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也命》 第1章 《我命也命。》作者:野有死鹿【完结】 文案: 张灯觉得自己要完了。 作为编辑举报抄袭反被网红粉丝网暴,评论区的污言秽语能淹了后台,精神恍惚到看见卫原野的那天,他以为是自己疯了——卫原野,一个长得帅到爆炸,脾气也相貌更爆炸的男人,三拳两脚摆平造谣者,险些把他炒成新一代网红。 “卫原野,你的援助者。”男人说,“任务结束就走。” 张灯:“哦哦收到。” 俩人都以为这会是一次很简单的援助任务。 等卫原野帮他把抄袭者锤死、网暴者道歉,准备拍拍屁股回世界树交差时,却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系统警报疯狂闪烁:【警告!目标张灯精神值骤降!世界濒临崩溃!】 卫原野:“?” 张灯面色如常的站在他面前。 卫原野:“你精神崩溃了?” 张灯:“没有啊。” 卫原野指:“这上面写着你精神崩溃了。” 张灯茫然地看着他。 张灯就这么平静地崩溃了,且一离开卫原野,他就崩溃。 于是这个世界树高冷精英,被迫绑着个人形挂件回了世界树。别人组队做任务是修仙打怪,他俩是卫原野揍人、张灯写攻略,打打闹闹间不小心就搞到了一起。 可随着任务深入,这个世界的真相慢慢在张灯面前展开:世界树并非他看到的那样,原来大家都是…… 随着地球锁轰然打开,面对巨大的危险,卫原野将张灯护在身后,让他快跑。 张灯攥紧笔杆,指尖泛起白光:“算了,这次我帮你一把。” 张灯:小小文科生,苦逼网文编辑,被网红抄袭反遭网暴。手握“文字穿越”金手指却软萌易依赖,把爱情当成人生锚点,堪称行走的“世界稳定器”。 卫原野:超雄人设天花板,脾气暴得像炮仗,护短护得无底线,自带“神明降临”气场却栽在冷脸萌手里。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无限流 快穿 升级流 主角:张灯,卫原野 ┃ 配角:何小丘、刘岩、池小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情与理想 立意:爱哭男孩最好命。 第1章 全民神经(一) “张灯——!” 总编的嘶吼从走廊的尽头一直传到走廊的这头,其他人自动退避三舍。只听得皮鞋打在地板上的声音,仿佛是阎王索命的催命符一般。 一个挂着黑眼圈的男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茫然地道:“啊?” 这已经是张灯加班的第二周了,通宵达旦,旰食宵衣,但是也许是胜在年轻,除了眼下乌青以外,仍然是皮肤好,相貌佳,甚至因为压力太大,体重又减轻了几斤,把脸瘦得小得可怜。 主编一把推开了编辑部的大门,手里还攥着今天的返稿,怒吼道:“张灯给我滚出来!” 张灯就在他眼皮底下,举起了自己的手。 主编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控制住情绪,说道:“是你把何秋的稿子给毙了?” 张灯有点缓慢地道:“哦,你说他的那个稿子,我正想给你说,我觉得和咱们这期的调性——” 主编道:“你第一天入行吗?”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要被气崩溃了,被气得想直接从二十九楼把张灯扔下去,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张灯推了推眼镜,仍然是一副树懒模样:“我知道啊。” “知道,”主编崩溃地笑道,“你知道啊,你要毁了我吗,张灯,你是要毁了我吗?” 张灯平静地道:“他这次的稿子写得很次。” “写得很次……”主编说,“你知道他老公是谁吗?他老公是咱们最大的广告商!” 张灯:“他俩没结婚呢。” 主编:“?” 张灯:“同性恋不能结婚。” 主编双手抱头,语言系统彻底紊乱了。 张灯:“而且他要千字一万,超预算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质量很差。” 主编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没有他,咱们这个作坊早就黄了个屁的了,”主编道,“你现在给我谈理想,谈质量,你拿工资的时候,跟我谈加薪的时候,怎么不谈理想,不谈质量了!” 主编大怒而去,等他走了,众人才敢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张灯好像没什么影响,过了会儿,又把头埋进电脑里干活了。 旁边的小邓说道:“哎,你别往心里去,他说话就这样。” “啊,”张灯过了会儿才分神理他,“没事的。” 平时的话,小邓也就不再搭理他了,但今天这件事实在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整个单位都在等待着他打探出来的情报,小邓再接再厉,又把屁股凑过来了点:“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张灯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句话:“稿子不行。” “你得了吧。” 小邓根本不信,平时何秋的稿子就是张灯审的,他的水平什么样,张灯能不知道吗?怎么就这次抽风一样的,把他稿子给拒了。 何秋全网粉丝不少,大多是些极端cp粉和颜粉,何秋因为个人私事封笔半年,才通知了自己粉丝打算复出,粉丝还打算从他的文字中去寻找磕糖的蛛丝马迹,结果发刊了才发现没有何秋,扑了个空,何秋在自己的账号上含沙射影地回复,意思是稿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过审。正好何秋正在和自己的高富帅男友闹分手,粉丝当然会觉得是编辑这边看人下菜碟,差点杀过来把主编九族诛了。 小邓说:“这回咱们出版社可能真的要完了。” 纸媒落寞的今天,各大昔日辉煌的出版社都靠着和明星联名或开个号植入广告,卖点写作课赚钱,这下惹恼了全世界最疯的网红cp粉,可谓是自寻死路。 小邓打开了招聘软件,念念有词:“我的社保……又要断缴了。” 张灯没有理他,依旧在搞自己的排版,他今天有点太累了,实在没劲儿再应付同事了。 今天下班的时间突破了历史最晚,张灯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四十了。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沉默地按开灯,照亮了这四十多平方民的小房间。 这是一室一厨一卫的格局,门口直接便能看到沙发和一张床,上头还堆满了这周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一只小灰猫从沙发上沉默地跳下来,在他的脚底下晃了两圈,用头拱了拱他。 张灯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小猫不算太漂亮,是很普通的蓝猫品种,张灯在早市上花三百块钱买的,随猫赠送报纸两张,半平方猫笼子一个。 张灯把包甩到一边,鞋踢飞了,一下子窝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待了片刻,本来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睡着,结果却没有,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眼这期的评论区,清一色的骂声。 张灯翻了个身,仔细品鉴大家的咒骂。 现在网友确实有些东西,还不到一天,就把他们单位组织架构扒了个底朝天,抓到了他这个幕后黑手,张灯甚至直接看到了自己今天在办公室挨骂的视频。从视角来看,应该是小邓录的。 在粉丝眼中,张灯严重侮辱了何秋,说他“写得次”、“同性恋不能结婚”、“千字一万”等等,一连串敏感发言,直接引爆了论坛。 几个火爆的板块都挂上了“热”。 张灯点进去了一个标题相对温和的,挂着“李涛”字样的帖子,刚一点进去就失去了自己的全部直系血亲,他接着往下看,有人问:“对于何秋这个体量的作家来说,千字一万很多吗?” 张灯心想,这要是还能闭着眼吹,我真的不活了。 结果有人回复道:“说句良心话,确实不少了。” “但也不能这么算,”那人马上又说,“秋秋的价值又不仅仅在金钱上,他早就财富自由了,这个钱也只是因为咖位比较大吧。” 张灯这次真的难受了。 他发现真的有人懂行,这些人里居然不全是智障。这一认识,让张灯更痛苦了。 看着很正常的人,也可能是智障,这世界可能遍地都是智障,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弱智吧。 有人分析说:“这个老登,会不会是暗恋何秋?” 网友扒出他叫“张灯”,于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没被叫过的“老登”、“小登”、中间自由穿插一些a和c之间的数字的外号,又一次熟悉的归来了。 张灯甚至感觉回家了。 “感觉更像是暗恋姐夫。” 因为何秋的男友身份比较尊贵,平时不适合拿出来在网络上抛头露面,因为粉丝们总叫他“姐夫”。 “简直太可笑了。”有人评价张灯。 “姐夫:谢谢不知名的草民送来的机会,正不知道怎么追妻呢。” 张灯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些粉丝比何秋会写故事,要是来写小说的话,没准早就火了。 第2章 张灯一只手摸着小猫,一只手翻着网上的评论,觉得网暴倒是也不过如此,正当他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九点,张灯刚刚出门,因为睡过了在钉钉上提交了半个小时调休申请,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到单位之后,来我办公室一下。”是总编发来的。 张灯回复了:“收到。” 那边秒已读了。 到单位的时候,大家看他进来,话马上都停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张灯把包放下,挂上工牌,去了主编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主编正看电脑,看见他了,马上转过眼去,又转了回来,说道:“来了啊。” “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你来单位多长时间了?” 张灯抬起眼睛来,镜片后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地道:“三年了。” “都已经三年了。”主编也有些于心不忍,“跟了那么多专题,真是辛苦了。” 张灯说:“应该的,我加了三次薪了。” 主编:“……” “你应得的。”主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坦诚还是不会说话,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张灯做事真的很努力,眼光也好,忙的时候还能身兼数职,什么事都不会搞砸,虽然事后一定会索要调休时长和加班费,一年要一次加薪,不过对于能力强的人来说,也都是应该的。 主编这才发现,自己是很喜欢张灯的。 确实是有点可惜了。 主编还是想不通:“你到底为什么拒了何秋的稿子啊?” 张灯还是那句话:“水平太次了。” 张灯道:“你找我说什么?” 主编犹豫片刻,说道:“昨天晚上,老板联系我了。” “广告商那边,”主编道,“说要把你辞退。” 张灯仍旧没什么大的反应,过了会儿,才拿起手机说道:“我忘录音了。” 主编:“……” 主编警惕道:“你录音干什么?” “劳动仲裁,”张灯道,“是要谈赔偿吗?” 主编又恢复了自己的做派,马上说道:“但是因为这边是你的责任,导致公司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所以建议你走辞职。” 张灯:“可是我没做错什么。” 主编:“?” 张灯:“我不想辞职。” 主编说道:“你考虑清楚,这对咱们都好,走辞职,也不会影响下家公司对你的背调。” 张灯仍然是那句话:“但我没有做错什么。” 主编道:“你……你工作出现了巨大的失误啊。” “我没觉得。”张灯顺便说,“我刚刚开录音了。” 主编张了张嘴,脸都涨通红了,说道:“你要这样,别怪我……” “翻脸不认人,”张灯贴心地替他补充了,说道,“好的。” 张灯礼貌地道:“你继续。” 主编:“张灯!” 张灯态度很软地说:“我主动辞职和被辞退是不一样的,主动辞职我是没有n+1的,如果公司因为受到了压力而辞退我,应该给我赔偿的。” 主编感觉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这还是那个随叫随到,指哪打哪的张灯吗? 张灯礼貌地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还有很多工作。” 在走的时候,还轻轻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张灯回去之后,办公室的气氛怪怪的,他照旧埋头在自己的工位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上午的字。 中午,小邓找他一起吃午饭。 张灯完成了一个段落,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说道:“吃什么?” “楼下食堂看看。”小邓自然地说,丝毫看不出任何心虚和异常。 张灯关了电脑,拿上手机和他一起进了电梯,在进电梯的时候,张灯的手机刷到了一个页面,看到标题,他愣了下,但是信号中断,里面的图片加载不出来了。 “叮咚”一声,电梯到站。 加载符号转了一圈,终于把图片加载出来,标题是何秋发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图片是一张聊天截图,对面的id是一个“灯泡”的表情。 灯泡:“你真的很贱。” 灯泡:“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灯泡:“给我钱,不然我要你好看。” 何秋回复:“别这样……” 灯泡:“最后警告你一次,不然我就毁了你的一切。” “不回复是吧。” “你等着吧。” “你会后悔的。” 小邓看他半天不动,也把头凑过来,看到这个截图都蒙了,然后看向张灯,张灯把手机揣进兜里,说道:“去吃木桶饭吧。” 楼下食堂有一家湘菜馆,做的木桶饭小炒黄牛肉张灯很喜欢吃,吃饭的时候,电话响个不停,他看也不看,划一下挂了,接着刷视频。 小邓试探着道:“你真的早就认识何秋了吗?” 张灯就当没听见,大口扒拉饭,小邓不满道:“哎,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主编今天找你干什么?” 张灯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嗝。 小邓快急死了:“你打算怎么办呀?现在你信息都被曝光了,有人还要给单位打电话举报你,你要完了,你知道吗?” 很奇怪,张灯想,怎么他说的都是关心的话,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小邓是在关心他。 “我吃饱了。”张灯说,“你慢慢吃吧。” 说罢,没有管小邓再叫他,张灯拿了张纸,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也没上楼,而是打算四处逛逛,找个地方眯一觉,刚推门走出大楼,就感觉有点不对,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随后那人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露出身来,是一个打扮得很入时的小女孩,甚至有些精致漂亮。 张灯眼瞅着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对准自己,拍了张照片,甚至闪光灯都没关,然后她的手机就一直没放下过,似乎在对着他录像,张灯手插兜里,和她坦然对视,那女孩缓慢地冲他伸了个中指。 张灯把脖子伸进衣服领子里,走了。 张灯心想:“大家好像都疯了。” 事情正在以无法挽回的态势飞速发展着,短短一天,张灯的所有平台账号都已经全面沦陷,就连他高中的时候为了缓解文字热而写的脑残小说下头都是恶评。他正在经历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的网暴。 已经没有人再给他安排工作了,他的所有工作也都被交给其他人完成,张灯在办公桌前坐到了下午六点钟,看着办公室的其他人奋笔疾书,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打卡下班。 主编探出个脑袋来,说道:“你过来一下。” 张灯又开了录音。 主编看着他的动作,说:“给你n+1,条件是你不能在网上发布任何东西。” “你不能发布任何诋毁公司和何秋的言论。”主编说。 张灯挠了挠头,说道:“好啊。” 主编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应该是多疑了。这分明还是那个张灯,见钱眼开,没有任何自尊,只要给他钱,他什么都能干。 主编挥了挥手,仿佛是想驱散什么晦气一样,说道:“你回去等着吧。” 张灯道:“我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八点。” 主编:“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不然我就把何秋的文章一字不改的发在网上。”张灯没理他,自顾自地说。 主编:“……” “我知道了。”他说道,“我去给你争取一下。你去把工位收拾出来吧。” 不过张灯的工位上根本没什么东西,待了三年,他只在自己的工位上养了一颗小仙人掌,插着小小的木棍:“多爱我哦”。这棵仙人掌虽然一直看着半死不活地,但是也挺过了三个酷夏和严冬。 张灯走得时候,只拿走了u盘和这颗仙人掌,剩下的全是些文学废料,堆在工位上,爱谁收拾谁收拾去。 不过张灯猜测应该是小邓——他觊觎张灯的工位很久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回过家了,一时间连猫都有点不习惯,对着他一直喵喵直叫。张灯郑重地给小猫介绍这颗仙人掌,说道:“这个叫小爱。” 然后又对小爱说:“它叫小咪。” 一些非常脑残的起名技巧。 小咪对着小爱嗅了嗅,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张灯把小爱放在小咪平时很难够到的书架上,然后在书架上意外看到了一本书,名叫“猫”,里头夹着一张纸,上头娟秀的字,写着一行诗:“这种爱,好似天高云淡,我独自燎原。” 那本诗集是张灯初中的时候投稿中了,出版社送了他一本。 张灯把玩了会儿这张字条,把书拿出来,放在小茶几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两片药,就着不知道多少天前开的矿泉水喝了。 第2章 全民神经(二) 第3章 张灯的n+1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月薪1.8w,工作三年,到手应该有七万多,这笔钱当天晚上就到了。 张灯就知道,这笔钱不会赖账的,因为一定不是他那个穷鬼公司给的,他猜到是谁给的钱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张灯醒了之后,把窗帘打开,找出了买了之后从来都没有用过的自拍杆,擦了擦上头的灰尘。 找遍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找到了一个光线比较好的地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他的手边,他坐在手机前发呆了几分钟,然后才点了录制。 “大家好,我叫张灯。”一开始,他嗓子还有点紧。 张灯说道:“我实名举报,何秋剽窃我的文章,并引导他的粉丝网暴我。” 他举着自己的身份证,一字一句地说道:“何秋,笔名何秋,真名何小丘,自2017年至今,剽窃我文章已有二十余次,其中获得国家级奖项三次,奖金三万元,参加出版社征文十余次,共获得盈利八万元。发布在网络上的文章,更是抄袭次数不胜枚数。” 张灯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报复的激情和喜悦,反倒是有些麻木,他从桌前拿起一沓沓自己的文字,一行一行地读,说道:“这句话是一字不落地照抄。” “这句也是。” “这句只改了几个字。” 张灯道:“我和何小丘从小就是邻居,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都是同学,所以我从未对他有过任何防备。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从高中开始,我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何小丘以很喜欢我的文章为由,要走了全部的文稿,我不知道他其实偷着拿走比赛了。” 张灯道:“后来我知道了,他却和我哭诉,自己只是缺钱,我一时心软,答应当他的枪手一段时间,但我只同意帮他写三年,每年不超过五篇。今年已经是最后一年,我没想到他没有丝毫的进步,他仍然想让我帮他写稿,我没有同意,他自己写的东西质量不高,过不了稿,所以我毙了他的稿子,事情就是这样。” “还有我的前司‘览宇’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已经将我辞退,”张灯道,“这个公司的组织架构迂腐冗官冗杂,我作为一个基层员工,常年承担着我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审稿本来也不应该只是我的工作,我将审好的稿子发给主编,应该由他进行二次检查,但他因为玩忽职守,没有注意到何秋的稿子不在其中,才导致了今天这件事的发生。我的主编陈某却把所有责任推在了我的身上,认为这是我个人的工作失误,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以上所有发言我都为此负法律责任。” “我知道,也许之后,何小丘会就我的感情问题做出纠缠,我在这里一并解释,”张灯顿了下,缓了口气,才说道,“我确实曾经喜欢过他的前男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复合了。” 张灯咽了口唾沫,道:“我和刘某是在高中认识的,我并不是他们的第三者,是我先认识他的。何小丘是因为我认识了刘某,当时我和刘某正在暧昧——我认为是,也可能不是暧昧。一次何小丘来找我玩,我正在兼职,没办法送他回家,委托刘某送他回校,他们就这样认识了,随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张灯道:“我没有任何意见。” “从小,何小丘就比我更好看,”张灯说,“我承认,他比我更讨人喜欢,大家都更喜欢他,也更加包容他。但是我毙他稿子这件事,没有做错什么。我是小三这件事,也纯属谣传。” 张灯道:“何小丘发的那个聊天截图,也剪去了他激怒我的部分,他怀疑我不给他写稿子是因为还喜欢刘某,所以想毁掉他。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张灯打开手机,找到那时的聊天记录,可以看到其实他们两个的对话是有来有往的。 张灯清了清嗓子,说道:“现在我要求,何小丘归还剽窃的不法所得,然后……” 他道:“向我道歉。” “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知道,你男朋友让公司辞退我的事情,他赔偿的钱我收到了,他还威胁我不要发任何言论,但是你的这个交易是不合法的,我可以不听。” 张灯看着视频的眼神清澈,道:“我查过了,这钱是我应得的,我不会退的。” 张灯不放心,补充了一句:“这个没商量。” 张灯没有马上发出去这个视频,而是去买了好几个不同平台的账号,然后又把所有平台的id改成了“还我清白”。 随后他找了自己正在被网暴的一个号,发送视频,顺便买了五千块的推流。 张灯做完这一切,又把为了拍摄布置的场景,弄乱的这些稿子收回到原位,都已经干了这么多了,他又想了想,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了,地板拖了,猫屎铲了,给猫的水碗也刷了,顺便给小爱浇水。全部做完了这一切,他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待了至少二十分钟,慢吞吞地拿起手机来,点开自己的账号。 消息是99+,这是他预料之中的,大部分都是评论,赞不太多。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讯号。 一般这是被网暴的标配。 张灯点开评论,草草浏览,好评恶评三七分,大部分还是何秋的粉丝在评论,他们最新的论据是——张灯没有任何证据。 张灯慢吞吞地爬起来,找到自己的电脑,从硬盘里找了老半天,又拿出手机来对着拍了一个视频,他在屏幕后头的语调仍旧没什么起伏,似乎只是一个工作汇报的视频,没有任何被欺负和网暴的意味。 他用手指着屏幕,挨个扒拉着说:“这是何秋写的民族团结那篇国家级征文的原稿,我这里的修改时间是2016年5月,这个是……”他挨个点开,挨个介绍,然后说:“何秋写的你们自己去看吧,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他本想说两句话做总结,又因为实在不知道和这群如此憎恨自己的小女孩说点什么,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有些奚落可怜人的味道,就什么都没说,介绍完就很潦草地关了视频。 这条视频发完之后,张灯想了想,又买了两千块的推送。 很快后台又挤满了转赞评,倒是骂的少了些,更多人在质疑是否是造假,说他视频的第几秒中出现了明显的卡顿,更像是后期剪辑,就在这些质疑声中,涌入了一个奇怪的评论,一个账号忽然提到:“主播的手好纤细哦。” “想舔。”有人回复。 张灯:“?” “其实长得也很帅,纯正阴郁味儿。” “说话慢吞吞的,像个人机。” “转人工。” “想弄他。” 张灯反手把手机扔了,觉得扔得近了,还踹了一脚,把在他脚下睡觉的小咪吓了一跳,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张灯只有一个想法:“互联网太可怕了。” “所有人都疯了。” 把手机踢走,该找上门的也还是会找上门,下午的时候,何秋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只不过张灯眼看着那手机画面灭掉,都没有接。 过了会儿,电话就换了个人打来,看着上头的名字,张灯还是没动。 “刘岩。”手机上显示那个人的名字。 过了会儿,手机自己灭掉了。 然后微信提示音很快响了起来。 因为已经十月份了,临近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没有开灯,手机屏幕的荧光有些刺眼。 刘岩的微信id是空白的,头像是一个简笔画小男孩,听何秋说,那是大一的时候他在课上传纸条时画的刘岩。 “把视频删了吧。” “何秋一直在哭。” 张灯给他设置了个免打扰。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又忽然觉得状态不太好,这才想起来吃药,赶紧吞了一小把进嘴里。 等平静下来之后,又点开账号,发现两条视频的总浏览量已经到达了六位数,他数着零数了半天,发现是三十万的浏览量。 张灯这辈子没有这么火过,他听办公室的小邓说过,黑红也算红,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时候视频发出去已经有八九个小时了,热评已经基本固定下来,第一条视频下头骂他的评论仍然在前排,大概是说他爱而不得当小三之类的难听话。 但是第三条第四条评论开始,画风就诡异起来了。 “在说什么啊,听不懂,想亲。” “你是宫里新来的吗?怎么没见过你?” “终于知道什么是文青追求的破碎感是什么意思了。” “救救他吧,他快碎了。” 张灯回复:“谢谢,我很坚强。” 第二条视频下头的画风,已经完全跑偏。 热评第一:“我要是刘某我做梦也能笑醒,两个帅哥为了我扯头花。” “刘某到底是谁?” “你们文学圈也玩这么大吗?” 张灯回复:“抱歉,我不代表文学圈。” 有人追评:“惹到你算是踢到棉花了。” 第4章 张灯终于知道什么叫乱成一锅粥了,有人在调戏他,有人在骂他,有人在追杀刘某,有人在痛斥文学圈乱象,有人痛骂抄袭,有人说他p图。张灯短时间内接收到了巨量的消息,一时只觉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看得想吐,赶紧退出评论区,打算刷会儿视频。 一个营销号视频扑脸而来:“救命,这就是你们文学圈的燃冬吗?” 张灯赶紧划走。 “作者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手段——”张灯放松了警惕,“今天一个帅哥发布视频,痛诉作家何秋抄袭自己,结果因为长得太像小说里的邻家阴郁男配,评论区……” 张灯:“!” 该死的关联机制! 连续点了好几个不感兴趣之后,终于清静了下来,张灯能放下心来看一会儿小动物,随后就刷到了一个视频。 这似乎是何秋粉丝发布的,背景是一张何秋的微博截图。那是何秋有一年在微博上发的贺岁文,那年他和刘岩刚刚相爱,他总是在微博发一些两个人的甜蜜日常,何秋写文章写得一般,写爱人却写得很出色,在他的笔下,刘岩是一个完美的爱人。 何秋文章的最后一句和文案是同一句话:“我真的好爱你,好似天高云淡,我独自燎原。” 粉丝的视频文案是:“我还是不相信,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你会抄袭。” 张灯实在是刷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地点了举报。 可是关了手机,脑袋里又总浮现刘岩的那句话:“他一直在哭。” 哭又怎么了?张灯恶毒地想。 可是哭就是有用,他随后又马上沮丧了,大家都很爱何秋的眼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这要何秋一哭,什么都是他的了。 张灯的玩具飞机、他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记、他的父母、他喜欢的人。何秋都是哭一哭,就用眼泪把他们一一接走了。 这次也是一样的,张灯心里其实清楚。 只要何秋哭了,对着镜头掉两滴眼泪,春秋笔法描述一下自己的错误行为,粉丝还是会原谅他的,因为何秋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大家都爱他。何秋的眼泪是小偷,专门偷走他最珍贵的东西。 而他只是小说里阴郁的男配,没有人会喜欢他,他也没有眼泪。 何秋做什么都会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第3章 全民神经(三) 这一晚张灯有些失眠,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才睡着,早上七点却又被电话吵醒——他忘记把刘岩的电话免打扰了! 张灯扑腾着眼睛,半天才睁开,这次接了电话。 刘岩似乎料到,他的脾气最多不过是一天,他接了电话之后,也不惊讶,直言道:“你把视频删了吧。” 张灯含糊道:“为什么?” “这样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张灯没有说话。 刘岩道:“不然呢,你真要闹成这样吗?” “你知道的,”刘岩道,“小丘有抑郁症,他昨天闹着要割腕,你还想怎么样?” 张灯:“啊,那吃点药啊。” 刘岩怒道:“我是在和你说这个吗?” 可是就是要吃药啊。张灯就是这么做的,生病除了吃药,还能怎么办? 刘岩道:“你把视频删掉,小丘也不会再发表任何立场,你们不要再吵架了。” 张灯慢慢地问:“你觉得我们是在吵架吗?” 刘岩哽了一下,还是强硬道:“你都已经成年了,不要再做这样不理智的事情了。” “我本来就不理智,”张灯平静地道,“我从来都不理智。” 张灯想说,如果我真的很理智,我就不会让何秋拿走我的文章,不会让他这么多年来欺负自己,可是最终还是觉得说什么都没劲,只是道:“你很爱他,但你的爱是盲目的,所以你只维护他,可是我不爱他,我不能为了他让所有人骂我,虽然没有人爱我,但我也要保护自己。” 张灯说话非常有逻辑,且让人无法反驳。刘岩沉默了。 张灯礼貌地等了会儿,才通知道:“我要挂了。” “等下,”刘岩忽然道,“你要多少钱?” 张灯:“?” 张灯一时有些困惑,攥紧了电话,停顿了几秒,说道:“我要挂了。” 说着他生怕再听到什么一样,立马切断了电话。 窗帘里透着一些朦胧的晨光,张灯迷茫地看着天花板,是小猫过来轻轻地叫唤,把他叫醒了,他才反应过来,说道:“小咪你饿了?” 随后趿拉上拖鞋起身给小猫放粮。 张灯对小咪的照顾并不算是那么细致,因为他平时的工作实在太忙了,没办法陪他的小猫,平时也只能喂猫粮,偶尔开一个罐头,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没有精力养宠物,但他在早市上看到它的时候,还是像中邪一样,固执地把它接回了家,一路上他不停地和小咪道歉,擅自替它做了这样一个不妙的决定。 现在终于失业了,张灯郑重地给小咪开了一个罐头,把水碗又洗了一遍,灌上新鲜的矿泉水。 可能是因为张灯买的那几千块的推流,也可能是因为何秋确实很火,这件事以一个谁都没有料到的态势正在火速发酵。 张灯的视频浏览量已达到六百多万,他涨了十万粉丝,后台被骂几百条,还有不少人私信想要加他的联系方式。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何秋也发了一条视频。 视频中他眼睛红红的,穿着宽大的毛衣,显得格外清瘦,他上来就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对不起。” 何秋说:“我对我伤害了爱我的人这件事感到抱歉,但是我没有抄袭——” 张灯一下子就退了出去,可是过了会儿,他还是又重新点开了,继续看了下去,何秋否认了所有抄袭行为,并出示了一系列证据,他拿出的那些图片,张灯都没见过,应该都是p的。 张灯目瞪口呆。 何秋说:“而且,这件事已经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我从很早就患有抑郁症,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了。” “可能是张灯他真的太恨我了吧,”何秋恰好留下了一行眼泪,“可我真的不想怪他。” 张灯:“……” 这次张灯没有回应。 这几天张灯的手机响个不停,不少他曾经接触过的作者和同事都在联系他,有人在好奇,也有人真的在关心他,但是张灯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假,就都没有回复。 下午的时候,他的粉丝已经涨了二十万,他从评论区分辨不出到底是支持他的人多还是骂他的人多,但是数据却很明显,何秋掉了五万粉丝。 张灯这两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可能是因为精神亢奋所以没感觉到饿,今天下午好像忽然就饿得不行了,他赶紧下单了个咖喱饭的外卖,连套餐都没来得及选,就直接付款了。 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胃都快掉下床了,终于等来了外卖,敲门声响了三声,张灯头昏眼花地去开门。 “0912,”张灯闷头拿快递,“谢谢。” 骑手却没撒手。 张灯忽然一惊,心想这不会是来暗杀他的人吧,心惊胆战地抬头,看到那人头盔下的眼镜,又吓了一跳。 好高的人,好亮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非常深邃,非常亮的眼睛,有着很年轻,很有穿透力的眼神,张灯好像一下子被定住了。 那人把头盔摘掉,看了眼手表,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笑道:“你好啊。” 不知道是被他的笑容晃的,还是张灯饿的,张灯只觉得天旋地转,仰着头栽了下去,昏倒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张灯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那个男人穿着不合适的拖鞋,倚在沙发上打游戏,自己的猫还窝在他的脚边睡觉。 伴随着游戏的击杀音乐,男人发现他醒了过来,他道:“你先喝点东西。” 张灯这才发现自己床头放着一杯水,他有些谨慎,虽然很渴,但不太敢喝,男人适时开口:“我给你煮的白糖水。” 他的语气中的熟稔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张灯很久,张灯被他感染,也确实太渴了,心想算了,死就死了。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居然还是温的,甜甜的,一口喝进去,胃里顿感舒服了不少。 男人把手机放到一边,问:“你饿了多久啊?” 张灯仔细回忆,最近吃的一顿饭,好像还是那天中午和小邓的那顿午饭。 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一个帅气的陌生男人站在张灯家里逼仄的客厅里,操作着他的微波炉,把饭打热两分钟,端到茶几上,说道:“吃饭吧。” 张灯慢吞吞地起床,大脑正在很缓慢地启动中,他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张灯发觉自己可能也有些奇怪,他对一个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空间,居然觉得也还好。 也许仅仅是因为人类都很没有底线地爱美,喜欢长得好的人类,对他们也格外包容。 第5章 “嗯?”男人笑了,“我不是外卖员。” 男人把饭放到张灯面前,然后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本子,指着上面那张照片,对着自己的脸说道:“这个是我的工作证。” “特殊事务局世界树分局工号679,”他说,“我叫卫原野。” 张灯可能是太久没有进食,导致脑功能受损,他缓慢眨了下眼睛,显然是不明所以。 卫原野不自觉地笑了,道:“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我是来帮助你的。” 张灯:“帮我什么啊。” 卫原野:“简单来说,你的世界要崩溃了。你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身边有人在用自己的磁场影响你,吸收你的力量,我们把这种一般称作配角综合征。” “这世上每个人都想当主角,”卫原野,“有的人会用一些手段,通过破坏别人的气运,来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幸福。这种人我们把ta叫做‘孽’,他们自己是不自知自己在作恶的,但是在他们身边的人都会被他们影响,甚至很多人下场都会非常惨。” 卫原野道:“在你的世界里,何秋就是‘孽’,我是来帮你消除这个‘孽’的。” 卫原野道:“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结果今天刷视频刷到了,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张灯:“你是……也有病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灯慌忙解释道,“我也有病啊,没关系的,但你是不是病得有点重啊?你看过医生吗?” 卫原野:“……” “我知道你有病,”卫原野哭笑不得,“但我没有,我每年都体检,你放心吧,我真不是疯子。” 张灯:“那你有超能力吗?” 卫原野:“这个不好说。” 张灯:“那你是哪个医院的?” 卫原野赶紧道:“我有,我有超能力,我能展示!” 卫原野赶紧拿出自己的传呼机,说道:“这个东西,就是我的‘法器’。” 卫原野按了一下按钮,突然凭空消失在了沙发上。 然后下一秒,他又出现在了原地,手里拿了一杯奶茶放在张灯桌上,推到他跟前,说道:“这个可以吧?” 张灯彻底死机了。 张灯死机的时候非常少,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在头脑中彻底检索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论了,生病之后,张灯给自己可能遇到了所有问题都进行过彻底的分类,以避免出现任何失控行为,比如说购物只买必需品,如果有人骂他要先忍至少两次再反击,工作如果辛苦到没法承担的话,就要申请加薪。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依靠着一些自己定下来的行为准则在生活,但是这些方法论如今彻底失效了。 张灯没见过。 卫原野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张灯吓了一跳,“啊”了一声。 卫原野笑道:“你反射弧怎么这么长啊。” 张灯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卫原野愣了下,没抽出手来,张灯发觉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他道:“我的天啊。” 他缓慢地好像蜗牛,惊讶的时候都弱弱的。 张灯问:“我的病情加重了吗?” 卫原野:“……” 张灯吓得快哭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已经出现幻觉了吗?我要精神分裂了吗?” 卫原野这下笑不出来了,赶紧道:“不是,你别误会。” “这不是幻觉,”卫原野攥住他的手,稍微用了下力气,“会疼,你别吓自己。” “我工作的办公室,就好像是你们的世界的交集一样,”卫原野说,“但我也不是谁的世界都进得去,我只能进得去像你这样很痛苦的人的世界里。你的世界已经被‘孽’毁的差不多了,你生病了,所以我才能进来帮助你。” 张灯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卫原野的手,赶紧松开,脸一下红了:“不好意思。” 卫原野把奶茶的吸管给他插|进去,说道:“红豆麻薯的。” 张灯问:“那你要怎么帮我呢?” “你需要什么?”卫原野说。 张灯:“我想要网上的人别骂我了,可以吗?” 卫原野道:“可以。但是我也必须遵守你的世界的规则。” “在你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魔法和第三方力量,一切都遵守着物理学的规律在运行,”卫原野说,“那我在你的世界里,也必须遵守你的世界的规则。” 卫原野说:“我也只能在你的规则下,合法、合理的帮助你。因为你就是这样生活的。” 张灯没有完全听明白,但也大概理解了卫原野的意思。 张灯问:“有很多其他的世界,是有不一样的规则的吗?” “有的,”卫原野说,“不过我也没见过。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 这是个非常新奇的世界观,张灯忍不住多问几句,他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有人一直在看我吗?” “我们看不到你,”卫原野道,“世界树在书写每个世界的进程的时候,会产生一些误差,将更多地资源倾向给同一个人,他会吞噬其他人的幸福,就像是一本小说,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主角的,其他人分到的便少了。” “但是真实世界如果这样进行,就会导致很多问题,‘主角’的贪婪势必会影响到世界正常运行,当他超出临界值,我们就能检测到这个世界出现了问题。这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稳定,它会在很多时机发生坍缩或分裂,一个不同的选择会造成无数世界分支,你目前就处在世界分裂的端口处,如果你的精神彻底崩溃,那么这个世界也将进行无休止的分裂。” 卫原野说:“为了避免这种混乱,我们会找到是什么让你崩溃,帮助你平稳度过。” 张灯的理解能力慢慢回来了,他道:“每一个精神病患者都是世界的端口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他们很可能是感受到了世界分裂前不稳定的波动,而造成了思维混乱、破裂,”卫原野道,“但每个世界都会有一个‘核’,这个世界的‘核’是你。‘孽’影响了你,导致你出现了强烈的自毁意识,如果你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势必会造成这个世界无限分裂。” “你也许现在还不太明白,”卫原野换了一种更加通俗的说法,“你可以理解为,你活在像小说一样的世界里,但是你不愿意再配合剧情,让位主角,那么你目前就有毁灭这个世界的能力。你强烈的觉醒意愿,会让这个世界最终如你愿地分裂出无数平行宇宙。这样的事情多了,世界树会面临崩溃。” 张灯:“我?” 卫原野道:“是你,不过你不会到那一步的。” 张灯说:“我肯定不会的。” 张灯没有毁灭任何人的意愿。 尽管他对这一切尚且将信将疑。 因为在张灯的世界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配角。他是何小丘的影子,甚至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 张灯的本能反应是不相信。 卫原野没有急于去说服他,而是忽然转口道:“其实你的问题很好解决。” 卫原野说话的语气自带些坚定,张灯甚至敏感地嗅到了他对很多问题满不在乎的味道,卫原野道:“网上的言论已经在偏向你了。” 张灯欲言又止,卫原野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张灯说,“我只想要个道歉。” 卫原野愣了下,然后道:“何小丘的吗?” 张灯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的执拗感到羞耻。 卫原野却没说什么,只是道:“那就为此努力吧。” 张灯:“他不是一个会承认错误的人。” 卫原野:“如果你一直很顺利,你也不会愿意承认自己会犯错。人就是这样很会失重的动物。” “只要让他输一次就可以了。”卫原野简单地说。 随后,卫原野又道:“我没有合法的身份证,可能要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 “其实我也能在你附近租个房子,”卫原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但是你情绪不是很稳定,需要有人照顾你。” 张灯听到这里难得反驳:“我情绪非常稳定。” “太稳定也是一种不稳定。”卫原野直接下判断。 张灯张了张嘴,难得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第4章 全民神经(四) 卫原野也是个疯子。 张灯和他同居了两个小时,马上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卫原野在网络上好像是个疯狗一样! 在他窝在沙发上的这一个小时内,卫原野要走了一个他的小号,然后已经发布了至少二百条评论。 实在太吓人了,在张灯的评论区里路过的狗都要被卫原野踢一脚。 张灯躺在床上,看到不停刷新的新评论提示,探出个脑袋来,说道:“你能不能休息会儿?” 第6章 卫原野面上完全看不出他正在网上厮杀,分神抬起头来,好像事不关己,说道:“晚上吃什么?” 张灯完全不饿,他刚吃完饭没多久,不过现在天色确实已经黑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张灯道:“你自己吃吧。” 卫原野说:“走吧,我们去逛逛。” 张灯:“?” 他慢吞吞道:“可是我不想……” 卫原野却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我还要买点洗漱用品。” 张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穿衣服,卫原野看着他缓慢地行动,也不催促,倚着墙又在网上踹了几条狗。 之前张灯穿着睡衣,还看不出来什么,等他换上了裤子和卫衣,卫原野才发现他瘦得吓人,俯身换衣服的时候,卫原野甚至能看到晚霞的那一点点余光打在张灯瘦骨嶙峋的背上,仿佛龙的脊背。他胳膊和腿好像和铅笔一般粗,张灯留了中长发,不知道是不是自来卷,倒是很适合他,不过被他睡得有点塌,漂亮是很漂亮的,颓废又是真的很颓废,仿佛整个身体都要随时崩溃的样子。 卫原野抱着肩膀依靠着墙壁,问:“你头发是自来卷吗?” “啊?”张灯反应依旧很慢,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道:“很乱吧?” 卫原野没有回答,张灯却找不到家里的梳子了,潦草地用手指梳了梳说道:“是我烫的。” 卫原野有些惊讶,张灯腼腆地笑了下,说道:“楼下的理发店发传单推销来着” 这下卫原野懂了,说道:“你不好意思拒绝?” 张灯含糊道:“反正我也没做过。” 这也太傻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卫原野不禁在心里想,说是装的也有人信。 张灯又给自己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棒球外套,其实对于这个天气来说,穿得有些太厚了,不过他身体不大好,总是比别人要穿得更多一些,他去穿鞋,看了眼卫原野一动不动,说道:“我们走吧?” 卫原野这才走过来,张灯低头跟小咪道别,解释道:“我们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小咪倒是也没多依赖他,被他摸了下就走开了。 卫原野说:“它几岁了?” “三岁,”张灯一提到小咪,话就非常多,“男孩,绝育了,叫‘小咪’,他非常独立的。” 卫原野:“他有工作?” 张灯:“?” 卫原野:“不然怎么独立?” “我是说精神上很独立。”张灯有点被他气到了。 “哦,”卫原野说,“我以为它也是网红呢。” 张灯又被他逗笑了,感觉有点无语。 俩人一起去逛超市,不知道是不是张灯的错觉,他觉得身边的人好像总在看他俩。 张灯也不太能分辨出这种眼神到底是不是善意的,就只能有些瑟缩着走,卫原野好像浑然不觉,拿起一支牙刷,问道:“你家有牙刷吗?” “没有了,”张灯凑过脑袋来看,“这个不好用。” 他指着上头的字说:“你得买软毛的。” 卫原野侧头问:“哪个?” 张灯的鼻子都快碰到他的脸了,往后稍了稍,给他拿起了一个自己平时用的,说道:“多买两个吧。” 卫原野扔了仨个进购物框,说:“走。” 张灯觉得卫原野是个非常单线程的人,做一件事的时候从来不想其他事,干脆利落,他暗自有些羡慕这样不拖泥带水的人。 卫原野又买了内裤、睡衣、拖鞋,随后要去买菜的时候,张灯拦住了他,说道:“我不会做饭。” 卫原野:“?” “我会,”卫原野道,“我没说吗?” 张灯:“咱们还是点外卖吧,家里什么都没有。” 卫原野道:“为什么?” 张灯:“太麻烦你了。” 张灯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是不能麻烦别人。 卫原野道:“不麻烦。” 张灯:“但是——” 卫原野已经拿起了一颗土豆:“醋溜土豆丝喜欢吗?” 张灯咽了口唾沫:“啊。” 卫原野:“火爆大头菜。” “鱼香茄子。”卫原野又说。 张灯:“小炒黄牛肉。” 卫原野没听清:“嗯?” “小炒黄牛肉,”张灯问,“能做吗?” 卫原野笑了:“当然。” 在这个小区住了这么久,张灯还是第一次在这个超市买这么多东西,他本来打算付账的,卫原野一把把他拎走了,拿出手机付了款,然后一把拎起两个巨大的塑料袋,说:“走吧。” 张灯跟上去,问道:“你有钱吗?” 卫原野:“活动经费,不是很多。” 张灯有点想问,但是忍住了。 卫原野说:“你很缺钱吗?” “不缺,”张灯说,“我刚拿到了n+1的赔偿,7万块,很多吧?” 卫原野又笑了:“确实很多。” 张灯:“暂时不用找工作啦。” “这么多钱,打算用来干什么?” 张灯便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花了七千块买了视频的推流,实在太贵了,以后都不想再买了。剩下的钱我想攒起来,我已经攒了很多了,现在加起来已经有二十多万了。” 卫原野听到这些之后,表情稍微有些奇怪,有很快恢复正常,说道:“厉害。” 张灯却很敏感,一下子感觉到了尴尬:“不好意思,我说太多了。” 社交就是如此复杂的一件事,如果过于坦诚也会让对方觉得有负担,张灯有的时候就会忘记。 “不是,”卫原野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卫原野道:“只是觉得很危险。” “告诉别人这些不是很危险吗?” 对成年人来说,最敏感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存款了。 张灯感觉自己几乎无地自容,羞愧到想要流泪,他怎么这么容易得意忘形啊! 卫原野说:“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存款吧。” “目前是零,”卫原野笑道,“你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张灯说:“早知道刚才应该我付钱的。” “没事,”卫原野说,“我都说了,我有活动经费。” 张灯说:“很多吗?” 卫原野:“你以后就知道了。” 张灯:“那也应该我请你的。” 卫原野直接用一根棒冰堵住了他的嘴。 张灯并没有注意到卫原野挡住了他的身体,身后有个女孩侧身躲在货架后,用手机偷偷地录了一段视频。 卫原野的厨艺不错。 洗菜切菜动作麻利,根本不需要张灯帮忙,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葱姜蒜爆香的味道,张灯本来不饿的,也眼巴巴地坐床上等了起来。 卫原野换了身超市随便买的睡衣,上头画着蓝色的小熊,和他的气质完全对冲,睡衣裤子还有点短,露出一截脚踝,袖子也挽起来,他一只手轮着马勺,显得游刃有余。 小咪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客人,和张灯的动作表情一模一样 卫原野在油烟中眯起眼睛来,说道:“吃饭了。” 张灯马上起床,卫原野端上来了三个菜,两碗米饭,说道:“对付吃口吧。” 小炒黄牛肉、西红柿炒鸡蛋、水煮肉片,看着油汪汪的,至少从色相上来看绝对美味。 张灯登时感觉自己饿了,端起饭碗来说道:“我的天呀。” 张灯嘴里炫得满满的,捣鼓着咽下去,说道:“我从来没吃过朋友做的饭。” 卫原野:“我也是第一次给朋友做。” 张灯感觉他在骗自己,卫原野道:“都说了,这是我第一次工作。” 张灯说:“但你做得真的很好吃,你可以开店了。” 卫原野:“是你饿坏了。” “你吃的那些都不叫饭,”卫原野说,“人越吃外卖越饿。” 张灯完全不理解他的这些理论。 卫原野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不看手机也不说话,但是速度很快,好像几口就吃完了,然后也不离开,坐在茶几前等张灯,顺便看了看他的账号,过了会儿,忽然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张灯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一个没见过的号码,张灯有些犹豫,卫原野说:“接吧。” 张灯好像确实缺这样的一句鼓励,身边如果有人陪着,人就是莫名地会有一些不该有的勇气,他按了接听键。 那边没有马上说话,张灯又不然不想接了,正要挂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刘岩道:“你交男朋友了?”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把手机屏幕对准他,画面上是今天俩人在超市里被拍的视频。那个人将一些照片和视频剪辑了起来,有些照片借位十分高明,在货架前拿牙刷的时候,张灯的嘴巴好像已经碰到了卫原野的脸。剪辑到一块,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起在超市购物。 第7章 张灯长大了嘴巴,卫原野冲他摇了摇头。 刘岩轻笑道:“还是你请来的演员?” “什么意思?”张灯没明白。 刘岩:“没什么意思。” 张灯执拗地追问:“我为什么要请演员?” 刘岩在那边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难道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张灯想说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卫原野却示意把手机给他,张灯踟蹰了下,然后递给了他。 卫原野礼貌道:“你好?” “是刘先生吗?”卫原野问。 “听张灯提起过你,”卫原野说,“请问找他有什么事吗?” 刘岩语气变了,换成了正式一点的外交口吻:“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卫原野,是张灯的朋友。” “他什么时候有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卫原野看了眼张灯,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来,只是道:“你们俩不是很久没有联系了吗?张灯是个成年人,要和谁交朋友,不需要你的同意吧。” 小咪感受到张灯紧张的情绪,凑过来跳上他的膝盖,轻轻地叫了两声。 刘岩马上问道:“你在他家?” 卫原野仍旧观察着张灯的神色,沉声道:“我住在这。” 刘岩那边没有马上说话。 “你让他接电话。”片刻后,刘岩说道。 卫原野:“不太方便。” 刘岩笑了声,随后道:“好。” 他又连着说了两声好,然后道:“让他方便了给我回电话。” 卫原野:“那你可能要等一下了。” “这几天都不方便。” 刘岩“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卫原野把手机还给了张灯。 张灯咽了口唾沫。 卫原野交代道:“接着吃吧。” 张灯已经吃不下了。应该说他非常佩服卫原野,接了这么一个成分复杂的电话后,居然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 张灯道:“你别介意,他就是对我有点没礼貌。” “介意什么?”卫原野仿佛事不关己。 卫原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闲的管他干什么,吃你的吧。” 张灯只得又噎进去几口饭,但是吃得有点食不下咽。 卫原野见状也不勉强,把他赶下桌去,捡起盘子碗来,张灯赶紧道:“我来刷吧。” 卫原野问:“你会吗?” “还是会的,”张灯有些无奈,“干活我是会的。” 卫原野就没再多让,让他去洗了,自己又看了会网上的评论。 张灯问:“网上说什么了?” “说你傍大款,”卫原野如实道,“觉得我是富二代。” 张灯:“啊。” 卫原野:“还有人夸你好看,想——算了。” 张灯猜测他省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卫原野道:“你粉丝已经二十五万了。” “不如改个名字吧,”卫原野说,“‘还我清白’也太土了。” “那叫什么?”张灯不太懂,“你给我随便改一个吧。” 卫原野随后半天都没说话,张灯也没注意到,等他洗完碗回来的时候,卫原野已经躺沙发上打游戏了,张灯说:“你睡床吧,你比我高,睡沙发不舒服吧。” “不用。”卫原野说。 张灯发觉卫原野这个人其实非常直接,他说用就是用,他说不用就是不用,这个人非常讨厌和人虚与委蛇,于是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洗漱完去上床了,小咪也窝在了他身边,准备了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 过了会,静谧的夜晚传来了一声尖叫—— “你把我的id改成什么了?” 卫原野从游戏中头都没抬,嘴角却勾了一下。 屏幕上,一个闪亮的大名熠熠生辉。 “骂我一胎生八个儿子”。 第5章 全民神经(五) 张灯一个文艺男孩,这次是真的崩溃了。 他有点接受不了,他跟卫原野道:“你要干什么啊!” 卫原野道:“大家都蛮喜欢的。” 张灯悲壮的翻找评论区,确实看很多人评论说很抽象,很喜欢。但是张灯不喜欢! 张灯说:“我要改回来。” 结果操作了才发现已经被卫原野改成频繁了,没办法再换了。 卫原野说:“这不是很好吗?捍卫自己的尊严。” 张灯彻底摆烂了,呈“大”字躺在床上,彻底无语了。 卫原野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二十年后十六个孙子”,继续在网上和网友对喷。 很快大家也发现了这个人,还有专门艾特他辱骂:“你是张灯养的狗吗?” 卫原野:“我是m,能别让我爽了吗?” 张灯:“……” 张灯:“!!!” 张灯:“你疯了吗!卫原野!” 卫原野面不改色,随口道:“这有什么?” 张灯这种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的书呆子真的接受不了卫原野的方式方法。 卫原野似乎非常懂怎么气死网友,他在张灯的评论区回复恶评,骂了一百多条之后,又在自己的号里发了一条自己的自拍视频。他穿着一件开衫毛衣,脖子上戴着几条叠戴的项链,显得肌肉线条明显,硬朗粗犷,面部线条又非常流畅英俊,评论区全都是“?”。 有人问:“什么意思?” “不是哥们,你?” 卫原野文案:“我长成这样还在当狗。” 张灯彻底破防了,睡觉前直接把卫原野的手机没收了。 第二天,词条直接挂了一个“爆”。 张灯已经没有心力点开去看了。 张灯这些年一直和互联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觉得太多网络热词会冲击到他写东西的质量,这几天已经算是他自己在高强度上网了,每天接受着很多对自己以前来说算是冲击力很大的信息,把他脑袋搞得懵懵的。 卫原野倒是对这种两眼一睁就是干的日子过得很适应,只要没什么事就会点开评论骂两句,骂到下午的时候,成功把张灯和他自己一起骂上了营销号。 营销号:“求训狗教程。” 也许张灯这一挂的长相有人非常喜欢,有人欣赏不来,但是卫原野的帅却实在非常客观,在这种很暴力的英俊下,卫原野的疯狗个性,也变成了增色的个人特点,在营销号的加持下,很快也冲破了十万粉丝。 张灯算是发现了,其实大家根本没有什么立场,只要长得好看,发疯都有人喜欢。 而且大家很快就发现,这个“二十年后十六个孙子”很有可能就是昨晚和张灯一起逛超市的男人,这不就磕起来了? 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 张灯有一种过程全错,答案全对的荒谬感。 当天晚上,他光怪陆离地做了一晚上的梦。 他先是梦见卫原野和网上的人对骂,结果对面的人非要来线下打他,张灯吓得要死,要报警,卫原野却说不用,一转身就钻进了一个洞里,张灯莫名其妙地也追了上去,只看到一阵白光闪过,眼前别有洞天——成百上千个巨大的荧幕悬挂在半空中,无数代码浮动在半空中,最终汇聚成一道光柱,立在大地中央,所有荧幕都围绕着它旋转—— 张灯仿佛进入了一个未来之城,视线放平才发现地上有很多人在走动,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每个人的体型都很相似,无论男女全部身材高挑,宽肩窄臀,张灯发现他们除了胸前的编号不同,几乎长得也一模一样。 张灯像无头的苍蝇一样穿梭在人群中,他不太敢去拦住人问,因为这些人看着都很忙,也很冷,似乎不是些热情的人。 好不容易让他看到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张灯赶紧拉住他,然后不好意思地问:“请问……”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这里是哪儿?你认识卫原野吗?你见到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了吗? 那男孩有些惊讶道:“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张灯终于找到了措辞,“我是卫原野的朋友,我追着他来到这里,你认识他吗?” 男孩有些迷茫:“卫原野?” “我给你找找,”男孩随即道,“啊啊,不对,你怎么会在这啊。” 