频率,以此来稳住心神。 听到周云清的话,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抱紧其所给的书本:“走!快走!” 眼前两人并没有顾及到她的失态,周云清更是立即上前将跑来的姐姐带上,几人不敢再有停留的心思,三步并两步就往侧门口处跑。 而这火来势汹汹,隔着门缝不断往里塞浓烟,欲往前走,迎面而来的却是急速升温的空气。 周云清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将裙摆撕下一大片,率先递给周岚清,之后是随行的宫女,让两人捂住脸。再给打头阵的陆柏从后系上,最后剩下的一小块才留给了自己。 临近门口处,外头传来的喊声如雷贯耳,大多是喊着两位公主的名字,其中还夹杂着些啜泣的声音,周岚清的神思一直处于半游离的状态,听到这些声音不由得将手中的布攥紧了几分,另一只抓着周云清的手也紧了紧。 此时周遭已然热得吓人,这火像是有备而来的鬼使,挥着割命的屠刀,一边不断吞噬着一切可燃的物体,一边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至,以至于方才还算得上清明的环境,如今却转变成了迷蒙。 即便如此,周云清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慌张,而是注意着身边人的情况,以确保几人能够顺利到达门口处。 陆柏一连为身后人挡下了几次致命的危险,浑身也增加了不少擦伤,周云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时不我待,他那带血的手终于触碰在侧门,一狠劲将其推开,扑面而来火焰随着空气鱼贯而入,所幸此时周云清瞅准时机抛给其一片木片,陆柏接过挡在面前,才避免了可能的伤害。 外头抢救的宫人们看侧门打开,便知道可能主子们杀出来了,急 忙争先恐后地边泼水泼沙地往前涌。 眼看胜利就在前方,还在殿内的周岚清却猛地甩开周云清的手,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过去。 后者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她推到了另一侧的宫女身边,待望过去时,一根房梁上的的木棍紧接着坠落在地上,发出了极大的轰鸣声。 当周云清缓过神来看向对面人时,才发现她的整条手臂已全然表露出可怖的鲜红,女子的脸色因疼痛而皱了起来。 “姐姐!” 周云清心疼地眼泪瞬间流出,姐姐竟为了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周岚清来不及安慰她,入骨的痛感令人生出振奋的清醒,转头将目光投向门口处:“快走!宫殿快撑不住了!” 周云清与宫女一人一边搀扶着她,陆柏与外头人相互接应,烟雾终究被天光破开,希望的曙光映射着几人的面上,使得逃生的脚步愈发坚定。 在这以呼吸计时的时间里,周岚清脑中却闪过太虚殿滔天大火的场景,现在她身处其中,可身边的人却一起将她拉着,带着她往外走着,把她从数日梦魇中往外脱。 就在晃神之际,一侧的温度却刹那间消失不见,待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周云清正将她向外推:“姐姐,你受了伤先走,这样方便些!” 周岚清的眉头跳了一下,还不待她表态,一旁的宫女和陆柏已经将自己拉了出去,火坑就此她与绝缘,唯有不断渗血的伤口表明着她劫后余生的彷徨失措。 她被宫人们裹挟着前进,可当往后看过去的时候,却见只在一门之隔的周云清似是朝回走了,就是这一走,几乎是瞬间将自己拉回了日日夜夜的梦魇之中。 紧接着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周岚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将身边的宫人们剥开,直往殿门口处冲去。 她知道周云清在找什么。 是那本书。 自己在推开她时忘记捡起的书。 “云清!周云清!你回来!不要捡了!!” 就在周岚清即将冲进去的时候,身后却有一股力量将她的冲动拦住,陆柏的声音紧随其后:“殿下!你快走!去外头叫人来!” 说罢,他又将人往外一推,而后抬起手臂挡住脸,一闪身就进了殿中。 “快!快救人!”周岚清不敢再有片刻迟疑,边喊着愣在原地的宫人们,边拼命抬起无力的腿,也不顾往地上不停供应血缘的伤口,一口气跑到了宫门口,四处拉着人:“快!快进去救火!快去叫人来救火啊!” 桃春在刚才就奉主子的命令前去请周梁清,应是原本要进行姐妹间的密会,但当她带人赶到现场时,却看到了现在的场面,惊得她飞奔至周岚清身边,手也不敢触碰到伤口:“殿下!这是?!” 话音刚落地,周梁清就出现在她们身前,面上同样惊愤交加:“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人啊!快救火啊!” 她急的真切,一手将翠碧往外推:“快去叫太医!快去!” 转瞬间周梁清像是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姐姐!五姐姐呢?她在哪儿?”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苦了周岚清时刻紧绷着的神经,她就连抓着周梁清的心气都没有了,眼神带上空洞,显得人憔悴:“她还在里面,我们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周梁清的眼里,姐姐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她也不敢再问,在此刻,自己应该要撑起大梁,于是她给了桃春一个眼神,两人将周岚清扶至一旁的台阶休息,随即道:“姐姐勿慌,还未有明了结果,现一切有我,姐姐先此休息。” 第159章 见周岚清在她的宽慰下缓了点神,周梁清便将其交给了桃春,转而一头扎进了救火的队伍之中。 耳边的声音依旧吵杂,周岚清只觉得每一刻都是身心的煎熬,当她发觉到眼前的动静时,一抬头便看见赶来的太医。 以及神色有些慌乱的周治。 周岚清的眼睛一接触到此人,周围的一切顷刻间化作了那日的可怖,脑海中不断闪过亲人们从眼前剥离的场景。 如今,身后破天的喊声和烈火燃烧的响声无一不再揭示着噩梦重现,她忍得生疼,以至于全身绷紧,连带着手臂的伤口撕裂。 那太医已然年迈,在宫中呆过许久的时光,自然知道永乐公主的样貌,如今一见女子更是心中惊吓万分,一时间就将口中的“娘娘”咽了回去:“贵人,您放松些才是啊。” 周岚清强迫自己低下头,将视线投放在地上:“快些。” 太医听闻也不敢多言,手上的动作加快,处理得也更为精细。 周治不可能没有看见周岚清发现自己时的眼神,心中一沉,还不待他开口,就见有宫人急匆匆地过来禀告:“陛下,火已然消退下来了,只是…” 他看了一眼众人的迫切,颤颤巍巍开口道:“只是…五殿下没有…没有找到…” 此言一出,周岚清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的一下炸开,随之也不管包扎到一半的伤口,猛地立起来,桃春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心头的酸涩也随之溢出。 周治听后则闭上了眼睛,恍若在逃避着什么,甚至将头撇到一边,似要回避不远处女子投来的嗜血目光。 可周岚清即便此时只剩下一个心思,她挣开桃春的手,转而向宫门去,但当她真的到门口处时,整个人有不住地开始发抖,往里走环视四周,时不时扒过几人来观看,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最后,她只看见最初的那座宫殿,如今却化作了一片废墟,而在其之前正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无助的人。 “梁清…” “云清在哪儿呀?” 周梁清听到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被泪水浸泡透了的脸,其上爬满了绝望。 身后的脚步声在此密集起来,周岚清随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那张无比仇恨的脸出现倒映在她的眼眸。 紧接着,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不顾周遭人的惊呼,抬起那带血的手臂,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朝后退了几步的周治,她的声音宛若杜鹃啼血:“你满意了吧!如今的场面!你是不是很畅快!” “你想杀我,何必牵扯到云清!她是我们的妹妹啊!你疯了吗!啊!” 周治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没有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话,而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垂着头,看上去很落魄。 许久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总以为所有的结果她一人足矣承担,可事事的代价却次次指向了身边人。 这让她如何不疯? 真的快疯了。 只见她从一旁没有反应过来的侍卫身上抢过来一把利剑,随即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往面前人的身上招呼。 周治看着飞来横剑,他竟没有选择闪躲,而是直直立在原地,以至于剑锋即将接触到自己的时候,身边忽然闯出来一人,为他挡住了这一致命的风险。 常喜瞅见倒地的柳莹,吓得直喊周边宫人:“愣着干什么!快去阻拦啊!”说着又指着地上中伤的女子,才提了一句:“快救人!” 周治一眼也没看地上的人,目光始终在周岚清的身上,而后者早已被赶上来的周梁清保住的后腰:“姐姐!” 周岚清见一刀没刺死周治,再加上失血过多,竟一时间昏了过去。 周治见状就要上来,却被周梁清直至,只见她面色冷然,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皇上,还是让我抱姐姐回去吧。” 待走后,周治站在原地许久,看着眼前的废墟,神情怔然。 片刻,有一人急切地奔来:“陛下!于御书房后门处抓捕了一人,企图纵火!” 常喜见主子不答,就有眼力见地替问:“是谁?” 那人一顿:“是仁妃娘娘。” 周治还是不动弹,过了半响,却又忽然传 来一句漠然的话。 “赐死。” 第136章 祥与不祥 柳莹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围了许多人,看着行动和做派,倒像是来伺候自己的。 按理说,作为奴婢,自然是不能有这么过分的“张扬”,她一开始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打算,直至听见了门口的传出的响动,随之望去,竟是常喜公公来了。 见状又立马一改方才的态度,故作惶恐地环顾四周,口中吐出的语调也往上提了提:“你们这是做什么?莫要围在我身边,快去做事!” 那些宫人们自然不会挪动身子,其中一个更是上前来道:“柳贵人,您终于醒了,奴婢们为您带来了些药品,现在也该换了。” 听到“柳贵人”这一称号,柳莹的眉头一跳,连忙低下头,旁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见其有些恼怒的声音:“你们莫要胡乱说了!我还需去伺候皇上!” “没胡说,这等事谁敢胡说呀?” 柳莹抬起头来,就见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常喜又朝前走了几步,那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得了赏:“柳贵人,如今还得请您起身接旨啦!” 柳莹这才摆出一副不敢耽搁的姿态,再配上些诚惶诚恐的表情,可谓是演了一出好戏,看得常喜心知肚明:这昔日的同事,今日的贵人娘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正当柳莹将脑袋磕到地板上时,头顶上那颇具尖细却悦耳的声音如约而至,她听得入神,忽而听到“搬入澜顺宫”时,原有些隐藏不住的窃喜顷刻间消散得干净。 常喜见这旨意念完,地上跪着的人仍旧一动不动,还以为她这是高兴过头了,于是轻声细语地提醒道:“贵人,该接旨啦。” 柳莹缓缓的起身,她的身子僵硬得不行,不得不硬拉着脸皮,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微笑:“有劳公公了。” 既接过了旨,常喜转身就要走,不想行至门口处,就见身后传来一低声的叫唤,停下脚步,正是柳莹追了上来,只见她笑着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喜没有理由不给她面子,两人避开众人,到了一处,只见柳莹依旧带着几分尊敬,随后从怀中拿出了装着钱袋的小包,以“强硬”的态度,终于让跟前人收下了。 “公公,柳莹从前受您照拂,往后还需您多多提点才是。” “哎呦贵人,您说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阉人,怎敢提点主子呢?” “公公莫要说此话了,在这宫中,谁能有您熟悉?从前我不在宫中,现在也入宫不久,不知道这各宫中的具体情况,只是不知道这澜顺宫原来不是住着仁妃娘娘么?可有多余的小居供旁人进去呢?” “您不知道么?现在可不能再提这个仁妃了,此人疯了魔,竟纵火烧了凌清宫,正要去御书房谋害皇上!” “被发现后,当场处死了!” “可是…她不是…不是大殿下的生母么?又是第一个伴在陛下身边的人…” “贵人,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 看着柳莹发愣的模样,常喜还是感叹她太年轻,不懂这皇室中缺乏人性的道理:“贵人今后若是一心为陛下,总是少不得荣华富贵,旁的就别再想了,奴婢还有事,先行一步。” 送走了常喜,柳莹回到了床边,怅然若失地盯着来来往往为她收拾物品的人,忽然揪住路过的一个人道:“你可知仁妃什么时候死的?” 那宫女被她的话吓得不轻,迫于柳莹投来的不悦眼神,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回贵人,奴婢听说在被抓的时候就被赐死了。” 柳莹松了手,任凭宫女在面洽溜走,只觉得指尖在颤抖。 而她之所以这幅样子,正是因为其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将事情告知若兰至当时,是没有充足的时间从凌清宫行完纵火,再到御书房的。 也就是说,若兰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御书房。 那纵火烧凌清宫的人,是谁? 她不敢再往下想,手往枕头下移动,在接触到一枚木质的牌子时,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脑中忽然想起远在潼州的那个男人,当初他临行前,问她要不要与其一块走。 柳莹拒绝了,她最终留在周治的身边,选择了追逐权势。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相比于澜顺宫换主的小插曲,明善宫可算得上热闹了许多。 周岚清垂着头翻阅手上的书籍,为她处理伤口的太医不敢吱上一声,虽说现在自己拿准了眼前人正是早已“逝世”的永乐公主,可作为在宫中混出名堂的老人,他一个字也不敢往外冒。 而周梁清则坐在另一侧,神色比以往更为淡漠,眼睛微微往下拉,留在眼前那有些吓人的伤口,不发一言。 第160章 明晃晃的宫殿之中,却显得很是沉闷;周遭一片寂静,老太医愈发提心吊胆,好似前面做得是龙蛇虎豹,但以这两个贵人那略带消沉和怒意的气势来说,倒也不为过。 周岚清看着包扎精美的手臂,淡淡地道谢:“有劳老太医了。” 老太医连忙点头哈腰:“这是老臣该做的,过三个时辰,老臣再来为贵人换药。” 待人走后,周岚清将书放在的桌子上,面上挤不出笑意,唯余忧伤笼罩着的落寞。 周梁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盯着铺在眼前的书,正是从凌清宫带出来的,周云清的遗作。她悲上心头,声音也随之染上哽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周岚清的目光缓缓往上移动,在面前人那斑驳的泪痕上停留,动了动嘴,竟发现喉间干涩,不出声音。 “若不是我…将事情同姐姐说了,又怎会让其卷入这场漩涡?若不是我擅作主张…我该想到的…我真的…我太蠢了…” 女子的伤痛,何尝不是她的?周岚清呆呆地望着妹妹哭得不能自已,她却表现得有些麻木不仁,可短短一年内,人世间最为悲痛之事悉数而至,已砸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哭闹的心气儿都快磨灭了。 迷茫,无措,甚至于恐慌,席卷着她的胸腔,令她枯萎,令她消散。 似有所引地望向窗外,天空却依旧如以往般碧蓝,尽头却像是通往黄泉的幽深之处,她试图寻觅着亲人们的踪迹,却见一片迷茫。 “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周岚清又从窗边缩回目光:“不是你的错,是事情无法掌控,梁清,很多事都是这样。” 如今想来,凡是试图想要掌控的事情,到头来往往会反过来掌控你。 可不甘总会撕破这一切的伪装,周云清的离去,又狠狠在她心中划上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姐姐,”周梁清拭去了眼泪,直至女子将眼睛留在她的方向时,才开口接了下文:“从前,我不受先帝重视,甚至于冷待,其实并非全然我的母亲所故。” 周岚清从未听过她主动讲起关于自己的这些事,只因在其偶然听到的风言风语中,这并不光彩,于是下意识阻止她想要自揭伤疤的意图:“梁清…” 可话刚一出口,就被她温柔制止:“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就让我说出来吧。” “有人说我并非先帝的亲生,而是在母亲还未到大燕之前所怀的孩子,但其实却非如此。” “从宁国被灭之时,国师断定母亲会被先帝纳入后宫,且其所产的第一个孩子,将会于大燕不祥之子。” 周梁清原以为周岚清会因此而表露出什么,但在她的脸上,却只看见了心疼。 “所以,你就因为这莫须有的谣言,给自己定下了死罪?” 周梁清停顿了一瞬,不自觉为多年来背负的罪恶辩驳:“可是母妃产下我之后,便开始了不幸;就连她身边一同来的姐妹,阿殊的生母,也在此后遭遇了不测;就如现在…” 周岚清轻轻的打断她:“若我是你母亲,也会选择慷慨赴死。” 周梁清愣在原处,忽然说不出话。 “亡国之主,怎甘于久居人下,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从来不是以单纯的成败,而是气节。” 周岚清听过先帝对那位的评价,其中有不满,也有敬意。 “而八弟的生母,则是由陈贵妃逼死的,这一点举目皆知,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其余的…”周岚清已无力再提,只言道:“若是真要有个不祥的称号,最该赋此名头的就是周治,他克命,可我们所有人的命。” 她知道周梁清在想什么,用方才的那些话来脱离自己,不就是相同他同归于尽么? 可如今她已经不能再失去身边人了,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剩下的人是生的希望,支撑着自己在这世间苟活的希望。 “你不能再留于宫中了,我会你送出去。” “姐姐!”周梁清一听就着急了起来:“我要留下来,我不能再离开你了!” “你听我说!”周岚清拉住她的手,也抑制住她的激动:“我要你出宫去,是有事要交给你,此事本我不想提起,只因太过于凶 险,但如今看来,这宫中才是最为危险之处。” 周梁清听了她的解释,随之冷静下来:“姐姐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 “万事要小心,千万要小心。” 周岚清还是没有当场挑明,只是喃喃地嘱咐,毕竟万事还有待商榷,在自己走之前,定要将妹妹安善妥至才是。 可既然提起,她的思绪不由飘到北疆,如今春意已至,心上人的准信却迟迟未归,令人难免多生忧虑。 ----------------------- 作者有话说:1.文段中:似有所引地望向窗外,天空却依旧如以往般碧蓝,尽头却像是通往黄泉的幽深之处,她试图寻觅着亲人们的踪迹,却见一片迷茫。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白居易长恨歌)]有感 2.好憋屈啊啊啊(化身田小草 第137章 突逢波折 金銮殿门前台阶上未干的露珠泛着寒光,为其蒙上一层薄薄的冷汗。披着朱漆的殿门缓缓开启,伴随着沉闷的吱呀声,百官宛若游鱼纷至沓来,最后又安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立好。 只是片刻,至上之位一人落座,紧随其后便是当值太监尖声唱出“有本启奏”的开场白,今日的戏台就算是搭好了。 而今日之所以就连空气都弥漫着滞重,只能听接下来登场的臣子登场重唱了:“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周治近几日只入睡的时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以至于根本没心情观测打头阵的是哪个阵营里出来的新旦老生,只示意他继续往下进行。 “陛下,几日前倭寇直逼京城,是无人所预料,更是危急存亡之秋也!幸得守备充足,方足矣暂击退贼人,还望陛下补偿守卫,保得大燕中枢之全呐!” 这也道尽了近日环绕在大燕的重要难题:一帮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贼人,乘船拍浪,以扬楚二州为切入点,同内部早已安插多时的流民里应外合,直闯大燕北部之京城,打了大燕个措手不及。 幸得京城守备及时察觉,奋战十四日,一连将其从京城碾到二州之外的海上。 后经调查才知,此并非邻国高丽,而是于高丽之外的,一个称为菊朝的小岛国为之。 他们正是百年前从大燕逃荒的难民,好模仿,却因自身地域狭小,以至自身心胸之狭窄,又因岛上物产稀疏,以至好掠夺。 且问大燕之繁盛,就连蛮横如北朝都退避三舍,怎会在一弹丸岛国上吃了个哑巴亏。 那便不得不说其做派之奸诈,行事之恶毒:与内地勾结流民,行以“共荣”思想灌输,于自身更是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号,说应该就自身狭小质地救助偌大国朝,实则是妄图为自身无故侵犯他国寻得安心的借口。 殊不知,这些骗骗自己还过得去,若是将他人算进去,只得以“自欺欺人”一词赠予。 周治听闻此人所言,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我还会怕了这一小小贼国?” 那人感受到君王的怒意,连忙转变说法:“陛下,我大燕繁荣昌盛,陛下有这般英明神武,怎会惧一小小弹丸之地呢!臣的意思是,近日之所为,定会让有心人所效仿,我们更应加强京城即周边的防备力量才是呀!” 周治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领情,反而冷哼一声:“有心人效仿?谁敢效仿?” 说罢,他又沉默一瞬,继而道:“区区一个小国,竟还敢做出如此之事,更应该全灭朝,以儆效尤!” 此言气势之恢弘,不由令底下人心生臣服敬意,群臣皆叹道:“陛下圣明!” 而后,又有人上前禀告:“陛下,扬楚二州内奸虽除,可大燕之大,这种人更是比比皆是,不若借此加强各地监管,以此减少百姓惶恐!” 面对此事,周治却没有像方才那般来得肯定,只是又换上多疑的面孔,底下有人在这时候适时地冒出来:“陛下,若说小小一国,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进入京城呢?单凭扬楚二州的嫌少恶徒么?莫不是有些人不满,里应外合妄图危害国君吧!” 这人是典型的北地人,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家,是针对江南的代表人物,且称为刘大人。 “此言何意?” “臣只是认为,方才提到各地监管,大燕最应该加强的不就是江南一带?不如就此试行。” 话一落地,另一侧便开始传来大大小小的声音,最后有一人坦然站出,这便最纯正不过的江南人士,就唤做柳大人。 只见他矛头直指:“陛下,此番倭寇入京,先是以扬楚二州,后直逼京城,但最后之差一步未完成。” “那便是又这帮真正的贼官将水搅浑,再将这盆子扣在一心为朝的我们呐!” 第161章 好家伙,炮仗彻底打起来了,接下来不仅是刘大人和柳大人的口头对决,在他们后边的南北两派也就此鸡对鸡,鸭对鸭地互啄起来,扰的周治本就快炸了的头更加膨胀,最后只得以一声“住嘴”取得暂时性安宁。 与此同时,一马车正从宫门口往外驾出,过往的侍卫见此不仅不敢多加阻拦,还纷纷停下来示敬。 只因这是皇室标配的马车,现如今在上的正是周岚清。 或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用食指挑开了窗帘,窥见了许久未见皇城外的一角。 看了一会儿,收回手指,才刚刚一闭眼,方才在御书房的场景就映入眼帘。 当自己收到消息之后冲进殿内,周治略带烦躁的神情在抬眼的瞬间荡然无存。随后见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声音嘶哑中带着讨好:“你来了。” 尽管周岚清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出言,但眼中的恨意还是隐藏不住:“倭寇一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周治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排斥,反倒是请人入座,随后又泰然自若地开口:“此事发生得突然,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周岚清盯着眼前人,心中很清楚他定是还有未解决的事情,否则不会将让消息传到她那里去:“你想说什么?” “事情总要有始有终。” 周治望过来时,眼中显然缺失点温和,徒增些不加掩饰的阴狠:“若无人从众接应,就不会有这次的意外。” 周岚清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不由得往后撤了撤,与其拉出更远的距离:“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可周治却适时地闭嘴了,他孤零零地坐在她的对面,与身后有些陈旧的装饰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冷肃。 周岚清微眯美眸,许是厌烦这些虚与委蛇的做派,直言道:“你想将矛头对准江南?” 周治没说话,无形中却表了态。 “哼!”周岚清忽然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即便再如何冷血,到底是和同外头那些势力短见之徒有这差别的,如今看来,倒也并无不同。” 周治还是沉默不语,只是那双眸子闪跃一瞬,被对面人轻巧捕捉。 “那些腐臣嘴上说的话,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你不会不知道;江南不听你的话,你要整治,倒也能算是个缘由。” 她淡淡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但若是想将这泼天的罪名按在他们的头上,且不说最后能不能如你所愿,就说这其中原本就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能确保不再加深么?” 一句话就点出了周治的顾虑,也挑明了如今对她的忌惮。 之所以周岚清还能在宫中算得上逍遥,就说如今她对江南局势的把控,手握聚宝财阁的一手消息,才让他对其有所忌惮。 周治从中明白了周岚清的态度,终于开口:“所以,你觉得该怎么做?” 听其所言,女子下意识扔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我不知道。” 她之所以愿意说方才的话,站的是皇室利益不错,但江南现在正是一张底牌,更何况周治还摸不清自己其实还未与江南各方取得联系,多说无益。 周治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更多的凉意,应 是知道周岚清定是不会插手此事,却也不甘就此打住,便打算就此捞些油水:“既然这样,将先帝的手谕交上来,就此算了。” 场面寂然片刻,周岚清的话也随之而来:“民间的传言,不过三日就会销声匿迹。” 周治难得没废话:“手谕。” “这是另外的条件。” 周岚清不管男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坦率地说出需求:“我现在就要去看江姐姐,那件事回来再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敢杀你?” 面对威胁,周岚清只是挑了挑眉:“你是不是真觉得,迄今为止,只有手谕一事?” 说罢,她也不多停留,只是当转身离去之时,身后隐隐传来一声脆响,分明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伴随着车轮停止运动,轻微的抖动令周岚清睁开了眼,桃春立即上前道:“主子,侯府到了。” 被扶下车后,周岚清看见上前迎客的家仆面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心中一沉,不敢多加停留,匆匆地直往里去。 复行数十步,只见在院外围已有诸多面孔往来,她带着面纱,自没有露面的道理,便以江如月的老友相称,这才勉强掩饰了过去。 霍立闻讯而来,立即暂时以换药为由屏退众人,给了周岚清单独见伤者的机会。 一入内,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周岚清心头一紧,连忙向前走至床边,即便早有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更是不自觉地蹲下来,轻声唤道:“江姐姐。” 伤者正是江如月,当时正当外派将士,故造成了短时的守卫空缺,倭寇瞅准时机大肆进犯,幸而她听到风声立即调兵抵御,这才使得危机得以渡过。 为确保完全的安全,江如月又紧追不舍,将人赶到了扬楚二州之外,却也在回城之中遭遇暗算,负伤而归。 周岚清刚开始听到的便是这个消息,当时分明只说得需卧床养伤,不想竟伤得这般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让半睡半醒的江如月想起了谁,后者并无多少血色的嘴动了动,随即唤出:“琵琶…” 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是周遭亲近的家仆面露悲怆,就连离得最近的周岚清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握上她的。 那个名唤做琵琶的小女子,自己从前也见过一两面,却颇有印象,只因她是个极为机灵的,在江如月面前亦是如此。 当她看向身边的那个家仆时,后者才说道:“琵琶她当日硬要陪主子出去,这是常有的事,主子便也随她去了,可不想…听说是当时回来的时候,帮主子挡了一刀…” 声音细微而轻柔,却将整个屋子里笼罩了一层唏嘘的纱。 周岚清轻轻擦去江如月眼角溢出的清泪,她知道眼前人已然清醒,但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只因她知道其的性格,于是自顾自地说了点话,便也不再多留。 如今确定了江如月并无性命之忧,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点,出了门后又同霍立说了几句,掩上面纱,归至马车之上时,不一会儿,秋竹也冒了进来。 “主子,信已然交至邹大人手中。” “我知道了。”周岚清说着,马车已然驶动,行至半路,她掀起车窗一角,就见邹府的马车在不远处从反方向驶过。 见此周岚清放下窗帘,状若无事地开始发呆。 但事情远远还未结束,待耳边的喧嚣停止,马车刚跃过皇宫门,却忽然传来几声鼓声。 是摆放在宫门外,象征着有着重大冤情的登闻鼓被人敲响了。 第138章 旧时缩影 周岚清看着在此探进头来的秋竹,看样子是有不小的事要降临。 “发生了什么?” “主子,我才看了一眼,具体是谁认不出来,不过往来的人正说着,像是国公府的嫡子,才袭了爵那位,闹进了宫里!” 周岚清听闻微微一愣,忽然想到才去的镇远侯府,心中顿时有了猜想。 一旁的桃春见她陷入了沉思,开口问道:“主子,要不要掉个头,偷偷去看一眼是谁?” 周岚清沉寂在林恒宇的事情上,也就没了心思再去深究外头敲鼓的人是谁:“不用,先回宫去,正好有要事办。” 话音刚落,她又立马改口:“秋竹,你下去看看是谁,然后回来同我说。” 秋竹离去,马车重新启动,于明善宫前停稳,周岚清入宫后径直朝书房去随即,递给桃春一个眼神,便将门关好。 行至书桌旁,从桌布下一顿摸索,不一会儿就将一个小钥匙掏了出来,蹲下来,将其对着最低下且不显眼的小柜子的锁头插进去并转动,随着抽拉的声音响起,一张金粟笺纸赫然出现在眼前。 周岚清盯着这张纸,却下意识出了神,其上空白一片,好似正等着人往上书写着什么。 四周窗户紧闭,营造一片寂静无声,此时唯有她细微的呼吸声昭示着时光的悄然流逝。 半晌,一双玉手毅然伸入柜子中,将这张纸从中捞了出来。 紧接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又开始运作起来,不同往日,它们落在纸上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周岚清细细描摹着记忆中上皇的笔记,一笔一画,尤为刻意地描写了她所要用的信息。 放下笔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不小的敲门声,周岚清一僵:“谁?” 传来的是秋竹的声音:“殿下,是我。” 待人进来后,周岚清已然将纸铺在那个为它量身定做的小柜子中,只是还没来得及关上,秋竹就已然来到身前:“殿下,那在宫门外伸冤的,正是侯府大小姐。” 周岚清立即想到是谁:“妙仪?” “正是。” “她怎么会在那儿?”周岚清下意识皱眉,要说以国公府的保守谨慎作风,林恒宇闯出这番动静已实属不易,怎么就连林妙仪也跟着闹起来了? 第162章 秋竹到底是跟在她身边的得力助手,脱口而出就是其中缘由:“是有关倭寇一事,听说是当时在最后关头,本是不用追得那么紧的,但是宫中忽然下令才…满京城谁人不知林大人对江将军的心思,他一听说了此事,说是要找何大人…” 何大人是谁,她也不知道,可她不知道,周岚清却门儿清,大抵又是那何明的手笔。 这林恒宇,从前见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怎么这一出头就出大头? 秋竹也不敢耽搁,连忙往下说:“林小姐听说长兄被抓进去了,也跑到宫外敲鼓去了,奴婢方才混在其中,见国公府派了好多人,都没能将人劝回去…殿下,若是这样下去,恐怕这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对于周岚清来说,不过是维护手中权势的工具,若是抛开这一功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虚妄之物。 可林妙仪不是她,这姑娘是将面子刻在骨髓里的人。 如今,却为了家人,竟甘愿亲手将自己的骨头掰断。 秋竹看着主子面色凝重,便不再多言,只是静候在原地等待吩咐。 面前摆在自己跟前的不过是两项选择,一个便是将柜子里的那张纸交给秋竹,趁着现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再添一把火;一个就是将此物拿给那个讨厌的男人,好让国公府脱离此险境。 周岚清不自觉将手碰在桌子上,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看,正是已经快被自己翻烂的书,上面署名清晰得刺眼,周云清的模样在此刻也逐渐浮现出来。 最终,她动了动嘴:“你去宫外,看着妙仪,不要让她出现意外,再去趟邹府,说事态有变,让他再赶一下进程,聚宝财阁会与之相谈之后事务。” 秋竹一顿,许是也没想到主子居然做了这个决定,不过仔细一想,便也知道其中含义,立即领命而去。 做完一切,这张拟定好的“手谕”再次被取出,安安静静地瘫在眼前,周岚清坐下来,与其相对而视,脑中不断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场面。 过了许久,她的手摸上那张纸,其上的墨水已全然镶嵌在其中,相触之间,唯余干涩。 就在缩手之际,周岚清轻轻地叹了口气,片刻,房门再次被开启,迎上桃春的关切,她缓缓开了口:“去御书房。” 宫殿檐角后日头高悬,公平公正地令宫中的一切景象都泛着亮光,远近之间,所有色彩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的虚假。 唯有那一抹亮色,不是衣服,而是女子脸上的颜色,虽此刻并不夹杂着任何积极的情绪,甚至是沉闷,急切,又或是不安,无奈… 但是有那张脸就足够了,不论上面雕刻着什么表情,皆是鲜亮的。 以至于她到御书房之前时,新调任来的小太监都被这气势震得一时忘了阻拦,而当他们回过神来正要开口时,就被赶上来的常喜接上了话:“贵人,您来了。” 虽嘴上时奉承的,可依他的肢体动作来断定,并不想让周岚清在此时进去。 可当她递过去一个凉凉的眼神时,常喜就不得不老实,只得乖乖地将门打开,毕恭毕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踏入内,周治一人在这里,听见声音,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仇人对仇人,不再有多余的旁白。她径直来到书桌旁,将纸从袖口中取出来,在前面人的注视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周治的目光立即被那张品质极佳的纸多吸引,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出招,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人,示意她开口说话。 周岚清也没令他失望,直白地提出诉求:“这张纸,换林恒宇。” 周治挑挑眉:“你跟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周岚清懒得多解释:“换不换?” 这并不是求人的态度,不过她也不是要向此人求助,而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与其谈判。 意识到这点,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周治的心头,他最近愈发变得暴躁,除却常喜,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晃悠。 当然,周岚清除外,她恨不得一下子气死他算了。 “你变得天真了。”周治幽幽道:“现在东西都摆在面前了,还有什么交换不交换的说法么?” 只要他愿意,伸出手将这张纸撕掉,一了百了。 可周岚清却笑了一声:“天真的人,是我?还是你?” 此言一出,周治面色一变,她见此继而道:“你以为,现在面前的这张纸,就是解决手谕一事的关键么?” “这张纸,可有可无,或真或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发起方,愿不愿意和解。” 只要她愿意,可以让全天下多出无数张“手谕”,甚至可以让更多的“富人”追寻散落在上皇落于民间的“宝物。” 看着他逐渐难看下去的神情,周岚清又问道:“现在,我再问你,要和解么?” 周治重新将眼睛放回了面前的女子,一时间没有言语,任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四周静的过分,仿佛能够还能听见皇城外的鼓声。 大鼓前,身型纤弱的女子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手举木棍大力往上敲,似乎要将满京城的喧嚣一概而包揽。 而周身的议论声,甚至是低声喝彩或斥责大喊,皆萦绕在林妙仪的耳边,要说她不怕,那定是假话;但要令她抛长兄而不顾,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中,除却秋竹奉命前来在暗中保护,还有一个女子也混迹在其间。 