随后拉着他赶紧离开,他们一直跑,一直跑,这里所有的地方长得都一模一样,张灯根本分辨不出来他们到底走了哪些路,最终似乎到了男孩的办公室里,和外头不一样的是,屋子里倒是看不出任何未来的科技感,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里头放着几台很大的电脑,还有很多扇门。 男孩在自己手里很像ipad的仪器上操作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卫原野这个人,他说道:“卫原野……执行任务中,我看看他的定位。” “嗯?”男孩崩溃道,“啊啊啊,他分明在世界游历中啊,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第8章 张灯也不懂了,他道:“这是哪儿啊?” “世界树啊,”男孩道,“太糟糕了,你得回去,可我不知道你属于哪一位面啊,要死要死要死,救命啊!” 张灯:“你别着急,我找得到路,我可以自己回去。” “真的吗?”男孩说,“我送你走。哪个方位?” 张灯:“……” 张灯:“咦?” 男孩:“迷路了?” 张灯道:“你那里还能看得到卫原野的其他信息吗?” “你要干什么?”男孩有点警惕。 张灯:“啊,不方便就算了,其实我就问问。” 男孩却也是个没心眼的,很白目地打开界面,说道:“只能看到他的职称、经验点和性别。他干一级,喔,好高哦,经验点三十多万,这是你的支援者?蛮厉害的嘛。” 张灯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没有多问什么,他正要问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忽然头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声。 这道声音让张灯有些登时有些头疼,他感觉身体忽悠了一下,然后好像荡在半空中,看到那男孩吃惊的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半空中! 随即一道白光闪现,他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张灯猛然睁开眼睛,闹钟在耳边已经响了半天,从窗帘透过的光来看,天已经大亮。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发现屋里静悄悄地,小咪在他床头睡得嘴歪眼斜的,被他突然醒了吓了一跳。 张灯道:“卫原野?” 屋里没有人回应,他忽然升起些什么不好的想法,穿上拖鞋下地,看到卫原野的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他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对,拿起来看了看。 “真的有人穿过吗?”张灯这么心想着,凑近了闻了闻。 门响了,卫原野提着早餐走了进来。 俩人面面相觑片刻,卫原野说:“你干嘛呢?” 张灯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放下,说道:“我看看需不需要洗。” “我刚穿一天,”卫原野换了拖鞋走进来,把早饭放到茶几上,“你喜欢你穿。” 张灯赶紧道:“我不喜欢!” 卫原野没说什么,自己换上了,他一脱衣服,张灯发觉他身材其实很像他在梦里见到的那些穿着白制服的男人。 卫原野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回身说道:“怎么了?” 张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着说:“你怎么不去卫生间换衣服啊。” “哦,”卫原野可能是习惯了,没太注意到,拿起了裤子,去了卫生间,“不好意思。” 张灯端正地坐在茶几前,还是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哪都不太对劲。 卫原野出来之后,看见张灯还没动早餐,问道:“你不吃?” 张灯这才道:“啊,你买的什么?” “随便买的,楼下的包子铺。” 卫原野买了两碗粥,两笼小笼包和两个蒸饺。张灯很久没有频率这么高的吃饭了,饭只要连续地吃起来了,胃口就会变得很陌生。 张灯看着那几个晶莹剔透的包子,肚子条件反射一般的叫了起来。 卫原野看了他一眼,去厨房倒了点醋,递给他。 张灯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了。 卫原野看着他拿筷子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断,血管都能透出皮肉来,他皱眉问道:“你有一百斤吗?” 张灯有175,卫原野说一百斤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夸张的体重,没想到张灯却很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卫原野坐在他旁边,小咪马上过来蹭他,他随手撸猫,说道:“你这么瘦,身体没问题吗?” “之前有些厌食。”张灯嘴里慢慢地嚼着包子,简单地说。 “怎么回事?” “啊,”张灯说,“就是……减肥嘛。” 卫原野:“你还减肥?” 可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啊,张灯想说,喜欢一个人会变得自卑,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张灯咽下去嘴里的包子,轻轻地说:“上学的时候,我有点胖,何小丘很瘦的,我就试着减肥,很多天没吃过饭,暴瘦了很多斤。” “不过后来只要一吃东西就很讨厌自己,然后就会吐。” 他以为卫原野听了会骂他有病,没想到卫原野倒是很平静,只是道:“现在好了?” “已经好了,”张灯说,“就是有时候会控制一下体重。” “现在也在控制?” 张灯有些为难:“还是最好不要太胖吧。” “你不是待不了很久吗?”张灯说,“放纵这些天,没事的。” 卫原野想告诉张灯瘦成纸片并不好看,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因为张灯确实瘦得很美,他第一次见到张灯瘦骨嶙峋的背,在灯光下片片骨骼的阴影,就被那画面的美惊到。 卫原野还是道:“你至少也得一百二十斤才算正常。” “哦,”张灯觉得这目标也并不是很遥远,“我会努力的。” 卫原野把自己的包子也给他了,张灯嘴里还有一口包子,看着他惊讶道:“你在喂猪吗?” “猪都吃糠。”卫原野说。 张灯:“哦。” 卫原野:“吃了。” 张灯也很听话:“好吧。” 尽管他已经吃不下了。张灯还是觉得,有人关心是很好的,如果他上学的时候,也有人关心自己的体重的话,他可能也不会减肥。 所以,等卫原野从卫生间里洗漱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灯撑得眼冒金星还在往嘴里炫的画面。 卫原野:“!” “你真都吃了?”卫原野上去拿起塑料袋来,看到里头都空了,吓了一跳。 张灯张着嘴,嘴里还有最后一口:“是啊。” 卫原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气得有点头晕,最后在他头顶上弹了个脑瓜崩,说道:“你傻啊。” 张灯:“啊,你在开玩笑啊?” 他又觉得羞愧起来,自己怎么总是这么分不清形式? “当然是开玩笑,”卫原野说,“你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张灯觉得抱歉道:“我以为你是认真的。” 卫原野看到这个画面,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面对张灯的时候,总是会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片刻的失语,总是因为感到莫名地心痛。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说道:“我的意思是尽力就好。” “以后你也不用这么听我的,”卫原野说,“我说话都很随意,就是那么个意思。” 卫原野甚至想道歉,但又觉得这不是张灯想听的。 他确实也不知道张灯想听什么。 张灯失落道:“我这个人,很不合时宜吧?” 张灯笑道:“你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吧?我总是分不清大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原野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只想说些真诚点的话,他道:“你知道我是为了你而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无所谓。” “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人和别人都不同,”卫原野道,“在三叶草中找到四叶草的人就是幸运的,在普通人中找到不同的那个,我也觉得很幸运。” 张灯:“……” 卫原野道:“不过说什么都是虚的,一边走一边去看吧。” 张灯要哭了,拿纸巾去擦眼泪,卫原野递给他纸抽,张灯的眼泪已经掉到了桌子上。 卫原野第一次听见眼泪摔碎的声音,那么清脆明显,好像是对张灯一直以来的沉默的报复。 张灯低着头,脖颈处的那块骨骼格外明显,头发丝埋在脖颈间,衬得皮肤雪白,单薄地要命。 卫原野一只手环着他的肩膀,说道:“又哭了。” 张灯抬起头来,眼圈通红,鼻子也通红,唯独脸是白的,大大的五官挤在很小的脸上,一切情绪都显得格外明显,他刚要开口说话,一张嘴,打了一个巨大的饱嗝。 鲜肉小笼包味儿。 第6章 全民神经(六) 张灯又被这个嗝弄崩溃了。 他这就几天丢的脸,都比这一辈子丢的脸都要多。 张灯嘴一张,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狂哭了起来。 卫原野说:“我没笑!” 张灯边哭边大声道:“你在心里笑了!” 这句话卫原野无法反驳。 确实笑了。 张灯道:“你还在笑!” “我没有,”卫原野赶紧道,“我就长这样。人都说我微笑脸。” 张灯缓了片刻,端详他,怀疑道:“是吗?” 然后他又发现不对,眼泪又掉了下来:“你就是在笑话我。” 张灯的眼泪好像是不要钱一样,洪水一般停不下来,他简直太委屈了。 “何小丘明知道我喜欢刘岩,连我的情书都抄,”张灯太难过了,“他偷看我的情书,还抄了发在网上,还说是他写给刘岩的。” 第9章 张灯每次一想起这件事来,都觉得心口仿佛糊上了一层柏油,透不上气来:“办公室里也没有人跟我说话,他们也以为我是嫉妒何小丘。” 卫原野这下笑不出来了,慌忙地拿手去给他擦眼泪,却总也擦不干净。 张灯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一并诉说:“根本没人相信我,刘岩也觉得我在嫉妒何小丘,他打电话还问我要多少钱,他们都觉得我很爱钱。” 卫原野还插空在想,其实这倒是不怪别人这么想,张灯确实像个小财迷,只不过他只盘算自己兜里的那点钱。 卫原野说:“你还喜欢刘岩吗?” “不喜欢,”张灯哭得有些崩溃,“我根本不喜欢了,我最讨厌他了。” 卫原野听不出这到底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再说气话。也许张灯自己都不知道。 张灯说:“只要何小丘一哭,大家都会向他认错,可是我真的不想,可我真的没有眼泪。” 他更崩溃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把领口都打湿了:“我就是哭不出来!” 卫原野:“……” 真的吗? 卫原野失笑,开口道:“那怎么办?” 张灯说:“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我自己坚强。” “是的,”卫原野说,“你最坚强。” 张灯又怀疑地去看他:“真的吗?” 卫原野:“真的不能再真。” 张灯眼泪还是惯性一样地往下掉,他眼睛很大,盯着卫原野:“我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张灯说,“大家都喜欢何小丘。就算他很漂亮、很会哭、很有钱……也有点可爱,大家就要喜欢他吗?” 卫原野哭笑不得:“你真是……” 张灯说:“就算我不漂亮,性格也不好,也不可爱,也没有钱,大家就不能喜欢我吗?” 张灯实在太难过了,都没注意到小咪在他脚下急得一直叫唤,他说道:“这个世界实在太糟糕了,一切都有条件,所有的一切,都要有条件。” 卫原野把他抱住,让他伏在自己肩膀哭,然后轻声说道:“其实你也很漂亮,性格也很可爱,你还有二十万存款。” “你的这些条件,足以让人很喜欢你,”卫原野说,“虽然没有这些,我也会支持你。” 张灯又沉默地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好想吐。” 卫原野:“等等!” 张灯已经捂嘴跑到卫生间,紧接着就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呕吐声。 卫原野拍着他的后背,感觉自己这一早上实在是心力交瘁。 然后就听见张灯趴在马桶旁,虚弱地道:“胃疼。” 卫原野只得又去找药。 等张灯一切都安顿好了,躺在床上安静地撸猫了,卫原野才吃上这口饭。 张灯还在情绪当中,老老实实地刷着手机,还能时不时地抽泣一声,不过倒是没有眼泪了。 卫原野打发剩饭,问张灯:“网上说什么了吗?” “哦,”张灯麻木地刷着评论,“刘岩发微博了。” 卫原野愣了下:“发什么了?” 张灯念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识的小丘始终是那个单纯、美好,值得所有人爱他的小孩。’何小丘评论‘爱心爱心爱心’。” 卫原野没做评价,张灯也没什么感觉。他刚哭完,此时此刻已经感觉无所谓了,非要说的话,只是觉得在卫原野面前有点尴尬。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总想找点事做。张灯从床上爬起来,久违地拿起了自己的电脑。 卫原野正在收拾茶几上的厨余垃圾,看了他一眼,也没打扰他。 张灯把小猫抱在自己的怀里,坐在床前柔软的地毯上,不知道从哪又掏出来一副眼镜戴上,眼睛还肿着,认认真真地开始构思起来。 卫原野就把游戏声音调小,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不知不觉间这么一上午就过去了。 等张灯再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卫原野正在厨房做饭。 他很久都没有写东西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修改别人的稿子,很多时候,张灯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写作的能力了。 因为写作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对生活的的感受。文字是生活的表现,但是张灯自从开始吃药之后,他的情绪稳定了,他的感受也变得麻木,没有了对痛苦和快乐的感知,他一度感到无比的绝望。 可是断药了之后,他连活下去都觉得艰难。 卫原野端出一盘小炒黄牛肉,说道:“开饭。” 张灯瞬间又被点亮了一些。 “哦,”张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下午去陪你买衣服吧。” 卫原野没什么所谓,也许陪他走走,他能心情好些,就说:“听你的。” 张灯已经开始心情好了,他盘算了起来,现在的天气已经慢慢地冷起来了,可以买些厚衣服了,秋衣秋裤也该买几件换着穿。 张灯其实是一个很寂寞的人,只要有人和他聊天,他能一直说个不停。 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情,已经拉近了张灯心里和卫原野的距离,他们下午出发去商场的时候,张灯简直是喋喋不休。 “小咪真的很聪明,”张灯说,“你平时看不到它吃猫粮的,它只有在人不在的时候才吃,因为它怕你以为它饱了,就不给它零食了。” 卫原野说:“这习惯不太好。” 张灯:“我偶尔也想带它出去玩,但是它社会化做得不太好,我怕它吓死,听说有很多小猫会直接吓死。” 卫原野表示存疑:“我看它胆子不小。” 张灯也不确信了:“是吗?那我要不要试试?” 卫原野按着他的肩膀给他转了个方向,张灯继续说:“应该先给它买个推车试试看。” “给猫买推车?”卫原野有点无法理解。 张灯:“嗯,那个很贵的。” “多少钱?” “几千块,”张灯以前查过,“所以如果它不敢出去的话,就太浪费了。” 卫原野说:“等你当了网红几千块就不算什么了。” “我不想当网红啊,”张灯却说,“我有自己的梦想。” “什么梦想。” 张灯:“作家。” 卫原野说:“这冲突吗?何秋不也是又当网红又抄袭吗?我看哪个都没耽误。” 但这不是张灯的梦想,张灯的梦想很纯粹,他只想当个作家,很单纯的那种作家,每天只需要坐在屋子里写一些文字就可以了,不需要打卡,也不用社交。他甚至可以不怎么红,只要够温饱就行,没什么人知道的话,也就没什么人会骂他了。 所以发觉自己可能写不了什么东西之后,他真的很难过。 卫原野虽然不太懂,但是也不在乎,只是说:“会有那一天的。” 张灯的问题很傻,他道:“真的吗?” 卫原野:“是啊。” 张灯:“你又没看过我写的东西。” “怎么没看过?” 卫原野随口说:“我都看完了,你写新的了吗?” 张灯张了张嘴巴,问道:“你从哪儿看的?” 卫原野:“你在视频里说的啊,我去找了。” 随后他便没看到张灯跟上来,等他反应过来,不过张灯很快反应过来,快速跟上,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卫原野随口说:“你很爱撒谎。” 张灯:“?” “一点都不坚强。”卫原野一边走一边悠悠地道。 张灯说:“你简直胡说八道。” “我只是很容易被感动,”张灯说着又生气,“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感动了。” 卫原野莫名地笑了声,惹得张灯也笑了,导购小姐适时地走上来,说道:“给哪位选衣服?” 她的视线在两个人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得出了今天必然要开单的结论。这两个人长得就很好穿。 张灯把卫原野往前推,说道:“他要买。” 卫原野和张灯相处这两天发觉张灯这人确实活得很极简。家里必需品就只买一样,一个牙刷、一双拖鞋、一个杯子,除了书之外,家里几乎找不到什么重复的东西,没有代步工具,也没有大型家电,好像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律从无处理。 但是他对卫原野却极其大方。 两千块的冲锋衣,他大手一挥:“你去试试。” 卫原野试完了出来,张灯却略有些不满意。 导购说:“很帅啊,你这么帅,穿什么都很好看的。” 张灯却觉得不够帅,因为卫原野帅得很有进攻性了,衣服穿在他身上理应更帅一些才对,张灯觉得有点失望。 卫原野又听他的吩咐简单地试了两件,实在懒得再试,导购小姐也发现了两个人中是这个瘦弱的阴郁帅哥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开始游说张灯。 第10章 “还蛮适合的,”导购小姐说,“这个贵一些,不过面料也更好些。这位是您什么人啊?” 张灯咬字非常清晰地道:“朋友。” 这是个很令人骄傲的字眼。 导购小姐笑道:“你给朋友买这么贵的衣服吗?感情这么好吗?” “还好吧,”张灯还在扒拉衣服,问,“这个有185的码数吗?” “哦哦有的 ,”导购小姐试探着问,“这个价钱会更高一些。” 张灯礼貌道:“没关系的。” 卫原野从试衣间出来,宣布道:“就从这里面几件决定吧。” 他是有心想要配合的,但是张灯的兴致太高了,来回试了七八件,卫原野实在是不想再穿了,他觉得所有的衣服都长得差不多。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来回试这么多次。 张灯有些遗憾,他说道:“可是这两件我也很喜欢。” “可以一人一件呀,”导购小姐笑道,“这两件很像,你们两个可以一人一件。” 要张灯给自己买这么贵的衣服,还不如杀了张灯。 卫原野却说:“行,就这俩吧。” 张灯:“!” 张灯含泪刷卡六千块,心都在滴血。 卫原野却笑着说:“还买什么?” 张灯气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你也没几件衣服。”卫原野说。 张灯:“可是这太贵了啊!” 卫原野问:“怎么给别人买就买贵的,自己穿就舍不得?” 张灯丧气了,他道:“我不想和你沟通了。” 分明就是送礼物,卫原野却还在教育自己。张灯赔了钱也没得到开心。 不过张灯还是给他买了一整套的衣服,剩下的都是在相对平价的店选的,卫原野连试都没试,张灯就付款了。 买完了衣服,本来张灯是要找网约车回家的,卫原野却把他手机屏幕盖住,说道:“先等等。” 张灯:“?” 两个人走出商场,门口停了辆出租车,卫原野打开车门说了手机尾号,回头对张灯说:“上车。” 张灯:“干什么去啊。” 卫原野说:“我也送你个礼物。” 司机一路把他们拉到了一大片4s店聚集区里。 卫原野下车的时候手机来了个电话,他敲了敲车玻璃,一边打电话一边示意张灯下来。 张灯这辈子没来过这种地方,他疯狂摇头道:“这我不要。” 卫原野从外头把门打开,直接给他拎了出来。 电话里那头似乎在确认他预约时间,卫原野说:“我已经到了。” 张灯难得的执拗:“我不要,真的不能要。” 那个的销售已经拿着电话小跑着出来,说道:“是张先生吧?” 张灯还要说什么,卫原野一把薅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推到前头,说道:“是他。” 第7章 全民神经(七) 销售把他们两个迎进去,挤出笑来,道:“您线上预约的时候说要全款,当天提车是吗?” “嗯。”卫原野四处打量,由销售介绍着各款车型,一只手还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张灯。 销售问:“喜欢电车还是油车,还是混动的?” 张灯不肯说。 卫原野说:“哪个最贵?” 张灯马上道:“我要电车!” “电车不行,”卫原野驳回了他的提议,“混动吧。” 销售笑道:“确实,我们北方更适合混动,混动有这么几款。” 张灯其实在自己的人生计划里并没有买车这一项,尽管大学的时候跟风考了驾照,但是他其实是拒绝买任何不动产的。买车的钱可以让他打一辈子车。 但是卫原野显然没有参考他意见的打算,他确实要送张灯一辆车。 卫原野在网上已经看了几款suv,给张灯推荐的时候,也是把他带到车跟前,让他坐上去试试,张灯有些紧张:“我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了。” 卫原野说:“不用开,坐上去感受一下。” 张灯坐在驾驶座上,摸着方向盘,忽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座椅很舒服,他一坐进去就好像被包裹住了,手放在方向盘上,感觉好像真的掌控了什么一样。 在他心里,都是一些真正的大人才能开车,他爸会开车,他很多老师也开车,主编也开车。但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也会有自己的一辆车。 他一直觉得这是一种成功的人的象征,好像有了这些不动产,这个人就真的抓住了这个世界的什么东西,好好地活下去了。张灯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一类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他也成为一个大人了,可以支配一些东西。 卫原野看着他的神色,问:“喜欢这个?” 张灯道:“这个,很贵吧?” 卫原野忘了,问销售:“这多少钱来着?” “还好,四十五万。”销售说。 卫原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这句话:“还好,四十五万。” 张灯道:“四十五万!” 卫原野把车门一关,直接把张灯的咆哮关在了车内,跟销售说:“就这个吧。” 销售:“?” 销售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客户,他问道:“不试驾一下吗?检车什么的……” 卫原野道:“他也不会开车,怎么试?” 张灯把车门打开,正要说话,卫原野又把他按回去,重新关上车门,然后倚在车门上不让他出来,说道:“付款吧。” 张灯给卫原野买衣服用了三个小时,卫原野买车只有了三十分钟。 后续的繁琐程序很多,买保险,买购置税,选车牌,办临时车牌,张灯只负责按个手印,签个名字。其余一律由卫原野买单。 4s店里的人怀疑地目光扫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强烈得连张灯都发觉了。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买车,真的非常奇怪吧。 张灯的精神也处在高度紧绷状态中,不禁拉了拉卫原野的衣服,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意思,卫原野转过头来,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 张灯精神一颤,很克制地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讶。 卫原野的拇指在他的手背上安慰地抚摸了片刻,直到又需要张灯签字,他才放开。 张灯拿起笔来,手上还残存着卫原野手心的干燥的触感。 走完了所有流程,终于可以提车回家,卫原野坐上驾驶室的时候,张灯才反应过来,说道:“你有驾驶证吗?” “我考过飞行证,”卫原野说,“在我们那都是通用的。” 张灯:“那不行吧!” 卫原野笑了声,张灯才意识到他好像是在开玩笑。 “有假的,”卫原野说,“其实身份证也有,我之前是骗你的。” 张灯感觉自己应该感觉生气,毕竟他的应对法则告诉他被欺骗了应该适度表现出愤怒来,但是他发觉自己并不生气。 张灯推断自己可能需要吃药了。一般他不太了解自己的情绪的时候,都是因为又犯病了。 回家的路上,卫原野忽然问他:“你有小名吗?” “啊,”张灯思绪正在溜号,“没有。” 卫原野:“你爸妈叫你什么?” 张灯说:“就叫张灯啊。” “连名带姓吗?” “是啊,”张灯说,“我的名字也不好取小名吧。” 好像也不是这个关系,但是两个人都没说。 张灯忽然想起什么:“同学叫老登算吗?” “那不是外号吗?” “那没有了。”张灯看着外头一闪而过的风景,想到了自己的小咪和小爱。 也许可以把小爱放在车窗前,以后也能带小咪出去玩了。 张灯问:“那你小名叫什么?” 卫原野:“叫我原野就行。” “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张灯有些羡慕,“我昨天就想说,你的名字听着真浪漫。保卫原野的意思吗?” 卫原野没什么表情:“那不如直接叫护林员。” 张灯:“……” 张灯发觉卫原野的嘴真的很不懂浪漫,嘴巴还异常毒。 卫原野说:“你的名字什么意思?你还有个弟弟叫结彩吗?” “我爷爷取的名字。”张灯难得提起家里人时有些温暖,“我爷爷以前是中医,在镇上很有名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你爷爷叫你什么?” “不知道,”张灯说,“我四岁他就去世了,肺结核。” 卫原野“哦”了一声,虽然没什么反应,但是张灯感觉到他可能有些尴尬,主动道:“没事的,我早就不记得了。” 卫原野:“给你取个小名吧。” 张灯以为他又要弄什么抽象的笑话,笑道:“好啊,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听人说,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语,不管多难听的名字被叫了就要过来应。” 第11章 卫原野说:“你这么漂亮,又叫‘灯’,就叫你‘亮亮’吧。” 张灯转头看了他一眼。 快到家的时候,因为没有车库,卫原野把车停在小区路边的停车位里,两个人顺便又去超市买了点菜。 结完账,卫原野提着塑料袋,袋子发出摩擦的声音,他没听清张灯的话,扭头问了一声:“什么?” 张灯道:“你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大概是几天呢?”张灯问,“一个月?” 卫原野说:“不清楚。” 张灯:“一直到他跟我道歉吗?” “一直到你的生活回到正轨,”卫原野说,“你可以正常生活之后。” 可是什么才算是正常呢? 张灯其实没太明白。那是不是代表着卫原野不会马上离开呢? 张灯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多的抱有期待,卫原野本来也不是他的朋友,他只是来这里完成自己的任务,让自己感到幸福,是卫原野工作的一部分。 可确实是好温暖啊。 张灯想,有人保护自己,原来是这么温暖的事情。 怪不得何小丘会爱上这种感觉。 他以后也会过上这种日子吗? 张灯才大胆地幻想了一下未来的生活,一通电话就浇灭了他的大半热情。 电话响了半天,卫原野在厨房的时候就听见了,直到他都端着菜出来了,张灯还是没接。 卫原野问:“姓刘的那个?” 张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卫原野凑过去看,屏幕上面写着“妈妈”。 卫原野便没再擅自说话。 等了会儿,电话铃声依然响个不停,张灯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按了接听。 “妈。”张灯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似乎就被对面打断了,他听了很长时间,才轮到再次说话的机会。 “对不起。”张灯说,“但是不全是我的错——” 对面又说了什么,张灯试图反抗,说道:“我明天还有事。” 偶尔电话里会传来些漏音,卫原野坐下后偶尔能捕捉到几个词,好像是在说他都辞职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张灯低着头看着自己睡椅上的花纹,“嗯”了一声,说道:“那我带个朋友一起回去。” “你哪来的朋友?” 张灯也担心卫原野会听见这种令他难堪的话,他含糊地应了声,说:“我知道了,挂了吧。” 卫原野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回你家?” “不好意思,”张灯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你的意见了。” 卫原野哪有意见,他随意道:“什么时候?” “中午,”张灯犹豫了下,说道,“你放心,我爸妈对外人还是很好的。” “明天刘岩和何小丘应该也会去,”张灯说,“我妈对我有点生气,可能是想要说这件事。” 卫原野:“行。” 张灯站起身来去找药,卫原野头也不回地递给了他一瓶水,张灯就着水服下了,心里终于安稳了些。 随后饭桌上便平静了。 甚至这一个晚上,张灯都静静的,刷了碗,洗漱完,就抱着猫说了晚安。 卫原野开始觉得,张灯像是一款很敏锐的节能机器人,遇到灾难模式的时候,会自动产生节能模式。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把孩子养成这样?卫原野其实不大理解张灯对原生家庭的恐惧,在他看来,如果相处得很辛苦,完全没有必要再相处。 但通过这两天的相处卫原野也能在张灯的身上找到答案,张灯是倾向于东西用坏了去修,而不是去换的那种人。他有很严重的恋物情结,对过往难以抛弃,尽管他们已经成为张灯身上的一处毒瘤。 张灯就是那种会张开手拥抱痛苦的人,他坚信自己坚强,努力的话,就会度过难关。 这和卫原野的人生观完全背道而驰。 人是环境的答案,张灯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这二十六年来人生对他施加的暗示,是他周围人希望他变成的这样。 卫原野想到这里,在黑暗里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那就来试试看,他想,试试张灯到底会听谁的,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天气难得温和。 经过了几天的降温,本来气温已经进入了零下,张灯把家里所有的厚衣服都准备出来,自己也早早地穿上了薄棉裤,但是看着今天外头的天,又有点犯难了。 他准备得太早了,卫原野买完早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张灯已经站在镜子前了,等卫原野吃完自己那份早饭,张灯还在纠结自己穿什么。 其实张灯的衣服也不多,来回搭几次已经把所有可能都试穿完了,只是他总觉得不大满意。 卫原野看到他把棉裤脱了,穿着单裤再试衣服,然后转过来问卫原野:“这样行吗?” 卫原野:“外头零下两度。” 张灯有些沮丧,他道:“我胖了。” 卫原野走过来,也看了眼镜子里的张灯,张灯的腿保守估计还没有他胳膊粗。 张灯这话说完,觉得卫原野可能会生气,不过卫原野却转身看着床上的衣服,拿起昨天新买那件,又挑了条薄一点的秋裤,一条深色的牛仔裤,说道:“这套试试吧。” 张灯显然给点阳光就灿烂,他道:“这就行吗?” 卫原野说:“要去走红毯吗?” 张灯按照他说的试了一下,其实效果还好,但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卫原野没怪他大惊小怪地试衣服,把其他衣服叠好了,他道:“你不满意可以再去买两件。” 但这和张灯的消费观不符,他拒绝了:“我已经有很多衣服了。” 一种恋物情结的典型表现。 卫原野打量着看了一眼他,说道:“这身很好。” 上宽下窄的标准穿搭,张灯头小,身材单薄,其实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这时候卫原野还以为只不过是他太紧张了,才看什么都不满意。 卫原野今天也穿了昨天的新衣服,两个人走在一起,显得有些招摇撞市。 现在就连真的情侣都没有穿情侣装出门的了。 不过张灯很快又给这件事安上了合理的理由:卫原野本来就是个边界感不大强的男人。他对别人的眼光不敏感,对相处的界限也不明晰。这种和刚认识了三天的人穿着像情侣装一样的衣服出门的事情,在看他来如吃饭一样正常——不过就是件衣服而已。 其实更像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对什么都无所谓,才能什么都不在乎。 张灯有些羡慕卫原野的这种心态了。 张灯的家在城市的另一边,他找工作的时候出于私心,特意选了离家很远的单位,工作三年,所有同事都以为他是外地人,其实张灯的家,坐地铁就能回去。 不过他自己租了个房子,也确实过得像外地人一样,不必要不回去。 开了四十分钟车,两人到了小区楼下。 出乎卫原野的意料,张灯家小区环境相当不错,甚至算是幽静、高端的一派。 门卫没见过这辆车,出门来看,张灯露出自己的脸,说道:“叔。” “啊,”门卫一时都没认出来,只觉得脸熟,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回家了?” 他打开门,说道:“我说看到你妈买那么多菜呢。” 张灯礼貌地点了点头,从进入这里开始,他变得有些局促,僵硬。 卫原野抿着唇把车驶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张灯道:“你不用紧张。” “你也不用。”卫原野看着后视镜打方向盘停在一个车位里,说道。 张灯“嗯”了一声,有些同手同脚地下了车。 刚走出去了两步,眼前忽然一道车灯的亮光闪过,两个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一辆相对低调的商务车冲他们两个鸣了一声笛。 车上坐了两个人,卫原野大致扫了一眼,认出了副驾驶上的何小丘,那另一个就应该是刘岩了。 何小丘现实看上去比镜头前更瘦一些,也更白,脸上化了淡妆显得非常精致,但仍然遮不住眼睛通红,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即使是这样,他也是好看的,头发抓得很有型,身上的衬衫也熨得一丝不苟,仅仅是一瞥,就能看出确实是相貌和气质都非常出众。 何小丘无论是什么时候都那么精致体面,仿佛是活在影视剧里人物,而在他得体的装束下,他又流露出适时的破绽和脆弱,就像他哭红的双眼和颓唐的状态。这让一切都显得更加戏剧化了,让人不由想凑近他身边,去了解他。 何小丘身上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身边的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围着他打转。 卫原野看了一眼,便转过眼去,看到了张灯有些僵硬的神色。 卫原野把他拉到一边,让车过去,然后两个人站在原地,他的手攥在张灯的胳膊上,一直没有撒开,能感觉到张灯的肌肉在用力,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 第12章 过了会,刘岩和何小丘就走了过来。 刘岩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他头发全部梳在耳后,穿了件风衣,踩着皮鞋,一副经典的精英打扮,长得确实还算不错。刘岩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张灯身上,然后又转向卫原野,很不掩饰地将卫原野上下打量了一个遍,最后落在两人的衣服和卫原野抓住张灯胳膊的手上。 卫原野一手揣兜,一手拉着张灯,他站在停车场斜坡的高处,把下巴收在冲锋衣的领子里,自上而下地迎上了刘岩的目光。 刘岩道:“你不介绍一下吗?” “我的朋友,”张灯说,“他叫卫原野。” 刘岩按理来说该伸手握手,但是他没动,卫原野也没动,俩人就这么眼神互相对峙着,一时谁都没说话。 卫原野转身道:“走吧。” 张灯被他拉走,俩人直接走在前头,他好像听见了刘岩笑了一声,但不是很友善的笑声。 张灯不自觉地有些低下头,被卫原野搂住胳膊,他一用力,张灯被迫直起腰来。 不过卫原野始终没说话。 张灯也不知道卫原野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又是什么打算。 他怀揣着非常复杂地心情,进了电梯。 刘岩和他们差了一段距离,张灯按了层数之后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等他们,卫原野直接按了关门。 等刘岩他们到了电梯门口时,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在两人面前关闭,卫原野的脸被电梯头顶的光照得有些晦暗不明,他盯着刘岩,好像在一瞬间,眼神极度地冰冷,随后电梯门关闭,刘岩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何小丘笑得带着勉强,温柔地道:“你别在意。” 刘岩没有回答,他抬头去观察刘岩的神色,这时候刘岩才反应过来,说道:“没事。” 第8章 全民神经(八) 等他们进屋的时候,张灯两个人已经入座。 张家并不是很大,室内大概一百五十平左右,和外头小区的装潢相比,也相对简单朴素很多。 客厅里有一张很大的会客桌,平时也是家里人吃饭用的,此时此刻已经摆了不少餐点饮料,张灯坐在餐桌的第三张椅子上,那是他经常坐的位置,卫原野坐在他旁边,双手揣在兜里,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抬眼扫了一眼。 张灯的母亲姓叶,叫叶红,看着就像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她脸上岁月的痕迹很明显,不过从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容貌不错,此时此刻看到刘岩和何小丘来了,便赶忙站起来问候,和刚才迎接张灯的时候的状态明显不大一样。 张灯的父亲叫张德科,坐第一把椅子上,也站了起来,笑着道:“来了,路上堵不堵?” 卫原野在心里有一搭无一搭地想:“张灯和他父母长得都不是很像。” 或许张灯是个气质大于相貌的人,他独特的外在很难遗传于任何一个人。 刘岩把衣服放下,说道:“出来得早,不算很堵。” “还带了东西?”叶红笑着道,“怎么这么见外?” 张灯这才看到,何小丘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袋子,似乎是金饰,他道:“不知道买点什么,我逛街的时候,看到一对戒指,很适合叔叔阿姨,你们别嫌弃。” 叶红捂住嘴巴,说道:“你这孩子,花这钱干什么?” 说着手却接了过来。 何小丘笑着说:“您别嫌弃就好。” 相比之下,张灯两手空空,对比不言而喻。 叶红道:“快坐下吧,外头冷吗?” “还好,”何小丘道,“我们开车过来的,刚在地下车库还碰上了张灯他们。” 张德科看了眼张灯,说道:“既然碰上了,怎么不一起过来?” “是我们走慢了,”何小丘和刘岩也坐下了,坐在了他们的对面,说道,“他们就先上来了。” 张德科道:“这么大人了,还学小孩子一样吵架。” 张德科一句话,就给他们这件事定了性。 张灯猜到了今天这顿饭的目的,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从很小的时候,家里的氛围就很怪,他爸在药局上班,虽然工作听着很好,但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工资并不高,但是他家的条件一直不错,因为叶红在有钱人家里当保姆。 叶红最后上的一户人家就是何小丘家。何小丘的妈妈非常喜欢叶红,一直用了她二十多年,因为喜欢叶红,何小丘妈妈把自己家不住的空房子,借给他家住,张灯在这个借来的房子里,住了十八年,一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而叶红陪何小丘的时间,远比陪自己的亲儿子要久。 上学的时候,因为两家离得近,张灯和何小丘也在一个学校读书,他们两个有这层关系,自然也是认识的,偶尔何小丘会邀请张灯去他家玩,很可笑的是,张灯只有在去何小丘家里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妈妈。 不过叶红每次看到他,回家之后都会再骂他一遍,告诉他不要总是去别人家打扰。 张灯小时候就很敏感,他早就猜测,叶红觉得很丢脸。 对于自己的孩子去主人家玩这件事,她很丢脸。 但何小丘却总是反复地邀请他,因为张灯的功课很好,何小丘总想让他帮自己写作业,他的更多时间用来购物、穿搭、旅游、发没完没了地短信,更新自己的朋友圈。 张灯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从很小的时候,张灯就辗转于叶红和何小丘这令人为难的要求之中,无论是哪个,他都很难拒绝。 叶红把礼物放在茶几的正中央,笑容满面地坐在了中间的椅子上,她道:“快吃呀?都饿了吧。” 张德科道:“你不来,大家怎么吃。” 叶红笑道:“别客气。我做了你们爱吃的。” 这个“们”字,很难说包不包括张灯,毕竟他扫视一圈,这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在何小丘家里比较爱吃的。 何小丘果然很惊讶:“我都很久没回家了,好久没吃过了。” 叶红嗔怪道:“你妈妈昨天还跟我说起你都一个多月没回去看过了。” 何小丘露出为难的淡淡笑意,说道:“最近事情比较多。” 叶红的脸也慢慢地落下来,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张灯。 张灯把头埋在饭里,又提前当起了鸵鸟,奈何卫原野在后面用手指戳了他脊梁骨一下,他不自觉地挺起胸来去躲,又坐直了。 刘岩自从坐下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过话,他也不怎么动筷子,倚着椅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有他看到了张灯和卫原野的互动,他眸底幽深,不过一闪而过。 张德科问张灯:“你最近怎么样?” “很好。”张灯说。 “你应该很好,”张德科微微皱眉,“半年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平时如果不问你,你连条消息都没有。” 餐桌上,大家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张灯挨训。 张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小口吃饭。 他在很多次的训斥打骂中已经总结了经验,那就是狡辩除了将父母激怒之外,一点用也没有。 张德科却对沉默都不满意,他道:“回家连个水果也不提吗?” 叶红适时劝道:“行了。” 这却不是替张灯开脱的“行了”,而是“这个场合就先别说这些了”的“行了”。 刘岩感觉有视线在自己的身上,他微微转头,看到卫原野的目光很放肆地在看他。 刘岩一挑眉,迎上了卫原野的视线。常年身居高位,当刘岩不想落下风的时候,他就可以不落下风。 刘岩饭桌上第一次开口,便是看着卫原野问的:“第一次看张灯带朋友回来。” “我是朋友吗?”卫原野笑了,带着丝玩味,看向张灯,随后好像是怕他不好意思一般,又修补道,“算了,我就是朋友吧。” 一时众人齐齐地安静了下来,视线一同看向张灯。 无论是谁都能看到,卫原野的手就放在张灯的腰上,他们看不到卫原野的手指指着张灯的脊骨,不让他弯下去,只以为卫原野在用一只手搂着他。 何小丘神色一滞,复又笑了,看向了张灯的父母。 果然,张德科道:“什么意思?” 张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卫原野。 卫原野道:“什么什么意思?” 张灯看了无数小说、电影,研究人物对话,揣摩人物心理,他知道反问是一种高级的上位者言语技巧。张灯不知道卫原野是不是学过心理学,卫原野说话总是让人很没办法。 卫原野面对刘岩的时候,甚至不会主动开口,逼得刘岩先张口打破沉默,卫原野用模棱两可、反问的话,连消带打又扔了回去。 他不用表达不屑,也不用假意逢迎 ,就坐在这儿,已经把除了张灯以外的所有人搞得非常不愉快。 张德科意识到这是个外人,并不如张灯那么可以随意训斥,相貌又出众,这样的人似乎也不是普通人,他放缓语气,问道:“叫小卫是吗?你做什么工作的?” 第13章 “叫我原野吧。”卫原野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张德科明显非常不适,但他这辈子也不过是个小职员,对于这种不适的社交,没有任何经验可言。 刘岩接过话来,说道:“没见过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小丘对于刘岩的这些问题觉得很陌生,他不自觉地看了眼刘岩。按理来说,刘岩不是这么好奇别人私事的人,除非—— 他不愿再想,笑了起来,拉了下刘岩的袖子,说道:“干什么问这些?” 刘岩却没说话,仍然看着卫原野。 卫原野也笑了起来,他也道:“干什么问这些?” “不为什么,”刘岩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生意场,给这个屋子提了个档次,他道,“不是家宴吗?随便聊聊。” 卫原野:“我们不是电话里早就见过了吗?” “什么电话?”何小丘问。 截至目前,卫原野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刘岩的面色已经非常不好了。估计在任何时候,他都没有被这么不给面子过。 叶红也好奇地问:“什么电话?” 卫原野这才说道:“前几天,他给亮亮打了个电话,我们聊了几句。” 众人在心里只有一个问题:“亮亮是谁?” 随后又得出一个结论,只能是张灯。 张灯被他在饭桌上提起这个名字,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又低下头去,第三次被卫原野戳了一下。 这还是张灯第一次在别人口述中被叫小名,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张灯甚至感觉叫的好像不是自己。 何小丘看了眼刘岩,似乎想要一个答案,自从进这个屋子以来,他就对刘岩的态度感觉有些陌生,刘岩似乎不那么重视自己了。 这个感觉让他觉得有些恐慌,又有些生气,他嗔怪地看了眼刘岩,按常理来说,刘岩该安抚他了,刘岩此时也确实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前几天想和张灯聊聊你们的事情。” 刘岩笑了,看向卫原野:“你现在还借住在张灯家里?” “是啊,”卫原野这次回答地很干脆,“不过我们一般叫同居。” 所有人:“……” 卫原野自己喝了口红酒,觉得味道有些一般,又放下了,随后才恍然大悟地问张灯:“我是不是不该说?” 张灯看着卫原野,眼底震惊不比任何人少。 叶红吓得扔了筷子,她问张灯:“你又谈恋爱了?” “又”这个词用得非常微妙,张灯从来没谈过恋爱,那这个“又”字说的是谁呢? 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过刘岩,但是被抢走了吗? 张灯一下子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另一只手放在裤子上,狠狠地握着拳头,卫原野拿过了他的手,轻易地铺开,十指交握后,他惊讶地看向叶红:“原来亮亮以前谈过恋爱?” “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卫原野看向了张灯。 张灯道:“没有谈过。” 叶红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是,我说错了,张灯哪会谈恋爱啊。” “不是很会吗?”卫原野笑得别有意味,“伯母可能还不太了解他。” 叶红到底比张德科伶俐些,她意识到不能和卫原野这种人多做纠缠,就对张灯说:“你谈恋爱,怎么不和家里人说?” 张灯怎么说,张灯也是刚刚知道的。 刘岩道:“说起来,今天工作日,你不上班吗?” 卫原野看向他,说道:“我目前不用上班。” “怎么说?” “我目前的工作就是让亮亮开心,”卫原野的手不小心碰了下桌上的车钥匙,他道,“下午去学车吗?” 这问题问得很刻意,一般人都不会顺着他的话去问,偏偏张德科问了,他看向张灯:“你买车了?” 张灯点了点头。 张德科看了眼车钥匙上的标识,道:“你哪来的钱?” 张灯硬着头皮道:“他送的。” 卫原野适时道:“小礼物,他恰好喜欢那个车。” 刘岩道:“确实是‘小礼物’。” “是啊,”卫原野不落下风,“毕竟亮亮不图我钱。” 刘岩礼貌的笑意已经快要告罄,他道:“也得有钱,才能被图啊。” “还好吧,”卫原野表现出些惊讶来,“刘总谈恋爱要花很多钱吗?” 何小丘脸上几乎挂不住,叶红看着他的脸色,马上道:“快吃饭吧,都快凉了,别说了。” 桌子底下,没人知道,张灯已经快要把卫原野的手捏烂了。 他警告地看了眼卫原野,示意他不许再胡言乱语了,卫原野回望一眼,也是明显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 这顿饭吃得很尴尬,除了卫原野,谁都没吃好。 因为卫原野的捣乱,叶红甚至连本来该说的话都没说。 叶红在何小丘家里,是见过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的,那些人虽然穿着看不出什么,却在言语间几句话就能让人听出不同来,卫原野就像这样的人。 叶红不敢轻易地得罪卫原野。 如果卫原野真的是什么有钱人,那她不是也不用再当保姆了? 人心就是如此幽暗难测,在一开始接到何小丘电话时那种急切表现的心,已经慢慢地落回原处了。 饭后,大家一起落座沙发,吃着水果聊天。 张德科没什么话说,只说要去消食,出门去了,只留下叶红招待他们。 叶红不熟悉刘岩,更不认识卫原野,她只能拉着张灯和何小丘拉家常,可是说的事情又都是关于何小丘的,她似乎对张灯的童年也并不多么熟悉。 叶红打趣何小丘:“你小时候还让我给你做过作业。” “那年暑假你和爸妈出国玩,回来了一点作业都没做,”叶红笑道,“全家都帮你熬夜做作业,那时候你才五年级,再大了一些,你的作业我们都不会做了。” 何小丘表现出些不好意思来,脸微微发红,说道:“阿姨,别说了。” 张灯吃着葡萄,安静地听着。 叶红记得何小丘的生日吃了什么几个菜,记得何小丘的日记锁在哪个抽屉,非常非常小的事情她都记得,坐在这里的所有人,全部都感觉出了不对劲。唯独叶红没有感觉。 张灯现在也没有感觉了。 以前会觉得很难过,现在因为药物和时间,慢慢地所有感觉都麻木下来,他确实是生理上的没有任何感觉。 第9章 全民神经(九) 叶红说着说着,还真的感性了起来,手拉着何小丘,眼睛望着张灯,说道:“你们以前多好啊,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张灯这才抬头看了看她。 叶红说:“有什么事不能敞开了说一说呢?非要闹到网上去,这给何家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啊?” 何小丘说:“阿姨,没事的。” 叶红:“怎么能没事呢?你妈妈知道后,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何小丘说:“是我让她担心了。” “不要再闹了,”叶红是看着张灯说的这句话,“说什么道不道歉的,朋友之间哪有什么谁对谁错,都是互相担待的。” “也不怪张灯,”何小丘笑得有些勉强,“这件事确实是我有问题。” “好孩子,”叶红拉着他的手抚摸,当真像个慈爱的长辈,“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吗?” 卫原野也随手玩着张灯的手,感觉他的肌肉收紧,又放松,再收紧,再次放松。 叶红微嗔地看向张灯:“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说的话你又不爱听。”张灯说。 叶红:“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爱听呢?” 张灯:“我说什么,你都不爱听。” 叶红有些面子挂不住,真的带了薄怒:“你是怪我了?” “我当然不怪你,”张灯说,“你是我妈妈,我没什么立场怪你。” 叶红道:“那你就快把网上的东西删了,我看不懂那些,别再发了,网络太可怕了,它会毁了我们全家的。” 张灯说:“你看不懂是因为里面说的不是你想听的话。” “你总是听不懂你不爱听的话,”张灯说,“我很小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 张灯说得很慢,正因为很慢,大家反而找不到打断他的气口,他道:“我是不会删掉的,网络是唯一能给我公正的地方。既然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那我就把我的这一生都发在网络上,让大家来评判谁对谁错。” 叶红:“你疯了?!” 张灯如实道:“是啊,不是有精神病吗?” “又不是什么大事,”张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有病我就去治了,我没有指望被同情,因为同情不是爱。” 同情不是爱,这对张灯是何其沉重的一句话。 这句话连卫原野都骂了,卫原野被骂得一愣,然后笑了一声。 第14章 何小丘看着他,难掩惊讶和无助。 或许那种无助是因为从小拿捏的东西失控了,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的无助。 张灯不是第一天变得勇敢的,他一直勇敢,只是今天第一次拿起了勇敢的这个武器。 “我回来也只是想说这件事,”张灯说,“我不接受私下和解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不在你们的人心的话,那就在别人的心中吧。” 这号称是张灯史上的独立宣言。 卫原野非常欣赏,看了眼刘岩,挑了下眉头。刘岩好像有些心事,这次没有回应。 四个人出门的时候,气氛是有些僵硬的,连叶红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卫原野去按电梯,这次叶红看着,多少给了他点面子,四个人一起进了电梯。 工作之后,张灯一直尽量避免再和何小丘站在一起,其实他并不多么自卑,只是和何小丘站在一起,他仿佛是角落里生的无名的小虫,何秋是一身的优点带着一星半点的增加履历的瑕疵,而他正相反,他是一身的瑕疵,唯独只有一星半点的长处。 不过就连这点长处,也已经何小丘偷走了。 电梯里没人说话,卫原野站在角落里,刘岩迈了一步,站在了他身边。 卫原野站得不直,显得两人相差不大。 两个人的视线在电梯门上相撞,谁也没做任何表情,也没有收回视线。 一直到电梯门打开,这样的无声对峙才结束。 张灯走出电梯,忽然被刘岩叫住,他道:“聊聊吗?” 张灯回过神来,指了下自己,刘岩道:“方便吗?” 张灯想了想,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说:“我去车上等你。” 何小丘有些不安,刘岩安抚了他一下,低声说了什么。何小丘终于还是和卫原野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于是就只留下了张灯和刘岩,站在地下车库的入口,这地方有些冷,张灯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把脸埋进了领子里。 刘岩看着他的那身衣服,笑了,说道:“昨天新买的吧。” 张灯说:“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这样太明显了吗?”刘岩问。 张灯一时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岩说:“你从哪找了一个男的来陪你演戏?” 张灯这下明白了。 “网上有你们两个昨天逛街的视频,”刘岩道,“为了今天,故意买的情侣装吗?” 张灯有些累了,他道:“不是。” 刘岩也从未发现过自己只要一面对张灯,就会变得连自己都陌生的残忍。 他道:“你这样,会有人爱你吗?” 张灯笑了下,一种很礼貌的,防御性的微笑,因为除此之外,他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你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刘岩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张灯有些呆滞,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在刘岩看来就像是一种心虚,刘岩道:“我和小丘的感情很好,就算我们的感情不好,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当初的那些事,是因为我们都还小,小丘并不是第三者,就算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张灯说:“你……” 怪不得何小丘那么怀疑张灯一直觊觎刘岩,原来就连刘岩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张灯一瞬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头都要炸了。 “我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刘岩说,“别误入歧途,也别再用这样的小伎俩。”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张灯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辩白。 他想问刘岩,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又想问刘岩,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烂掉的? 你怎么能问出这么无耻的问题,又对我的人生做出如此无赖的注解? 张灯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刘岩问:“你在想什么?” 这是男人慌张的第一步,问对方“你在想什么”,以期望获得想要的答案。 张灯说:“我只是想要个道歉。” “我不懂,”张灯说,“为什么在你们的世界里,道歉这么难。可以推诿,可以搪塞,可以鱼目混珠,就是不能真的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以前喜欢过你,是我也没办法的事情,而且我也已经付出代价了,”张灯仍旧保持着基本的体面,“在你和何小丘在一起后,我就不喜欢了,一开始是强迫自己不喜欢,后来就是习惯了不喜欢。如你所说,没人会爱我,不过我也早就不奢求有人会爱我。没人爱我,我也活得很好。” 刘岩道:“这么说,卫原野确实是你请来的?” 张灯顿感沟通的无效果,他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刘岩只抓住了没人爱他这一点。 张灯说:“他不是我雇来的。” 刘岩皱眉:“那他是谁?你的交际圈里,根本认识不了这种人。” “哪种人?”张灯只觉得疲惫,他道,“在你眼里,我们两个又是谁配不上谁?” 张灯第一次对他说出如此尖锐刻薄的话,刘岩被他怼得一愣,然后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张灯站在刘岩的对面,想的却是:“一个人的青春怎么可以失败成这个样子?” 他曾经喜欢刘岩,喜欢到整本日记都在幻想爱情,为他写了无数首诗,在心里无数次的花开花落,可刘岩却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刘岩是真心的爱何小丘,张灯都不会为自己的感情感到后悔,但是刘岩也是一个在爱情中对条件进行评估的烂人。 张灯的青春此时此刻被宣判彻底失败。 刘岩皱眉:“你怎么不说话?” “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张灯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刘岩上手拉住他的胳膊,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鸣笛,卫原野把车开过来,车灯对准他们,狠狠地又按了一声喇叭。 刘岩的表情好像再问:“就这种男人吗?” 张灯:“你管好你自己吧。” 刘岩:“?” 张灯甩开他的手,上了副驾驶,系上了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卫原野看也不看,开着车擦着他的身边,险些压住刘岩的脚面,逼得他倒退了一步。 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何小丘走了出来,拉住了刘岩的手,之后就看不到了。 第10章 全民神经(十) 回去的路上,卫原野和张灯都很沉默,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张灯脑子稍微有些乱,刚一进家门就宣布:“我要睡一觉。” 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一件事——不分昼夜的睡觉。 张灯以前总喜欢下了班就睡一会儿,等到天完全黑了的时候,再醒过来吃点东西,写一些字,等到凌晨再入睡,或者心情不大好的时候,他就直接强迫自己睡觉,这是一种非常经济有效的方法,也许睡醒了一切都不会变好,但是他至少获得了几个小时的平静。 他说着就简单地换了衣服,抱着小咪就上床了,但这显然不是小咪的生物钟,在他怀里挣扎开了,轻巧地跳了下去,张灯一翻身,盖上被子,谁也没理。 卫原野蹲下摸了摸小咪的脑袋,然后给小咪开了袋冻干零食,给小咪添水的时候,顺便给仙人掌也浇了浇,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两点半,张灯好像已经睡着了,传来均匀地呼吸声,卫原野也换了衣服,躺沙发上本想打会游戏,没料到屋子里睡觉的氛围太弄红,过了会儿也不小心睡着了。 张灯又做了个梦,在这个梦里,他能清醒地知道,自己一定是在梦境里。 “给你吃。”男孩把双色雪糕掰开,递给他了粉色的西瓜味。 张灯在梦里问他:“你不是在减肥吗?” “不减了,”男孩愤愤然道,“从120斤减到135了。” 张灯看着他,总觉得今天的男孩有些奇怪,好像上次也见过他,又好像根本就是和他很熟。 张灯说:“我上次称体重也110了。” 他自己说出来,都对这个体重感觉陌生,吓了一跳。 男孩转头四处去找,道:“谁问你了?” “有人问你吗?”男孩说,“有人在意吗?” 