林柔仪,也就是那个庶妹,正呆呆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与她并不对付的长姐,心中忽然又些复杂。 旁人或许瞅见了女子那毅然决然的姿态,可只有她,看见了长姐微微颤抖的双手。 林柔仪骗骗又深知今日这出戏出自谁的手笔,若不是自己的亲身母亲… 这般想着,又不自觉将目光往后看去,似乎要在早已被身后人群挡住的视线中寻得家中的景象。 如她所料想,府中正式一片混乱,而在这已然乱成一团的景象中,一个生的妖媚的女人正打包着包裹,看样子是要趁乱逃跑。 正当她把手伸向后院通往府外的门栓上时,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你要去哪里?” 也正是这个声音,令她浑身一僵,紧接着回过身,下意识就跪了下来:“大夫人!” “锦绣,你这是想干什么?”来者正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宋氏,她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跟夫君一样的语调,这是身份的象征。 “没什么,夫人…”锦绣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又开始生出些寒意,她那害怕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宋氏看在眼里,心里头自然满意,这是自己调教有方的象征。 可下一刻,那个声音就开始尖利起来:“没什么?那你跑到这里做什么?老爷正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夫人!夫人…”锦绣把身子扶得更下去了些:“我只是…我只是出来走走。” 刚说完不久,在她狭小的视线里,就看见一片华贵的裙摆从左边慢慢移到右边,一瞬间,只觉得有一匹饿狼在身边不断盘绕。 “把她拉起来,让姨娘跪在这里算什么事?让旁人怎么说?” 还不待锦绣做什么举动,只感觉左右有大力气将自己拉了起来,紧接着,宋氏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锦绣,你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在老爷身前又那么得宠,我还将柔仪放在你身边养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外头人皆说你是个狐媚子,要我好好料理了你,但我疼你,跟老爷一样疼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还敢闯出这般祸事!” 锦绣从骨子里怕宋氏,怕老爷,也怕伺候自己的人,此时也不敢说上一句话,只是悄声辩驳:“我没有。” 可宋氏却不再理她,而是转身就要走,眼看她身后的那些管教婶子就要朝自己扑过来,又不迫不得已道:“夫人!夫人我有话要说!” 宋氏的脚步定下来,侧过头:“你想说什么!” “恒谦,恒谦…他埋在哪儿了?” 这是她的孩子,五年前生的孩子,可当时一睁眼,就被告知夭折。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应该知道,她有权知道! 可眼前的女人还是没有给她答案,而是跟那个男人一样,习惯性地留给自己一个高不可攀的背影。 出了院门,宋氏才往主院的方向走了不远,一个男孩就迎面跑来,宋氏牵起了他的手,就听孩子问道:“母亲,你方才去哪儿了?” “没什么,去处理了一个小事。” ----------------------- 作者有话说:一群立场不同的女人,在封建制度下奋力求生 第139章 忽遇故人 “姑娘,姑娘!” 回归至宫门外,国公府的人劝说着自家小姐,表面是急切万分,可手上却没有实际的动作,反倒是将人团团围住,倒营造出林妙仪一副大义为亲的形象。 第163章 秋竹站在人群中,听身边人的口风逐渐调转,也果真如看见的那般,纷纷开始说起林妙仪的好来。 她皱皱眉,只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国公府真的着急,就真的只是让一个深闺女子前来抛头露面么? 不过也容不得自己多想了,很快,面前的皇宫里就出来了一些人,一看就是在内当差的,为首是个衣着太监服饰的人,秋竹一看,是个生面孔,大概不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 只见他一出来,身后的那些人就将以登闻鼓为中心,隔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将周围的看客疏散了大部分,紧接着,那太监往前几步:“皇上有旨!” 此言一出,国公府的人,包括林妙仪,也不再继续敲鼓,立即跪下来,神情忐忑不安。 “林国公嗣子林恒宇,闻宫内忽逢刺客,救驾有功,但持 刀擅闯,至朝臣受惊,故此罚俸一年,回府闭门思过,不召不得入朝进谏!”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秋竹嘴角不由得抽了几下,不过主子还真厉害,竟能把一个罪名刻在脑门上的人捞回来。 林妙仪听此不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还是在那个太监的提醒下才接过了旨。而混迹在人群中的林柔仪见此更是震惊,当她看见国公府的人站起来时,也不敢再多留,赶忙从后面隐去,马不停蹄地跑走了。 趁着国公府众人接了旨,在众人接连撤去之后,秋竹又跟着林妙仪一群人走了许久,终于在马车拐到没有人注意到的道路上时,她猛地往前拦住。 “这位贵人!方才在皇城门外,您有东西落下来啦!” 事情已了结,国公府众人本就不欲再多引注意,因此站在马车最前头的人连忙道:给我就可以了,多谢了多谢了!” “诶!”秋竹见此换上一副无赖模样:“我要亲自见你们小姐,讨赏!懂不懂!快去快去,快去通报!” “你这!”那大汉正要发作,身后的马车就传来些许响动,随后一个女子就往这边来,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这才能让其挪动了身体。 秋竹行至马车边,也不讲什么客气,一咕溜就窜了上去,引得周边人皆紧张起来,只不过很快,马车内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走你们的,不要管我。” 掀开车帘,秋竹就看见一张镇定自若的脸:“林小姐,你可还记得我?” 从前她跟着桃春去过国公府,自然露过几次脸,林妙仪仔细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震惊道:“你是?秋竹姑娘?” “是我。”估摸着国公府与邹府的交界处,秋竹选择长话短说:“林小姐是个聪明人,主子特命我前在宫门口暗中保护你。” 林妙仪在听到皇帝的旨意时,就知道定是有人在暗中相帮,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竟是那个早已“逝世”的永乐公主,不由得再次确认了一下:“可是那位…” “就是你想的那样,”秋竹明白她的意思:“还请林小姐回去同林国公相商,我们主子说了,万事未拿定主意之前,莫要轻易行事。” 林妙仪还在这巨大的冲击中没缓过来,只是点头称是,秋竹见话已带到,也不再多留,于是就要转身往外去。 可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声音:“姑娘且慢!” 当她转过身来时,却看见女子那双眸子中盈满了真切的希冀:“那五公主是不是也是?是不是…” 话到最后,竟还染上了丝丝哽咽。 秋竹张了张口,她何曾不明白二人的情谊,周云清的真正死因至今困在了皇城之中,选择将真相告知,或许才是对林妙仪最好的解脱。 “凌清宫那场大火,是真的。” 说罢,也不敢再看对方的表情,转身离开。 车帘再次被掀起,外头的光线爬了进来,却窥视了女子面上落下的晶莹。 御书房,听着来人的禀复林恒宇已被遣回,国公府夫妇已上门请罪他们一双儿女的“胡乱行事”,如今正在等待传唤。 毕竟小辈的“不懂事”,还得由长辈来“善后”,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周岚清坐在离周治很远的地方,听到事情已然办妥,自然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见她起身就要走,周治忽然开口:“林恒宇跟你什么关系?” 欲前行的脚步骤停,周岚清缓缓回过身:“一个不太熟识的故友。” 周治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是么。” “别再胡乱猜想了。”周岚清一直感觉这御书房中压抑得可怕,从记事起就是如此,她总不爱来。 “有这闲心,将云清的葬礼好好办了吧,莫要再拖了。” 此话砸得周治再也憋不出话来,或许他也想起了周云清同国公府的关系,以至于默默无言,独留沉默。 周岚清见此心中讽刺,她与霍云祺的情事,想来没有人会不知道,何苦问这一遭。 不过,来自北疆的信件许久未到了,总令人有些不安。 想至此,她不再同面前人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随着身后的门重新被关上,周岚清不再同身边任何人打招呼,而众人见其这副模样,也不敢上前招惹,以至于她埋头赶路,很容易就出了御书房的囊括范围。 若是要返回明善宫,走金銮殿的那条路是更快的,周岚清从前没有那么大的心气儿,自然少行此路。 如今抬头一览周遭,芍药栏,牡丹从,朱朱紫紫斗秾华;百合花,茉莉生,清清雅雅若含笑;攀附宫墙头,只等人来赏。 即便心有不安,可这些花又这般夺人心魄,她又是爱花之人,竟也难免为之驻足一瞬。 就在周岚清好不容易回过神,欲同身边的桃春说上什么的时候,目光流转之中,却在前方一处骤然定住。 桃春预感到主子是有话要与自己说的,可迟迟没能等到发言,抬眼随着她的方向看去,竟也因此看见了立在对面的那人。 而那人的惊诧更甚于二人,其中还夹杂着迷蒙的观望,像是在看并不存在的人。 直至周岚清动了动,才将含在嘴里的话说出来:“刘…墨书” 刚说完,她就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那抹缅怀的观望彻底消散,转而被难以置信所替代,而后又在原地眨眼数次,恍若明白眼前人并非以往看到的那般虚幻,才缓缓从自己的方向走来。 行至面前,刘墨书尚未发出一言,只是表露从前并未显现之态,那双眼睛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忧伤,但更多的是愉悦。 周岚清被她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得不轻,伸出手附上其额头,口中还问道:“墨书?你没事儿吧?” 从前她也习惯这般不着调,两人也并非没有过肢体接触,可当女子那柔软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刘墨书还是不自觉震了一下。 不过这一来,也确准了面前一幕的真实性,她终于张了口,说出二人许久未见的开场白:“殿下,你没死啊?” 周岚清呵呵笑了两下,外头皆言刘尚书八面玲珑,谈吐之间更是婉转好听,怎么现在就这么直白… 不过她也没过多计较,将手撤回来:“刘大人就这么希望我死了?” 刘墨书听着她这般不着调的话,也整理好了面部表情,换上那一副吊炸天的笑面狐狸形象:“世上少一个人知道在下的秘密,也总是好的…” 若不是方才她的破功落尽周岚清的眼里,兴许还能将这个理由算作真实,果真,还没等自己发作,就又听见对方说道:“不过,这少一人,总不能是殿下才是。” “算你有点良心。”周岚清嗔视着她,后者见其这副鲜活的模样,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殿下…你真的还活着?” “行了,打住!”周岚清连连制止,如今她对这类话甚是忌讳,也总将此类语言冠之于周治的身上:“你还巴不得?” 刘墨书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了。 反倒是周岚清,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这是…去见周治?” 刘墨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消失不见,只见她立即承认道:“是。” 周岚清的眸光一暗,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刘大人如今是朝中重臣了?想来我这一阶下囚,是不能再与以往般同您谈笑言欢了。” “殿下,”刘墨书不改其色,对付周岚清,她向来有一招,更别说现在也有怨言在身: “当初听闻殿下之事,我焦急万分,更是托人四处打听,只苦于不曾有任何消息,深夜思即殿下一心为大燕殚精竭虑,而当下正为您 二哥为皇帝陛下,故此才下了决心,试图以衷心辅佐陛下,来维持大燕正统。” 周岚清简直被其在这短时间之内就蹦出的这一番言辞所折服,兴许是知道此人是个真人才,她也在几乎瞬间挂上了极致的假真情:“我就知道,墨书与我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嫌隙。” 刘墨书幽幽地奉承:“殿下所言即是。” 第164章 两人又相互打了几场嘴炮,刘墨书像是意识到时间不早,紧急调转话头:“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这边还得去见陛下呢…” 周岚清此时也话尽了,于是笑呵呵道:“快去吧。” 话音刚落,眼前人却忽然伸手将自己拉进了怀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地传来些许脚步声,很快就又消散。 “冒犯了殿下。” 周岚清想到方才应该是有人经过,再加上两人都是女子,便也没什么放在心上,直言道:“不会。” 而面前人此时却盯着自己,正当她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对方又一改那虚伪客套的做派:“殿下,如今倭寇虽退,但与北朝的关系却又愈发紧张,北疆恐怕是会遭遇重创。” 周岚清意外于她的信息透露,连忙问道:“不是已然修复不少了么?怎么又会忽然紧张?” 刘墨书顿了顿,鼻腔中还徘徊者女子刚才在怀中留下的余香,踌躇过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陛下参与了北朝立王政事,但不支持阿塞尔。” 话已至此,她不敢再多泄露天机:“其余的,还请殿下自行断定,墨书先行一步。” 周岚清没有拦她,立在原地,怵惕渐生。 ----------------------- 作者有话说:芍药栏,牡丹从,朱朱紫紫斗秾华[西游记。明刊金陵本] 第140章 北疆险境 黄沙裹挟着边疆的土地,烈日将空气中的湿润抽离,两者互相打着配合,铸就了一片环绕着低沉的气氛,无处不在的压抑塞得人紧张。 “将军!” 呼声喝破片刻的宁静,随声看去,一个身着血迹斑斑铠甲的男人正往此处赶来,正是霍云祺的副将。 “来了?” 听到长官的问话,副将面色依旧难看,可事实摆在眼前:“还没有。” 霍云祺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一样的回答,冷峻的神色爬上脸庞。往前走几步,大燕与北朝之间的第一城内景映入眼帘,朝远处看,百姓尚能维持基本的安宁,可当目光收回城底下,不过些许残兵,他们皆望着自己,眼里闪着什么,大概是期待。 整整一个月了,自他们一路从大燕守的最后一座城池打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可朝廷除去几封形式性的慰问,竟没有一点表示;粮草已临近不足,派出的信上只回复京城受倭寇入侵,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人打发了。 收回目光,在转过身望去,敌军好似杀不完,刚拔了前百里的军营,一夜过后,又朝前驻扎了数十里。 再结合皇帝那扑朔迷离的态度,霍云祺难以不多想象这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要说从中非要揪出一个能够安慰人的消息,那便是周岚清传来的,自己的阿姊暂无性命之忧。 可形势之变,往往是以人所未能料及之态呈现出来的。 城墙之中忽然冒出个行色匆匆的勘查兵,上来只喊“报——”,拖着尾音,直至二人之前跪下禀告:“将军!敌军又来了!来得好多人!比前几次的多得多!” 闻言霍云祺再看城墙之外,果真,不过眨眼之间,密密麻麻的人马从坡往下蔓延而来,随后便有震天呼喊,气势喧天,令人闻风丧胆。 可霍云祺并非常人也,只对人言道:“慌什么?还怕他们不来!” 说罢,他往城下大喊:“取来白云马!” 下头立即有人应声,瞬即之间,以白马恍若乘风而来,又因迟迟未见其主开始焦躁起来,在原地不断嘶鸣。 恰是这阵阵响声,却令城内守兵的胆气逐渐回笼,尔后开始有人高呼:“将军!”随后立即有人加入,一瞬间,人声,马声,兵器碰撞的声音相互混杂,竟也不必城外的敌军差上多少。 霍云祺面色沉静,且并无任何惧意,甚至还有几分亢奋。见士气已起,抬脚便要往城下而去。 身旁的副将见状,也要随他同往,却被其伸手拦住:“阿城,还记得昨日我跟你说的那个战术?” 何城眉头一皱,语气更是带着犹疑:“将军,这不过是开头一说,具体尚未实践,怎么…” 霍云祺不是傻子,这招他早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的战术,否则也不会在此决定。 再说,实践乃检验真理之唯一准绳,凡经实践所验证之识见,皆为真理之所在,具有不可撼动之性质。 不过眼下,他也懒得多跟对方掰扯,立即下令:“就按照我说的那么办!”说罢,又看了一眼气色差得吓人的勘查兵,将手中木棍丢给他:“这次不用上场了,你在此为我们敲鼓,要大声些!能不能行就靠你了!” 半晌,城门开启,鼓声渐渐高昂起来,为首青年目显寒光,宛若猛虎出山,口吐之言,更是气如洪钟: “诸君!且待我取来敌方首级,畅饮通宵!” 在他身后响应者紧随其后,其发出的声音排山倒海,手中兵器拖着地面黄沙,营造出天然迷蒙的沙雾,以至于迎面而来的人难以分清对方的数量,但单凭这可怕的气势,足以震得人恍惚。 待黄沙散尽,原有的霍家军早已分散多处,集结成多个小团体,依照平日训练的那般,又多人结合成了一个多面修罗,将多处数倍的敌方如蛋黄似的打散,以至于北朝军队迫不得已地仓皇分散开来。 其中最为亮眼的不过是为首的霍云祺,只见他手握长矛,身骑白云马,恰似地狱爬出来的鬼魅,所到之处,割尽人命。 北朝早就将霍云祺的名字刻在了心头大患这一榜单之上,兵卒一见他这番态势,多是吓得魂不守舍。 气魄足三分,战场赢七分。 大燕这不要命地打法,令原本收到援兵未到的北朝军队连连后退,不经开始盘算起了这消息的可信度。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原本看着不多的人,怎么越打越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霍云祺所言之战术:先有由勇猛精进的打头阵,随后将战场往后拉,再让二等精力往里头蔓延。 就在此时,从城中涌现比刚开始更多的士兵,由于依旧是黄沙披身,最前头的更是大喊:“将军!援兵已至!援兵已至!” 而那些原本就心里发虚的敌方听闻更是大骇,士气削减大半,匆忙败退。此次前来的是个颇为谨慎的将领,他可不是没听见霍云祺那句要自己人头庆酒的话,于是连忙下令撤退。 霍云祺折断手臂上的箭,看着仓皇离场的乌压压一群人,呲笑了一句:“没种!” 方才喊着援军的人,待黄沙退去,就显现出真实的面容,不是何城还能是谁?其身后跟着的就是那些残兵,个个举着兵刃,看着敌人逃跑,不由得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便是霍云祺所谋的最后一步。 正所谓,形人则我无形,如是者也。 北疆现状暂时得到遏制,而明善宫中却再次上演新的篇章。 宋青受邀而至,与周岚清二人于书房中久违详谈要事。而当他前脚刚踏入,甚至尚未说上一句话,就被外头动向震得不轻。 周岚清意识到不对劲,只听房外隐隐传来“陛下”的字眼,下意识与对方相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外。 “快,”看了一眼帐幕,将人直往里赶 :“先躲到后面去。”而在这急迫的时间内,她竟也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不论什么声音,千万别出来,知道了么?” 宋青皱皱眉,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难免有些失语,遥想当时那个姓霍的,是不是也是在这紧急的情况下被撵到幕后去的? 片刻,当门开启之时,周岚清已在前头等候,兴许是以往有了藏人的经验,如今表露出来的不同上回般心虚,即为落落大方之态。 “你来干什么?” 话才出口,眼前猝然被飞扬起来的纸张包围,始作俑者周治将这些刻满了江南近来的形势甩到她面前,冷冽的质问声随之而起:“这些是什么!” 周岚清随意瞥了一眼,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异色,反而浮现嘲弄之意:“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难不成还要我来捡么!” 周治被她这副模样一激,反而冷静了不少,唯余一双暗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恍若要将其拆置入腹。 “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周岚清听其所言,正要开口反驳,就见他步步逼近自己,好似毒蛇蜿渡而来,惹得她有些心底发毛,不由得往后退去。 可不等她多行动,就见周治已至跟前,猛地将人拉进,周岚清撞进他的怀里,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反应过来后,温热的气息在脖颈处落脚。 一瞬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贯彻全身,引得周岚清立即炸毛: “你想干什么!” 说着,下意识想到若兰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再回想起近几次见周治,他都很不对劲,时时刻刻都在爆发的边缘,情绪极度不稳定。 第165章 周治并没有说话,而是靠着女子身上勾人心魄的香气稍稍稳定了些心神。 周岚清感觉到有一双手攀上自己的腰肢,更是从心底生出一股恶心,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房梁上去。 可她越挣扎,那双手抓得更紧,紧接着便是一低沉的声音传来,像是恶鬼的低语:“别动。” “本来要将周璟放在你身边养,既然你不要,那便换种方式…” “你个疯子!我要杀了你!”周岚清恨不得咬牙自尽,就在此时,忽然她敏锐地感受到幕后似有微动,惊得她不敢妄动,一双眼睛透过男人的肩头,望着宋青微微透出那双颇具杀意的眸子。 “怎么了?”周治发觉女子不再挣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时,周岚清及时回过神,趁机使劲将他推开,彻底这瘆人的画面中剥离。 “你这个死人!这个疯子!你!”周岚清气得发抖,她现在只想将被接触到的皮肤撕下来,将面前的男人千刀万剐,想至此,又指着周治怒声:“你要是真想女人!去外头的树上蹭蹭!别来这恶心我!否则我即便吊死在你床前,也得吐你一口血!” 周治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憋不出一句话,泄了气般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好在整个人正常了不少,不再如前边那样怒气横冲。 周岚清被他刚才那举动震得不轻,又在原地骂了几句后,身体后知后觉地开始发软,只得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两人彻底陷入了沉默,场面呈现出诡异的宁静,直至稍稍缓和不少之后,周治率先开了口:“上回不是说了,江南一事彻底罢手,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周岚清瞪着他,忍着心里的厌恶:“我且问你,如今北疆狼烟未平,你是怎么想的?” 周治脸色不断下沉:“谁跟你说的?” 刚问完,他又立即有了答案,毕竟聚宝财阁还捏在她的手里,天下之事哪有不知的。 想至此,不由得冷笑一声,似在嘲讽:“当初霍云祺选了仕途,你却还护着他,不觉得太过有失脸面了么!” “有失脸面?”周岚清只觉得荒谬:“北疆是独立出去的国家?是他霍云祺一个人的领土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奉劝你,别拿百姓社稷做你玩弄权术的牺牲品!” 闻言周治收回眼中的狠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欲上一层楼,那就难免有牺牲!”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周岚清本想跟他好好谈谈,但精力实在被方才的意外事件折磨至消逝:“你是一国之君,所作所为,得到的是回报还是反噬,你且好思量!” 周治站起身来,看着她道:“江南一事,若不遏制,我不再有耐心。” 而回报他的只有一句恶狠狠的字: “滚!” 第141章 出现叛徒 关门声响起,一切陷入死寂。 少顷,幕后脚步声传来,宋青面上怒意未消,本想就此脱口而出内心不满,但当他抬眸望向前方的一瞬间,所有的话竟迫不得已就此消迩。 肃静无声的屋内,就连多余的亮光都不曾造访,而不远处坐着的女子,浑身散发着劫后余生的空洞,呆呆地目视前方,不难看出正在走神。 宋青的愠色逐渐蔓延至眸中,拔起定在原地迟迟不动的腿朝前去,直至女子跟前时,说出的话又不自觉带上些谨慎和讨巧的柔和,似是唯恐本就难堪的人不能支撑最后的体面:“殿下…要我做什么?” 周岚清挪回目光,转而放置在面前人的身上,或许是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只得微微垂眸,以作掩饰:“都看见了?不是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么?” 下一刻,原本站着的男人却忽然半跪下来,与坐着的自己相平视,周岚清来不及多有举动,就被其眼中浓烈的杀意所吸引,紧接着,颇位坚定的声音就此响起:“您有什么打算?或是杀了他?” 旁人且不敢把天子生命安危的绝定权挂在嘴边,可宋青不同,这些年来,大理寺中基本为他所用,如追云的暗卫更是暗中培养多人,再加上他本在朝中圆滑游离,出入皇帝所在之处,也不是难事。 “杀了他?”周岚清从喉间将字眼推出了口:“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想杀了他。” 宋青眉头一皱,对方那透露出过分清醒的眼睛反倒哀叹着主人心中的悲哀,他极少被旁人的情绪所带动,可她此时的气质太过浓烈,宛若寒冬腊月中傲然挺立的花蕊,他人歌颂着其不畏严寒的品格,但待近一看,却已是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脑中不由得想起曾多次听闻的“传言”,他从前只不过当作胡诌的闲谈,可方才的那一幕,却将这不可能存在的谈资彻底做实。 在这略微走神的空隙,耳边的女声却逐渐清晰起来:“阿澈,现在找不到了,如今我只剩他与梁清两个,我不能在赌了,也赌不起了…” 宋青下意识看向她,不知该如何宽慰:“殿下…” “八弟尚能自保,却并未继承大统的魄力,老七更是不可能…”周岚清自顾自地呢喃:“还有那三个年幼无知的侄子,若周治死了,大燕当选谁来做这个皇帝?” 说着,她稍稍往后靠,椅背的倚仗却不能令其获得短暂的心安。 如今在国之周围,四处环狼盘虎,内里南北矛盾尖锐,如今唯有将里外冲突暂时稳固,才能重新考虑皇位宝座上的人选更换。 而她当下为牵制周治,已然借聚宝财阁与邹家的势力将江南拉拢,虽南北依旧水火不容,可那是官家的事情,自然波及不到下头。 她当然恨周治,恨不得将其骨血千刀万剐,可摆在眼前的却不单单是个人恩怨,而是关乎着千千万万的大燕百姓,更是关乎着子孙后代。 周岚清与周治最大不同之处,那就是她无法将百姓社稷置于不顾之地,大燕应该在作为经营者的他们之下兴兴向荣,而不是作为玩弄权势的筹码,随意摆放。 苦苦隐忍,并非优柔寡断;蛇打七寸,只求一刀毙命。 “殿下,”宋青依旧以仰视的态度,拜伏着他的盟友,他的太阳:“若是您呢?” “有没有想过,由您来做这天下共主?” 周岚清从椅背上脱离,俯视着面前的男人,声音带着些莫名的颤抖,可能是紧张。 也或许是兴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青没有片刻的犹疑,卸下那惯以清高傲气著称的姿态,化作了仰望神明的虔诚信徒:“殿下,我早已将您奉为我的君主,从前是,往后亦是。” “若您愿意,我相信,今后如我一样的人,将会数不胜数。” 在宋青初次见到周岚清的那一刻,在他同意与她站在一起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缘分,就注定了同生共死的纽带建立。 即便是为利益相勾结,可世上为坚固的关系,正恰恰就是利益与共。 “起来罢,”周岚清的面容半掩于阴影处,可那双重新闪着亮光的眸子,却是最好的表态,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宋青没拒绝,只听见周岚清开口道:“今日请你来,实则仍为江南一事。” 听其所言,他也不再追问她对刚才那个话题的准信,而是自然地讲顺着话题,将江南的基本概况讲了一遍。 末了,周岚清又多问了句:“你同表哥通气的时候,他可有什么意见?” 宋青想起邹世明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粗略地做了个简单的回答:“去除初见时有些意外,其余并没有什么。” 毕竟两人一直以来隐藏得极好,有这意外,倒也没什么。 周岚清点点头,忽然道:“江南那边,已然将钱投进来了么?” “投了一些,”宋青多看了她一眼,兴许是隐隐猜到对方想做什么,就往保守了说:“只投了一半。” 这正是由聚宝财阁发起的“聚财”活动,以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类似于另类形式的股票。 其中聚宝财阁则是作为与商家连接的中介平台,众人暗中投资,根据投的钱的比例,作为商户的“股东”。 周岚清通过这个方式,主要是为南方渡过这个暂时的经济低谷期,并借此机会密切与地方百姓官员的全民联系纽带,还可以从中获利,可谓是一石三鸟。 她暗中盘算着如今收取的利息,最后说了句:“足够了。” 宋青接着话,将心中的猜测脱之于口:“是要送到北疆?” “不是,”周岚清将脸转过来,使对方能看清她的狡黠:“将这些送到北朝去。” 而恰是这意料之外的话,令宋青瞳孔微微睁大,下一刻,他也立即领会了周岚清的想法,不由得对方才所提出的言论感到庆幸。 周岚清收回目光,并不在意旁人的神色,如今她要全身心走下一步棋。 既然周治参与北朝内斗,那她为什么不能? 现在心意带到,只希望阿塞尔不要令自己失望。 第166章 宋青走后,明善宫中又飞进来一只鸟儿,周岚清怔怔地瞧着许久,像是对它的到来十分不可思议,待她意识回笼,却突然蹭的站起来,鸟儿在原处歪头片刻,随后也乖巧地飞进来,落在她跟前的桌上。 周岚清的手落在它身上,甚至能感受到其身上所带来的,属于千里之外的黄土尘沙,往下摸索,就摸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木筒。 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拨开上面的小塞子,勾出一张薄薄的纸,周岚清一展开,其上内容令她心安,紧随而来的是心口大石落下的松懈。 小鸟儿立在桌上,看着主人反复摩挲那张小纸,贴心地没有发声,只是时不时来回走动。 而传信人正在边疆城墙上规划着下一步的战略目标,现在城内多了些喜气,只因不久前终于送来了一批物资,足够他们撑的下去,甚至足以在前进一步。 “将军,方才勘测过了,这回好像换人来了。”那个上回的勘查兵从不远处冒了出来,霍云祺听到响声,转头一看,发觉这人的脸色比上回不知好了多少倍,不光是他,原先的那些老弟兄们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批物资内备有贴心的药物的原因。 “不管,”他把战略图收起来,再问道:“从哪个方向来?” “西方。” “知道了,”霍云祺拍了拍他的肩,却听到后者道: “将军,这次不用我敲鼓了吧?” 闻言霍云祺笑了一下:“敲什么鼓?跟我去前边打仗!” “好嘞!” 就在他走到城墙之下时,就见何城朝自己走了过来:“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 “好,”霍云祺应着,看了面前容光焕发的霍家军,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就引得阵阵响应,见士气正盛,他也懒得废话了,跨马走在了最前头。 何城看着这乌泱泱地一片精英,只觉得大伙儿比以往更具昂扬斗志,而跟前的上司,则是打不败的常胜将军。 至此,他将水壶怼到马上到青年:“将军,喝口水再走。” 霍云祺也拒绝,随手将水壶揽过来,在何城的注视下吨吨喝了几口,随机道:“走了!” 何城也跨上马,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是。” 城门打开,黄沙从两边席卷而来,碰撞在一块儿的时候,便是两军正面交战之时。 霍云祺抬手落臂,呈现遇神杀神的气魄,局势也恰如前几回般,眼见北朝军队迫不得已往后拉战场,他自也没有就此打住的志向,而是愈发往前压尽。 可随后,只见从对面破出一个口子,其中冒出一名彪形大汉,宛若罗刹降至,跨坐马上,举着大砍刀就向他扑过来。 两人起先打得有来有回,可随后那大汉就逐渐不是霍云祺的对手,不得已边打边退,很快就隐于大军之中。 本是大好态势,霍云祺却不知为何感到阵阵眩晕,急忙停止追逐,拍了拍身下的白云马,白云马预感到主人的不对劲,就按照平日训练的那般往自家军营的方向跑去。 恰逢此时,它的身边却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正是何城。 霍云祺强撑着不断下沉的意识,抬起眼看向身边人,却在迷迷糊糊中抓住了其眼中那抹晦涩不明,随机立马反应过来。 那水有问题! “你!” 可话还未说出口,就见何城手中的刀朝自己砍来。 第142章 痛失爱人 “殿下!殿下!” 周岚清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就见到桃春慌慌张张跑进来,待她站定,却又不说话了,像是在憋着什么,快要绷不住了。 “怎么了?”这副模样,令她心脏跟着逐渐高高悬挂起来,可面前人又开不了口般,睁着一双大眼楞楞地望着自己。 望得周岚清忽然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不得不急了些性子,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呀!” 桃春被她的焦急拉回了神,张了张口,略带颤抖的声调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字词从中吐了出来:“是霍大人…他…回来了…” 周岚清“蹭”的一下站起来,呼吸更为紊乱,她本该高兴,对于这个消息。可眼前来报信的人表情却无不在告知她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哪儿?” “兵部…”桃春内心的煎熬并不比面前人好到哪里,她的目光牢牢锁在对方的脸上,好似怕其承受不住:“兵部殓房。” 这四个字,宛若晴天凭空出现的一场惊雷,传送入周岚清的身体内,使她从头到脚都感受到了一阵电流。 桃春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处,浑身都灵气在此刻都消散殚尽,连声唤了几声:“殿下!殿下!” 周岚清将有些呆滞的目光放回桃春的脸上,反复呼吸了好几下,试图让大脑恢复些清明,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那团日夜陪伴自己的迷雾在此刻又无尽上升,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尽了整个脑海。 既如此,索性也就不打算再想了,转而行动起来,收回撑着桌面的手,桃春立即上来扶住她,可很快就被她挣脱开来,继而朝殿门外快步流星地走出去,没过几步,又像是无法控制自己,只为不断追求速度而不顾一切地跑起来。 脑中一片空白,唯余那张清晰的脸在脑中不断循环往复,恰似濒死之前的走马灯。 而在这一张张画面又由一根无形的线缠绕组成,周岚清只有不停朝前奔赴,才能触及到下一张,以此重获些许希望。 她竟就这样跑呀跑,那根线像是指引着自己去往爱人所在的方向,以求无时不刻所担心的那件事化为泡影。 就在忽然之间,一双手猛地从反方向钳住了周岚清向前的腰肢,剧烈运动的后遗症在此刻加倍袭来,刹那间的窒息感震得她迫不得已找回了些理智。 待她看清了拦住自己的人,不仅没有发怒,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反而又爬上了些希望:“宋青!” 还不等男人有什么反应,周岚清就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衣袖:“我那时给你的信,我那时给你的信!” 可惜她看不清宋青眼底的情绪,那双眼睛此时暗沉沉的,令她有些心慌:“可有交给阿塞尔?”见对方竟开始闪躲自己的眼神,周岚清急忙用劲将他扯过来:“有吗?我问你话呢!有吗?!” 她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猜:自其将一部分物资留给霍家军,剩余的大量钱财都送到阿塞尔的手中,近日更是听说他已然在北朝夺嫡中拔得头筹,倘若自己那封要求休战的人情信此时在他的手里,北疆也就此安宁。 而霍云祺,自然也就平安归来了。 到那时,霍家自然风生水起,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殿下…”宋青的头低垂着,使得旁人看不清他的脸,只不过暗色掉铺在其上,显得颇为落寞:“信使途中遇刺,信丢了。” “什么?”周岚清怔怔地,突然从他的身边退出来:“怎么会丢了?” 好似在喃喃自语,其间带上些不可置信的痕迹,预示着大事不妙。 紧接着,周岚清扭过头就继续往前去,她定是不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定是周治传出来的险招!她一定要撑住,不能就此被随意左右情绪! 她肯定能稳住,霍云祺的威名何人不知?或许是朝中有人想借此把她引出来? 是吗? 是的。 没错! 这般想着,周岚清不住调整呼吸,但还是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步子终究是快不起来了,甚至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下一刻就要跌倒了,只得扶着墙。 可信使遇刺,万一那批物资并没有送到营中?万一北朝余军逃至边境,只想鱼死网破呢?万一营中出了奸细? 万一…万一是真的? 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缄默不语。 熟悉的窒息感欲将她拥入怀中,周岚清只觉得天旋地转,不仅是霍云祺,就连自己好不容易拼出的一条生路,一条足以为所有人复仇的生路,皆快要在眼前崩塌。 宋青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直至临近兵部殓房时,他两部并三步又将其拦住,可女子的注意早已不在别的身上,被人操控了神智般,盯着牢牢前方那不远处挂着“兵部殓房”四个字的牌子不放。 “让开。” “殿下,你冷静些。” 闻言周岚清才将目光缓缓回归些许:“宋青,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里面有人,殿下,”她的剧烈挣脱,险些令宋青招架不住,干脆就将其用手牵制:“您不能让人看见。” “放开我。” “缓缓吧殿下!你想好了!” 刚说完,那处就开始传来些声音,大抵是前来“探望”的官员们出来了,宋青见状立马将周岚清锁在怀中,直到彻底没了声音,才肯将其放出来。 周岚清知道人已走,也就没有什么顾及,甩开宋青,直往里冲去。 第167章 只身进入屋前,四周显得荒凉,从外向内看去,一片黑漆漆,无形中弥漫开来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身后的人没有跟来,身边也没有任何人,世界好似只剩下周岚清一个人。 “云祺…” 她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微乎其微地,只有自己能听见,若是里面的人也在,那就是两个人。 周岚清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走不了了,双腿像是被铅灌满般沉重,将她定在屋子前。 她甚至开始想要逃走,只因为她听不到屋内人的呼吸。 日光开始升起来了,自己甚至能感受到背后攀爬上来的温度,随后那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的亮光,直入敞开的屋子。 眼睛随之不自觉睁大,当黑暗退避三舍,屋内的场景逐渐清晰时,她浑身开始不自觉颤抖起来。 正对着周岚清的,是一张墓床。 她想转过身就逃,或许是不敢面对,或许是不敢相信。 但身体依旧牵引着她往前走,一层层的台阶,然后是一门栏,最后是一小段路。 “是你吗?”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大了不小,这次,两人都可以听见。只可惜没有人回复。 “阿祺?” 周岚清低下头,眼前躺着的人盖着白布,像是给她留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她想要伸出手,却发现浑身抖得厉害,也只好作罢,就在墓床一侧伫立。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些许动向,有人来了。 周岚清循声探出去,是周治。在他的身边,是霍云祺的副将何城。 “你,”周治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也被其现在这副仅剩下一口气的模样一惊,不敢多开口,生怕刺激到对方:“怎么在这儿?” 周岚清则拣回了目光,恍若将他们的存在视为空气,转而看着眼前的白布,半晌,身体已然不再失态,方才重新伸出手,轻轻地将白布的一角掀了起来。 当那张毫无血色,且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周岚清只感觉脑袋中一阵嗡鸣声,动了动唇,嗓子却被封了起来。 但她的声音却在胸腔中嘶吼,这次只有她听得见。 在周治的视角中,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一只手慢慢地将盖着的白布扯下来,最终静静地守在那儿,通身瞬间被一股求死的气势所掩盖。 而何城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意外之余也带着些不安:皇帝好似并没有要对其赶尽杀绝的意图。 屋外的日光已悄然消失不见,一股携带着寒意的风不断涌来,把黑暗一点一点往屋子里吹。 周岚清记得那日在太虚殿,也是这样的天气,而霍云祺将她抱在怀中,不断安慰,保证他永远会在自己身边。 现在,霍云祺就静静地躺在面前,了无声息。 周治的声音由远及近,控诉着北朝的不仁不义,辩解自己明明已经决定要停战,却突然袭击。一旁的何城见状紧随其后,补充当时情况之凶险,说主将为了护城追击,以至于被暗算而亡。 但这一切的一切,周岚清都不在乎了,她只觉得好累。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躺着的人,他的眉头还存有紧皱的痕迹,好似表露出没同爱人道别的懊悔;往下看去,却发现其怀中插着什么东西,她的手指从其面庞撤开,抚上那明显的突出,随后将衣服掀开,可怖的伤口处,安然静躺着半只发簪。 而在她的头顶上,正插着它的另一半。 将其握在手中,周岚清只觉得心脏在此刻即将被撕裂,压抑许久的泪水就此夺眶而出,砸在紧握着发簪以致渗出鲜血的手上,编写出一章血泪组成的离别诗。 也是在这时,萦绕在心中的恨意就此爆发,所有人的离开,终于令她看似建起的坚强彻底崩溃。 ----------------------- 作者有话说:泪目…… 第143章 定亲北朝 御书房内,安神的香炉时刻发挥着作用,以使香雾轻叠慢绕;案牍堆积如山高,在侧的朱笔难停运作。 常喜瞧着主子周身皆是低沉的气势,手中研墨的动作更为谨慎小心,生怕因一个闪失就触怒龙颜。 半晌,门外匆匆进来一人,低首通报:“陛下,六公主求见。” 周治放下手中的笔,从密密麻麻的公务中短暂地脱离出来:“进。” 不过片刻,女子挟着属于外头的味道悄然而至,瞬间打乱了属于殿内的烟香,不过很快又被包裹其中,看似融为一体。 “你怎么来了?”周治站起身来,身旁的常喜早已去了前头,接过宫人们上的茶,并将其放在他们每回见面 时坐的桌案上。 周梁清不语,也自主免了虚伪的客套和礼数,于一旁的座位上坐下,举止投足之间皆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疏离和冷然。 周治似乎是习惯了周岚清平日里丝毫不讲礼数的做派,以至于如今周梁清如此相似的做法,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而是颇为自然地坐于另一头,开始静静地品茶。 两人所在的位置与摆放的朝中要务的书桌离得相近,若是周梁清肯微微一扭头,就能看清其上的文字。 可她并没有,只因其无比清晰上头会陈述着什么内容。因此在沉默过后,那独具清傲的声音响起,灌入了身边人的耳中:“皇兄,让我去和亲罢。” 周治扶着茶杯的手一顿,抬起头时,脸上浮现些许不悦:“怎么忽然说这些?” 两人的关系早已不同最初那般,也或许从未真切过,只是在凌清宫出事后就彻底撕破了脸面,可即便如此,彼此的性子又令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而着和谐又是那么岌岌可危,只要有一人不想继续下去,就会立即坍塌。 “北朝已然提出和亲,就用我一人换吧。” 周治盯着眼前的女子,想在她脸上捕捉到什么其他的表情,可惜没有,唯有一片坦然和从容。 可就是这态度,竟无形中刺痛了他,只因其从前深知周梁清与他无疑是同类人,虚伪藏拙,惯于匍伏在暗处,伺机而发。 但此时她的这般作为,竟已然超脱了于从前,倒有了几分周岚清的模样。这让他感到心慌,这让他意识到,同类彻底消失了。 想至此,周治竟不自觉开口:“此事你不用插手。” 闻言周梁清反倒有些意外,她缓缓转过头来,眼中开始展现些许疑惑:“若皇兄不想我去,又何必将风声放给我?” 这句话打得周治如梦初醒,他那原本被感性左右地有些摇摆不定的心思立即收了起来,只是一时间没有多言。 周梁清看在眼里,面上虽依旧是一派淡然,但难免不生讽刺,于是又回过头,不远处的香炉再次映入眼底,一如他们初次相认的场景。 “皇兄,你还记得幼时在书院的日子么?” 周治听其所言,自以为料定她这是准备打感情牌, 眼中的理智不断回笼,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周梁清却不管他的想法,更不在意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往下陈述:“有一回,你掏了条蛇来同我观赏,头次见蛇,我受到了惊吓,便要你丢远些,可你并没有,反倒是把玩手中,看着十分喜欢。” “又过几日,我克服了心中惧意再次赴约,却发现你已然将那条小蛇的尖牙全然拔了个干净,我以为你是为了我,可奈何性子内敛,只得旁敲侧击询问,不曾想,竟是你怕自己受伤而作此下策。” “可皇兄,”周梁清敛下了眼帘,似在遮盖着什么情绪:“一条不具毒性且拔了所有牙的小蛇,又能活多久呢?”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周梁清便知道周治并非等闲之辈,他的冷血无情,在当时已经初具雏形。 如今他轻易介入北朝纷乱繁杂的内政,却又赌错了阵营,以至于大燕损失英勇的将领和大片的边疆土地,而北朝新帝却在此时指名求娶大燕直系公主,当下符合条件的,也只有她一人。 “所以,你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赴约,是么?” 周梁清眸中没有任何波动:“是。” 紧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过分的安静逐渐形成了怔忡不宁而又干脆彻底的寂然。 周治的手早已从茶杯上挪开了,就如同两人早就不复存在的那段算得上美好的过往。 片刻之后,他从嘴里冒出一句:“想好了?” 周梁清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也看不清自己的,可她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姐姐的脸,还有那个心仪的男子,然后就是记忆中迷迷糊糊早已过世的母亲。 “想好了。” 御书房的窗边,一只蝶开始忽闪忽闪地扑腾起来,亮得夺取人目光,流转之际,飞出了皇城,又入了京中一处不显眼的府邸。 戚长安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那只蝶轻巧地落在了桌案一侧,他耐心地盯了好一会儿,并未有多举动,才勉强留住了它。 只可惜下一刻,房门被忽然开起,伴随着地是书童的声音:“公子!宫中来信了!” 第168章 蝶好似受到了惊吓,忙不迭地舞动翅膀,夺窗而出。 戚长安收回注意,书童已然来到了自己跟前,接过递过来的信件时,他的心脏不知为何猛地跳了一下,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甚美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不其然,待拆开后,呈现出来的文字另其下意识皱眉,紧随其后的便是不可置信,最后唯有怅然若失: “戚郎如晤: 忆昨夕共赴江南,远离朝中纷争之约,犹在耳畔。然霍将军为国捐躯,社稷将倾,我决今自请披嫁衣入虏庭。 非不知君备行囊于城外,然家国之间,宁负君子不负天下。此去黄沙白草,当以明月照孤魂。 请焚前日双鲤笺,勿存妄念。若泉下有知,当护君一世长安。” 全文没有出现一处改动,字里行将一气呵成。 书童看着主子的脸色染上晦涩,手中更是抓紧书信,不由得愈发担心:“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戚长安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书童,一言不发,脑海里却刻印着书信中那句撼人心魄的话。 此去黄沙白草,当以明月照孤魂。 周梁清那副清丽淡然的面容下,竟藏着如此魄力。他甚至能够想象,女子独坐桌前,以娟秀小字写出这一篇气势恢宏的诀别书。 在充斥着爱人即将分离的事实之下,戚长安也在这巨大的冲击下意识到了什么: 他被称作为忠臣,有自诩清流之辈,不欲迎合朝中污浊之气而决心远离,可如今事到如今,不仅没能改变半分,还令大燕官场搅得愈发浑浊。 他都做了什么? 戚长安像是忽然之间被迎面打了一个棒槌,以至于他直到现在,才忽然之间能够明白当日魏源前来拜访自己的另一层含义。 从前他总以为忠臣之道,以“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为核心。 但现在才恍然明悟:若觉家国有待兴,非徒以筑之。朝政若失,非徒讥之,当怀赴考为官,以正其途。民风易,应自励为雅士化乡里。同胞若蒙昧,非讥笑所能觉,当以学养为灯,照亮心田,启智开慧,渐次改变周遭。此非逃遁之道,亦非谩骂之途,乃志士仁人,横眉以对世俗偏见,俯首愿为百姓之牛,默默耕耘,不辞劳苦。 古云:“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此之谓也。 书童那充满担忧的声音再次传来,将戚长安的思绪万千打断,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动了动嘴唇:“我或许是错了。” 书童忙问道:“公子您被吓我啊!到底怎么了呀!” 戚长安 叹出了一大口气:“把那些准备好的行李皆撤了吧。” “我要留下来。” 而那只早已飞走的蝶,辗转往复,又回到了皇城之中,兴许是这回迷了路,竟误打误撞闯进了明善宫。 桃春将饭菜撤了好几回下去,她知道主子始终没有心情吃饭。待不知第几批宫女下去后,看着窗边那抹孤寂的背影,心头涩然。 而周岚清的手指上正有一只蝶在上滞留,她从前总是怕这些虫子类的生物,可如今却将它们视作了一种宽慰,似是在触及不到远方的故人,轻抚着她维持着表面正常的神经线。 自从那日从兵部殓房回来之后,她就时常发呆。而在外人眼里,她安静了许多,可浑身却散发着淡淡的死意,漠视着周遭的一切,对任何都提不起一点兴趣。 只有她才知道,这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一点的过激表露都能使自己得到窒息的反噬,唯有安静,唯有安静才能护住仅剩的心气。 此时秋竹开了门,见主子比以往更为低沉了,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不少:“殿下,六殿下那边妥了。” 周岚清缩回目光,没转过身,只是迎着日光,点了点头。 她深知周梁清已经与戚长安约定出京,可她还是选择将其送往北朝。 只因她知道,如今的戚长安并非是个好归宿,他还是个在成长的权臣。也恰好阿塞尔也将这个人情卖给自己,并承诺待周梁清到北朝之后,大燕内乱平息之后,即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自己,则会亲手解决这场延绵不绝的内斗。 蝶因为她的颤动,还是决定离开女子的手指,周岚清看着它渐行渐远,恍惚间,却见昔日马背上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回过头,装满星辰的眸子里唯有她的脸庞: “吾爱青莺,战死沙场是武将的宿命,请每年此时为我唱一首赞歌。” ----------------------- 作者有话说:标注文中:若觉家国有待兴,非徒以筑之。朝政若失,非徒讥之,当怀赴考为官,以正其途。民风易,应自励为雅士化乡里。同胞若蒙昧,非讥笑所能觉,当以学养为灯,照亮心田,启智开慧,渐次改变周遭。此非逃遁之道,亦非谩骂之途,乃志士仁人,横眉以对世俗偏见,俯首愿为百姓之牛,默默耕耘,不辞劳苦。 [这段话好像是在哪里看到的,稍作改动后呈现出来,很有感悟,我始终认为,所谓忠臣,是在保持精神的忠贞上,做出一定的事实,并非一味的避世,否则是对“臣”一字有所偏颇。真正的忠臣,就应该如海瑞一般。] 第144章 大火终灭 半月之后,周岚清久违地出了一次明善宫,她静立在不远处,外头的烈阳并无过多树木遮掩,洋洋洒洒地铺在脸上,格外暖和。皇城脚下是即将出城的马车,今日大燕公主和亲的日子。 与以往同分别的时候不同,此时她的脸上除却决然,并无旁色。 而马车中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只玉手掀开了车帘,周梁清身披艳丽的嫁服,与其通身气质格格不入,直往这不显眼处探来。 距离遥远,彼此皆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可心中却能够猜到该是什么表情,也明白此次一别,可能真会是永远不见。 场面远比不上周岚清上回离京时的恢弘,但也终归算得上是极为讲究排面的,单凭皇帝亲自出宫送行这一点,就已然说明了此次和亲公主身份的尊贵。 来往的臣子和内侍充斥着宫门口,绚烂的颜色化为奢靡颓然的点缀品,以至表面如此繁荣的场面竟也难逃虚假。 周岚清却是一个十足的旁观者,于隐蔽处观望不前,直至和亲一行消失于眼中之后,才缓缓动了动已然有些僵硬的身体。 “殿下…” 闻声她微微转头,对上桃春颇为担忧的眼眸,张了口:“回去了。” 皇城之上,周治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城内不显眼处滞留,女子从始至终都平静地过分,宛若一池清水,波澜不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这样,就连周梁清如今前往北朝和亲,竟也依旧是如此…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可惜,他们这对身上留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兄妹,早已如仇人一般,水火不容。 他想着,竟有些出神,身边的常喜稍稍提醒了几声,才使其回过神来。 罢了,等等去看看她吧。 头顶的烈阳逐渐被高耸的树丛遮挡些许,唯剩斑驳陆离的光影散落下来,明善宫的牌匾已然被周岚清抛之脑后。 见主子回来了,小翠连忙迎上来,也没来得及行礼,即刻道:“殿下,有人来了,现在正于偏殿候着呢!” 偏殿素来没有被主人过多宠爱的习惯,自然免去了纱帘的装饰,反倒显得亮堂明了,也恰好合了今日会客的准备。 待周岚清看清了跪在地上的人,习惯了平坦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维持着的平淡也逐渐消失殆尽。 “是你?” 这一声满含不悦的声音,令方菀抬起了头,她看见周岚清的第一眼,很明显的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有想到对方变了这么多:昔日的明艳不再,仅有环绕在侧的阴沉凉意,过于纤瘦的身形被殿外铺洒而来的光亮衬着,显得更为虚无缥缈。 但她不敢再多看,重新将头磕了下来,口吐哽咽之声:“臣女参见殿下。” 随后便是死寂。 方菀感受到身旁有一阵风吹过,那记忆中熟悉的香气重新涌入了自己的鼻腔,竟让她多了几分不安,又多了几分心安。 周岚清并没心思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于主位上坐下,任凭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茶水伺候,也没有任何表示。 她们的关系,早已在太虚殿的那场大火之中消散得干净,只有最后裹挟着仇恨的废墟,昭示着破碎的旧情。 直至桌上茶水转凉,周岚清才平复了些许心情,也肯将眼睛稍稍放在地上的女子,可说出口的话仍然晦涩难听:“方小姐如今已然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女,而我却只是一介以死人冠名的无用之人,怎么担得您如此大礼?还是起来说话罢。” 极致的疏离,滋生难以忽视的威慑力。特别是对于周岚清这样居于生死线徘徊的人来说,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方菀听闻心中苦涩更甚,她知道周岚清恨她,一切皆是她应得的,自己自以为聪明,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一场空。 第169章 于此,只得再次叩首:“殿下…方菀对您犯下了大错,辜负了您的真心,一切罪责,方菀皆愿意承担。” 周岚清听其所言,眼中的幽深更为沉重,恰逢窗外日光悄然爬进,轻轻的附在地上女子的身上,照得其手上戴着自己所赠的那枚玉镯更为透亮。 盯 着那玉镯,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那日在长宁宫后的后花园之中。 彼时春意盎然,花团锦簇,当时与方菀从母后的宫中刚出来,同自己说着白玉儿的饲养秘方,阿澈和大哥从远处相伴而来,欢声笑语,风华正茂… 如今看来,当时的一切都刚刚好,家人好友爱人都在身边,局势正朝着欣欣向荣的趋势发展,这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但随后的一切就如流沙,背叛和亲离接踵而至,她想伸手去抓,却一个也抓不住。 就连白玉儿,也在周梁清离京的前一晚,于夜里睡梦中死去,最后是她与妹妹将它埋在了幽兰院。 “我怎么能罚你呢…”座上女子似是呢喃:“且不说你我身份早已不如从前…我早该对你有所戒心的,可你是那么令人喜欢…我竟忘了你父亲的秉性…” 方菀面露悲怆,忏悔和无奈的泪水随之夺眶而出:“殿下!” 多日以来,她何尝不是难以入睡,背叛皇后和周岚清的愧疚令其难以心安,可父亲以家族的兴旺和母亲的安危做要挟,牢牢地将其逼成了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令她辜负了所有对自己真心的人。 如今得知周岚清不仅没有死于那场大病,反而被居于后宫不得出,她就挑准了今日的特殊,趁人不备偷偷溜进了后宫之中。 方菀本该摘下手腕上的玉镯,可她还是决心带着它,不断警醒着自己的背信弃义,也渴望坐上人能因此对自己少几分怨恨。 “你今日来,到底意欲何为?”周岚清只觉得身心俱疲,她甚至不想再回想对方的罪责,这只会令自己再忆过往的沉痛:“若你是来我跟前讨取假惺惺的一句原谅,应该是不能如愿了。” 方菀难以拭去心中悲恸,只能掩去脸上泪水,转做几分正色,紧接着站起身来,长久的跪姿令她的膝盖一痛,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 周岚清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既不允许,也不禁止。 待方菀向前几步后,这个被特许只需跪于天子之前的贵女,再一次跪在了自己的跟前,与她的距离只有半步之遥。 随后就听见其言道:“殿下,方菀今日来实为赎罪,望殿下能够给方菀最后一次机会!” 周岚清明白了她的隐喻,或许是她的声音过于坚定,也或许是自己想要尽早结束与其会面,竟真的伸手屏退了在场众人。 “你说吧。” 方菀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几分恳切:“殿下,宫中难生存,不若就此去往宫外罢!” 周岚清盯着她,像是要在对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什么意思?” “宋大人托我传信,宫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以这条路出去,他与差人送你出京。” 说着,方菀从怀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其上大抵是出皇城的安全路线。周岚清猛然抓住她的手,方才的淡然全然不在,久未见的狠戾重新攀上眼眸:“你怎么知道宋青的?” 她沉默不语,并不代表就此消颓。 相反,那股流于胸腔的名为蚕仇的岩浆正在不断迸发,只待合适的时机,化作不可控的烈火,将仇人的骨骼烧的滋滋作响。 自霍云祺死后,周边的守卫就更为严密,任何男人不得进出后宫,从那以后,她就再难见宋青,更别说议事了。 方菀迎面对上女子带着压迫的目光,铺天盖地的杀意令她心中难免一抖,但随后很快压了下来,从袖口掏出了一只木簪,呈于对方跟前。 当周岚清的注意被引到那只木簪上时,整个人为之一颤,一股哽咽瞬间爬上咽喉,堵的她说不出话,只能用那双逐渐爬上鲜红色的眼睛望向眼前人。 这无形中的询问令方菀一酸,才稍微晾干的眼框又不得已湿润:“是端王爷…是他告诉我的…” 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而后耳边传来有些嘶哑的声音:“他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方菀才吐出一个字,眼泪就宛若决堤:“端王爷他…他随先帝去了…” “什么…”周岚清只觉得刹那间头晕目眩,所有的一切都在面前摇摇欲坠,一下子哑然僵在原地。 “殿下!” 方菀知道这定是令人难以接受,可还是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正要上前搀扶,却被后者用力甩开,随后就见其指着自己,怒斥道:“方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你又何苦费心到我面前造谣生事!你非要逼死我吗!” “殿下!”方菀哭着,重新爬回周岚清跟前:“我没有说谎!您要相信我!我今日冒死前来,只为告诉您真相!如今能够为端王爷报仇血恨的只有您了!方菀求求您!出宫去吧!去江南!” 周岚清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涣散,就如投放在前方的视线一般。 她大抵早已猜到了,只是一直抱着一丝幻想。 “你是周治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方菀的手拉上她的衣角,咽喉中挤出血唳的恨意: “我的母亲过世了。” 宫中重回寂寥,周岚清独坐于旁殿,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外头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连带着殿内都染上了暗调。 也是该做个了结了。 待周治赶到的时候,漫天的大火映入眼帘,耳畔的呼救声,嘶喊声不绝于耳,明善宫的规模庞大,竟一时堙灭不完,四周都是死亡的气息。 四周的宫人们在方才都被以各种理由遣散出宫,怎料不久后竟出了如此变故,个个拼了命往里帮忙。 周治说不出话,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神情呆楞地望着似噩梦一样的场景,久久没有举动。 直至不愿听到的噩耗传来,他呼出颤抖的气,一言不发地努力回过身,逃离般往不知哪个方向走了几步,随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厥。 第145章 面罩随从 明善宫火势汹涌,一连烧了许久,待熄灭之时,竟也还有一半完好。 不过此事却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以为是永乐公主的“亡灵”回归,更有甚者提出因此举行祭祀之类,唯鲜少知情者心中骇然,如此只留周治一位符合期望的帝王,竟也暂时消散了不忠之心。 而自事情发生至今,不难发现周治的状态令人堪忧,常常无视底下朝臣的争锋相对,独自坐于龙椅上出神。 不免有对其态度不满者,却因近来传出的各类流言而不敢多加出言不逊,只得摇头叹息。 说到最为盛行的流言,其中有一条难免使人洗耳恭听:只说永乐公主其实并无于当时病故,而是一直由皇帝拘于后宫之中,而后天庭因不满于如此,天降烈火,将公主收回了天庭… 当然,这倒也是在朝中颇为盛行,民间大抵是更为胡编乱造,另有版本。 不过到底是传出去了:大伙儿这会确定永乐公主死于这场大火。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方菀,早已于当时第一时间套上来时的清淡服饰,沿着事先准备好的路线返回了皇城外一不显眼处。 这座府邸向来是寂然的,平日里只有自己一人与两三家仆所居,且大门紧闭,久而久之便被冠上了权贵人家安置在外的旁院这一名号。 一入府,方菀先是换了一套衣裳,随即开始往府内打开一扇扇门,好似在剥开一层层牢狱。 直至最后,入眼皆是清雅翠竹,甚至有些淡色的花蕊作为陪衬,四周被打理得一尘不染;方菀对此环境早已习惯,复行数步,坐落于前是一间屋子,伸手打开,名贵书画镶嵌于墙,琴棋书画恰到好处地排列于相应位置,俨然形成独属于文人墨客所居。 若是见惯了外头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只会觉得此处实为世外桃源,难免让人心生留恋。 于内居中处,正坐着一个身披青色外衣的男子,听见了人来,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继续逗着笼中的鸽子。 纵使方菀来了多次,但每当看见对方这样,总是心中难免酸涩,继而更是不由得上前了几步,张口唤道:“殿下…” 男人听见声音,停止手中的动作,悠悠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与周岚清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他没有同自己的姐姐一样,对面前人横眉冷对,反倒是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平和:“你来了。” 方菀看着周澈,这个在世人之前恍若凭空消失的端王爷,如今气质大变,好似是脱下华服后远离世俗的隐士,只有多年来精心被调教出来的贵气刻入骨髓,难以忽视。 方菀点了点头,自顾自往前于其对面坐下:“殿下今日喝药了么?身体可好些了?” 第170章 周澈的目光中带着一股茫然,落在不知情者的眼里,倒觉得有几分与其年龄不符的纯真。 可只有方菀知道,这是日常服用的药生效了,也没有再多问下去,转而道:“殿下,那只木簪子已经送出去了。” 听到这句话,周澈像是努力使自己清醒般,将手抓着另一只手臂上,自虐式地一拧,又因瘦的可怕,没有多少肉了,连带着骨头都为之一颤。 方菀还来不及阻止,就听见对方那终于略带上些清醒的声音响起:“她知道了?” “不知道。”方菀缩回欲阻拦的手,回想起女子那双满含绝望之色的眼眸,波动了她的睫毛:“正逢转季,京中难免起火,这是正常的。” 此言所指,饶是现在并不清醒的周澈,也明白其中的深意,之后他不再多言了。 方菀见他又陷入了沉默,竟也不敢多加打扰,而是立即站起身来告退。 周澈在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转头又开始望向笼中那只鸽子,正是自己养了许久的那只。它已然习惯了飞翔,如今被迫蜗居 与于这小小的天地,彻底没有了从前的活泼跳动,反而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奄奄一息。 三日匆匆,皇城外一处不显眼的郊野小屋内,那个在世人眼中“逝世”的永乐公主正于此静候接头之人的到来。 不过片刻,隔着木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岚清才刚侧过一点头,就见有人的身影从周围高耸草木中显现。 她下意识蹙眉,眼中带上些难以忽视的紧张,所幸紧随其后的便升起“咕咕”的鸟叫声,令其原本摸上桌底下短剑的手一松。 不过眨眼之间,熟悉的面容由远及近,在自己的视线内逐渐明晰。周岚清凝目相视,是许久未见的宋青。 后者快步行至窗边,朝她示意,周岚清起身将门打开,放他进来。 “殿下,”宋青将人通身看了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受伤,便立即调转话头:“这回走水路,巡查松懈,较为安全。” 周岚清点点头:“多谢。” 宋青闻言一愣,多看了一眼她,却发现对方眼底早已染上疲惫之色,只是可能连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反倒对他的格外关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待宋青收回目光,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最终还是周岚清率先开了口:“当时是方菀来找的我,想必你也知道。” 宋青似乎明白她接下来会问什么,抿了抿嘴,发不出声音。 “我先前问你阿澈的下落,你为何不说?” 这句话难掩控诉之意,其中带着的钝痛,砸得他莫名有些生疼,以至于自己下意识看向面前女子时,竟也憋不出一句能为自己辩解的话来:“殿下…我…” “我只想问一句,”周岚清眼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染上些许潮湿:“我再信你一次,你莫要再瞒我了,行不行?” 宋青张了张口,所有的话在嘴边无尽徘徊。 他该说么? 他能说么? 能使周岚清知道周澈还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就凭如今的他们?除了再次自投罗网,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端王生前留下的信。”宋青不知道如今挂在自己脸上的是什么表情,情绪有没有如往前那般隐藏得完好:“去江南罢,殿下,京城我会帮你兜底。” 他清楚周岚清当下有多痛,妹妹死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他也想提刀手刃整个宋府。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请在忍一忍吧,殿下,我的太阳。 周岚清眸中仅存的希冀逐渐消散,转而由怅然若失作为替代品。 目光由男人的脸上往下移至他的手上,沉默片刻,最终接过了那张弟弟的遗书。 屋内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两人都没有想要再呆下去的欲望,正当周岚清的手抚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或许是知道经此一别,从此生死再难料。 以至于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宛若诀别:“宋青,若我此去难回,你我就当从未相识,过好往后生活。” 宋青看着面前因门外光亮铺洒得有些迷蒙的身影,忽然开口:“殿下,我不叫宋青。” “臣名为吴忧。” “吴忧…”周岚清喃喃出口:“我知道了。” 房门重新关上,宋青好似逐渐与屋内的暗调融为一体,就如他多年的独自一人渡过的漫漫长夜。 按照宋青所言的那条路线,周岚清拨开阻碍视角的草木,一弯曲溪豁然出现于眼前,靠岸边是一渔翁,用草帽掩着面容,与民间寻常渔翁无异。 许是发现她探头,老翁连忙操着不甚标准的话朝她打着招呼:“兰姑凉!兰姑凉!” 周岚清在外素以“兰清”一名为称,也确定了老翁是自己要找的人,两三步上前道:“听闻江南水乡令人醉,辛苦您送我一程了。” “不碍四,不碍四,您上船就四了。” “诶。” 一入船内,却见里头还坐着一人,周岚清一怔,手又摸上了别在腰间的短刃。许是察觉到她的警惕,那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物,这是宋青与周岚清之间传递自己人时特有的。 女子瞟了一眼,明白这是因桃春和秋竹如今都留在聚宝财阁,许是怕自己孤身一人路途危险,才差这人跟着自己。 “兰姑凉,快做好塞,快要走了!” 周岚清应了一声,步入于那人的对面坐下。刚才在外头往里看,只知道对方面带遮掩,断定是个男子,其余也没看个究竟;如今与其与里观测,方能将其打量得清楚些。 而周岚清仅是一眼,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只见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人,虽其面容被遮掩,但身形和气质却与自己一个故人颇为相似,像到自己都有些难辨真伪。 想至此,她心中难免震颤,以至于声音都带上些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无名。” “你是何地人?” “属下为徐州人士。” 声音一出,周岚清原有的恍惚立即被打散了些许,意识到方才的失态,莫名又感受到有些懊恼,干脆就不再多言,随机将头转至一边,不欲看他。 宋青是怎么找人的? 第146章 百姓难安 船只于水面之上飘摇,缓急相生,隶属水上的气味涌入鼻腔,令人暂得心安。 周岚清同无名一人一边,在船上倒也度过了相对安宁的日子。直至老翁在一处靠了岸,继而走进来道:“兰姑凉,现已到苏州了。这是离城里最近的岸边,你再往前走些路,应该就到了。” 周岚清谢过了老翁,站起身来,看了眼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无名,还不等她开口,就见其紧随而后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所携带的影子将自己笼罩得完全。 告别老翁,两人就上了岸。周岚清只觉得身边人不仅沉默地近似冷漠,且通身的气势也使人望而却步,便一直尽可能地不同他多加言语,可面对并不相熟的地方,她只往前走了几步,就彻底没了方向,只得于原地打转。 最后,周岚清还是将头扭了回去,将眼睛投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人:“你知道苏州城该怎么走么?” 无名闻言明显一愣,他自然清楚不过,毕竟常来。 只不过方才见周岚清的背影如此坚定,下意识以为她也知道路该怎么走,不曾想两人绕了半天又绕回原处。 既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问自己呢? 无名有些奇怪,然后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些京中的贵人都有这些癖好么?喜欢散步? “殿下跟我走就行。” 周岚清被他的这一眼看得染上些不好意思的燥红,藏于耳根,非近还看不得。 两人刹那间调了个弯,换做了她跟在无名的身后,不一会儿,类似于城门的形状临近于眼前,趁着周边尚无多少人,周岚清往男人身边靠了一点,后者敏锐地感受到有女子身上的香气,一转头,与她的视线相对。 “从现在开始,莫要再喊我殿下。” “该称您为什么?” “叫我小姐,在外称兰姓。” 话音刚落,那抹香气悄然拉远,无名点了点头,待周岚清往前几步后,他才跟上去,完成了位置的转变。 周岚清原以为在城门口会严加看守,不料门口就连守卫都表现地随心所欲,来往城内外要么随意检查,要么就干脆放进去了,轮到自己的时候,她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让无名交给他们,竟也就这般被放了进去,连眼睛都不在自己身上停留。 而当她经城门内部,只是微微抬头一看,自己的画像竟就在不远处,只不过改了个身份,由永乐公主变为了江湖大盗。 刚要收回目光,就发现不远处的一个守卫头头模样的人正盯着她看,令其心中一惊,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场面时,那守卫头头却猛地撇过头去,好似并未认出她的样子来。 周岚清低下头,眉头却微微蹙起:她虽掩着面纱,若仔细看却也不难辨认,那头头定是认出自己了,可为何依旧选择无视? 第171章 看来,这城中定是有事正等着自己。 迈过城门,起先入眼的画面尚能与苏州城这一名号相衬,可越往里走,路便开始分叉开来,像是通往不同的关卡似的。 周岚清随意挑选了一处走,她现只想暂时找个地方落脚,再开始接下来的计划。 她这般想着,不自觉就稍稍走了神,忽得被一只手抓住了裙摆,整个人猛地一惊,下意识立即将目光投向了外源发力的始作俑者上,是一个老人家。 还不等她多作反应,无名早已上前,手摸上腰间佩剑,下一刻却迟迟没有出鞘。周岚清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入目场景令人心悸。 这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正值初春,一年中最享赞誉的季节,可到底还是夹杂着冬日的寒气。 在他们所面向的墙下,桥边,三三两两的男女依偎在一起,身上若有一块破布也算的上好,若没有,一张草席得以裹身。 寒气能稍稍掩去身上不曾洗浴的臭气,可离得不远的,早已被冻僵的尸体却在积雪褪去后重新散发出使人作呕的腐味。 周岚清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她如何也不敢相信,在如今号称盛世的大燕苏州城中,竟还有这么多在生死线徘徊的百姓。 目光不断往后移去,她看不完有多少人。 密密麻麻的民众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似乎并不在乎在身边的人是死是活,活着还不如死了,死了却渴望活着。 方才抓住她裙摆的那个老人,早已被无名的举动吓退,他早已渴极了,也饿昏了,才想不开去招惹着看似不凡的贵人家姑娘。 这是他该碰的么? 这是他该求的么? 不过是一个将死的贱民,怎么能上前?怎么能! 老人举着干枯的手,浑浊的视线中,依稀能见跟前女子不住颤抖的指尖,令他胆颤心惊,拼尽全力地匍匐在地,用嘶哑难听的声音求饶:“贵人…是小的不敬…脏了贵人的衣服,求贵人…求贵人饶一命…” 周岚清缓缓将眼睛放在他身上,刚要说什么,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紧接着,她就看那老人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犯了天条般,在地上不住打滚着往后退去。 来者不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黑白无常,只是身披官府服饰的小兵。 小到对于周岚清而言,若不是自己落难的契机,他们甚至穷极一生都不会见上自己一面。 只见来者挥起手中棍棒,遥指老人及背后的那群蠢蠢欲动的贫民,大声疾呼:“死人的,不是让你们好好呆着!看到人就往上扑!干什么!” 无名瞅了眼他们,从怀中掏出点碎银,递给了老人。 那两个小兵见此本想说些什么,定眼一看却发现两人气度不凡,想必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挂在嘴边的话立马变了调:“你们怎么来这儿了?是走错了路?这可不是老爷小姐们该来的。” 周岚清努力保持平静:“这儿是哪里?” 说起这,那两小兵自豪地朝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这四周繁杂无章的场面:“您不知道?