张灯大笑起来,男孩彻底破防了,他道:“我还想吃泡面,你吃吗?” “很遗憾,”张灯坐起来,“我一会儿又要出发了。” 男孩拉下脸来,说道:“你们俩未免太过努力了。才刚休息几天?” “说句实话吧,”男孩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欠钱了?” 张灯说:“如果真的欠钱了,我还好受点。” 男孩撇撇嘴,没说什么。 门被从外头推开,一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张灯好半天才认出,这是卫原野。 因为卫原野完全换了一身打扮,他穿着通身白的制服,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从他的表情上来看,心情似乎一般。 第15章 张灯说:“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并不知道是哪个时空的自己说的。 但是,下一秒,卫原野猛然抬起头来:“你怎么在这儿?” 张灯吓了一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半晌都没缓过来。 最后那句话,卫原野问得是现在的他。 张灯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半晌,然后掏出手机来试图清醒清醒。 一打开自己的账号,看到自己爆炸一般地涨了九百九十九加的粉丝,他就意识到估计又发生了什么。 他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他的原单位发了视频曝光他,视频中出镜了两个人:主编和小邓。 张灯草草地看了眼,大概是说他性格阴郁,嫉妒心强,出尔反尔,爱钱如命。主编痛斥他明明答应了不会在网上发任何立场,结果第二天拿了赔偿就翻脸这一行为的无耻,然后又推卸了一些自己在工作中的疏忽责任。 张灯客观地评价,这个视频其实相对何小丘的那个视频来说,没有那么多捏造的成分,还算是比较良心。 不过这个视频很明显起到了反效果,对于互联网而言,打工人更能共情打工人,而不是公司。 如果你说两个搞文学的男人扯头花,这件事谁对谁错也许比较难评价,但如果是公司欺压患有精神疾病的打工仔,甚至发视频引导网爆的话,这件事就清晰多了。 视频发了好像也才不到两个小时,张灯发现前司的评论区都关了。 他去搜了搜,才明白为什么——网友的评价确实非常狠毒。 “这两个人一看就很mean,感觉我和他们一个单位两个人会拉小群骂我。” “这主编像是会蹭咖啡不给钱的那种领导。” “这个叫员工在内部社区匿名骂领导抠逼。” “很害怕这种同事,感觉会在表面叫你美女,背后骂你去哪儿坐台。” “这种单位怎么坚持的三年?” “因为搞文学的都有病。” 就连张灯也没被放过。 因为这是一个公司官方性质的账号,发表了如此低级的视频,连带着何秋也被拎出来骂,网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灯前段时间在经历一场近乎完美受害者一样的网暴。 张灯躺床上睡了一下午,忽然风评逆转了起来。 他看着手机里还在不断增长的关注,其实并没有多少实感。 可能是因为网络上一切都来得太快,所以张灯认为,去得也会很快。 外头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因为没拉窗帘,还能透出一些晚霞的颜色,给屋里打了一层橘黄的光,张灯坐起身来,发现卫原野也躺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从侧面看鼻梁很高,眉骨清晰,好像是影视剧里的画面一样。 张灯觉得这画面确实非常好看,没忍住拿出手机来拍了一张。 闪光灯一亮,卫原野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偷拍,也没说什么。 其实张灯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自从出来住之后,第一次醒过来之后家里还有人陪着自己。每一次他在白天睡觉,醒过来的时候,都只有小咪在他身边,睡的时候是很舒服,醒过来难免会觉得很孤独。 而且卫原野很明显是在等他,因为没过多久,卫原野就起来做饭去了。 张灯站起来,看着卫原野在厨房洗菜,问道:“你看到网上发的东西了吗?” “看到了。”卫原野说。 不知道为什么,张灯感觉卫原野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过张灯本来就是很敏感的人,他马上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道:“这样下去,不会出问题吧?” “什么问题?” “比如说公司倒闭之类的?”张灯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我只是觉得很多员工如果因为我失业了,很不好。” 卫原野道:“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张灯:“?” “其实今天的结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了,”卫原野说,“你在被单位孤立、被网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帮你说过话,你无助,才会发在网上,导致今天这件事的发生。你觉得他们是无辜的员工,不过在他们做出沉默的选择的时候,就会导致无数个可以自救的世界坍塌,最终指向一个最坏的结局。” 张灯跟着念了一遍这句话:“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这是你来的那个地方的世界观吗?” “这是所有世界的世界观,”卫原野说,“人的境遇是选择的产物,也是不选择的产物。” “你说的真好,”张灯诚实道,“虽然我不懂。” 卫原野笑了,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张灯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张灯仍然在纠结这句话,他问道:“所以世界坍塌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会说我的世界坍塌了很严重?” 卫原野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他伸出一只筷子,指向前方,说道:“如果这代表着人生的进程,这是别人的世界。” “别人在做出选择时,会造成无数世界的坍塌,”卫原野把筷子反过来,“你崩溃时,会产生无数的世界。” 卫原野:“微小的选择不作为坍塌世界的条件,就比如今晚吃什么,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这都会达到饱腹这一目的,达成了同一目的的选择,就不算坍塌。但是如果是影响了人生进程的重大决策,就很可能会坍塌了无数分支世界。而你的人生进程中从来不存在任何坍塌,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指向了一种答案,你和其他人的人生是反向的。所以当你的世界崩溃时,你的世界不是发生坍塌,而是发生爆炸,无数分支大规模地爆炸。” 这太抽象了,张灯有些理解困难,他道:“我是文科生……” 卫原野道:“我没上过学。” “真的假的?” “假的。”卫原野随口说。 张灯让他弄糊涂了。 卫原野这个人说话确实太随便了,不光是别人,张灯也分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 他开的玩笑,张灯都不是很能跟得上。 张灯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生活,”卫原野说,“这本来就是你的生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 张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崩溃。” 这虽然是张灯自己的人生,但是张灯对自己的情绪的掌控向来一般,他真的很害怕自己一不留神把世界搞毁灭了。 卫原野说:“那也是这个世界活该。” 张灯:“……” “你怎么总开这种玩笑啊。”张灯埋怨他。 卫原野发觉张灯的脾气真的很好,就算把他惹生气,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更多地时候张灯是根本不会生气。 现在已经很少见到张灯这样的人了,在他身上有一种很复古的气质,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温柔。 张灯很温柔,但不懦弱。在他身上,这两种性格调和得很好。在张扬个性的年代里,他的内秀非常罕见。 卫原野不再开玩笑,他道:“因为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我学得就是这个,”卫原野说,“我可以让你很稳定地度过这些。” 张灯听到这话的时候,一口饭刚送进去,他咬着筷子笑了起来,随后道:“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你很帅。” “你也不错。”卫原野夸道。 不知怎么了,张灯还是觉得卫原野今天晚上很奇怪。 第11章 全民神经(十一) 张灯被辞退的第四天,他的粉丝已经来到了三十万大关,甚至后台有私信问他是否要接广告。 卫原野还帮他回了消息,很老练地问:“报价多少。” 对方开口就是3万块钱,给张灯差点吓死,他问:“多少?” 三万块钱差不多是张灯两个月工资了,而且他拿工资的时候,赚的可以说是卖命钱了,每天起早贪黑,鸡狗不如。 卫原野说:“先别接了,等以后稳定下来再说。” “还是算了吧,”张灯虽然也有点心动,但忍了下来,“会被骂死吧?” 卫原野:“骂呗,能怎么样。” 张灯却没有那种好心态,他不想再挨骂了,已经挨够了。 卫原野说:“拿我号接,我无所谓。” 但是没人找他打广告,卫原野翻了半天私信,在一片虎狼之词之间,居然找不到一条广告私信,张灯难得在卫原野脸上看到挫败。 张灯笑死了,他道:“你再发两张自拍呢?” “没了。”卫原野道。 张灯:“你手机里只有一张自拍吗?” “那是之前单位要的,”卫原野穿着睡衣拖鞋,头发没型,显得有些潦草,“本来一张都没没有。” 张灯说:“那我帮你拍。” 但是张灯也只是嘴上说得厉害,其实根本不会。 卫原野还是嫌麻烦:“算了。” 第16章 张灯却来了兴致,说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啊。” 虽然他也没表现得多么想拍,说话仍然是慢慢地,但难得对卫原野提了些要求,卫原野不知怎么就应了下来。 张灯马上从床上起来,四处去找道具。 张灯把自己陈年的那些好东西全都拿出来,卫原野一看——陶瓷串珠手链、猫眼石耳夹、小狗陶艺戒指、海玻璃皮绳项链。 卫原野拿起一个来,张灯就有些兴奋地给他讲述这个东西背后的故事。 “这个手链是我在景德镇买的,”张灯说,“那是我唯一一次出差,简直太好玩了。” 张灯道:“这个海玻璃是我自己在海边捡的,我在商场找手作店给我串成了项链,漂亮吗?” 卫原野在气氛地烘托下,不得不道:“漂亮。” “是吧。”张灯说,“我可以送你一个。” 卫原野:“?” 卫原野:“算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不喜欢啊。” “喜欢。” “喜欢你挑一个啊。” 卫原野硬着头皮挑了那个小狗戒指,张灯暗自松了口气,他道:“这个只是我在淘宝买的。” 卫原野发现其实张灯也根本不想送。 这些东西应该也不适合拍视频,张灯可能只是想跟他显摆显摆,然后就放桌上,把卫原野拉卫生间,替他吹发型,张灯家里还有发胶,只不过是好多年前买的了,幸好这东西也无所谓过不过期,张灯把发胶抹在自己手上,让卫原野低下头来,张灯给他认真地抚顺发丝。 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审美,把卫原野的头发弄成黎明的同款发型,看着自己的成果表示十分满意,卫原野有些意外:“你真会啊。” 张灯上学的时候也热衷过穿搭打扮,甚至能找出一件很复古的皮衣来,拼拼凑凑地又搭了一件衬衫,卫原野问:“你这都是哪来的?” 张灯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又觉得倒也没什么丢人的,他道:“上大学的时候,在地下商城淘的,这个衬衫只要二十五块钱。” 张灯也不是一直都很甘心当一颗小草的,上大学那段日子是最想恋爱的,他也试图让自己受欢迎一些,不过试了很多种风格,都和他的气质不相符,非常的突兀,他自己穿着也别扭,好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一样,觉得很尴尬,折腾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换回了原来的风格。 但是这些衣服却很符合卫原野的气质,不过更可能是因为卫原野的相貌很百搭,什么风格都能试试,穿着运动装就显得很年轻俊朗,穿着皮衣又很潇洒复古。 张灯没忍住,说道:“你们支援者外貌都这么出众吗?” 卫原野愣了下:“什么?” 张灯道:“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支援者的事?”卫原野回过头看他,“我没说过。” 张灯:“……” 张灯这才想起来,这个词好像是在梦里学到的。 “我,”张灯看到他的神色,有些不敢说了,他道,“我随口说的。” 卫原野微微皱着眉头,考量着他的这句话,他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张灯摇头道,“每天咱俩都在一起啊。” 卫原野忽然问:“梦呢?” 张灯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了在昨晚的梦里,卫原野最后的那个眼神,他下意识地隐瞒道:“什么梦啊。” 卫原野没再说什么,张灯说:“我可能是……从哪里听说过这个词吧,就觉得很熟悉就说了。” 卫原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决定不再追究了,他说:“确实是支援者。”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卫原野说,“也许你见过其他支援者吧,这个世界也曾经有过支援者的访问记录。” 张灯说:“你们都很帅吗?” 卫原野:“你只在乎帅不帅吗?” “毕竟我也不认识他们啊,”张灯说,“个性我也不了解啊。” 卫原野似乎对这个没什么好态度,不过他还是跟张灯解释了:“一般都长得差不多。” 张灯笑道:“人怎么能长得差不多呢?” “支援者都差不多。”卫原野的神态,显然是已经不想多说。 张灯观察着他,很懂事地没有再问了。 他现在觉得卫原野身上也许也有很多的秘密,但是同样的,他也有瞒着卫原野的秘密。 这些秘密对张灯来说都不算什么,他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和事态的炎凉,早就知道作为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最好的生活态度就是得过且过。 张灯对所有人的所有秘密和过去,都不大关心,也包括他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卫原野收拾地差不多了,就开始准备拍摄了,张灯又是补光又是摄像,还兼顾编导,找了不少网上的颜值视频,最终敲定了一个运镜类的,卫原野站在窗户前原地不动就行,张灯左摇右晃,东跑西颠地拿着手机,他毫无经验,就算卫原野长得已经很方便了,还是拍得乱七八糟。 张灯有些抱歉道:“我实在是不太会。” 他基本上没有任何音乐天赋,卡不进去音乐的点,显得手忙脚乱。 卫原野却很满意,说道:“不错。” “真的假的?” 卫原野说:“会火的。” 张灯对此持怀疑态度,卫原野却加了个滤镜就发出去了,张灯道:“哎你!p一下啊!” “不用。”卫原野直接把手机揣回兜里,说道,“太晚了,睡觉。” 张灯感觉卫原野总有一些和他的个性非常不相符的习惯。就比如说卫原野的生物钟非常规律,如果没什么事的九点多就躺下了,十点之前一般就睡着了。而且还会坚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张灯发现卫原野早上还会自己去晨练,顺便买回早餐,中午和晚上则是全部自己动手,基本不吃剩菜,所有饭菜日日清。 这些习惯,就连他爸妈都很难做到。卫原野即使这样做了,也没觉得辛苦或者不方便,好像这些习惯早就融入进他的生活里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张灯不好对别人的生活习惯做什么点评,只能是关灯,听见卫原野睡了,他自己躺在床上玩手机。 他在卫原野的账号下面刷了好半天,渐渐地才反应过来,卫原野为什么说这个视频会火。 根本不是因为把他拍的帅!而是因为,在窗户的倒影里,把张灯手忙脚乱地运镜拍得一览无余! 他先是半蹲在地上拍腿,然后为了拍出俯视的角度他一脚站在桌子上,整个人乱七八糟,慌不择路,仿佛是个疯子一样! 张灯看着评论区里的截图,脸慢慢地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评论区的人明显也已经认出了这是张灯,嘴像淬了毒一样—— “都这么努力了,怎么还拍出来一坨。” “好像看到了自己在单位上班的样子。” “长得这么有实力也要玩抽象吗?” “一旦没玩呢。” “不会真当颜值视频发的吧?” “外头打得头破血流,他俩在干嘛?” 张灯就知道,互联网不是这么好混的,这一晚,张灯是在偷卫原野手机删掉视频,还是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中纠结着入睡的,一夜无梦。 第二天,这个视频果然小火了一把。 很多网友也是不管不顾地磕了起来,并给两个人捏了个非常有感觉的人设:黑皮疯狗1x阴郁文艺0。 张灯两眼一睁就进了评论区,一直看了一个多小时,发现在网友的包装下,他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实在是太甜了。张灯自己都想磕了。 在这种造势下,两个人都连带着涨了粉丝,何秋粉丝都骂不动了,因为下面全是cp粉在磕。何秋的死忠粉丝痛骂张灯的cp粉:他们实在太疯狂了。 八点多的时候,卫原野又提着早餐回来了,放下之后先去洗漱,然后张灯揉着眼睛起来了,看到今天买的是豆腐脑和油条。 “咦?”张灯一边吃油条,一边刷手机,看到了一条视频。 这条视频是他们两个在商场买衣服,两个人离得很近,有说有笑,最后穿着情侣装离开,视频的最后是一些照片,场景是在4s店,卫原野带着张灯看车,最后刷卡。 这个视频拍得很漂亮,调了滤镜,音乐也是情歌,显得很有恋爱的味道,但张灯只觉得手心有些出汗。 他是认识这个id的。 前几天在单位楼下,一个女生偷拍他,冲他竖了中指;在超市偷拍他和卫原野,那时候,这个女孩还在骂他。 张灯点开她的主页,却看到这个女孩已经把之前的两个视频删掉了,现在主页上只能看到这一条,简介上也把何秋删掉了。 张灯脑子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生理上已经开始觉得通体生寒了。 卫原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还没开始吃,顺手就把他拉起来:“先去洗漱。” 第17章 看到张灯的好像不太对,他去看张灯的脸,问道:“怎么了?” 张灯把手机递给他,卫原野看了下,他微微皱眉,说道:“我看到这个人了。” “看到她好几次了。”卫原野说,“你害怕的话,下次我去处理。” 张灯问:“你怎么处理?还是算了,她要干什么?” 张灯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他甚至不明白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卫原野却不关心,“你不喜欢以后她就不会出现了。” 张灯:“我不太明白。” 到底是很爱,还是很恨,总要说个明白吧?为什么要假装爱他呢?发这个视频,她想要干什么? 卫原野大致能明白,他道:“有很多这种人,假装是你的粉丝,会去说些招惹人的话,然后引导别人骂你。” 张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样对他。 “别管了,”卫原野把他的手机拿走,他给这件事画了个句号,说道,“你以后见不到这个人了。” 张灯是相信卫原野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种事,这是被他发现的,如果还有没被发现的呢?卫原野在的时候,他能帮自己处理,如果卫原野走了呢?卫原野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以前说网络很可怕,张灯有警惕自己不要沉湎其中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有了这样的认识。 张灯甚至生出些对何小丘的佩服来,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种状态下,当了这么多年的网红。 第12章 全民神经(十二) 当天晚上,张灯就想明白了,他要在网上澄清他和卫原野的关系。 不能用默认让网友的误会,借此获得大家的爱和关注。 卫原野对此决定不置可否:“你可以说,但是也许不会如你所愿。” 张灯:“好好说,总是能沟通的。” 张灯是非常相信言语的力量的,他坚信没有什么误会是表达不能解决的。 卫原野偶尔会觉得张灯蠢得像是在卖萌,但他又挺真诚,所以只好忍了,说道:“你试试吧。” 于是,张灯人生的第一场直播,就这样开始了。 他给自己的心理预期是说几句话,澄清完就下播,所以卫原野还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就在研究怎么开直播,研究着研究着,忽然就开了。但因为有点卡,一时公屏没有任何弹幕。 张灯看着上头的人数,还是0,他找了个手机支架,脸凑进去看,问卫原野:“你看一眼,我开播了吗?” 卫原野拎着锅铲出来,他一凑过来,半张脸也挤入了屏幕,卫原野看了眼人数,说道:“成功了。” 这时候显示有几十个人进了直播间。 卫原野站起来,说道:“速战速决,马上吃饭了。” 张灯:“哦哦好的。” 张灯为表尊重,把睡衣换了才来直播,他穿了件连帽卫衣,为了看公屏还戴上了眼镜,画面中的他仿佛刚出校门的学生,就连刚开直播的生涩感都刚刚好。 张灯挥手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如他所想,不少人在攻击他,也有些人再问刚才离开的卫原野。 张灯是起动迟缓型人格,对于快速滚动的公屏完全没办法跟上,只能捕捉关键信息:“大家好,我是张灯——我确实不是很帅。” 弹幕中有不少人在攻击张灯的长相,中心论题是:光看脸的话当然是站何秋。 “刚才的人是卫原野,”张灯说,“他网名叫——叫什么来着?多少个孙子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卫原野的名字实在太长了,张灯没记住,卫原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 张灯冲他道:“没事。” 他指了指屏幕,示意自己在直播。 卫原野点了点头,回了厨房,弹幕却爆炸性地增长,全部都在问:“住在一起吗?” 张灯组织着语言说:“是的,我们暂时住在一起,不过我们俩不是情侣,我们是好朋友。” 张灯太容易被言论带跑了,他意识到不能总被拖着走,说道:“我今天是想说,我还在等何秋的道歉和赔偿。” “我和卫原野也不是情侣,”张灯说,“你们不要因为以为我们是情侣而喜欢我们。” 张灯郑重地说:“我以后应该也不会直播了,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回去找工作的。因为我觉得互联网并不适合我,我还是喜欢脚踏实地地赚钱的感觉,而且我长得也不帅,网友应该也会很快就看腻了我。” 张灯终于说完了,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正式也很真诚,垂眼一看弹幕。 “小嘴巴粉粉的,想亲。” “弄哭你。” “就喜欢别人的老婆怎么办?” “我不敢想想他的私信有多脏。” “我就敢想,因为我发过。【比心】” 张灯看了眼,感觉头又昏了。 他说道:“信号不好吗?” “你们听不到我说话是吗?”张灯切断无线网,换成自己的流量,掩耳盗铃地说道,“怎么回事啊。” 卫原野端着菜出来,凑过来道:“怎么了?” “我看看。”卫原野的脸就如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屏幕前,他的这张脸实在太有冲击力了,瞬间公屏全部都是感叹号、问号和脏话。 “这是那条狗吗?” 卫原野说:“网挺好。” 张灯:“……” 张灯心想:“这肤浅的网民们!” 他道:“反正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卫原野坐他身边,也看了会儿公屏,回复了几个问题:“我刚去做饭了。” “会做,”卫原野把屏幕翻转,拍了下自己做的菜,“他愿意吃小炒黄牛肉,还有个炒藕片,一个罗宋汤。” 比起张灯,卫原野倒是很适应互联网的节奏,他又把摄像头转过来,对准了张灯,自己只出现了一个肩膀,说道:“还是看他吧。” 张灯莫名其妙地问:“干吗啊。” “我又没什么要说的。”卫原野说。 张灯心累道:“你帮我回复一下。” 卫原野就又转过来一点镜头,说道:“都什么问题?” 弹幕有人说:“这么听话?” 卫原野轻描淡写:“狗能不听话吗?” 弹幕集体磕昏了。 张灯说:“我们只是朋友!” “你快说啊。”张灯催促卫原野。 卫原野笑了下,偏偏等张灯快要着急了,鼻尖都冒出一层汗珠来,才说道:“对,只是朋友。” 张灯说:“算了,我要关了。” “有不少人支持你,”卫原野指了指,说道,“你跟他们说两句。” 张灯看到确实有几条弹幕在讨论他和何小丘的事情,都说了要尊重著作权,张灯有点感动,他说道:“谢谢你们支持我。” 看到也有人支持自己,张灯显得稍微不那么紧绷了,也挑着几个正经的人回复了些问题:“我今年26岁了,卫原野?他也26。” “我俩的网名都是他改的,我打算改掉呢,不知道改什么,还在想。” “我们两个都还没有对象,”张灯赶紧又补充,“但我俩不是情侣。”、 “也不是会亲嘴的普通朋友!” “妈妈?”张灯念了一遍,不可置信地复述一遍,“妈妈?叫我?” “爸爸妈妈我出生了?”张灯问,“为什么?” 其实卫原野也不大懂,不过这种语境下,一切都很好理解,张灯也是理解的,他只是很难接受。 张灯说:“奶奶?” “为什么!”张灯说,“别这么叫我。” 张灯:“姐姐?” “姐姐可以,”张灯被登门槛效应彻底征服,开始觉得姐姐甚至是一个很保守的称呼,他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姐姐也不行!” 张灯说:“你们可以叫我亮亮。” 他自己提起这个名字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卫原野透过屏幕,似乎看了他一眼,对此没接什么话,张灯道:“这个是我的小名。” 张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他对自己以后是否还能交到朋友这件事保持一种悲观的态度,但是如果能让更多人记住他这个名字,也不错。 这时他看到有一条弹幕中问何小丘有没有私下联络过他。 张灯想了想,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卫原野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张灯:“?” 卫原野:“大家可以点点关注。” 张灯:“嗯?” 卫原野说:“赞赞到二十万,亮亮给大家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哈。” 张灯确信说:“你被上身了。” “被优质主播上身了,”卫原野根本无所谓,他道,“还差十万赞。” 但是张灯没有想好要不要说。 他是打算等他们彻底闹掰之后,再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的,他其实还是想给何小丘留个喘气的口。不想逼得太紧。 第18章 张灯知道也许大家会觉得他很窝囊,但他确实并没有想把何小丘置之于死地的想法,他依旧想温和地解决问题,体面地、像个文人一样地。 但是天不遂人愿,赞很快破了二十万,并且只冲二十五万。 看着不少人催促着想听,张灯没办法,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连带着从小到大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张灯虽然反应很慢,但是语言表达能力却极强,他有自己独特的叙述能力,能在力求客观的情况下讲述自己的主观情绪,他总是从前因后果去分析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告诉大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会出现这样的行为。 他讲得故事尽管有些可怜,却非常动听。就连卫原野已经了解了大概的人,坐在旁边都能再如数听一遍,仍然不觉得枯燥。 弹幕有人说:“你有这种逻辑思维能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还是张灯第一次被这样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道:“谢谢你。大方地夸赞别人也是非常可贵的品德,你也会成功的。” 张灯慢慢地放松下来,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个的脸,弹幕的画风终于也不那么诡异了。他也能好好地交流一下。 “好真诚的小男孩哦。” “谢谢,”张灯又说,“——这是什么?” 卫原野看了眼,道:“谢谢礼物。” 有人送了一个很漂亮的礼物特效,张灯道:“这个很贵吧?” “有多少米?” 张灯也用了个专业术语,他之前看直播的时候,主播都是用“米”来代替“钱”。 弹幕说:“你能拿到50米。” “谢谢谢谢,”张灯说,“太贵重了。” 弹幕:“?” 好真诚的阴阳怪气。 卫原野道:“确实太贵重了。” 好了,这个才是真的阴阳怪气。 张灯道:“别送礼物了。” “送了也不会退。”卫原野说。 张灯:“卫原野!” 卫原野示意自己不再说了,张灯又看向镜头:“他开玩笑的。” 但是却又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好几个礼物,一转眼都二三百块起了。 张灯:“我其实真的不会退。” 卫原野挨个念了名字感谢,然后道:“收礼物不是目的,目的是和大家说说话,以后亮亮也不打算卖货,他想当作家,这件事结束后还要写东西的,有出版社什么的可以联系他,大家如果有人脉也可以帮忙联络一下。” “以后亮亮火了,肯定会感谢大家的支持的。” 卫原野说:“我给大家发个红包吧。” 他在直播间发了一个两千块的红包,然后道:“不用担心他吃亏,一会我转给亮亮,这算我给大家的见面礼。” “多关注关注他,”卫原野说,“谢谢大家。” 张灯:“……” 弹幕:“你回头看看吧,身后那个小男孩好像想结婚了。” 张灯恰好看到了这条弹幕,崩溃道:“我们只是朋友!” 弹幕:“遇到这种朋友嫁了也行。” 张灯感觉好累,自己这一个晚上,好像全都白费口舌了。 真诚地沟通难道也不能解决问题吗?张灯开始质疑言语和表达的力量了。 他又一次提出:“我要关了。” 但是弹幕哀嚎一片,纷纷还想再看他一会儿,张灯本来还心软,说道:“你们想看什么呢?” “爸爸妈妈做什么都行。” 张灯怒道:“关了!” 第13章 全民神经(十三) 这场直播,让张灯在互联网上增添了很多的笑料。 “姐姐可以,姐姐不行。” “50米,好贵重的礼物。” “送了真的不会退。” 让网友分不清张灯到底是单纯的单线程还是先天抽象圣体。 他真诚得甚至有些绝望,网友像是终于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一样开始玩弄张灯和张灯的梗。 姐姐可以,姐姐也不行,甚至成为了评论区的热词。 张灯的广告费又涨了,甚至有一些媒体想要采访他。 张灯对媒体采访还是很感兴趣的,他以前做作家梦的时候,经常会幻想自己出名之后,会有媒体采访他作为一个知名作家有什么感受,不过他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 张灯在床上抱着被子一边懊悔,一边义正言辞地回绝,卫原野穿好了衣服,催促他出门买菜,说道:“你想参加就去。” “不行啊,”张灯两眼无神,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他们只是想要蹭我的流量罢了!” 卫原野:“你还挺懂。” 张灯浑浑噩噩地起床穿衣服,念念有词道:“这些都是虚妄,不能生妄念、妄想、妄行、妄言,假的,都是假的。” 他和卫原野一起出去买菜已经成了每天的固定项目,只要没什么事情,他俩下午都会出门逛超市,张灯出门后,还有些愤愤不平,他道:“他们不过是想要听八卦罢了,根本不在乎我的作品。” 卫原野道:“你的八卦也是你的作品。” 张灯:“这太超前了,我理解不了。” 卫原野:“只有你的八卦才如此有戏剧性。” 张灯莫名地看着他,等卫原野解释。 卫原野走出电梯,说:“别人没你这么好笑。” 张灯愤怒地掐了他胳膊一下。这时候,他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身后有个女生对着他们举着摄像头。 张灯心里一沉,卫原野回头的时候也看到了,他拍了拍张灯的肩膀,示意他等在原地,卫原野冲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那女孩退后一步,犹豫了下要不要跑,但看着卫原野双手插在兜里,似乎没有什么敌意,她也站在了原地,看着他们。 卫原野道:“删了。” 女孩把手机藏在了身后,她道:“我是你们两个的粉丝。” 卫原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脸色都没变,一手拎着她的领子,借助身高优势,另一只手直接从背后抢过来了手机,屏幕还没灭,停留在视频的页面上,他翻了几张,全部删掉了。顺便还浏览了一下其他照片。 女生马上去抢:“你还给我,我报警了。” 卫原野真的还给她了,把手机放回到她的手上,却没马上撒开,他道:“你没有工作是吗?” 女生去抢手机,咬牙切齿道:“管好你自己。” “自己住,没有朋友,”卫原野说,“一直在楼下跟踪我们,也没人在乎你回不回家。” 女生道:“你什么意思。” 卫原野比她高出很多来,低头看他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这种相貌,只要不做表情,就显得很凶。 卫原野手上还攥着她的手机,背对着人,几乎把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他道:“你死几天会被发现?” 女孩瞪大了双眼,瞳孔微微紧锁又放大,周身生理性地抖动了一下。 卫原野松开手,女孩被抢夺手机的惯性带的往后一耸,她拿不住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卫原野的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来,女孩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银光,只在他指间闪动了一下,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到袖口里。 女孩确信,这一下就是给她看的。 她不禁在恐惧的空隙中生出犹疑来——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现在还有这种野蛮人吗? 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女孩吓得尖叫了一声,却看见是张灯过来要扶她起来。看她如此紧张,张灯赶紧松了手,转而把她手机捡起来,检查了一下,递给了她,说道:“屏幕碎了。” 张灯对卫原野道:“你干什么这样?” 卫原野说:“她自己摔的。” 他又没事人一样,冲女孩去伸手,问:“没事吧?” 女孩看向他的脸,看到卫原野冲他挑了下眉头,其中恶劣地威胁性质不言而喻。 女孩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放到他手上,由卫原野把自己拉起来。 张灯道:“实在不好意思。” “我赔你钱吧,”张灯说,“但是这种事你以后也不要再做了。” 女孩匆匆地把手机攥到手心里,低头道:“不用了。” 张灯:“别,还是——” 女孩大喊道:“我都说了不用了!” 张灯吓了一跳,女孩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你和她说什么了?”张灯道,“她怎么了?” 卫原野耸了耸肩,也表示不了解,说道:“感觉她精神不正常。” 这个张灯倒是没怀疑,他觉得现在的人都有点疯狂,好像比他这个精神病还疯,张灯道:“她这样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卫原野说:“包的。” 张灯批评道:“你少用那些词,小心以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了。” 卫原野说:“收到。” 第19章 张灯拿他毫无办法。 被尾随的事情终于解决了,张灯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他说道:“我们今天吃好点不?” 卫原野:“可以啊。” 张灯开始报菜名:“红烧肉、葱烧鸡排、糖醋里脊——” “你还是雇个厨子吧。”卫原野又马上反悔。 这几个菜做一下午都算是快的了。 张灯笑道:“那我请你吃饭?” “有一家西餐厅很好吃,”张灯说,“气氛也很好,还适合拍照,我可以给你拍几张好看的照片。” 卫原野看他很想去,也没什么意见,俩人的出行计划就从去超市,改成了开车去吃饭。 张灯坐在副驾驶上摆弄手机半天,说道:“唔,太好了,下午不需要预约,有空位,不过是在大厅。” 卫原野说:“两个人也用不上包房。” 卫原野对这些事情都不太讲究,张灯从他身上甚至看不出卫原野的消费习惯,几块钱的拖鞋他能穿、几十块的睡衣也能穿、几千块的衣服不觉得贵、几十万的车随手就送人。 这样看,他应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是卫原野的生活习性却完全是富人才有的,他规律健康,完全不吃垃圾食品,也坚持健身锻炼身体。一般这种规律的作息,都不是普通人能坚持得下来的。 卫原野身上的气质非常混乱复杂,他有时候像个滚刀肉,有时候又像个贵公子,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定性的概念。 张灯学过人物塑造,他知道人类都是立体的,不能用几个词来概括,但卫原野就未免有些太粗糙了,你完全猜不到卫原野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又对什么无动于衷,你连下一秒他会干什么都猜不到。 张灯道;“你到底有多少钱?” “你要多少。”卫原野一边开车一边随口说。 张灯:“我不要,我是感觉你根本没有金钱的概念。” 卫原野:“我不需要。” 他显得很潇洒,也很无所谓;“等我走了,全都给你了。你现在要也行。” 张灯听到这话,稍微有点不舒服。 卫原野也觉得不对劲,他道:“但我现在不会走。” “你不用提醒我。”张灯却说,“我知道你早晚要走的。” 卫原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张灯说:“你放心,我不会依赖你的。” 卫原野是过来帮他的人,张灯想得很明白,他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喜欢卫原野,也不能依赖他,否则以后都会产生麻烦。 张灯人生的头26年早就习惯了自我戒断,只要一开始不投入过多的感情,以后也不会受伤。 被这么多人抛弃、不选择、厌恶,他对人际关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趁着美好的时候多享受一些,放弃的时候也不要太难受。 享受过就可以了,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把真心放在天平的一端,像黄皮子讨封一样,追着别人要一份势均力敌的感情。 卫原野抿了下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确实没有这个意思,卫原野说话从不想太多,也不搞暗示那一套。 但是张灯太敏感了,他能听得出卫原野自己都没听到的弦外之音,张灯并不生气,他也只是表达自己的立场,他说道:“你有没有那个意思我本来也都不生气。” “我只是特别特别感谢你,”张灯说,“我不会怪你为什么明明要离开,还要对我这么好,因为帮助就是帮助,我确实受到了你的照顾,没有你我很难这么顺利地走到这一步。这都是事实,我不会恩将仇报,认为你在拉我下水。” 张灯说:“我很识趣,真的。” 卫原野攥紧方向盘,听到这种划清界限的话却很难觉得开心。甚至一颗心更往下坠。 张灯说:“你走了我也依然会感谢你。因为你就是帮了我,你要走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情,我根本不会为此难过。” “好吧,实话实说,也许会有一些,”张灯说,“因为我还是有点习惯了,不过慢慢都会过去的,就像以前一样。” 卫原野说:“行了,我知道了。” 他已经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任务本来也是如此难以完成吗?卫原野忽然这样想,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张灯忽然高兴道:“到了!”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不开心的事情,给卫原野指路怎么去地下停车场。张灯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有些文艺的男生,就喜欢这种带着浪漫情调的小资餐厅。 这家餐厅在每个餐桌上都会给客人放一支时令鲜花,临走还会送不同的小礼物,张灯最喜欢这种有些华而不实的罗曼蒂克情节。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餐厅,服务人员迎上来,张灯说:“我们有预约。” 服务人员说:“张先生是吧。” “您预约的桌在窗边,”服务员一边引着他们过去,一边说道,“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能看到江边的晚霞,您可以从这边拍照,灯光更柔和哦。” 张灯非常喜欢这种体贴,笑着看向了卫原野,卫原野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张灯——?”身后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回头去看。 刘岩有些不悦道:“你怎么在这?” 张灯愣了下,又用余光看到了站在刘岩身后的何小丘。 刘岩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然后道:“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第14章 全民神经(十四) 张灯感觉无比地失落——这本来应该是很美妙的一晚,他在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给卫原野拍照片,给他推荐哪些菜,然后再阔绰地付款,因为想到可能会喝一些白葡,他连代驾的电话都找到了! 张灯脸上的不悦甚至无法隐藏了,他转过头去,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确实就是个巧合。” “巧合到桌子都是临近的?”刘岩语带嘲笑。 刘岩他们订的桌子就在他们身后,也同样是靠窗的位置,这看上去确实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围。 张灯刚下车的时候,还在念叨着饿了,可现在却一点也没胃口了,他道:“那算了,我们不在这吃了。” 卫原野拉开椅子坐下了,说道:“不是饿了吗?” “太堵了,”卫原野看了眼手机,“等回家要一个小时。” 刘岩道:“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何小丘走了过来,他穿着宽大的冰岛风毛衣,头上带了一个针织帽子,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他道:“既然碰到了,不如拼个桌吧。” 张灯说:“没有那个必要了。” 刘岩:“随你便。” 张灯真不知道他总是在莫名其妙地生什么气,好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一样,张灯看也不看他一眼,背对着他们桌坐下,泥人也有血性子,他冷着脸道:“点单!” 卫原野跟服务员指了指张灯,示意他说了算。 张灯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这个、这个,点了一堆。 卫原野也没管他都点了什么,刚过来的时候确实有点堵车,他也饿了,把餐前上的法棍塞嘴里,两口吃了一整块,他给张灯递了一块:“味道不错。” 张灯说:“你等等,一会儿还有好吃的,你都吃饱了。” 但是卫原野已经把法棍塞进他嘴里了,张灯:“咦?” “这个好好吃,”张灯说,“这……还有吗?” 卫原野把自己面前的筐子扔给他,张灯说:“我以前没吃过,这是新品。” 卫原野道:“就是个点心。” 张灯没吃过多少好玩意,他减肥减得零食都吃得很少,他惊讶道:“这个好香啊。” “黄油烤的,”卫原野开始玩手机了,“没什么技术含量,你愿意吃,我可以买个烤箱给你整一冰箱。” 张灯:“真的假的?” “你总在一些非常没必要的地方怀疑我。”卫原野说。 张灯确实不相信这是家里可以做出来的味道,他道:“但这个确实很好吃。” 卫原野:“一会儿就去买烤箱。” 张灯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取悦到了。 刘岩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张灯的脸,尽管他没有故意去看,但在点单的间隙用余光瞥到张灯凑近卫原野去说话,因为他的几句话一会儿冷脸,一会儿又高兴,刘岩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甚至有点心头烦闷。 何小丘问:“没有想吃的吗?” 刘岩看向何小丘,在这样暧昧的暖色灯光下,混合着江景上的灯火,将何小丘的皮肤都照得光彩动人,他确实好看得毋庸置疑。 刘岩一开始就知道何小丘是好看的,甚至是千里挑一的好看,很匀称的身材,不过分干瘪,也不丰腴,抱在怀里却有种让人心疼的瘦弱,美人难画骨,刘岩在圈子里无论怎么找,都很难找到这么好看的男孩。 第20章 他确实非常喜欢何小丘的脸和身材,对比张灯来说,两个人简直没什么可比性。 张灯的话,就有点太瘦了。 而且带出去,也没什么说服力。 刘岩是想找个差不多的好好过日子的,他不大喜欢朝三暮四,花天酒地,那些东西玩玩就可以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在家里有个人,刘岩的家庭幸福,父母恩爱,他对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有些向往的。 无论怎么衡量,何小丘都更好,他每次把何小丘带到朋友们面前,从那些人的神色中,就能看得出来,他选何小丘没有选错。 性格方面……何小丘虽然爱耍小聪明,有些虚荣,但是总体上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人无完人,刘岩对此看得很明白。 何小丘就算再怎么耍手段,也都是因为想留在他身边,刘岩对此非常清楚。 “你来选吧。”刘岩想到这里,把菜单推给了他。 何小丘笑道:“明明你选的已经都是我爱吃的了。” 刘岩不介意在这种时候跟他做一些甜蜜的面子工程,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刘岩迷恋何小丘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为了他不参加任何不干净的场合,不出席花边聚会。 刘岩说:“你喜欢就行。” 服务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样子已经是个领班,她适时地恭维道:“这么多年了,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刘岩吃这家的饭确实已经很多年了,从大学的时候,他就很爱带人来吃,张灯也被他带来过几次,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很喜欢来这。 所以他很难不多想,今天这顿饭,张灯是故意的。 刘岩想到这里,心里已经确信,张灯一定是为了想和他见面。 刘岩心情好了些,忽然来了些兴致,他道:“点两份慢煮牛排,送对面桌去。” 服务员“啊”了一声,不好意思道:“那桌客人已经点过了,也要送吗?” 何小丘奇怪地看着刘岩,似乎不大明白他的举动,刘岩说完又觉得没趣,只是莫名地觉得不知道被谁落了面子,他道:“送瓶酒。” “酒也点过了,”服务员低下头去,不看他的表情,很抱歉地道,“那桌客人点了白葡和煮红酒。” 刘岩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何小丘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服务员笑道:“那没事了,谢谢您。” 服务员赶紧走了。 何小丘微微蹙眉道:“为什么要这样?” 刘岩说:“觉得可怜罢了。” “谁可怜?”何小丘说,“我吗?” 刘岩转眼看向他,何小丘道:“现在在经受网暴的到底是谁?难道是他吗?” 刘岩却看到卫原野举着一个甜品杯,让张灯去拍照,拍完了,张灯似乎不大满意,又让他举高点。卫原野站起来,凑到他跟前去,张灯终于把这个甜品对碰的图片拍出来了,等他终于拍完,卫原野两口就吃完了。 刘岩莫名地不耐,他道:“不是因为你抄吗?” “你说什么?”何小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刘岩反应过来,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没什么表情,把手机放在桌上点了点,他道:“你该想想办法补救了。” 何小丘却已经不满很久了,他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好脾气、温柔的人设,不发作而已,此时此刻,也是被他气得上头,何小丘也冷下来,说道:“那你干什么呢?” 何小丘说:“你就这么袖手旁观是吗?” 这件事发生这么久了,刘岩发力都是很少的,他只在私下联络过张灯和他的家里人,试图用钱来解决问题,这根本就是非常愚蠢的,就连何小丘都知道,张灯根本不会因为钱和亲情妥协,为什么刘岩都不懂? 他是怎么当老板的?! 何小丘毕竟不能和他闹翻,他还是隐忍了,说道:“你就不能帮我控制一下舆情吗?” 刘岩说:“怎么控制?” “我能帮你下一个热搜,”刘岩道,“能帮你下一百个吗?在一开始张灯要道歉的时候,我还能帮你控制着风向偏向你,是你咬紧了不承认自己做错过事,连着上了那么多负面热搜,这早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局面了。” 何小丘玩网络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这些事,但他还是觉得非常的生气。 何小丘道:“你是怪我了?” 他作势就要走,刘岩伸手拉住了他,把他按了回去。 何小丘神色这才缓和一些,刘岩道:“他现在就在这儿。” 何小丘不明所以,刘岩说:“你要不——” 他还没说完,何小丘马上道:“你要我和他道歉?” “不可能。”何小丘一字一顿道。 刘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握着何小丘的手,感觉到何小丘浑身都崩得紧紧的,也动了恻隐之心。 何小丘这几天也受苦了,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现在所有人都在骂他。 “算了,”刘岩说,“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一用力,把何小丘搂紧怀里,何小丘靠着他的肩膀,慢慢地卸下力来。 这件事也有刘岩的责任,是他没把张灯放在心上,他还以为张灯是那个没有脾气、什么都可以的小孩,人生给他什么剧本,他都会照读不误。但是张灯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已经变了,是他轻敌,才造成了今天的处境。 刘岩仍然觉得,这件事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另一桌上,张灯沉浸在牛排的香味中难以自拔。 他急切地问卫原野:“是不是很好吃?” 卫原野说:“还行。” “什么叫还行?”张灯不大满意。 卫原野说:“一般。” 张灯:“?” 卫原野道:“我吃过一个好吃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在哪儿?” 卫原野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了,他有些奇怪地停顿住了,随后道:“忘了。” 张灯说:“嘁。” 卫原野:“好像是吃过。” 他好像有些混乱,很多念头一闪而过,晃了下头,他便把这件事放下了,张灯说:“你就是满嘴跑火车罢了。” 说完,他又觉得有趣:“你没觉得‘满嘴跑火车’这句话特别可爱吗?满嘴都是火车轨道,火车乱跑,那得多混乱啊。” 张灯的笑点难以捉摸,已经笑得不行了,卫原野也笑了下,张灯赶紧掏出手机来,给他拍照片,说道:“对,就是这样笑。” 卫原野顿时笑容僵硬了,张灯说:“有人绑架你吗?” 卫原野一口塞进半块牛排,又被张灯抓拍了。 在网上被吐槽拍照技术很烂这件事,看来给张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张灯吃饱之后一直拍个不停,卫原野一开始还配合两下,到最后只顾着打扫战场,把剩菜都吃了,没管张灯噼里啪啦的快门声。 张灯拍了有几百张,挨个审阅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他点进去一看,嘴边淡淡地笑容又落下了,是刘岩发来的。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第15章 全民神经(十五) 张灯回复:“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需要谈的。” 刘岩:“吸烟区。” 张灯犹豫片刻,还是对卫原野说:“我去趟厕所。” 卫原野没多问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张灯过去的时候,刘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点了一根烟,吸到了半截。 刘岩的皮相是优越的,他倚在落地窗前吞云吐雾的样子,还和大学的时候一样,这么多年来,刘岩养尊处优,是以外貌一直没怎么变过。 其实就连这个吸烟区在哪儿,都是刘岩告诉他的,张灯看到这一幕,很难不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来。 刘岩显然也和他一样想起了些过去,他看着外头的江景,道:“我最喜欢这家店的地方,就是这扇窗户。” “只有这家的吸烟区的风景最好,”刘岩浅吸了一口,将烟随手掐灭,视线转向张灯,“所以总来。” 刘岩问:“所以你呢,为什么来这儿?” 张灯道:“至少不会是因为你。” 刘岩嗤笑了一声,不知道信了几成。 刘岩道:“这地方不都是我带你来的吗?” 准确的说,不只是带了张灯,他当时在请张灯的时候,还顺势邀请了何小丘。这里的饭只吃了两顿,刘岩就不需要再邀请张灯了,他和何小丘就已经在一起了。 张灯说:“我不会因为你们两个而不来这里,这里的菜很好吃,风景也很好。如果不是今天没有包房,遇到你的可能性也很低。” 随后,张灯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怕碰见你。” 刘岩看着他,似乎有点想起来上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会对张灯感兴趣,就是因为他总是这副迟钝又倔强的模样,看着像个傻子,才情却很好,功课也出众,像是上个世纪的纯情美人,有种未经雕琢的味道。 第21章 刘岩只是一时兴起,追了张灯几天,其实放在现在来看,那都不能算是追,最多算是暧昧。 后来是为什么又觉得没意思了?——刘岩想起来了,因为太容易了。 张灯太容易得手了,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贴了上来,姿色又一般,熟悉之后性格也就那样,没什么意思,倒是他的好朋友何小丘更有味道些。 刘岩想起一些往事来,比如张灯通红忍住泪水的眼睛,假装看不到他们牵手的尴尬,自己抱着书离开的背影,他难得有些感性,他道:“没问过你,这些年一个人,过得很辛苦吧。” “辛苦并不是因为是不是一个人,”张灯说,“是因为何小丘抄袭我,所以我才辛苦。” 刘岩有些不耐烦他一直谈这一件事情,他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张灯却觉得他和刘岩除了这些事,早就没有任何共同话题了。 他仔细想了半天,才说道:“今晚确实是巧合。” 刘岩说:“你还和以前一样,一张嘴就说不出让人高兴的话。” 张灯已经不会为这种话感觉不舒服了,他只会毫无感情的说一句:“那不好意思。” 刘岩耐着性子道:“也许有些迟了,不过当年确实是我的错,你要是怪的话,大可以怪我,你想要什么补偿,也随便提。” 张灯接受了这个道歉,他点点头,说道:“因为你确实很懦弱。” 刘岩:“?” “谁?”他莫名道。 “你,”张灯并不怕他,“我当时一直在等你面对我,当面告诉我。但是你都没有勇气。” 刘岩气得笑出声音来,随即又没话说,因为当时他确实不想面对张灯。可能在潜意识里,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是人事,而张灯也不需要被那么认真地对待。 张灯道:“不过你现在道歉了,就没关系了。” 这个道歉有点晚,幸好张灯在心里早就擅自释怀了。 刘岩简直无话可说,他应对张灯,总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他道:“所以你?” “所以什么?” “所以你可以不要再针对何小丘了吗?”刘岩问,“既然咱们两个已经‘没关系了’。” 张灯不解道:“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灯抬眼看他,那眼神让刘岩都下意识地回避过去,只听见张灯道;“在你们眼中,怎么也无法接受我单纯的是因为他抄袭而生气吧。” “因为我已经吃了那么多亏了,”张灯说,“从小到大,什么委屈都受过了,怎么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生气呢,肯定是因为我还喜欢你,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才这么做的,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吧。” 张灯说:“你们非常傲慢。” “因为你们从来没站在我的角度去想过,”张灯说,“我从小什么东西都没有,过得不大如意,甚至还得了精神病,为什么我还能坚持着活下去呢?只有一个原因……我还能写点东西。” “只有我自己的文字,是永远属于我的,我能感觉自己稍微有些过人之处,还能在压力中喘口气。”张灯道,“我为什么会生气呢?是因为连这个也被何小丘抢走了。” 刘岩:“……” 张灯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因为喜欢过你后悔。” “我也一直在为你开脱,”张灯的语气很平静,“我告诉自己,这么多年来,何小丘抄袭我的事情,你不知情,所以你还喜欢他。” 张灯道:“我没想到,你知道了也是这样的态度。” “其实在我心里,你虽然懦弱,但是是一个正义的人。”张灯即使是在说这种绝情的话,也仍然和冷静,他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你。你也不用担心我还喜欢你,会赖着你,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了。” 刘岩问:“所以你之前还喜欢我?” “这是问题的重点吗?”张灯发觉刘岩肤浅到让他感觉疲惫,他道,“算了。” 刘岩说:“等于,你之前确实是为了让我和何小丘分手,才做了这件事吧?” 张灯真想转身就走,是他的素质让他站在原地,解释道:“不是的。” “在我心里,何小丘比你还要重要,”张灯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如果可以,我是最不想失去的是他。” 何小丘是张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朋友。 在张灯心中,何小丘和刘岩在一起,最痛苦的并非失去爱情,而是他和何小丘的友情也出现了裂缝,何小丘总会担心,张灯是否还喜欢刘岩,而不再和他密切地联系,张灯又恢复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张灯真的很孤独。 张灯道:“如果他不违背诺言,我会一辈子祝福你们,把这件事埋在我的心里。” 刘岩手放在自己的嘴上,被张灯的话搞得有些无话可说。 这么多年,好像张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他有耐心听张灯说这么多话。 一阵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张灯接起电话来,是卫原野:“这餐厅只有两个小时免费停车。” 张灯没给刘岩打招呼,便转身朝着门走去:“我来了。” 刘岩看着他的背影,升起一丝复杂的感觉。 卫原野在结账的吧台等他,张灯刚走过去,就愣住了——他看到何小丘言笑晏晏地站在卫原野的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原野仍旧是那副手揣在兜里的死样子,偶尔说两句话,何小丘便笑了起来,倚在吧台边上,他余光扫到了张灯,笑容慢慢地敛去。 张灯掏出手机来道:“不好意思,我来结账。” “付过了。”卫原野说。 服务员笑着给他们送来了一个礼品袋,说道:“送您一份小礼物。” 张灯点了点头:“谢谢。” 卫原野把自己的那个袋子也给他了,张灯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自顾自地走了。 他走在前头,听见何小丘对卫原野说:“那我回去发给你哦。” 卫原野说:“好。” 何小丘:“再见啦。” 张灯加快了速度,没有再听见卫原野是怎么回应的。 张灯自己按了电梯,等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一双手把住了门,卫原野进来了,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张灯没说什么,卫原野走进来,站在他身边,稍微侧过头去观察张灯,发觉张灯紧紧地抿着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然而卫原野此时的心情也算不上愉悦。 张灯来的时候发表的那一通慷慨陈词已经让他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了,刚又和刘岩去吸烟区聊了很久——卫原野在心里给自己判定,并非是不喜欢张灯与刘岩藕断丝连,只是张灯识人不清,同一个陷阱反复栽进去,会让卫原野觉得很烦。 卫原野认为自己的愤怒不过是因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刘岩那样的人,一条短信仍旧能把他叫出去,怎么会这么没出息? 两人心头各自起火,谁也没再多说一句,一路上就如此沉默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灯,直到进了家门,仍旧是沉默的。 张灯先进了卫生间洗漱,随后卫原野进去,两个人直接把夜晚入睡的程序提前,都显得有点忙碌。 小咪睁着漂亮的黄色眼珠子,坐在床上,看着沉默的两人。 张灯心里不舒服,便总想找点事情做,九点多的时候,他掏出了自己的电脑,坐在桌前,噼里啪啦地打起了字。 屋子里没有开灯,屋里只有两个微弱的光源:卫原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一片荧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手机响过几次,好像是有人给他发消息;张灯坐在床前的小桌上,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越写,心情越平和了些。 卫原野的手机又响了,也许是何小丘发的。 因为卫原野的手机从来没有响起过消息提示音,这还是第一次。 只能是今天说要给他发消息的何小丘了。 张灯想,其实自己也没必要嫉妒。 卫原野本来也不属于自己,他只是来帮自己的,不代表他一定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更不代表连卫原野也要跟着他恨何小丘。 仔细想想,何小丘本来就漂亮,又很会营造自己的氛围感,很会交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卫原野是来帮自己的,让卫原野在正常的情况下认识他们两个,卫原野应该也是会喜欢何小丘的。 张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真的意识到自己有心理疾病,因为他总是刻意地在心里把自己塑造成非常恶心、讨厌的那种人物,把自己置于完全不会被喜欢的情境中来,仿佛是生了一颗阻生智齿,他总是通过反复的舔舐获得痛感,让自己来保持清醒。 张灯以求用这样低到尘埃的痛感,让自己面对现实的打击——总不至于比自己预想的更差的。 写了些东西,张灯也慢慢地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卫原野没有义务和何小丘保持距离,他也没有立场生气,这种气愤很可怜,也很可笑。 第22章 张灯忽然觉得尴尬:自己怎么做出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情? 张灯正在想如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发现是卫原野发的。 张灯点开那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那是张灯初中的时候的一张照片。 那时候女生流行梳非常厚重的刘海,恨不得把半个头皮的头发全剪成齐刘海,男生很流行梳遮住半个眼睛的斜切头,他们学校对着装发型管得不严,一周只需要穿三天校服,发型也可以偷偷的弄一下,张灯也盲目地跟随潮流尝试过,那张照片就是那段时间何小丘给他拍的,他还穿过带着铁环的卫衣,上面画着骷髅头。 那应该是下课的时候,因为没朋友,张灯即使是下课也在做题,何小丘坐在他前头,忽然要他抬头,张灯刚抬眼,就被拍到了这张照片。 虽然拍得很草率,但是张灯还是很喜欢这张图的,他还悄悄地发到了自己的人人社区里。 张灯很少被人拍照记录,他不太清楚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那张照片,是整个学生时期,他唯一一张私下的照片。 张灯马上反应过来,他道:“是何小丘给你的。” 卫原野没再打字,他直接发来了一张和何小丘聊天的截图。 第16章 全民神经(十六) 何小丘:“刚才说要发你的照片,找到喽~” 卫原野:“谢谢。” 何小丘:“没关系啦,还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偷偷来找我。” 他发了几个表情,图片就到这里,不知道卫原野再有没有回复。 尽管张灯刚才已经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也很难控制此刻的嘴角,他彻底轻松了些,从手机里抬起头来,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他自己说要给我的。”卫原野说。 张灯搞不明白何小丘到底要干什么,但卫原野既然已经解释了,他就信了,他道:“好吧。” “好吧”什么,俩人其实谁也没懂。 卫原野从沙发上起身,穿上拖鞋走了过来,张灯抬着下颌看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卫原野坐他身边,问:“你写什么呢?” 张灯道:“啊,还没有正式开始写。” “我在写人物小传。”张灯说,“我想写一个长篇故事。” 卫原野没打断他,那便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张灯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的这些事情感兴趣,便试探着介绍了一下:“是一个女孩的成长过程,可能会有些无聊,老套。” “一个小时候遭受过家暴的女孩,”张灯说,“她家境中等,学习一般,长相也普通,从小就要比别的女孩壮硕一些,妈妈有的时候很爱她,有的时候又会把自己的痛苦归结于生了她,这种反复的爱让她很痛苦。” 张灯说:“他爸爸会家暴,小的时候她会被家暴,长大了因为她长得比她爸爸还高,所以她爸爸就不再打她了。” “我觉得她一开始会很渴望爱情,”张灯便想边说,“但是她始终找不到一个特别合适的男孩,家里介绍男孩不是没有她高,就是没有她强壮,或者太抠门小气,或者又像她爸一样,看着有暴力倾向。” “这样,她就到了二十八九岁,身边的人都结婚了,生孩子了,她还是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也不好,也处理不好亲密关系,一定很绝望。” 卫原野说:“然后呢?” “后来一个契机之下,她开始接触到体能锻炼,”张灯说,“她发现自己170,135斤、壮硕的大腿根和屁股,都非常适合用来攀爬和跑步。她决定训练自己,虽然年纪已经大了。” 张灯说:“我觉得她最终会选择一个体育项目,一直努力到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教练。” “爱情呢?”卫原野问。 张灯:“没有爱情。” 张灯说:“因为没有爱情也很好,她会发现,强壮的身体本来就更适合女人,因为女人更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和情绪,不会去欺负别人。” “我想说的就是这样,”张灯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最后会有个男生很爱她,她也选择和他在一起,不过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能接受自己是普通的人中不大普通的那个,她很幸运地拥有肌肉和力量,可以保护自己和其他人,而不是找一个男人保护自己。” 卫原野说:“很不错。” “是吗?”张灯其实并不很满意,“我目前只想到这里,现在还有些无聊,等加入了其他角色后,故事会变得有趣的。” 卫原野却发现,张灯向往的东西,和他现实中拥有的东西,完全相反。 可以看得出,张灯是羡慕有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孤独,追求精神上的自由的,他也欣赏女性强壮的身体,不赞成过度的瘦弱。 但是现实中,张灯却一直害怕孤独,也害怕自己变胖变丑。 卫原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问。 张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的角色的人生中,甚至觉得与有荣焉的幸福。 卫原野说:“我觉得很有意思。” “如果以后写出来了,”张灯说,“我给你看。” 但他又想到了,卫原野那时候一定已经走了,难免有些遗憾。 卫原野说:“我能看到。” “是吗?”张灯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刨根问底地去问,“希望我能写完吧。” “不过那张照片,”张灯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可以问我要。” 卫原野:“不是说很丑吗?我以为你不给。” 张灯:“?” “谁说很丑?” “何小丘说我拍得很丑?”张灯疑惑道。 他自己拿起手机,看了半天,他道:“丑吗?” 卫原野有些不忍直视,他道:“你觉得好看吗?” 张灯:“我用它做我的人人头像!” 卫原野:“……” 张灯的天有点塌了,他道:“难道很丑?” 卫原野善良道:“还好。” “至少大家也看不出是你,”卫原野说,“只会觉得你很非主流,随便找的图。” 张灯手抱住自己的头,试图缓解自己排山倒海的尴尬和后悔。 卫原野站起身来,彻底理解为什么张灯给自己拍得图片那么抽象了,不是因为张灯不努力,而是因为张灯根本毫无美感。 他说道:“我发了图片,你可以去看看评论区。” 张灯颤颤巍巍地点开卫原野的账号,看到卫原野今晚新发的,张灯在餐厅给他拍的图片。 一共发了五张,全部都是张灯在几百张照片里选出来的得意之作。 卫原野的文案:“帮我报警。” 评论区:“我怕警察拿着照片都找不到你本人。” “如果真欠他钱,就还了吧。” 张灯:“……” 张灯回复卫原野:“天不生我张灯,摄影圈万古如长夜。” 马上有人跟评:“死丫头嘴真硬。” 被张灯这么一搞,卫原野陆陆续续掉了一两千之后,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了。 卫原野自己也没有好好运营的心思,他的账号一开始的定位就很明确——让张灯的人设更丰满。 在张灯账号中,大家只能看到张灯不入时的老套和固执,在卫原野这倒是能看到他的另一面。 这晚,张灯睡得不错。 人物小传写完了,误会也算是解开了,这段日子获得一个小范围的平静。 这次再做梦,他的反应也没那么大了,只是有种“又来了”的感觉。 男孩坐在电脑前,有些惆怅地说:“张小灯,我真的不想再去游历了,太累了。” 张灯也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看着里头一串串跑动的数据,他说:“我宁愿去世界游历,现在让我文科生每天跑数据,真的是逼文官上战场杀敌啊。” 男孩说:“我上次游历的世界,那个小男孩是个天生坏种,反社会人格,我以为我已经感动了他,结果不小心看到了他日记,他写了八篇纸计划着怎么杀掉我。” 男孩伸出手来:“八篇!” “我毕业论文也只写了七篇。”男孩说,“我真的职业倦怠了,我配得感太低了。” “世界树会保护每一个去游历的小可怜,”张灯无悲无喜地说,“因为你和它签了终身契约,不会让你死的。” 男孩冲他竖了个中指:“谢谢。” 张灯说:“你也该找个固定搭档了,这样游历会舒服点。” “算了,”男孩说,“我总觉得太凄惨了。”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搭档当然要找个喜欢的啊,”男孩说,“可是谁要和喜欢的人做同事啊。” “好有道理。”张灯无法反驳。 张灯双眼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屏幕,突然觉得好像不对,他道:“这块数据是不是不太对劲?” 男孩滑动着万向轮椅子过来,也凑过来看:“哪里……我靠!” 第23章 张灯马上站起来穿衣服,男孩把屏幕移过来说:“坐标xc54,ye87,ze34,马上崩溃了张小灯!” “宇宙级的大崩溃啊,”男孩看着他已经跑去开门,在后面喊道,“哎,ze轴全是魔抗宇宙,你拿上这个。” 张灯一回头,在半空中接过男孩扔过来的一把银色手|枪。 “马上给你摇人,”男孩说,“你先顶住吧。” 张灯打开门,一阵光袭来,他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早上的阳光也在这个时候把他晃醒了。 张灯有种自己单刀赴会,来到了现实的感觉。 不过很快,因为闻到了包子的味道,他就开始拥抱现实了。 不过等他起床的时候发现,屋里只有早餐,卫原野却不知道去哪了。 张灯拆着塑料袋给他打电话,那边过了会才接起来。 “你去哪了?”张灯嘴里嚼着包子,说话有些不清不楚。 卫原野只说:“马上。” 说完就挂了。 张灯看着电话有些奇怪,坐在餐桌前等了儿,大概一个多小时,卫原野就回来了。 他港一进门,张灯就奇怪道:“你去干什么了?” 卫原野道:“杀人。” 张灯:“?” “真的吗?”张灯问。 卫原野笑了:“你还真信。” “我看到一条不错的跑道,”卫原野说,“刚下去试了试。” 张灯放下心来,说道:“那你应该告诉我一声。” 卫原野说:“我没想到你醒这么早。” 这理由非常充分,张灯被很好的说服了,他道:“你一不在家,我就以为你走了。” “不是说我不想让你走,”张灯意识到自己说得话不太对,他打补丁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提前给我说一声。” 卫原野洗完手,坐在他对面,也扔了一个小笼包进嘴里,他点了点头,示意听见了。 张灯说:“就像故事应该有个结尾,什么事都得有始有终,不说再见是不行的。” 卫原野仍旧点头,每句都听见了,看着也都赞同。 张灯心满意足,说道:“你理解我就好。” 这两天,互联网上的风向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针对张灯那场直播的剪辑越来越多,已经到了让人厌烦的地步。评论区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大概围绕的主题是张灯装傻充愣,很爱演什么都不懂的清纯人设。虽然也有些人为张灯说话,不过张灯到底是和粉丝没什么感情基础,大部分人都是看热闹的。 张灯的粉丝也因为这种舆论上的倾斜,掉了两万多。 张灯能猜到应该是刘岩的手段,却没想好应该怎么应对。 如果说他是装傻,那就有点太侮辱人了,张灯装没装都是小事,他主要是没觉得自己那场直播表现得傻。他学习好极了,文笔也出色,就因为落后于网络时代,就傻了? 张灯说:“大家不应该因为我不懂一些梗就判定我在装傻,因为这个衡量标准是不具有科学性的。” 卫原野问:“你智商多少?” “130,”张灯说,“韦氏量表测的。” 张灯明显感觉卫原野听完梗住了。 “我现在可以再测一次,”张灯说,“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变化。” 卫原野说:“没有必要。” 张灯:“那我怎么办?”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需要卫原野为他出谋划策,卫原野早就发现了,张灯很多时候只是需要有人坐在旁边替他分担一些孤独和压力就行了,张灯自己完全有自己的想法。 并且非常倔强,从不听劝。 卫原野躺在沙发上,随口说:“你想怎么办?” 张灯说:“再开一场直播吧。” “可以。”卫原野无所谓地道。 张灯说干就干,执行力一绝,他马上起来换衣服,并责令卫原野也换一身衣服,每次卫原野出镜都是同一身衣服,很多粉丝都已经表示接受不了他总是不换衣服。 卫原野道:“就这一件。” 张灯也发愁了,他道:“我还得再给你买几件。” 卫原野穿他的衣服显得很滑稽,因为张灯的衣服尺码小,即便是张灯穿着宽松的衬衫,到了卫原野身上也紧绷绷地,好像是在擦边。 卫原野只好再次穿上自己已经出镜了几百次的衣服,坐在了张灯旁边。 这场直播,张灯意识到应该不会很平静。 第17章 全民神经(十七) 刚开直播,就涌入了大量的节奏。 幸好张灯有点慢半拍,这句骂他的话还没看完,就被下一句骂他的话给顶下去了。 不过他也发现,大家骂他的论点和难去狡辩。 因为大家觉得他假,装蠢,给自己打造人设,卖腐,不真诚。 有人觉得针对他的言论有些太过分了,也会替他说上两句:“这么对一个有精神病的人不太好吧。” 但这个时代,大家早就对精神变免疫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道:“赚钱的时候不说精神病吗?只在挨骂的时候有病?” 张灯在互联网上一共赚了二百多块钱,他觉得为了这点钱挨骂的话,实在有点毁钟为铎的意思了。 其实大家也根本不想听张灯的解释,也没给他留说话的气口。 “而且那个疯狗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有人想起了卫原野,“什么野蛮人啊。” 张灯看到了这一条,赶紧说道:“你们别骂他。” “又在炒cp了。” “什么啊,”张灯说,“我怕他骂你,把我号封了。” 所有人:“……” 卫原野“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别骂我,要骂骂他吧。” 这到底是什么荒谬的cp炒法啊。 张灯从来没在网络上正式介绍过卫原野,卫原野目前的外号是“疯狗”。有人问:“他到底叫什么?” “不告诉你。”卫原野说,“什么都好奇。” “名字不能说?” 卫原野:“分人,现实中别提名字了,你看我一眼我都得报警。” 张灯双手合十:“别举报,我道歉。” 卫原野一边犯杀孽,张灯一边超度,俩人各忙各的,弹幕也给忙坏了,骂点实在太过于密集,有点骂不过来了。 张灯还没有忘记自己来的初衷,他说道:“我刚还测了自己的智商过来的。” 他拿出那张智商量表的截图放到镜头前:“其实我智商不算是很低,生活是够用的。不过因为精神疾病影响了我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我这个人变得比较高敏,低自尊,所以很多话不敢随便解读,反应得速度就会比较慢。” “同样一句话,我可能要消化一会儿语气,才能判断是什么意思,”张灯仍旧是树懒的语速,“打字的话,没有表情和情境,我完全不熟悉对面是什么人,反应的速度就要更慢一些。” 张灯说:“不过今天的我都能理解。” “在骂我,”张灯说,“这个我比较熟悉。” 对于张灯来说,理解恶意反而比理解善意要容易些,因为比较习惯了,也因为恶意都是很纯粹的,善意则复杂很多。 弹幕有人问:“你怎么判断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在利用你?” 张灯读完了这句话,然后说:“谁?你说他啊。” 他指了指卫原野,然后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利用’的。” “‘利用’最早出自《道德经》,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张灯说,“杯子要挖出洞来才能使用,屋子要凿开门窗才能居住,一个东西你有,可以给你凭借,但你丢下一些,才能使用。” 张灯说:“利用本来就是使你的功能发挥价值,我不太讨厌这个词,而且他其实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 “我以前还很希望被‘利用’,那代表着我拥有使用价值,别人有想要从我身上的得到的东西,好像我有独特价值。现在我虽然不这么想了,不过也不抵触别人利用我,人活在世上,也没必要计较得太清楚。” 弹幕:“被男人坑了就老实了。” 张灯说:“你的意思是谈恋爱吗?” “谈恋爱我也被坑过啊,你们都知道的呀,”张灯说,“那个男人利用我认识了我朋友,这个故事你们不是知道吗?” 张灯这超级无敌自揭伤疤把不少人都弄得沉默了。 张灯不把这些当回事,他甚至觉得开直播,可以一直说自己想说的话,也没人能在现实中给他摆脸色表示不想听,还挺开心的。 张灯说:“谈恋爱也是这样的啊。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利用’我的心思,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从这里,已经有人发现,张灯是一个很悲观的人。他其实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拥有爱情,他不相信有人不是为了利用自己而接近自己。 张灯还在说着自己的想法,他淡淡地笑着道:“如果有人觉得我谈吐不错,觉得我头脑也还算清楚,或者觉得我长得顺眼之类的,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啊。” 第24章 二十一世纪的唯一真理:真诚才是必杀技。 张灯实在是太真诚了。 他无需被逼才剖腹证粉,他分明随时都等着将自己开膛破腹,证明自己想要得并不多。 张灯就是一个如此高智商的蠢蛋,他举着自己“真诚”的利剑,创翻全世界。 弹幕问:“所以他真的在利用你。他都涨了十五万粉丝了。” 张灯说:“但是他送了我一辆车。” “也许是我在利用他吧,”张灯说,“十五万粉丝也是因为他长得帅,又很幽默,才喜欢他的,只要他自己愿意,也会有粉丝的,跟我关系不大。” “其实我觉得沟通是有用的,”张灯说着说着,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是我和你们沟通觉得很累。” “因为你们不是真的想要听我的想法,而是想要找到我说话的漏洞,表达如果变得谨小慎微,就失去了本来的趣味。我本来就是个个性不好的人,我们的世界观不同,说不出你们想听的东西。” 张灯开始丧失了讨好互联网的心情,他被骂得很累,张灯道:“我和卫原野都没做错什么事,但却一直在解释,我也只是想要一个道歉而已。” 弹幕:“卫原野是谁?这个男的叫卫原野?” 张灯彻底绝望了。 卫原野就这么暴露了自己的大名,他看着屏幕,也没多大耐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张灯说:“要不算了。” 其实他也并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自己。 卫原野说:“随你。” 张灯破罐子破摔道:“你们随便骂吧。” “贱人、婊|子,”张灯说,“既要又要,虚荣心作祟,其实我都没有否认啊,我是一个很讨厌的人,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很招人喜欢,我只是想说,抄袭我的人给我一个道歉,我就全部删掉,以后都不会再发任何东西了。” 张灯居然有想要落泪的错觉,不过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质疑和谩骂,应该是已经没有眼泪了,他说道:“这一点,我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问题的。” “不要因为我是个很差劲的人,”张灯说,“就认为追究抄袭也是贱人的行为。我永远都不会认同。” 卫原野偶尔伸出手拉黑了几个一直在跳脚的账号,其余时间一直在拿着手机坐在他旁边玩。 张灯余光中看到,卫原野点进去了几个人的账号,然后挨个截图。 “你在干什么?” “嗯?”卫原野随手把手机按灭,笑了下,说道:“没什么。” 他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张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消息提示,是何小丘的消息。 卫原野也看到了,他一挑眉,当着张灯的面,点开了对话框。 何小丘:“在忙吗?” 卫原野:“?” 何小丘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半天后,他发过来了一条消息:“你在直播吗?” 张灯转过脸来,强迫自己不去看,转而去看弹幕,耳朵却在听身后的声音,卫原野敲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弹幕有一些很敏锐的人已经发现了问题,也问是在和谁聊天。 张灯说:“这是他的隐私,不太方便。” “女朋友吗?” 张灯知道何小丘也在看这场直播,但是他不知道何小丘到底想要干什么。 片刻后,他就知道了。 卫原野把手机屏幕对准镜头,对着直播间说:“不好意思,我对你这种没有兴趣。” 在对话框的那一边,何小丘问:“方便问吗?你真的喜欢张灯吗?” “不知道他怎么跟你形容我的,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误解,可以找个方便的时间,咱俩聊聊吗?” 卫原野把手机举在镜头前,确保每一句话都能被观众看到,他问:“这就是你们喜欢的人吗?” “张灯没说过你的坏话,”卫原野说,“是我个人讨厌你这种装货,别再给我发消息了。” 直播间冲破三万人,张灯看着几乎是瞬间涌入的人,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彻底宕机。 这一切,太荒谬了。 卫原野说:“要骂人‘婊|子’,就看看谁是真的‘婊|子’,你趁着张灯出去的时候,加我微信,不就是想要勾引我吗?” 张灯现在有些不清楚,卫原野到底是不是故意要加何小丘的微信的——如果他一开始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那也太缜密了。 卫原野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道:“你在找黑粉攻击张灯的时候,让大家骂他‘婊|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卫原野说:“它用于形容一个放荡的女人,你都不配被这个词骂。” 张灯这才知道,卫原野对于他挨骂这件事,非常生气。 卫原野说:“张灯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可爱的人,如果他是‘婊|子’,你是什么?” “学到了几个骂人的词,就在网络上制造口业,”卫原野说,“你也配当文字工作者吗?” 张灯拉住他道:“别说了。”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张灯想,虽然谁都不体面。 卫原野最后在直播间只说了一句,是对着何小丘和刘岩说的:“如果你们要玩脏的,咱们可以试试。” 张灯不知道卫原野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赶紧把直播间关了。 张灯劝他道:“你别生气了,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气着自己呀。” 卫原野却站起来了,说道:“你吃什么?” 张灯:“?” 卫原野就这么去做饭了。 搞得张灯一肚子的体恤发言,全憋回了肚子里。 第18章 全民神经(十八) 互联网上的有些人是无法沟通的。 张灯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过也有很多人是非常善良且美好的,他这些天收到了很多条安慰他的私信。 其中还有好多人提醒他看好卫原野,别让他做傻事。 张灯看着卫原野刚晨跑完,坐在沙发上吃早餐的身影,有些无言以对。 他随手一划,看到有人发的视频—— “滨大大四女学生失踪,23岁,身高163,体重49kg,失踪前身穿粉色外套,如果线索,重金酬谢。” 张灯说:“滨大啊,离咱们挺近的。” 卫原野吃完了,正收拾东西,没搭茬。 张灯也不在乎,说道:“咦?这女孩有点眼熟吧。” “我见过她吧?”张灯说,“在哪儿来着。” 张灯有些轻微的脸盲,如果不是长得非常有特点的人,他一般都记不住长相。 之前他去问诊的时候,心理医生说是因为精神疾病导致的注意力分散,大多数患者都会有这种并发症,平时是不会影响工作和学习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却表现得非常费力。 张灯曾经看到有的病友,同一句话听了三次都没记住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还是问了第四遍,张灯当时还觉得很可怕,不过后来他控制得不错,没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张灯觉得自己很像一条金鱼,但是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很多事他都不太在乎,一个是没什么心力去在乎,另一个是记忆力不大好,总忘。 卫原野凑过来,看了眼,说道:“不认识。” “哦,”张灯也没多想,“那算了。” “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嗯?”张灯没想到他还关心自己的写作,马上笑了起来,开心道,“刚写了开头。” 卫原野说:“我看看。” 张灯说:“真的吗?” 说实话太意外了,光是关心张灯就已经很惊喜了,卫原野居然还想看。 张灯只写了第一章 ,卫原野很快看完了,他说道:“下次写完了告诉我。” 张灯期待地看着他,卫原野看到他的神情,想了想,说道:“很有趣。” 也许有趣不是张灯想要的最完美的答案,但是卫原野这样说,他还是觉得挺满意,张灯说:“你还蛮懂的嘛。” 张灯现在对于能得到何小丘的道歉这件事,已经有些死心了。 那天那场直播下播后,张灯接到了刘岩的电话,他本来是不想接的,但是又想到自己又没做什么心虚事,还是接了。 刘岩问他要卫原野的联系方式。 张灯说:“我没权利给你啊。” 刘岩:“他不会真的以为小丘喜欢他吧?” “我不知道。”张灯说。 刘岩深吸一口气,在电话那头道:“你把电话给他。”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示意要接电话,结果张灯却拒绝了,说道:“我不想给他。” “你说什么?” 张灯道:“我当你俩的传声筒还不够,为什么还要把别人拉进来。” “我受够了,”张灯说,“受够了在你俩爱情的游戏里当配角了。卫原野不会接电话的,他更不是你们的配角。” 刘岩:“张灯!” 张灯说:“挂了。” 第25章 这个电话挂断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了,亲戚朋友连问都没再问过一次了,张灯创翻宇宙的架势,所有人都见识到了。 如果张灯创翻不了这个世界,卫原野也能创翻,都是一回事。 互联网上仍然是两边拉锯着舆论,有人骂得很凶,也有人各打五十大板,还有人疯狂地迷恋上了张灯,觉得张灯有种愚蠢的高智感。 这些人疯狂地催促张灯开播,但是张灯已经有了ptsd,死活不开。 这些日子唯一比较烦的就是:卫原野忙了起来。 他最近晨跑的时间越来越长,有的时候都是快到十一点了才回来,下午的时候去买菜,也不提要带张灯一起去了,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 张灯问:“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有些工作,”卫原野倒是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要操作一下。” 张灯疑惑道:“你的任务不就是我吗?还有什么工作。” “很难讲,”卫原野说,“确实是去工作了。” 张灯道:“好吧,你没做犯罪的事情吧?” “嗯,”卫原野又补充道,“你们这个世界的法律只能约束我,不能制裁我。” 张灯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犯罪了?” “偷东西去了?”张灯要去摸他的兜,“你买车的钱不会是偷的吧?” 卫原野拉住他的手举过头顶:“没有。” 张灯盯着他眼睛,没看出撒谎的痕迹。 张灯道:“好吧,你放开我吧。” 卫原野:“求我。” 张灯:“……” 卫原野只是开个玩笑,他知道张灯的性格,没太为难他,就松开了手,张灯说:“非常恶劣的行为。” 卫原野点点头,表示赞同,进卫生间去洗澡了。 在卫原野进去洗澡的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卫原野的手机来电话的时候是震动,张灯对震动的声音会感觉到焦虑,他不得不去拿起来,看到上头的号码,是本市的,张灯喊道:“你的电话。” 卫原野从卫生间里伸出只湿漉漉的手来,把电话拿了进去,张灯说:“搞得这么神秘。” 他回身往房间里走,忽然余光瞥到了什么,把卫原野的鞋拿起来,看到鞋帮上果然有干涸的暗红色印记。 等卫原野出来的时候,张灯还在写东西,他只要一进入状态,就会安静下来,卫原野擦着头发坐下,回复手机里的消息,张灯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卫原野,我给你说个事。” 卫原野挑眉看他。 张灯道:“你——” 张灯神色严峻地说:“的鞋脏了,该买新的了。上次咱们说过了,要给你买身新衣服,我可以给你买,但是你不能再让我也跟着一起买那么贵的了。” 卫原野:“就这事?” “随便。”他无所谓。 张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卫原野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张灯不相信,他最近明明表现得很忙的样子,不过卫原野第二天真的早上八点多就回来了,且一上午都没有再出去。 张灯还是挺开心的,他最近上午都是自己度过,有些空虚,他难得地收拾了下自己,俩人一起在十点前出了门。 张灯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能买太贵的,我现在失业了。” “预算多少?”卫原野问。 张灯咬咬牙:“五千块。” 已经很大方了,卫原野笑了下,又很快隐去。 依旧是上次那个商场,进去之前,卫原野接了几个电话,张灯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多电话?” “嗯?”卫原野收了手机,跟上他,说道,“从外面交了狐朋狗友。” 张灯凶狠道:“男人有钱就变坏。” 卫原野非常赞同,他说道:“的确。” “你不要给我惹事啊,”张灯实在有点不放心,“我真的相信你是在忙工作才不问的。” 卫原野:“你可以问。” 张灯:“?” “随便问,”卫原野道,“反正我又不会说。” 张灯:“别给我滥用你的冷幽默!” “热幽默。”卫原野指了指他的嘴,“不然你笑什么?” 张灯简直要被他烦死了,他简直没见过比卫原野还烦的人。 他正抱怨着卫原野,一抬眼却看到了个老熟人,他的同事小邓。 张灯已经近一个月没见过这个人了,这也提醒了张灯,他都已经失业快一个月了。 张灯先是觉得自己有点堕落,随后才是见到这个人的烦躁。 小邓看到他也是一愣,他正在和朋友一起逛街,俩人的视线都扫在两个人的身上,小邓做了个很不屑的表情。 张灯想拉着卫原野走,小邓却说:“你真的榜上大款了呀。” “你少管。”张灯不想解释。 小邓说:“哎,你知道主编被辞退了吗?” 张灯确实不知道这个事情,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小邓,小邓马上知会,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来不知道,你过得还挺好。” “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耶,老婆还是全职太太,惨死啦,”小邓说,“你蛮厉害的。” 张灯说:“你也蛮厉害的,把我的视频发给何小丘。” 小邓没想到他知道是自己做的,梗了一下,说道:“你到底在装什么清高啊,真恶心。” 卫原野问:“这谁?” 小邓看向卫原野:“你被他玩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张灯说:“你羡慕的话,也可以去玩。” 卫原野又问了一遍:“这谁?” 张灯说:“以前的同事。” 小邓觉得卫原野的确像视频里一样长得很帅,实在太天菜了,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卫原野。 小邓真的很恨张灯,因为张灯,他在单位现在被排挤,被边缘化,这以前明明都是张灯的待遇,张灯走了,轮到他了,但是张灯怎么过得这么好? “贱人就是矫情。”小邓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卫原野问小邓:“你怎么来的?” 小邓看他如此友善,一时也有点摆不住架子了,他莫名其妙地道:“当然是开车,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黑,卫原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只中他面门,小邓直挺挺地冲后面倒了下去。 一时间商场里尖叫声四起—— “打人啦!” 张灯、小邓的朋友、小邓同时懵了,小邓甚至半天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看到一手的血,尖叫道:“啊——” 卫原野站在他的头顶,扫了他一眼,小邓的声音在看到卫原野的眼神后,彻底消失,他吓傻了。 张灯这才知道,卫原野问了两遍“这人是谁”,只是为了确认能不能打。 张灯茫然地看着卫原野:“这怎么办?” “报警,”卫原野倒是很坦诚,“赔钱。” 张灯看了眼小邓,问他:“能不报警吗?” 小邓还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血水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里淌进去,他不得不一直做吞咽的动作。 周围聚了好多人,张灯害怕卫原野再打人,一只手拉着卫原野,一只手扶起小邓,说道:“你能……不报警吗?” 小邓呆呆地看着他,还沉浸在卫原野刚才的眼神中,甚至觉得有些发抖。 卫原野被张灯拽得也不得不蹲下|身来,张灯按着他的头向下,说道:“我们给你道歉。” “我赔钱可以吗?”张灯非常卑微,“别报警呀。” 小邓看向卫原野,见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又抖了起来。 卫原野想跟张灯说,其实报警也没事,但是张灯实在太投入了,他没法张口。 小邓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你们就这么打我?” 张灯也想说这句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卫原野就这么打人?简直是野人。 而且卫原野打人和他发疯一样,毫无征兆,上一秒还说着话,下一秒拳头就上去了,让人防不胜防。 小邓道:“我,我要——” 他想说我要报警,可是又很快冷静下来,他不傻,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卫原野能这么肆无忌惮,一定有他肆无忌惮的理由。 如果报警了,不过是逞一时痛快,卫原野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他,如果从警局出来,不会更加报复他吗? 办公室里的人说的果然没错,张灯确实找了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所以才这么嚣张。 小邓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擦干自己的鼻血,他道:“你都这么求我了,而且这件事我也有错,算了。” 张灯:“啊?” 他没想到小邓居然这么好说话,不可置信道:“真的?” 小邓似乎比所有人都想赶紧离开这里,他道:“我还有事。” 张灯赶紧拉他:“别啊,先去医院看看——” 第26章 小邓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反应很大地道:“你别碰我。” 张灯松开手,看着小邓逃也似的走了。 张灯问卫原野:“他是……怎么了?” 卫原野说:“估计是原谅你了。” “他原谅我干什么?”张灯莫名其妙地道,“要原谅也是原谅你啊。” 卫原野:“我觉得他对我没意见。” 张灯站起来,给他从人群里拉走,低声道:“我知道你脾气不好,那你也应该在人少的地方动手啊。” 卫原野笑道:“不是不能打,是要去人少的地方打吗?” “能不打当然不打最好啊,”张灯只说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可你如果实在控制不住,那也没办法啊。” 第19章 全民神经(十九) 衣服最终还是没买成,张灯总担心会出事,赶紧带着卫原野跑路了,后来在网上买了一套衣服给他。 不过当天还是出事了,因为不少人录了卫原野打人的视频,很多人认出了他们两个,也认出了挨打的那个人是之前录视频骂张灯的前同事。 这事情脉络非常清晰明了,卫原野为爱暴打职场霸凌张灯的前同事。 #卫原野真男人和#卫原野超雄同时上了热榜。 卫原野没有那个好脾气去解释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仍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最近出去的时间少了不少,似乎是又闲了下来,大部分时间都是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打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力都被卫原野那边吸引走了,张灯挨得骂少了不少,很多一直剪他视频的黑粉,都不更新了。 张灯没过过好日子,一时有些疑神疑鬼的。 不过因为没有外界打扰,他的小说最近进展顺利,他短暂地放下心来,就当自己这两天在放假。 然后果然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在一个下午,张灯接到了何小丘的电话。 电话里,何小丘要和张灯单独聊聊。 张灯没怎么思考的就答应了,他说:“去哪儿呢?” 何小丘的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听不出任何变化来,似乎这段时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何小丘说:“老地方吧,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厅。” 那是个很老的咖啡厅了,张灯和何小丘上高中的时候,它就开在学校旁边,后来迁址了几次,很多老顾客还是会习惯性地跟去新店。 大学毕业之后,张灯就再没去过了。 张灯告诉了卫原野这件事,并且跟他说:“不需要送我,我自己打车去。” 卫原野说:“大概多久?” 张灯想了想,说:“感觉两个小时就能回来。” 他的家现在离那家咖啡厅太远了,张灯打算坐地铁去,来回的路程怎么也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卫原野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张灯穿戴整齐,在穿鞋凳上和小咪玩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卫原野,道:“不用担心。” 卫原野想说也没什么担心的,不过还是给他面子没说。 张灯根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他比很多人更聪明,也比很多人更从容,他能解决自己人生的百分之百的麻烦,卫原野觉得是何小丘更让人担心一些。 下午一点钟,张灯出门了。 卫原野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钟,小咪看张灯走了,便凑到他身边来撒娇,卫原野有一搭无一搭地抚摸着它的下巴。 张灯从一号线倒二号线,然后从d口出来,一路上心情稍微有些复杂。 他当初就是为了离这一片区远一点,才选择了之前的工作,所以工作之后,那个咖啡厅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以前他们两个经常在咖啡厅写作业,总是何小丘买单,因为他想要抄张灯的作业。 何小丘总说他的字写得很潦草,看不清楚,抱怨的时候眉头蹙紧,然后把本子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你认识吗?” 张灯凑过来,给他指着念自己的字。 何小丘问:“你就不能好好写吗?” 其实张灯觉得自己的字还好,班里同学的重要表格都找他来填,只是有的时候笔记记得匆忙,或者是写得着急了,会稍微有点连笔。张灯只好道:“因为今天老师讲得太快了。” “算了,”何小丘抄得很烦,感觉有点暴躁,他道,“我不写了。” 张灯:“明早要检查的。” 何小丘:“让他告诉家长算了。我不写了。” 他也不知道在和谁赌气。 张灯看了他一会儿,只好说:“那我帮你写吧。” 何小丘脸色又缓和起来:“不好吧,还有五页呢。” 张灯:“没事,我做过一次了,写起来快。” 何小丘便彻底高兴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他脸蛋一口,说道:“你想吃冰淇淋吗?我请你吃。” 张灯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就这么走到了咖啡厅的门口。 仔细看,其实这家咖啡厅已经落伍了,和现在盛行的精致主义原木风咖啡厅相比,这家咖啡厅显得有些老土,就连去年万圣节的玻璃门装饰,现在都还没有揭下来。 今年的万圣节就要到了。 张灯一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响了,何小丘从座位上抬起眼来。 老板已经不认识张灯了,冲他点了点头,张灯沉默地走到何小丘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何小丘用了比较诗意地开场白:“他家换了新的桌椅。” 张灯想:“何小丘真的很喜欢走文艺的风格。” 他明明人生路是那么平坦,无论是做什么职业,都会有不错的发展,可是他非要当个自己不擅长的作家,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老板拿着菜单过来,张灯看了一圈,选择了一个没有咖啡因的果汁。在这种店里点果汁,张灯对味道没有抱有任何期待。 何小丘要了一杯拿铁。 张灯问他:“听说你病得很厉害?” 何小丘手放在桌上,他腕上戴了块手表,桌垫下头的白色桌布在灯光下反光,衬得他手腕纤细,肤色极白。 他点了点头。 张灯是个敏感的文字工作者,他偏偏能读懂何小丘每一次停顿的隐喻。 他想,何小丘虽然文笔很差,但他对自己的人格塑造却是出神入化的。可能是文笔差也是因为把心思都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何小丘的这个停顿,代表了欲语还休,代表了他虽然痛苦,却不愿意打扰别人,不想用自己的痛苦当做勒索的工具。 张灯统统读懂了。 张灯真诚地劝告他:“那你少喝点咖啡吧。” “对病情不好,”张灯说,“拿铁和抹茶,都会刺激你。” 何小丘却以为他在暗讽自己装病,张灯看出来了,他替何小丘道:“也许你没有睡眠障碍。” 张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何小丘问:“你呢?” “你的病呢?” 张灯不喜欢他这样问自己的病。 在这个话题下,用这种语气提到他的病。就好像是张灯是学人精,因为何小丘得了精神疾病,他也要学着得一样。 张灯说:“我很好。” 张灯道:“我不知道你想和我谈什么。”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何小丘和张灯同时开口。 张灯道:“不是。” 何小丘笑了一声,不明所以。 张灯:“信不信由你吧。” “因为你总这样,”何小丘说,“嘴里说着不在意,无所谓,心里却看得死死的。” 张灯:“?” 何小丘:“那时候你对刘岩不也是这样吗?” 张灯怎么也不觉得,他们俩之间,是何小丘该对他和刘岩的事感觉到不满。 张灯说:“我没懂。” “我问过你很多次了,”何小丘说,“不是你说的只是朋友吗?怎么我和他一在一起,你就有表现出伤心欲绝的样子了。” 张灯说:“因为确实只是朋友。” “暧昧中的朋友,”张灯说,“就不是朋友吗?我没法说他是我的对象。” 何小丘:“你和卫原野也是朋友?” 张灯:“是啊。” 何小丘一瞬间的眼神甚至是厌恶的,他看着张灯:“他们知道自己是你的朋友吗?” 张灯却坦然地道:“知道吧。” 何小丘说:“你现在变了。” 张灯说:“很多人这么说过了。” “后来我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在我这得不到以前的那种优越感,”张灯冷静地道,“所以才会说我变了。” 何小丘觉得好笑,复述了一遍:“优越感。” “你觉得自己有人爱了,”何小丘总结道,“所以以前的这些人都不重要了,无所谓了,是吗?” 张灯不知道他具体说的是谁在爱他,不过还是接了这句话,他依旧问道:“找我什么事?” 第27章 何小丘道:“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其实这也是张灯想问的话。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张灯道:“可这并不是我造成的。” “明明之前都说好了,”何小丘说,“你答应过,借我文稿的。” 何小丘说:“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 那时候何小丘和刘岩在一起,家里不支持,何小丘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刘岩是愿意给他钱的,何小丘却不想用,他擅自拿了张灯的稿子去比赛,等张灯发现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那个时候,张灯还是可以理解他的,知道他很骄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所以才答应了让他以后也用自己的稿子,还提了很幼稚的三年为期的条件。 张灯:“那你不缺钱了,就不要再用我的东西了。” “我不会用了。”何小丘很执拗地道,“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张灯:“?” 何小丘道:“如果不是你一开始答应,我也只会用你两篇稿子,解燃眉之急就罢了,但是是你后来引导我用你的稿子,你不是也想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能不能拿奖吗?为什么最后全推在我身上?” 纵然张灯巧舌如簧,也被这个场面弄得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这熟悉的场景又来了,何小丘总会把事情弄成这样,到最后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张灯说:“你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那为什么要把我叫出来呢?”张灯觉得有些心累,“咱们根本没什么可聊的。” “我可以私下给你道歉,”何小丘眼睛通红地道,“无论当时的事实如何,我都愿意道歉,只要我们能回到最开始的样子。我也会把钱都给你,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张灯:“我不接受私下的道歉。” 他礼貌地道:“毕竟你的粉丝也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何小丘敛去自己的泪水,把自己一直攥在手上的手机推了过来。 张灯:“?” 何小丘说:“你真的觉得,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你吗?” 这突然又是哪和哪儿啊,张灯觉得莫名其妙。 他顺着何小丘的意思拿起手机里,看见是一张卫原野的照片。这张偷拍的照片都比张灯拍得好,他是先感觉很帅,才看到卫原野在干什么——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枪,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楼门里。 张灯往后滑动,又看到很多张照片,卫原野出入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他行色匆匆,常常面无表情,有的时候走出门口,身上会带着点血,他都会随手擦了,扔在垃圾桶里。 张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实际的证据,他看了眼何小丘,问:“所以呢?” 何小丘:“?” 张灯不明白道:“这怎么了?” 何小丘说:“张灯,你脑子有问题吗?” “所有,所有在网上骂过你的人,”何小丘说,“他们一起都消失了,你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你不会以为大家在一夜之间,真的都爱上你了吧?” 张灯道:“你很难接受别人爱我吧。” 何小丘:“什么?” 张灯道:“每次一提到有人爱我,你好像就要发疯。” 何小丘:“别开玩笑了,管我屁事啊。” “对啊,”张灯说,“管你屁事。” 何小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样。 张灯道:“可是呢,你还想说什么?” “卫原野上门威胁他们了?”张灯说,“怎么会呢,毕竟你的粉丝还有很多别的城市了,他也鞭长莫及吧。” 何小丘冷笑了一声,说道:“就连外地的,也被上门威胁过,他有自己的关系网。” 张灯说:“有证据吗?” 何小丘皱着眉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很多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何小丘说,“他们说卫原野带枪,他会在家里有人的时候,撬开门,在屋里开枪,然后让人跪下道歉。” 张灯听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小丘说:“你在和什么人接触,你不害怕吗?” 张灯的果汁上来了,他对老板道了一声谢,尝了一口,味道确实非常一般,好像是香精兑水,兑的水还是温吞的。 何小丘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报警吗?” “他甚至不带头套,会威胁那些人,如果不想全家死光,就闭嘴待着。” 不知道为什么,张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在他心里,这就是卫原野会做出来的事情。 张灯说:“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明显呢?” 他确实反应很快,问得问题何小丘也措手不及,他道:“是你们雇的黑粉吗?” “卫原野是让那些人给你们递话了吗?”张灯又问,“他说了什么?” 何小丘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眼神。 张灯知道自己猜对了。 张灯道:“所以,是你们不敢惹他,来找我是吗?” “他要杀了你?”张灯猜测道。 何小丘吓了一跳,张灯马上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他道:“那就是要杀了刘岩吗?” 何小丘:“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何小丘问。 张灯发现其实何小丘有些笨,很多事情,他问得愚蠢。 “现在我知道了。”张灯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十分了,他答应了卫原野三点前会回家。 张灯长话短说:“我管不了他,你们俩不用指望这让我来给你们说好话。卫原野是疯狗,他谁的话都不听。” 何小丘却忽然问:“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张灯忽然头脑一蒙,被他问得有点没来得及遮掩自己的表情。 何小丘看到他的反应,却仍旧不信,他道:“卫原野没有任何户籍资料,没有身份信息,他根本就是个黑户,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千里之外的城市里,”何小丘觉得非常得崩溃,他道,“也有人说见过他,是他本人上门的,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张灯:“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听见了自己脑子里一些混乱的声音,但是他没有理会,继续道:“你是疯了吗?” 何小丘说:“就算现在报警,都没有办法抓到他,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张灯说,“你不如想想,惹了他你该怎么办。” 何小丘看着他真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是难以理解,他道:“你真的不在乎吗?” 张灯也在想:“我怎么能一点都不在乎呢?” 事实上就是根本没什么感觉。 张灯说:“他对我很好。” 何小丘看着他,听见张灯道:“对你们不好,应该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吧。” 张灯现在犀利得很讨厌。 可张灯的自己的世界里,确实一片混乱,他一直到坐上地铁,脑子里都是警铃大作的状态,他好像听见了无数人在说无数的话。 “xc12,ye11,za13,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啊?在崩溃边缘徘徊,谁在那个世界游历?” “稍等!”一个声音随后大喊,“是编号679,不应该啊,他工作日报上传一切正常!” “再派个人进去吗?” “先观察观察。” “切视角,他下地铁了,”一个声音道,“谁在跟进进度?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世界离树根太近了,崩溃了一切都完了!” 一个女声道:“我在跟进,我听不出有什么问题,刚才的孽说了679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世界静谧了几秒钟。 “我靠,”一个男人疯狂道,“不会是爱上了吧?!” “不会,679从来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女声道,“他从来对任何任务对象产生过爱情。他的所有行为全部合规。” 第20章 幻想真经(一) 张灯捂住脑袋,大喊了一句:“吵死了!” 然后只听得一声巨响,“砰”地一声,什么东西好像爆炸了,张灯坐在地铁座椅上,却感觉自己一睁眼,来到了一个办公室前。 所有人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张灯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他们,却也能穿过他们,看到地铁玻璃反射的影影绰绰的微光。 所有人:“……” 张灯:“……” 全部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情况?” 张灯想着,应该礼貌一点,于是伸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屋子里顿时尖叫声四起:“啊!” 大家抱头鼠窜,崩溃不已,张灯说:“你们冷静一点!” “完蛋了!”男人抱头大哭,“我们都完蛋了!” “怎么会这样?” 张灯猜测他们应该是幕后工作人员,他觉得自己的出现也有点太唐突了,说道:“没关系,我一会儿就会消失了。” 第28章 张灯的超绝淡定,无形中安慰了其他人,大家开始观察这个来自陌生世界的小男孩。 张灯对大家的打量没什么感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审视的目光,男人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我也不知道啊,”张灯说,“不过没关系,我感觉很快就会消失的。” 他说得非常乐观,不过自己心里确实没什么数。 张灯之所以觉得如此无所谓,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这世界会如此简单的崩溃,那也太美妙了,不可能的。 女生在扬声器里响起来,说道:“我猜原因应该是,他的精神处在临界值上了,这世界已经在分裂边缘了。” 所有人诡异地看着张灯面色如常地站在大家面前。 张灯甚至有些好奇地在看大家屏幕上的东西。 “哦,这个好神奇啊,”张灯问,“这是什么生物?” “e轴生物,白翅红猪。”那个人僵硬地给他解释。 张灯说:“好像是一道上海菜的名字。”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 大家看不出张灯要崩溃的一丝一毫地痕迹,女声道:“我已经给679下达指令,让他尽快赶到。” “卫原野吗?”张灯说,“不用啦,我一会儿就回家了。千万不要让他突然出现在地铁上呀,会上新闻的。” 男人说:“你……到底怎么搞的?” “我没事啊,”张灯说,“你是领导吗?” “你好,”男人马上伸出手来“我是常事科主任,我叫贾明。” 张灯:“卫原野什么时候回来呀?” 男人:“这个要根据任务完成情况进行判断,目前的情况……” 实在是复杂得没办法判断。 张灯说:“哦哦,我能给他写封表扬信吗?” 贾明:“……” “这个情况我第一次处理……”贾明说,“以前没人送过……你想送的话,可以的。” 张灯说:“那麻烦给我拿一下纸笔好吗?” 紧接着,张灯认认真真地伏案写起了表扬信,写完之后,他双手递给了贾明,他说道:“有机会,我也给您送一面锦旗。” “在您的领导下,卫原野,工号679同志,在我的世界里表现得特别好,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张灯很懂人情世故,说道,“他真的很优秀,谢谢组织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人才。” 众人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张灯四下扫了一圈,说道:“啊,我的地铁好像要到了。” “我要走啦,”张灯笑着说,“打扰你们啦。” 张灯下地铁的时候,心情略微愉悦,他觉得卫原野的办公环境还蛮单纯的,应该压力不是很大。 而且经过他今天的美言,卫原野回去后肯定会成为风云人物的。大家会把他当成那个“传闻中任务对象穿越世界来上门表扬”的人。 张灯确实没见卫原野来接,他到家的时候,卫原野正在给猫铲屎。 卫原野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铲屎。 张灯说:“你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卫原野:“?” “你给小咪铲屎都没表情,”张灯道,“我每次都要干呕。” 卫原野掏出了鼻子里的两个卫生纸球。 张灯:“……” 卫原野说:“我来之后,你一次都没铲过。” 这是实话,卫原野来之后,张灯连猫都很少喂,顶多就是偶尔给点零食,增进一下亲子感情。 张灯脱了鞋进屋,还是不可避免地闻到臭味,卫原野把垃圾袋封紧了,直接扔了出去,张灯从他的神色中看不到任何异常。 但张灯明白,卫原野什么都知道的。 “你猜何小丘今天和我聊什么?”张灯还是问道。 卫原野没什么所谓,随口道:“聊什么?” “你猜猜啊。” 卫原野:“聊我啊。” 张灯:“……你怎么猜得到?” 卫原野:“他想勾引我,我看出来了。” 张灯笑了起来,他道:“我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这个类型的了。” 卫原野没笑,不过也没生气,他就是很平淡地在谈这件事,说道:“他才是最有病的那个。” 张灯没附和这句话,而是把衣服脱在了一边,扔在沙发上,去玩小猫咪:“小咪,小咪,谁是全天底下拉屎最臭的小咪呀?” 随后他又去学小猫咪的声音:“是我呀是我呀。” 张灯被自己逗笑了,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我今晚要吃小炒黄牛肉。” “哦。”卫原野应了。 张灯今天下午没写什么东西,躺在床上玩手机,撸猫,虽然感觉挺放松,不过一直玩到天黑的时候,也是觉得头脑发晕,有点累累的。 卫原野晚上照旧是炒了三个菜,小炒黄牛肉、西红柿鸡蛋、炒笋尖,异常美味,张灯简直是大快朵颐。 张灯吃饭的战斗时间比较短,但是他又觉得比较可惜,吃饱了之后,就停下来玩会手机,接着吃,他刷到了一个新闻,“咦”了一声,说道:“那个女孩找到了吗?” “哪个?”卫原野说。 张灯:“就是那个消失的大学生呀,我又刷到了寻人启事了。” “也许吧。”卫原野说,“过段时间就能找到了。” 张灯问:“不知道是生是死呀?” 卫原野仍旧没有看他,夹了口菜,吃完了才道:“活的吧。” 张灯点了点头,附和道:“我觉得应该也是。” “现在确实很危险呀,”张灯感慨了一句,“要是活着就好了。” 卫原野“嗯”了一声,两个人不再说什么了。 