这是特地为百姓提供的避难处,旁的地方可没有这么收的,他们该感恩戴德了!” 周岚清只觉得他所言与面前的一切极为割裂,这就是苏州平日往上报的“义举”? 她气得有些眩晕,一入城,自己就看见修建得巍峨的官府,敢情拨款都拨到老爷们都裤腰带里去了? 就在此时,原先接了无名碎银的老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努力起了身,直往那两个小兵跟前去,早已沟壑纵横的老脸重新被谄媚讨好的河流所滋润: “老爷,老爷!感谢老爷们对我们的照顾,这是孝敬您的!老爷们,明日放饭的时候,可以多来点麦穗么?总是喝水,我那小孙子正长身体…” 两小兵也不管周岚清和无名正在现场看着,直接接过了那碎银:“好说,好说。” “你…”周岚清刚想骂出声,下一秒却又生生止住了:这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走。” 落在无名的耳朵里,倒是听出些冷漠无情。 周岚清许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扭了头,眼底带着愤恨:“还要给银子?给的是谁?到头来都到谁手里?” 说罢,她最后瞪了一眼还在怡然自得的二人,挟着乖乖跟上来的无名,逃也似的往原先的分叉路口赶去。 不同的人在任何时刻所做的事情总是不同的,譬如远在京城之中,那处坐落于偏僻之处的院落重新被打开,可迎来的却是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 周治许久未来了。环视四周,先前旁人称他为贤王的时候,这处也沾了光,只称做贤王外府;现在做了皇帝,是不是也该成为皇城外院? 这般想着,他又细细看了某些处,倒真的是没有了从前的影子,唯余被昔日富贵渗透进去的墙纹,其余倒也真如寻常人所居。 府内的三两家仆见来人,神情慌张地扑倒在自己的跟前,如见了天帝般膜拜。周治习惯于这些,直接掠过几人跟前,朝里刚走了几步,再任凭身边开几扇门,再往里走,循环往复,最终止步。 面前装饰精致典雅,里边有两只鸽子,一只在笼子里,另一只也是。 而自己的闯入无疑是对这一安然之景的破坏,可偏偏本人并未察觉,只是一味的,毫无礼数的往里走进。 方菀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向前,表面迎接,却无形中竖起一到小小的阻碍,周治撇了她一眼,幽幽开口:“四弟还是同以往相似,总是躲在女人身后。” 周澈看了方菀一眼:“阿菀,药有点苦,我想喝茶。”后者听言止住了溢出的不满,安静地退到一旁,开始为两人倒茶。 周治也闭上了嘴,就这他对面坐下来,两人刚开始都没说话,直到后者将茶推到自己面前时,周治微微一怔,抬起目光,习惯性的猜疑又染上眼底。 周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开口道:“你知道么?如今的你,就跟父皇很像。” “你的举止,眼神,说话的口吻。” 周治皱眉,或许并不喜欢被人这样做比较,特别是他最为抵触的人。 “你也是,和大哥越来越像了。” “变得安静,虚伪了不少。” 周澈低垂的眸中闪过一瞬而逝的异色,不过抬起头时,一切又都转为了平淡:“不然能怎么办?愿赌服输罢了。” 周治喝了茶,将注意放在他身旁的那只鸽子:“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第147章 贤士悲哀 且说周岚清匆匆离开那所谓的“避难所”,回到分叉路口后,依旧难以从所见所闻中回过神来,而身边的无名似乎感受到女子略带低沉的情绪,便为她指了另一条路。 周岚清看着他示意的那条路口,拨开目光留置在男人身上,忽然问道:“你不是徐州人么?怎么会对苏州城这么了解?” 无名看了眼她,那双与故人极为相似的眸子令周岚清心间一颤, 可紧随其后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嗓音,不得以将她拉回了现实:“我是四处奔波之徒,不然接不了这活儿。” 周岚清有意与他并行,后者也没有拒绝,顺从地跟上了上来。 “你隶属于何江湖派别?” “回小姐,没有。” “在京中任职?” “没有。” 闻言周岚清侧头看了他一眼,明显有些意外他竟是散客,也没在多问了,转而将眼睛放回了前方的景象。 与方才不同,她这回将注意全然投入其中,很快就发现终归是有所不同的:那些堆积如山的死人活人都不见了,由算得过去的材料铸成的商铺所替代,小商小贩到底是比那老人家懂得看人身份的,他们才一踏入,一下子就招来了许多呼声,甚至还有些赶到跟前来,大伙儿总是挂着令人舒心的笑。 周岚清问了无名:“这条街距官家们远么?” 无名没有犹豫:“朝右随意一处走,不过几步便到了。” 周岚清点点头,恰好一个伙计上前招客,她就随其往里去了。 一入内,就问道:“包厢还有么?” 那伙计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腮边无肉,颇有颧骨,本是不甚讨喜的面相,所幸姿态总是作佝偻状,这才令人看着舒心了些。 “有的勒贵客,上边正打扫着,您要不先这边坐会儿?” 许是怕人跑了,他又忙道:“一盏茶的事,贵客不妨再等等?这条街,总是我们生意最好了,您看行不行?” 走了有一会儿,恰好也有些倦怠,周岚清也没计较多少,只点了头,便被引到里边儿有隔板的茶桌上坐着了。 才坐下,就伙计立即将茶呈上,独具江南的茶香即刻溢满二人的鼻腔,多少能使人多添心安。 周岚清隔着薄薄的隔板朝外望去,外头也有些座椅,不过不如他们是靠背的,且稀少得很,却围满了人。 他们的茶上得慢,也只能在那里等着,这是情有可原的事。但为他们端茶的伙计显然就有些不耐烦,所幸他们并不在意。 第172章 那些人有时坐在那些椅子上,不过有看起来稍年长些,或是面露正色的人进来,原坐在椅子上的人就会起来,形成轮番坐椅子的现象。 却并不滑稽,反倒和谐得很。 “那些是过得去的百姓,家里是做工的,平日下了工,会来买碗茶水喝。”无名说着:“椅子少,他们又喝了就走,轮番坐会儿也就行了。” 周岚清收回目光,再次问道:“你真是徐州人?” 无名笑了笑:“是。” “行,”周岚清应了一声,转而从怀中掏出一只发簪,摊在两人跟前:“你倒是对这里熟识,有个故人送我这只发簪,当时说是江南人士所制,可否问问是出自何者之手么?” 她虽说得是发簪,目光却在对方的脸上,只可惜,后者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任何让人值得猜疑的地方。 就如所见那般,无名仔细端详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小姐,我平日不曾多注重这些饰品。” 周岚清叹了口气,将东西收回来后,不远处的桌子上开始传来些许声音,抬眼一看,原来是来了两个书生。 方才的伙计笑容依旧,只是不知是否错觉,那杆腰并未如方才那般弯曲,好似直了一点? 而那两书生一坐下来,嘴巴自然就敞开了。 “黄兄,放榜日是不是今日?” “此言差矣,王兄莫用功过甚?需过几日。” “哦…”那个姓王的笑了一下,但没有不好意思:“近日怎未见张兄?” “你不知道?”那个姓黄的来了劲:“他可不同了,如今是刘家的女婿了!” “哦!”王书生瞪了瞪眼,但总是收着点话,特别是对于这些:“张兄成了?也是,他一表人才,貌比潘安,总是这路子快些。” “谁说不是?”黄书生下意识看了眼隔板外上方,包厢紧闭着,可他却不予多说。往下看时,又看见了隔板外喝茶的人,又道:“如今世道安宁,百姓们日子也愈发好了。” 王书生笑了:“还有人买儿女,怎么算得好?” “他们?他们算得上活该!全天下哪儿有苏州这般收流民的?凭凭占了一条街!” 黄书生自诩是行政管理大才,说不得刘府的大事,对于这些琐事还是能说点什么的:“依我看,那些儿女被卖了,也算是一条活路。” 王书生依旧笑着,并不制止,对于这些,他认为多说无妨。 而坐在一旁听了个完全的周岚清却面露冷色,也多了几分心难安。 恰逢此时,有人走了进来,隔板外便传来了些许动荡,连带着外传到里边,引的人频频侧目。 是一个衣着简朴的人,站在那些人中间却格格不入,大伙儿见他来,纷纷朝他点头,可椅子还是有人坐着。 这时,周岚清听到旁边那两个书生传来了不屑的议论:“怎么是他?” “也是,这蔡书生该来讨杯水喝了。他不是在外头给人写字?还教人?” “家里没钱安置,只得出来谋生,他算了什么大才?还教人认字?” “但有一说一,那文章确实不错,从前张兄便让他写了几回。” “有什么用?” 那人正喝着水,忽然外头传来了些许响动,紧接着就是有人大声疾呼:“放榜了!放榜了!” 话音刚落,就见身边那两个书生立即站起身来,像是得了极大的鼓舞,还没等周岚清反应过来,他们就窜了出去:“竟然提前了!真是!” 随着他们的身形看过去,那刚被批判着的人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跟着出去了。 无名看她站起身来,下意识问了句:“您也要去?” 周岚清从未见过放榜时的场景,难免有所新奇:“走吧,看看再回来。” 两人一出门,就见不远处的木栏上围满了人,一张大纸由高楼往下铺,好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因为来得较早,不一会儿身后开始有人往上涌,周岚清却没有受到干扰,她被无名包裹在一个安全的范围。 她随意一望,发现那两个书生正于不远处,这才将看向那张标榜着幸与不幸的纸上。 在首位的,便是一个张姓的男子。而后周岚清并不认识这里的人,但也从方才的对话中知道点消息,果真,身边两人面上难掩失落,小声嘀嘀咕咕点什么,也不敢大声喧哗。 往下看去,先是各类姓的名字,可就是迟迟没有出现黄,王与蔡三个字为首的,耳边时时有欢呼声,但很快就被唏嘘声掩盖去了,气氛到底有些沉闷。 再待她看去,却只看到黄王二人欲离去的背影,只感到兴趣全无,用指头戳了戳无名:“回去罢。” 无名低下头来:“不再看了?说不准能看到榜首来。” “不想看了,”周岚清什么榜首没见过:“回去喝茶。” 可才走到门口,却又有热闹看了:泼天的响声很快就让路过的人都围了上来,周岚清面前无人遮挡,竟是看得最为清楚的。 那个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蔡书生,如今正跑到楼上去,其中一门大开,门前还立着一男子,气魄与其天差地别,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那蔡书生正被人揪着打着,姿态变得极为难看。 “发生什么事儿了?” “蔡书生,胡说人家张老爷窃了他的文章,这能对么?” 随后不过眨眼间,蔡书生就被人丢了出来,出来的伙计面露凶相,呵斥道:“今后可别来了!供不起你这大佛!” 周遭人见热闹武到自己跟前,生怕被触碰似的,纷纷往后退去,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 那伙计一扭头,就见周岚清与无名,先是一愣神,随后重新挂上令人舒心的笑:“贵人!正找您呢!包厢已整理好了!才得了榜首的张老爷也在内!” 周岚清盯着他,生冷地骇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从怀中掏了点碎银:“还有要事,不进去了。” 伙计弯着腰,自然看不见对方此时的表情,接过钱点头哈腰道:“好嘞,再来呀!” 人群渐渐 散了,周岚清看着扶着墙起身的蔡书生,再次戳了戳身边的无名。 后者心领神会,往前要将人扶正,不料那蔡书生却猛地将人甩开:“莫要碰我!皆是虚伪之徒矣!” 说罢,也不管身后人的表现,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周岚清叹了口气,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竟也只能问一句何苦? 何苦盛世奏哀乐?何苦万人过独桥?何苦富贵生贫民?何苦齐心不协力?何苦权钱捧文学? 何苦,何苦?世间难以细究的事情太多太多,可多于思考的人,精于探求的人却无法从中寻得理想中的答案,只能以世间运行规则素来如此一说,以获宽慰,以麻痹自身。 慧者愚钝,贤士悲哀。 第148章 结识袁家 依照无名的说法,两人随意找了个右侧的巷子走,眼前的场景很快又变了,周岚清于书中所见的苏州城,竟于面前一切无异:十里余长的街市处处连,由已临近傍晚,精致桥头上开始步入宛若神仙般的歌舞女。 于京中竟也无异,大有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留的滋味了。 若换做是以前,周岚清尚有点心思观赏这真正的江南景色,可如今却只是尽可能地低着头前行。 由于她走在前边,路遇拐角之处时,又遇不远处大声喧哗,周岚清只眼一望,一大群身着华贵衣裳的子弟正围着不知是谁,吵闹声划破天际。 只是周边到底不像在茶室门口那般,有着许多观众,大伙儿再好奇,也只是匆匆一看,知道了双方的身份,就不动声色的告退了。 毕竟在这条街上,大家都是门对门,户对户的好邻居,彼此都照顾着呢。 周岚清自然没有管事的道理,她与无名有意撇开纷争地,便贴着商户继续朝前走。 只是擦肩而过时,偶然瞥了一眼,被那群子弟围着的竟是一个女子,不过倒不是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反之那女子的指头都快戳进人家的眼珠子里去了,大抵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吵闹罢了。 沿街皆是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店铺,也没有伙计上前招客,多是些伫立在门前,彬彬有礼的人,偶尔招呼几声,不过声音悦耳好听,不曾让人滋生反感。 两人于不远处停了下来,面前是看似并不惹眼的客宅,外头的人见来客有意,这才悠悠迎了上来,举止投足间颇显礼数,就在周岚清于跟其入内之时,耳边却传来阵阵响动,由远及近,且速度极快。 她一回头去,就看见原先看见的那些子弟一股脑地涌了过来,而被追逐在前的女子丝毫不顾形象,撒开腿就往前跑,口中还大喊:“避开些!避开些!” 而那原先迎上来接待他们的伙计看清来人,面上的平静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喊道:“小姐,小姐!” 女子听到了喊声,方向一转直往周岚清的方向冲过来,还是无名眼疾手快将人纳入怀中,这才避免了可能的相撞。 第173章 周岚清被男人包裹在内,理应多少是会有所反感,可当不知为何却没有什么反应,只觉得他身上有股令她熟悉的香。 正想着,眼睛不自觉下移,一下子就瞅见了对方手腕处露出的疤痕,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向无名。 只可惜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早已先一步落入客宅门口的女子对另一边站在原地的公子哥们的挑衅:“张家小儿,玩不起!老早说了凭本事赚钱,怎么?如今输了客宅就罢了,难道还要输了品格么!休要为家族蒙羞!” 张家一干子弟闻言气焰更甚,只是畏惧于此处为袁家经营领地而不敢多造词,只得用指头与那女子遥空对指,可咒骂几声也就没了招,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而那伙计见纷争终于消迩,连忙又上前,又是告歉又是追捧,恨不得乘着周岚清与无名往里去。 那女子也终于是发现此处有客人,卸下了刚才与人对骂的面孔,将伙计的笑脸移花接木到自己脸上,上前道:“让两位贵客见笑了,小玉,差人上最好的厢房,待会儿我亲自上去赔罪。” 周岚清是个喜欢清净的人,不过在那陈家咒骂声中,隐隐知道了此处为江南袁家的客宅,自己竟误打误撞找对了门。看着面前这位性子张扬的女子,对她的身份的猜疑也多了几分把握,就道:“劳烦了。” 一入内,周岚清便感受到了不对劲:外头看着清雅翠竹,极致低调;里头的门房敞开后,一股奢靡的气息却渐渐袭来,由金丝楠木堆砌起来的楼房流光溢彩,丝竹贯彻于耳,袅袅轻烟恰如仙境… 早在赴往江南之时,她对南方世家做了初步的了解,袁家便是其中一员,且说其原籍并非于此,后因机缘逐渐北上,现于苏州城一带落脚,是个野心勃勃且力争上游的家族,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却依旧能站稳脚跟。 对其之外,还有稳扎稳打的文房世家温陵戚氏,商贸发家的广州黄氏。不过这些都与“江南第一家”号称的郑氏,名医问世的许氏,书香门第苏氏,以及权贵傍身的邹氏仍有一段距离。 由伙计引入房内之后,周岚清才一坐下,就将无名唤道跟前: “把手伸出来。” 无名下意识伸出左手。 “右手。” 无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换了右手,可当跟前女子把他的手腕显出来时,隔着面罩的表情却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这伤,不解释一下么?” 周岚清还记得在明善宫的书房中,那时少年翻窗而入,随后被自己发现了伤口,随后包扎,最后留痕。 见对方不回答,她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逐渐烧起来:“怎么不说?难不成是怕我知道?” “是不知道您为何想知道。” 无名忽然回复道:“这并非伤口留痕,实为胎记。”说着,他干脆将袖口都掀开,露出一整个小臂,一条蜿蜒曲折,类似于小蛇的胎记裸露于外头。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您认识的人?” 无名早已蹲了下来,问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小心翼翼,那双眼睛里天生带着湿漉漉的兴致,往上抬的时候活脱脱像是一只大狗。 但周岚清只是盯着那胎记,久久之后,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叹了一口气:“是我多心了。” 话刚说完,就听门口处传来轻巧的敲门声,得到许可之后,只见那位女子进了门,笑着招呼了几声,言语之间很是自然,是久居于商道买卖的人所独有的。 不过看着年纪尚轻,身上难掩青涩,这两股气质相互交杂,倒别有一份风味。 周岚清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周岚清。 自在客宅门前初次见面,她就预料到这两人的不同,特别是这位掩着面纱的女子,通身的气魄令人难以忽视。 若换做是平常贵女,也难不对自己与陈家那些人对峙时有所表态,可她偏偏自行隔绝于外,反而显得他们活脱脱像孩子家家耍脾气了。 看来这是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她偷想着,往前招呼,顺贵客的脸色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贵客是江南本地人家?我这里备了些上好的茶,还请贵客赏脸,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说着,又看了身边杵着的无名,心中暗叹此人也不简单,这身段,这气势,想必是个床上功夫厉害的… 可不怪她这么想,这年头哪个有钱人家不是花花草草栽了一堆?特别是婚娶之后的,更是…毕竟解闷儿嘛,也是能理解。 周岚清没打算隐瞒,微微弯了弯眉眼:“有劳姑娘费心了,我们并非江南本地,只是听闻江南烟雨醉人,来看看罢了。” “哦,”女子也笑着:“那是来对了,到此客宅是能使您睡得心安,若需要人带领,往下使唤便是了。” 周岚清挑了一下眉,许是没想到服务竟这样周到,想来是有意同她交往不成? 有了这个猜测,她又与其混着话题攀谈了几句,不想越聊越有味道,正当兴头上时,又恰到好处地将事前准备的好的身份脱口而出:“不想头回来江南,竟就能同你这样的姑娘聊得这么高兴,也算是缘分了。” 说着,扭头给无名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上前,将备好的玉镯呈了上来。 周岚清故作熟络道:“这是徐州带来的一点小物件,平日里这类过于多了,只挑了些模样过得去的,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女子故作推脱:“哪儿的话!这怎得行呢!我是主人,您是贵客,哪儿有做客之人送物上门的道理!” 周岚清笑着将玉镯塞进人手里:“若是姑娘不嫌弃,你我又聊得来,不妨就当做个朋友,也免得什么主客之礼了。” 女子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也没有多家推搡,只笑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我姓袁,名为流清,是袁家嫡系独女,姐姐唤我一声流清便是了。” 果真如周岚清所料,眼 前之人便是袁家所培养的下一任管家人,不过这看起来,似乎还比自己小个三两岁,还年轻。 “是我徐州人,今南下拜访广州远亲,途径苏州,这才想着流连一瞬。妹妹唤我兰清便是了。” 袁流清久经于人精中,自然锻炼出一双慧眼。只看了一眼手中的玉镯,其成色更是上上乘,却被眼前人当作无关物件随意赠送,看来此人自己是结交对了。 两人又承情相互交谈了几句,袁流清就适时提出告退,不一会儿,就有伙计开了门,送上些甜品香茶,周岚清看着无名将盖子掀开,里边正躺着一枚品相上佳的玉佩,若拿起来仔细看,竟还能看到小小雕刻着的“袁”一字。 周岚清勾了勾唇,没有交给无名,而是自己藏在了怀袖之中。转而喝了茶,才发现这茶与那茶馆中的不同,起初感到平平无奇,细品之后却愈发生出滋味,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夜幕降临,无名将窗打开,晚时的苏州城又别有一番景象。周岚清静静地看着底下,忽然想到白天时那“避难所”的场景,观赏的心情瞬间无影踪,便让无名把窗户关上。 就在这时,一向寂静客宅忽然传来吵杂的声音,扰得仅剩不多的住客纷纷开门,似要制止或观赏。 就当周岚清与无名出了门之后,就见许多伙计开始对那些主客们劝慰着,她往下看去,竟是一群中年男子,却不是白日看到的陈家人,只因他们都穿着与袁流清差不多款式与颜色的衣裳。 而袁流清呢,她依旧如白天那样威武,只身一人同那些人说着什么,可语气却不同于对陈家子弟那般,更多是夹杂着隐忍的好言相劝。 “无名,下去看着点。” 大抵是袁家叔辈,在袁流清同自己说明她为袁家独女时,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便不奇怪。 许是有了无名那不甚平凡的气势,再加上逐渐涌上来的伙计们,那些叔辈终归是走了。 待周岚清回了房间,袁流清便又敲上了自己的房门。 “许是没有女子当家的先例,父母老来得女,他们便想着让自己儿子过继到父母膝下,而父母怜惜我,自然不同意,便时时闹上门来了。” 周岚清静静地听着,眼眸专注地落在袁流清的身上,她还小,又还年轻,甚至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在宫中的影子。 “我有点想法,若是妹妹不嫌弃,便拿去试试。” 袁流清有些惊诧,许是没想到早时才萍水相逢的女子,竟然肯出手相助。 起先还有些怀疑,可听完周岚清所说的方法之后,整个人都开始激动起来:“姐姐,我真该早些遇到您!” 周岚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明日就将前赴广州,还需请你带个人帮我引路才是,希望到时返回,能到好消息。” 袁流清自没有拒绝的理由:“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安排!” 待人走后,屋内只剩两人与隔着窗缝溜进来的月光。吃完夜宵之后,无名便下意识去铺床,但走到一半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而后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坐着的女子。 第174章 很明显,对方也察觉到这个问题。 怎么只有一张床? ----------------------- 作者有话说::地方官走两步金条都掉一地了吧…… :没那么穷 第149章 切实凉薄 见状周岚清难得有些哽塞,若唤袁流清再帮她换一房间,却有些不好意思,可具体有什么不好意思,她竟也说不上来。 只得对一旁同样有些无措的无名道:“要不挤挤?” 这回换无名一愣,随机不知哪里来的有些不悦,竟出言道:“小姐,男女之间岂能在随机在一张床上?难道换做是别人,您也要挤挤么!” 说罢,自觉得有些逾矩,毕竟这些贵人们的私生活大概是与自己这种平常小百姓不同的,他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而周岚清被他甩了脸色,也没有生气,反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宛若良家小男子的无名背过身去,又开始掏出客宅特有的备用被套,随后辛勤的铺在地上。 直到躺在床上时,周岚清忽然开口:“你是怎么想到要揽这趟活儿的?” 身侧的地板上半晌才传来声音:“为钱。” 这倒也是个理由,周岚清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被子:“你经常揽这种活儿?” 听着像是一句废话,地上的大老粗也这样想,老实回复道:“是。” “也经常给人铺床?” 地上又没声了,周岚清困意上头,也懒得再多言,刚要睡去,却忽然听见那男声重新响起:“头一回。” 随后一切陷入了寂静,黑暗中女子勾了勾嘴角,终于将身体转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岚清却又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去,一点点挪到床边,似乎没有发出声音。 眸光铺洒于地上的男人,她停顿一瞬,紧接着便伸出手来,朝男人脸上的面罩摸去。 指尖即将触碰到目的地时,男人却猛地动弹了一下,惊得那只手又缩回了一点,像狸奴的爪子,受到一点动静就立即回收。 接下来,那男人就很规矩地将身体翻到了另一边,只以背影对待女子。 周岚清眸色沉沉,盯着无名的举动,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转而默默地为自己盖上了被子。 晨曦默入窗台,隔着砂纸爬进了房间。周岚清被轻微的开门声扰了清梦,坐起来愣在原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她竟难得睡得安稳。梦里不再有缠绕自己不得而终的梦魇,只有一池清水,其上飘着一艘船,里头坐着一名男子,正对自己招手。 她又梦到了霍云祺。 将自己捯饬完好,步出内屋,小男子无名已经贴心得将早点准备好了,往旁一看,行李也收拾干净,整个人有干不完的劲似的。 周岚清满意的点点头,吃完早点后,才打开门就见一个模样机灵的小伙计迎了上来:“贵客,我家小姐命我在此等候您,为您指路。” 周岚清看了周围一圈:“你家小姐呢?” “小姐今早回了宅子,还说这间房为您留着,待您回来苏州,她来找您才是。” 周岚清一听知道这是回去办事了,便与小伙计交代几句之后,就开始踏上前往广州的路途。 几人到了城门,又接连过了几处,走上备好的车马,一路安安稳稳地南下。 过了几夜,眼见只距离广州不远,周岚清从行囊中拿出点银子,眼见要给了小伙计,可后者却推脱道:“贵人可莫要破费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这伙计一路上将他们照料得极好,又是个忠直之人,周岚清总是不习惯欠人人情,又见他推脱得厉害 ,便从原有的银子中抽出一些,剩下的递给他:“好了,你我各退一半,倒也就这样算了。待我向你家小姐问个好。” 小伙计临走时,周岚清还让他带走了车马,无名看着远去的人和车,伸手将其身上唯一的一件小行囊都掠夺至自己身上。 时间尚充裕,也就不着急赶路。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慢悠悠地就到了一条小河边。等待片刻,一个男人摇着一艘小船飘了过来。 “贵人,要搭船么?” 周岚清看了眼这人,脸型四四方方,眼睛圆而澄澈,妥妥憨厚纯良之人的面相,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有劳了,想问兄弟,去往广州是过这条河么?” 那人听闻认真道:“不只是,过了这条河,还得过小山。” 说着,他往不远处指了指:“不过俺能将您二位尽量送得近些。” 周岚清点了点头,与无名两人上了这艘船。 那船夫许久像是没接到客了,也就很久没人同他说话了,只待人一上船,那嘴巴自然而然就敞开来:“贵人这是要去往广州?去探亲戚呢?也是辛苦了这一路,水路颠簸,我开慢些,好让贵人们做得安稳些…” 说道最后,大抵是也发觉自己有些多话了,扭过头告歉道:“贵人们勿怪,我这是多日未曾同人说话了…方才见同行的兄弟们都不在,这才上前来拉客。” 周岚清闻言有些意外:“若是你那些同行在,拉我们不就是别人了?” “也不碍事,都是原同村的兄弟,他们爹娘从前很照顾我,我也不差钱。” 他依旧带着憨厚可掬的笑容,好像在品尝一种幸福的味道:“我爹娘死的早,从前过得就不如意,还是村里的老辈们照拂,才娶了媳妇,如今盖了房,今日拉完您二位就收手了,我儿大抵是近几日就要出生了。” 许是这一路走来,周岚清已很少直观感受到这份真挚的喜悦,也随之笑了笑:“提前贺喜你了。” 船夫的笑脸更为灿烂,很快船靠岸,无名将钱给了他,后者一看脸上出现的不是喜悦,反倒是惶恐:“贵人们,这太多了!不用这么多的!” 周岚清看着这朴实到有些可爱的人,出言宽慰道:“不碍事,便做贺礼了。” 船夫这才将钱收了下来,可脸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两人一眼,又道:“如此,让我为您领个近路吧,您二位真是个好人!”说罢,又补上一句:“不要钱的!” 周岚清与无名对视一眼,也随他去了。 而船夫所说的那座山,也恰好要经过村子。就当他领着两人往村子里去时,有几个人见他来了,脸上都开始带着不自然的脸色,可偏偏船夫似乎没有察觉似的,依旧朝他们热情地招呼着。 直至有一孩子往船夫怀里扑去,咧着嘴笑着说:“小船哥!你家里好多红红的,还热热的!” 听其所言,船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两只手钳住那孩子的双臂,有些着急道:“你说什么!” 那孩子许是从未见过一向好亲近的船夫如此失态,竟一时吓住了。 下一刻,有个农妇模样的女人一把将孩子抢了回来,怒斥道:“你这死孩子,胡乱说什么呢!”紧接着,又扭过头看见呆愣在原地的船夫,努了努嘴,也不敢说些什么,急忙扯着孩子走了。 周岚清眉头一皱,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看着船夫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架势,扯了扯无名:“跟上看看。” 半响,只见船夫于一处停下,前边儿围着一大群人,衣着打扮来说,应该是村里的人。听到响动往回望去,便与他对上了眼。 “你们!”船夫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直至眼睛被眼前的一片残缺不全的房屋所吸引,方才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尖叫:“俺的秀禾!俺的儿!”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船夫身上,为首地露出一点狞笑:“船哥,你莫要怪我了,你家秀禾不安分,兄弟我本要帮你管教管教,不曾想这死娘们不听话,还打翻了烛台,差点儿烧着我们了。” “你!”船夫目眦欲裂:“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烦死了!不就是一个娘们儿!有什么值得吵得!”为首那个竟也摆出副无所谓的模样,随即招了招身边的男人,作势便要走。 可船夫却上前,敞开双臂将人拦了下来:“你们不能走!你们这群杀人犯!俺要去报官!报官!” 听到“报官”二字,在场人都变了脸色,特别是为首的男人,一伸脚就将人踢翻在地:“报官?你也配!谁听你的?嗯!” 说着,身边不知是谁递来了一把斧头,男人接过后,脸上又露出恶意:“既然你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陪你娘们儿一切见阎王爷罢!” 就在此时,一只利剑从空中闪过寒光,原本还嚣张跋扈的男人就倒在地上,嚎叫不止。众人一看,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出现于眼前,而在他身边还立着个气度不凡的女子,两人都掩着面纱,威严与神秘感相互交织,引得大伙儿一时竟不敢妄动。 船夫刚被扶起来,眼前的恶霸就被撤去,换上了恶霸的爹娘,他们都弯着腰,将姿态放得极低:“阿船呐!这次是小子们做错了,你就当看着过去的面子,这事儿就算了吧,啊?” 第175章 “我这一把老骨头算求你,这样也不行么?你还想我怎样?一命换一命么?你有良心么?忘了是谁当初帮你到现在的?村里有谁过得比你好?就当是还我们的了!” “做人要讲良心啊!阿船,你都过得比我们好了,再娶门媳妇很快的,再说那秀禾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你管不住的!” 周岚清冷冷地俯视这群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老不死的,心中逐渐开始涌上些杀意,此时无名也侧过头对她说:“小姐,这些人要处理起来,也很快。” 许是这句话不够小声,落入众人耳朵里激起了惊天大雷,那些原本就快绷不住的村民更是炸了锅似的,一个个跳脚: “你们是什么意思!船子,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当初帮你确实是出于好意!但你也不能过得比我们好!没有这样的道理!” 船夫张了张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帮人,久久没吐出话来。或许他是该与这些人同归于尽,但是…但是…最终横过众人再看了一眼已成灰烬的房屋,呕出一个带血的字:“滚。” 周岚清冷眼瞅着这些人宛若丛林走兽四散而逃,再将目光收到船夫身上时,就见他已然拿起被敲落在地上的半截斧头,没有丝毫犹豫,在喉间割出一条斜线,紧接着垂倒而下,任凭鲜血喷洒在土地上。 不过一瞬间,一条生命就于眼前陨落,周岚清缓了缓神,才慢慢拨开无名挡住自己视线的手。随即看了一眼地上了无声息的船夫,一股无力感顷刻间席卷全身。 人性就是这样,即因怜悯心看不得人过得比自己差,卑劣性又嫉妒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待无名将人拖到那废墟之中,再用废墟将人掩埋彻底之后,用那根杀了一家三口的斧子做支撑,立起了一块简易的墓碑。 随后,两人依照船夫生前为他们指的路,渐行渐远。 第150章 缘了太虚 两人一路前行,直至步出村子都无人敢招惹,或许是因为刚害死了人,也或许是忌惮他们是城里的老爷。 出了村落,行未多步,人气渐渺。 目光所及皆是层林叠翠,郁郁如云涛,以致氤氲土膏之气自地涌起。 千年古木拔地而起,上蔽苍穹,遂成空谷传响之势,鸟鸣自上而坠,泠泠然若碎玉倾盘。 行渐深,雾渐兴,不经忆及晨时天公曾泼墨一霎,化作微雨纷纷,润得四野浮青。 周岚清心情算不得上好,以至于这些奇观在她眼里倒显得有些沉闷,一时间也憋不出话来,只得专心致志于眼前路。 一旁的无名见她情绪低落,猜测大抵是方才的那件事令其心伤,才想开口,却吐出不什么解心结的真言,只得又将嘴闭上了。 二人便这样沉默着前行,最终于山脚下停住。周岚清只是看了一眼插在眼前那有些简陋的木牌,就迫不得已找回了点精神,只见其上三个字明晃晃地映入眼帘:太虚山。 太虚一词,令她瞬间想到了从前在上皇身边的那个老道。 自大哥登位之后,他就悄然离去,临走前却特地留给了自己一张字条,而当时的周岚清风头正盛,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当是无所谓的一句劝诫。 之后事态急转而下,当她意识到所有的事情都逐渐脱离手中之后,于偶然间再次忆及这位老道,并非没有派人去寻,只是自其远离皇宫之后,恰如于世间蒸发,不复讯息。 可如今,这三个字竟再次出现在眼前。 会是他么 ? 周岚清不自觉将目光再次投掷于这看起来并不巍峨的小山,心中起了一点小小的期待。 如今的留给自己的,除却大难之后的麻木,就是小心翼翼的迷茫,或许是冥冥之中未了之缘?她与老道还有这此次的会面? 无名见她神情怔愣,不由得问道:“小姐?” 周岚清回过神,转头看着无名:“这山上是不是个道观?”可话问出口,又有些懊恼,无名又不是指天画地的神仙,如何会解答她的问题。 无名则是看了眼女子,他确实不知道这有什么道观,只是走近眼前人,随即留了个背影给她:“小姐上来罢,待会要登山了。” 周岚清下意识就要拒绝,可男人又道:“若寻道观,大抵只在山上了,您走了那么远的路,不累吗?” 听闻周岚清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双腿的酸痛,又看了眼前这颇有责任心的男人,两脚一蹬,稳稳当当地趴在他背上。 后者双肩挂着行囊,背后背着她,腰间又挂着佩剑,竟在走山路时也极为轻松,大有是身外之物于无物的境界。 周岚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如此上等的服务,心中只想着这骑在男人背上比骑在马背还稳当,心情好了一点儿,才舍得开口道:“无名,你真叫无名么?” 无名原本专心致志如老黄牛般埋头赶路,听到雇主的话,也开始微微分神:“大抵是罢。” 周岚清脑中开始对无名的身世衍生出各类猜疑,是一出生被父母所抛弃的婴儿?被仇家追杀的家族遗子?还是风尘场所下逃出来的孩子?也不怪她这么想,这人的作风与话本子里的那些人有着太多相似… 见无名忽然走走停停,周岚清才从胡思乱想中脱离出来:“发生什么事儿了?是太重了?” “不是,您很轻。”无名回复着:“正在找道观。” “哦。”周岚清安静了些,跟着无名的行踪绕了好几圈,不想这小山中竟还有这么多的分叉,两人走了半天,恍若原地打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难道是这山中并没有道观?这般想着,心中难免生出些失落,可天色渐晚,若是再这样下去终归是不安全的,于是道:“或许是机缘未到,就这样下山罢。” 一直不曾反驳过她观点的无名在此时却道:“真的下山吗?” 面对摆在眼前的分叉口,周岚清沉默一瞬,最后还是指了指左边一条:“还是往这边再试一次?若还是没有,那就下山罢。” 左边这条是他们不曾走过的路,两人越往里走,树林却越发浓郁,甚至最后都出现了些迷蒙,扰人视线。 周岚清猫在无名身后,听着四周时常传来些鸟叫声,甚至还有类似猿猴的声音,她本该有些惧意,可不知为何,心境却愈发平静。 就在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却还是了无人烟的景象,使她到底有些失望,便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应是真没有道观了,还是下山罢。” 无名这回也再坚持,毕竟天色已经沉下来了。两人只得放弃,但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是按照标记的路线朝分叉口往回走的,眼前的景象却不再如来时的那般,正当周岚清心中的顾虑愈发扩大之时,身边的无名却停下了脚步,随即对她道:“小姐,那边有个道观。” 真是有意寻处处不得,无心插柳柳成荫。周岚清随之望去,果真有一座小而精致的道观模样建筑坐落于不远处。她拉着无名直至其前,只见一块牌匾挂于眼前,其上只刻着三个大字:太虚殿。 许是过久未曾看到这三个字,周岚清一时间竟有些失语,恍若拜访尚在人世却已有些癫魔的上皇犹在昨日,现在她又领着那个小哑巴太监前来求学了。 待回过神来,眼前那并不恢弘的门已然被打开,从中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竟是个小孩。他身上还披着不合身的道服,若仔细看,眼睛居然还有些红肿,应该是刚哭完不久。 “孩子,我们二人恰逢路过此地,应是机缘使然,竟看见此处有座道观,便来拜访。” 周岚清操着当时与老道交谈时特有的用词,使原本只躲在门后的小孩身体从中再探出来了一些,只见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忽然道:“您莫不是永乐?” 听其所言,周岚清面色一变,就连身边的无名也开始有所警戒起来。可小孩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变化,反而将门彻底敞开,紧接着道:“您是来找我师父的,是么?进来吧。” 门口二人犹豫一瞬,最终还是迈过了门栏。而孩子看他们进门,才接着话道:“我师父云游天下,前些年在皇宫中留过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您认识的那位。” 原本周岚清还有些不确定,听完这孩子的话终于是认定了老道的身份,便顺着他的话道:“这是没错了,请问小师傅,您师父人可在此处?” 那孩子将人带到招待的所,才道:“我师父昨日羽化于主卧之中了。” “什么?”或许是孩子太过平静,也或许是这句话太过突然,周岚清没第一时间从中缓过来:“昨日么?” 怎会如此恰好?恰好到她有些不敢相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小道士却将她的神情看得完全,他接着往下说:“师父昨日便同我说了,您近几日大概会来,让我在此候着。” “他还说,他与您在上一世尚有未解的因缘,才入宫了却。不想却因擅自介入您的因果,因果循环,连带着自己也受了损。” 第176章 小道士想起师父之前对自己说的话:“这难道也不是一种冥冥之中就安排好的因果么?” 周岚清听其所言,难免有些失神,微微底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小道士让他们暂时在这里等候,老道在之前留下了几句真言,只等她来寻。 不一会儿,小道士便又折返归来,递过来一张折着的字条,他是不曾掀起来偷看的,只因他不想过早的如师父一样,介入他人的因果。 周岚清接过来,顿了一下,随即展开,上边只写着七个小字: “心不死则道不生。” “师父说这是您之所问,他之所答。在您看到这些字的时候,他与您的缘分就此还尽了。” 说到最后,小道士竟也有些高兴起来:“师父终于还完了。” 想来老道游历四方,只为换尽世间尘缘。 周岚清将字条收好,点头谢过了小道士,在突发如此变故的茫然中竟也为此感受到一丝释然。 不管前世他们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一世多谢了。 天色已然沉下去了,小道士便提出两人留宿一晚,到第二日再下山。周岚清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小的道观,想必他们两人今晚住进来,这小道士就得睡大院里了。 “多谢小师 傅好意,我们同旁人约定了时间,便不再此留宿了。”她同小道士告辞,后者见他们去意已决,也不多加勉强,只将人送到了门口。 “这下山有条小路,不过半个时辰就到山脚下了。”他说着,还将准备好的小火烛包裹成纸灯交给了他们。 “多谢。”无名说着,将行囊重新带上。周岚清则是最后看了一眼这小小的道观,突然问道:“你今后…是不是一个人在这山中住着?要不要…” 小道士是个颇具慧根的孩子,要不然老道也不会收一个小娃娃为徒,他一下子就听懂了周岚清话中之意,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有个师兄,前几日下山给人理事去了,许是明日就该回了,我得等着师兄回来。” 周岚清闻言才点点头,这孩子言辞也不似同龄人充满稚气,想来也能照顾好自己,便道:“既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道观渐渐远了,很快就被抛在身后,一如刚开始从未出现那般,周岚清往后看了一眼,终于彻底看不见其出现过的痕迹,随之转过头朝前望去,通往前方的路被手中的纸灯添了些曙光。 无名仍旧如上山时一样,要求自己攀上他的背,周岚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下山两人走得顺利而迅速,彼此之间的话也多了不少,多是她在问,无名偶尔答上几句。 不过这样也好。 第151章 汇合黄家 行至山脚,暮色已合。周遭唯余暝寂,草木腥涩混着经年落叶的腐土味,在鼻端萦绕不散。 从道观带出来的那盏纸灯终是油枯芯尽,火光化作一缕青烟散入夜色。周岚清抬头,只见前路不远处驿所的灯笼于眸中摇晃,接替了光亮。 两人于驿所中居住了一晚,隔日起了个大早,又往前走了些路,广州便到了。 只见前头管得更为松散了,过往的人多是经商的小贩,也不乏做得了大生意的商户,雇得起马车在街上肆意横行。 周岚清肆无忌惮地扫视了一眼城墙周围,这次连自己的大头画都不曾看见了,不过有几个看着面熟,是北方逃出来的带罪官吏。 步入城内,她先是找了个位列与中央且派头中等的商铺购置了些东西,旁敲侧击一问,那人便迫不及待地道出原端王府所在地。 “当初说是要将端王府给改了,让别的老爷住进来,但没人肯进来,谁肯进来?自端王爷让我们多放生意这些路子,我们日子才越来越好些,如今要我们住王爷府,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周岚清点了点头,深表认同,告别商铺的掌柜,随着其指示很快就来到昔日端王府。 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可面前的一切却与臆想中的场面大不相同,王府的大门依旧如新,四周一尘不染,像是有人常居。 周岚清的目光来回王府,直至“端王府”三字之上停滞。想来她好久没有见到阿澈了,这个与自己最亲的人。 不曾想那次在大哥逝世的床边,竟是他们永生的诀别。 想要的东西何其之多,而真正能够攥在手中的又有几何?总以为日日伴在身边的人,也都成为此生不能在相见的遗憾。 人的一生,就是将低着的头抬起来,然后再低下去,最后平视着所有一切的过程。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断溢出的钝痛,带着无名按照往昔的记忆中阿澈所言的布局,终于在王府后方找到了一扇小门。 四下无人,让无名撬开了门锁,随后穿梭入内。 二人刚进入门不久,听闻传来些许响动,微微藏匿于拐角处,只见两个打扫的小侍从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什么,大多是抱怨王府主人至今不在,却要死守空府之类的话。 周岚清耐心地听着,终于在他们说了一圈之后,吐出了个有用的信息:“往前左边的书房处早上了锁,不需进去打扫了。” 遥想起临行之前方菀透露存放有用消息的指定点,他们摸进书房之后,很快就在书桌底下找到了那有些松动的砖头,将其小心掀开,里头正躺着一个小木箱,费了些劲头将它拿出来,打开来,一推纸显现于眼中。 周岚清快速看了点内容,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之后,刚要合上,却在地洞底处又看到了一枚木章,犹豫一瞬,还是伸手将其捡起来,随后便在上看见刻着一“黄”字。 出了门,许是王府中侍从太过于稀少,她又早在宫中练就了一身躲人的好本领,竟也没多费劲,两人又鬼鬼祟祟地从小门钻出去了。 黄府之中,有家仆前来传报,说是有人前来拜会。黄浚正品着热茶:“来的是何人?” “老爷,是一女一男,都盖着脸,说是有您想要的东西。” 黄家在广州已是大家,时常上门来拜访的人有许多,黄浚早习以为常,本想一如既往地拒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打住,随即道:“将人领进来吧。” 当见到眼前两人的时候,黄浚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特别是那位女子,隔着面纱露出的眉眼像极了一位于自己有恩的故人。 “黄老爷。”周岚清率先开口,她同样在看着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男子:“今日前来叨扰,实为要事相商。” “哦?”黄浚坐于主位,出于礼貌,他坐直了些:“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周岚清也不多废话:“不瞒黄老爷,其实我是受他人之托,前来与您谈一门生意的。” 黄浚听惯了这些说辞,身体也随之有些放松下来,只用微笑示意其往下说。 面对他这有些无所谓的态度,周岚清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开口便道:“杭州许氏,听闻您这里可以进出名贵药材,不知是否愿意…” 话音刚落,黄浚一愣,看向眼前人的眼神即刻间转变,恰似在看一枚金元宝,出口的语调也直升云霄,拔高了不少:“您是…您是许氏…” 说着,又朝一旁立着的仆从喝道:“愣着做什么?赶紧去上茶!” 周岚清却对他的变脸置若罔闻,顺着他的态度露出善意的笑:“生意难做,原因你我心知肚明,便不再多说了…如今许氏为药材源头一事所烦心,便让我前来看看黄老爷没有欲走水路这意思…” 黄浚眼珠子一转,赶忙问道:“不知许老爷想怎么谈,可有书信之类?” 周岚清呵呵一笑:“您这是不信我的意思?” 黄浚被戳中了心思,却见对方不仅胸有成竹,且已面露不快,竟也不敢多言其他,只因黄许两家之间差距过大,若是真能攀上这条线,说不准连带着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能迈上一个新台阶。 于是只得陪笑道:“怎会有着意思呢?许老爷肯请您上门专谈生意,倒是我黄家高攀才是。” “黄老爷谦虚了,您也知道,近来北方进药材的价钱也提了不少,这才不得已走南方的路子…还望黄老爷暂时保密?” “知道,知道。”黄浚虽然还是不确保她的身份,可面上却也不加以显露,只怕打草惊蛇:“不知许老爷所期望的价钱是?” 周岚清笑着,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做派:“黄老爷所期望?” “这…”黄浚闻言开始拨动脑中算珠:“近来税率查得严,谨遵上方的算法,到底也不能低得过头,您说是不是?” 周岚清点点头,同时也多看了黄浚一眼,心想这人还算遵守律法,如若因利胡乱作为,往后自己回京后也需多费点心。 “比北方低一成?如何?” “一成?”周岚清皱眉,看样子是有些不满,黄浚心头一紧,果不其然就见对方的语气往下沉了沉:“黄老爷,我们跋山涉水,到头来只提了一成,回去怎么交代呢?” “姑娘,这降上一成可不简单啊,且不说许氏医馆业大,算下来可是节省多少?再说整个大燕,也只有我们黄家敢打包长票,您看?” 第177章 周岚清见他言辞恳切,只将身子骨往后靠了靠,桌上的茶也不肯碰,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随即交给一旁的无名。 待其将东西放在黄浚眼前的时候,周岚清才淡淡开口:“实不相瞒,我们经过苏州的时候,还遇到了袁家,好巧不巧,他们当时开的是两成,也打了包长票。” 无名暗中窥探了一下自己跟着的雇主,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周岚清却能说得跟真的般,且如此理直气壮的气势,不得不让人信服。 而黄浚此时眼睛都黏在那块镶着“袁”字的玉佩,也不曾看见无名此时的意外,心中反而对周岚清的身份更多了几分确定。 就在此时,女子看着他已有动摇之心,也随之乘胜追击:“但一开始的意向便是黄老爷这里,若您能再通融通融…” 当黄再次抬起头来时,脸上的表情又换成了不同的颜色,看着令人格外舒适:“不曾想许老爷竟如此看重黄某,黄某自是感动万分,既如此,黄某愿自亏损己利,斗胆与许老爷交这个朋友。三成,如何?” 周岚清心中估摸着这应该是最低的底线了,毕竟她事前也对相关药材的进口有所了解,若是按照其最开始的让出一成价,尚能捞点油水,再多一点,可就算是倒贴了。 不过她随口一诈,竟能又诈出两成… 可许氏家大业大,若真要往里投钱来攀上这棵树,黄家如今恐怕还没有这个实力,再说,从商最忌讳的莫过于长久的亏本买卖。 想至此,她看向黄浚的目光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别样的意味:看来这其中的水确实很深呐。 虽想是这样想,可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只见周岚清原本有些不快的情绪随之散去,被和气替代:“即如此,还请我回许家,与大伙儿好好商榷,再派人来与您联系才是。” 黄浚见有戏,自然喜不自胜,连连答应了下来。周岚清见事情已谈妥,再聊几句便要起身告辞。 才起身于黄浚的千万言语中行至门口,忽然窜出一个不知为何物的影子,直逼周岚清所在之处。事发之突然,另众人皆始料未及。 还是无名近乎眨眼间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挡在雇主之前,只可惜那不知什么窜出来的人或物早已先一步,将周岚清脸上的面纱带了下来。 “孽子!”黄浚见此情景大惊,立即让身边家仆将出现冒犯客人的罪魁祸首捉住,周岚清淡定自若,看向家仆环绕中心,原来是个孩子。 黄浚连忙道歉:“贵客莫要动气,此乃我那最为年幼无知的小女儿,平日里惯坏了,做事总没规矩,等会我就教训她!” 在他的眼中,那个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姑娘从男人的身后踱步而出,露出一张惊天美貌,令在场人为之动容。 甚至有旁家仆轻呼:“天人…天人之姿…” 而那个闯了祸了小女孩,看了她一会儿,随即挣开众人束缚,将手中的纱巾还给她:“对不起,姐姐。这面纱我的母亲也有一个,我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周岚清接过面纱,不知怎的想起宫中粘自己粘得厉害的侄子,很快就原谅了她的失礼:“不碍事,知错了就行。” 唯有黄浚睁着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您是…”话说道一半,立即对在场的人说道:“都下去,都下去!” 待院中无人,黄浚仓皇跪倒在地:“草民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周岚清重新挂上面纱:“你怎么知道是本宫?” 黄浚又跪了一会儿才起身,面上还带着惊慌失措:“草民曾有幸在端王府中见过您的画像。” 他不敢说周岚清与周澈这张脸到底有所相似,熟悉的人一看自明了两人是亲姐弟。 想到恩人,黄浚的眼眶不自觉红了一些:“方才是草民有眼不知泰山,还请殿下轻责于草民。” 也许在这一刻,平日所有的利益与算计都将无影踪,独留黄浚藏于内心对还未来得及报答的情分,也全数因周澈的故去而转移到了眼前的女子。 周岚清平静地说道:“是我有意隐瞒,怪不得你。” 许是识破他想要留客的意图,她立即帮其规划:“帮我被一辆车马,我还需赶路。” 黄浚没有二话,很快两人就坐上了黄家备好的车马,路上,周岚清看着无名,突然夸了句:“演技不错么。” 要知道,以无名的身手,那孩子是如何也不可能将面纱扯下来的,定是无名先行动,随后再嫁祸到那孩子身上。 无名面不改色:“是小姐安排妥当。” 第152章 再续缘分 马车摇摇晃晃,当无名将东西放好之后,一抬头才发现女子缩在原处,只等他走进了些,只见她把自己团成一团,好似处于不安状况下的狸。 无名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黄家出手阔绰,安排的马车已是最高规格的,以至于空间足够容纳多名壮汉,并不用女子这般委屈的姿态。 他的目光流转一圈,最终停在女子纤弱的身子骨上,眸中沉淀着令人摸不着的情绪,直到那抹团子因颠簸颤了一下。 无名才回过神来,转而从一旁的盘缠中轻车熟路地掏出一张毯子,紧接着上前,以轻柔的动作将其盖在她身上。 直至多日后,马车重新驶入苏州城,周岚清差人将马车停于客宅门前,依旧是那个伙计上前来,一见是她,连带着招揽的说辞都免去了,直言道:“贵客,您回来啦!我家小姐每日都惦记着您,我马上去告诉她!” 听其所言,周岚清便知道事情大抵是成了一半,就任凭他们如何安排,自己则与无名再次步入了这“旧居”。 果不其然,前脚才入了门,后头独具特色的袁大小姐的嗓音就如雷贯耳:“姐姐回来了!” 待周岚清转过头去,只见袁流清面上泛着艳阳红,看上去气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急步至跟前,拉起自己的手,热切道:“姐姐可是回来了,路上吃得好?穿得好?可有遇到不长眼的?通通与我说说才是。” 周岚清隔着面纱笑着,一双美目弯如两轮明月:“真是劳烦你惦记了,我路上总想着你,走完了朋友,便着急忙慌回来看你了。” 袁流清没忽略对方将临行前的“走亲戚”转为了“看朋友”,只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竟佯装不悦地放开她的手,一人至屋内的桌旁,独留背影于身后之人。 周岚清一愣,起先不知她为何猛然改变了态度,不过只等她于原地稍稍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此时无名已搬到隔壁去,屋内仅有两人于内,周岚清将门房关好后,才来到正怄气的少女跟前坐下,略一低头,同人的眼睛对上,再加之柔声细语:“这是怎么了?可是姐姐做错了什么?” 这一套招数就将原本还将嘴抿着的袁流清迷得七荤八素,那还想的了方才的那一丝不满,周岚清见她愣愣地模样,不由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后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还是攀上些许红色,呈现出与平日那八面玲珑全然不同的纯真。 “姐姐别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周岚清则是见她气已消去,才抚上那双放在跟前的手:“那你现在能同我说说,为什么生气?” 袁流清这才肯开口,只不过还是有些别扭,宛若孩子:“姐姐先前同我说事徐州人士,如今去走亲戚,我深信不疑。如今一回来,又改称为探望朋友了,而那朋友还是黄家,姐姐口中到底有几句真假?” 她说得诚恳,恰如她的为人处事:“我虽年幼随家族接触商贸一事,可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交朋友更是坦坦荡荡。如今姐姐这般,我也只能当作您是帮了我的贵客,而不是能交心的朋友了。” 周 岚清有些意外于袁流清的这番话,毕竟在与她为数不多的见面次数之中,只当作其为尚不成熟的商人,如今一听,却颇有改观。 许是久久蜗居于你死我活的权斗场,对于这般坦荡鲜活的人终是滋生了几分好感。 因而周岚清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将人一顿安抚,直言道:“我并非与黄家熟识,只是恰逢家弟与其交好,这才打了个招呼,妹妹就原谅我这次,怎样?” 袁流清早已在她“坦白从宽”时就不再计较,只不过听到最后眼睛突然闪烁一瞬,随即开口道:“姐姐的弟弟?是跟着你来的那男人么?” 周岚清一愣,下意识反驳:“不是…” 袁流清见她这般,也调转了语调,似调侃:“那就是你男人?” 饶是周岚清这样习惯了语锋尖锐的人,也被这一句极为忽然的话激得住了嘴,直到最后才生硬地转移话题:“好了…对了,上回同你说的,应该是过去了?” 袁流清欣赏着对方难得一见的慌乱,顺着她补齐了台阶:“姐姐说的那个法子,是真有效果,我那些叔叔伯伯们现在看了我,都恨不得将我供起来,更别说是闹事了,还盘了几家店给我,如今可真是一片好景。” 第178章 周岚清并不如她那般兴高采烈,直言道:“一路走来,只见苏州水流缓急相生,有句话怎么说?水利万物而不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流传千古的道理。如今袁流清为渔翁,叔辈们的多个儿子自当为水中鹬蚌,只需提出规则,令他们相争斗,这场比赛就不会有赢家。 只因最后胜出的那个孩子,必为其他叔辈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快的产物。 不必担心那些叔辈们不配合,正是相争者必无,不争者必有。这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方法。 袁流清听出了其中深意,赶忙追问道:“难道事情还没算完么?” 周岚清又摆出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还差最后一步,你届时点一下,一切也算是安宁了。” 随后袁流清把耳朵递上,对方将计谋说完后,她才坐回去若有所思,周岚清本还顾及其年纪尚幼,许是做不得这心狠手辣之事,不想其突然说道:“姐姐说得不错!不过此事还是得让别人来做才是,莫要经本家之手,以防后患无穷。” 周岚清深表认同,对眼前的少女更为满意了几分。 待人走后,周岚清去敲隔壁的房门,敲了许久却不带任何响动,一问才知道人跑出去了,具体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 这个答案令周岚清皱了皱眉,心里顿时生出一丝疑虑,不过很快就被身旁出现的一对夫妇的对话吸引了过去:“我们赶快去寒山寺吧,过几日你要北上,我为你求个平安签。” 寒山寺,周岚清眨了眨眼,她怎忘了,这可是出了名的灵验。想至此,连忙拿出了点银钱,塞给一旁巴巴候着的小伙计:“伙计,还请你带我走一趟。” 客宅距离寒山寺不过数步,周岚清头一回来着,听着伙计循规蹈矩地介绍着相关祈福的事宜,耳边传来多是脚步声,说话的声音却很少。 “寒山寺,求姻缘最为灵验。”小伙计在她耳边说:“来得多是女儿家,还未进庙,总是不好说出口的。” 周岚清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往前数步,在踏入门栏之时,不远处传来悠悠钟声,惹得小伙计不由得小声嘀咕:“照例都是新年时节才敲钟,今日是怎么了?” 再往里走,双手合十,周岚清以及往昔于长宁宫偏殿中那尊佛像相对的日子,当时大抵是因受到责骂与不公,又或是并无过多念想与索求,对其唯剩愤慨。 如今历经诸事种种,她也随之将欲望扩大无边,但当久久重回佛像之前,竟不知该求哪一件事情,遥望眼前佛,脑中仅剩空白一片,以及深深无力的怅然若失。 伙计在一旁适时提醒:“小姐,求姻缘很灵哦!” 周岚清被他的声音吸引,才将目光稍稍一转移,就见一位住持模样的人正在不远处看着她。末了,待她一切流程做完之后,才缓缓来到其身边:“这位施主,可来后处求签。” 不知怎的,她竟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感到不妥,而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迈入后出一处不显眼的院子,一抬眸就见不远处绑在树上有一层层红线,上面列着数不清的牌子。 周岚清看了一眼这些牌子上,皆写着不同的名字:“多谢住持。” 那住持看上去上了年纪,可眼眸清亮,为其增了多少活力。他盯着面前人,从脸渐渐转为了头顶,最后定在那只发簪上不动了。 “施主,每当这时,都有人会来为你求一根平安签。”住持边说着,便帮她取下一个尚未有人在上写过的木牌。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月还没有来。” 闻言她眉头微蹙,不自觉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与您从未见面。” 住持摇摇头:“我不会看错的,你头上的那根簪子,恐怕世间不会有第三只一样的了。” 周岚清心头一跳,直觉告诉她就是所想之人,连忙从怀中贴心处拿出另一半,呈现于住持眼前:“您看看,是不是这只?” 住持看了一眼,就立下断言:“您是…霍施主的…” “我是他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 住持深以为然,随后道出事实:“霍施主自多年之前,于偶月十五号定会准日来此,说是为您求一根平安签,就于去年,我曾看出不对劲,也曾提点过他…若是执意求签,大抵是两人福祸相移。” 最后一言,周岚清那许久不曾有泪意造访的眼眶,瞬间染上了鲜红,连带着心头酸涩溅起,令她别过头去。 而恰在眼前最里层的那根红线,排列数不清的木牌,她只将手随意一拨,上面全写着同一列小字: “青莺永安。” 住持料到了真相,只叹了声气:“阿弥陀佛,施主节哀顺变。” 周岚清低声啜泣,可当她才一抬头,千年古刹在此刻恍若陷入幽静,盈满水雾的前方此刻正立着一个男人,还是她最熟悉的男人。 “阿祺…”她不敢想是否错觉,颇为失态地上前抓住男人的衣角:“你没事…你没事…”说着,将自己埋入他怀里:“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想你!” 男人身体一僵,明显没料到她会突然扑上来,原本想要推开对方的手陡然一顿,眼睛随即望向住持所在的地方,却发现人早已不知踪影。最终他心一横,还是伸手轻轻将女子从怀中剥离。 “小姐,我是无名。” 周岚清那双泪眼重获阳光滋润,眼前的一切也清明地彻底,可她却再也不想陪面前人玩什么扮角儿的把戏。就在无名还以为她哭得呆住了时候,却见她猛地伸手往自己的脸上招呼。 无名逮住她欲做乱的手:“小姐,该回去了。” 周岚清像是抓住了把柄:“你若是坦荡,为何不肯让我见真容?” “这是规矩,小姐。”无名态度冷淡:“我还得讨生活,不能让人见了真容。” 两人离得极近,甚至无名都能看见她轻薄面纱下委屈不已的神情,半天了才等到她的回复:“你骗人!” 周岚清从未如此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这般脆弱,但她眼下只想撕下那该死的面罩,撕下男人推开她的假身份。 可眼前的男人软硬不吃,面上带着无奈,相衬着她倒成了那无理取闹的人:“殿下这是将我当做您那故人了么?” “什么?”周岚清恰似空耳,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些别的感情,但后者早已背过身去:“小姐,我是你雇来的人,在这段时间内,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时间一到,你我便再无关系。” “你…”周岚清话中带上难以忽视的哀怨,她甚至想求一求眼前人,求他不要在骗自己了:“你知道你 在说什么吗?” “那您呢?”无名微微侧过头来:“您是心悦于我?还是像他的我?” 见周岚清哽住,他状似自嘲地笑了一下:“小姐现在不想见我,我便先回去了,伙计已在外等候。” 周岚清依旧立在原地,失落至平静地望着男人仓皇而逃的身影。 她好像再质问他,问他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怕我爱上现在冠着他人名号的你,还是怕我留恋早已“死在”战场上的“你”? 你欲图放手我们的感情,只为我能重遇良人,可你却忽视了自己时不时表露出来的习惯和情绪。 也忘了你的那双眼睛,在说我爱你。 “霍云祺,你没有心。” 第153章 邹家站队 即便无名放了狠话,但还是混杂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她安全回了客宅,又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房间。 后来两人就没有再发生什么争论,可关系终究是疏远。周岚清似乎彻底将他当做了雇佣关系的同行者。 他再也无法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动,其淡然处之的姿态,仿佛才是抛却所有私人关系,所展现给陌生人最为表层的把权者应有的形象,不免由心底产生敬仰的欲望。 不过这样也好,无名这样想着,背着行囊随她又踏上了新征程。 眼前场景变换不断,终于在呈现于眼前镶刻着“邹府”二字的牌匾上停下不动了。 周遭人见邹府门户大开,来来回回的家仆皆整装待发,只见一辆马车停留于府门之前,所有人宛若工蜂,立即井然有序地又迅速地开始运动起来。 “这是谁来了?” “听说是远方表小姐,袁家祖辈原是放在心尖上的,只不过后因孱弱多病,特请人送往佛寺静修,今日才回来了。” 周岚清听着这些言论,眉头微微一挑,扶着无名刚下马车,就立即被人簇拥了进去,待府门一闭,女子已翩然入内府,随行的家仆们也越发减少,可能跟在他们后面的,腰也弓得越发下去,面色也夹杂着些许惶恐,衬得身前是何等尊贵之人。 直至最里,身后仅剩来时的无名外,便无外人。只侧头一看,邹世明正立在不远处的屋门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来人。 在周岚清的印象中,自己这个表哥是只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且正直的狐狸,恰如今这般失态的模样倒是很少见,便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失态,半响才开口:“不过几时未见,表哥就忘了我的名字了?” 第179章 邹世明这才缓过神来,刚想开口接话,却在看到她身后那人的时候顿了一瞬,不过也立即将思绪归位,好似呢喃出口:“你我之间…是许久未见了。” 说罢,这才微掀衣下摆,郑重地跪下来,行了最高规格的礼:“臣邹世明,参见永乐公主殿下。” 周岚清眸光闪动,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带着调侃的意味,反倒涌上些悲怆:“不曾想,你我兄妹之间,竟还能相见。” 邹世明难掩悲戚之情,闻周岚清说后更是如此,连忙将两人迎入屋内,不想无名借口不适,只在外等候。 待入座之后,邹世明才道:“近几日好好休整一番,此屋特设于府内不显眼处,所有物一应俱全,委屈殿下暂时将就。” 一路上周岚清的住所可谓是千奇百怪,邹府已算得上是上上等,更何况她也没心思在何等小事上多讲究,只言道:“如今形势之下,表哥还愿收留我,已是难得真情,感恩还来不及。” 邹世明皱皱眉:“殿下,你我有身份相差,可从血缘而言,你我更是自幼相识的血亲。往后之类的客套,也就不必了。” 周岚清等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取下了面纱,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好。” 抚上茶杯,骤然开口:“只是不知道,周治是否过多为难于邹家。” 邹世明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悄然收敛表兄的身份,转而变为邹家嫡系掌舵人的口吻:“皇帝如今对于邹家倒是并未过多介入,只因母亲自姑母故去之后,伤心过甚,令邹家上下从此不再参与朝廷之事,如此方得苟延残喘之境地。” 提到母亲,周岚清的眼眸中开始浮现出几丝惆怅,幽幽叹气:“不仅是母后,就连父皇和大哥,也全是他害死的。”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邹世明大惊,不过他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周岚清不仅是将不为人知的皇族秘史告知于他,更无疑是将这个邹家都拉进了她的阵营之中。 “你…” “表哥,”周岚清用她那双惯来直抓人心的眼睛紧盯着面前人:“你心里一直有恨,你恨周治,恨他害死了母后和大哥,甚至还害了阿澈,你恨他断了祖父攒下的大半仕途。所以你才明知我给你的那封信是个烫手山芋,可你还是照做了;明知道我现处极端劣势,你还是为我敞开大门。” 邹世明有些懊恼的微垂眼眸:“那仅是我一人所做,与邹家无关。” “无关?”周岚清像是听到笑话般:“你还当是祖父在世那时么?当你决定站在我这边的时候,就决定整个邹家都跟在你身后了。 “你如今可是管家人呐,表哥。” 邹世明抬头,与女子对视,好似此刻他才恍然想起,周岚清可是不比周治良善到哪里去。 “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周岚清接触到对方有些受伤的眼神,还是觉得应该宽慰一番:“自祖父将母亲送入宫的那一刻起,邹家就注定与周治站在对立面,若邹家如今还是丝毫不动,或许周治很快就会出手,到那时,我说不准早已经死了,邹家就更无希望可言。” 邹世明彻底被她这套说辞折服,只因事实就如后者所言那般严峻。因此在片刻犹豫之后,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 之后便在女子的注视下,将她离宫之后的局势大致讲述一了遍,他现在已经不与杨甫过多计较了,只因魏源与何明莫名其妙交好了起来,使得其也迫不得已与杨甫多了几分心心相惜。 周岚清听完一切,还是宽慰道:“皆言之,君子应有龙蛇之变,如今这样也好嘛,说不准下回那魏姓大人就提酒造访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邹世明却再清楚不过,这魏源之所以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与她可是脱不了干系。 如今却反水叛主,周岚清理当对这名字有所厌恶,可如今却在别人面前笑而谈之,态度更是将其当做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想至此,邹世明又在对魏源本就没有什么好感的基础上生了几分怨怼,也无形中悄悄对自己救人于危难的举动多了几分配得感。 与此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自己当初找周岚清打杨甫的小报告时,对方那般不顾旧情,带着震慑的口吻警告自己了。 周岚清自是不知道他心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只想着同他洽谈接下来收拢计谋:“听闻姑母说,最近在意向表嫂的人选了?” 这也是为何本应在朝中任职的邹世明会回到邹府老宅,届时新妇一过门,就该打道回京城去了。 正沉寂在自我攻略的邹世明听到她突如其来这一问,连忙摆手道:“真不可啊,虽母亲儿时确实提过,可你我是自儿时就一块儿念书的,再说,朋友之妻不可欺…不行不行,不行!” 还没等他这边把接下来无穷尽的“不行”念完,就被周岚清那双带着“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目光逼回了嘴里。 “我是想说…江南第一家郑氏,不是还有两位尚未婚配的小姐?” 话刚落地,邹世明的脸上瞬时间被一股稚嫩的鲜红色所占据,紧接着才将难堪宣之于口:“对!没错!” 见他这幅样子,周岚清只觉得好笑,余光扫到纱窗边微微一动的影子,她原本准备打住的话也随之一转,竟破天荒地对眼前人打起了趣:“表哥脸怎么这么红润?莫不是真的想到你我结亲之事才这样的罢?” 邹世明听言差点没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道:“慎言慎行,慎言慎行!我可是有心意之人了。” 周岚清套出了话:“是郑氏的哪个?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这是母亲打算的事。”邹世明宛若待娶妻的夫郎,语气中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小雀跃和羞涩:“届时就知道了。” 周岚清稀奇地见他这般,也跟着笑了笑:“我知道了。” 两人就着此事又攀谈了好一会儿,周岚清才起身:“我自多年前一别,再无与姑母相见,时时挂念着。” 如今邹家虽已然全权放手于邹世明,但后者却是出了名的孝子,其母亲,也就是周岚清的亲姨母,则是早先以赘婿的方式留在邹府,在相关事务上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想要令邹家这条线全然与自己同轨,她这个姨母是如何也不得不走一趟 了。 待周岚清走后,邹世明才盯着紧闭的院门,开口问得是院中伫立已久的男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无名,或者说是霍云祺,看着旧友,幽幽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往后各行其道了。” 邹世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站在原地细细想了一番:“这是吵嘴了?” 无名还是不改任何语调:“没有。” “你不会还没向殿下坦白罢?” 见对方默认,邹世明开始警戒地盯着他,甚至要怀疑好友被什么精怪上了身,要不然就凭以往那尾巴翘上天的姿态,怎么转而变得这么深沉,随后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你真要放手?” 无名瞅了他一眼:“你与殿下方才在屋中,是不是在谈婚嫁之事?” 邹世明连忙撇清引到身上的火苗:“我已有心上人,心上人也心悦于我,我们两情相悦。” 无名却扭过了头:“待她寻得良人,我自会离去,还请邹兄莫要多加透露。” 说罢,也匆匆出了门。 那方向正是为他备好的偏院,邹世明原本只是装装样子准备的,没想到这人还真铁了心的要跟人隔开,只摇了摇头:“哎!你这呆子!” 第154章 戚家长安 拜会了姨母,周岚清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赶来的邹世明,应是才得了这个消息,整个人显得有些急切。 见此情形,她停下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戚家老祖宗于前几日病逝了。” 周岚清一愣,在接触到对方投来的目光时,瞬时了然:“戚长安回来了?” 邹世明点点头:“东西备好了,我虽之前与其并不相熟,但好歹也是点头之交,如今上门也算得过去,这是个好机会。” 周岚清像是想起什么,抛下句“等我一会儿”就往屋子里去摸索,从行囊中掏出一枚荷花状的玉佩,在手中摩挲两三下,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其装入怀中。 出了门,对等候片刻的邹世明道:“走吧。” 戚府。 戚琦得到邹家人前来吊唁故去老母亲的消息,老早就率领着一大家子人在府门前候着。 邹家老宅设在离温陵不远处的建州,因此邹家的马车也不需历经长途跋涉,在邹世明下了马车之后,又在众人的眼中扶下一个掩着面纱的女子。 戚琦只眼一看,只觉此女气质不凡,便给了身边的妇人一个眼神,后者也随即心领神会,近日听闻邹家表小姐从清修佛堂回了府,向来便是眼前这位罢。 这女子正是周岚清,她跟在邹世明身后,看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一大批人,心头不自觉跳了跳:怎么主人家不在灵堂,反而一股脑全跑出来了,又不是赴宴。 第180章 紧接着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戚长安却并不在此处。 还是邹世明上前扯出些亲和力,说了一大通场面话,才将戚家夫妇原本上扬着的嘴角压了下去,随之忙不迭地将人往里请。 邹世明携着周岚清往里去,终于问出了今日来的真是目的:“我与长安曾为朝中共事同僚,只是许久未见,不止其近来如何?” 戚琦对这个儿子可谓是又爱又恨,欣喜其满腹才华,年少成名;愤恨其毅然辞官,阻碍了戚家原本的向好,可谓是成也长安,败也长安。 如今听闻邹世明提及此事,瞬间知道他这是有意来劝他重返朝廷官场,一时狂喜,差点嘴角又压不下来,连忙自我缓解了一番情绪,才道:“他正于灵堂之中,属下带您去。” 待几人直至灵堂之中,才发现里头仅有两人,一个是年老的婢女,一个便是戚长安,他此时正裹着素白的孝服跪在火盆旁,如雪中青竹覆上了层寒霜,盯着燃起的火焰出神。 戚琦见他没有要起来拜会邹家人的意思,连忙压低声地提醒道:“长安!邹大人来了!还不过来!” 不想戚长安却置若罔闻,依旧在原地纹丝未动。 戚琦气得差点跳脚,可奈何贵客还在一旁看着也不好发作,就在他又要开口低斥之时,却见身侧的邹世明自顾自往前去,来到戚长安的身边,轻轻地说了句:“节哀。” 戚长安原本没有丝毫波动的神色顷刻间出现一丝破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多谢。” 戚琦一帮人正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肉跳,恰逢此时,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邹家表小姐也做出了行动,只见她往邹世明的方向去,随后在戚长安的对面蹲下,两人此时就隔着一个火盆。 “老人家福泽绵长,功德圆满,理应是喜丧。然骨肉至亲,纵是含笑而别,终难免蓼莪之悲。若心中郁结实在难解,不妨请让移步偏房,我们愿做你暂时倾诉之人。” 戚长安再次抬头,一双位于记忆某处的眼睛探入他被熏得有些迷蒙的视野之中,令其的瞳孔微微撑大了一瞬,更是不自觉开口:“您…” 可话还未说出口,对面那女子已站起身来,随即同邹世明在戚琦的奉承下离场。 邻至所备好的别院,邹世明在与戚琦交谈的过程中抓住了一句重点,假装不在意地重复了一遍:“您是说,袁家也会到?” 戚琦一顿,随即很有眼力见地回道:“是,或是今日就到了。” 邹世明闻言转头向周岚清示意,在得到她状若无意的许可之后,他又道:“我这妹妹从前在佛坛清修之时,曾于袁家小姐有所交往,不知等会能否请袁家小姐前来,让我好好会见才是。” 戚琦这才打消了心里的疑虑,赶忙呈上话道:“那感情好,我待会将人引来便是了。” 入了屋中,闲杂人就悉数退下,以至周遭安静了不少。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门口再次出现了些许响动 ,屋内二人望去,戚长安已经披上待客的外衣,好似短暂地将自己拉出与祖母分别的沉痛之中。 周岚清没有丝毫犹豫,她干脆利落地将面纱取下,露出一张刻着皇室血脉的脸。 “您是…公主殿下?” 