这一晚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依旧如往常一样,张灯合被而眠,外头的天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但是屋里的暖气给得却很足,屋里的空气是干燥而温暖的,夜幕落下来,张灯听得到外头在静谧中呼啸的风声,抱紧了小咪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何小丘在自己的全部公众平台上,发布了道歉视频。 他对自己对张灯的所作所为全面的进行道歉,包括他抢了张灯的暧昧对象,他抄袭了张灯的文章,甚至是他前段时间找了职业黑粉对张灯进行网暴。 他都一一道歉。 视频中,何小丘边说边哭,因为哭得太狠,中间甚至进行了剪辑,等视频结束的时候,他的脸都红肿了。 视频一共八分钟,张灯从头看到尾,一开始他也哭了,不过到后来,又平静了下来,等他看完的时候,很多情绪都消失了,连张灯都找不到一个非常贴切的词,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状态。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借着他的手看完了视频,也没什么表情,俩人坐在床上,都是沉默。 张灯很奇怪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有的瑞文智力测试为什么不主流吗?” 卫原野:“?” “因为瑞文考查的是人的流体智力,”张灯说,“天生的素质,反应力,判断力,推理能力,这些很多都是天生的,有些人测出来的分很高,但是生活状况却很差,所以大家都觉得不可信。” 卫原野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问道:“所以呢?” 张灯:“所以其实一个完整的智力量表,也该考查人的晶体智力,就像是语言文字能力、常识、人情世故等等,后天学的也很重要。有很多人天生智力很高,不学习社会规则的话,也是不能生活得很好的。” “我此时此刻应该觉得释怀吧?”张灯说,“或者是解气、舒服,再或者也应该有些对这段感情的不舍。不过都没有耶。” 张灯说:“我学不到人际关系的精髓,好像是最终都没办法化成人形的精怪,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卫原野好像懂了。 但是又因为张灯感情实在过于敏感复杂,他不能妄下任何判断,也不能给张灯任何定义。 “我总是在学正常人应该怎么去做,然后模仿他们,”张灯说,“不过我感觉很少有人会经历这些事吧,我学不到,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卫原野道:“至少你表达得很好。” 张灯无论发生了什么,虽然他的表现是迟钝的,但是他的形容能力一向很强,他总能把自己的处境形容得非常得精准。 张灯做了决定,他道:“我要把视频全部删掉。” “我原谅他了。”张灯宣布道。 他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做的决定就是:不追究了。 张灯说着就打开了账号,把自己所有的视频全部一条一条地删除了。就这短短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灯发了十几条视频,先从最近的删起,张灯发觉自己为了这个道歉,其实真的付出了很多。 他为了得到何小丘的道歉,把自己的全部都放在了网络上,所有东西都由网络的人随意评价,他纵容别人,用潦草地几句话,去总结他的一生。 第29章 张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网络的可怕。 卫原野问他:“你拿这个号怎么办?” 张灯还没有想好,他只是此时此刻特别想马上从这里抽离出来,他到现在,才感觉到所谓的得偿夙愿之后的空虚感,但也不完全是空虚,还有慌张和害怕。 张灯说:“就先留着吧,如果以后再发生了什么,可以拿来用。” 活着确实遍布危机,张灯觉得人还是要谨慎点,虽然这次的网络官司打得困难,甚至有点胜之不武的意思,但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卫原野听了,没说什么。 卫原野说:“我也删了?” 他倒是愿意听张灯的话,不过张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道:“你想留着吗?” 卫原野留着毫无用处。 “算了,”他道,“先这样吧。” 张灯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终于把俩人心照不宣盖住的那层纸给掀开了,让他们两个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张灯的夙愿就是得到道歉,现在他等到了,卫原野也该走了。 卫原野说道:“不着急。” “为什么?” 卫原野笑了声:“你赶我啊。” “你明知道不是啊,”张灯笑着解释,说道,“我只是怕影响你的工作。” 卫原野:“还不确定对面会不会报复,我可以再等等。” 张灯“哦”了一声,其实是该高兴的,但是却没有那么舒服。 他依稀间,好像又在听见自己脑子里响的警报声了。 但这是不应该的。 第21章 幻想真经(二) 何小丘道歉后,很多他的粉丝在下面留言:“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刘岩也转发了这条视频,配文是:“依然爱你。” 张灯把所有的东西都删掉了,所以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他扪心自问,好像真的也不是非常在乎了。 他很多时候都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是执拗地想要一个道歉,得到了之后,他觉得可能自己就是对这个世界感觉不服气吧。 他觉得对的事情,别人都觉得不重要,他就是想要反抗一次,让大家认同他一次。 得到了之后,倒是也不珍贵了。 张灯马上就又不在乎了,算了,以后也不打算上网了。 他甚至把所有的软件全都卸掉了,然后专心致志地开始了自己的写作事业。 但是粉丝又都涌入了卫原野的账号里,他们在卫原野的账号下面疯狂呼唤张灯,卫原野做饭前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看,让张灯看到了一些他的“粉丝”的留言。 很多人支持他,也有很多人说他不应该删视频,还有人说,理解张灯为什么要删掉视频,只是他也不要太自怨自艾,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他的,应该给他的粉丝留个念想。 张灯被说得有些羞愧,他确实太擅长逃避了,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别人的热情。而且现在他生活的重心也不在这里,他适应不了网络的节奏,也不擅长人际沟通,在网络上他的一举一动会被放大,让所有人都发现他有严重的人格缺陷,这让他压力也很大。 张灯用卫原野的账号回复了几条评论,只答应了有空会更新自己的近况,这对他来说还算相对容易做到。 张灯有一个比较老旧了的红色中码北极狐书包,高中的时候买的,这个书包非常耐用,又很适合用来装笔记本电脑和书本,所以张灯通勤的时候也一直背着。 张灯有一定程度的恋物癖,表现在不愿意丢掉任何东西,酸奶罐、啤酒瓶盖、扎紧面包的金属丝等等东西,他都准备了小盒子小心地收纳,直到已经没办法保持家里的整洁的时候,再想办法丢掉,惜物的程度之甚以至于这个书包一直陪了他这么多年,也仅仅是只有磨损的痕迹。 张灯最近不上班,就把背包收起来了,这天早上,他趁着卫原野出去锻炼,又拿了出来。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找了半天,但屋里都没什么特别精美的东西可以填进去,他的屋子里最多的东西是书,可是送人家书是一个非常一厢情愿的事情,现在的年代很少有人爱看纸质书,而且就算爱看,也不一定爱看张灯喜欢的。 所以张灯最终还是没有放书,他放了一些零食、一个小狗戒指、几袋蔬菜汁、还有一个锻炼握力的器械,找了不少礼物,然后在卫原野进家的时候,郑重地道:“谢谢你的陪伴。” 卫原野手里还拎着早餐,有些沉默。 张灯道:“我知道你早就该走了,我送你些礼物,当这个世界的纪念品。” 他没说自己进入过卫原野的世界的事情,但他觉得卫原野是知道的。他这几次进入那个世界,都觉得那个世界很无聊,似乎物资并不充盈,大家的物欲也不是很重,那地方很适合卫原野,但张灯却觉得有点枯燥。 张灯说:“你别再耽误时间了,真的,我完全可以了。” 此时此刻,卫原野的耳朵里,确实没有再传来警报声,似乎张灯的世界真的很平稳了。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仍旧没说什么,他打开了那个书包,看了看里头的东西,没忍住笑了声,这里头都是张灯心里的好东西。 张灯愿意把这些东西给他,估计比给点钱还让他难受。 卫原野说:“这包也给我了?” “当然,”张灯说,“这个包至少还能用十年。” 张灯说得保守了,如果是他用的话,他是打算再用二十年的,毕竟他用得很爱惜,卫原野就不一定了。 “你是怎么理解告别的?”卫原野问他。 张灯:“暂时见不到了而已。” 张灯说:“我会记得你,你也记得我,我们就不算真的分开,会有一天命运指引着我们再次相遇。” 卫原野:“是这样的。” “等你故事完结那天,我找你的,”卫原野仍旧做出了这个承诺,“你放心。” 张灯这次真的信了,他觉得卫原野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他也发自内心地笑了,他道:“谢谢你。” 张灯是一个话痨,他总有很多感情想要发表,很多意见想要交流,他有很多很多的表达,但是他又觉得并不是非常合适。 他想说的话,在那天去餐厅吃饭的车上,都已经说过了,他相信卫原野也都听进去了。 卫原野也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最终也只是笑了下,他道:“那我真走了?” 这不是卫原野会问出来的问题,他一般都是会直接去做的,所以张灯知道,卫原野也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其实这就够了,张灯只要知道,在卫原野心中,自己也是有分量的就可以了。 卫原野拎起那个书包,看着东西放了不少,其实拿在手里居然很轻,他环顾这个房间一遍,最后落在那只小猫咪身上。 小咪趴在自己的猫爬架上,静谧地看着这一切,并不做声。因为面前这一切没什么需要它警惕的。 卫原野站起来,只是说道:“猫的水还没加。” 张灯:“哦哦,好的。” 卫原野没办法留下自己的任何联络方式,他把自己的账号和密码发给了张灯,说道:“给你了。” 张灯:“哇,我又多了个账号。” “卖钱去,”卫原野随口一说,“也值不少钱。” 卫原野把书包拎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拿出了那个张灯很久没见过的传呼机。俩人只对视了一眼,都轻飘飘的,张灯说:“再见。” 卫原野低头按了一下,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张灯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了自己的客厅里,他愣怔了片刻,脑子里此时此刻其实也只有一句过于文艺的话。 “哪怕至此开始了人生奔腾不息的痛苦,当下也是过分寂静的。” 是谁说的,张灯记不得了,再一想,好像是他自己写的。 这就是张灯对痛苦和分别的看法,他知道绝望总是在一瞬间如火花般炸裂开来,却没有火花一般绚丽的表征,痛苦是最奸诈的小人,他们往往以平常地姿态到来,再给你致命的一击后,让你余生带伤前行。 张灯起身,给小咪添了水。 小咪跳下地来,在他身边转了两圈,它低头喝水,水碗里却不断地掉下略带苦涩的水花来。 张灯起身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卫原野买来的早餐还没凉,他买的是两人份,但是却没吃自己的那份就走了,导致张灯吃不完,剩下的只能放进冰箱里。 冰箱里还有昨晚没吃完的菜,其实离别就是这样。 卫原野问张灯如何理解离别,张灯对离别的理解就是这样的。 无休无止的刺痛不断袭来,虽不致命,却很烦人。 张灯念念有词道:“我得工作了。” 他打开招聘软件给你自己投递简历,投递范围多少有点不择手段得大,编辑最好,文案也可以,实在不行运营和hr也可以试试。 第30章 投递了一上午简历,他找到了几个比较适合的工作,投完了中途也没休息,直接开始写小说,伏案工作一直到了天黑,这样敲敲打打地过了一天,他一看手机,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屏幕显示他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收到了三条信息。 张灯点开,愣了下,刘岩和何小丘同时给他发消息。 何小丘的消息在上头,写着:“你知道刘岩在哪儿吗?” 刘岩的消息有两条被折叠了,他点开。 两点五十他发了一条:“你在家吗?” 四点的时候,又发了一条:“我在楼下。” 张灯吓了一跳,他感觉自己头皮都发麻了,拉开窗帘,却被浓重的夜色遮挡,看不清楚楼下有什么。 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他即使是只拉开了窗帘,也都感觉到了外头刺骨的寒风。 张灯手里握着手机,好像是握着炸弹,但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生理上的紧张感。 他从这两条短信上看出刘岩和何小丘一定是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又被归结在了他的身上。 他实在不想再卷入这两个人感情的旋涡里了,无论是以何种身份,他都不想再靠近了。 张灯谁的消息都没回,把两条消息全部删掉,让它们消失在自己的对话框里,然后又看了眼卫原野的那个对话框,已经被别的消息顶了下去,他点开看了看,其实他们两个根本没说过什么话。 因为一直住在一起,张灯一般只在卫原野上午去锻炼,一直没回来的时候问他一句:“在哪儿?” 卫原野永远只有两个字:“马上。” 然后说完的半个小时左右就会到家,俩人的对话毫无任何值得品鉴的部分,就连张灯这个过分浪漫主义的人都得承认,确实没什么可伤感的。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点失落,张灯认为肯定是只有一点点失落,完全在合理的范围内。所以尽管才七点,他决定早早入睡,他吃了一倍剂量的药,以安眠和缓解告别带来的这种失重感。 “张灯,”男孩一边嚼着一根棒棒糖,一边说,“好可爱的名字啊。” 张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他手里也拿着一根棒棒糖,但是他不爱吃这东西,所以一直只是拿着,没放进嘴里。 张灯已经见过这个男孩太多次了,多到看到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在梦中。 男孩说:“最近ye轴出现太多要崩溃的世界了,大家都活得好糟糕啊。” 张灯说:“我就是ye轴来的。” “是哦,”男孩道,“因为你们那是千禧年以后的时间坐标,人口太多了,生存压力也大,真的不容易哦。” 张灯说:“你呢?” 男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是土生土长的世界树生人啊,”男孩说,“死后要烧掉成为世界树养料的那种纯种世界树人,这辈子只能服务人民了。” 张灯说:“可是我不知道啊。” 男孩:“你忘记啦?” “因为我好像有点问题,”张灯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 男孩奇怪地看着他,说道:“你以前也这么说过。” “是啊,”张灯说,“我应该会在很多节点反复给你说过这句话吧,因为我确实觉得有点混乱,我现在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 男孩:“……” 张灯问:“你叫什么呢?我很想认识你。” “我叫——”男孩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应该不能告诉你。” “啊?”张灯有点遗憾,他以为自己和男孩是好朋友呢。 男孩说:“我知道了,你现在还在ye轴吧,你还是世界人呢。我现在告诉你,就会打乱我们认识的节奏了,算啦,就让你混乱一段时间吧,以后你就明白了。” 张灯问:“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了,”男孩道,“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张灯听了觉得无比的开心,他想问,那我和卫原野呢?但是他觉得男孩应该也不会告诉他这些。 男孩是个很懂界限的人,他知道张灯现在身处的并非这条线之后,就不再过多透露什么了,他只是道:“你应该也很迷茫吧。” 因为是在梦里,张灯没有什么顾忌,而且男孩是他的朋友,他便如实道:“我很难过。” “哦哦,”男孩道,“你之前看着一直蛮难过的。” 男孩说:“你就是因为难过才会来到这里的啊,当然会难过。现在跟进你世界的人应该也要疯了,因为你都难过到开始精神分裂了。” 张灯:“!” “这是精神分裂吗!” 男孩:“是啊,最初形式的精神分裂就是以分不清幻想与现实开始的,不过他们确实是游历了别人的世界罢了。只不过是因为精神太过于脆弱,选择了逃避,顺着自己造成的裂缝穿梭到了别人的世界里了。” 张灯感觉天又塌了,他怎么又加重了! 男孩:“没事啦,你不是有支援者在你的世界里帮你吗?” “我刚让他回去了。” 男孩:“?” 男孩“啊”了一声,说道:“什么?” “你,”男孩道,“可是这不对啊,你如果检测痊愈了,夙愿达成,那他才可以走啊。” 张灯说:“是完成了啊。” 男孩:“你痊愈了?” 依照男孩所言,他们任务完成应该是需要达成几个指标的,张灯理应全部都合格了,卫原野才能撤退,但是如果他全部都达成了,那他怎么还会发生世界穿梭? 男孩懵了,他道:“这什么情况啊。” 张灯:“我也不清楚。” 男孩最终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他道:“你爱上你的支援者了?” 张灯:“怎么可能。” “你按理来说应该已经痊愈,你的指标全部合格,”男孩说,“你还是在他走后陷入崩溃,你不是爱上他了是什么?!” 张灯矢口否认:“当然没有。” 男孩晃着他的肩膀:“你别否认了,小心真的分裂了!” 张灯:“真的没有爱他啊,我俩只是朋友。” 男孩怀疑地看着他:“那怎么回事?” “可能我这个人比较重感情吧。” 男孩也只能顺着他的说法道:“那你……等着吧,支援者还得接着回去,他可能涉嫌渎职,或者玩忽职守,反正他应该是要挨处分了。” 张灯:“!” 他吓了一跳,说道:“真的假的?那我怎么办?” “你管他,”男孩说,“是他自己做的不好。” 张灯却不这么认为,他道:“我得赶紧回去,那我下次不过来了。” 男孩:“合着你以为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啊?” “是啊,”张灯跟他挥手,“我先走啦,拜拜。” 说完,他真的马上就消失了,留下男孩在原地迎风凌乱。 第22章 幻想真经(三) 张灯在床上睁开眼来,时钟的时针指向了七。 早上七点钟,天刚蒙蒙亮,他先是检查了一下,卫原野并不在房间,然后松了口气,不过随着动作,他也失去了睡意,实在太早了,他也不想玩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犹豫了老半天,最终决定下楼走一走,顺便买早餐。 这是卫原野平时的习惯,张灯总觉得一直维持着这种生活该很累,不过他还是决定体验一下。 如果在一段时间内养成了一个日复一日的习惯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在日后的叙述中不以时间作为记录依据,而是把那个习惯当成时间尺度,统一度量。 张灯想给卫原野的离开造就一个值得记录的节点,或许可以以后说成:“卫原野走后那段时间,我开始跑步。” 造成一种卫原野走后,自己的生活蒸蒸日上的假象。 张灯对于冬季的早上的印象就是刻骨的寒冷,所以他穿得厚厚地,围上了围巾,戴上了手套,加绒的卫裤里头还穿了一条棉裤,把自己包裹得非常隆重,然后才放心地出门。 果然一走出去,就感觉冷风扑面而来,给他所有不小心没包裹严的地方都进行了一次质检,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跑起来,却一拐弯就看到了一辆车,停在小区楼下。 这辆车,他是认识的。 张灯想了想,走了过去,他敲了敲车窗,过了会儿,他听见车窗往下降的声音,但是因为车内外的温差太大,这一晚上已经让车窗结冰,冻住了。 车门直接打开,刘岩从车上下来,他穿得很厚,显然被冻得够呛,手还在微微的发抖。 张灯陌生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刘岩看着他这身行头,说道:“出去——” 他看了眼手表,确认了一下:“晨跑?” 张灯心里有点莫名的得意,他微微点了点头,好像自己已经成为了像卫原野一样可以坚持锻炼的那种有毅力的人类,他道:“你找我有事?” 第31章 他看刘岩冻得厉害,犹豫了下,还是道:“上楼去吧。” 这是刘岩第一次进入张灯的房间。 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就如同他对张灯的刻板印象一样,就是干净整洁,又很乏味的。 在张灯的房间里,永远都没有那种,暧昧的时候闯入暧昧对象的房间里,细细地品位他生活中可爱的一面的那种情节。 何小丘很喜欢收集水晶球,他到了任何地方都会买一个当地的水晶球带回家,刘岩第一次进何小丘的房间的时候,就是被那一柜子的水晶球吸引,因为晕轮效应发作,他觉得何小丘也如水晶球一样晶莹剔透的。 何小丘会给人留下这样的机会,让你能够轻易地讨好他。但是张灯不会给人这样的机会,张灯喜欢的东西都非常昂贵。 他喜欢一辈子的承诺,喜欢养猫,喜欢有文学素养的人,张灯看着那么廉价,却是最难被讨好的。 令人意外的是卫原野不在,张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泡了点卫原野之前买的蜂蜜,这是卫原野给他做法棍的时候买的,实在是剩了太多,他们开始泡水喝了。 他们两个之前的每次交流,都有卫原野和何小丘在,这次身边没有别人,刘岩莫名觉得轻松了些,他道:“我和小丘分手了。” 张灯身上穿了两条棉裤,家里的暖气又很热,他的后背已经开始密密匝匝地出汗,他想了想,说道:“为什么?” 刘岩:“原因很复杂吧,只是觉得他和我一开始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一样了。” 张灯不置可否,显得有些沉默。 在这种时候,刘岩开始讨厌起张灯的礼貌,他总是对别人的私事表现得非常有边界感,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去深究里面的细节。 刘岩只能像是个怨妇一样,把自己的不满层层展开,他道:“我俩之前分手 ,本来也没有完全缓和,分手前就总是吵架,这次和好了,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怨我没有保护好他,我也觉得这完全都是他自己的执拗导致的,所以关系更差了,昨天吵了一架,就分手了。” 张灯说:“不要做冲动的决定啊。” “很冲动吗?”刘岩看着他,笑了下,“我觉得并不冲动。” 张灯说:“因为你们已经很多年的感情了,最好还是有问题解决一下,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会有矛盾的。” 刘岩很冒昧地问:“如果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呢?” 张灯看了他一眼。 刘岩说:“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总在想,如果当初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会这样吗?” 从网络的这场骂战来看,张灯确实比何小丘要显得更贵一些,他的回应、他的形象、甚至是他最后选择退出网络,都把何小丘衬托得很可笑。 张灯说:“也会吵架的吧。” 刘岩刚在酝酿如何反驳他的话,张灯便道:“因为你也没有很喜欢我。” 刘岩愣了下,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应对。 张灯:“我倒觉得你真的很喜欢何小丘。” “你追我的时候,我觉得是因为你认为我聪明,又有点特别,”张灯说,“不过如果是我被网上骂成这样,你可能早就跟我分手了,你却愿意容忍何小丘,你爱他,哪怕你觉得他有点愚蠢。” 刘岩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不知道张灯是这样看待他们两个的爱情的,就好像——两条低级的狗的交合。 也许张灯没有这个意思,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仿佛是被骂得体无完肤,他从来没有这么羞愧过。 张灯不知道自己已经无形中把刘岩的自尊悉数剔除,他道:“爱其实就是这样的,就是哪怕对方愚蠢、自私、丑陋,也是爱的。我当然不是说他有这些缺点,我是说,其实你比你想的要爱他。” 刘岩急于反驳,说道:“我不爱他了。” 张灯静静地等着他接着说,刘岩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被他面试,他攥紧手中的蜂蜜水,那点温度从他的指间慢慢地溜走,他张开嘴说道:“以前是爱的,不过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和他相处太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确认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要向全世界索要关注,有任何人忤逆他,都会让他大发雷霆。” 张灯认识的何小丘也是这样的。 刘岩道:“他是很漂亮,不过他不适合拥有,放在那看就已经够了。” 张灯有点可怜何小丘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其实何小丘也挺累的。 刘岩道:“可能你觉得我很轻浮,和他分手了,马上就过来找你……我这么说你也许不信,我心里真的一直有你。” 张灯看着手里的蜂蜜水,听见刘岩又继续道:“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行。”张灯说。 他不给刘岩这个机会,他也拒绝刘岩和何小丘再次进入他的生活,他们两个实在太可怕了,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 刘岩道:“追你的机会也不行吗?” 张灯觉得这句话很可笑,也很幼稚,但是他又笑不出来,他只能道:“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在我心里你就是属于何小丘的。” 刘岩却道:“你和卫原野在一起了?” 张灯看了他一眼,刘岩却把这个当成默认,他道:“你真的了解他吗?” 刘岩:“你连他到底是什么来历都不知道。” “你知道他最近都背着你在干什么吗?他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刘岩道,“他太复杂了,你玩不过他。不过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的要收拾他了。” 张灯不想跟他说过多关于卫原野的事,他也不知道刘岩到底掌握到了什么程度,他只能道:“我们两个是朋友,我不至于把每个帮助我的人都当男朋友。” 刘岩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灯觉得在这些人眼里,自己似乎非常可怜,所有人都觉得他爱上卫原野了,似乎他这辈子就只知道爱情这一件事了。这是很荒谬的,连张灯自己这个精神病都知道,你不能在自己绝望的时候爱一个人,因为那时候得到的只能是同情。 刘岩在这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张灯就把他送下楼了,他自己按照原计划继续要去跑步。 随后一切都按照张灯的预定计划行事。 他约了几个面试,最终决定了去一家电商类的公司去上班,他的工作是文案,就负责写购物软件的搜索关键词,可能还有一些其他对接的烦琐工作,不过工资给到了1.2w,他觉得很满意,定了下周一上班。 面试成功后,张灯终于不担心自己饿死了,在网上买了个次日达的洗地机,有点贵,但是据说可以把猫毛扫的非常干净,他甚至开始尝试着自己做饭,先从西红柿炒鸡蛋面开始,做得基本成功,只不过他才知道,原来卫原野炒西红柿鸡蛋是会把西红柿提前扒皮的。 不扒皮,吃着口感有点一般。 张灯下定决心给自己这段时间来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甚至就按照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的标准来执行。 刘岩倒是真的开始追他了,总是时不时地过来刷一下存在感,不知道他是怎么安顿何小丘的,何小丘再也没给张灯发过消息,张灯偶尔上网,还是从别的地方看到了些何小丘的近况,只知道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更新过自己的平台了。 这一切似乎都趋向平稳,张灯也有很久没有因为精神分裂导致自己掉进别的世界里了。 这天下班,张灯去地下车库开自己的小车,他给小车贴了一个巨大的实习车标,被单位的同事调侃了好几天,张灯试着以轻松地态度和大家交往,不强求自己一定交到朋友,他觉得自己还算适应。 他刚下电梯进入车库,被里头的寒风吹得裹紧了衣服,找到了自己的车,却找不到钥匙,他穿得实在太厚了,半天都摸不到到底是装在了哪个兜里,结果一低头,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顿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随后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他是被冻醒的,只觉得手脚好像要断了一样,睁开眼发现原来是被绑住了,他在一个还没竣工的大楼里,楼房大概有十几层那么高,没有玻璃,四面透风,风吹得他眼睛都很难睁开。 张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确定,自己居然是被绑架了。 他甚至怀疑是绑错人了,但是那个女孩出现的时候,他心又沉下去了。 应该绑的就是他——因为他认识这个女孩。 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女大学生、跟踪他的那个女生、在网上诋毁他的那个女生—— 张灯一开始就知道,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张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女孩的脸。 第23章 幻想真经(四) 那天从新闻中看到这个女孩失踪了,张灯就意识到出了问题,多半都是卫原野背着他动的手,但是他没说什么,这是张灯很痛恨自己的一点,他通过这一点判断了自己其实是一个伪善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很坚定的道德感,当自己身边的人疑似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包庇,假装不知道。 第32章 张灯以前没什么机会透彻地认识自己,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人。 那女孩看着他,眼里的阴霾令人感觉非常的恐惧,张灯从中看出了些疯狂的味道。 他看见那女孩坐在自己的对面,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她的手里有一把女士用的随身小刀,她随手摆弄的时候,带着很明显地威胁的意味。 张灯的嘴冻得有些失灵,他张了张,发现不能很流畅的说话。 女孩带着的帽子两边分别缀着两颗毛球,被风吹得微微动弹,张灯看着这两颗毛球,忽然又有点不分场合地走神。 怎么会这样呢?张灯想,卫原野怎么没完全解决了,就走了? 干脆给他弄回来,收拾完烂摊子再走。 他想到这,又觉得不太合理,没准卫原野已经进入下一个世界里去执行任务了。 他应该很忙,而且他的工作真的就像一个英雄一样,离开了之后,估计马上就会把这个世界抛在脑后了,毕竟小说里这种英雄男主,身后都有很多拥趸。 张灯又开始出现失重感了,他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对很多事情的走向都持有一种:“怎么会这样?”的心态。 女孩道:“你的那条狗呢?” “一会儿就来。”张灯慢慢地说,他的嘴还是有点不好使。 “少来,”女孩冷笑了一声,“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张灯其实猜到了,这个女孩可能又连续跟踪过自己,只不过这次他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女孩道:“没了那条狗,还有谁来救你?” “……警察?”张灯说。 女孩看他好像是看一个傻子。 反正张灯只要坚持到明天,他没去上班,单位的人总会联络他的,只要超过大家容忍的时间限度还找不到他,总有人会报警的。 张灯还在心中多感慨了一句:“人还是得上班。” 只是小咪今晚如果没有人陪,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张灯还是想替自己争取一下,他说道:“你还年轻,你干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女孩吼道:“那条疯狗绑我的时候,你怎么屁都不放一个?!” 张灯:“……” 张灯哑口无言。 他想说自己其实不知道卫原野到底干了什么,不过看这个女孩的怒火,应该是没干什么好事,也不需要问了。 张灯道:“你是何小丘粉丝吗?” “不准你说出他的名字!” “你的脏嘴,不要叫他,”女孩冲他挥着刀子,说道,“你再说他一句坏话,我就杀了你。” 张灯道:“好,我不说他,那你可以讲讲你的事。” 他觉得女孩好像也不着急要杀他,甚至好像也有点想和他说点什么。 “你喜欢他很久了吗?”张灯主动抛出一个不能让粉丝拒绝的问题。 无论是哪种粉丝,估计都很难抗拒这种讲述自己的追星史的机会,女孩果真说了,尽管说得时候敌意仍旧很大,她道:“我喜欢他四年了。” 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何小丘,因为张灯觉得她在提起何小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些平静的幸福。 张灯说:“你喜欢他什么?” “什么都比你强一万倍,”女孩的情绪并不稳定,她说道,“你现在就公布事情的真相,何秋没有抄袭你,都是你在撒谎,你嫉妒他比你优秀,比你漂亮,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 张灯说:“可以发,但是我手绑着呢。” 女孩道:“你要骗我是不是!” “真的可以发,”张灯如实道,“和性命相比,其实发条帖子不算什么。” 张灯说:“我的体质很差,你把我扔在这里,就算什么都不做,我明天早上也该冻死了。你也不要做傻事,我也不做傻事,我们各退一步,不是很好吗?” 女孩戒备地看着他,说道:“我发,你告诉我密码。” 张灯答应了,女孩刚才就把他的手机给拿走了,此时拿了出来,女孩道:“你真的很贱。” 张灯:“……” 怎么答应了也要骂?张灯觉得她有点不讲理了。 女孩有些恶毒地道:“原来你这么不值钱,一点尊严都没有,真应该给你录下来,让你的粉丝看一看。” 事已至此,张灯也不着急回家陪小咪了,他往后倒了一下,靠在了柱子上,他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如果是何小丘他会怎么做?”张灯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没必要激怒她,但他还是说了。 女孩说:“他不会妥协的。” 张灯:“那他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 “你放屁,”女孩下意识反驳,然后又愤怒道,“那是因为你们逼的。” 张灯说:“我也是被你逼的啊。” “都是人,贪生怕死有什么好说的,”张灯说,“何必这么极端,何小丘道歉了,也不代表他这人就完蛋了,你何必因为他向我道歉就这么生气,没准他自己都释怀了。” 女孩被他的逻辑绕得有些晕了。 张灯说:“我倒是很理解你喜欢何小丘,不过你如果是这么想何小丘的,估计他会很难过哦。” “你根本不懂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女孩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灯觉得其实她也挺单纯的,好像就是人比较极端,便说道:“你倒是讲讲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啊。” 张灯刚才看她对何小丘承认自己抄袭的事情反应很大,估计是喜欢何小丘的文笔,张灯便道:“你最喜欢他写的什么?” “你懂吗?”女孩无不讥讽,她道,“他的情诗是全世界最好的。” 张灯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爱,好似天高云淡,我独自燎原。”女孩说,“这是他送给刘岩的,你觉得,写出这种文字的人,会抄袭吗?” 张灯:“……” 张灯道:“应该是不会吧。” “向他道歉,”女孩说,“密码!” 张灯:“你把手机对准我的脸,扫一下好吗?密码太久没有输过,有些记不清了。” 女孩看他已经被冻得四肢僵硬,也没什么警惕之心,把手机举了过来,却没想到张灯忽然从身后伸出手来,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了她手中的小刀,扔到地上,踢到了一边,张灯抓住她的手,说道:“你别挣扎了!” 女孩还在不断地捶打张灯,张灯虽然是个男生,体重估计都没有这个女孩沉,而且他手脚确实冻得不好使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俩人在地上扭打了起来,张灯刚才在挣脱绳索的时候,纯粹是因为女孩错误估计了张灯手腕的粗细,把绳索绑松了,他用蛮力挣脱了出来,此时张灯手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不仅如此,他浑身都痛,感觉快死了。 女孩狠狠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肋骨上,张灯感觉自己好像喘不上气了,他死死地拽住女孩的上半身,不让她乱动,他道:“我不想伤害你。” 张灯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张灯在她耳边低声道,“放轻松,求你了,放轻松。” 张灯说:“我不报警,也不打你,不会把你的行为发到网上,也不会告诉何小丘,你别害怕。” “我们不是敌人,”张灯说,“我也是何小丘的朋友,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张灯仿佛在他耳边进行催眠一样,机械地不断重复着,他能感觉女孩的肌肉在慢慢地卸去力量,张灯也几乎脱力,就在他感觉胜利在望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呼喊:“张灯!” 刘岩带着一大群脚步声声势浩大地袭来,张灯感觉女孩的身体立刻绷紧,然后用绝地反击一般的力量将他压到在了地上,够到了那把小刀,抵在了张灯的脖子上。 张灯绝望地看着刘岩,只觉得自己确实是命运多舛。 刘岩说道:“你放开他!” 女孩恶狠狠地攥着那把刀,张灯的脖子上很快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刘岩马上退后一步,说道:“别冲动,你不要冲动。” 张灯想:“她本来也没冲动了。” 唉,可能命该如此吧,他又有点不想挣扎了,死了就死了,他对刘岩说:“你别忘了我家里还有一只小猫。” 他已经是在交代后事了。 反正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碰上刘岩和何小丘,自己一定会倒霉。 小咪,我尽力了——张灯心想,自己都这么说了,刘岩应该不会再忘记给小咪找个领养之类的了,不过何小丘本来也喜欢小动物,如果留给何小丘养,他倒是也能接受。小爱的话就没办法了,现在如果再交代一下给仙人掌也找个下家,是不是真的显得他精神很不正常? 张灯的思维已经发散了,他由着女孩挟持着自己到了窗台旁边,呼啸的北风吹得更烈了,张灯的卷发被风吹得挡住了他的眼睛。 第33章 女孩说:“刘岩,你又对得起谁?” “你这个渣男,”女孩道,“你对不起何小丘,也对不起张灯。” 这个时候还记得他,张灯甚至觉得有点感动。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女孩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张灯想:“好吧,反正也没多想活,死倒是也行。就是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情况,还能碰到卫原野吗?” 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卫原野,而且他好像还真的看到卫原野了。 咦?是幻觉吗? 他看到卫原野从刘岩的身后走了出来,然后几步便冲了过来,速度极快,令人无法反应,张灯的头脑还没做出准备,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拽走了,然后就见卫原野一手抱着他,一手拎着那个女孩的脖领子,把她按倒在窗台上,头朝着半空中,说道:“你没记性是吗?” 女孩显然也懵了,他显然在卫原野的手底下吃过不少的苦头,顿时大叫了起来。 张灯也“啊”了一声。 他是吓了一大跳。 “卫原野?”张灯喃喃道,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时空的裂缝中了,于是伸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真的是你?” 卫原野没把女孩手里挥舞的小刀放在眼里,把张灯放下就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捏痛后,小刀自然就脱手了,女孩崩溃地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啊!救命啊。” 卫原野:“不是说不想活了吗?” 女孩痛哭流涕:“放过我吧,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张灯简直无法想象,这女孩在卫原野的手底下经历过什么。 刘岩也对卫原野的出现感觉非常意外,他看向张灯,却发觉张灯似乎也没料到卫原野的到来。 原来这里的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前段时间卫原野消失了。 刘岩上前一步,说道:“报警吧。” “等等,”张灯却道,“不需要吧。” 看刘岩的神色似乎是不太赞同,张灯甚至觉得他可能在心里觉得自己有些滥发善心,不过张灯只是觉得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太冷了,”张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道,“找个别的地方商量一下吧。” 卫原野没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久别重逢的仪式感,手里拎着那个女孩,一副随他们便的样子,张灯说:“哎呀,对了,我怎么过来的?” 他后脑还隐隐发痛,张灯不确定自己当时是昏迷了,还是失忆了。 女孩道:“我开车过来的。” “谁的车?我的吗?” 女孩点了点头,张灯和他们一起坐着施工用的外部电梯下了楼,他对这个女孩的体能感到无比的佩服,他道:“你自己怎么把我弄过来的?背着?” 女孩又点了点头,可能是因为卫原野在她身边,张灯感觉她有点不敢面对这件事。 张灯佩服道:“真有劲啊。” 刘岩把自己的手下屏退,自己跟着上了电梯,此时开口道:“你太瘦了。” 女孩应该有一米七几,一百三十斤左右,看着确实强壮,张灯虽然和他差不多高,但是整个人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卫原野走后,他又瘦了不少,把涨的体重全都掉没了。 张灯真是觉得自愧不如,极低的体重让他时常觉得低血糖,很难从事重体力劳动,刚才在扭打的时候,他也是拼尽了全力才压住了这个女孩,当时也是因为确实有点生死攸关了。 张灯才是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四个人一路上都是比较安静地,只有张灯偶尔开口,和女孩交流一下,大部分时候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到了车旁边,大家才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刘岩要跟着他们一起上车,但是对于谁开车,谁坐副驾驶,谁和女孩坐一起,无论怎么分配,似乎都有点死亡。 张灯现在的状态开不了车,又不能让疯女人开车,只能是卫原野和刘岩来,张灯的脑袋飞速转动,如果是卫原野开车,那谁坐副驾驶? 张灯指了指卫原野:“你开车,我坐前面吧。” 刘岩道:“我和这个女的一起?” “啊,”张灯说,“那你坐副驾驶?” 刘岩沉默了。 卫原野也沉默了。 车厢内。 刘岩开车,富二代对于当司机这个活儿,显得有些不满意—— 卫原野坐在副驾驶,两个体型健硕的成年男人,就连suv都显得有些拥挤。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雄性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的缘故。 张灯和那个女孩坐在后排,就显得宁静多了,张灯问:“你到底叫什么啊。我只知道你是滨大的。” “胡宁宁。”女孩道。 张灯道:“哦哦。” “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张灯问。 胡宁宁:“……” 卫原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胡宁宁闭嘴了。 张灯何等敏锐,他道:“不会是……” 卫原野见他猜到了,就没管了,张灯道:“他把你绑到这里了?” 胡宁宁说:“没有。” 张灯微微放松,胡宁宁说:“他把我从楼上扔下去了。” 张灯:“!!!” 卫原野这才为自己解释一句:“下面放气垫了。” “我不知道!”胡宁宁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张灯这才知道胡宁宁为什么会失踪,卫原野把她从楼上往下扔,第一次胡宁宁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被气垫接住,第二次卫原野说气垫撤了,她以为是在吓她,结果往楼下一看,真的撤了! 胡宁宁吓得魂飞魄散,卫原野差点真的把她扔下去,是胡宁宁苦苦哀求,说是再也不会跟踪张灯了,并且会马上离开这座城市,卫原野才放过他。 胡宁宁丝毫不怀疑卫原野的疯狂程度,当时如果自己稍微有一点点骨气,就真的会死掉。 张灯说道:“哦,所以你没失踪,只是去了别的地方是吗?” 胡宁宁点了点头。 张灯也觉得卫原野应该不会做出绑架的事情来,看来卫原野没有真的很疯狂,他提着的心慢慢地放下来,虽然他之前有意包庇卫原野,但是也确实很害怕他做出格的事情。 但是他丝毫没意识到,在他心里不出格的卫原野,已经是非常的不正常了。 第24章 幻想真经(五) 刘岩把车开到了自己的一处房产,这是一栋环境很不错的独栋别墅,小区安保做得不错,看到了是陌生的车,下车查看了一下,见到了刘岩的脸才放行。 张灯总是会忘记刘岩其实是个很有钱的人,可能是因为刘岩总做一些很掉价的事情吧。 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刘岩又表现得自如了起来,他下车给几人引路,夜色已经非常深了,张灯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十点钟,胡宁宁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张灯对她道:“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胡宁宁没说话,张灯说:“而且是工作日。” “还是周中,”是张灯最痛恨地周二,他还有三天班要上,回家还有猫的屎没铲,明早还要早起,想象一下都觉得绝望,他道,“你不上班,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痛苦。” 只要没死,张灯第二天就要上班。 刘岩说:“请进。” 这屋子虽然他平时不住,却收拾的很干净,没有夸张到有住家保姆的程度,但是显然也是有人定期清理的。 胡宁宁张望了半天,好像这时候才醒了,她咬着牙道:“这就是你给自己准备的金屋藏娇的据点吗?” 刘岩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胡宁宁:“不然怎么会有这个地方?!” 张灯倒是也联想到了一些有钱人爱做的事情,不怪胡宁宁,现在影视剧都是这样塑造的。 刘岩道:“这是我姥爷的遗产,这两年房地产走低,抛售太亏,所以留在手里了,本打算租出去的,不过这两年经济形势也不行,没人租得起,就放这里了。过段时间估计会租给我朋友拍短剧。” 几人:“……” 好吧,真实的富二代的故事确实没什么美感。 “再说我养不养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刘岩很反感胡宁宁。 胡宁宁也很反感刘岩:“你总是做对不起何秋的事情。” 刘岩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她幼稚。 不过胡宁宁就是很幼稚的人啊,她只有单线程到了一定程度,才会为了网上的人做到这个程度。 几个人坐下了,张灯道:“你让我跟何小丘道歉是不行的,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实抄袭我了,我得到的也只是我该得到的东西,这也不妨碍你继续喜欢他啊。” 胡宁宁:“这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 胡宁宁却不说话了。 张灯猜测可能她知道些什么,他也不多纠结,便道:“你可能有自己的圈子,你们那里是怎么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经历的事情,实在不行把何小丘叫过来,让他当面和你说也可以,毕竟你确实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第34章 胡宁宁道:“把他叫过来?” 她对这句话反应很大,说道:“不需要。” “他当面和你说比较好,”张灯比较照顾她的情绪,“你不想折腾他的话,打电话也行。” 胡宁宁却马上道:“那我相信你。” 张灯:“……” 他觉得莫名其妙,说道:“真的假的?” 胡宁宁说:“你们几个当事人都在,你说抄袭了就抄了吧。” 张灯却觉得,她只是很抵触在这里见到何小丘。 张灯仔细想了想,他忽然有了个很不好的想法,他试探着道:“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难道是……”张灯自己都觉得很难相信,他道,“是何小丘让你绑架我的吗?”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了。 几个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张灯看着胡宁宁的脸,心下了然。 他只觉得通体生寒,比刚才被绑在四面漏风的楼房里还要冷。 这才可以说得通,为什么胡宁宁不想见到何小丘,因为是何小丘让她来的,她失败了,所以不想让何小丘看到自己。 张灯确实非常了解人心的幽暗,他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张灯半晌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智,卫原野坐在他旁边,手插在兜里,也显得有些冷漠, 刘岩是唯一一个有些怀疑的人,他道:“真的吗?” 他尚且对何小丘的人品抱有期待,他觉得何小丘虽然很自私,但是总不至于真的做出这种违背法理的事情,但是胡宁宁却没有说话。 刘岩皱眉道:“回答。” 胡宁宁道:“是我自己想来的。” 其实很多话,都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了,他们三个都是聪明人,谁有不明白呢。 刘岩在沉默中点了一根烟。 张灯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胡宁宁仍旧回避了这个问题。 “也许他说,他没抄袭,想让你帮帮他,”张灯心里疲惫,他道,“他只是在利用你。想让你杀了我,或者是让你逼我发一些对他有利的东西,如果他对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是不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的,他会第一个报警,然后网暴我,把我逼到无法还手。” “你既然那么爱他,应该也知道,他有多么擅长操纵网络,”张灯说,“但是我不想多说了,我没做过就是没有,你爱信不信吧。” 张灯说:“你也是个偏执的人,我觉得就算把所有真相摆在你眼前,你该不信也还是不信。我其实也不太需要你相信我了,你只要别再这么傻傻得被当枪使就好了。” 胡宁宁:“……” 张灯说这些,自认为已经是仁至义尽,他道:“下次不然就杀了我,让我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会和你和解了。” 胡宁宁道:“但是……” 张灯转头看了他一眼,胡宁宁说:“都是你写的吗?那些东西。” 张灯:“有一些吧,他自己也写过。” 胡宁宁又坐了回去,她似乎很受打击。 张灯觉得她心里应该早就有数,只是很难接受而已。 今天这件事,搞得所有人心情都不愉快,刘岩有些走神,他弹了弹烟灰,说道:“放她走了?” “不然我也没法养她,”张灯说,“各回各家吧。” 胡宁宁听见自己能走了,居然没有马上动弹,张灯道:“啊?” 他以为真的赖上自己了,说道:“我没钱啊。” 胡宁宁道:“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张灯:“?” “不行。”张灯说。 胡宁宁“哦”了一声,但是张灯看她窝囊样,又觉得可怜,问道:“加我干什么?你很可怕啊。” “不会伤害你了,”胡宁宁说,“我只是……” 她说不出具体的想加张灯的原因,张灯想了想道:“别骚扰我。” 反正张灯的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他道:“如果你一直给我发消息,我会把你拉黑。” 说着他拿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刘岩显然非常不支持他这种行为,但是也拿张灯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警告道:“再有下次,扒了你的皮。” 胡宁宁嗤笑了一声,送了他一个白眼。 屋里几个人的关系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了,张灯再待一会儿就要过载了,胡宁宁走后,刘岩又对着卫原野虎视眈眈,张灯实在是烦,说道“我回家了。” 卫原野和刘岩同时站起身来。 张灯说:“你干什么?” 刘岩:“回家啊。” “这不就是你的家?” 这话倒是也没错,但是刘岩不打算让他俩单独相处,便说道:“我回别的地方。” 张灯说:“自己打车回去。” 刘岩:“?” 已经十一点了,张灯快要累死了,说道:“我俩回家了。” 刘岩道:“他和你一起回去?” “当然啊,”张灯说,“他没有住处。” 刘岩:“住这。” “反正我这没人用,”刘岩说,“你俩住一起不合适。” 卫原野站在一边,等着张灯的安排,张灯看了眼他,觉得他似乎对自己住在哪里没什么所谓。 张灯也生气了,他道:“你说你要住哪儿?” 卫原野突然经受了无名之火,他好像如有神助,试探着说道:“……听你的?” 一瓢水浇在了火上,给张灯浇得有些舒服了。 张灯道:“算了,我俩还有话要说,还是回我那里去吧。” 卫原野知道,自己这算是安全了。 刘岩作势要走,说道:“那走吧。” 张灯拦住他:“你自己打车吧。” “我实在太累了,”张灯今天身心俱疲,经受了非一般的折磨,他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就不送你了。” 刘岩哭笑不得:“在这儿怎么打车啊?” 张灯却是了解他的,说道:“你有司机,让他来接你,我真的累了。” 刘岩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饱含信息,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再坚持,他退后一步,作出让步的姿态,说道:“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可以发个短信。”张灯不吃这套。 刘岩苦笑道:“可以。” 其实本就是这样的道理,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张灯也从来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刘岩坐在窗边,手里点着一根烟,看着车子驶离。 他的世界里,其实很少看到这个视角。 以他的身份,他从来不会送别人离开,唯一的几次,都是张灯。 张灯不合群、不合时宜、孤傲、冷淡,他总是比别人先走,又比别人晚来,得到他的喜欢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他看起来那么便宜,所以没人知道他的喜欢有多值钱。 刘岩一口吸完了剩下的烟,暗灭在了高脚杯的红酒里,离开了床边,打了个电话:“是我。” “嗯,我今晚回家。” 第25章 幻想真经(六) 回去的路上,张灯的手一直很疼,疼得他不断地揉搓旁边没有受伤的皮肤。 卫原野余光扫到了他的动作,不过没做出什么关心的举动。 张灯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两人分开了两周左右的时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冬至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白天和黑夜的拉锯走到极限,目前白天已经在已缓慢的速度越变越长,不过体感上来说,仍旧是天黑得很早,往往下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去,显得职场人总是很孤独。 在沉默中,两人走完了全部车程,车停进小区,张灯看了眼手表,是晚上十一点半。 太晚了,张灯平时这个时候已经洗漱完毕,玩着手机准备入睡了,今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导致他精神很亢奋,还没什么困意,如果明天还想正常上班,看来需要吃点安眠药。 张灯这样漫无目的地发散着自己的思维,慢吞吞地跟在卫原野的身后,卫原野打开了门,他的指纹依旧等命令密码锁开门。 小咪马上从门口走了出来,蹭着张灯的小腿,它似乎对卫原野的出现又离开,离开又出现,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张灯发觉小咪好像是这个世界的皇帝,它对自己的世界的里进出的人都抱有既来之则安之的随意,来了就享受,走了也不怀念。 真的是很先进的思想,张灯感觉受教了。 卫原野已经是脱了鞋,换上鞋架上自己在超市买的拖鞋,他熟悉得好像没走过,这个家里确实一切都照常,没有任何区别。 卫原野进了家门,自顾自地去忙了,张灯也赌气起来,不想和他说什么,他给小咪喂了粮,很快又没有事做了,总觉得尴尬,于是非常罕见地勤快起来,刚回家就进卫生间去洗澡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卫原野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抱着小咪,单手刷着手机,神色淡淡地,似乎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 第35章 张灯擦着头发走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张灯去看茶几上,张灯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他找出来的碘伏和ok绷。 张灯坐在他旁边,卫原野就自然地拿起了碘伏给他消毒,然后轻轻地把伤口贴上了。张灯刚在洗澡的时候感觉这里非常的疼,但是此时被覆盖住,好像心里升起了巨大的安全感。 “ok绷这个名字起得就很好,”张灯说,“因为听着就很健康。” 卫原野:“什么ok绷?” “啊,”张灯挥了挥自己的手腕,“这个啊。” 卫原野道:“不是叫敷贴吗?” 张灯在包装上找了半天,果真没找到任何关于“ok”的字眼,他疑惑道:“但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吗?” 可能是他小的时候被台湾偶像剧洗脑太深,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卫原野从没听过,张灯仔细想想也是,医用品怎么可能取这么不严肃的名字呢。 他顿时觉得自己以前总是叫“ok绷”很有卖萌的嫌疑。 “挺可爱的,”卫原野习惯了他的不严谨,“就这么叫吧。” 张灯试探着问:“你在生气吗?” “没啊,”卫原野只是道,“没什么可生气的。” 张灯:“你不是很坦诚嘛,怎么还撒谎。” “谁说我坦诚了,”卫原野说,“你也不太懂人性。” 他说的是对的,但是张灯总觉得他这句话攻击性有点强。 张灯觉得他的火气可能会来自很多地方,卫原野确实有很多立场可以对他生气,比如说他没有保护好自己,让自己陷入危险,又比如说自己又和刘岩搞得暧昧不清,再比如说他对胡宁宁的态度也过于软弱。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张灯不想惹怒他,只好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卫原野倚在沙发上,没有看他,随手刷着手机,说道:“我没走。” “?” 张灯有点没反映过来,什么意思?没走过? 意思是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吗? 张灯还想再问,卫原野却已经回答了:“没离开过,一直待在这。” “那你住在哪儿啊?”张灯说,“不对,那你一直在我身边吗?这些日子?” 卫原野点了点头。 哦,这就通顺了,张灯后知后觉地想,所以当时在梦里那个男孩才说不合理,他的世界如果支援者走了的话,是不应该崩溃的。 张灯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作何感想了。 应该是惭愧吗?羞愧更甚一些?或者是说觉得愧疚?总是都是要有一个“愧”字的。 怎么能这么耽误人呢? “那你……”张灯道,“你走不了,就说啊。” 卫原野道:“我看你比较着急。” 张灯:“?” “什么着急?”张灯反应好快,他道,“你说我着急赶你走?” 张灯伤心无比:“你怎么能这么说?” 卫原野问:“不是吗?” 张灯无言以对。 他真的觉得被伤害到了,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本来他应该是能说会道的,但是此时居然被人与人之间相处能造成的这么大的误会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张灯说:“我不可能赶你走啊。” 这句话对于当下的情境来说,又有些过于单薄了。 卫原野只是点了点头。 他不相信自己,张灯感觉自己被网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他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下来了,砸在睡衣里,无声无息地,卫原野没发现他哭了,张灯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点委屈,很容易就被所有人无视。 张灯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道:“我只是怕耽误你……” 他有些可怜地看着卫原野,希望能得到他的理解,卫原野却根本不和他在一个频道上,他道:“但我的任务就是帮你。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在卫原野的世界里,他就是被张灯赶走了。 在他判断任务还没有进行完的时候被赶走的。 所以卫原野就算是被他赶走了,也仍然没有离开,还是守在他的身边待了十几天,一直到他出现危险的时候才再次出现。 张灯既为卫原野感到伤心,也为自己感到伤心。 误会真的很让人心痛。 俩人坐在沙发上,只觉得眼前恍惚了片刻,下一秒,俩人凭空出现在了世界树的办公室内—— 惯力之下俩人直接坐在了地上,卫原野下意识地一把把他拽了起来,俩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懵了。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顿时发出尖锐地呼喊—— 张灯往卫原野的身前凑了下,卫原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还是做出保护的姿态。 常事科主任贾明崩溃道:“679!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报备擅自回来了?” “这是报备的问题吗?”卫原野说。 “哦对,”贾明说,“你怎么能把受助人带到世界树呢!” 卫原野怒道:“这是我带的吗?你脑袋是用来干什么的?” 张灯说:“哎,你别跟领导这么说话啊。” 卫原野:“你怎么知道他是领导?” “主任你好,”张灯上前握手,说道,“又见面了,事发突然空手上门,真是不好意思。” 贾明也跟他握手:“无妨无妨。” 卫原野:“你们两个认识?” 张灯说:“这不是贾主任吗?” “你好你好,”贾明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过来的?” 张灯说:“不小心情绪又崩溃了,实在抱歉。” 贾明:“679!你到底怎么做事的?” 卫原野莫名其妙,张灯也赶忙道:“和他无关啦。” 那个奇怪的女声又说话了,她道:“张灯,你是不是爱上支援者679了?” “嗯?”张灯说,“到底是谁在说话?” “是系统啦,”贾明介绍道,“你可以叫她elia,她是我们这里的ai,专门检测受助者情绪的。” 张灯道:“你好elia。” “你好哦,亮亮。” 张灯:“?” “监控到这个程度吗?” “是的,”elia说,“为了让你们更好地治愈,任何行为都会被评估的。不过这些天,我发现的你的情绪已经完全不受‘孽’的影响了,最近影响你情绪的都是679。” 卫原野:“……” 张灯说:“啊,这怎么可能呢?” elia说:“是这样的呀,每次崩溃都是和卫原野有关系,这次崩溃是因为和卫原野吵架,上次崩溃是因为卫原野离开了,上上次何小丘说了卫原野在做什么,上上上……” 张灯面无表情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贾明道:“679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都记录在案,”卫原野说,“你们不是24小时在检测吗?” 贾明无言以对,卫原野的一切行为确实合规合理,无可指摘。 张灯道:“可我没有爱上他啊。” 所有人:“……” 大家看张灯都是一副数据面前,你还敢抵赖的表情,张灯道:“本来就是啊。” “那既然这样,”贾明说,“我可让679回世界树了哦。” 张灯说:“当然好啦,我没有爱上他啊,我们只是好朋友。好朋友离开也是会伤心的啊。” 贾明说:“既然这样,那你们那边的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今晚679就可以评估任务进度,一个小时后就可以离开你的世界了。” 张灯:“好啊。” 贾明问卫原野:“你没有意见吧?趁早脱离受助者的世界,也可以帮助受助者尽快恢复正常生活。” 卫原野神色稍有停顿,随后他看到张灯笃定的神色,也点了点头,说道:“好。” 贾明神色疲惫,他今晚也因为张灯的世界的事情加班了,此时挥了挥手,说道:“那回去吧。” 大家刚要问怎么回去,张灯拉过卫原野来,下一秒就消失了。 贾明的右眼皮总是在不自觉地跳动,他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身为常事科的主任,他不能说扫兴的话,于是鼓舞士气道:“收拾收拾残局,我们就可以结束这个世界的项目了,家人们,再撑一会儿,我们就解放了!” 大家纷纷攥紧拳头振臂高呼,真的是加班加够了。 一个小时后。 卫原野结束了任务进程,回到了办公室内正准备述职。 五分钟后。 张灯站在世界树的办公室内,和众人面面相觑。 卫原野和张灯再次重逢。 贾明把手里的咖啡扔了:“你就是爱上他了吧!” 张灯也生气道:“我都说了没有!” 第26章 幻想真经(七) 张灯真的没有爱上卫原野。 只是因为卫原野走了,他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实在是觉得孤单,所以才会精神不稳定的。 第36章 elia评估了张灯的精神状态,得出的结论是张灯现在对卫原野有些重度依赖。 张灯矢口否认道:“我想知道你得出这个结论依据的数据有哪些?” “我觉得你有些过于主观了。” elia不可置信地道:“我是个人工智能!你说我主观?” “是的,”张灯说,“我有理由怀疑你因为见过太多案例,导致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总觉得受助者会产生依赖心态,所以才会对我产生这种判断,我觉得这是一种歧视和偏见。” elia:“……” “咦?”elia说,“那对不起哦。” 张灯道:“我可以原谅你。” 贾明道:“你俩好有爱啊。” “那现在怎么办啊!”贾明号啕道,“我怎么述职啊!” 但是无论如何,卫原野都不能再回到张灯的世界里了,张灯的世界已经被报了进度完成,如果再次出现问题,那么就要继续录入需要排队的项目,重新等待新的支援者进入世界解决问题。 已经不大可能轮到卫原野了。 但是张灯现在的问题就出现在了卫原野身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张灯对他们的不专业感觉到无比的震惊,他道:“受助者产生这样的心理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什么你们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毫无应急预案?” 贾明说:“因为他们不会像你一样直接本人杀过来……” 张灯懂了:“哦哦。” “这确实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贾明说,“不过往往受助者人生的巨大问题解决后,他们会沉浸在喜悦中,冲淡对于支援者的离开的悲伤,就算真的很难过,也不至于精神崩溃……你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鉴于特事特办的原则,我们常事科已经没办法解决你的问题了,建议下次你直接穿越去特事科——” 卫原野皱了下眉头,贾明马上道:“我开玩笑的。” “我会继续上报的,”贾明说,“五个工作日内会给你解决的办法——三个,三个吧。” 贾明看到卫原野不大满意的表情,马上改口道。 张灯觉得贾明似乎有些害怕卫原野,连带着对他也毕恭毕敬。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解决不解决,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但是如果有好的解决办法也不错,一旦能给他和卫原野联络的机会呢?张灯这么想着还是答应了下来。 紧接着,张灯就开始了上班——穿越——上班——穿越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张灯穿越的地点似乎是很随意的,世界树似乎也发布过通知,很多人在任何奇怪的地点见到张灯,都不意外了,直接从内部通讯联络相关人员。 一开始是联络贾明,后来贾明嫌烦,直接让联络卫原野。 卫原野洗澡洗到一半,头发还没吹,穿上衣服就出来了,张灯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杯饮料,看到他笑了下,挥了挥手。 张灯把饮料递给他,说道:“不好喝,给你了。” 这是世界树畅销的一款功能饮品,刚才有人看张灯谁也不认识,坐在这里可怜,递给他的,还顺便联络了卫原野,卫原野接了过来,两口就干了。 张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是不是很影响你的生活?” 卫原野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生活。” 卫原野今天穿着白色制服,比他穿普通的衣服还要帅,尽管这里的人长相都不俗,但是卫原野也显然是在其中也很出色的那个。 “哦,”张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吧,我应该一会儿就会离开了。” 这个时候张灯正在午休,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卫原野,就穿越进来了。 张灯也觉得很苦恼,卫原野却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啊?去哪儿?” 卫原野说:“我家。”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道:“我的宿舍。” 卫原野的宿舍在世界树的高层,张灯眼睁睁地看着他按下了2312层的数字,他道:“世界树一共多少层啊。” “三千多。”卫原野说。 他的头发这个时候差不多干了,后来还有不少人进了电梯,看到他们两个人,似乎对于看到一个别的世界的张灯来说,卫原野更让他们感觉到惊讶。 很多人的视线瞟向卫原野,顺便也会看向张灯,那种奇怪的感觉,张灯都感觉到了。 在这些人按的楼层里,卫原野的2312是最高的,剩下的基本都在几百、一千多左右,电梯运行的速度非常快,平均几秒就放下一个人,有数百的电梯同时运行中,此起彼伏的电流音不绝于耳,不到一分钟他们就到了。 张灯说:“这速度好夸张。” 卫原野走在前头,说道:“世界树用的都是最尖端的科技。” “那你们全部都是支援者吗?” “几乎吧。”卫原野走到一扇门前,一推门便打开了,说道:“大部分都是一线支援者。还有一些高层在做研发、管理之类的事情,也有后勤。” 张灯进了他的房间,他有些拘谨:“需要换鞋吗?” “不用,”卫原野说,“房间有自清洁。” 卫原野自己也没换鞋,就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看着张灯。 张灯草草地浏览了一下卫原野的房间,房间大概三十平左右,几乎全是白色的,甚至有些晃眼睛的配色,一些日用品随手摆在明面可见的位置,很标准的单身汉的房间,不过分整洁,也不多乱。 张灯道:“你平时吃什么?” 卫原野很会做菜,但是这里没有做菜的条件,卫原野说:“刚吃过了。” 张灯想起了刚才他给卫原野的那瓶功能饮料,他有些不赞同地道:“你喝那个就可以了吗?” 卫原野说:“这里的人都这样生活。” “不知道怎么回事,”卫原野说,“回到这里就会变得没有食欲。” 卫原野问:“你吃过了吗?” 张灯还没有吃。 他就是到了午休时间,看了半天外卖都没什么想吃的,忽然想起了卫原野做得小炒黄牛肉,才会情绪不好掉到这里来的。 卫原野想了想,在自己的柜子里找了半天,给他找到了一袋泡面,但是保质期是2017年的,卫原野说:“我觉得没过期。” 张灯:“?” 卫原野也说不清楚,他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可能是上次任务去买的,但是我不记得了。” “我们每次任务结束会清洗记忆,”卫原野看向张灯,平静地说,“为了避免情绪磨损。” 张灯轻声道:“所以你才说……每次任务都是第一次吗?” 卫原野不置可否,张灯道:“那……原来如此。”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拜托他查过卫原野的信息,那个男孩说,卫原野的积分很高。 张灯说:“你参加过很多次任务吧。” “应该是,”卫原野说,“这个泡面应该没过期,新出现的。我的时间线混乱了。很多关于时间的事情我都分不清楚了。” 张灯莫名地觉得卫原野也有些可怜。 卫原野起身给他烧水,张灯又问:“这么先进的地方也要自己烧水吗?” “这么先进的地方,大家都不喝热水,”卫原野说,“喝热水被看做一种奢侈的慢生活行为,需要打水、烧水、等凉,效率并不高,被淘汰掉了。” 他把直饮水接到一个水杯一样的容器里,放在桌上的底座上,按了下开关,水很快达到沸点,然后给张灯泡了一碗泡面。 张灯说:“你们很忙吗?” “一般是这样,”卫原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张灯,说道,“我们一般被称作工蜂,一生不停地都在工作,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那么卫原野这次休息这么久,估计是因为自己吧。张灯心想。 卫原野说:“我上过烹饪课,也是为了针对支援者这份工作进行的培训,还学过很多,互联网运营也是在那个时候接触的,还学过很多,红酒、礼仪、化妆、摄影,都接触过一些,古代的现代的,全都有,就是为了能更好地融入你们的世界。” 张灯说:“那你的分数一定很高。” 卫原野说:“基本全a。” 张灯猜测也是这样,因为可以看得出,卫原野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他远没有自己看上去那么随意。 张灯说:“我觉得你很累。” 卫原野说:“并不累。” 但是自从他和卫原野再次重逢,他就在卫原野的眼睛里看不到光了,卫原野想了想,更加准确地形容出了自己现在的感受,他道:“可能只是迷茫。” 他见张灯不懂,说道:“每次任务结束都会清除记忆,然后那段时间就是一大段空白。” 张灯也沉默了,他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那碗泡面,卫原野看着他,说道:“答应你的是会做到的。” 第37章 他从床底下掏出了张灯的那个书包,拉开书包的拉链,在张灯送他的一小包便签上写着一行小字:“xc12,ye11,za13,张灯。” 卫原野说:“我本来打算,以后不知道哪天总会发现这张字条,早晚会去找你的。” 张灯想了想,又找了根笔,在下头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道:“你只知道名字怎么找啊。” 卫原野看了会儿那张字条,收了回去,说道:“等处理的结果吧。” 张灯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会被命运引领到哪里,两人都有些沉默。 张灯吃完面,卫原野去洗碗,他躺在卫原野的床上,闻到了一股属于卫原野的味道,卫原野是不用任何香水的,他的洗发水也是有什么用什么,按理来说他身上不应该有任何味道,但是凑近了,张灯总是觉得他有属于自己那种像冬天的风一样的味道。 张灯被这股风包裹着,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趴在工位上,时针指向了2,他要上班了。 世界树。 卫原野坐在三千层以上的树冠的办公室内,整个办公室都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卫原野坐在办公桌前,安静地等待着。 “你又让任务对象爱上你了?”一个声音比人先到来,随后那人才从白色的墙体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更高级的白色制服,肩上带着几个章,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不怒自威。 卫原野站了起来,那人坐下后,他也跟着坐下。 那人审视地目光在卫原野身上扫了一遍,然后“哼”了一声,说道:“麻烦不断。” 卫原野说:“他没爱上我。” “每个都这么说,”那人道,“不是爱是什么?他的精神崩溃点已经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你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卫原野没再反驳。 那人说道:“每一次,679,你的每一次任务,三百年来,只要是符合性取向的,最后受助者都会爱上你,你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问题吗?” 卫原野说:“我没办法反思。” 毕竟他没有任何记忆。 那人哑了一下,然后又道:“你不能掌握一下分寸吗?” 卫原野说:“我的行为完全合规。” “借口,”那人说道,“为什么别人不会总犯这种错误呢?” 卫原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尽力完成任务,他道:“张灯没有爱上我。他有自己的尊严,不会爱上一个来救援自己的人,这是他自己说的。” “事实就是现在他已经离不开你了,”那人说,“我们支援者手册是怎么写的?你记得吗?” “帮助受助者融入生活,而不是脱离生活。” “你只让他一味地依靠你,最终不就是会变成这样吗?” 可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吗?卫原野仔细回顾,他真的什么都替张灯做了吗?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所有的决定都是张灯自己做的,所有的难题都是张灯自己面对的,他只是支持他去做这些事,而没提供任何实际的帮助。 卫原野觉得他们说的不对。这些人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们不懂受助者,也不懂张灯。 张灯不是一个会爱上接近他目的性如此强的人的,他对自己只是如他所言的友情。 这些人确实在蔑视张灯,他们觉得他就是一个如此软弱的人。 第27章 幻想真经(八) “张灯的世界已经不允许再经历过多的动荡了, 那个世界越来越不稳定,会出现更多的问题,”那人说,“起心动念, 无量坍塌。这不是开玩笑的小事。他的世界本来就离世界树根过于近了, 决不允许再次出现坍塌的行为。” 卫原野说:“那怎么办。” 那人说:“高层开了个会, 有两个解决方案,可以供你们进行选择。” 可以选择, 这是非常难得的人性化行为,卫原野都有些意外, 挑了下眉头。 “供受助者选择, ”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身份可能也不一般,可以进行随意穿梭的人, 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细。” 虽然卫原野心里知道张灯不过是个普通的文字工作者, 但还是没发表什么看法。 那人道:“要么把你重新派回去,你的世界游历时间无限延长,一直陪到他不需要你为止。” 卫原野想也没想地道:“他不会同意的。” 那人有些不赞同,道:“为什么?” “他没爱上我,”卫原野道,“比起我,是他更希望自己的人生回到正轨。” 那人又说:“第二个计划, 他来世界树, 在这上班,什么时候想回去再回去。” “他也上班?”卫原野觉得很荒谬。 那人却理直气壮地道:“当然,就当你的搭档。” “你不是很擅长让受助者爱上你吗?”那人讽刺地道,“你带着一个爱慕你的跟屁虫去, 看看还有谁会当你的小三。” 卫原野笑了一声,那人皱眉道:“你笑什么。” “681,”卫原野说,“是不是给你脸了。” 681好久没被这么冒犯过了,他道:“你什么意思。” 卫原野站了起来,看着他道:“反应这么大,受助者里有你老婆吗?” “679!” 卫原野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被调到特事科吗?” 那人没有应声,脸上登时有些难看。 他手放在桌上,把脸凑近了681,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也想当一回主角吗?” 681踢了一脚桌子,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色厉内荏道:“总之,这件事,你来处理后续。” 卫原野直起身子来,勾了勾唇角,像看着垃圾一样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681坐在办公桌前,保持着这个动作,一直到一则通讯请求打断了他的沉思。 贾明打过来电话,说道:“怎么办?领导。” 681道:“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不可能啊,”贾明道,“给他用的浓度是最高的,计量也最大。” 681道:“他不对劲。” 贾明说:“要不再清除一次?” “先等等,”681的眼睛看着窗外,慢慢地说,“观察一下,不要打草惊蛇。” 冬日的阳光因为不会灼伤皮肤而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热情,房间内,张灯坐在床前的矮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这是难得的双休,他既有时间,心里也相对平静,能允许他坐在电脑前,沐浴着日光,写一些有趣的东西。 小咪躺在床尾,百无聊赖地挥动着自己的尾巴,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张灯有些奇怪,他家里几乎没有任何访客的。 他透过门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张灯打开门,刘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奶茶。 自从那个晚上,刘岩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他了,张灯以为刘岩已经放弃所谓的“追求”计划了。 刘岩坐在沙发上,小咪也只是抬眼瞅了瞅,然后躲到了远处,这才是它对生人的一贯态度。 “这些天还好吗?”刘岩说。 张灯道:“不错的。” “卫原野又走了?” 张灯给他倒了杯水,说:“是的。” 刘岩迂回着半天,最终还是张灯不想再听了,说道:“你找我什么事?” 刘岩这才说到:“我其实一直想知道,卫原野到底是什么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张灯问得并无敌意,他是真的不懂。 刘岩道:“毕竟他总在你身边,又神出鬼没的。” 张灯道:“你不是调查过他吗?可能就是你想的那样吧。” “什么意思?”刘岩说,“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张灯说:“超能力之类的吧。” 刘岩:“……” 尽管刘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做少了。 张灯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表情稍稍被撕裂了一瞬,又恢复原样,刘岩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看到那条消息,就知道张灯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了。 消息来自张灯的母亲:“今晚一起回家聚一聚吧。” 张灯的手指敲来敲去,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也是只回了一个:“好的。” 刘岩道:“你不想回去,那我也拒绝了算了。” “我想回去啊,”张灯却说,“毕竟是我爸爸妈妈,很久没见了。” 刘岩有些难以置信:“你还想家?” “是啊,”张灯说,“他们又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当然会想家啊。” 张灯只是想离家里远一点,这样可以少一些矛盾,可是他仍然会在孤独的时候渴望家庭,这是他天生的弱骨,他就是渴望爱,那怎么了? 就算是每次回去都注定会被或多或少地刺痛,会被无视,会被伤害,但是张灯仍然也会在收到父母的短信的时候,想一下那个家,已经算是刻入骨髓地膝跳反射。 刘岩说:“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总会被欺负。” 第38章 “我也不能因为会被欺负,就不这样了。”张灯说。 刘岩被他的这个理论搞得不知道说什么,但确实张灯就应该是如此执拗和不合时宜的。 “你那个卫原野,现在去哪里了?” “他走了,”张灯说,“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刘岩道:“那你……” 张灯仍然是那句话:“我们只是朋友。” 这句话张灯从头一直说到尾,只有刘岩真的信了。不过这件事的无厘头程度,导致刘岩已经没办法关注在他们到底是不是朋友上了,实在太玄幻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张灯却对他没有那么多话说,也没什么耐心,说道:“总之,就是这样,反正他已经走了,再纠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刘岩说:“他就这么走了?” “还应该做什么?”张灯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卫原野的离开很潦草呢? 其实没有吧,在张灯心里,这段关系从哪里画上句号都挺美丽的。 张灯说:“他已经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刘岩道:“那你呢?” “我?”张灯说,“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啊。” 刘岩:“你们没有联系了?” “没有。” 刘岩不知道该作何点评,他总觉得卫原野不该如此,可是在他的立场上来说,卫原野越绝情就应该是越好的。 “真不是东西啊。”刘岩很掉价地骂了一句。 张灯说:“你又不知道我们俩的事情,还是别随便点评了。” “那你说,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刘岩说,“利用你的感情,然后用完就扔掉,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张灯道:“利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少拿你那套理论来对付我,”刘岩却说,“他这么做就是不负责任。” 张灯觉得烦了,他不想再争辩这件事了,便说道:“随便你吧。” 刘岩说:“你现在这么反感我吗?” “你不愿意和我解释你的想法,”刘岩说,“就算我想听,你也不想说。” 张灯无法为自己辩白,他的确不想和刘岩进行沟通,张灯在经历过网暴之后意识到,沟通是一种见效极慢地改变成见的方式,沟通的成本很高,需要耗费很大的心力,张灯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口舌,进行无谓的言说。 改变刘岩对自己的看法,对他的生活来说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就不想去做。 严格来说这算得上一种漠视,而不是反感,但是张灯没有反驳,他说道:“你去接何小丘吗?” 这种转移话题,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导致刘岩自嘲一笑,他道:“我们已经分居了。” “可能你不想知道,”刘岩道,“但是我们大吵了一架,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今天过来找你,也只是想和你聊聊这些最近发生的事情,虽然你不太想和我说。” 张灯还是那一句话:“你们已经处很久了,不要轻易放弃。” 刘岩:“但是感情已经没办法修复了。” “你是爱他的,”张灯肯定道,“你自己没有发现。” 刘岩不太明白,为什么张灯总是这么肯定自己还爱何小丘,明明他自己都找不到任何爱的痕迹了,他对何小丘的感情,从头至尾都是一种利益的权衡。 张灯给自己的小猫添了粮,然后换了身衣服,刘岩突然发觉张灯好像胖了一些,他问了一句,张灯有些高兴地道:“你发现了?” 张灯说:“我在增肌。” 刘岩:“……为什么?” 据他所知,张灯一向追求瘦的。 张灯说:“只是突然这么想,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刘岩:“可以试试攀岩,我带你去。” 张灯说:“不了,我在学泰拳,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张灯确实比以前要胖了一些,四肢不再干枯得吓人,那些骨头之间的缝隙慢慢地被血肉填满,这么看来,他的脸也圆润了许多,显得也不似以前那么阴郁。 张灯收拾好了,和刘岩一起下楼,准备回家去吃饭,刘岩说开一辆车就可以了,张灯一开始拒绝了,但是刘岩告诉他,这个时间点晚高峰是非常堵的,张灯一想到要在路上踩一个多小时的刹车和油门,就直犯恶心,但是他又不想和刘岩接触过多。 张灯选择了打车。 刘岩的车停在他腿边,车窗摇下来,刘岩说:“你有病吗,张灯?” 张灯说:“有。” 刘岩又被他搞得无言以对了,他说道:“赶紧上车。” 这样一辆高调的车一直停在自己身边,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张灯确实有些怕明天又上了哪个营销号,最终还是坐在了后排座椅上。 刘岩说:“那是领导坐的。” “不然就前面给我放下。” “算了,”刘岩说,“一个两个的,都惹不起。” 刘岩透过后视镜,看见张灯没碰手机,看着外头慢慢暗下去的天色,似乎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刘岩又看向前面的路,没来由地也走神了。 总是在这种时候,才能真切地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即使坐在同一个空间,仍然没办法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地下车库的时候,张灯总是觉得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意外,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一下车的时候,身后的一辆车也响了一声,何小丘从那辆车上走了下来。 张灯、何小丘、刘岩三人,终于再一次聚齐,居然又是在这个地下车库。 何小丘看了眼张灯,又把视线转向了刘岩,刘岩手插在裤兜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张灯说:“我不接受被泼水。” 何小丘说:“我哪来的水?” “也许你兜里有。”张灯退后了一步。 刘岩问:“你从家过来的?” “不然呢?”何小丘转身便走了,没有多问一句。 张灯看两人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也走了。最后还是只留下和刘岩,看着俩人都离开了,半晌后也只好跟了上去。 张灯和何小丘一起上楼,电梯里一开始没人说话,何小丘通过电梯门看张灯,突然开口道:“你胖了。” 张灯说:“在增肌。” “不好看。”何小丘简单地道。 张灯也简单地道:“不用你管。” 何小丘:“刘岩又去找你了?真是个贱男人。” “为什么那么说自己的爱人。”张灯说。 “我俩早分手了,”何小丘又道,“少转移话题,他去找你了?” 张灯说:“嗯,不过我不喜欢他,所以放心。” 何小丘说:“我知道。” 张灯看了眼何小丘,电梯快到了,何小丘走出去之前说道:“你不是喜欢卫原野吗?” 好好好,张灯想,我今天是必须要喜欢上一个了。 那还是卫原野吧。 第28章 幻想真经(九) 上次来张灯家里吃饭的还是四个人, 这次只有三个人,但是关系却比当时还要复杂。 叶红看到他们脚前脚后地来了,挨个往里招呼道:“外面冷吗?快坐下吧,饭马上就好了。” “你俩怎么没一起过来?”叶红问何小丘和刘岩。 叶红对网络的了解处于刚刚好的状态, 有点懂, 但又不是非常懂, 知道网络是赚钱的,复杂凶险, 但不清楚具体的任何细节。 张灯觉得这种状态是了解一样东西比较理想的状态,因为很多时候, 离得太近就会靠近旋涡中心。 叶红只知道最近家里的孩子又出了大事, 何小丘的家里人最近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叶红在何小丘家仰人鼻息的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能看出些眉眼高低来, 后来去网上查了查, 才知道是何小丘承认了自己抄袭,在互联网上人人喊打。 叶红当然着急,先去和何夫人聊天,问何夫人的意见,何夫人勉为其难地同意她回家约这几个孩子沟通一下。 张德科从书房里走出来,这次他没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几个孩子,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何小丘说:“让叔叔阿姨见笑了。” “说什么呢?”叶红嗔怒道, “可不许再说这种话了,给你家填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还这么说,我这老脸往哪搁?” 张灯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没当回事,自己在饭桌前落座了,刘岩也跟着坐下,叶红看到这画面,也不好意思骂张灯没礼貌了,只好说道:“大家快坐下吧,都饿了吧?” 刘岩说:“还好。” 张灯发现桌上居然还有一盘小炒黄牛肉,这实在是个稀奇的事情,今天的菜,他能吃的不少。 张灯坐在餐桌的左侧,刘岩坐在餐桌的右侧,何小丘看见后,顿了顿,最终还是坐在了刘岩身边。 叶红把所有菜都端上来后,坐在了张灯的身边,她热切地道:“手艺一般,将就吃吧。” 第39章 “阿姨的手艺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何小丘道,“我搬出去后还总是想念呢。” 叶红果真开心了,她给何小丘夹菜,然后对张灯道:“你俩怎么一起过来的?” 她应该是盼望着张灯能说出些两个人已经重修旧好的话,不过张灯没有如她的愿,说道:“地下车库碰到的。” 张德科说:“好了,闹成这个样子,不怕别人笑话吗?” 桌上没人说话了。 张德科继续道:“让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问题简直是胡闹,你们不把事情闹到最凶不罢休。” 张灯心想,这还一口菜没吃上呢。 叶红也接着话茬说道:“本来也是这样,能私下好好解决的事情,非要弄成这样,你们几个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这么闹没了,多可惜啊。” “上次来就想说,”叶红道,“你带着那个朋友,一直在旁边搅浑水,说也说不透,那个朋友呢?” 张灯说:“他走了。” “哦哦,”叶红有些遗憾,也有些放心了,她道,“你也确实少交些那种朋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张德科说:“那他送你的车呢?” 随后他又想到张灯刚才说的话,道:“你开车来的?” 那就应该是没收回去。 张灯道:“车还在。” 张德科说:“suv开得习惯吗?” 张灯:“还好。” “你爸爸前几天非要买车,”叶红开口,看着张灯的神色,说道,“我说家里的小轿车就够用的,你爸爸非说想要露营,人家那些人都开的大车,让我给劝住了,那些车都太贵了。” 张灯说:“哦。” 叶红见他不接茬,本来是生气的,后来又想了想克制住了,说道:“本来你们年轻人上班,开开小轿车就好的吧?” 刘岩道:“叔叔要开车,不如我让司机送来一辆,开着玩吧。” “那可不好,”叶红拒绝了,“你那些车,都太贵了啊。” 刘岩说:“开腻了给我送回来就行。” 张德科绷着牙根说:“不必了。” 张灯知道他要面子,不肯要刘岩的车,因为刘岩是何小丘的对象,以后也是何家的人。而且刘岩又没说把车送他,只是借他玩玩,以后还是要要回去的,是以张德科才不要。但是张灯的不一样,从张灯手里拿走东西,肯定是不需要还的。 气氛落了下去,张灯到最后都没松口,本来叶红和张德科都已经很压抑着怒火了,偏偏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叶红说道:“你和小丘的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小丘是吃这口饭的,你给他弄得现在钱也赚不到,还一直在挨骂,多缺德啊。” 张灯这饭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正要说话,何小丘轻声道:“阿姨,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大家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何小丘温温柔柔地道:“张灯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他要是那么听话,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何小丘道,“就连我都知道,您二老怎么还不知道呢?” 可能是何小丘也烦了,总是被他们两个叫过来,听一肚子的阴阳怪气的废话,问题却永远解决不了。这些大人总是觉得孩子是自己生的,就理应听自己的摆布,就连他妈妈也一样,会授意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 刘岩的手放在他手上,从一定程度上制止了何小丘说出更尖锐地话,他看了眼刘岩,刘岩却没在看他。 何小丘说:“您二老每次说让他别再胡闹,张灯都要重申一遍是我的问题,说真的,我也听烦了。” “本来都已经道完歉了,”何小丘道,“还要追着我骂,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吧。” 张灯被他搞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恶人,有点无语。 刘岩道:“这都是二老的心意。” “我知道,”何小丘依旧和煦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何小丘说:“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确实也好久没和大家聚过了,还是来了,只是我们没必要再谈这些事情了,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是可以解决的。” 张灯说:“你怎么解决啊。” “?” “□□我吗?”张灯问道。 何小丘面色一滞,随后道:“我……” 张灯说:“胡宁宁的事情,不是你指使的吗?她都和我说了。” “什么绑架?”叶红愣了下,先是看向张灯,随后又转向何小丘,去问他,“张灯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小丘没料到张灯会在这种场合突然质问自己,他一时没有准备,随后他又找回了自己的立场,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灯说:“我现在给胡宁宁打电话,让她过来?” 何小丘道:“住手。” 刘岩夹了夹自己的额头,感觉开始头疼了。 “这是真的吗?”张德科问,“你□□了张灯?” 何小丘实在无法,他只得说道:“我只是想出口气罢了,没有真的要让她做什么。” “胡宁宁精神有问题,你不是不知道吧?”张灯说,“放任一个精神病去绑架,和纵容她杀人没区别。” 何小丘说:“是她自己要做的。” 张灯:“她喜欢你,你暗示她几句,她当然什么都能做,何小丘,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懦弱,是你做的,你承认了又能怎么样?” “好,”何小丘说,“就是我,我让她做的,让她去教训你,那怎么了?不允许我反击了吗?” 张德科一拍桌子:“胡闹!” 他没想过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还以为只是小孩吵架,结果居然已经危及生命了。 叶红马上道:“张灯,你报警了吗?” “没有。” “那还好,”叶红松了口气,说道,“可不能报警呀。” 张灯不知道她在还好什么,不过大致也能想得到,也许是怕影响了她的工作吧。 叶红有些手足无措,她吭哧了半天,才说道:“你们糊涂啊。” 何小丘也梗着脖子,不肯说话。 刘岩道:“你也出气了,以后就别闹了,行吗?” 何小丘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影响你追他了是吗?” 所有人再次:“……” 张德科说:“什么?” 张灯道:“你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小丘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岩跟我吵架之后,就一直在追你,今天你不是就是从他的车上下来的吗?” 叶红吓死了,道:“真的假的?” 张灯本来今天对自己的父母的嘴脸感觉挺伤心的,此时此刻连伤心都顾不上了,他正要反驳,门铃响了,张德科不耐烦道:“快去开门,什么人这个时候来?” 叶红赶忙去开门,正要赶人,却看清楚了门口是谁,等她把人引进来的时候,大家更混乱了。 卫原野换了鞋,走了进来,说道:“好久不见。” 张灯这个时候却想起了一句网络名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快趁热喝了吧。”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愿意说这些热梗了,有的时候,网络用语确实更一击致命一些。 刘岩说:“你不是走了吗?” 何小丘说:“你这么在乎他走没走,是他耽误你了吗?” “你怎么变得这么无理取闹?” “刘岩确实在追我,”张灯说,“只不过我从来没同意过,他今天送我只是因为顺路。” 何小丘:“顺路,从你家过来的,当然顺路?” 卫原野问:“他去你家干什么了?” 张灯:“对啊,你去我家干什么啊。” 刘岩对何小丘说:“我和你吵架,不允许我和别人聊一聊天吗?” “张灯是别人吗?” 张灯说:“我就是别人!” 叶红和张德科简直找不到插|入的气口,四个人却又有无数种解法,但他俩却突然发现一个真相:“张灯变得很抢手。” 似乎这两个非常有钱的男人,都不可自拔地喜欢着张灯。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张灯从小就是最不起眼的,从来没有任何人喜欢过张灯。 叶红忽然意识到,如果张灯真的能和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她都不需要再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了。 当然最好还是刘岩,因为她知道,刘家确实非常有钱。 叶红说道:“别吵了,别吵了,坐下说话。” 卫原野也坐在了张灯的旁边,叶红看着几个人的脸,生出些不知道说什么的无语感,实在是太乱套了! 卫原野抛出一句话:“他去你家干什么了?” 平地起惊雷,瞬间又再次点燃战火。 张灯解释道:“他和何小丘吵架了,找我谈心。” “嗯,”卫原野说,“谈什么?” 张灯心想我凭什么和你解释这些啊,嘴上却真的还在解释:“我就是告诉他,其实他们两个很合适,可能刘岩就是想听这种话吧。” 第40章 何小丘说:“咱俩发生了什么,变成了你和张灯的谈资了是吗?” “你少管我怎么做人,”刘岩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何小丘:“你觉得我想管吗?不过是因为你和我分手,又去找张灯,我觉得太掉价了罢了。” 张灯:“我再说一次,和我没关系!” 何小丘:“和你没关系,你别勾引刘岩啊。” 卫原野道:“什么叫勾引?谁都没你擅长吧?” 何小丘气得脸通红,叶红还在问:“这什么意思?” 卫原野说:“何小丘勾引我,你们不知道吗?” 叶红:“真的假的?!” 何小丘说:“你别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刘岩说:“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张德科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怒道:“都闭嘴!” “成何体统!”张德科说,“不嫌丢人。” 张灯头回认同张德科的话,说得好对,这成何体统,一个个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却弄成这样。 “算了。”何小丘也累了,他说道,“咱俩分手了。” 刘岩皱眉道:“你一定要这样吗?” 何小丘:“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你这件事,是我不对,”何小丘说,“我太生气了,当时确实想,让你干脆死了得了。我恨死你了。” 这是何小丘最真心的话。 张灯说:“哦。” 何小丘说:“对不起了。” “下次别了。” “没有下次了,”何小丘说,“我要出国了,票都买好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我要恨你恨到发疯了,也许下次还是想要弄死你。” 张灯心想:真是好坦诚的恶意。 刘岩道:“你出国?” 何小丘道:“对,我不伺候了。” 叶红赶紧道:“你妈知道这件事吗?” “你告诉她去吧,”何小丘说,“她已经把我拉黑了。可能觉得我做的事很丢脸吧。” 何小丘说:“今天就是告别,这辈子不要再见面了。” 他仍旧是很美,说出诀别的话的时候,好像是被天下人背弃了一样,让人明明知道他做了什么,还是会觉得难受。 张灯想了想,也把自己的车钥匙放在了桌上,他道:“我今天也是来告别的。” 叶红:“?” “你也出国?”张德科说。 “我不会再回家了,”张灯说,“以后我们断绝关系吧,车送给你们了。” 今晚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让很多人都反应不过来。 张灯说:“如果不做出这个决定,我就总是还会想要给你们机会,允许你们一次次地伤害我。” 本来看到小炒黄牛肉的那一刻,张灯是退缩了的,他以为还有爱,不过经过今晚的种种,他彻底地对来自父母的亲情死心了。 叶红道:“你说什么呢?” 张德科说:“你想好了。” “嗯,”张灯说,“我本来也不是会出尔反尔的人。” 刘岩看向卫原野,调侃道:“就咱俩没有什么要宣布的。” 卫原野说:“我是来接张灯的。” 刘岩:“?” “有些事情要带他走一段时间,”卫原野说,“正好也不耽误你们断绝关系。” 何小丘站起身来,他想走了,临走之前他说道:“张灯,对不起。” 张灯知道,这是何小丘对他的唯一一次真心地道歉。 张灯收下了,何小丘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我很遗憾我们走到今天。” 张灯没说话,他其实是无法应对这句话,因为这句话非常沉重。 “我很喜欢你,”何小丘说,“但是也真的非常恨你。你只要坐在书桌前,就能写出很多我这辈子都写不出来的句子,第一次读你写的东西,我都分不清那到底是爱还是恨了。” 张灯说:“所以你写东西,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 “当然了,”何小丘说,“难道你以为我是学你吗?你未免有点看不起人了。” 何小丘道:“这次是你赢了。” “你赢了很多次了。”张灯说。 “那是当然,”何小丘露出自己高傲的一面,他仿佛一只天鹅,说道,“我比你漂亮,家境比你好,男人也比你多,赚的钱也比你多,只是这次让你赢了而已。” 他说得都是实话,张灯说:“好的。” 何小丘最后又看了一眼张灯,说道:“再见了。” 张灯也说:“再见。” 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何小丘好像也没分清楚自己究竟是爱张灯多一点,还是恨张灯多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让张灯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想让张灯写一辈子的文章。 或许兼而有之。他是在这个时候,才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人,也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不是所有人都非要围着他转的。 张灯就是那个第一个拒绝他的人,从此以后这世上还有无数人会拒绝他。 何小丘必须从现在开始习惯。 刘岩追了出来,何小丘本来是可以发动汽车马上离开的,但是他犹豫了片刻,就在这片刻的时间,刘岩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来。 第29章 幻想真经(十) 张灯把车留在了自己父母家, 叶红和张德科虽然对张灯的言论非常生气,但是对于收下车这件事,并没什么异议。 张灯在何小丘和刘岩走后,不久马上提出了离开。 叶红说:“你好好想想, 自己今天这些话该不该说。” 张灯说:“这是我犹豫了很多年才说出来的话, 你也可以犹豫很多年后, 再来点评我的决定。” 张灯给自己的父母留下了这样的一个课题,让他们去用自己的余生去思考, 究竟如何面对子女的绝情。 张德科说:“你今天从这个门走出去,就永远不需要回来了。” “我早就不需要回来了, ”张灯道, “本来每次回来, 也都是因为你们有事情需要找我。” 张灯道:“我就是不回来了啊。” 张德科坐在一桌子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前,脸色异常难堪, 他仿佛是守着自己的王国的君主, 却只要坐在那个宝座上,就永远不需要像自己的臣民低头。只要他不走出自己的领地,他就不会输。 张德科道:“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你们还不如何小丘了解我,”张灯很轻地打开门,临走之前说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 就连何小丘都知道的事情,他的父母却不知道。 张灯离开的时候, 脚步是轻松的。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在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此以后都再也不用为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爱自己而伤心了。 张灯忽然反应过来,说道:“对不起,把你的车送人了。” “没事, ”卫原野说,“送你了,你随意。” 张灯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回去要麻烦了。” 卫原野抬头看了眼走廊里有没有监控,然后一把搂住了张灯的腰,张灯惊呼了一声,就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他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离开了原地,再一睁眼,就已经是自己家的楼梯间了。 卫原野显然是对张灯家附近哪里没有摄像头很了解,轻车熟路地引着他到了家门口。张灯一直到进了屋,还是觉得很神奇。 “我居然不是疯子!”张灯说。 卫原野:“其实你是。” 张灯心想:“确实。” 他确实是疯子,才会经历这些,不过算了,不纠结了,任何正常人经历他经历的这一切都会疯的,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疯子了。 何小丘虽然早就给他道歉了,但是在张灯的心中,今晚才算是两个人彻底的完结。 从此以后应该都再也不会有其他的故事了。 小咪凑过来,有些贱贱的,张灯警惕道:“是不是闯祸了?”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小咪到底干了什么,他有些崩溃:“你到底干什么了?” 卫原野说:“也许是想你了。” “我有什么好想的。”张灯说,“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 张灯又问:“对了,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你们本来也可以这样随意地来别人的世界吗?”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事?” “你愿意去世界树生活一段时间吗?” 张灯眨了眨眼睛,半晌后“啊”了一声。 卫原野说:“这是特事科给的提案,或者你可以选择我留在这里陪你一段时间。” 张灯想也没想地道:“当然不行。” 卫原野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张灯道:“我一定要选吗?不能不选吗?” 在张灯看来,这完全是时间问题,他不需要去世界树,也不需要卫原野回来陪他,只要允许他能偶尔崩溃的时候见一见卫原野,慢慢都会变好的。 第41章 但是卫原野的回答让他失望了,卫原野说:“你的世界本来就要坍塌了,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张灯一下子变得沮丧,他有些惆怅地说:“可是我不想去啊。”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里面没有什么人情味,张灯这种敏感多情的人,受不了太过于极简的生活。 张灯道:“那小咪呢?” “世界树禁止养宠物,”卫原野也摸了摸小咪,说道,“而且我总出外勤,也不建议你养,你能先把小咪寄养一段时间吗?” 张灯刚刚和唯一一个朋友彻底绝交,他想不到任何人能养小咪了。 “我不想去。”张灯又说了一遍。 张灯也不想卫原野继续留下来陪他,那样他就太可怜了,而且当卫原野离开的时候,他可能会更加痛苦。 张灯知道自己过去是最好的选择,可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想的理由。 卫原野说:“或者带上它吧,我想想办法。” 以卫原野这样痛快的人,他嘴里的“想想办法”,恐怕就是“十分难办”的意思。 张灯知道卫原野最后一定会帮自己办好,可是他也不想这么麻烦卫原野。 张灯道:“……我找找领养吧。” 实在不行的话,张灯都打算豁出脸去求刘岩帮自己养一养猫了,反正他家里那么多保姆,照顾一只猫又费不了什么工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来了一条消息。 张灯打开手机,看到那个id眼前忽然一亮。 胡宁宁说:“偶像,你今晚的鸿门宴还顺利吗?”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胡宁宁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赖住了张灯,每天都线上骚扰,线下也故意制造偶遇,不同于当时她是张灯的黑粉,现在则是非常变态地爱上了。 张灯不理解这个女孩的脑回路,按照胡宁宁的意思,那就是她只喜欢有才华的,谁有才华她就喜欢谁。 张灯打字回复她:“你能不能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我离得很远,偶像,”胡宁宁说,“我用望远镜看到的。” 张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无语了一会儿,说道:“你对小动物过敏吗?” 胡宁宁说:“你要出远门吗?让我帮忙寄养你家的小猫咪?” 张灯:“……” “虽然是这样的,”张灯说,“但真的很恶心。” 胡宁宁道:“这不难猜呀,看过你直播的都知道你有小猫咪的。突然问起来,肯定是因为小猫咪的事情呀。” 胡宁宁打字的速度飞快,她道:“完全可以啊,给我吧。” 张灯又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于不负责任了。 他马上后悔了,不应该如此草率地把小咪托付给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孩手里的。 张灯正在措辞,胡宁宁却发来了一小段视频,视频中她叫了几声,一只小猫从沙发下面跳到了她身上,胡宁宁道:“我家里也有一只小咪,小女孩,希望它们能好好相处。” 张灯说:“你家有猫?” “一直是保姆照顾,”胡宁宁说,“我平时回家比较少。” 张灯:“……” “你很有钱吗?”张灯问。 胡宁宁满不在乎地发来了一条语音:“我们追星狗都是很有钱的缺爱逼啊。” “你不用担心小咪,”胡宁宁随后又发来了一条,“因为都是保姆照顾,我那个房子就给猫和保姆住了,我都在外面打地铺追星的。” 张灯说:“你有空还是去看看脑子吧。” “我脑子没救啦,”胡宁宁说,“我爸妈都放弃了,我也放弃了,小时候被我后妈揍坏了,现在也没人管我,我就随便活活就可以了,对了,偶像,你去多久啊?和谁去?我能去吗?我掏钱可以吗?” 张灯好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痛苦永远无法进行比较,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定性评价。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人生像是一张草纸书写,永远都是未竟的作品,因此人性就是如此复杂,如此庞大的议题。 张灯给小咪收拾行李的时候,小咪事不关己地在猫爬架上荡着尾巴舔爪子,张灯想到自己要很久见不到小咪,给小咪幻想了无数种很凄惨的故事,坐在地板上绝望地淌眼泪。 卫原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多余,在旁边收拾行李,假装不知道张灯在哭。 张灯还非要问他:“你说小咪会想我吗?” “会,”卫原野说,“肯定会想的。” 张灯更难过了:“可我不想让它想我。” “我们可以回来看它,”卫原野说,“我可以给你打报告,一星期打一次。” 张灯:“那平时我想它怎么办?” 卫原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以为张灯面对离别是很成熟的,毕竟前段时间他们分别,张灯表现得非常地坦然。 张灯说:“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它没有自保的能力,是我擅自把它抱回家的,现在又把它送走,这对它太不公平了。” 卫原野倒是不太赞同,他谨慎地反驳道:“这不算是送走吧。” 张灯:“可在它眼中就是送走。” 卫原野好像忽然懂了,为什么张灯会如此反应,他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张灯心中的自己是不是就是这只小猫? 在张灯眼中的自己是不是面对离别也是那么的无助,被擅自收养,又擅自送走,所以他才会孜孜不倦地催促卫原野赶紧走,以获得那些微的主动权。制造出自己不是被抛弃的景象。 那么张灯就不是突然面对离别不理智了,而是他从来都没有理智过,他的理智完全是掩饰和伪装,用来粉饰自己的自卑和弱势。 卫原野对于自己能突然想明白这些感觉到意外,他并不是一个那么细腻的人,更没时间关注别人的心理状态,但是对于张灯,他的底线总是在降,卫原野这才发现,他总是把自己的全部视线都放在张灯的身上,已经到了他对张灯了若指掌的地步。 卫原野说:“其实小咪不太粘人,对它来说,想你也只是因为认识你,而不是那么需要你。” 张灯有些怀疑:“是这么吗?” “之前你走了,我和它待在家里,它也没找过你。”卫原野说,“所以对它来说,想念就是个褒义词。” 张灯没理解这句话。 他想,想念难道曾经是个贬义词吗? 好像是这样的,在他心里,想念代表了软弱、无能和被丢下。因为他总是站在原地,除了想念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想念就是个贬义词。 他没想到在这里,被卫原野和平常的上了一课,很难过的一课。 张灯说:“这都是我们揣测它的想法。” “揣测它会难过,也是你的想法。” 其实张灯也不得不承认,小咪确实没有那么在意他,很多时候是他过分依赖小咪。 “好吧。”张灯说,“算你说得对。” 卫原野把行李给小咪合上,小咪的行李比张灯的还多,张灯什么都想给小咪带上,猫粮就占了半个行李箱,还有各种化毛膏、猫条、冻干和玩具,张灯对自己很精简,对自己的猫却养得很极繁主义。 卫原野说道:“我们会回来的。” “那是当然,”张灯说,“我这个房子是年租。” 卫原野总是惊讶于张灯的脑回路,对张灯来说,人生好像是一款切水果的游戏,他总是在纷繁复杂的事物中随机切中一颗橙子,然后放掉那个西瓜。 第30章 幻想真经(十一) 张灯担心这些行李太重, 把猫送到了胡宁宁家里,她还很激动,说道:“偶像,作为寄养费, 我能给你拍两张照片吗?” 张灯说:“你拍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谁会看啊。” “我啊, ”胡宁宁说,“我爱你, 当然想留住你的每一个瞬间。当然了,我同时还爱着很多个男人, 有的唱歌有的跳舞。你也别太难过, 因为咱俩目前还不太熟, 等我培养培养自己的感情,以后就主要追你。” 张灯根本就没有怎么和胡宁宁说过话, 他不解道:“咱们怎么培养感情?” “这个你不需要管, ”胡宁宁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张灯配合着拍了几张照片,感觉胡宁宁拍照好像真的很好看,他都有些不认识画面中的自己了。 胡宁宁说:“生图直出,太牛啦。” 张灯听不懂,不过好像胡宁宁也不太需要他听懂,他想交代几句如何照顾小咪, 可是小咪在生活中并没有任何怪癖, 它就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小猫,没有任何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张灯说:“我会常常回来看它的,希望没有打扰你。” “你在胡说什么,”胡宁宁道, “非常欢迎你来打扰好吗?!” 张灯笑了下,轻松了些。 胡宁宁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笑一笑嘛,干什么那么沉重。” 第42章 “你是不是和卫原野那个坏男人去拯救世界啦?”胡宁宁忽然低声问。 张灯:“……” 胡宁宁一副他大惊小怪的样子,说道:“我早就猜到了,他肯定不是普通人啊,他当时把我扔下去的时候,我上一秒看到他还在楼上,下一秒就看到他站我面前。吓都吓死了。” 张灯说:“那你还……” 还这么淡定吗? 胡宁宁说:“我无所谓啦,反正我这种普通npc,也不用担心什么,该死的时候就死啦。偶像,你们好浪漫,像是电视剧里的一样。” 张灯却有自己的惆怅,没法跟她多说什么,只能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胡宁宁说:“好哦。” “不用担心,”胡宁宁说,“我会离小咪远一点滴,放心吧。” 张灯又笑了,他发觉胡宁宁其实也挺可爱。 要是放在一个月以前,他都会觉得自己这么想应该是疯了。 安顿好了小咪,张灯在这个世界上居然也没什么可以值得告别的事情和人了,他自己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一根牙刷、一双拖鞋、还有自己的电脑。最后出发前,张灯在怀里抱好了小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卫原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在绑架张灯。 张灯说:“我准备好了。” 卫原野低头看了他一眼,拉住他,按下了传呼机。 乳白色的日光从万丈的高空直射而下,被世界树的白色树冠切分出细碎的形状,照在地面上,稀稀落落地剪影,有种踏在水波上的玄妙的感觉。 