戚长安虽早有猜测,却还是对这位外头早已确定归天的人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人,感到些许不真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匆忙跪下行礼:“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周岚清并不着急,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自上而下地观察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 这个另他们周家三代君王都想要绑在朝中的青年。 论才学,他虽确实不错,可朝中哪个不是从千万学士中杀出来的佼佼者? 论谋略,他更是比不上朝中那些老狐狸。 但唯有气性,这个可遇不可求,求得却难坚持的品质,却宛若皮肉一般扒在戚长安的身上。 周岚清突然明白,这人不单单是一杆需要时刻维系着王朝中道德秩序的旗帜,更可能成为天下文人手中笔杆的风向标。 这才是他真正的作用。 “是我。” 女声响起,戚长安只觉得游走在自己身上那股充斥着浓厚审视意味随之散去,转而道:“起来罢。” “我知道你因不满周治这样的人走上帝位,所以我想请你同戚家一起,辅佐我,直至下一任帝王的人选诞生。” 戚长安面对她直白的邀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理应拒绝,可偏偏前阶段醒悟的到底有让他无法立下段论。只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邹世明,而后者给予自己的无疑是与周岚清站在统一战线的信号。 “但我们这样做,无疑也是走上与他无二的道路,不是么?” 周岚清却淡淡抽了一下嘴角,这句话或许正确,可若要深究,却是要追溯到无穷尽的源头,谁对谁错,早已在历代政治斗争之中混淆得令神仙也无法辨认。 “所以呢?你打算就此作罢,窝在你这老宅中做个被冠予‘有义之士’虚名的缩头乌龟;或是打算像魏源一样,背起破天骂名,享受荣华富贵权势?” 周岚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唯有淡然的真切:“还是想遵从你的本心,跟随我一同北上,重返朝纲,整顿乱风?” 戚长安虽不言,可一直暗沉着的眸子终究是无法避免地沾上了久违的光亮。 “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有心之人诟病,与其站在原地自怜自艾,干脆做的不是让他们觉得合理,而是尽可能让这件事披上权威的外衣,令他们都无法承受反对的后果。” 戚长安看着眼前的女子,某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立即顺着脊梁攀爬而上,这与自己先前仍游刃于官场血海里沉浮的那些同僚有颇为相似,他们身上总是散发着同类的气息。 但又总能窥探出不同之处,对上周岚清幽幽扫视而来的目光,里头独属于淬炼百年帝王血的威仪,才令他猛然察觉,金銮殿上那位,也拥有着同样的眼神。 “戚长安,我希望你能重回朝廷,大燕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周岚清从怀中掏出先前准备好的荷花玉佩,这是周梁清走之前塞给自己的,但眼下她想将它放在另一个同样思念着她的人身上:“这是梁清临走前,留给我的。她让我若能与你相见,务必转告你,休要令满腔志向蹉跎。” 戚长安接过玉佩,心中五味杂陈,垂着头盯着玉佩好一会儿,最终给出了答案:“请容殿下许我考虑考虑,不日便将答复亲自送往邹府。” 周岚清知道这是今日内最好的结果了,也不逼得太紧,转而让邹世明与其出外洽谈了。 可这边人一走,不多时从门外又闪进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周岚清似有所料,只眼望去,袁流清正眨着一双大眼紧紧盯着她。 此时的袁流清心中很是复杂与纠结,她自方才被戚家人安排在屋外,早已将屋内的内容听得完全,更明白了眼前这个与自己结交的姐姐,就是当今名声赫赫的永乐公主。 这个身份无疑是一盏可能具备毒药的美酒,而她接下来面临的选择,则是决定整个家族未来的走向。 周岚清也不着急,只是用平和的目光鼓励着她,两人僵持片刻,最终,只见袁流清将腿一弯,整个人就跪了下来:“民女叩见公主殿下。” 紧接着,一双手就落在自己的双肩,袁流清顺着意缓缓起身,迎面而来是一张美得窒息的容颜,令她切实愣了好半天,好在周岚清勾唇一笑,率先打破僵局:“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殿下…”可话说道一半,双唇却被一支玉指抵住,在她的眼中,女子眼带笑意,差人倾醉:“叫我姐姐。” “姐姐…”袁流清只觉得面色燥红,她甚至觉得周岚清是故意的:“托姐姐的福,事情皆如我们所料那般,再也不会有痴心妄想之徒了。” 周岚清点点头,此时也不再隐瞒真实目的:“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如今邹家,黄家与戚家皆入股的买卖,我想邀请你一块儿做,你敢不敢做?” 袁流清愣愣地看着她,脑中霎时间闪过多个答案。 其中却没有一个答案,在警示自己放弃。 毕竟他们袁家人,就是拼了命往上爬。 “我愿意站在姐姐这边。” 第155章 书画引线 从戚家回来之后,不过几日,周岚清就得到了好消息。只见屋门被敲响,待人进来一看,才发现了最近极少见面的无名。 她接过无名递过来的信件,并没有立即做出举动,反倒破天荒地问了句:“最近在干什么?” 无名面不改色,如实汇报。 周岚清没能从中听出些令人猜疑的地方,便也不再多说,依旧操着那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最近表哥忙着婚事,我身边不能没人,你急收钱办事,就该老实呆在这里,以后离开要告诉我。” 第181章 无名没为自己多加辩解,只是点点头。 只等人出去后,周岚清才将始终落在他身上的注意收回。展开信件,上面首当其冲便是戚长安的简要自我介绍,目光快速往下移几行,最终定格在“苏氏书画展”几个字上。 约莫半月,周岚清出了邹府侧门,只见戚长安已在马车前等候。直到自己上了马车,他才慢腾腾地上来。四下无人时,戚长安才敢低声做了个礼数:“参见殿下。” 周岚清摆摆手,算作免了他时时刻刻讲究着的礼仪。邹世明最近苦心追求她未来的表嫂,自己也不好同他在单处于一个车间,恰好与戚长安有要事商榷,这才有今日这番带有几分冒昧的举动。 马车尚未启动,她微微掀起一旁的车帘,却不慎跌入一直守候在车马一侧的男人眼中。双方皆有瞬间愣神,无名率先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无辜道:“小姐是在找我么?” 周岚清被戳中心思,连忙摆出凶狠的样子,高傲地督了他一眼,也不做答,只将车帘一放,隔绝两人的视角。 无名看着紧闭的车帘,脑海中徘徊着女子那副嗔怒的模样,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而坐于车内的戚长安并无发现这段小插曲,只是规规矩矩地介绍着苏家人: “草民与苏氏昆仲有布衣之谊。二子皆擅丹青,工辞章,苏门笔墨冠绝当时。苏大公子生性豁达,平生最恶虚与委蛇之事,励志交天下友,享用天下美食;苏二公子则沉稳内敛,行事周全谨慎,虽负经世之才,然言笑不轻发,有入朝为官之志。” “至于苏老爷,他是个醉心于诗词歌赋研学之人。” 周岚清闻言挑挑眉:看来这一大家子皆是文人墨客。她该如何从哪位下手呢?想着想着,忽然问道:“苏家做什么生意?” “生意?”戚长安一愣,接触到周岚清那充斥着疑惑的眼神时,有连忙解释道:“苏家主营绢帛,苏家主母程夫人出身于眉州望族,于眉州经营此生意。” “原是如此。” 周岚清心中有数,也不再此问题多纠结。 历经多日的长途跋涉,几人终于到目的地。周岚清扶着无名走下来,戚长安位于一旁多看了一眼,就停在无名的身上不动了,下意思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止住。 周岚清一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开口缓解了场面的停滞:“这位是我雇来的侍从,换做无名。” “吴鸣?”戚长安狐疑地看了眼前酷似故友的男人,许是顾及着周岚清与故友的关系,才不当着她的面多问,只有些生硬地说道:“好名字。” 无名只感觉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从这个规整得体的书生嘴里说出来难免带着几分滑稽,也多看了他一眼。 苏氏府邸虽远在眉州,然为便诸友赴约,特择抚州别业设此书画之会。 几人徐行入山庄,周岚清举目四顾,但见眼前风光 ,远非单纯金谷之奢,亦非单纯柴桑之简:其奢也,在于玉轴列案,徽墨端砚生辉,一纸一绢皆为名贵珍宝;其俭也,见于藤榻蒲团待客,竹帘疏影筛日光,寸椽片瓦俱重现天然意趣。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此中境界,非俗子能解。 一旁的戚长安只一眼就得出结论:“此次布置应是由苏大公子负责的。” 还没等周岚清回上话,眼前就冒出一个衣着模样有些张扬的男子,看着与他们年纪相仿,见到戚长安直言道:“戚兄!你来了!你我好久未见,近来尚安?老人后事可安排妥当?” 戚长安拱手回礼:“多谢苏兄挂念,都已妥当。”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男子本还想多上些许宽慰好友的话,但目光却被位于其一旁的女子所吸引,不由问道:“这位是?” 戚长安侧过身,好让周岚清露面:“这位是邹氏小姐,对诗词书画颇具兴趣。” “哦~”男人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想法,不过秉持着对于女子的尊重及来宾的重视,他收敛了些言语:“久闻邹小姐才情冠绝,风华绝世,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在下苏瞻,今日得识芳颜,实乃幸事一件呐。” 因无名不欲参合这些文人墨客的茶话会,早在两人进门前就提出在外守候,故只他们一男一女共进入内,造成些许非议也是在所难免的。 周岚清见眼前这位将赞美之词信手拈来的男人,掩着面纱的笑容若隐若现:“邹清见过苏大公子,今日随从表哥前来赴会,多有叨扰。” 正说着,邹世明便从不远处冒了出来,身边还带来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只瞅着年岁比在场的人都小上一些,可当其站在苏瞻身边的时候,又让人潜意识觉得他比身边人更为成熟稳重。 “呵呵,这是我的二弟。”苏瞻说着,小小肘击了一下稚气未脱的兄弟,生怕他不喊人。 而接收到哥哥那杞人忧天的指示,少年则习惯性包容,先是问候了戚长安,之后对周岚清道:“荣幸见过邹小姐,在下苏由,若稍后疲累,有专门为您准备的雅间。” 周岚清笑着点头:“邹清谢过苏公子了。” 等三人走逐渐逛远,苏瞻又开始肘击身边人:“你何时准备的雅间?我怎么没想到?” 苏由好脾气地解释道:“父亲让兄长筹备此次宴会时,也命我在旁督促着,毕竟你我兄弟二人年岁将至,应考虑前程了。我认为邹大人则是个好选择,兄长认为呢?” 苏瞻听到自己弟弟又开始唠叨,摸摸鼻子,嘿嘿笑两声:“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分彼此,我都听你就是了,张兄到了,我去招呼着啊!” “兄长!”苏由见哥哥没说两句又跑去撒欢,也只能在原地叹了口气,依旧好性子地去完善他布置时到纰漏了。 周岚清在场逛了一会儿,只觉得四周人皆是文邹邹且脾气怪异的文人,到兴头上还会失去礼数的大吼几声诗词,连胜周边人的喝彩。 来得也不只她一个女子,她们大多是世家贵女,颇有才情,因此次相会而聚在一起,也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大家坐下来对上几句诗,婉约或奔放,内敛或外向。 时有男子前来对诗,她们倒也不会收着自己的厉害,有几个甚至怼得他们连连拱手相让;若是说不过,竟也不会因此而羞愧,而是大大方方地浅浅行个礼。 周岚清饶有兴趣得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直到烈日当空才感到有些疲累,身边杵着的邹世明见状道:“苏由备好了厢房,不妨我们去歇歇?” 这是今日的目的,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在转身之时,猛然发觉有一束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可当她抬头扫视周围,那道打量又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 “没事。”周岚清暂时收起疑心:“走吧。” 步入房内,才饮上一杯茶解渴,苏由就入门来拜访了。 几人皆是兜着圈子说话的人,免不了说上几句场面话,周岚清让邹世明有意于苏由套套近乎,却发现这人心思细腻,且具强烈的上进心,是个为官的好苗子。 也是,苏氏虽为大家,可却是四大世家之中显示出逐渐没落的趋势,倘若这辈都沉迷于吟诗作赋,不用权势当作加持的砝码,或许很快就会出现书画张家,诗词刘家… 周岚清放下手中茶杯,状似无意提起:“从前偶然外出之时,听说过有一处唤作‘丹青书坊’的地方,原先是在京中开启的,可后来愈发多的地方都建立起来了…” 说罢,便不再多提。 “是,”苏由把话落捡了起来:“其幕后先生大义,常设如今书画坊,令天下有志之士人皆能体会读书妙处。” 他说着,许是想拉近与周岚清的关系,又补了一句:“这还是戚兄告诉我的。” 周岚清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打理好表情:“是么?” 邹世明见时候差不多了,又把话接下去:“丹青书坊即选择开在京城,自是那里的条件较好,不知苏二公子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去京中小居?” 苏由笑着道:“苏由在此谢过苏大人了,只是今年考试将近,恐难以抽出时间…” 邹世明恍若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直言道:“苏二公子才识过人,想必定能在其中夺得头筹。” 苏由听其所言,只是虚心道:“若论才学,我那兄长更胜一筹,我时常得他教诲,感触良多,只是其生性不拘一格,于外游戏了几年,近日才被劝回来,与我一同参与考试。” 邹世明明白其话中含义,顺着打了个包票:“如此一来,我便在京中设好酒宴,恭迎二位前来了?” 苏由本就想要搭邹家这快车,于是连忙敬了一杯茶:“在此感谢邹大人了。” 既然建立了初步的联结,往后的加固便需要再次思量。几人见好就收,不在此话题上多做研究。 直至书画展结束,邹世明又偷偷摸摸去见未来表嫂,以至于周岚清只能搭上另一辆备好的马车,当她行至山庄外,忽而身后传来阵阵响动,只感到那道目光又再次聚焦于自己身上。 第182章 周岚清转过身,只见一位贵公子正于不远处朝自己这处望。见她发现了自己,竟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而是径直前来,与自己身前才停下脚步。 “在下郑宣晟,不知能否知道小姐芳名?” 若换做旁人,周岚清老早就麻溜地消失在原地,不过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定在原地不动了。 郑宣晟,江南第一家的家主。 她看了一眼立在面前的这位青年才俊,扯出一抹笑:“小女子邹清。” “邹小姐,过几日郑府设宴,斗胆邀请邹小姐与邹大人。” 听闻周岚清又观察了一回这个男人,只觉得看不清其这般冒昧的背后原因,不过也不想过多追究,她还愁着没机会去郑府呢。 “邹清会同表哥说明的,多谢郑公子了。” 郑宣晟得到理想的答案,不再多纠缠,说了些好听话就离开了。 而当周岚清回身准备朝马车处走时,迎面却对上了无名那双暗得透彻的眼睛。 第156章 两处联结 “你…”周岚清难掩刹那间的错愕,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眼睁睁得看着眼前男人逐渐变换的情绪,像是一股名为释然的解脱。 她心头一痛,紧接着衍生出的恼怒不得已将所有的话都悉数憋了回去,随后又故作没事人似的越过他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无名则始终把持着近乎于漠然的态度,此刻化作了身前女子的影子,默默地跟在其身后。 直至马车前,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在暗自卯足了心气较劲。 明明按照现在两人的关系,普通的雇主与被雇着的关系,理应说不应该滋生出这么不对劲的气氛。 这分 明是极为不正常的。 但偏偏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无名不知道这莫名的心酸是从何而来,他的本意就是要让周岚清寻得良人,可为何当自己看到她与别人站在一块儿谈笑的时候,心脏却像被人左右捶打一般疼痛? 他该摆正态度的,早是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为什么真当这一幕发生的那一刻,初衷却又摇摇欲坠了呢? 会不会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根本就不是良人? 不错,看着他那狐狸模样,算得上什么好人? 他会像自己那么爱她么?会像自己一样只想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为她舍弃一切,包括自己对她的爱么? 他敢么? 可是…不会是他,迟早也会是别人。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只是有人对她开屏,自己就恨不得上前掀翻,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彻底忘了自己,届时又该怎么办? 无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之中,直至跟前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当其看向前方之时,才发现周岚清已经在马车前盯着自己出神的样子许久了。 两人的眼神一对上,一切掩饰都荡然无存。 还没等男人躲闪,周岚清就抢险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当手指触碰的那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微微颤了一下,透露出一丝被遗弃的惨然。 这令周岚清原本的不满顿时消散了不少,原本酝酿出的怒气也转化为了脱口而出的求和:“玩够了么?如若没有,能不能告诉我还要玩多久?” 无名闻言宛若惊弓之鸟彻底清醒过来,甚至抽出女子的手,紧接着咬着牙下了重口:“自重。” 周岚清根本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们两情相悦,明明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可为何他却要一次次推开自己?难道是厌倦了么? “到底是为什么?”她先是自我呢喃了一声,紧接着猛然攥住无名的手腕,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知欲:“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样冷漠无情?为什么无动于衷?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何什么话都不同我说?你在瞒着我什么?” 可面前人依旧没有任何表态,他还是一声不吭,宛若局外人静静地观测着自己发疯。见此周岚清再也忍受不住,她颇为失态地大吼:“你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啊!” “没有为什么,”无名任凭女子在怀中捶打自己的胸膛,拼了命压制住想要将其拥入怀中的欲望:“我对你并没有感情。” 她有些愣神地看着男人眼中的温情不再,彻底被冷然所替代。 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又能问什么。只能牢牢地盯着面前人,恰似回到了年幼时被作为父母相互抛掷的那段时光。一股被遗弃的无措和羞耻席卷全身。 意识到这点,她垂下头冷静片刻,随后骤然脱离男人,也没有再纠缠的意思,转过身上了马车。动作干脆利落,好似方才大发脾气的人与其毫不相干。 一路无言,无名余光扫过身侧的马车,横隔在两人之间的车窗却纹丝不动,就连里头也没有发出声音,唯余飒飒风声贯穿于耳,宣誓着彼此纠结和挣扎。 邹府。 邹世明率先回到了府中,安顿好之后就去迎接随之而来的马车,将周岚清请下来之后,却发现她此时的气势颇为逼人,像是压抑着什么。 见此他原以为是自己的怠慢才惹人不快,可一下刻眼睛一转,就见一旁规矩牵马的无名也面色不虞。 如此邹世明刚有些忐忑的心情也跟着放下来。 原来是吵架了。 他赶忙将两人隔开,用眼神示意着无名暂时离开,自己则尽心尽力地把周岚清带进府中,口中还不断劈开话题:“袁家大小姐来了,说是有话要说。” 周岚清没有将自身情绪发泄在无关人身上的习惯,但方才无名的态度着实激到自己,眼下也只能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回复道:“人在哪里?” 邹世明头一回见周岚清竟会因为一个男人如此牵动脾气,很是稀奇地看了她好几眼,直至人家一个小眼飞刀戳过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将人安排在屋里了。” 见她还是心情不佳,他不由得想到了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殿下…是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周岚清原本一味朝前走着,闻言猛然停下脚步,紧接着忽然道:“你不必跟着他瞒着我。” 邹世明此时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缝好,干嘛多这个嘴呢? 不过眼下还是扯着笑脸道:“都知道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女子放大的声音就从身前传来“是真的?”还不等邹世明道一声不好,周岚清眼中那习惯性狡黠的光亮就迎面而来:“好,好得很!” 邹世明苦不堪言,这下把两人都得罪干净了。就在他正想着该如何收拾残局之时,周岚清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表哥,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条心呢,不想竟在此事瞒我这么久?” 听其所言,邹世明正色不少,或许他也听懂了周岚清此言之意:“你我是血亲之谊,我怎会将胳膊肘往外拐呢?” 周岚清撇了他一眼:“当真?” “当然是真!” “好。”周岚清勾了勾嘴唇,脑海里浮现出男人那张脸:“我给你些时间,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罢,也不再多留,只朝前走。 邹世明则立在原地,此时的他心中难免有些凌乱。 该做什么?要他做什么啊? 再说周岚清一入屋内,就见袁流清一抬头,看着自己露出了个笑脸:“姐姐!” 周岚清早已在进来之时抛去方才的那些不悦,接过她递过来的书信,脸上呈现出温和的笑意:“这是给我带来什么了?” “是许家的书信。”袁流清活脱待夸赞的姿态:“我同许家的二小姐有私交,许少爷是个不图上进的,可偏偏许家人就是想让他做第一把椅子。她便同我说了些小话。” 周岚清翻开书信,将内容看得彻底,只感叹这何止是小话,上面写着全是这位小姐的“狼子野心”。 “若姐姐需要,我可以为姐姐牵线搭桥。” 周岚清以为她想要的是许氏这条路的商线,停顿了一瞬,随即直截了当地道:“流清,你听我说,许氏药材这条路,我给了黄家。” 不曾想袁流清却不改其色:“没事的。” 这回轮到周岚清染上了些许诧异,下意识以为这孩子心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看向她的眼中难免带着几分探究:“你不想要么?” “没事的姐姐,”袁流清摇摇头:“我前几日请人问了先生,他说我们袁家这条线搭不得。再说,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若我真想自己要了这条线,也没法子给他们让利多少,还会坏了人情不是?” 周岚清眼中开始染上些许欣赏:“你呀…”说着又想到些什么:“你不是有个关系好的表弟?过两年也该考试了吧?” 袁流清眼眸一亮,这可是比赚钱更大事情,要知道他们袁家还没人走官禄之道呢。只待她眸光流转,将心中喜悦强压了下来:“他还年幼呢,再读几年书才差不多。” 第183章 “好,都听你的。”周岚清惊奇她的成长速度,瞧着她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欣慰。 谈完了事,袁流清没有多留,她虽打心眼里喜欢周岚清,可对自己而言,女子是一株不露锋芒的利刺,特别是知道其身份后,更是格外小心,生怕哪句话说错了。 将门带上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才走出院子,不曾想就碰上了唉声叹气的邹世明。 袁流清一愣,立即规整自己的体态,朝男人行了个礼。后者正逢心中有事 ,便只简单地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便要告辞。 袁流清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于自己有利之人跟前刷脸的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邹大人。 她凑上前,又保持了适度的距离好让人不觉得冒犯:“邹大人,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准我还能帮的上忙?” 邹世明一听此言才将目光落在跟前的少女身上,心中暗叹自己的救命稻草来了,自己或许不懂女子情爱之事,面前的少女还不懂么? 他只道:“我有两位友人,是情投意合的关系,可如今他们之间产生些许误会,你说我该如何做才好呢?” 袁流清扯了扯嘴角,按理说她还真不懂,也没想到这邹大人还会管人家情爱之事。不过既然开了这个口,也失去了推脱的借口,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不知您与两位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呢?” 邹世明细细揣摩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如地之厚。” 那就行了,袁流清从怀中掏出一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出来:“邹大人,我有一物,就看您如何用了。” 邹世明接过瓶子,紧接着又将耳朵抵了上去。 第157章 房中情事 院中传来响动,引得无名朝声源处望去,只见是邹世明提着酒来了。 “喝酒么?”他摇了摇酒壶,看出无名想要拒绝,又连忙指出缘由:“不多时我就要成亲了,之后就回京,你我恐难多见。” 无名只得将推却的话塞回了口中,点了点头。 两三杯下肚,邹世明面颊已然开始泛红,整个人却还是努力保持着清醒,若是忽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也还是能让旁人勉强相信其酒量。 无名见状刚想劝说,可眼前人却已先一步将酒杯里重新倒上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开始了自己的苦口婆心:“霍兄啊,你我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有些话我就不遮掩来说了。” “你与殿下之间既然心中皆有彼此,有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呢?快些说开了罢…” 无名被他的话带动,却不多言语,只是将人扶正:“没有那么容易的…” “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邹世明脑子已经开始不清明,说话更是不再如平日那般规规矩矩:“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以无名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无名微微张口:“我…我自是想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是不求任何名分。” “这不就对了?”邹世明声音时大时小,看样子已经濒临发酒疯的边缘了:“你想陪她一块儿面对,在她功成名就之后离场,你以为你了不起,彰显舍己为人的大爱。但你知不知道?情爱是自私的,你所心甘情愿做得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不能只顾着自己呀…” 无名顿了一下,而后彻底陷入了沉默。 邹世明只认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嘿嘿笑了两声,正要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却不想被身边人夺了过去,惹得他有些不满地“嘿”了一声,随即仰面躺在地上,突然问道:“你想好了?” 无名将酒杯放在桌上:“想好了。” “确定?” “确定。” 邹世明摇了摇头,不知下了什么决心,连带着语气都多了几分清明:“你想好便是了。”可在陷入沉睡之前,又嘱咐了句:“劳烦…帮我将一坛好酒送到郑府…别人送我恐被认出来,对郑淑的名誉不好…劳烦了…” 无名看着身边人一说完就没了声音,待看过去时只剩醉得迷糊的姿态,不由得摇摇头,但还是将另一坛尚未开起来的酒提起来,随后朝院外走去。 郑府离得并不遥远,不过为避人耳目,到底是花了些时间。 就当帮邹世明办完了差事,天色已然暗沉下来。谢绝郑府留客,无名又马不停蹄地踏上回去的路途。 耳畔因夜色催更出些许独属于晚市的人烟,暮色四合,长街渐次亮起灯火。摊贩吆喝、食客谈笑、小儿嬉闹,皆融在这暖黄的夜色里。 炊烟裹着油脂香气,自食肆蒸腾而起,与灯笼光晕纠缠在一处。铁勺碰着锅沿的脆响,糅合远处二胡咿呀,偶有夜风穿巷而过,掀动那光影也摇曳起来,在青石板上淌成一条碎金般的河。 但无名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大抵是心底装着事,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抬眸之间,只见一大串糖葫芦映入眼帘,竟使他刹那间愣在原地。 就在此时,跟前突然之间传来一声微小的动静,待他闻声看去,一个小伙计一不知什么时候猫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笑意:“客官,您在这站了这么久,是不是渴了?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无名回过神来,随即拒绝:“不必了。” 而那小伙计见人要走,连忙上前阻拦:“客官莫急呀,不进来也没事,我这有现成的,您喝一杯再走,不耽误时候的!” 说罢,不等人再度推却,一碗清茶就呈上来了。 无名今日都未饮水,有被人一提起,才发觉有些口渴,如此便将碗接了过来,随后递给小伙计几个钱,也算是成全了这桩小买卖。 小伙计看着对方将碗中茶一饮而尽,眼底精光一闪而过,随后将空碗接过来,熟练地挂上亲和的笑:“多谢客官了,客官走好呀!” 灯火阑珊,人声如退潮层层隐去,街巷之景已逐渐被无名抛之脑后,邹府重现于眼前。 刚入院内,他就发觉身体好似滋生出些许热意,起初以为是赶路所得产物,但当他规矩在屋内静坐片刻之后,这股莫名的热意竟如烈火般燃烧起来,迫使人涌现出冲动和焦躁。 无名被迫站起身来,正当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公子,小姐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真是该死,怎会挑这时候! 他叹了口气,强压下不适,转身往目的地去了。 夜幕低垂,唯余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忽然的敲门声打破寂静,周岚清放下手中事务:“进来。” 话音刚落,男人踏入房内。周岚清抬眼一望,将手中安排好的事情抛之于他:“过几日我要开始巡回出行了,你帮我做个准备,成败过后,无论我还能不能活着,皆还你自由。” 周岚清说这句话时始终眉眼低垂,以无名的视角看去,女子半掩于纱帘之内,配合着屋内明灭不定的暖色光亮,显得各外旖旎动人。 “无名?”久久未听见面前人的答复,周岚清难免有些奇怪,又回想起邹世明前些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男人已经回心转意,如今看来,此人又在吹大炮。 不过她也无心再纠结于此,毕竟感情一事本就难评分说,当时对 邹世明的那些“嘱咐”也不过是一介旁敲侧击的提醒之言,自己根本没指望读着圣贤书的呆头表哥能在男女之事上有所建树。 直到她一抬头,撞入男人那双被欲色渲染得完全的眼眸。 “你…”她猛然察觉到了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眼中添了几分惊惶,随即用低哑到有些嘶哑的嗓音回复了方才的问题:“我知道了。” 说罢,就要回过身去。周岚清也立即反应过来,低声呵斥:“站住!” 男人被喊住,他本可以不管不顾地逃走,就像先前那样。 可鼻腔早已被女子身上所萦绕的香气所包裹,钳住了他的手脚,也禁锢住了他的理智。 “过来。”本是一句带着冷然的命令,可落在男人的耳中却恍若有情的调味,勾引着他照做。只当真切地站在周岚清面前时,内心的燥热和渴望不断践踏着自己的神志,余光扫过近在咫尺的女子,指尖不住微颤。 “跪下。” 无名无理由照做,只要是周岚清的吩咐,他都没有二话。紧接着,玉指轻抬起因羞愤而埋着的脸,一张醉倒在渴望的脸显现在女子眼前,尽管被面罩遮掩着,也难以忽视其亮人耳目的俊色。 周岚清没有闪躲男人那恨不得将人拆置入腹的眼神,反而饶有趣味地勾起唇角,手指开始抚摸着他的眉眼,轻柔地宛若催情剂,令平日把持着威武姿态的男人开始止不住剐蹭着指尖,开始吐出求饶地言语:“殿下…别…” “你这幅模样,想去勾谁?”手指顺着鼻梁,最终抚上他的唇角,隔着面罩,无名只觉得口干舌燥,欺身而上的信念直冲脑门,但理智的底线却死死拉着自己,令人兴奋又窒息。 第184章 意识到他的走神,那只手猛将人拉进了主人的怀中,无名预感女子向后倾倒,连忙伸手将人护住,周岚清掐住他的脸往上一抬,二人之间只剩一张面罩相隔。 “你在想什么?”周岚清挂着轻蔑的冷脸,却在对方朦胧不清的视野中别有一番风味。 无名清醒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将人逐渐抱紧,眼框开始泛出难耐又可怜的暗红:“殿下…我在想殿下…” 周岚清被他这幅模样勾起了兴致,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男人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殿下…殿下疼疼我…” 周岚清侧过头,开始在他的耳旁厮磨:“想要我怎么疼你?嗯?” 怎料这不解风情的男人还想逃,低声下气地说了句“不行…”,紧接着就开始松开环抱着她的手。 周岚清见状有些恼怒地将人的脸禁锢,随即隔着面罩吻上了他的唇。 所有的理智皆断送在这一刻,无名再也忍受不住,将人彻底揉入怀中。周岚清却在此时微微挣开,而后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想好了?” 何止是想好了,这下天爷来了也挡不住。女子娇柔的身子被男人强壮的身躯高高捧起,两人的身影逐渐隐于熄灭的烛火之中。 画面流转,可是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红唇暖更融。汉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夜尚漫长,唯余屋内传来的暧昧,使得守在外边的丫头都少了些困意。 ----------------------- 作者有话说: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红唇暖更融。汉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节选元稹《会真诗三十韵》 第158章 赴约郑府 东方才吐鱼肚白,青砖黛瓦被初阳映得透亮,屋外小厮婢子们开始窸窸窣窣地忙碌起来。 周岚清被这些动静吵醒,随手一摸,身边人不知何时走的,只留下失温的被褥。 她呆了一会儿,又发现自己的全身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若不是爬起来那一刻身体所感到的酸痛,周岚清都以为昨日的欢爱只不过是一场梦。 下床走到门口,一开门就见早在院中久等着的邹世明。 周岚清一愣,随即往四周一望,发现并没有无名的身影。 “人呢?” 邹世明也一怔,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个程度,一想到昨晚两人可能都做了什么,他这个不经人事的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忍着通红的耳尖问道:“成了?” “什…”周岚清刚说出一个问字,随即立马想到了事情的真相:“难道是你…” “诶!”邹世明难得打断她的话,着急为自己邀功,看样子丝毫不减坑害好友的威风:“就说是不是和好了?” 周岚清并不在此问题与其多做纠缠,再次发问:“人呢?” 邹世明意识到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不会吧,这还没好?” 但当周岚清的眼神递过来,他只得收敛了自己的好奇:“一大早就不见人,谁知道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邹世明顿感萦绕在周围的气氛都压抑了几分,连忙看向跟前人,发现女子眸色微敛,一改平日的强势,反倒有些无奈的脆弱;又联想到来时听到昨晚两人发生的传闻,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好家伙,这姓霍的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成想竟敢干出这等破事儿?将人那什么了就跑了? 再怎么说,周岚清也是自己的妹子,哪能被那厮汉子胡乱为? 不过是磕了点药… 等等! 这药是自己下了啊! 寻到这始作俑者竟指向了自己,意识到这点的邹世明如遭雷击,方才的坦然在此刻荡然无存,站在原地,四肢都开始乏力。 天爷!他竟做了如此蠢事!怎么对得起祖父?又怎么对得起姑母! 殊不知周岚清并不想他所想的那般黯然神伤,而是在思索着旁的事情,至于无名,她自是有手段将人牢牢禁锢在身边。 抬起头,周岚清一看到邹世明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整个人愣了一瞬,随后狐疑地盯着他:“这是怎么了?和表嫂子吵架了?” 可这幅带着奇怪的表情落在邹世明的眼里,就被其想象成一个无辜女子被负心汉所伤害后的掩饰,而这个女子还是自己的血亲,还是自己的同谋大业的“君主”,现在还在关心自己的婚事… 想至此,邹世明的愧疚溢于言表,此时他恨不得给那负心汉一巴掌,再给自己两巴掌。 “表兄?”周岚清见他已有些不太正常,连忙多问了一句,不曾想男人连连摇头,这幅模样与情人分手的模样相差无几。 瞧这他般,周岚清也自主将事实想做自己所想的那样,出言宽慰道:“你也别着急,心爱之人总是要上点心的。不如今日让我们去趟郑府?将话说开了也好。” 许是话题转到了这里,也许是邹世明认为这是表妹不想提及伤心事,想出去“散散心”,于是便顺着她的话道:“也好,也好…我这就去备马车!” 说罢,也不等人作何反应,化作缩头乌龟夺院门而出。 周岚清只觉得今日的邹世明与以往大不相同,难道是自己那时的话将人吓着了? 马车之上,邹世明刚开始好几次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不自觉转了个弯,全数都咽进肚子里去了。 而周岚清实在看不惯此男子这般遮遮掩掩的样子,全然失去了在朝中威风凛凛地气势,于是开口撕破了僵局:“郑氏的掌家人,于苏氏设宴之后曾私下单独找过我。” 邹世明此言牵回了思绪,也正色了几分:“难道他已经知道殿下的身份?” 周岚清却否认,若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这郑宣晟便不可能会这么多日都没有动静,不过到底为何,她也尚不能拿准,只好搪塞道:“他不仅表面请的是我,但却强调告知你,说不准是为表嫂子的事情。” 邹世明的嘴立即被堵住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大舅哥,只是碍于明面官商两道平行路,对方待自己总是客客气气的,一旁的两家的侍从也跟着一大群,捧得自己拉不下面 子,以至于见了面跟没见面没什么两样。 如今却让自己的表妹同自己私下见面,真说不准是为他与阿淑的事情… 他想着想着,又不自觉沉寂于自己的小天地,周岚清也不打扰他,只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轻车缓转入巷,未几辄止于深院。车还未停稳,众仆已趋迎如云。车内两人只身而下,但见门庭不饰金玉,但栋梁皆南海沉香木,精致纹理镶嵌其中;檐角无悬铜铃,独系素绢囊,内盛兰麝,风过则暗香盈庭。 一众人早在车前等候,周岚清眉头一挑,一眼就看见了郑宣晟,而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位妙龄女子,看着装扮便可令人得知身份,而后便是一干郑氏家眷,齐齐朝二人行礼。 而自他们下来,场面便一度归于平静,周岚清看着一大帮子人迟迟不平身,就将目光投向了身边人。 这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邹世明此时面色端得清冷严肃,但倘若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那双眼睛早已牢牢地粘在对面一名女子的身上。 见状她连忙抬起手肘,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击向了这不知检点的男人。邹世明被揍得回过神来,连忙让众人免礼,这一大帮子人这才簇拥着来客往里进。 但众人就在待客之处中停留,郑宣晟面色亲和,却不谄媚,令人不足以看轻。 周岚清暗中打量了此人,发现如今的他倒没了那日的“无礼”,还不待她收回目光,对方竟也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其中还带着几分看不懂的深意。 周岚清微微眯起眼,只用漠然的眼神回应,随后自然得挪开了视线。 郑宣晟原是带着看待世家小姐们的神情观察周岚清的,但后者方才那刹那间携带着警告的眼神却无比真实,那是一种上位者特有的魄力,足以令他那原本飘忽不定的心思赫然定住。 最后只郑氏姐妹与管家人郑宣晟入内,到入座之时,正主位却落在了邹世明的身上。 自古官为贵,自也没什么,可偏偏邹世明平日就有些怕周岚清,此时坐在人家头上时又犯了老毛病,下意识看向她征求意见。 周岚清恨不得当场敲打这愣头青,但眼下也只能笑里藏锋地提醒了下这人。好不容易大伙儿都坐下来了,郑宣晟便开始今日的话题,果真就如周岚清所言那般,一开嗓就是郑淑与邹世明的婚事。 这回的邹世明终于不端着假面具了,话里话外皆是对这门婚事的期待。 以自身来说,对于郑宣晟这类人,他打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只因这位大舅哥经商多年,说话左右摇摆,总是好听话挂在前头,但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久经官场,竟也看得不透彻。 但眼下却愿意顺着他的话,甚至时不时奉承几句,也算是给足了人面子。 这问题与周岚清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自然也没有多大兴趣注意两个男人的虚假感情,便开始极具技术性地观察坐在自己对面的二位小姐。 第185章 只见面前两姐妹虽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块儿,但单从眉眼之中就能看出不同:左边那位身着鲜亮衣裳,恰似披上艳阳天,目显自信伶俐;右边这位则是截然相反,只用淡雅之风包裹着自己,眉眼低垂,却不令人觉得畏缩,静静地坐在那儿,宛若清荷花。 当她收回余光,耳边的交谈声也逐渐减小,只等他们站起来,好似今日来确实只是为婚前相商做准备。 周岚清半点山水不漏,直至几人步入后花园,男人终于开始支走旁人,之后走到自己身边,微微俯下身,放足了低姿态:“郑府近来桃花开得正盛,不知邹小姐能否赏脸? 周岚清闻言微了微眼角:“荣幸至极。” 踱步掠过垂花门,千株碧桃正值盛放,花枝交错出,筛下细碎金斑,映在青砖上,似池中游鱼上了岸。 周岚清一扫而过,并无多停留。但身旁的郑宣晟却并未意识到,只言道:“从前不曾听过,可自打邹小姐清修回府之后,就传出了许多传闻,郑某从山庄一见始,却认为外头那些夸赞之词都显得逊色。” 周岚清从这堆好词中读出了些许旁意,也不在意其中暗藏着的玄机,直接挑开了遮羞布:“我的姨母为上皇后,表姐姐为永乐公主殿下,表兄又为朝廷命官,而邹清不过一个小小弱女子,又能说什么名头呢?不过是有幸作为街坊们的谈词,也算是有个价值存于世间罢了。” 郑宣晟被她这谦卑且极具艺术的话提起了极大的兴头,目光不由得从花落在了人身上,猛然发现女子虽带着面纱,可单是表露在外的眉眼,已是美得不可方物,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邹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呢?如您所言,郑某也不过一介商贩尔尔。” “郑公子怎么这么说?”周岚清纱巾夹着桃花半遮面,混合着与生俱来那股使人折服的魄力,说出的话便有了刚柔并济的效果:“郑家常年乐善好施,又与朝中时刻站在一块儿,这些可离不开郑公子的远见,怎好用不好听点词贬低自己?” 郑宣晟敛下眼中深意,挂上了半真半假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掰扯了几句,多是郑宣晟欲从周岚清这里套些信息,发现人家每次都软绵绵地化解之后,终于也不再坚持。 而周岚清见时候差不多了,只想在离开前留个悬念,于是提了句:“今年的桃花开得正是时候,不免想起表姐姐还在时,我常入宫去看望她。” 郑宣晟顺其自然地接话:“世人皆说,永乐公主喜好种花。郑某一介草民,却也渴望得知这桃花能否够上那位种的其中一颗…” 其中含义,周岚清一听就已了然,她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名素未谋面的俊生,不曾想此人竟然对自己有着这份情谊。 还不待她作何反应,不远处忽然传来三两声音,将原地两人的注意皆吸引了过去。 第159章 自卑之犬 只听见那声音逐渐明晰起来,往声源处仔细一看,只见两抹倩影由远及近,掠过光影,抚过花香,出现在二人的眼中。 周岚清瞥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方才见过的两位郑家小姐,而后者似乎并未发现隔着花圃之外的他们,她们挽着手往前来,看起来关系极为亲密,周边无人环绕,邹世明此时也不知踪迹。 位于周岚清身边的郑宣晟见此正想开口,却被女子轻轻制止,尔后两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传来:“姐姐,你别生气了,会不会并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郑歆只顾着劝慰姐姐,根本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的不远处还立着两人。 而她身旁的郑淑此时正气头上,更别提将眼睛放在别的地方了,只见她哼了一声:“我分明看见他对邹表妹的态度了,就连入座都得征求意见,这是为什么?” 郑歆下意识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郑淑见妹妹如此不开壶,简直要跳起来:“还能为什么?你见过大哥入座的时候要看我脸色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出一声轻笑,两人循声看过去,被她们议论的那位隔着花团对自己笑脸相迎,而在她旁边的,正是面色铁青的大哥。 “还愣着做什么?”郑宣晟看着自己这两个被惯坏了的妹妹,气得恨不得将人一手一个领回去教育。 郑歆最先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姐姐往两人跟前走,直至周岚清跟前正要行礼,却被面前人一手一个扶了起来,两人抬起脸来,眼中的女子不仅没有任何因刚才的事生气的迹象,依旧保持着平和的善意。 “想必两位便是表嫂和表妹罢,我常听表哥提起表嫂,当初为了这门亲事,表哥可是求了姨母好久呢。” 周岚清不紧不慢地平缓着郑淑的还有些急切的心情,见其的脸上开始染上俏红之后,又收了个尾:“今日本是该表哥一人来的,谁知姨母不放心他那沉闷性子,特让我来看看表嫂,待她向你问个好。” 郑淑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彻底坐不住了,对周岚清也全然没有了原本的那一丝芥蒂:“邹小姐说得可是真的?” 话音刚落,一声轻咳降至,横膈于三个女子中间。 郑淑收敛了些,随之而来地便是后知后觉的羞愧。 而郑歆也及时续上话题:“邹小姐安,姐姐也是心系婚事将近,难免有些焦虑,还望邹小姐莫要将我们一时多嘴而不快,伤了心情才是。” 周岚清笑笑,她并不会将这些小话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还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我们产生了误会,自是因为不够亲近的缘故,若是日后常走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郑淑此时也缓过神来了,连忙说道:“日后若是邹小姐愿意,我们自当多去拜访。” 恰逢此时,最该出现的邹世明终于出现了,他还是端着那副面对不相熟人之前的清傲嘴脸,只不过在看见郑淑的那一刻,眸中很明显亮了一瞬。 “方才公务忽然,以至于适配片刻,还望诸位谅解。”他的话是对大伙儿说的,可眼睛却粘在心上人身上。 周岚清对 他的解释嗤之以鼻,只对其明晃晃地暗示表示赞许,不过当她看向被暗示的郑淑时,却发现女子显然没有读懂他的隐喻,此时反倒规矩起来,有些扭捏地垂着头,看上去有些失落。 如此她也只能叹一口气,看来这对小夫妻日后避免不了多磨合。 末了,周岚清趁着其他人的注意没有落在这头的时候,暗示了郑宣晟运往皇城的那条交易线,后者先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确定了周岚清身份的不简单,随后只给了个保守的说法。 周岚清旁敲侧击点了几遍,可对方始终严防死守,半点口风不再外露。如此她也不再强求,只保证了郑家日后与邹家的利益相连,也算是好结局,再等着邹世明与郑淑谈了点小情,就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一出府,只待众人皆散去之后,周岚清看了一眼周围,侧过头问身边的邹世明:“咱们来时的马车去了何方?” 邹世明环顾一周,也感觉纳闷,只言道:“大抵是车夫将马栓到别处去了,不若我们走几步到前去看看?” 就在两人朝前走的这一小段路,周岚清不知为何想起了邹世明在郑府的态度,按理说他并非是以官职压人的性子,更别说是如郑府这般多年来未出“官老爷”的富商大贾。 她心中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问了。 哪知邹世明一愣,一开口便是他那惊骇世俗的恋爱观:“我总是觉得,还未将你嫂子我夫人娶过门之前,总是要有些收敛着的,万一将人吓着了该怎么办?再说,爷爷说过,男子应该本分些,这样才会让夫人产生爱慕之情,难道不是么?” 周岚清听完抽了抽嘴角,她怎忘了,自己的祖父母可谓是伉俪情深,而表哥在他们膝下长大的,定是跟着他们的想法来才是。 不过当想起郑淑那副时时刻刻难以掩饰的担忧,她只得提点了一句:“你还是当心些罢,在这么矜持下去,恐怕表嫂子就要跑了。” “什么?”邹世明顿感头大:“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周岚清明显对他的那套“矜持论”嗤之以鼻: “一个大男人,面对自己所爱遮遮掩掩,难道就不曾想过郑淑心里头会想什么?她虽开朗,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如今让她嫁给一个只见过几回面的男子,且这个男子还时时端着姿态,你说她不该不高兴?” 邹世明被她这一番话敲打,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沉吟不欲,只待片刻之后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眼睛却只停留在一处不动,口中之语也转变为对突然出现者的惊诧:“霍…无名兄弟?” 周岚清的目光跟着他的语音飘过去,最后定在面前的一处不动:昨日与自己缠绵悱恻的男人,此时正立在马车处,静静地等候着两人的到来。 邹世明见此情景心中顿时了然,原本对于霍云祺的不满在此刻也逐渐散去,而后勾出一点调侃的笑,随即识趣地上了另一辆备好的马车,只留两人在原地干杵着。 第186章 周岚清则在邹世明溜走后也做出了行动,她看了眼男人,就发现他虽站地笔直,但倘若细看,也不难发现其显得有些慌乱不安,还暗戳戳地观测着自己的神情。 周岚清收回目光,她自然没有好脸色,只在掠过男人身侧之时,稍作停顿,像是忽然回心转意似的,但丢下的话却是冷冰冰:“若有话说就上来说。” 无名被她陌生到有些淡漠的口吻一刺,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按照指示做事。 待两人上了马车之后,将车帘垂下来,沉寂席卷整个车厢。过了好一会儿,周岚清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开口,便抬起双眸,将一丝探究的目光降落在无名的身上。 后者停顿一瞬,话到嘴边兜兜转转,最后化作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晨时原本出去寻找缓解酸痛的药膏,不想一回来就听到殿下外出的消息…” 话说到这里,周岚清才发现在无名的手中瘫着一支药膏,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可吐出的言语依旧没有退让,反倒是带上了几分别为的兴趣:“这是给我送药来了?” 不等无名作何回答,周岚清继而又道:“只是方才入了郑府,喝了一点清茶,又品了些许名花,倒让自己的身子变得愈发神清气爽了些,大抵是用不上你这药膏了。” 无名听言,许是想到了郑宣晟那只雄孔雀,眸色随之暗的些许,原有动作也不在继续。 周岚清见他又变成了哑巴,皱了皱眉:“你来只是为了给我送一支药膏吗?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了?” 无名回过神来,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女子,直到后者都以为这场彼此的较劲就要在此结束之时,面前的男子却又开始想要临阵逃脱,只丢下了一句:“是我冒犯”之后,就要起身下马车。 周岚清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跳起来怒骂这个突然变成榆木脑袋的男人,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狠意:“霍云祺,你再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谁知面前的男人听后只是顿了一下,随后还是没有打消离去的念头。 周岚清咬咬牙,怒上心头,竟也下了不再搭理的决心,却不想因心情的原因使得手上的动作过于用力,痛得她“嘶”的一声。 下一刻,男人就要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眼中满是关切。周岚清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下伸出手将面前人的面罩一把扯了下来。 就这样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跟前,唯一不同的是,一道长而可怖的伤痕正爬在他的脸上,宛若一道荆棘,刺痛了她的心。 第160章 坦诚相待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马车中格外清晰,伴随着的还有两人宛若钟鼓的心跳声。 那张阻碍了彼此心意多日的面罩早已散落在地上,而周岚清的手却开始一点点抚上那道显得有些骇人的疤痕,眼里的不可置信映入对方的眼帘。 无名,或许应该将霍云祺这一名字归还于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那瞬间的呆滞顷刻间被无措和慌乱所替代。 只见其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迅速拉开与面前人的距离,似逃避地将脸别过去,只留给女子一个背影。 场面瞬间消寂而下,其间还弥漫着一股名为自卑的窒息。 于霍云祺而言,这是一种被拉下天台,将落魄的不堪暴露在心上人的自卑;于周岚清而言,则为自己那刹那间无法接受的后悔。 “吓着殿下了,我这就出去。”说罢,霍云祺又欲如方才那般,甚至于更加决绝地往外冲出去。 “站住。”周岚清被他这句话拉回神来,连忙喝声制止,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平缓了点语气,之后才道:“过来坐。” 见男人还是杵着不动,她的语气又 不自觉放轻了点:“阿祺,我很想你,也很需要你。” 此话一出,霍云祺转过头,连带着他那双闪烁着不敢相信的希望,一块儿回到了女子的身前。 周岚清静静地看着他以近乎于虔诚地姿态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令她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段在宫中的日子。 那时的霍云祺会偷偷爬墙头,给自己带来的有时是朝中消息,有时是宫外的玩意儿。 她是个极致爱美的人,也自然明白贵重的物品更是夹杂了富贵之美。但他们都不缺贵物,反倒是那些小玩意儿深得她心。 起初周岚清以为是自己没见过的,所以感到稀奇,所以感到喜欢。但后来想起,才明白这些东西若换另一个人来送,她根本不稀罕。 她所喜欢的,只是霍云祺送给自己的东西。 她所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 只因这世间若真要找出一个对自己毫无保留且真心的人,那也只能是他了。 当她真正想通了这些之后,周岚清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他,由喜欢转为了爱,这对于她这类冷血动物来说,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只可惜两人还未好好相爱,霍云祺战死疆场的讯息就传入了自己的耳中。 再接着,便是入目的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因此她又用短暂的寂静中重新思考自己方才无法接受的由头,难道是无法接受他那张毁了容的俊脸么?还是无法接受那张脸的背后实际上是对自己无怨无悔且豁出一切的付出? 霍云祺眼中重新散开无法言说的落寞。自第一次见到周岚清的时候,他就将其视为此生唯一不二的心尖人。 她太过出色,也太过耀眼。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追随者,有男有女,看向她的眼中皆是藏不住的光亮。 他也被这股自信吸引,所以自出了皇宫之后,便跟随父亲前去北疆,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他爱周岚清,甚至胜过了自己,他将其视为君主,也是爱人。 他想做她手中的那把最锋利的匕首,以至于为了瞒过周治自毁容颜,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即便最后不再需要自己,他也会默默地远离。 或许世人会惨骂他愚蠢,可爱情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不带任何的杂质,如此便在世中难以得到,也无人能够深知这份独属于另一半带来的救赎。 既然如今自己尚存最有力的容貌优势已然不在,霍云祺也感到了一丝释然,终于不用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度日如年。如此他正想放下,却不料一抹香唇轻巧而至,稳稳地落在了自己脸上的那条疤痕之上。 “你…”霍云祺抬起头来,又被吻堵住了嘴。 牵一发而逐渐带动全部,女子单手拧着他的衣领,迫使其不断靠近自己,而那颇具挑逗的试探地攻略着对方的城池,直到后者也进入状态之后,才欲擒故纵地往后退去。 于此时,一双大手紧固女子纤细的腰肢,将人狠狠地代入怀中,这个吻也愈发热烈,直到周岚清尝到了来自于泪水的咸湿,才悠悠脱离了这段缠绵。 她窝在男人的怀中,双手捧起他的脸,随后又抹去其落下的泪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跟我说说好不好?” 霍云祺不堪地落着泪,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将那道疤痕都削弱了效果,语调中带着的哽咽更是令人心疼:“我…如今这幅模样…见不了殿下…” 下一刻,周岚清又啄了一下他,不让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因为这个?” 霍云祺显得有些懵懵的,只顾点头:“嗯…” “难道就因为这个,你就不见我了?” “我…我已经配不上殿下了…” “别胡说。”周岚清用手衔住他摇摇欲坠的泪水:“你我之间,早越过了这些…” 说着,她停顿了一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爱你,或许我鲜少同你说,可如今我要认真同你说明白,我爱你,很爱很爱你,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霍云祺。” “殿下…”霍云祺愣愣地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女子,张了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将人更为紧切地环抱入怀,好似在感受这有些不真实的幸福。 车窗的砂纸将光线滤成暧昧的琥珀色,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摇晃,在女子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却照亮男人眸中翻涌的暗潮,燃起更为炽热的火。 下了马车,邹世明就远远地瞧见了两人,只见周岚清脸上浮现出些许倦色,一旁的霍云祺虽已然带上了口罩,却不难看出一副餍足的神态,双方早已没有在郑府门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想来是说开了。 见此情景,他挂上些许笑容面朝周岚清,转向其身边的男人却少了点好脸色,嘴上还是不饶人:“无名兄弟,你这形无影去无踪的,有时真是不好找人呐!” 霍云祺并不为自己多辩驳,只待三人进了屋中,他将面罩揭开,露出那道可怖的疤痕,一下子就让刚坐下的邹世明浑身发僵。 定定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从喉咙中发出些许痛苦的语调:“你…你这是…都发生了什么!” 说罢恍若回过神来,连忙侧过头看向坐于另一头的周岚清,发现她的脸上并无过多意外,许是早自己一步知晓了。 第187章 “为掩人耳目,我不得不这么做。” 霍云祺将自己的遭遇一言而过,不再过多解释,也不想在场二人为自己多担忧,紧接着就将这几日暗中探查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些天我常出门外,所为摸清许家的底细,如今他们正缺些许材料,经我左右走访也大抵知道了。” 说罢,他将一张信纸铺张于上,邹世明又看了一眼周岚清:“这是?” 后者面不改色:“我也是刚知道。” 袁流清虽战队于自己,但有些事情并不会全部都与她说明,更何况涉及许家最为隐晦之事,毕竟周岚清所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日后不论是她是否得势,面对他们又是另一道关卡。 因此霍云祺经几日关系打通,现如今对方急需药物货源的出路,又见他只是无权无势的江湖之士,也逐渐卸下防备,将些许消息卖给他。 “是我错看了。” 邹世明不知作何滋味,只觉得自己跟前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自诩于朝中步步为营,群臣不敢招惹,而在这两小夫妻跟前竟也是时时跟不上步伐,心中暗叹人外有人。 不过细想一瞬,他又提出了个好问题:“既如此,我们皆与许家无故交,又如何牵线呢?” “无需故交。”霍云祺抬起眼:“许氏医术高超,想必我脸上这道疤痕,兴许能搭个桥。” 数日之后,苏州的清风拂过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在路人若有若无的观望下,最终停留在许氏医馆门前。 马车夫的衣裳也颇有讲究,若不是有排场的人家,是要不得如此端正的。随后一众奴仆紧随其后,令着场面显得宏大不少。 声势已然造起来了,遣去围观一众人,从马车下来一对男女,皆是掩着面,不过一看身段与姿态,便知是非富即贵。 许氏医馆很快就有人迎出来,一见是来了贵客,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就连医馆中原本排着队的人都消散了不少,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 男女被引上了楼上的贵厅之中,门一关一合,入目只见一位老先生端坐于房之中,背后是数不清的药箱,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药香,令人又对此人的医术高超多了几分信服。 朝里走去,却见那老先生并不如外头那些招待的人一般显出阿谀奉承之态,只将他们视作平日里来看病的人,言道:“是哪位要来看病呢?” 霍云祺坐下,开口的却是周岚清:“是我的丈夫,他的脸,您看能不能治。” 话音刚落,面罩被揭开,老先生开始仔细端详起眼前人。片刻之后,他才下了定论:“此疤应是利器所伤,许是这几年才得的罢。” “是,”周岚清语调哀婉:“我们寻了多处,皆无法医治,又听许氏医术天下闻名,今日便登门拜访了。” 老先生“嗯”了一声,随即沉默半晌,继而转身往后去摸索着些什么,寻来复返,桌案上很快就排满了些许药材。 “这些药材熬煮一个时辰,捞起至半干之后敷盖于伤疤处,三月之后即可。” 周岚清表露惊诧:“竟如此神奇!” 不想老先生叹声:“还请夫人莫要过于乐观,这些药材之中有几味已然空库,还请夫人过月余之后,再上门来取。” 周岚清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但面上依旧是不解:“许氏医馆还会缺少药材?还请老先生莫要锢货不放,多少钱我们可以多倍支付。” “是您误会了。”老先生难色浮现:“如今北方管控日渐严密,我们许家已然入不敷出了,如今只能再寻…在等后续了,还请二位谅解啊!” 周岚清与霍云祺对视一眼,继而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广东而来的商人,如今来 一次苏州实属不易,不若先生将我们所需的药材告知,我们回去自备即可。” 那老先生一听此言,立即两眼放光:“二位的意思?你们那边有货源?” “自然,我们正是码头口岸的商贸,任何药货皆有门路。” “这…”老先生站起身来,神情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热切:“不知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岚清装作谨慎,却被霍云祺拉了拉手,随后才故作勉强道:“那请老先生带路罢。” 第161章 引火许家 “回来了,”邹世明老早就在府中操持,毕竟对于临近的婚期,他恨不得亲自上阵,只不过碍于面子和母亲的凝视,不能过多插手罢了。如今看到两人回府,才稍稍转移了些许注意力:“如何?许家是不是同意搭黄家那条路了?” 怎料周岚清摇了头:“没有。” “这…”邹世明得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之后,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皱起眉:“难不成是他们找着别家了?” 周岚清依旧卖着关子:“倒也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邹世明看看周岚清,又瞧瞧霍云祺,只见二人不改其色,只留一副常态,全然没有因失败的沮丧痕迹。 周岚清见状来了点兴致,接着道:“是我不跟他做这门生意。” 话音刚落,就见邹世明想见了鬼似的盯着她,那眼神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紧接着,他猛地伸出手,将人请到了一边,远远避开留在原地的霍云祺,随后又将放低了声音:“殿下…这情爱误事啊…是不是被姓霍的这些日子闹昏头?” 也不怪他这么说,毕竟如今唯余许家难以拿下,也只有将其纳入麾下,方能将剩余的世家收入囊中。 而周岚清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令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的邹家不免有所担忧。 毕竟眼下这场无声的拉锯战已然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就连京中也隐隐传来皇帝彻查江南的消息,想必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见他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周岚清也被逗得心情大好,而耳尖的霍云祺早已听到了邹世明的“忠诫”,知道他这是那文臣的老毛病又犯了,连忙上前将两人阻拦开来,露出那双眼睛充斥着不满:“邹兄!慎言慎言!” 邹世明正想指着眼前这个胡乱来的“妖夫”再说上几句话,周岚清却早已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表哥,莫要怪罪他啦,这是我细想过后的结果,这事还多亏阿祺呢。” 邹世明听闻急忙将手指放下来,换上一副期待:“我就知道,殿下和霍兄一出手,世间有何过不去的事?进屋说,进屋说,呵呵…” 当门一关,周岚清也拂去玩笑话的心思,直言道:“当时我们并无见到许氏掌家人,不过倒是见了当时负责药材进出的管家,于是只称做为广东来的药商。” 霍云祺接过话:“许氏家大业大,与朝堂联系密切,只不过近几年因药材税务改革一事上态度有所出入,这才有了可切入的路子。” 邹世明点点头:“许氏虽为一门四进士的大家,不过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行事规矩,好善乐施,按理说是最难亲近的,与我们这些从未有过交往。” 周岚清深表认同,自己与霍云祺前去,也是废了一番力气,只可惜未能如愿,且管家态度亦是扑朔迷离,令她不得不另辟蹊径。 “这样的人家,说是良善,道不若说是极为注重名声,想将自己高高抬起,造个好乘凉之地。” 只听她一语道破天机,以极致的理性撕开百年大家藏匿的阴暗面:“可背地里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张罗这些见不得人的空档,既如此,倒不如将这放到面上来。” 邹世明眼睛一亮:“所以…殿下就不着急牵线,反倒要他们自个儿找上门来?” 周岚清笑笑:“朝中如今的市易监管,你认识么?” 邹世明的眼睛笑得更弯:“是我好友。” “将许氏的消息放给他,算是买他个人情,北方现在急需用钱,从许家钱袋子里抠一点出来,也无伤大雅不是?” 茶盏置于桌案,却激起了新的波浪。 半月过后,许家被罚款的消息传来,周岚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转手让邹家将原本想要与其合作的药商全部上报朝廷,致使许家供给颇为困难。 无法再医治平民百姓的处境接踵而至,令原本对许氏医馆感恩戴德的人们好似将其当作了仇家,一时间许家的名声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周岚清终于收到了来自于许氏管家的书信,可她却连打开都不曾打开,甚至将其凑近火烛,眼睁睁地看着它葬身火海之中。 “回信,说如今朝中查得严,容我们好好思量这门生意。” 此言就如高台之上的看客,而周岚清本人则是独掌大权的既得利益者,神不知鬼不觉间,将主动权把握于手中。 果不其然,下一封信来得更为急切,上边署名许抒华,正是许氏掌家人的大名。这回周岚清终于来了点兴致,将信打开了看了一通,没发现什么毛病,就将自己事前准备好的另一封合在一块儿装起来,一并寄到广东去了。 是以半成,之后不论许家是否确准战队,皆无法从中脱身而去。 第188章 本以为尘埃暂落,周岚清却面临下一危机,只因从邹世明口中得知京中已知晓自己的存在,周治因不敢大声宣扬,只得从暗中搜寻她的踪迹,甚至不惜赏金万两。 恰逢此时,迟迟等不到消息的戚长安却忽然造访,令她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不过她还是愿意将大门敞开,将信任率先一步送到他跟前。 不想他一进门就行臣子最高规格之礼,态度恭敬之态,令周岚清都始料未及。她下意识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却发现门已然被有心人关上了,这才敢忙将人请起来:“戚公子快快请起!” 戚长安起身后,露出被凝重浸泡的神色:“殿下,恕我今日叨扰,是霍兄同我道明许多真相,才终于决心来见您。” 周岚清盯着他,随后将人请入座,直言道:“想必戚公子还有话要同我说罢。” “是,还有一事需殿下明示”戚长安并不兜圈子:“敢问殿下如何看待天下读书人?”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其中包含着什么,周岚清却再清楚不过,她将茶杯搁置于客人面前,也打算用接下来的话打乱此次谈话的节奏:“戚公子是想问…我对丹青书坊的态度罢。”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戚长安的神情一顿,转而抬眸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所有的话瞬间被止于唇齿之间。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周岚清回之平和的审视,好似在聊起一个平常的话题:“你觉得它是好是坏?” 戚长安淡淡掩下眼帘:“天下流离 失所之人何其之多?享受得了我们这般安逸自在的人又有多少?而丹青书坊却能极大助有识之士谋得机遇,以一己带动多部。若要说是好坏,我更倾向于前者。” 周岚清点点头,开口却是否认:“你太过良善了,戚大人。”还不待对方加以辩驳,她又言道:“世间运行之道,本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偶有一两事物超脱于当下历史,定会产生另外的弊端。” 戚长安从中嗅出一丝不利之处,眉头开始蹙起:“殿下难道…” “若是按照划分规则,我算不上读书人。”周岚清悠悠道:“我只算半个权客,自然是以利益为准,我是靠这个生存下去的。” “殿下,并非以政权统帅天下。” “所以我说是半个。”周岚清又道:“我以前以为只要勾心斗角计谋,比人更上一层楼,就能在这其中赢得自己想要的。但越往后越发现,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于是我将自己剥离半个权客身份,归于这世间百姓之中。” “戚公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於人者食于人,这本就是天下通行的道理。你是文状元,这句话应该比我更清楚。比起那些空虚的悲悯,做些实事不是更加现实吗?” 戚长安的眉头松开了,只是不说话。 “我在京时,曾于丹青书坊的坊主下过一盘棋,可我也知道,他并非幕后之人。” 话已至此,戚长安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匆匆地要见自己,甚至愿意站在她的阵营,唯有一个真相能够做出最好的解释。 “不曾想戚公子心怀天下文人志士,令我敬佩。” 周岚清深知周治不会容得下这些从民间书坊出来的不确定因素,许是不久后就要对其进行改革,不是将其纳入皇家书坊便是消绝殆尽,看戚长安如今这番姿态,想必是后者了。 毕竟如今自己逃出在外,那些民间文人又说上几嘴他的登位手段高明,说不准有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是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殿下切勿过多怪罪。”戚长安的心放了一半,可还有一半悬在空中,至于为何如此,且看他接下之言: “戚某行事粗鲁无理,考虑不甚周全,以至于如今落了个上下不得的场面,若殿下愿出手相助,待风波一过,丹青书坊愿回归皇家书坊。” “不必,”周岚清却在此时提出了一个更为完美的决断:“希望届时丹青书坊只需由政府管辖之下运行,令普天有识之士皆能读书,你看如何?” “殿下?”戚长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女子,甚至挺直了腰:“殿下所言为真?” “自然。”周岚清笑笑:“不过还请戚大人帮我做一件事,将瞒藏的不堪之事告知天下人,令皇室之中的污秽就此清除。” “您是说?” “当年…上皇却是有亲笔手谕,从前保存于端王府,如今飘落于民间。其上正是传承皇位之人的真相。” “这…”戚长安听到了惊天秘闻,整个人有些恍惚,却被女子一口定住心神:“戚大人,如今事情已然到生死攸关之际,不破不立!天下正统,全在你我意念之间。” 戚长安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瞬,最终还是接过了周岚清抵来的那张写满计谋的信纸,再抬头,眼中爬满坚定:“定不负使命!” ----------------------- 作者有话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於人者食于人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第162章 事态推进 远在京城,有一个世人遗忘的角落。 男人驾车而来,就如前几回那般熟练,免去了众人仓皇的礼数,一脚踏入这寂静之地。 周治原是毫不在意地往前走的,可忽然的鸟叫声在这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是他迫不得已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直至目的地的多道院门,宛若深窟层层叠叠,将此处与金銮殿的喧嚣彻底隔绝。 这里原来是自己之前的外院,却跟王府离得极近,仿佛在为自己时常听不见朝中的风声做出了解释。 周治回了神,迎着心中那点小心思往里走,低下头又发现小径上落满花瓣,脚步踏上去竟不闻声响,仿佛连声音都被这方天地吞噬了。 “你来了?” 声音从树后传来时,他已经碾碎了飘散在地上的花瓣。 缓缓朝声音处看去,一双眼睛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亮色。 周治浑身颤了一下,恍惚间好似见到了父亲那双总是令自己猜不透的眸子,好在他又眨了一下眼睛,才认清这是周澈,他比上次见时更瘦了,神情也不可避免地萎靡了不少。 周治走至其身边坐下,目光从他的脸转动下来,最终停留在棋盘上,动了动嘴:“今天不品茶?” 周澈笑了笑,口吐轻弱之音:“品不动了,含在嘴里无味。”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沉默半晌,随后却又道:“还是得多保养身体。” 