张灯抱着一棵仙人掌穿梭在这群穿着制服的人的中间,周围人虽然并不故意去看他,但是张灯却也一直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张灯没有见到任何下达了让他来世界树这个决定的领导,是卫原野直接在机器终端输入了申请,一切都按照流程走,给他分配了一间宿舍。 这间宿舍在非常靠下,在三百多层,位于树根的位置。 张灯跟着卫原野进了电梯,他现在莫名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一时还不太适应。电梯里的人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张灯低下了头。 卫原野说:“走了。” 说着拉住了他的手腕,张灯赶忙跟上了,说道:“好的。” 第一次入住需要在门上按下自己的掌纹,张灯有些神奇地把手伸上去,却很平淡地传来了一声:“录入成功,欢迎入住。” 张灯说:“一次就可以了吗?” 卫原野说:“三百层,应该也不需要太防范。” 张灯一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结果一进去就发现,简直和卫原野的宿舍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他的房间入眼是黄色的,而不是白色。 各种材料都像是用合成木制作而成,并不像是旧时代的感觉,而是劣质的现代感。 张灯推了下卫生间的门,见到里面松了口气,至少卫生间是干净的。 “世界树是按照积分等级进行排序的,”卫原野道,“你是走正常申请流程,积分是最低的。” 张灯问:“住得越高,生活条件越好,是吗?” 卫原野“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们这里是纯乌托邦呢,”张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道,“看来你在这个世界地位挺高的。” 张灯马上又想开了,他笑道:“混得很好嘛。” 张灯一开始还担心,卫原野这种个性会不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格格不入,导致活得很辛苦,现在看来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卫原野没有把东西放下,他好像只是让张灯来看一眼这个宿舍,然后说道:“走吧。” “嗯?”张灯问,“去哪儿?吃饭吗?” 卫原野说:“上楼。” “你住在楼上,”卫原野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告诉他,“我住这儿。” 张灯觉得他有些夸张,说道:“没必要啊,其实这里条件也很不错啊。” 卫原野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张灯的嘴:“这里有蟑螂。” 张灯:“……” 张灯:“啊。” “委屈你一段时间吧……”张灯说。 蟑螂的话,确实是不行。 朋友嘛,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张灯在世界树生活了两天,这两天他一直感觉不是非常的舒服。 他觉得无论走在哪里,都有很多人在看他,但是一转头,却又看不到人,而且大家对卫原野的态度好像也有些奇怪,卫原野带他述职的时候,很多人都像是在躲着卫原野,好像是怕他,又好像是不想碰到他。 张灯接受了一个工号为681的上层领导的慰问,那人还说收到了卫原野的表扬信,会给卫原野加一些积分,但是张灯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欣赏和赞同,他感觉这个人让他很不舒服。 卫原野的情绪虽然一直淡淡地,但是张灯能感觉到,回到世界树,卫原野的情绪格外的差,虽然对他依旧很细心体贴,张灯依旧能感觉到,卫原野一直处于压制自己的情绪的状态中。 世界树的上空是白花花的,没有天空,也没有云彩,只是空荡荡的,张灯问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卫原野带他进入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上几乎没有人,这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孩子,没有不用工作的人,也没有精神感到疲惫的人,因此整个世界树三千多层,只有一个广场充做基础设施。 卫原野坐在长椅上抬头望去,似乎有些沉默,过了会儿,他说道:“这里只是时空间隙。” “如果把宇宙看做一个坐标,这里就是原点,”卫原野说,“没有天空也没有大海,连时间也没有。” 张灯问:“那你们有什么乐趣呢?” 卫原野说:“要什么乐趣?” “乐趣就是工作,”卫原野说,“出去工作了,就会见到有趣的东西了。” “不过回来了不是还要清除记忆吗?” 卫原野说:“经历过了,总比没见过好,虽然还是会忘记。” 张灯生出些可惜的心态来,他有些难过。 张灯说:“为什么你会生在这个鬼地方呀?” 卫原野笑了,他道:“这里的人是永生的,很多人都很想来的。” “外面的人求神问卜,想要飞升,不也是想要永生吗?” 张灯觉得卫原野说得全是口不对心的反话。 “听说世界树是长在龟壳上的,”卫原野也许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主动说了些关于世界树的事情,“不过很难想象这世界上有那么大的乌龟。” 张灯:“ze轴不全都是魔抗宇宙吗?也没有吗?” 卫原野愣了下,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灯:“啊。” 他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道:“我总会在梦里来到这里,认识了一个小男孩,他告诉我的。” “什么小男孩?” “一个……”张灯形容道,“他好像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身高和我差不多,头发有点黄,皮肤很白,眼睛下面红红的,好像在哭一样,总之我觉得他很漂亮。” 卫原野说:“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自己很不喜欢出任务,出任务的时候差点被杀掉,”张灯想了想,说道,“别的没什么了。” 张灯的记忆力并不是多么的好,况且他也没有很用心的记录自己的梦境。 卫原野听了,也没什么印象,他道:“世界树的人太多了,这里的居民有五万多。” 张灯说:“这么多人啊。” “魔抗世界也没有这么大的乌龟吧,”卫原野虽然去过很多次,但是经历了很多次的记忆消除,他并不确信,他道,“我经历过太多次c级记忆消除了。” “什么是c级记忆消除?” “事件消除,”卫原野穿着白色制服的时候,有种非人的英俊,他回到了世界树,仿佛是鱼回到了水里,这里才是他的故乡,他和这里的气质非常适配,“只消除跟事件有关系的记忆,只需要在脑海中回忆起任务相关的事情,那件事就全部忘记了。” 卫原野道:“c级是事件消除,只消除某一件事情,相关的人还是会记得的。” “b级是时间段消除,那一段时间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是空白的。a级是全部抹除。” “因为有的时候,让支援者记住这个世界的一些关键经验也有助于下次援救,所以一般我们从一个世界出来都是c级消除,有时候因为那个世界比较敏感,也会有b级消除的时候。” 张灯说:“怎么实现这么精准的消除的啊?” “有一种动物,”卫原野说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仿佛只是别人的事情,他道,“那种动物,就是从ze轴捕捉的,它叫离岸炁豚,一种生活在江边的像野猪一样的动物,那种动物公母两只,常常一对对的出现,他们只要在一起就是终身都不会分开。” 第43章 “这是一种很神秘的动物,在捕捉的时候,公的离岸炁豚会拼死保护母豚,所以抓到的母的很少,仅抓住了一只,研究发现喝下它们的毒液,就可以吸收身边人的痛苦和欲望。而且母豚很快就死掉了。” “公的离岸炁豚在交|配的时候产生的黏液,有让人暂时失智的作用,它们呼出的气体,在密闭的空间内,会让人记忆丧失。忘掉全部记忆,也只需要和它在一起待三个小时。” 张灯这才真切的感觉到,这完全就是异世界。 张灯说:“为什么非要让你们忘记呢?” “太多伦理和道德上的问题了,”卫原野淡淡地说,“你听说过吊桥效应吗?很多人都会爱上自己的受助者,也有很多受助者爱上自己的支援者,这都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其实受助者的人生,在支援者走后,很快就会进入正轨,但是支援者回到世界树,他们的世界仍旧是这样的,反而是他们很难走出来。” 张灯:“……所以才会?” “也不全是,”卫原野说,“最主要的原因是磨损。” “经历了太多了,记忆超载,就会导致机体磨损,我们会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生活节奏,所以定期抹除,对大家都好。” 张灯说:“可你们又不是机器。” 卫原野说:“和机器没什么不同。本来人和机器也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工具。” 张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卫原野。 他之前很想了解卫原野的生活,但是他没想到是这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卫原野的通讯器响了,他的通讯器就在自己的耳朵里,轻轻一晃头,便接听了,张灯只见他的耳朵里的机器亮了亮,随后卫原野说了几句话,就站了起来,说道:“看来歇不成了。” “有个任务,”卫原野说,“要你陪我去了。” 张灯:“啊?” 他完全没做好任何准备,卫原野却说道:“别怕,很简单。” 接这种并不是很要紧的任务首先要到信息资源大厅进行确认,大厅在二百层,非常拥挤,也不是很有现代感,像是城乡结合部的火车总站,几块大屏幕挂在大厅中央,首先要确认自己的那个世界在哪个窗口办理登记。 卫原野站在屏幕前看了半天,随后带着张灯来到了标注为cs的机器前,他扫了扫自己手腕上的信息卡,上面弹出了提示框:“是否接取坐标为:xa12,yc33,zc56世界的任务?” 卫原野选择了:“是。” “请选择出行人数。” 卫原野勾选了:“2。” 然后是一大堆的须知条例和通知,卫原野统统选择了“知悉”。 随后机器吐出了一张票,张灯好奇地看了眼,上头有他们出行的报销范围、出行工具包等等注意事项。 张灯终于知道卫原野当时是带了多少钱去的了,他说:“十万元,你才带了十万块钱?” 卫原野说:“可以用积分换的。” “你换了多少?” “一百万。”卫原野随口说。 张灯:“你用多少积分啊?” 卫原野却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道:“我要积分没有用。” 张灯觉得卫原野一定是花了很多钱,他道:“你干什么做这种事情啊?” 卫原野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所以他也没有和张灯解释。 他只是说道:“我们走吧。” 接下来只需要随便找个办公室,就能进行时空跃迁,卫原野真的是随便找了一个,他随手按下了一层电梯,下来之后,里面黑漆漆的,仿佛是废弃的办公室,卫原野却推开了门,没想到里头居然有人。 一个男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道:“厕所在那边。” 张灯惊讶道:“啊!” 男孩也惊讶道:“啊!” “怎么了?”男孩清醒了说道,“吓死我了?” 这就是那个小男孩! 张灯激动够呛,他赶紧去拉住男孩的手,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男孩仔细盯着他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知道了,你是那天从别的世界里掉进来的!” 张灯激动地道:“对,就是我。” “你怎么又来了?”男孩说,“老掉进来啊。” 张灯:“我现在搬过来啦,你到底叫什么啊。” 男孩伸出手跟他握手:“我叫池小匣,你好你好。” 张灯说:“池小虾吗?好特别的名字。” “匣,”男孩轻车熟路地解释道,“匣里龙吟的匣。” 张灯:“哇,好特别。” “你叫什么?” “我叫张灯。”张灯介绍道,“这是我上次让你帮我找的人,他叫卫原野。” 池小匣说道:“我记得你,679是吧,你积分真的好高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 卫原野去找办公室的门,输入自己的世界坐标,但也没耽误张灯交朋友,他对池小匣道:“不记得了。” “我懂,”池小匣说,“c级消除的后遗症,我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多少年了。啊,你们现在就要走了吗?张小灯,你现在也是支援者了吗?” 张灯说:“不是啦,我只是暂时陪着卫原野而已。” 池小匣说:“好吧,那你要注意哦,zc轴虽然温和一些,但也有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很吓人的,这个世界是与朴素魔法共存的世界。” 张灯说:“怎么又有魔法啊!” 池小匣问卫原野:“你怎么没告诉你的搭档啊。” “忘记了,”卫原野好像真的才反应过来,他道,“好像是的。” 池小匣说:“那你工具包呢?” 卫原野把工具包拿出来,是两套衣服,两根木棍,两部通讯器,两个洗漱包。 这两套衣服和张灯世界里的衣服差不多,也都是现代装束。 张灯说:“完全是现代世界嘛。” “太单纯了,”池小匣说,“56世界时间线非常混乱,从40往后的世界,都被时空机器给破坏了正常的生活节奏,穿越者一大堆,你们现在就是穿越者的装束。” 张灯:“啊?” 池小匣点评卫原野:“你太业余了。” 卫原野其实以前也这样,他都是很随意地就进入了一个世界,有点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意思,他很强,所以就算再随意,也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但是这次带上了张灯,他才想起来,以前的一些操作流程,接到任务,是要先看一看任务世界的构造的。 卫原野想起来了,他道:“没事,那里是中魔。” 张灯说:“啊?” 池小匣:“我记得50以后的世界就出现工业革命了,总而言之,你们小心吧。” 张灯:“啊!” 他太紧张了,赶紧问道:“那我去了,没有法力,怎么生存啊。” 池小匣说:“给你们法杖了。” “用ze1世界的昆仑神木做的法器,里面储存了修道仙人的能量,只要按一下就可以了。” 池小匣的基础知识似乎非常的扎实,他拿过那根木棍,就道:“你的这根是雪山木,力量很大的。” “这根就是流水木,”池小匣道,“也还不错。” 张灯说:“你怎么知道?” 池小匣:“我很倒霉的,去采昆仑木的时候,我也被选中了,运木头差点把我累死。他们的按钮都在屁股上,记得在使用的时候编个咒语呀,不然平地起惊雷,会吓死人的。” 张灯觉得池小匣真的很有意思,还想再说什么,卫原野道:“换上衣服,走了。” 池小匣冲他们挥手,说道:“拜拜呀张小灯。” “回来记得找我聊天,”池小匣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怎么觉得以前好像说过这种话。” 张灯和他挥手,卫原野打开门,一手拉着张灯,转身便走进了门后的光里。 —卷一 多事之秋 完— 第31章 雨州来羌(一) 张灯和卫原野降落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 卫原野一边确认传呼机的使用状态, 一边说道:“一般都会这样,最初的降落点会选在没人经过的地方,减少被目击。” 张灯说:“那我们怎么走啊!” 他一个纯粹的文科生,被荒凉的戈壁吓退了, 这要是走过去, 脚都要断了。 张灯恐惧地说:“我学校体侧八百米是花了二百块钱找的替考。” 卫原野笑了下, 他说道:“你怎么这么弱?” “我已经增肥十斤了,”张灯说, “但是这总有一个过程吧?不能上来就让文臣杀敌啊。” 卫原野大笑起来,他道:“算了, 不逗你了。” “这不是有根棍呢吗?”卫原野拿出来像转笔一样转了一圈, 他说道, “我们上学的时候,把它叫称心如意棒, 什么都能做。” 卫原野按了一下按钮, 指着空地挥舞了半天,那根木棍仿佛被点亮了一样闪烁着金红色的光,光影掠到卫原野的眉间,在卫原野睁眼的瞬间,地上的滚石慢慢地聚在一起,化作了一辆敞篷轿车的模样。 第44章 张灯:“……” 卫原野打开车门,邀请道:“上车。” 张灯道:“你都用魔法了, 不能御剑飞行之类的吗?” “中魔时代, ”卫原野说,“别太惹人注目了。” 张灯:“到底什么是中魔啊。” 他好像一直在提问题,自从来了世界树,他的一切世界观都要重新建构。 卫原野说:“只是一种通俗说法, 用低魔、中魔、高魔来形容魔法对于世界的进程的影响程度,低魔就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不知道魔法的存在,中魔是大家都知道,但是只有一部分可以掌握,高魔世界就是小马宝莉,每个小马都有魔法。” 张灯:“你的阅片量真的好高。” “在你收藏夹看到的。”卫原野说。 张灯:“……” “怎么了?”张灯说,“成年男人就不能看小马宝莉了吗?” 卫原野:“谁说不能了?” 张灯却总觉得卫原野言语里带着不可言说的调侃。 张灯道:“小马宝莉很励志的,我小时候因为没有自己的可爱标志,还很难过来着。” 卫原野说:“你的可爱标志是一支笔。” 张灯被他这个形容给打动到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很久以后,张灯道:“但是……这个车也太颠了吧!” “忍一忍吧,”卫原野说,“快到了。” 张灯真的不想表现得太娇气的,他也希望自己像个纯爷们一样,说一不二,干什么都痛痛快快的,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了,说道:“我颠得屁股好痒。” 他想下车走一会儿,卫原野却道:“可能是要长可爱标记了。” 张灯:“……” “下车就杀了你。”张灯宣布道。 他们只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就终于看到了人,起先张灯还不确认,让卫原野看看,那个躺在地上好像一堆垃圾的东西是不是人,卫原野直接扔了块石头过去,那个人从垃圾中抬起头来,一见到他们,疯了一样,说道:“终于见到人了!” 张灯说:“什么意思?” “我走了三天三夜了,”那人坐起来,崩溃地说,“一个人都没有,这片大陆的人全死光了吗?” “你从哪里来的啊?” “雷州,你们呢?” 张灯:“雨州。” 卫原野:“……” 那人道:“雨州是哪儿?” “雷州又是哪儿?”张灯一个写小说的,最擅长插科打诨,瞎编胡说,他道,“我们外地人,也没听说过呢?” “哦哦,”那人果然不再怀疑,一躬身说道,“在下林宇舟,您二人呢?” 他俩报了姓名,林宇舟坐上了车,哎呀了一声,说道:“这座驾真不错,你们是学奇门遁甲的吗?” “没错,”张灯说,“这是我兄台的新发明,叫石动然聚,还不错吧?” “厉害厉害。” 卫原野简直对张灯刮目相看。 到了一个完全没人认识的新世界,张灯仿佛彻底激发了自己作为创作者的热情,再也不自闭了,也不悲观了,仿佛一个社交恐怖分子。 张灯说道:“不知道林兄长途跋涉,是所为何事呀?” “哎呀,客气,”林宇舟说,“叫我宇舟就行了。我猜咱们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他说完,便观察着张灯和卫原野的神色,但是见这两个人都没有接茬的意思,便只得接着说下去:“我是为了武魂真身而来。” 张灯没听懂,但是说道:“那好吧,既然顺路,你上车吧。” 林宇舟非常欣喜,却不大自然地去看卫原野的脸色,张灯猜测他可能是觉得卫原野还没放话,不敢轻易上车,张灯道:“我这个朋友不爱说话,没事的,他很友善。” 卫原野说:“我非常爱说话,是你没给我机会。” 张灯对林宇舟说:“你看吧,我就说了他很友善。” 这个介绍的语气,就像是在介绍自己家的一条小狗。 林宇舟上了车,张灯发现他虽然穿得邋遢,长得却不错,最特殊的就是他的眉眼之间有一颗痦子,打破了他气质的温和如玉的氛围,反而带着一副神相,张灯可能还是迷信,总觉得长成这样的人也许是有些机缘的。 张灯道:“你走了多久呀?” “走了多久?”林宇舟说,“我不记得了,不过我进入这片戈壁已经三天了,真的累惨了,一直走不出去。” “你怎么不用你的法术呀?” 林宇舟道:“实不相瞒,我把自己的法术全部忘记了。” 他见两人都没懂,便解释道:“我其实失忆了,听说武魂真身炼化之后,可以重塑三魂六魄,我应该就能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和法力,所以我才来的。” 张灯:“可是就你自己一个人,很危险吧?”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林宇舟很平常地说,“我应该是修炼了很久,所以亲人朋友都死光了。” 张灯说:“你好可怜啊。” “这有什么?”林宇舟说,“修道之人都是要经历这些的。你们肯定也修炼了很久了吧。同行的路上还能有一个知己相伴,何其有幸呀。” “而且我其实也并不是把所有的功法全部忘记了,”林宇舟说,“我还有一个保命的绝招。” “是什么?” 只见林宇舟捏指掐诀,最终念念有词,然后霍然一睁眼,张灯只觉得眼前一黑,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宇舟和卫原野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张灯:“……这是什么?” “我把这个诀成为狂睡诀,”林宇舟说道,“这个是我唯一还记得的法诀了,不管是谁都可以狂睡两分钟,不过最多也只能是两分钟,所以遇到危险,我至少可以跑。” “好吧,”张灯说,“两分钟够干什么啊。” 而且林宇舟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他说道:“你看这武魂真身,如此厉害的一个人,不也是为情所困,凄凄惨惨地死了,引得这么一群人蜂拥而至,要他炼化他的骸骨,咱们这些人啊,向天借运,就总以为自己一手遮天,一步不慎,也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张灯心思一动,和卫原野对视了一眼。 那会不会他们要找的那个被“孽”影响的人,就和这件事有关系呢? 张灯一边想,一边问:“可是你一点法力都没有,如何去抢武魂真身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林宇舟却不大在意,他说道,“早晚会有办法的。” 他们三人走到傍晚将至,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们见到了一条土路,沿着这条土路走了不消片刻,便在岔路口遇上了一行人。 那行人穿着不似他们,一个个打扮得近似于民国时期,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见到他们几个的穿着打扮,为首的那个人说:“天外来客?” 张灯还未说话,林宇舟说道:“确是我等。” 张灯忽而想到了什么,临走的时候,池小匣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已经被时空机器给扰乱了,那是不是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像他们一样的时空旅人? 林宇舟也是? 他不是失忆了吗? 张灯一脑门问号,那人却很恭敬地道:“此处荒凉戈壁,夜晚危机四伏,想您三位也应该是天外来客,才能有如此身手,在此地全身而出。” 林宇舟说:“快算球了,我们迷路了,能跟你们走一段吗?” “自然可以,”那人说道,“我叫语治,这位是我的部下,里消,不知道三位尊姓大名?” 三人报了自己的姓名,那人便说道:“原来都是贵客,那么快请上座。” 张灯观察到他们这个队伍很奇怪,为首只有两辆马车,剩下还跟着百余号的人,都坐在一辆非常巨大的木车上,那辆车有两人多高,四周的护栏到人的脖子那么高,由一个非常巨大的动物拉着,似牛似鹿,喘气声音非常大,好似一辆大型机器。 张灯上了前面的马车,说道:“你们是往哪里去呢?” “我们往颍州方向而去,”语治说道,“从雨州方向而来。” 林宇舟看向张灯,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老乡啊。” 张灯:“……” 语治意外地说:“哦?阁下也是雨州的?” “啊,”张灯说,“我住郊区来着,对市里不太熟。” 他注意到卫原野偷偷笑了一下,张灯给了他一下子,说道:“你说呢?” 卫原野说:“我失忆了。” 张灯:“……” 林宇舟却很识趣,不再多问,说道:“这么说,你们也是去找武魂真身了?” “是与武魂真身有关,”语治说,“但却并不是要和各位抢夺武魂真身,我只是奉命进贡雨州来羌。” 语治说:“此处戈壁地广人稀,还要再往前走个两日才能到达颍州,各位稍安勿躁,吃用尽管吩咐我们就可以了。一会儿晚饭便送来。” 第45章 语治说完,并没有再寒暄的意思,直接退了下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林宇舟说:“没事,他这个态度很正常。” “因为我们是‘天外来客’,”林宇舟似乎已经看出两个人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解释说,“搭乘着时空机器来到此处,从未来而来,必然会给这里造成很大的影响,这里的很多当官的都是我们这样的人,所以他们都不敢得罪咱们。” 卫原野说:“你来多久了?” “不记得了,”林宇舟笑了笑,说道,“我只知道自己来时便穿着这身衣服,所以大家都以为我是‘天外来客’,对我恭敬有加,我何乐而不为?” 张灯说:“可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可惜。” “记得了又怎么样?”林宇舟说,“人人都记得,就相当于人人都不记得,他们殚精竭虑地谋划,最后却互相拆台,成一场空,不如我什么都不记得来得轻松。” 林宇舟看向他们二人,说道:“我倒觉得你们很有趣,和那些‘天外来客’很不相同。” 张灯说:“我们和他们很相同。” 林宇舟笑了起来,他说道:“罢了,随你吧。” “我听人说,”林宇舟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说道,“所有的‘天外来客’都是从一辆火车上下来的,那辆火车七天发出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术士,可以穿越古今,或许在未来的世界里,现在你我所处的时代是很出名的,是所谓的乱世出英雄的时局,所以很多人都带着他们的记忆,偷偷上了火车来到这里。” 张灯:“来得太多,就没意思了。” “是这个道理,”林宇舟说,“遍地是英雄,不就相当于没有英雄吗?” 张灯觉得林宇舟是个聪明人,不是那么好骗。心里多少生了一些警惕。 天黑之前,语治送来了几块面食饼子,说不好是什么风味,不过入口吃起来感觉还不算坏,张灯就着咸菜、凉水吃了一个,很能饱腹,一个就吃饱了。 这一晚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他睡得很安慰,因为张灯心里知道,林宇舟和卫原野是不会睡的,他们互相提防,全都在假寐。 早上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张灯伸了个懒腰,见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拉开帘子往外看去,卫原野和林宇舟都站在外头,卫原野拿着水瓢洗漱,林宇舟站在树边撒尿。 张灯也下了车,卫原野看了他一眼,把水瓢递给他,张灯洗漱完,看到后面那辆巨大的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他们或坐或站,视线偶尔瞥在他们的身上。 有一个小孩跪坐在地上,玩着地上的骨头节,他甩着甩着,那骨头就掉到了张灯的脚底下,张灯给他捡起来了,男孩没说话,伸手去拿。 张灯说:“说谢谢啊。” 男孩有病一样看了他一眼。 张灯有点没意思地给了他。 “不好意思,”男孩的妈妈说,“阿平,道谢啊。” 阿平说:“谢谢。” 张灯说:“哦,好酷的小孩啊,很有个性嘛。” 妈妈匆匆地笑了下,低下了头,张灯也觉得自己好像个流氓,便说道:“我开玩笑的。” “你们也去颍州吗?”张灯问。 他对这个世界过于不熟悉了,见到每个人都想旁敲侧击地打听点什么。 妇人点了点头,把阿平推出来,说道:“你和哥哥玩吧。” 随后妇人便走了,站在人群中,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张灯看了眼阿平,这小孩刚到他胸口,张灯道:“你多大啊。” “17。”阿平却说。 张灯有些惊讶:“你都17了?” 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阿平看他仿佛在看弱智,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那块骨头节,说道:“你多大啊。” “二十六了,”张灯说,“我比你大了九岁,你从哪来的?” 阿平说:“车上。” “我的意思是,你家乡在哪。” 阿平:“不知道。” 张灯说:“你一直在车上啊。” “是啊,”阿平说,“你呢?” 张灯说:“我从雨州来的。” “我上一个地方去的也是雨州,”阿平说,“那地方没什么意思。” “你觉得哪里有意思?” “都很一般,”阿平说,“我朋友说曲洲很不错,那里的女人很美。” 张灯看了眼远方的那些人,说道:“你娘也很美啊。” “她也还好,”阿平却很老成,说,“但我朋友说,曲州的女人比我娘美。” “你朋友呢?”张灯问。 阿平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死了啊。” 张灯:“哦,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阿平说,“我们都会死的。” 他倒是很想得开,张灯说:“你说得对。” 张灯觉得很有趣,说道:“你的性格真的有趣。你像是……” 张灯找了半天形容词,最终却说得很不相干:“你像我养的那棵仙人掌。” “仙人掌是什么?”阿平没听过。 张灯有些遗憾自己这次没把小爱带出来,他道:“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种植物,不需要浇很多水,也不需要很多阳光,不需要很多关心和爱,反正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那种。” 阿平听得愣愣的,张灯觉得自己可能说得太抽象了。 张灯道:“而且仙人掌几乎不开花,也没有什么味道,简直无公害,就是很淡淡的那种植物,活着可以,死了也行,对这个世界没任何影响的。” 阿平显得有些无聊,他伸了个懒腰,说:“走了。” “下次放风再和你聊,”阿平道,“我该回去了。” 张灯也上了车,卫原野和林宇舟在车上等他,林宇舟说:“交到朋友了?” “一个小孩。”张灯说。 卫原野看了眼马车外,似乎在想什么。 张灯凑近他,卫原野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点。” 张灯不知道他具体指小心什么,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坐在卫原野身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害怕,不知道怎么的,卫原野就散发着一种“我很强”的气场。 就连这边的人,都不太敢和卫原野说话,什么都是和张灯来谈。 接下来又是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张灯坐马车坐得好累,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一开始还能维持人形,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在卫原野的腿上躺了一下午。 傍晚的时候,车队又停下来修整,张灯忙不迭地下了车放风。 阿平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没来找他聊天,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不少都去不远处上厕所去了,张灯找了会儿,没看到那个小孩,他坐在石头上,身边有几个年轻人,那些人正在聊天,说着天气之类的事情。 “冬行春令,”那男人手里抓着一根桃花,那根桃花吐着一个小小的花苞,“这世道要变。” 张灯问:“什么是冬行春令?” 那人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谁?” “我叫张灯。” “我是飞矛,”男人道,“没见过你。” “冬行春令就是冬天却像春天一样温暖,百花盛开,嫩柳抽芽。”阿平在他身后道。 飞矛说道:“你俩认识?” 阿平席地而坐:“他是个话痨。” 张灯笑了,他道:“我确实话很多。” 这还是卫原野告诉他的。 飞矛说:“你还是回去吧,别在这里了。” “为什么?”张灯看看周围,似乎真的有人在看自己,但他已经对这些目光熟悉了,他低声道,“我其实和语治他们也不熟。” 飞矛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阿平却说道:“你别管他了,他就是怪人。” 卫原野在远处喊了他一嗓子,说道:“亮亮。” 张灯回头:“来啦。” 他对两人道别,说道:“明天早上就能到颍州了,到时候咱们有机会一起玩啊。” 两人没说话,就看着他离开了。 第32章 雨州来羌(二) 卫原野道:“我问了, 明天凌晨左右就能到。” “好的,”张灯说,“可是我们没钱,怎么办?” “我有。”卫原野按了按自己的衣服兜, 说道, “都装这里了。” 张灯按了按自己的衣服兜, 里头什么都没有,他问道:“为什么我的没有?” “因为我是队长, ”卫原野道,“经费是队长支配的。” 张灯:“谁同意了?” 卫原野问:“谁不同意?” 张灯:“……” “好吧, ”张灯说, “队长,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卫原野说:“别着急。” “我想去看小咪,”张灯只有这么一点着急的地方, “而且小爱要半个月浇一次水, 我出来的时候,距离上次浇水已经一星期了。” 第46章 卫原野觉得有些困难,他道:“七天不太行。” “那多久呀?” 卫原野:“这种事,很难说。” 他俩正聊着,林宇舟上了马车,俩人就不再说了,林宇舟道:“我打扰你们了?那我下去待会儿?” 张灯说:“哦, 没事, 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 “那说来听听?” “也不是那么不重要的事情。”张灯马上改嘴。 林宇舟哈哈笑了起来,他说道:“明天到了颍州,你们什么安排?” “纳叛招反,拥兵自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成为这个颍州新王,”张灯说,“加入不?封你个一字并肩王。” 林宇舟快要爱死他了,说道:“你真有趣。” 张灯总是用幽默来回应一些他不想回应的敏感问题,林宇舟很喜欢他这种聪明的感觉。 这个夜晚,张灯睡得不太实,因为快到一个新的地方了,他有些焦虑,他能感觉到深夜的时候,卫原野给他掖过两次毯子,后半夜,林宇舟轻微地打起了呼噜。 看来林宇舟也疲惫了,放松了警惕。 但这个晚上并没发生什么,他们的车队很顺利地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颍州。 张灯听见了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他醒了过来,卫原野正靠在窗边向外看,见他醒了,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外头有些骚动的声音,语治在下头说道:“各位贵客,颍州到了。” 张灯他们便走了下来,张灯往后看了眼,说道:“咦?阿平他们没下来啊。” 马车上其他人在夜色中,静谧地看着下面的人。那视线在火光之下,略显幽深。 “阿平?”语治疑惑了片刻,好像忽然想起来了是谁,“他们自然不下车。” 卫原野拉了张灯一把,不让他再说,他对语治说道:“多谢,以后有事,尽管说。” 语治忙不迭地道谢,张灯在那车人上搜寻阿平,好像在缝里看到了阿平的眼睛。 张灯有种疑惑又不安的情绪在心头忽然萦绕。 卫原野带他走到一边,张灯说:“什么情况啊?他们为什么不下车?” “那个叫语治的早就说了,”卫原野眼神有些复杂,他道,“他是送雨州羌的。” 张灯说:“羌是什么啊?” “人牲。”卫原野只说了这两个字。 张灯愣了下,这个词太陌生了,他从来没在现实中听说过,他道:“什么?” “人生?”张灯说,“人……牲?” 张灯忽然想起了曾经在书上读到过的一些字眼:“两脚羊”、“烧把火”、“易子而食”…… 张灯又想到了他刚才看到的车上的那些人看着自己的幽幽目光,顿感脊背发凉,好像被人闷头砸了一锤,腿都站不稳了。 卫原野道:“我也是听到了他说羌人才想到的,这边因为统治混乱,大兴祭祀,圈养奴隶祭祀神明,多半这次也是因为要纪念武魂真身,所以才进贡了一些羌人。” 张灯对这些事情几乎闻所未闻,这些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是以这些天就算有那么多透露着诡异的地方,张灯都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张灯说道:“那他们怎么办?” 卫原野说:“这个世界的规则,我大概有些印象,这一坐标轴的很爱圈养人牲,这些人牲从小就是作为祭祀品养大的,他们自己都会认为自己就和猪羊无异,就是为了某一天的到来而生。” 张灯没办法接受他这个说法,他道:“所以呢?” 这太疯狂了,张灯吓得胆寒,他和那些人交谈过,他们和常人无异,但是他们会认为自己生来就是牲畜,怎么会这样? 卫原野在他耳边低声道:“咱们能做的有限。” 张灯明白,能做的有限,他是个普通人,他做不了救世主,改变个人也改变不了时局,可是,可是,不还是不想负责的自欺欺人的说辞吗? 卫原野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俩人头碰头,卫原野说:“我打听了祭典在三天之后,还有时间,现在先不要打草惊蛇。” 张灯显得有些懵懂,他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林宇舟从身后抱住他俩,说道:“兄弟们,下一步什么计划?” “你还没走呀,”张灯说,“我刚没看到你。” 林宇舟:“撒尿去了。我在颍州有一位好友,你二人要是无处落脚的话,不如跟我一道,反正我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 张灯想了想,做不了决定,他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没有太犹豫,他道:“就不叨扰了,下次有机会吧。” 林宇舟也不坚持,说道:“那就只好有缘再见了。” 张灯其实还挺喜欢林宇舟的,说道:“会再见的。” 林宇舟冲他摆手,转身走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灯总觉得身后有盈盈的幽火一般的目光打量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敢回头去看那辆马车上的一双双眼睛,任由卫原野拉着他也离开了街角,张灯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道:“为什么不和林宇舟一起呢?” 卫原野说:“那人不可信。” 张灯也觉得林宇舟身上满是谜题,但他倒是很愿意相信人,说道:“我觉得他本性不坏。” “或许立场不同,”卫原野其实很谨慎,他说道,“多观察,少说话。” 张灯说:“可我们去哪儿呢?”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张灯感觉很空旷,也很无助,四处都是他不懂的规矩,就好像张灯刚毕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投简历找工作租房子,一些都显得非常的没有逻辑,也很孤独。 卫原野却好像根本没有这种感觉,他似乎很擅长应对这样的时刻。 颍州是一个基础建设比较接近张灯世界的七十年代的样貌,建筑偏古老,街头土新结合,一副还在更新换代中的架势,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中魔世界,科技感不强,街上的人步行居多,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卫原野带着张灯在街头穿梭,在一户蓝色牌匾前的低矮建筑停了下来,他走了进去,柜台前空荡荡的,卫原野敲了敲柜台,后头传来了挪凳子的声音,一张脸从下头露了出来,张灯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老鼠的脸,脸上长满了灰色的毛发,黄黄的牙齿咬住下唇,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精光。 卫原野说:“一间房,两张床。” “没有了,”老鼠说,“只有一张床的。” 卫原野也没纠结:“可以。” 老鼠:“三元。” 卫原野从兜里给他了一张面值写着“十”的纸币,老鼠伸出有着又长又脏的指甲的手,给他找了七张,并递过来一把钥匙,说道:“右边走,第三间,晚上动静别太大,你隔壁那个脾气不好。”说着便跳下了椅子,不见了。 张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卫原野身后,他等进了屋,才对卫原野道:“那是什么?” “应该是聚金善财道人养的宠物,”卫原野说得也并不十分确切,他以前可能来过这个世界,但因为时间太过于久远了,脑子里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这边修道的人旁门左道非常多,很多妖怪都是家养的,不要轻易招惹。” 张灯说:“聚金善财?那还怎么修道啊。” “不为求仙,”卫原野说,“很多人修道只为长生,其实有钱,也是获得长生的一种手段。” 张灯闻所未闻,他道:“太奇怪了。” 卫原野说:“这个世界里,求仙的反而不多,因为他们几乎人人都见得到法术,所以对成仙的欲望不是很大,只想长生,不求进步,所以科技和经济发展得也很缓慢。” 张灯说:“原来如此。科技本来也是麻瓜的魔法。” 卫原野把衣服脱了,四下看了看,说道:“这边条件比较艰苦,你忍耐一下,我们尽快搞定。” “可是这个世界这么大,”张灯有些心里没底,“我们会不会一开始就来错了地方呢?” 卫原野:“一般不会,我们的降落点和遇到的人,基本上都会和任务对象是有交集的。” 张灯也只能乐观地相信卫原野说的是真的了。 这房间只有一张床,二十平米左右,家具只有一个床头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衣柜,都非常的破旧,木头的漆面都破损了,散发着不太好的味道。 卫原野去洗澡的时候,张灯看着头顶发黄的灯泡,心里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等卫原野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张灯仰头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上头。 卫原野坐在那把椅子上,问道:“你想救他们吗?” 张灯很沮丧地道:“我没有能力。” “其实你有。”卫原野说,“救人也并不难。” 张灯说:“明明是你说我们能做的有限的。” “确实很有限,”卫原野说,“你没发现吗,你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除了‘天外来客’林宇舟,剩下的所有人都没有姓。” 第47章 张灯好像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是这样的,语治、阿平、里消、飞矛,他们全部都没有姓。 卫原野说:“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全部都是奴隶。这个世界都是贵族才拥有姓,他们毫无傍身的能力,被救了,也没有身份和地位,没有人能收留他们,很容易会再次被抓回来。” “可是……”张灯想反驳说,就算没人收留,自己就不能活下去吗? 但是他又想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也许这世界确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善良。 卫原野道:“这个是贵族和道士的世界,其他普通人不是食材,就是祭品。还有一些像语治一样的人,只有羌人不够了的时候,才会轮到他们。” “那我们要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张灯觉得这也太荒谬了,他道,“是吃人的,还是被吃的?” 但是这一切也不能怪卫原野,又不是卫原野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张灯说:“我没有针对你,我只是有点恶心。” 张灯永远都能很精准地描述自己的情绪,卫原野也知道他的个性,说道:“一定就在旋涡中心,‘武魂真身’就是当前最大的事情,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件事的周围。” 卫原野知道张灯心里只是想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把阿平那车人放了,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怕他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在日后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后感到失望,所以才提前把这些话说了。 卫原野说:“找个晚上,就能放人。他们脚底下有个锁住他们的法器,很容易破解。” 张灯见他松口,才放下心来,他说道:“这几天真的好累。” 说着便一翻身就睡着了。 第33章 雨州来羌(三) 这两天张灯已经大概明白了这里的情况, 这片大陆通讯十分不便,而且也没有统一的国家,所谓的“州”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国,几乎有钱权的人都渴望修得长生, 导致这里权利有君权神授的色彩, 州主几乎不会现身, 都是由身边分封的贵族代为出面,每一任的州主任期和寿命都极其漫长, 一直等到他们飞升或者老死。 也就是说,这里完全是一个荒蛮之地。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 卫原野又不见了。 不过张灯已经习惯了, 这次没太着急, 是卫原野过了会儿,用通讯器问他:“醒了吗?” 通讯器放在张灯衣服兜里, 突然听见声音, 张灯下床去找了半天,对着听筒回复:“醒了。” “醒了就出来吧,我在门口等你,”卫原野说了一句,又驳回了自己的说法,“算了,我去接你。” 张灯说不用了, 卫原野却也没听他的, 过了会儿就开门进来了,张灯正在洗漱,他探出头去,嘴边还有牙膏沫, 他说道:“我没分清哪个洗漱包是你的,随便用了。” 卫原野也不在乎,他说道:“这条街不远,有个饭馆,挺干净的,咱们去那吃饭。” 张灯:“你在门口等我就好了,我很快。” 张灯早上洗漱非常快速,他几乎不长胡子,随便呼噜几下子就能出门了,卫原野却道:“那老鼠在门口。” 张灯“啊”了一声,把嘴里的沫子吐干净,才反应过来,是卫原野以为他会害怕。 他笑了下,穿上衣服,说道:“那我们走吧。” 出门后,那老鼠果然站在门口,它目测也就到张灯的大腿附近,半人半鼠的模样,它的脸已经有些人的轮廓了,但是眼睛、嘴巴和毛发仍然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是老鼠,它的四肢毛发半脱落未脱落,手指有人类的关节的形状,却长着长长的指甲。 这副形态,就算张灯在梦里,都很难幻想出来,实在太过于抽象了。 张灯礼貌地冲他低了下头,算作招呼,老鼠却忽然对他们说道:“隔壁找你们麻烦了没有?”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道:“隔壁是谁?” 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老鼠说道:“你们还没碰到呢。” 老鼠笑起来很猥琐,或者它本来就在故意做出这种猥琐的表情,它道:“你们晚上动静大点,不就知道了?” 张灯本来还不知道他总提隔壁是在干什么,此时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老鼠以为他们两个是情侣,晚上要做|爱。 张灯几乎没被这么下流地调侃过,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只是看了眼那只老鼠,老鼠又笑了,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吧。 卫原野拉过了张灯,俩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卫原野说:“别在意。” “我没在意。”张灯说,这是实话,他没觉得这种黄腔真的能伤害到他什么,只是刚才没反应过来而已。 卫原野说:“精怪都是这样的,不像你看的小说和电影里那样,这种东西没受过教育,左右他们的不过是低等野兽的欲望。” 张灯又记下了这一点,他说道:“你还见过别的妖怪吗?” “还见过稍微大一点的。”卫原野说。 “什么?” “龙。”卫原野说。 张灯:“什么!!”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张灯不可置信地低声道:“你见过龙?” 卫原野说:“有一个世界,有很多很多龙,我还骑过。” 张灯说:“龙是什么样的?” 卫原野只说了一个字:“腥。” 张灯发觉一个真相:“你永远不用指望从卫原野嘴里听到什么浪漫说辞。” 俩人到了卫原野说的那家饭馆,真的如卫原野所言那样,还算干净,至少桌面上没什么污渍,这家店是夫妻店,老板娘在前头迎客,看到他们俩人的时候,老板娘对卫原野说:“现在上呀?” 卫原野点了点头,老板娘就去后头招呼炒菜,张灯说:“你点完了呀。” “我以为你饿了。”卫原野道。 张灯一早上醒来本来应该是食欲很好的,不过最近多少有些水土不服,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他突然觉得,最近卫原野对他特别特别的细心。 以前卫原野对他就很好,总是像照顾弟弟一样细致入微地照顾他,但最近是特别的好。 张灯最初认识卫原野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因为卫原野的个性很强烈,他很不羁,很放浪,又总爱沉默地观察大家,在不得不出来的时候又总是做出格的事情,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联想到体贴、温柔这样的词语。 但张灯认识的卫原野就是这样的,他总是不言不语地在观察,然后付出。 对卫原野而言,这一切都好像是顺势而为,他不以自己的付出作为筹码进行任何情绪勒索,他只是这样做了,无比自然地。 老板娘上了三个菜,两碗米饭,有一个菜像白菜,一个好像是什么肉类,只有一种类似胶质的圆条形状的食物,炒成了酱油色端了上来,张灯在这几个菜里唯独不认识这个,他问道:“这是什么?” 老板娘说:“菜牛肉。” 她看张灯好像仍然不懂,便说道:“锦菜根。颍州特产,以前的跑山人从外头挖回来的,锦菜的花长得和灯笼一样,红的黄的蓝的都有,锦菜根就长这样。” 张灯夹起一块,莫名觉得有些恶心,怎么会有植物的根长成这样? “这真的能吃吗?”张灯低声问卫原野。 卫原野当然没那么神通广大,连这种菜都认识,他说道:“不知道,我看菜单上写菜牛肉才点的。” 张灯笑道:“你以为是炒牛肉吗?” 卫原野点了点头,张灯难得看他吃瘪,觉得挺好玩的,又有些感动。 随即他又痛恨自己——本来就是因为这样依赖卫原野,才会搞得自己到这里来的! 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了。 张灯怀着谨慎地心情尝了尝,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但也没有他的世界里味道那么精细丰富,就是很普通的粗粝的调料味道,张灯并不非常挑食,以前减肥的时候,用盐凉拌黄瓜都照吃不误,此时也觉得还可以接受。 但是那个菜牛肉,最终还是没狠下心来尝一尝,卫原野倒是吃了两口,张灯问他味道,卫原野道:“还行。” 卫原野本来就和食物的关系非常健康,卫原野对食物没有任何滤镜,对卫原野而言,那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最好是能自己做,不能的话,随便对付一口也可以。卫原野不依赖食物来缓解自己的任何负面情绪,他不控制体重,也不增肌,因为没渴望,所以他对食物的形容也是匮乏且单调的。 张灯觉得,卫原野能做好一手菜,就只是因为卫原野很聪明,他做什么都很好。 旁边桌的男人看了他俩半天,说道:“外地人吧。” “还是天外来客,”男人说,“怪不得没吃过菜牛肉,这东西可是稀罕物。” 张灯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穿着也非常古怪,在这样有些冷的天气里,他穿着一身古怪的灰色制服,就好像是哪里的工厂的员工一样,他神色很夸张,不像是一般人。 第48章 张灯感觉对他稍微有些恐惧,但还是礼貌地说道:“那是我们暴殄天物了。” “什么意思?”男人没有听懂,他说道:“我叫董宇,你们呢?” 这人居然还有姓,卫原野看了他一眼,随后居然很随和地和他介绍了一下自己和张灯,然后道:“不如一起吃?” 董宇也毫不多说,直接叼起筷子,一手拿着自己的面碗,一手捏着咸菜碟,一跨步就坐了过来。 张灯看到他虽然穿得破旧奇怪,收拾得却还算整洁,指甲里干干净净,身上没什么异味,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微微发油,被他掖在耳后。 董宇说道:“你们也是为了和武魂真身?” “另有要事,”卫原野说,“不能说完全为了武魂真身而来。” 董宇做出了然状,小眼如聚,精光一闪,说道:“刚你们一进屋,我就看你们也不似凡人。”、 张灯说:“你呢?你是本地人?” “哪里,”董宇四指并拢,从自己的上身指到自己的裤脚,他道,“我本是个天外来客。” 张灯余光扫见,抬手间,他的手腕上露出一截很长的疤痕,那像是割腕的痕迹。 张灯不动声色地问:“哪里来的呀?” 董宇做神秘状,他说道:“我是当地最大的团伙的老大,那个年代灵力枯竭,我为了探寻道教本真,寻找炁体源流,所以才穿越来到此地,听说这里有一具武魂真身,吃了可保肉身不死,百病全消,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早早在此地等候,已经来了三年了。” 张灯说:“好厉害。” 董宇轻蔑一笑,说道:“你们又是因为什么来到此处?” 卫原野道:“我听说为了庆祝斩获武魂真身,还特意从雨州进了一匹人牲,大办祭典?” “非也。” 董宇道:“那不过是州主的权谋之策罢了,武魂真身对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当然是有用的,但是对于州主来说,已经帮不上他什么忙了,他不过是想要筛选出精英勇士为他所用罢了,或许——” 他卖了个关子,忽然一拍桌子:“说,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张灯道:“纳叛招反,拥兵自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成为这个颍州新王。” 董宇怒斥:“蝇头小利,鼠目寸光。” 张灯佩服不已,说道:“那兄台何不继续说下去,州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天地之间的灵气日益稀薄了,”董宇故弄玄虚地道,“我等还好说,等个千八百年都不一定能修成正果,州主却等不得了,我猜他是想用武魂真身搅动浑水,招人才是一方面,他也想要打破天池,获取无尽的能量。” 张灯听得似懂非懂,他也没有真的想要随便从一个陌生人的嘴中得知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说道:“那你呢?” “我?”董宇说:“穿越回我的时代,成为一代枭雄。” 张灯有些疑惑,他道:“你的那个组织叫什么啊。” “富士康电子厂。” 张灯:“?” 卫原野:“?” 张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董宇莫名其妙:“怎么了?” “……宫廷玉液酒?” 董宇说:“没喝过,什么味儿?” 张灯松了口气,说道:“还行,挺贵的。” “能有多贵?”董宇说,“我喝过几万块的酒。” “什么啊。” “茅台。”董宇咂么了一下嘴,“好酒啊,好酒。” 张灯:“奇变偶不变?” “什么乱七八糟的,”董宇对卫原野说,“你这朋友是不是有点问题。”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卫原野说:“确实有点,但不影响生活。” 张灯则是非常的不解,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啊。 难道董宇是在离他非常近的世界轴穿越来的?可是不可能啊,他们只能在自己的坐标轴内进行时间线上的穿梭,怎么可能跨世界穿越?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但是卫原野表现得倒是并不很激动。 卫原野问道:“你住在哪儿?” 董宇却一挥手,说道:“诶?住在哪儿又何妨,谁不是天地间的旅人,不必着相。” 张灯真的被这个世界给搞混乱了,每个人都那么莫名其妙,好像所有人都不对劲,于是这种不对劲就变得对劲了起来,好像他和卫原野才是这个世界最正常的人。 董宇说着说着,匆匆挥了下手,道:“我去上趟厕所。” 他走了,老板娘过来擦桌子,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对他俩低声说道:“他是出了名的疯子,你们别被他骗了。” “他总说自己是天外来客,”老板娘说,“纯他娘的放屁,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和我儿子还光屁股满屋子撒尿呢,后来脑子有病了,发疯了跑出去几年,再回来的时候就非说自己是天外来客,要得道成仙,骗人给他钱资助他。” 如果张灯和卫原野真的什么都不懂,可能会相信,可是那又怎么解释董宇真的能说出关于别的世界的一些东西呢? 张灯觉得这件事确实存疑,卫原野往桌上放了五块钱,说道:“先走了。” 张灯跟着他走了出去,他问道:“你怎么想的?” “没想明白,”卫原野如实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4章 雨州来羌(四) 的确, 现在的线索太少了,根本串联不上,张灯看着街景灰扑扑的,鼻子里都是一股尘土气, 人在这种环境中, 就会感觉到低落压抑, 他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来到这里,他完全听卫原野的, 卫原野说什么就是什么,张灯没有任何意见。 卫原野说:“四处走走吧。” 俩人走在街上, 偶尔会有人力车经过, 大部分人都是步行, 连马车都很罕有,从交通工具上来看, 这里应该非常穷。 路面偶尔会有些卖饼子的店铺, 把饼子的货架摆出来,看着也没什么食欲,这里一切东西看着都脏脏的、旧旧的,就连张灯这种非常爱收集纪念品的性格,都没兴趣买点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他俩回头望去,是一个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 在街头扬鞭赶路, 张灯看了眼,只见居然是个熟人。 “林宇舟!”张灯喊道。 林宇舟低头看见是他们俩,连忙“吁”了一声,堪堪停在了张灯面前, 他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行头,这身衣服更像是这边的世界的装扮,简单的束脚裤,由不明织物缝制的灰绿色毛衣,虽然穿着并不夸张,但人收拾干净了,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露出眉眼来,显得英俊不凡。 “原来是你们,”林宇舟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笑道,“你们干什么去?” 张灯说:“闲逛,你呢?” “今天武魂真身比武揭榜,”林宇舟说,“你们怎么还闲逛上了?” 张灯“啊”了一声,说道:“没有人告诉我们啊。” “我告诉你们了,”林宇舟说,“在颍州的群众办事处,就在前头呢,我去那儿等你们吧。” 等张灯赶到的时候,林宇舟也刚领完报名单,张灯看了眼,觉得有些无语,说道:“这么正规吗?” 他以为会是什么生死状,投名状之类的东西,结果居然是:“武魂真身决斗免责声明”。 林宇舟说:“和谐时代,一切都要合法合规嘛。” “那你朋友呢?不参加吗?” “他上午就过来了,”林宇舟说,“我昨晚喝多了,起晚了。” 林宇舟陪着张灯和卫原野各领了一张免责声明和报名单,俩人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张灯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法律效力,他道:“我不是可以随便捏造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印泥,只要录入了你的信息,就会上传到道士的内部信息库里,以后你在印手印的时候,会定位到你的身份,是没办法作假的。” 张灯:“……dna信息库?” “那是什么?”林宇舟说,“好熟悉的一句话,可能是这样吧。” 卫原野按了手印,把印泥递给张灯,然后递给了张灯一张纸,林宇舟看着卫原野递给张灯的面纸,有些好奇地道:“这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东西吗?” “我有些好奇,”林宇舟说,“你们不是未来过来的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老实的报名?你们不知道武魂真身藏在哪里吗?” 张灯说:“你少好奇。” 林宇舟大笑起来,说道:“好吧好吧。” 张灯擦了擦手,一回身,又看到了个老熟人。 董宇依旧穿着那身工作服,不过他好像洗了个头,把头发扎成了道士的模样,他更适合这个发型,本来他就很瘦,这样显得他脸型很凌厉,下颌线也分明。 董宇似乎没看到他们,埋头在填单子,张灯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了手,卫原野也吓了一跳,赶紧把张灯拉了回来。 第49章 会一些本事的人的肩膀是不能随便拍的,随后一个招式都可能要人命。 但是董宇在看清楚是张灯后手就放下来了,回头接着写自己的东西,说道:“我以为是谁呢?” “你也报名啊。” “只是掩人耳目而已,”董宇“嘘”了一声,说道,“我总不能告诉所有人自己比他们知道得多吧。” 张灯说:“你就是告诉了所有人啊。” 林宇舟好奇地道:“这是哪位?你们又交到新朋友了?” “他叫董宇,”张灯说,“我们早上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董宇说:“你是哪里人?兄弟,实不相瞒,我来自一个神秘的组织,其实我本来不用来报名的,我在未来早就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一切……” 林宇舟:“那你给我讲讲。” 张灯说:“你还真信啊!” 董宇却看出张灯他们的调侃,说道:“不信算了。” 董宇把申请单交了上去,柜台里的人伸出手来,董宇莫名其妙,但还是跟他握了个手,那人一把把他的手拍开,说道:“交钱。” “多少钱?”董宇说,“报个名还需要钱?” 柜台里的人道:“十块。” 董宇挠了挠头,问道:“我出门忘记带钱包了,要不……” “概不赊账,”柜台里的年轻人直接赶人,说道,“下一个。” 董宇正要骂他,卫原野说:“我借你。” “真的吗?”董宇说,“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人。” 卫原野掏出十块钱给他,董宇看见他还有几张零钱,恬不知耻地道:“你借都借了,要不多给我点,我下次一起还你。” 卫原野也没多说,把剩下几张零钱都给他了,也没数是多少。 