他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只因这大抵会引出不必要的争端,而周治并没有想得到这个结果的欲望,可他还是说出口了,还是不受控制的。 所幸周澈也无心计较这些,他甚至连眼神都吝啬起来,总是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棋盘上开始有了点动静,刚开始是岁月静好的礼让三分;之后逐渐激烈起来,显得那样针锋相对;但最后彼此只剩下最为关键的棋子之时,又开始畏手畏脚。 一如他们兄弟之间的这些年。 “永乐如今在江南。”周治忽然说了句,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僵局。 周澈不改神色,就连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顿一瞬,一下子就连吃他二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很明显,问话的人心思早已不在棋局之上,只可惜他的对手还在恋战,就连一个字音也不曾回应他。 若换做从前,周治会继续追问下去,甚至开始有些不耐的愤怒,但他如今竟干脆安静下来了,就如刚才本该生气的周澈一样,两人都开始专心的下棋。 最后关头,周治一招制敌,将大可能的败局转胜,令一切虚幻从此断绝,周澈这才舍得嘴张开,道明了些许似是而非的话来: “可惜了,从前跟阿姊下棋,总是过不了她三招,本以为今日与你来来回回打了这么久便能制胜,竟也是败了。” 从中之意,有心人自能得到答案。周治开始拧眉,又将方才的问题重新拉上台面:“你早就知道?” 话音刚落,周澈开始笑起来,由细碎转为歇斯底里的笑声,而对面人看着他拖着残破的躯壳笑得地动山摇,竟也莫名感到一丝慌乱。 周澈笑了好一会儿,像在抒发着什么情感,直至最后慢慢止住,眼中却又开始爬上些许不同的情绪:“二哥,你知道你有一个习惯,自我认识你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你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即便是心里早已知晓的秘密,你还是喜欢问。” 周澈开始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瞧着眼前人:“你是在怕,怕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归根结底是在怕无人为你兜底的事实,所以才一直不断发问,即便鲜少有人回复过你。” 这三言两语砸在周治的耳朵里,顷刻间他只觉得身上披着的华服被对方剥离得彻底,露出的是自己最丑陋的真面目。 “我在儿时,就知道大哥不是父皇所生,所以后来爱上他,也并未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第189章 周澈忽然觉得有些疲累,索性靠在椅背上,接着他的言论:“你不知道我爱他的程度,以至于后来父皇欲将皇位交给大哥,我都甘之如饴。” “但是你出现了,你破坏了所有。” 说这句话时,周澈眼中开始迸发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恨意:“所以我必须破坏你的所有,就是这么简单。” 周治眸光暗沉,恰似风雨之前的压抑。 但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问一句为什么,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随即转过身去,留其一人自生自灭。 院中重新回归了以往的安宁,周澈很快从方才略微激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转而将注意放在了不远处的鸟笼里,可里头却只剩下一根羽毛,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只鸽子飞到了苏州某处的马车之前,引起了周岚清的注意,她盯着它出神,以至于身边人连声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反应。 “殿下!”声音稍大,扭过了周岚清的目光,如今在自己跟前的,是邹家一干人,皆翘首以盼看着她。 自从许家与黄家牵上线之后,一切隐藏在暗处的秘密昭然若揭。 朝廷很快就从中摸出了近些年江南越发平稳局势的真相,也在这时发现了早已死去的永乐公主死而复生的传闻竟有可能是真的。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郑淑嫁给邹世明的那一日,郑宣晟知晓所有后,头一次失去所有体面和虚伪,结结实实给了后者一拳,可 之后又在郑淑的劝说下被迫短暂握手言和,假装亲家关系良好的越过后宅往前院去给众宾客做戏。 比起被逼无奈上了贼船的郑氏和许氏,一直看不惯北方文人的苏氏便显得极为坦诚,在周岚清似有似无的暗示之下,苏由暗自书信表忠心,虽然条件定在了政权更迭之后,但这也足够让她放心了。 最后便是戚长安名下的丹青书坊,发动广大读书人笔诛讨伐如今天子曾做过的不齿行为,再用聚宝财阁的江湖势力对上皇手谕大肆宣扬,一时间,还真搅得民间朝上皆不得安生。 就在此时,她将自己真正地暴露于广众之下,只不过由原先的死于天降烈火,改为了当今天子为隐瞒真相将自己锁在不知名深山之中,直至今日上天特指引自己重返朝中,引导皇帝迷途知返,以脱去污浊外衣。 此招并非为周治开脱所设,反倒是周岚清为皇室保留体面的绝招,成为揭开一切谜团的钥匙,亦是为自己在大众眼皮子底下安全回朝的重要保障。 若周治敢在路上杀人,又或是对江南世家动手,那就证实了其德不配位的事实;可若是他不动手,那便是放虎归山。她就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归朝,亲手将他从龙椅上拽下来。 这是下了一步险棋,之前的一切像是豁出去所有的骄傲,心气,手段,一切的一切所布下的一盘棋局,而如今,已然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 是非成败,皆再此揭晓。 当下,周岚清目视前来送行的众人,敢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皆是熟悉的面孔。 邹家总是不亲不疏的姨妈,此时竟也满含泪水,站在众人之前拭泪,不知是对侄女与儿子孤注一掷的担忧,还是对徘徊于生死一线的偌大邹家感到恐慌;刚过门的表嫂,则拉着自己的袖子用眼神哀求带她一同进京,却被邹世明拉过了手低声安抚。 袁家依旧是袁流清和她能干的伙计们立在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不舍;黄老爷也派了大儿子千里迢迢来表忠心,却在近日与两家不对头的袁流清看对了眼,此时一半心思两半花,眼神时不时偷看着不顾仪态的少女。 戚长安此时并不在内,他早已踏上了进京的路途,周岚清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许家气恼被自己弄上了贼船,自然不肯露面。 不过令周岚清意外的是,竟能在其中见到郑宣晟。 此时的男人立在众人后头,看着自己不再带着面纱的脸出神。而守在身边的霍云祺一见到他就如临大敌,眸中的不悦直逼这只乱开屏的雄孔雀。 本以为他规规矩矩地不作乱,霍云祺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失作为周岚清唯一男人的正室体面。 不想就在他们上车之时,此人竟还不要脸地凑上来,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急切,口吐和煦语调:“邹小姐,能帮我同殿下问个好么?” 事到如今,他还是愿意帮她保守这个天下皆知的“秘密”,就如他早就起了的疑心,就如他拼命压制下来的爱意。 周岚清并未察觉到他那快溢出来的钦慕和诚恳,只是笑了笑,像在回答一个最为平常不过的问题:“若我能见到她。” 或许是显得有些敷衍,又仔细想了想,才补了一句:“或许,皇宫中的桃花更适合开在江南的院子里,想必她会喜欢的。” 郑宣晟怔愣与原地,却在一瞬间就读懂了周岚清所言之意。 他本还想多说什么,不想下一刻,眼前的女子就被她身边的男人裹挟而去,临了还留给自己一个训斥的眼神,眸中的杀意之浓烈,竟让他望而生畏,彻底没了言语。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可一场腥风血雨却即将上演。 第163章 重返朝政 “怎么不理我了?” 自上车后,周岚清很“敏锐”地发现呆在一边生闷气的霍云祺,便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臂膀,下一刻却猛地被人抓住手腕,转而环抱入怀。 “殿下说是为什么?” 说话的人不满未消,又不舍得对女子表露,只能厮磨着对方的耳垂泄愤。周岚清被他惹火,偏过头去啄了一下他的唇:“吃醋了?就因为他?” 男人被她对那人不甚在意的态度舒缓了些许心情,但若是要彻底平息,还需讨点好处。 周岚清只感觉对方的举动越发大胆,将自己搞得迷迷瞪瞪之后才情愿稍作妥协,暗骂此人前后不一,明明第一次还如此羞涩,而今却连矜持都不要了。 温存片刻,霍云祺贤惠地将人打理好之后,两人才从私情转为了公堂之事。微微掀开车窗,周岚清看了一眼外头宽敞的路,沉默一刻,随即忽然道:“快到了?” 霍云祺见女子的手不再停滞于自己的好身材,脸上也化作逐渐正经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将衣服套好,随即回复道:“到了。” 他们所说的并非最终目的地京城,而是必经之路某处不显眼的小城。不多时,只见从人际罕见处窜出一辆同他们所驾一模一样的马车,由远及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两辆车交互行驶,令所经过不多的人都分不清其中到底做的是谁。直至出城之时,于木林交界小路之处,历经片刻之间,最终踏上京城的那条大路出口,仅剩一辆马车徐徐驶出。 而在另一条鲜少人知道的小道上,赫然出现了一辆行驶速度更快且相同的马车,以至于疾风刮起车帘,露出了周岚清的面容。 这正是她在精心策划的障眼法,从江南通往京城的道路有百来条,所幸霍云祺知道最近且隐蔽的那条小路,能使他们比走大路来的时间快上半月有余,足够安排在京城之中的一切。 而方才那辆凭空出现的孪生兄弟,则为呈现给朝中的假象。只因周岚清深知,周治虽动不了自己,却能差人时时刻刻监视一路上的动向。 她已经近乎没有底牌了,如今的所有的一切都需与京中的相关人士对接,方能将后续的事宜推迟下去,因此必须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马车于小路上飞驰,周岚清对坐这类不平稳的车马没有经验,只得被男人搂在怀里。但车越发赶快,就连车内的人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二人相视一眼,随即霍云祺抄起放于一旁备用的侧刀,贴近了马车夫的位置:“老林,是外头的路不好走?” 而外头的回复几乎是贴着这句问话生出来的:“少爷莫怪,外头出现了好多石头,才不得已驶快些!” “几块石头?” “刚才粗略看了一下,约莫是十块左右。” 周岚清挑挑眉,似乎是不相信周治竟真敢派人过来暗杀,看来京中的局势已然火烧眉毛了。 “那停下来清理一下石头吧。” 后头跟着的尾巴原以为马车中只有周岚清一个女子,不曾想前方的车马骤停,紧接着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中窜出了一个带着面罩的男人,不待他们多加反应,寒光一闪,纷纷倒地,彻底没了生气。 霍云祺将带血的刀刃擦拭干净才上了车,之后的路上又陆续来了几波人,只可惜皆被一一解决。 待他回到车内,对周岚清汇报了真相:“这帮人大抵与京中无关。” 话音落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女子的眸中显现,最后却只是点点头,并未过多表态。 自始至终,车内的女子都不曾露面,反倒是车外的老林一路上心惊胆战,皆是对主子的衷心撑着他朝前奔波,真是衷心可鉴,衷心可鉴。 第190章 事态发展地令人时刻不安,使身处局势动荡之中的参与者皆觉得时间恰十年如一日地飞快度过。 周岚清将车帘再次掀开一角的时候,记忆中的场景携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京城风采如旧,百年伫立的巍峨城墙似乎并未因循环往复的权势斗争而改变一丝。 马车并未进城,而是在城外郊野处停下日夜不停的动作。车内的两人重新分别掩上了面纱和面罩,下车后只顾往跟前丛林处前行,按照信中所指,一处坐落于偏辟且无人烟的宅子好似从天而降,赫然出现在眼前。 宅子外有个人守着,远远见着来人,先是表现得警惕,不过后来看清了身形样貌,又连忙迎上来:“两位贵人,我家老爷已在里长候。” 开过一扇扇门,里头的人听到了动静,发出了一阵动静,随后不等引路之人开门的动作,横在跟前的最后一道门就被里头的人率先一步打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从中映入了在场人的眼里。 霍云祺挑挑眉,他对刘墨书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他与后宫嫔妃“私会”的事件之中,虽在路上听过周岚清的提及,可到底对这人没能生出多少好看法。 不过也怪不得他,毕竟朝中如今谁人不知刘墨书是皇帝身边的心腹?私下却做起了两头线人,看来也是个难看透的主。 “殿下!”刘墨书几乎是快露出久别重逢的欣慰,只可惜在看见一旁身量高大的男人,又硬生生将嘴角的那一丝弧度压了下来,淡淡地招呼了句:“霍大人。” 原来刘墨书便是周岚清回京后联系的第一位同谋,毕竟城府极深的她,也不知道对方竟在京城之外也设有一处私宅。 至于其之所以会选择与自己合作,其中不乏是她急于脱离周治的掌控,或许也有一丝私情,不过那些都不必过多考量。 三人就事细聊一番,将其做的事情都一一说明,而后刘墨书便匆匆离别,如今她并不能在周治的眼皮子之外消失过久,必须回到京城的主府中接受其安插暗线的监视。 人一走,霍云祺在周岚清身上磨蹭许久,也不得不离开,只因他在这场即将上演的大变革充当不可或缺的角色。 如此一来,偌大的院中唯剩周岚清与守门人。 按理说人才刚至京城,距离走大路预期的日子尚有些距离,可周岚清却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毕竟她也不敢保证周治不会发现马车在半路上已然掉包。 夜色高升,原本静悄悄的院落之中响起了阵阵突兀的声音,守门人本以为是两位外出的贵人其中之一回来了,不想迎面走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是个看上去上了点年纪的男人。 他刚想阻拦,但对方又快步上前,灯火立即照亮了对方的脸庞,露出一张全京城有些家底都认识的人。 屋内烛火摇曳,房门被颇具礼数地敲响数声之后缓缓开启,那张与实际年岁并不相符的脸呈现在女子的面前。 只见他依旧保持着在上位者之前卑躬屈膝的态度,几乎是将腰弯进了地底下,蹒跚着朝前推进,最终到了自己预想好的位置,跪倒在地,把头埋在地面,仓皇地说出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开场白: “小人魏源,拜见永乐公主殿下。” 紧接着,他立马感应到有一束锐利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气氛之压抑,令人不由满身生寒,即便是久伴帝王身边的魏源,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许久未见了,魏大人。” 声音冷冷清清,不似从前那尤带着几分稚嫩的亲切,之后又传来些许话语,魏源得令抬起身子骨,随后在周岚清的注视下规矩坐好。 “殿下,请原谅小人,小人一直受传言所蒙骗,以为殿下已...想起殿下匡扶的大业,只能尽己所能…” 恍惚间,周岚清仿佛想起初见对面人的模样,虽入世故,却仍有一身傲骨;虽深处泥潭,却仍心怀百姓。 烛光一闪,眼中男人的脸上已然布满郁郁不得志所残留下来的沟壑,她记得魏源不过四十左右,可现在看来,却能称上不惑之年。 “魏大人,”周岚清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大抵是在惋惜这个已然抛弃初心的长辈:“你现在本是权倾朝野的能臣,又何必趟这浑水?” 魏源被她眼中的那抹情感烫伤,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罕见地抖动了几下,不过很快就被强制性地平复下来。 “娇妻美妾,财宝金银,崇高的地位,这皆是我的欲望;可为国家社稷,为黎明百姓,这亦是我的志向,这两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他说得赤裸,也真诚:“如今我已在朝中得到了欲望,确认为不过尔尔;如今有一个能够实现志向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想抓住它。” 每个人在在决定走向极恶或者极善的道路上,往往会经过一段灰色时代。 而这灰色在真正决定自身的性质的时候也不会消失,它只会无限的缩小,直到在往后的日子中,等待着你回到这片区域重新做出抉择。 周岚清收回了眼中的那些可惜,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许她该嘲笑他的天真,不满于他自作聪明地将整个皇室当作垫脚石。 但是现在是特殊时期,她该换上体恤的假面,然后用温和的语调包容对面的回头。 “那就请魏大人,好好跟我说说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吧。” 第164章 大闹天宫 “皇上的身体,已然不复从前了。” 这是魏源的第一句话,为的就是起到一个集中对方注意力的效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感受到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连忙接着往下道: “宫中的太医说,大多是心病。” 周岚清却忽然笑起来,可笑意却远不及眼底:“宫中是无人了么?如今作为皇帝,还有什么东西得不到的?至现在竟还病起来了。” 此言表面上是讽刺周治,可其中还含着难以忽视的怀疑,所幸魏源本就不存隐瞒之心,顺着台阶将话传了出来:“我曾听到些许传言,有人曾向皇上提议效仿上皇修道,却被当场杖毙…” 话音直落于地上,最终归于平静。 周岚清没有接话,以至于旁边坐着的人神色都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半晌,她才幽幽道:“如今朝中可有人透露出我的消息?” “回殿下,还不曾。”魏源如实说,话头又开始缓缓展开,好似方才的那一两句不自然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在交谈过程之中,周岚清得知原来周治后期一直性情不定,扰得满朝上下日日诚惶诚恐,以施行雷霆手段镇压各地蠢蠢欲动,甚至多数大臣上朝之前皆与亲人交代后事,可见其中可怕。 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周岚清在对面人描绘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暴君形象中,却隐隐看到了一个无助且慌乱的没落者。 是的,就这样么一个杀父弑兄,众叛亲离的孤寡之人,已然在日夜煎熬和猜忌之中,逐渐撑不下去了。 而她作为最深重的受害者,却强压比其痛苦千万倍的创伤,来到了皇位之前。 只在此时,正如魏源所言,周治一人坐在偌大的寝宫之中,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的身旁,包括常喜。 而在他的腰侧,是时刻备好的防身利器。周治近乎是瘫坐在椅子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配上通身的华服,显得别样的滑稽。 但他却管不了这么多,殿内一直以来皆是被人点了彻夜的长灯,通明的环境仿佛才能使这个男人感到一丝心安。大概是处理完了政务,又或是没有,就连周治自己也无法判断,只好手握着卷轴,恰似这些年他将江山紧紧地攥在手中。 又站了好一会儿,在视野中,臆想的人并未出现,使他松了好大的 气,也令时刻紧绷着的身体短暂的放松下来,连带着摸在刀柄的手也逐渐垂了下来。 就在此时,突然一股莫名地响声,几乎是微乎其微,但落在他的耳中却恍若惊天大雷般,重新使他的神经质找到了宣泄口,紧接着,桌上的卷轴散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烛台也瞬间被一斩为二,数不尽的光亮从此少了足以令人忽视的一小处。 随后常喜听见了动静,带着护卫冲了进来,却又在无意中瞅见帝王失态而立即纷纷跪地不敢抬头。周治缓过神来,看着立在自己跟前数不清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靠在桌案边,神情难免呆愣…. 而当他抬起头来,场面已然被换作隔日清晨。而自己,又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天子,这个世间最为具权势的九五至尊。 耳边日复一日的传旨逐渐清晰,预示着早朝即将开始。 对于所有人而言,这不过是在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落在周治的耳朵里,却成为好过所有良苦药汁的定心剂。 看向雕龙殿门,晨雾里的金銮殿像浮在云端,好似是朝露映了霞光。 但当他抬头望去,哪里有霞?只有一团团暗云压着门槛鸱吻,活像饿鬼啃噬着除去殿内的一切。 第191章 周治忽然发现眼前所有仿佛皆在融化,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爬向奏折,下边的声音起起伏伏,使他迫不得已将目光往下移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在户部请求赈灾的折子上浮现出个狰狞的笑脸。 如此骇人情景,周治早已历经了多遍,他自诩能够从中脱离,就只用手死死地扣住龙椅,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但今日不知为何格外不同,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并未因时间流失而消退下去,反倒是变得愈发宏大,叫嚣着不断吞噬其理智。 底下人总是低着头的,他们难以窥见天子的失态。 但这并不代表着周治能从中得到些许宽慰,他甚至拼命想要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以至于嘴唇开始抖动起来,血肉所做的手指即将陷入坚硬的座椅之中。 终于等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地无影踪,周治却发现周遭原本喧闹的环境却变得安静无比,他心中的不安不受控制地放大,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胸腔中不断外扩,令其不得不将目光朝下挪去:那些不敢抬头的朝臣们,竟有大批开始观望着自己的方向。 而在此时,何明连忙出来救场:“张大人,陛下既不所有表态,就是最好的回复,你还不懂吗?” 原来是这位姓张的大臣一连反常地叫了皇帝好几遍,却无意中撕下皇帝同样一连反常的没有应答,甚至就连平日展露出来的威压也没有体现半分,不仅如此,整个人恰似提线木偶般失去了灵魂,呆呆地坐在那边,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在外的传言愈演愈烈,但矛头无一例外直至龙椅之上的天子,按理说对于这些“狂妄之言”应该无人相信才是,可其中细节却道得如此逼真,势头之强劲,竟让人无法招架。 传言其中一条为周治因为做了这些违背人伦之事,被折磨得了心病,以至于滥杀无辜,实施暴政,导致大燕苦不堪言。 而方才他表现出来的呆滞模样,再结合这几年他的行事风格,难道不是更加证实了此事的真实性么? 如此一来,底下的原本安静的气氛开始产生波动,不少人似乎忘记了头顶上的人对他们平日的态度,甚至开始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起来。 周治自然不会准许事情从不好的方向发展,可还不等他多言,一个并不熟悉的身影却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正是宋青。 这几年他行事极为低调,却在暗中操纵局面,就说周岚清能在江南游走,其中也少不了其手笔。 只见他猛然快速地破开人群,以最粗暴地行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紧接着大声疾呼道:“周治!你杀父弑兄,破害端王,险些逼死永乐公主,你不配为天下共主!” 一言既出,全场震惊,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就也没有人上前阻拦,过去一刻,大家看向好人缘宋青道眼中才开始由不可置信转为怜悯,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说这句话,无疑是在自杀。 果真就如众人所想,坐上的周治也在短暂的惊愣下反应过来,他面色阴沉地令人生畏,可整体看上去却算得上平静,若不是藏在袖口的手已然开始微微颤抖。 “宋青,朕看你是活得够久了。” 话落在地上,从一旁即刻窜出时刻准备着的御用侍卫,个个带着闪烁寒光的刀,直奔不远处的男人而去。 好在宋青能稳坐当下高位,身上免不了有些功夫在,所以在这些人一拥而上之前,竟也能从中短暂逃离,躲至一边。 “你急于杀我,是想隐瞒什么?是怕我道出你曾谋害忠良的故事么?” 宋青话语之间,手臂已然被划出一刀。场面大乱,但大家还是听到了其所说的这句话,随后群臣中有一个挺拔却不属于这里的身影从中显现,口中大喝:“皇上!你且看我是谁!” 众人皆看向出言者,无一不对此大惊,而当周治看清了来人,一直压制着的情绪彻底转为了措不及防的慌张,下意识道:“你!” 侍卫们感受到主子的犹豫,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将众人团团围住。一时间,死亡的气息开始在所有人之间弥漫开来。 霍云祺立在众人之前,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手中却将一个包着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扔在堂前,包裹着的布触地散开,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何城,也是背叛了自己的副将。 “皇上,此人通敌叛国,我乃至整个霍家军险些因此而丧命,所幸我捡回了条命,这才有机会报仇雪恨。”霍云祺脸上的疤痕已然褪去了大多,只能隐隐约约看出点痕迹。 周治冷冷地看着他,决然下令:“处死宋霍两位乱贼!” 侍卫们闻令发动,霍云祺却没有表露任何惊慌失措,反倒讽刺道:“周治,你尚未贤王之时,就与北朝暗通,此为不忠不义之举,后被我得知后,便要杀人灭口;如今满朝文武皆知,天下人皆知,你是不是要杀遍所有人!” 人在生死之间徘徊之时,大多皆是恐慌不已,横在跟前那一把把随时能割命的刀刃,令众人心生惊恐。而当这股情绪被激化到极致的时候,就会演变成怨恨。 而霍云祺的话,成功将矛头指向了周治,众人开始喧闹起来,就在一切变得不可控制之时,门外有人大呼:“永乐公主殿下回朝!” ----------------------- 作者有话说:明天大结局感谢一直陪伴的朋友们[亲亲] 第165章 全局之终 目光随声而转,但见众人视线中,女子一步步朝内走来。 群臣早已因方才一波又一波的动荡而惶恐不安,见了来人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原本尚存女子不得干政的理论全然被抛之于九霄云外,甚至纷纷弓着腰行礼,无形中让出一条道来,好让人更往里面走。 周治的表情甚是微妙,但大多是意外,好似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提前出线在他的面前。 在这一团糟的场面,周岚清反倒成为了最为镇定自若的人。她决然上前,恰似当年在众人之前自请和亲那副模样。只是此时手中却多了一物,待周治反应过来,却已然来不及了。 女子高举手中之物,于殿中对所有人通报:“此为上皇在世时,予端王保管的手谕,其中足以证实某些逆贼谋权篡位的事实!” 仅仅一言,又搅起更为盛大的乱局。 皇帝失态,群臣沸腾,侍卫得令卷土重来,出言女子被霍家郎包裹于怀中,叫喊声,甚至开始有了哭嚎声 ,刀刃出鞘声纷乱吵杂。 恰逢这紧要关头,外头有震天动地之音穿墙而来,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殿外猛地涌进密密麻麻身着盔甲的人,为首之人,却是无人能想到的一位。 “恭王周殊!前来救驾!” 若说原来想好一切的周治尚能在龙椅上做得稳当,但就是这句话却令他险些跌下来,只瞧着男人瞪着眼,以口张合反复,最终才指着这远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人喝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给朕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什么所谓的救驾!” 谁料周殊一改往日乖顺无比的态度,只用冷然的眼神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竟当众对周岚清拱手行礼:“三姐姐,我没来迟罢!” 得了后者的眼神示意,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诸位大人受惊了!今日既然所有人都在此,不妨将一事公之于众,以免毁了我大周皇室正统之名!” 他边说着,身边带过来的士兵就将所有人往殿外赶;而在身后的周岚清却孤身一人挟着利剑向通往台阶顶端的皇位上迈去,直至殿内已然看不见外人,就连霍云祺与宋青也没有出现在视野之中时,庞大的金銮殿内仅剩下三个人。 一个是周岚清,一个是周治,还有一个衷心护主的常喜。 正当常喜朝周岚清扑过来之时,后者抬起利剑,立即将人送往了西天。 周治见到这一幕,竟也没有表露半分情绪,好似常喜舍己为他的行为并不能打动其半分。 周岚清将利剑从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体内拔出来,随即面色如常地看着盯着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他还是坐在椅子上,不肯有任何动作。 她不言他不语,殿内竟也迎来了诡异的平静,但殿外却热闹至极,犹可听见人们因劫后余生发出的喜悦和感慨,可很快就因为周殊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二周静静地听着,从这里做了个截点,还是周岚清先起的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死在路上?” 周治并未否认,人虽然是坐得板正,但周岚清却能看出他的奄奄一息,于是她忽然停顿片刻,插入一句题外话:“病得这么重?” 这次周治抬起头来,露出分外惨败的脸色,可他不做回答,反倒对最开始的问题做出了回应:“我以为你会死。” “所以你在我与八弟之前挑拨离间,说梁清的事。” 周岚清开始挥着手中利剑上的血迹,而这个行为在对面人眼里,与磨刀无异:“八弟是同你亲,还是我?别以为那些事后允诺的荣华富贵能打动所有人,这分人的。” 第192章 她说着,想起路上的那些追兵。周治原想通过周殊之手杀她于进京之路,而后者自然不会与其同流合污,便同自己将计就计给他上演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戏码。 谁知到这时候了,周治却忽然笑了一下,放松下来靠在椅背:“没用的,你杀了我,又或是把我拽下来,只会对大燕皇室的威望受损,而你之后若是想要维护的正统,也会难以维系。” “别忘了,你我身上可是流着相同的血液。” 意料之中的神态没有在周岚清的脸上浮现,反而是一种平和,甚至怜悯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还不等他问出口,殿外周殊的声音重新闯入两人的耳朵中。 “周治,并非上皇所生,而是当年陈国投掷于大燕的质子婴孩,后于贵妃膝下养大,如今手谕公之于众,并未有假!” 这些话远远超出周治的理解氛围,当然殿外的众人亦是如此,一时间大声疾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将原本就在恍惚之间的他震得头皮发麻。 眼前又开始被荒诞不经的画面所掩盖,现下已无需再维持他那岌岌可危的帝王威严,周治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狼狈不堪地时而四处看望,时而却左右闪躲,好似往返于不相同的场景之中。 最后,甚至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看着自己的女子,这位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亲妹妹,眼中开始染上颓败和羞愤,紧接着抬起了手。 周岚清则下意识以为这是周治要做出的反抗,手中一紧,连带着手中的剑也随之一颤,划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警告。 不曾想那原本举在空中的手加速了原来的轨迹,急切地护在男人自己的头上,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竟在此刻竟显得那样狼狈和脆弱。 而方才的响声也短暂地将周治的神志拉了回来,他似乎冷静了不少,转而讲手缓缓地放下,露出一张平静甚至于从容的脸。 “你究竟在想什么?” “外头说的是不是假的?” 两人的问题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可时间却不足以支撑他们在拉扯下去,周岚清深知此时的来之不易,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你不是最希望成为大哥么?我帮你实现。” “所以你就用这个方式!” 周治的性情反复无常,听到周岚清的肯定之后又突然爆发,不过下一刻想要起身的动作却被牢牢地钉在这龙椅之内。他慢慢地看向肩头,那把寒光乍现的利剑,已然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心脏。 “我记得,你说过要帮我维系大燕的统一。” 行凶者的脸上平淡地看不出任何波动的痕迹,周治看着她从一旁死去的侍卫身边捡起另一把利剑,随后不待任何犹豫地插入他另一肩头。 剧烈的疼痛令周治肝肠寸断,可偏偏动弹不得,只因他已被刻在这把椅子上。 “如今也算是你做了最后一件好事,帮我们周家扛下下一代帝王的污名吧。” 周岚清感受到他的意识已然逐渐模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发现其口中仍旧在不断抖出什么话来。 她原以为是那些咒骂的言语,可仔细一听才明白不是,便往前靠了一点,而周治接下来的话,才将真正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那场大火后…我去了王府的外院…四弟一直在那里…我喝了他的茶水,水里被下了蛊虫…” 周岚清心下一沉,瞳孔骤缩,可男人的话却依旧没有暂停下来: “是…共生蛊…” “我从来就不想你死…但我活不了了…我只想你陪着我…有人陪着我…” 周岚清从心中衍生出一阵不知其名的情感,后知后觉恐慌掩盖住那一丝不可觉察的感伤,以至于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被男人握在手心里,而眼前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哥哥,终于在此时彻底没了生息。 周岚清浑身上下开始起了恶寒,这是激动和愤恨褪去的后遗症。她开始喘着粗气,好似偶遇恶鬼一般奋力剥开已死之人的手,甚至险些用力过度而跌倒在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才险险稳住阵脚。 接下来,她没有再看身后人一眼,只是转过身开始下台阶,由慢及快,从缓转疾。 最 终冲出殿外,乌泱泱地一群人翘首以盼,皆在等待她宣告着胜利。 但周岚清却在最该享受胜果的这一刻将果子丢掉,转而扯住周殊,不顾两人形象地将人拉到一旁,众人错愕,可无一人敢出声。 周殊心情忐忑不安,下意识以为发生什么事,但下一刻又听其所言:“周治已死,我还有一件要事,你要稳住所有人,不要放一个人出宫门。” 他刚想问什么,但周岚清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转而下了台阶,众目睽睽之下,她竟乱了阵脚。就在此刻,一匹黑马踏风而来,正是久未见的黑子! 黑马上的男人恰是老早发现不对劲的霍云祺,他将人抱上马来,紧接着扬长而去。 贤王外院,烈马的嘶鸣声划破所有寂静,将世外的喧嚣带入了内,大门被破开,里头的忠仆被霍云祺一一制服,周岚清问到了人之所在,快步流星朝里冲去。 在这一刻,往日宛若牢笼的小门被一道道震开,预示着它们再也不会关上的结局。一阵清风状似指引,吹着女子往最终目的地处跑。 末了,最后一道小门被打开,入眼便是高山流水,仿佛岁月静好。周岚清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处摇摇晃晃的秋千上,这秋千的模样,竟与自己儿时与阿澈时常争抢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强抬起因疾跑而拉伤的腿来到秋千前,有一个男人正在里头静悄悄地躺着,只是胸膛不会再因为呼吸而起起伏伏。 而周岚清再也不会听到记忆中的那一句阿姊。 ———— 时光如铜漏中细沙,无声流失。 朝堂更迭,政权变换,曾经的天下共主,如今也换了人当。 晨钟撞破云霄,九重宫门次第洞开。朱红御道两侧,禁军铁甲森然,如墨色山峦般静默矗立。风卷旌旗,猎猎作响,似在低诵一个崭新的未来。 “跪——” 礼官长喝,声震殿宇。 满朝文武,如潮水般俯首。 周岚清抬头欲走上闪着金光的金銮殿,但眼前还有一段长长的台阶,第一步踏上去时,她突然想到自己那已然逝去的母后邹氏;往上走去,是那早已病死的皇兄;执念所困而郁郁而终的阿澈;远嫁他国的六妹妹;护她而死的五妹妹;正于南海征战的七弟弟;甚至想起来她那可怜又可恨的二哥... 只是在这场血泪唱曲之中,无人生还。 短短的最后一段台阶,她像走马观灯一般想起前半生,直到行至最顶端,众人下跪之时,儿时的霍小将军,如今的卫国大将军,正在人群之前,虔诚地陪伴自己走向下一征程。 ——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能够在这里与屏幕前的你见面,我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再次感谢各位读者一路陪伴,也在此为我尚且稚嫩的文笔致歉~ 《权归》作为我的第一本书,是我在这颇为失意的几年中,陪伴过度过我孤寂且漫漫长夜的良友。对此书的感情颇深,对书中每位人物亦然,故尽可能用我贫瘠的语言来为他们的登台或退场创造出最为适合于华丽的理由。 这本书写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在草稿本上书写下了他们的结局。但出于某种私心,我一直迟迟不曾下笔,唯恐就此与书中的人物就此山水不再相逢。 岚清,我很舍不得你,但这不会是我阻碍你往前走的理由,即便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请你始终保持着昂扬的姿态,大胆地往前走吧! 其实,不论是书中虚构出的框架情节也好,又或是真是的历史人物也罢,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洪流消逝殆去,万人万事万物,于世间仅为沧海一粟而已。 我们所认为无法渡过的难关和无法避免的苦难,也终究会消迩于宇宙之间,既如此,过去之事不纠结,未来之事不担忧,何尝不是一种快意人生呢? 在此,祝各位朋友们,万事皆能如己愿,随自己的心意度过这一生,我们下本《狩冕》相见 ——— 题外话:还有大概一些番外后续会继续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