林宇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几个,等董宇去缴费,他对卫原野说:“不如今天和我们一起吃一顿?” “好啊,”卫原野说,“带上那个疯子。” 董宇问:“谁是疯子啊?” 张灯:“我。” “看不出来啊,”董宇把剩下的钱揣进兜里,随口说道,“我走了啊。” 卫原野拉住他的后脖领子给他拽了回来,说道:“等会儿。” “你给我放开,”董宇伸出手指来警告道,“你虽然借我钱了,但是也不能对我比比划划,我这人脾气可是很不好的。” 卫原野说:“一起吃顿饭去。” 董宇马上笑了起来:“你早说啊。” 卫原野放开他,董宇自己拍了拍衣领,他似乎很珍惜自己这身衣服,说道:“去哪儿吃啊。” “先去叫上我朋友,”林宇舟道,“然后咱们下馆子去。” 张灯听他说了这么多次自己的朋友,也有些好奇了,林宇舟牵着马和他们一起走在街上,路上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张灯说:“马匹也不常见吗?” “有点贵吧,我朋友说,一匹马至少三百块,”林宇舟大咧咧地说,“不过我也没钱,这都是我朋友的。” “他很有钱吗?” “非常有钱,”林宇舟说,“他爹是传说中的搬山道人。老赚钱了。” “搬山道人,”董宇马上知道了,“石钟的儿子?” “是的,”林宇舟说,“你认识?” 董宇又一副讳莫如深地样子,他说道:“颍州搬山人只剩石家还活着了,剩下的都压死了。” “搬山人力大无穷,从小用几百斤的巨石练手,”董宇说,“修炼大力术,他们从小吃了一颗火胆丸,那玩意必须每天搬巨物消耗掉,不然就会燥热内烧而死,火胆丸一月一服,但凡晚了一天,就会在搬山时直接被压死。” 张灯:“……” 张灯问:“火胆丸哪来的?” “火胆花捏的,”董宇说,“找跑山人买,但是火胆花不是每天都有,火胆花在夏秋季节播种,冬春季节开花,不能人工栽培,只长在火山周围。” “你知道的真多,”张灯简单地表扬了一句,说道,“你朋友也是搬山人吗?” 林宇舟说:“他不是。” “搬山道人快灭绝了,”林宇舟说,“濒危人群。” 张灯笑了下,又道:“为什么不做呢?比较危险吗?” “可能因为他啃老就够花了吧。”林宇舟说,“好了,到了。” 张灯一抬头,看到了一间非常红灯绿酒的建筑,光是从外部的装潢,张灯就能看得出这是个什么性质的营业场所。 董宇直接往里走,张灯拉住他,说道:“这,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董宇问,“妓|院不就是让人进的吗?” 张灯哑口无言,董宇说:“消费一把!” “消费个屁,”张灯道,“你有几个钱啊。” “足够,”林宇舟把马交给门口的管事,说道,“两块钱就够。” 张灯忽然想到,好像在经济落后的地方,灰色产业就会变得发达起来,价钱如此便宜的情况下,很难不发达啊。 张灯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还是第一次进入类似性质的场所,进去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其他几个男人倒是显得从容很多,林宇舟喊了一声,说道:“你们当家的在哪儿呢?” “曲华阁,”那收银的说,“里头有人。” 张灯没有不识趣地问“有人”是什么意思,林宇舟带着他们几个往里走,里头的装潢和外面的灰扑扑的风格完全不同,这里变成了销金窟的模样,进门就是软软的金色地毯,大厅正中央四散着摆放了一大堆的沙发,看上去就非常的软,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上头,散发着暧昧奢靡的气息。 张灯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同样的一个世界,居然有如此极端的反差。 “往里坐吧,”门口来了个女人,梳着卷发,红唇,看上去懒懒地,很漂亮,她说道,“一时半会出不来呢。 ” 董宇凑到她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精嘛,”女人给了他一个眼神,引着他们坐在了边上的一个沙发上,她坐在沙发背上,伸出白白的大腿,踹了一脚身边的男人,说道:“上茶啊。” 张灯脸通红,感觉背部出了一身汗,董宇问:“能摸摸吗?” 张灯:“!” 女人笑了一声,说道:“你傻子吗?” 董宇说:“随便问问,一旦可以呢?” 可是卫原野呢?张灯悄悄地去观察卫原野的神色,只见卫原野盯着楼上的一处什么东西,看得入神,女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你认识?” 卫原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认识。” “认识又何妨?”女人说,“不就是腹语花吗?” 原来是那个,张灯看清楚了,天花板上悬挂的灯上盘错着一株巨大的花,红色的花瓣肉感十足,上面点缀着黄色的斑点,花心是黑色的,像是一片片舌头一样吐出来,既美丽,又有种令人恶心的恐惧。 女人说:“男人们多的地方,谎言就多,为了不被男人骗,我们女人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张灯马上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董宇刚才那么冒昧,他说道:“这花让人说真心话吗?” “有点效果。”女人说。 董宇完全注意不到那朵花了,他眼神一直随着女人的高开叉的裙摆而动,张灯觉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董宇说:“你多少钱?” “我不卖,”女人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她笑了起来,似乎已经见识多了这种男人,他说道,“我是别人的女人。” “你来晚了。”女人说。 张灯觉得这种议题让人觉得不适,他仿佛芒刺在背,可是又不想表现出轻视奚落的样子,故意要出去等待,只能后背挺直坐在沙发上,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沙发可能经历过什么,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卫原野说:“腹语花不应该长在这里。” “嗯?”女人缱绻地笑,朦朦胧胧地说,“那应该长在哪里?” 卫原野说:“死人身上。” 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卫原野说得更确切一些:“死了的女人身上。” 张灯一把抓住卫原野的手,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女人冷道:“你知道得不少。” 卫原野反握住张灯的手,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笑了一下,甚至显得狡黠,他道:“我还知道更多。” 女人道:“知道又怎么样?死几个人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卫原野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意思的模样,他似乎只是想吓一吓这个女人。 董宇好像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他道:“你们说什么呢?腹语花?” “这东西是活的?”董宇抬头看了眼,说道。 张灯道:“你都不知道吗?” 那卫原野又是怎么知道的?张灯不太明白,但这个时候,林宇舟终于出来了,他身后跟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皮子做的外套,看着就是个富二代的模样,身上一股钱味儿。 第50章 不过那人倒是和善,看着他们笑着打招呼,说道:“你们好。” “这是我朋友,石宏。”林宇舟又挨个给张宏介绍这几个人,石宏挨个点头,笑着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张灯心想,终于可以走了。 第35章 雨州来羌(五) 女人的脸色仍旧不好看, 她看了张宏一眼,石宏显然没明白,还是跟着林宇舟等人走了出来,一走出来, 董宇就清醒了不少, 他说道:“靠, 这地方真邪啊。” 卫原野问:“那女的是什么精?” 石宏愣了下,才道:“好眼力。” “一般人看不出来, ”石宏说,“她确实是个精怪, 二十年前, 一个女人抱着自己孩子的骨灰坛跳进古井里, 那女人就是从古井中爬出来的,她就是骨灰坛精。” 张灯:“……” “你怎么看出来的?”石宏多少有些肃然起敬了。 卫原野说:“臭得要命。” 石宏有些疑惑:“是吗?有味儿吗?” 林宇舟说:“我兄弟说臭, 那就是臭呗?怎么了, 她惹着你了?” 张灯也觉得,卫原野似乎很讨厌那个女人,可是张灯却觉得自己很可耻地为卫原野讨厌别的女人而感到愉悦,没等张灯为这种感情所预示的东西感到恐惧,就被身边的人打断了。 卫原野说:“她给你带来了腹语花是吗?” 石宏:“是啊?怎么了?这东西有说法?” 卫原野可能也被自己的记忆侵袭了,他有些恍惚,似乎脑海中有相关的记忆, 又好像没有,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昭示着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卫原野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也不清楚。” 他甚少卖关子,也从不哗众取宠, 只有张灯知道,卫原野如此含糊其辞,一定有大问题。 但是张灯见过太多大问题了,他注意力已经不会被大问题所影响了,张灯现在觉得有些理解不了了,他说:“成精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啊?” “成精还需要原理?”林宇舟说,“你能说清楚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吗?” 张灯说:“能啊。” 李宇舟:“?” 张灯道:“因为我爸妈的性|行为,导致精子和卵子结合,我从受精体发展到胚胎,经过怀胎38周之后顺产生下来的啊。” 林宇舟:“什么乱七八糟的。” 董宇说:“有道理。” “但是精怪显然没有这么强的逻辑性,”董宇说,“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的诞生也没有逻辑性,因为你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是你拥有了这具躯体,而不是别人。” 张灯:“你这是唯灵魂论……算了,确实也该这样。” 都在一个中魔世界了,还探讨什么灵魂存不存在的问题,太愚蠢了。 林宇舟道:“我怎么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呢?” 石宏说:“我也听不懂。” 董宇没理他,继续道:“精怪的诞生也没什么道理可言,有时候天生地养的东西,同样种土豆,有的土豆就能长十个,有的土豆只能长一个,跟命有关系。” 张灯觉得他太经验主义了,他道:“土豆结果不一样和营养/土质/阳光还有选种关系很大啊,这都是可控的变化。” 董宇说:“同样的种子和条件,也有不同的结果,怎么解释?” 张灯:“不可能完全一致啊。” 张灯也觉得自己很无聊,但是董宇坚持一切都没有逻辑,完全看命的说法,他又并不很能赞同。 董宇也完全无法理解他的点,说道:“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张灯却说不明白。 卫原野问张灯说:“你想吃什么?” 张灯说:“女人抱着自己儿子的骨灰跳井,女人没成精,儿子没成精,骨灰盒成精了,很难理解啊。” 石宏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想过,但我不懂。” 林宇舟说:“我饿了,吃烙饼可以吗?” 卫原野问张灯:“可以吗?” 张灯:“你怎么不懂,你爹不是搬山道人吗?你什么都没学会吗?” 石宏说:“好像知道,但是忘了。” 卫原野忍无可忍,说道:“骨灰怎么成精?它的实体在哪儿 ?” 大家恍然大悟,张灯说:“可是骨灰坛的灵魂在哪儿 ?” “死物怎么成精?”卫原野道,“没有精魄的东西,不能成精。” 张灯:“那……骨灰坛是怎么……啊我明白了,是那个女人!” 张灯这才懂了,根本不是骨灰坛成精,是死去的女人没有承载怨念的容器而附着在了骨灰盒上,咦?那也不对,张灯说:“她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的身体呀?” 卫原野说:“一定有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这是个排除法,卫原野确实聪明,这就说得通了,不过张灯发觉,在卫原野眼里,好像大家都是傻子。 董宇说 :“不无道理,你见过?” “我会思考。”卫原野说。 所有人 :“……” 董宇说:“其实你说的也不能算是全对,毕竟这世上也是有器灵的。” “器灵叫什么?”卫原野问。 董宇没马上回答上来,卫原野说:“叫‘灵’。它没精魄怎么成‘灵’?” 卫原野又问:“妖怪叫什么?叫怪。” “是一个东西吗?”卫原野问。 董宇笑了下 ,说道:“好吧,说不过你。” 卫原野可能是有些理论基础在身上的,而且他是有解读这个世界的方法论的,所以作为这里唯一一个真的念过书的读书人,有碾压式的说服力。 但是张灯也通过此次论道得知了,这个世界并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他们也都是考经验主义,口耳相传而已。 张灯说:“你早就知道,干什么不说?” 卫原野说:“你没问我。” 张灯哑口无言,他确实第一反应是问别人。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啊,是卫原野总是遇到什么都说自己不知道的。 张灯说:“烙饼可以。” 卫原野终于满意,说道:“那就烙饼吧。” 石宏这才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他说:“太好了,烙饼我知道一家店,非常好吃。” 石宏找的地方不便宜,他把菜单递给张灯他们,张灯在上头眼花缭乱的菜名里,看到了最上头的那排上头赫然写着“羌饼”、“汆羌”、“羌肚”等等。 张灯懵了,石宏看他奇怪,凑过来,笑道:“啊,雨州送来一批新羌,这老板真是速度奇快啊。” “你想吃啊?”石宏说,“可以尝尝。” 石宏经验老道地道:“女羌贵些,但是好吃,味道男羌没的比,不过有一点,羌人不能吃脑,吃脑容易生病,而且味道也一般,……不知道这店里能订到什么?” 张灯问:“已经……卖了吗?” 石宏没听懂,但是林宇舟听懂了,他道:“没卖,羌贵,你订了会去现宰现杀,如果你买一整个,还会拉到你面前给你看一眼。”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说:“我们吃不惯。” “那很可惜,”石宏说,“不过也是,羌人味美,但总比不过时令的菜精,这里的白菜精饼简直一绝。” 张灯简直崩溃:“那又是什么啊!” 董宇说:“颍州有一个种瓜道人,他有一片菜地,专门捕捉世间万物的精魄,圈养起来,在菜场上空漂浮,那些精怪无处可逃,便只能投身在蔬菜上,这样蔬菜就能成精,在成精前,已经近乎长出血肉时,连根拔起,俗称菜肉。非常好吃,不过价贵。” 张灯想跑了。 从饮食确实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多么蛮荒的世界。 张灯说:“呕……谢谢了,呕……我不太饿。” 林宇舟笑道:“我这兄弟们,都是刚来这里,还不大适应,别吓他们了。” 石宏说:“啊,那随便点点吧,石螺花酱一份、合菜拼盘一份、獒鹿饼三斤……” 在刚才的冲击之下,张灯觉得这些稀奇古怪的菜名已经显得有些温和了。 林宇舟对石宏道:“我这兄弟古道热肠,来的路上还和羌人做了朋友。” “啊?”石宏却并不意外,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说,“那你没买下来吗?” “啊,”张灯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买几个和他说过话的人,而让其他人自生自灭,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张灯说道,“买不起太多。” “你要买多少?” “一车有多少?”张灯问,“几百个吧。” 石宏:“……” 石宏看了他一眼:“你要开饭店啊。” 什么死亡笑话,张灯说:“不可能啊!” 石宏明白了,他说道:“我小时候也和一个肉羌不小心交了朋友,我爹就把他给我买下来了,那小孩才八岁,正是价贵的时候,花了三百五十块,现在他在我店里当收银呢。” 第51章 张灯想起了刚才那个前台的男人,说道:“原来是他啊。” 石宏说:“和羌人交朋友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也很危险,如果让人知道了你收养羌人,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羌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就麻烦了。所以买一两个可以,买太多还是算了。” “现在人人为羌,”石宏说,“没准哪天,说要祭祀个大的,把咱们也吃了也说不定。” 张灯盘算着,三百五十块钱一个人,那要买一百个就要三万五,卫原野应该没有那么多钱吧? 况且就如石宏所说,买了之后麻烦也会越来越多,可是如果直接偷着放了,祭祀总归是要杀人的,最后不是还要杀别人吗? 张灯有些郁闷,卫原野却问:“你认识进这批羌的人吗?” 石宏一愣,问道:“你要干什么?” 卫原野说:“有点小钱,创业。” 石宏说道:“……认识,不过你要买?这个时节,不好买卖,祭祀武魂真身,这批羌人已经订出去了,只能零售,不能批发啊。” 卫原野说:“很有钱也不行吗?” 石宏心里多少有些不屑:“你有多少钱?”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一千万。” 石宏:“……” “冒昧问一句,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石宏问道。 卫原野从兜里掏出张像存折一样的东西,他打开,让大家看了眼上头的数字,说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张灯是我的好朋友,他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这是一句完全无关的话,却又完全相关。让大家完全明白了他们两个的关系,也让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张灯的立场就是卫原野的立场。 大家便不再多问,饭桌上因为这豪横的言语,都暂时安静了下来,一直到服务生陆续上菜,大家才重新攀谈。 卫原野很早就说过,他有钱,但是后来张灯才知道,他的钱都是用自己的积分换的,他们任务给的经费并不非常多。这个时候,卫原野又打算花自己的积分了。 张灯比起感动,更多的是难过。他这种难过甚至师出无名,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可能是他和卫原野的关系实在太过于暧昧不清,也可能是他在惋惜,自己居然这个年纪了,才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又或者张灯也为自己不合时宜地优柔寡断而感觉自卑。 石宏说:“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个面,可以优惠一些,不过说真的,你有这么多钱,太低调了,你想买武魂真身都够了。” 卫原野只是笑笑,石宏马上了然:“你对武魂真身不感兴趣。” “也是,”石宏说,“你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武魂真身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肉身成圣的末等仙罢了。还卡在了成仙的半路就被劈死了。” 张灯说:“他到底是怎么死了?” “他没死。”董宇却忽然说。 张灯:“?” 董宇:“他修炼了一千年,不可能轻易就死了,谣传他爱上了兄弟的女人,他兄弟是‘天外来客’,专门克他,知道他的命数,趁着他渡劫的时候偷袭,要了他的命,但是我认为他没死。” 张灯说:“你在未来看到的吗?” 董宇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坚持道:“现在能拿到的只有他的尸身,他的精魄已经逃走了,等武魂真身开坛的时候,他应该会重新出现。” “还出现干什么啊?” 董宇:“谁拿走了武魂真身,他就会跟着谁,他是个抢兄弟媳妇的小人,你觉得他会放过拿走他身体的人吗?” 张灯听得一知半解,说道:“所以你是猜的还是你早就知道啊。” 董宇学得很快:“我会思考。” 张灯无语了,林宇舟说:“我有一个提议,兄弟们。” 林宇舟举起酒杯,说道:“虽然我这个人脑子不好使,但是我的兄弟石宏人脉甚广,董宇又足智多谋,你和卫原野也是人中龙凤,不如我们结成一个联盟,一通争夺武魂真身,等到手之后,我只需要他的脑子。” “我这人丢失了自己的法术和记忆,”林宇舟说,“我需要他的脑子,我兄弟石宏需要一截大肠,剩下的全部都给你们。” 董宇沉吟,没有马上说话。 张灯则是说了不算,看着卫原野。 卫原野道:“我无所谓。” 张灯猜测,卫原野只是想顺水推舟。他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找不到任何主线任务,现在只能随波逐流,看看时局会把他们带向哪里,既然现在出现了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是张灯,也会选择走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 “可以,”董宇听见卫原野口风松动,他便说道,“我也没问题,我要他的一只手。” 林宇舟满意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歃血为盟,发护心咒,谁若有他心,不得好死!” “歃哪里的血?”张灯有些爱惜自己的身体,他道,“手指可以吗?” 林宇舟大笑起来,一把抓起了他的手,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小刀,划破了张灯的手指肚,一滴血从里头冒了出来,林宇舟把酒倒进海碗里,然后接着他的血,血掉进碗底,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花。 张灯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坐下,这才后知后觉出丝丝的痛意,不过因为刀口小而整齐,并不特别疼。 石宏也拿出自己的小刀来,他的小刀一看就很贵,通体金黄,点缀着各色宝石,一拔出来银光闪烁,他手心攥住刀身,再一张开,已经是血流如注,他伸手过去,接了半碗血水。 张灯觉得有点喝不下去了。 董宇的头发里藏了一把刀,是簪刀,很细,很锋利,轻轻一划一丝血流了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碗中,林宇舟则是用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挤了几滴进去。 最后只剩下卫原野,卫原野坐在原处没动,张灯以为他趁手的工具,刚要问人借,卫原野一低手,再一抬起来,出现了一把半臂长的鱼刀,他手腕一翻,就在自己的手心划破了一道,一甩手,血便飞溅出去,正好落在了碗中。 张灯都没见过卫原野手里有武器,更何况是其他人了,而且这一招一式,甚至很有故意威慑的意思。 张灯想问:“你发什么疯,但是忍住了。” “你这藏刀术倒是厉害。”董宇说。 卫原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张灯通过这一眼判断出,卫原野现在的心情很不妙。 张灯把手指放在嘴里,品尝血腥的味道,忽然恍然:不会是因为我吧? 林宇舟何等聪明,他马上道:“怪我了,给张灯的手弄破了。”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却觉得卫原野的神色更不妙了。 刚才是生气,现在感觉有些恼怒。 张灯马上意识到不能再说了,他打马虎眼道:“喝了吧,从谁开始?” 几个人都是敞快人,没说什么,分着便喝了,最后只剩下卫原野和张灯,张灯没做好心理准备,推了下卫原野,卫原野喝了口,递给他,张灯刚要闭眼咽了,发现卫原野把一整碗都喝了,连个底都没给他留。 他不动声色地抬高碗底,假装干了,另一只手轻轻挠了挠卫原野的手背。 卫原野果真是因为林宇舟不由分说地划破了自己的手生气了。张灯在心里想。 为什么呢? 是他觉得林宇舟这样做太冒犯了,还是因为卫原野本来有更好的办法没有用上呢? 张灯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很难不多心。 卫原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为什么他总是做一些含糊的事情,却不把话说清楚呢? 张灯在迷茫中吃完了食不甘味的一餐。 第36章 雨州来羌(六) 颍州处于内陆地区, 距离各个州府都很近,因为灵气充沛,常年山雾缭绕,即使在正午十分的城内, 能见度也不高。 颍州三面环山, 一面环水, 西面的大山被称为鬼没山,即使是鬼进去了, 也很难走出来,里头精怪无数, 恶鬼成群, 只有搬山道人和跑山人会从里面经过, 带出一些奇珍异宝来,卖出好价。 东面的山上, 多狐狸精, 据说有十多窝狐狸,倒是都不成气候,还不曾下山吃人,但是如果有道士从东山走过,往往也是有来无回。 南山是往来的人走的路,直通戈壁,张灯他们就是从南山的路上过来的。 北水听说有龙, 武魂真身曾在水中修习, 骑龙御水,不过他死了之后,龙也消失了。 这些张灯都是听董宇说的,董宇这个人说话虽然不着四六, 没有逻辑,全都是经验主义,但是故事倒是讲得很好,一路上,张灯已经把颍州的风土人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但董宇说话的水分确实很大,他说:“我当年就是在西山修习,我坐在悬崖峭壁上打坐练气,我只需要背靠着山崖,就能借力,这样就算是有妖怪来了,也够不到我,更打扰不到我。” 第52章 “有一天我正在修习,”董宇说,“参悟大道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地动山摇,转眼一看,是下头的搬山道人搬着巨大的山石路过,他们行走在山水之间,仿佛猴子一般斗转腾挪,非常敏捷,转眼就来到了我跟前,我眼瞅着山石就要撞到我,赶紧大声呼喊‘这儿有人呢!’然后他们冲我笑了一笑,作揖道歉,又继续往雷州的方向走了。” 董宇:“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别的山石搬到另一处吗?” 张灯摇头,董宇说:“因为有些石头,并不仅仅是石头,有些石头经过天生地养,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灵石,但是就算是灵石,也还是精怪,它们有的就会幻化成人形去找搬山道人,请求他们把自己搬到一处可以清修的地方。” 张灯现在已经听得无聊了,他道:“所以就是说,为什么有的石头能成精,有的不能啊。莫名其妙。” 他问卫原野,卫原野说:“所有生命都不是凭空诞生的,这世上有人需要一块石头成精,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事情。” 张灯想,也许就像他们一样。 是有人需要他们,他们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张灯总觉得,卫原野说的话很有意思,他有的时候特别喜欢听卫原野跟他讲点什么,但是最近卫原野的话有点太少了。 张灯攒了很多话想和卫原野私下说,但是董宇就像是恶鬼一样狠狠地缠住了他俩,哪怕饭吃完了,定下了下次再共商大事,回去的路上,董宇也跟在他们俩的身后。 董宇:“哥们,我冒昧问一句,你俩到底哪来的?” 张灯:“那也太冒昧了。” 董宇穿着一身工装,梳着道士头,走在街头也算是特立独行,不少人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董宇说:“我觉得你们有来头。” “有没有又怎么样?”张灯如实道,“反正也不偷不抢,不影响谁。” 董宇:“有理。” “只是颍州地小,”董宇说,“你们恐怕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算了,”董宇也不强求,他说道:“人各有因果,我何必执着,我们只交朋友,不论过往便了。” 他们几人边说边走,便到了他们住的旅馆,前头好像发生了什么,给堵得水泄不通。 董宇道:“你们住这儿啊。” 张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故事来,他道:“这里怎么了?” “这地出名的乱套,”董宇说,“这个地方不查通行证,所以谁都能住,价贵,人杂,几乎每天都出事。” 董宇:“你俩要是没杀过人,可以找石宏给你们办张通行证,从这里搬出去。反正他是人精,肯定会帮你。” 张灯和卫原野的视线落在前头,一时没回答他,董宇却误会了:“杀过人啊?” “杀的少也能开,”董宇说,“一百人以下开红名通行证,无所谓的。” 他看张灯和卫原野仍旧没说话,继续道:“一百人以上开白名通行证,……千人以上开黑名通行证,多掏点钱就行。” 张灯:“……集卡呢?” “我一直说,你俩也不搭理我,”董宇说,“再往上没有了。” 张灯说:“没杀过人啊,我俩只是在看热闹,好像有人受伤了。” 他们三个凑到前头去,只见满地都是血,一个头上长满了动物毛发、穿着人类衣服的男人闭着眼躺在地上,血就是从他后脑勺流出来的。 一个极其高大壮硕的男人坐在门槛上,低着头,胳膊肘垫在自己的膝盖上,嘴里叼着一根像香烟一样的东西。 张灯从周边人的窃窃私语中大致听出了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俩人产生了些口角矛盾,推搡间出了把人弄倒了。 男人虽然高大如牛,但是堆在门槛上,又显得窝窝囊囊的,店里的那只老鼠店长走出来,驱散人群,说道:“都散了都散了,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这店还做什么生意啊,”旁边的人嬉笑调侃,“哪个月不死人啊,怎么还有人敢住?” 张灯觉得不妙,照常理来说,就算晕倒了也不该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这个人胸腔都没有起伏了,张灯斗胆上前去,伸出手放在鼻息下,他吓了一跳,说道:“死了。” 男人终于抬起眼来,说道:“俺没动他。” 动没动的,已经死了,张灯说:“报警啊。” “报了,”老鼠说,“刚我就打电话了,不过也得等一小时才能过来。” 张灯:“那找医生啊。” 老鼠:“谁找?你找?” 每天店里都会出点事,老鼠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些人花钱找医生,张灯情急之下也有点忘了自己学过的急救常识,董宇蹲下来,摸了摸地下人的动脉,说道:“死透了这都。” 男人依旧道:“俺没动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董宇扒拉了下死者的毛发,说道:“疲愚精。” “这东西怎么冬天出来了,”他随口说了句,站起来拍了拍手,“死就死了呗,是不是你动手又如何。” 仿佛在他眼中,死个妖怪是非常平常的事情。 可能在这个世界里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张灯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他的眼前。无论如何对他来说,死亡都是一件很有冲击力的事情。 “疲愚精要冬藏,”老鼠也说,“跑到这里来闹什么?蠢牛,你自己惹的事情,自己收拾,我说过很多次了,住在这里要干什么随意,只是不能在我店里杀人,你未免太没分寸。” 蠢牛?张灯看向那个男人,只见男人的面相居然真的像牛一样,肥厚的嘴唇缀在脸的下方,显得中庭极长,眼位又高,一双眼睛微微凸出,乌突突地发亮,这是一头牛精? 男人抬起眼睛,说道:“我真没揍他,是他挡住我的路,我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他,他就摔倒了,然后就死了。” “你一个红名犯,谁会拿命来栽赃你?”老鼠说道,“这个月你光是在我的店里就打了不下十个人,人人都来找我投诉你,你再这样惹事,就赶紧滚吧。” 这老鼠似乎也是气急败坏了,说的话非常刺耳。 卫原野拉了张灯一把,张灯回头看他,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一道黑影压过,在一回头,那个坐在门槛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男人说道:“我没杀他!” 但是他的状态和刚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哪句话点燃了他,他突然间就处在了出离愤怒的状态之中,卫原野的手悄悄地放在了袖口中,另一只手攥住了张灯,将他拉在自己的身后。 老鼠被他这一下吓得炸了毛,又色厉内荏道:“你要干什么?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请来的吗?” “牛壮!”老鼠越退越往后,最后被逼到门上,他背靠着门,说道,“你少发疯了。” 牛壮眼睛通红盯着他,双拳攒劲吼道:“我说了我没杀他!” 老鼠:“好好好,你没杀他,那是我杀了成吗?” 牛壮说:“都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 老鼠毕竟聪明,他眼睛稍稍一动,便知道此时有缓和的余地,挤出个笑来说道:“牛壮,弟弟,你我都是颍州本地仙,我也只是恨你冲动,哪能真的怪你?要真是这样,我早就不让你住了。” 牛壮好像智力并不大聪明,听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停下来分辨话中的意思,老鼠上前安抚他,踮着脚才能勉强拍着他的胸口说道:“你讨厌吵闹,我都给你安排最安静的客人住你旁边,这店里住得久的谁不知道我最疼你?你这遭可是着实伤了老哥的心啊。” 老鼠眼睛一抹,眼泪就要下来了,演得虽然假,说的话倒是还有几分动人。 牛壮含糊地嘟囔了几句,往后退了一步,老鼠这才笑了,说道:“好弟弟,这才对。” 周围人都在看热闹,老鼠也不怕自己这模样丢人,走上前去赶人,说道:“都散了,都散了,别在这看热闹了,不干活了?” 张灯也以为这件事就要结束,就在这个时候,他余光瞥到了什么——牛壮上前一步,站在了老鼠的身后,他身材比那老鼠大出四五倍来,一双拎着老鼠的脑袋,就将他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攥住他的下半身,只见他双手一拧,就听得“噼里啪啦”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牛壮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老鼠拧断了身体! 那老鼠临死都瞪大了双眼,他浑身上下一滴血都没出,被牛壮扔抹布一样,随手扔在了一边,牛壮的视线在众人面前一一划过,他道:“我没杀人!” “现在杀了。”董宇说。 众人全部作鸟兽散,恨不得跑得鞋都飞出去,张灯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语言表达能力不错的人,现在才知道,还是经历得太少。 牛壮看他们三人不走,说道:“你们不跑?” 卫原野说:“我们住这。” 第53章 “就是你旁边那个很安静的邻居,”张灯百感交集,“天啊!你为什么不跑?” “都疯了吗?”张灯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回去睡个午觉!” 牛壮又恢复了那副颓唐的样子,随地一蹲,抱着头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张灯:“现在这还重要吗?” 街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黄色马甲的男人走了过来,问道:“就是你们报警啊?” 张灯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问道:“还不明显吗?” 为首的警察说道:“谁杀的啊?牛壮,又是你?” “他杀了一个,”张灯说,“另一个不是他杀的。” 牛壮抬头看了张灯一眼,张灯莫名其妙地对其他看着他的人说道:“这很明显啊,那疲愚精很明显不是他杀的,他又不是很在意杀人。” 警察:“是不是的,有什么紧要的,你们跟我走一趟吧,你们几个尸体收拾一下,牛壮,收尸费二百,你拿上钱包哈。” 牛壮垂头丧气,说道:“等我回去拿。” 说着居然就这么走了。 董宇说:“现在杀妖怪多少钱呀?” “一千,”警察问,“你杀了?” 董宇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张灯竖起耳朵去听,得到了些信息,原来杀人不掏钱,只需要出二百收尸费就行,杀妖怪要掏钱。一千一只。 张灯问为什么,董宇仿佛看傻子一样,说道:“老百姓有爹有娘,有人死了,爹娘要钱,再不济拿去卖肉也赚点。妖怪天生地养,也吃不得,死了当然是当差要钱。” 这太可怕了,张灯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杀人反而是没有成本的事情。 怪不得刚才那些人跑得飞快,原来命真的很便宜。 牛壮进去了一会儿之后,才出来,也没有担心他跑了,几个人就这么跟着一起去了警局,所谓的警局其实就一条街的距离的一个不起眼的平方,房顶刷着白漆,似乎是这里的标志。 警察进去了,审讯之前就把自己的皮带解开了,张灯一瞬间想到了不少警匪片严刑拷打的画面,结果他松开皮带,狠狠地松了口气,说道:“中午吃多了。” 他简单问了问事情的经过,看上去也不是非常在乎,然后就攀谈了起来。 “你们俩哪里人啊,”警察说,“新面孔,没见过,通行证拿来看看。” 卫原野说:“没有,补办一下吧。” 警察司空见惯地道:“刚穿过来啊。” “是的。”张灯压抑住自己此刻想狗腿地去点烟的冲动,关键他也确实没有烟,他说,“不知道办通行证方不方便呀?” 警察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想办就办呗。” 董宇似乎不想他们互相绕圈子,直言道:“他俩有钱。” 警察伸出两根手指,张灯说:“二百?” 他摇了摇头。 张灯:“两千?” 那有点贵了。 警察又摇了摇头。 张灯:“两万?!” “不办了,”张灯险些拍案而起,“太贵了吧。” 警察无语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点根烟,好办。” 哦哦,张灯这才懂,原来真要点烟啊,可是没有啊。张灯和卫原野谁都不抽烟,他看了眼董宇,董宇也摇了摇头,想也是,董宇穷得叮当响,当然抽不起烟。 就在这个时候,牛壮抬起头来,愣愣地道:“我有。” 说着就从兜里拿出来了一包烟,这烟和张灯世界里的不一样,是用黄纸包裹的,里头的料有一股很奇怪的辛辣味。 “锦烟。”董宇简单地说,“上班能抽吗?” “无妨,”警察这两根手指中间终于有烟了,张灯非常狗腿用自己的小棍点了把火,给烟点上,警察在烟雾氤氲中说道,“一会儿让小五带你们去柜台开一个得了。不是没杀过人吗?没杀过人当场就能批下来。” 张灯说:“那太好了,辛苦了哥。” “办完通行证,赶紧搬家吧,”董宇说,“哎,不如咱仨合租吧,我其实也一直想要换个住处的。” 张灯有些吃惊:“你有住的地方?” “不然呢?”董宇问,“我流浪吗?” 张灯:“你不是吗?!” 董宇:“不好笑好吗。” “那你住哪里?”张灯问。 董宇:“……” 张灯紧紧地盯着董宇,发出灵魂的质问:“你知道桥洞不算家吗?” 牛壮却说道:“你要去哪儿?”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发现牛壮是问张灯的。 张灯指着自己,说:“我?” 牛壮:“你不住宾馆了?” 张灯去问卫原野:“咱们还住吗?” “随你,”卫原野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所谓,“换也行。” 张灯有些纠结,他其实是个害怕麻烦的人,但是他也确实不想住在那么乱的地方了,但是如果真的搬了,董宇又要和他们住一起,张灯不想和董宇住啊啊啊。 张灯纠结得要命,牛壮说:“你搬哪去?” 张灯道:“你干什么啊,你爱上我了?” 他随口一说,牛壮却忽然脸红了。 所有人:“……” “爱,爱?!”警察尴尬得破口大骂,“牛壮,你有毛病啊!” 警察道:“你他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要这样说啊,”张灯听得很不舒服,他说道,“我也没有几斤几两啊。” 董宇:“你也爱他?” 牛壮硕大的眼睛登时一亮。 张灯:“你是傻逼吗!” 这是张灯有生以来,第一次骂脏话。张灯简直是脱口而出,破防大骂。 牛壮的脾气在这个时候居然没有发作,他巨大的身体坐在窄窄的长椅上,低头的样子居然有些扭捏。 张灯看得毛骨悚然,他抓了一把卫原野,企图获得些面对的勇气,卫原野说:“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大家看向他,卫原野脸色透出些寒气来,他对董宇又说了一遍,让他听清楚:“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董宇愣了下,说道:“不好意思。” 张灯说:“没关系。” 张灯确实舒服了一些,他也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董宇安静了片刻,又没忍住,说:“你俩谈了啊。” 张灯:“!” 张灯脸爆红,怒道:“你闭嘴啊!” “走吧。”卫原野只说了这一局,没管任何人,转身就离开了。 张灯赶紧跟上了,一路上卫原野都没和他说话,俩人回到了宾馆,关上了门,张灯说:“你为什么生气啊!” 他眼前只见卫原野的脸越来越近,一双手捂住他的后脑勺,卫原野的嘴重重地磕在了他的嘴上。 张灯:“!!!” 第37章 雨州来羌(七) 张灯:“唔!” “好痛啊!”张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纯是疼的,他摸了下自己的嘴,伸手给卫原野看,“出血了!” 卫原野的表情冷冷的, 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 显得有些狠厉。 张灯脸又红了, 他觉得有些难以面对,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非常难为情。张灯当下有难以言喻的羞耻:原来卫原野是知道他的心情的。 自己抵赖、撒泼、厚脸皮地偷换概念, 但是就连卫原野本人,都知道张灯是喜欢他的。 那卫原野呢? 这个算不得吻的吻, 算作回应吗? 张灯不敢猜测, 他想插科打诨, 但是找不到任何的话题和借口,他没办法给卫原野的行为进行任何的合理化。 “我……好困啊, ”张灯说着就要走, “我们午睡一会儿吧。” 卫原野却拉住了他。 “非这个时候睡吗?”卫原野问。 张灯难堪极了:“那,你想做什么啊。” 他已经知悉自己的可耻和卑劣了,他就是个会被吊桥效应绑架的普通人,他会爱上救助自己的人,他就是如此的缺爱,如此便宜。 还能怎么样呢?张灯升起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来,反正已经这么恬不知耻了, 谁还能羞辱他? 但是张灯还是没法说出“喜欢”、“爱”这种词, 那就太……太没有尊严了。 张灯光是现在敢于站在卫原野的对面,就已经用光了自己的全部脸皮。 卫原野说:“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张灯有些茫然,我在痛骂自己。 可是谁又能理解他的心呢,一个晃晃悠悠走在吊桥上的人, 他手里捧着一根代表平衡的长棍,一边代表着他想要爱情,一边代表着他想要尊严。 可他面临的最终可能是掉下深渊,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他和卫原野又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卫原野有自己的世界,张灯也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张灯是要回家的,他的小咪还在等他。 第54章 没有未来,但是现在也没有尊严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张灯爱上了卫原野,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这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就算他百般抵赖,也没人相信他不爱卫原野。 因为这是事实。 喜欢是藏不住的。 张灯想起了那句很老套的话,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藏不住:喷嚏和爱情。 是这样的,张灯费尽心机,也还是什么都失去了。 张灯感觉到绝望,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卫原野要撕破这张窗户纸。 本来让他们假装一辈子的好朋友,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张灯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卫原野说:“喜欢你。” 张灯:“……” “很可耻,是吧。”卫原野自嘲地笑了下。 张灯:“?” 卫原野道:“每次出任务,受助者都会爱上我。” “他们觉得,……是我对他们进行了性|暗示,以获得积分。”对卫原野而言,这无疑是自揭伤疤,“但我也没办法反驳,因为我没有记忆了。” 张灯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对于卫原野而言,这段感情,也是可耻的。 卫原野道:“我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执行任务的,但我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我确实喜欢你。” 这句话完全不像是卫原野会说出来的,但偏偏就是他说的。 是因为这种事情而自嘲吗?张灯想,自从张灯去了世界树之后,卫原野就一直有种阴郁的感觉,他分辨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此时此刻,张灯好像找到了答案。 卫原野也为这段感情感到痛苦和挣扎。 他也想抵赖,想否认,所以他才会动作古怪,表情僵硬,他才会摆不清自己的立场,分不清场合,理不清关系。 原来如此,张灯心想,原来如此。 如果可耻的是两个人,那就奇迹般的不再可耻。 张灯笑了下,卫原野看到他的笑,也笑了,但却更加嘲弄,他道:“你也觉得很荒谬吗?” 张灯:“不是的。” 卫原野退后一步,他依靠在卫生间的劣质木门上,即使是如此颓唐,也显得英俊帅气,他侧脸面对张灯,说道:“但是我没办法。” “随你怎么想,”卫原野说,“你觉得很恶心,也正常。” 张灯找不到任何能准确表达自己心境的词语,他只能率先摸上了卫原野的手。 温热滚烫的手心相贴,很多话都不必再说了。 卫原野看向张灯的眼神里,分明就是震动。 张灯的眼泪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眼泪,是滚烫的泪,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是那么灼热。 张灯说:“我也喜欢你。” 说出口了。 这么羞耻的话,张灯却想,反正真正的爱情,本来就是恬不知耻的。 没有人在爱里能保全尊严,张灯马上就说服了自己,爱情就是一块切割粗劣的宝石,每当自以为体面的人被爱折磨地贱、廉价、低三下四,宝石便多出一个切割面,最终因为这些卑劣而显得熠熠生辉。 因为太痛了,反而让人生出眷恋之心,张灯飞速地爱上了这种自我轻贱的感觉,这是他想要的感觉。他本来就不高贵,他拥有被人不耻的感情,刚刚好。 只是对卫原野未免有些不公平。 可是卫原野说他喜欢我,张灯又想,我自私点又怎么了。 罪名何其多,不差这一个。 卫原野被张灯的表白所震惊,他似乎真的没想过会得到张灯的回应,但他的品格到底还是比张灯要高贵一些,他劝自己真诚面对现实,他对张灯道:“你在世界树遭受的那些对待,都是因为我,他们觉得我这次闹大了,让你找上门来了,因为我,你的名声也会变坏。” 张灯说:“但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啊,我是个精神病,我不在乎的。”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如果真的能和卫原野这样的男人谈恋爱,名声算什么?让他蹲监狱十年他都是愿意的。 卫原野说:“我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张灯说:“我不知道。” 张灯没敢这样想过,因为卫原野太优秀了。 从小这么优秀的人,都不可能是属于他的。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张灯问。 卫原野说:“知道。” 张灯心想:“果然。” 但是卫原野看轻了这份喜欢,在卫原野眼里,自己和刘岩没什么两样,他以为张灯对自己的感情也是如此,有一些喜欢,更多的是厌恶和不屑。 卫原野看了他片刻,嘴又凑了上来,这次他轻轻的,张灯没再反抗。张灯的嘴磕出一块伤口来,有些发胀,红肿,卫原野舔|舐了一会儿,搞得张灯脸红得高温不下。 “好了。”最终还是张灯受不了了,推开他的胸脯,他觉得自己再亲下去,要爆炸了。 一天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幸福,张灯手心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感受那种“砰”、“砰”的震颤,每一下都在向他抗议。 卫原野盯着他的目光,更是加剧了他的感觉,卫原野好像是一匹狼,在盯着自己的食物。 他怎么这样?张灯在心里嘀咕,为什么在一段关系里,卫原野忽然显得如此有攻击性? 张灯被他看得没地方藏身,他道:“你能别看了吗?” 卫原野道:“抱歉。” “没关系。”张灯说。 卫原野视线看向别处,可是片刻后,他又转过来,他说道:“最后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在以前的世界里招惹过哪些人,”卫原野说,“以后也许在别的世界里,会有人找我,但我不会理他们。” “哦哦,”张灯答应,“我知道了。” 卫原野说:“你可以生气,但是别——” 他停顿了片刻,才说出那个词:“不允许分手。” “好的,”张灯依旧答应了,显得那么温顺,那么乖,“我知道了。” 卫原野紧紧盯着他,问道:“你确定吗?” 张灯:“确定的。” 张灯依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他觉得自己甚至有点喘不上气了,但他真的不在乎的,他不想让卫原野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这段感情,才不在乎卫原野以前的经历,所以他拼尽全力,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他说道:“我能理解的。” “因为我本来就不爱吃醋,”张灯把自己描绘得无比的理智高尚,“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会生气的,也不会……不会提分手。” 卫原野低头看着他,无数感情在眼底滚动,最终全部压制下来,他说道:“那好。” 张灯:“还有吗?” 确认关系前,立下这些规矩,应该会显得很老练吧。张灯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 卫原野:“没了。” 张灯仔细想想自己是否有什么底线不能触碰,可是在幸福的时候,他也对可能出现的不幸没有任何的概念,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爱情。 张灯心跳如雷,在卫原野闯入他人生的那一天,张灯在床上装睡,偷偷看到卫原野坐在他的沙发上,抚摸着他的猫,翘着二郎腿打游戏。 他觉得卫原野好帅,他幻想过这是他的男朋友,但是他没敢想会成真。 老天,我原谅你了,原来你真的爱我。 张灯想,一切都过去了,我的人生可以从今天开始,和所有事情真正的一笔勾销。 第38章 雨州来羌(八) 这一天就是在这种剧烈地情绪中结束的, 他和卫原野连晚饭都没吃,互通心意之后,他们窝在床上,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回想, 卫原野听得多, 说得少, 偶尔会回答两句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说着说着,他们就抵足而眠, 热热乎乎地睡着了,张灯再一睁眼, 天已经大亮, 而卫原野还在他身边。 张灯问道:“你没去晨练吗?” “没。”卫原野似乎也有些不适应, 他简单地说,“下次吧。” 张灯笑了下, 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很不贴切, 但是一向自律的人为了自己而破戒,确实让人有种低俗的满足。从此君王不早朝就是这样才臭名昭著的,在爱里,这种缺点算是可贵的美德。 张灯有种不适应感,卫原野倒是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他早上不去晨练,显得悠闲了很多, 躺了会儿, 就起床洗澡,出来的时候问:“你想吃什么?” 张灯一直有些水土不服的轻微恶心感,没有什么胃口,不过他想了想, 还是说道:“都可以。” “都可以”在卫原野这里不是个很难解读的答案,他说道,“出去找找。” 俩人收拾好了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口的柜台坐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左右,有种玉面书生的气质,看着文质彬彬的。见到张灯他们二人之后,还主动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第55章 “你们好,”男人道,“我是这里的掌柜,有事您说。” 张灯说:“你是老板啊。” 好年轻,张灯在心里想。 “我是老板的儿子,”男人讪笑一声,“我爹还没雇到新人,我顶两天。昨天发生那种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打折哈。” 他看着和善,和张灯攀谈起来:“没吓着你们吧。” 张灯说:“其实吓到了。” 男人笑了起来:“我叫——”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道:“李森?” 男人看向门口,一下子绽开笑容,他道:“天哪,石宏?好久不见。” “你不是在燕州吗?”石宏问道,“怎么回来了?” 李森“嗨”了一声,百般无奈地道:“家里的店铺出事了,我爸昨天让我连夜赶回来的。店长让人杀了。” 石宏做生意的,消息自然灵通,他道:“怎么人还不好雇了?李叔跟我说啊,我那好几个都能顶上。借你啊,还至于让你亲自回来一趟?” 李森说:“本来也想回家了,在那头学不到什么东西,不想学了。” 石宏对张灯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发小,李森,这两年在燕州学点石成金术。” 张灯:“真能点石成金吗?” “可以。” 张灯其实不太理解,他道:“那你也不需要创业了吧。” “我目前是这样的,”李森解释道,“我只能把特定的石头点成金子。涌石,听说过吗?” 他见这几人好像都没听过,便简单地道:“这种石头,一块三十万。” 大家:“……” “啊,”张灯说,“好特别的爱好啊。” 李森大笑起来,随即便道:“我可没有这种爱好,我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点石成金是我爸的梦想,他为了让我学,都花了几百万了,学不起了真的。” “这不怨你,”石宏说,“这东西如果真这么好学就坏了。” 李森问:“不过你来干什么的?” “差点忘了,”石宏一拍脑门,“我找你们去买羌人,我找到供货商了,咱们吃顿饭,边吃边谈吧。” “你去吗?”他顺嘴问了下李森。 李森苦哈哈地道:“我就算了,我不爱吃羌,而且这里也离不了人,一会儿再出事了,我爹就要揍我了。” 等石宏出来了,和卫原野他们说道:“他家可太有钱了,是整个颍州最有钱的。” “看得出来。”卫原野说。 石宏小声地道:“但是听说,他家好像有点说法。” “有种吞人气运的术士,”石宏说,“离他近的,气运就都被他吸走了,所以住他家店里的人也都倒霉,我听说的哈,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张灯说:“如果真这样,大家不都不去住了吗?” “所以说我是听说的,”石宏道,“这都是没有根据的话。” “我给你介绍这个供货商,有点来头,只有一点,你们需要注意。”石宏复又正色交代道。 “什么?” 石宏道:“他身上很臭,非常臭。” “吃人吃的,”石宏也很干脆地解释,“吃人吃的多的,身上都有股腥臭味儿,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可别在饭桌上吐出来。” 张灯要听麻了:“他得吃了多少人,才能把自己吃臭啊!” “他家养殖羌人的,”石宏道,“我听说他除了人肉,什么肉都不吃,今天这顿饭,我也是给他说了,你俩是外地人,才没有羌人上桌的。” 张灯是逼迫着自己上桌吃饭的,来之前,他在心里已经给这个人做好了画像,可能是一个粗犷彪悍的形象,鼻子和面颊上或许还泛着油光。 但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张灯看到饭桌那端坐着的那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感到无比意外。 那男人甚至是礼貌的,看到了他们三人到了,还起身迎接了。 “你们就是卫原野和张灯吧,”男人和善地伸出手来,“我叫张户。” 卫原野伸出手去和他交握,张户笑着坐下,他看上去和张灯在过去遇到了所有中年男人无异,或者说,他其实看上去更温和,更有礼节。 张户双手递过菜单,说道:“我点了几个,但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你们再添几个喜欢的吧,服务员,可以上餐了。” 石宏坐在了张户身边,然后是卫原野最后才是张灯,尽管张灯离张户已经很远,他仍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战国时期名将白起一生杀了九十万人,被称为人屠,令天下人闻风丧胆,长平大战中,白起执行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屠杀,四十万士兵极度饥饿,不吃不喝,眼睁睁看着为他们挖的土坑越来越深,他命人将四十万投降的士兵绑住手足,推进深坑,不过满地哀嚎,填上了泥土。 白起死后,毁誉参半,世人对他的恐惧缠绵千年。 但是这是一名杀神战士赫赫有名的战绩,他的一生写在史书上,褒贬由人。可是现在,和他们坐在一个桌上的这个名叫张户的男人呢? 他的一生吃了多少人?多少羌人又因他而死? 有十万吗? 或者更多? 但是他就这么平静地坐在桌上,给他们递上了菜单。 张灯的手在微微的颤抖,不会有史书记载这个名叫张户的男人,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他就是这么平淡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经销商。 巨大的恐惧,在张灯的心头无边的蔓延,他在微微的颤抖。 卫原野说:“不必了,我们刚来,还有点水土不服,吃口便饭就行了。” 张户马上道:“那是自然,想必颍州的物产,还有点不入您二人的眼。” 卫原野在桌下握住了张灯的手,感受到张灯在极端的恐惧中的战栗和汗水,卫原野在面上仍旧和煦,他道:“不如我们直接点吧。” 张户正在点酒,闻言说:“嗯?好啊,那,不喝点了?” 卫原野瞥了眼张灯,露出个为难的神色来。他这神色刚刚好让大家都看到,卫原野说:“我倒是想喝,只不过——” 张灯也笑道:“我不喜欢他喝酒。” “啊——”张户马上做了一个了然的动作,说道,“我懂,家教很严嘛。” 大家适时笑了起来,卫原野道:“实在是我喝了酒之后,酒品太差,什么也谈不了了。” 张户:“我懂,我懂。” “你俩感情正好,”张户羡慕道,“真好啊。” “唉,”石宏道,“你也别总想着嫂子了。” 张户神色暗淡了下来,饭桌上稍显沉闷,石宏和张灯他们解释道:“张户大哥真是个好男人,嫂子在山路被白虎劫路,都没了二十多年了,张大哥再没找过一个女人,整个颍州,多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都不为所动。我辈楷模啊。” 张灯:“……” 一定要把人设搞的这么复杂吗? 张灯在心里吐槽,这谁信啊? 卫原野说:“我像你学习。” “可别,”张户道,“有什么学不学的,弟弟,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也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一点也不想这样。我看着别人成双成对,我不羡慕吗?每个晚上,我都想女人,我也想出去玩去,但是我一闭眼,就会想到你们嫂子……” 张户说到此处,眼泪又泛起了泪花:“我真的想他。” 石宏拍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叹了口气,说道:“唉。” 在张户的哭泣地抽噎中,屋里的空气更臭了。 “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张户擦去眼泪,说道,“我这次从雨州带了237名羌人,目前只有十多人被订了出去,本来是要卖给本次武魂祭典的,但是我这个兄弟说,你们是他朋友,想买,我自然是让你们,可是这毁约金,我真的承担不起,可能还得你们来付,可以接受吗?” 卫原野说:“可以。” 张户说:“果然痛快,那我也痛快一点。一口价,七万块。” 石宏马上道:“哎,哥,便宜点啊。你这单价也太高了,赶上童男童女了。” “我不赚钱,真的,”张户也道,“这人是雨州的,雨州价贵,你也不是不知道。”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其实价钱不是问题。” 石宏看他像看傻子一样,卫原野的手指放在桌上,有节律地点着,慢悠悠地说道:“只看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户眼睛一摩挲,悄悄地观察着卫原野。 卫原野说:“买羌的话,就太贵了。” 张户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没有打断他。 卫原野道:“但若是讨老婆欢心的话,就不是很贵。” 张灯一下子懂了,原来如此! 张户狮子大开口,要价这么狠,就是因为他知道为什么卫原野要买这批羌人。 张户是经销商,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货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有人要全买走,况且这并不难打听,语治他们都会告诉他,是因为张灯和羌人交了朋友。 第56章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这个亏,就非吃不可了。 因为卫原野无论如何,都得买,就算他要价十万,卫原野也要买。 卫原野不急不缓,没有丝毫被宰了的恼怒,他道:“其实,别的办法也有。” 卫原野抬眼看向张户,说道:“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手段我也有一些,不过是些羌人,全放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我告诉你,你到时也找不到我。” 张户尴尬地笑了一声,石宏说:“这可不是吹牛,我这朋友是真的厉害。” 张灯心想,这个石宏是真的够意思了。不管他是商人本色,还是真的喜欢他们两个,在这饭桌上都已经算是尽心尽力了。 张灯说:“你别这么说。” 虽然实在批评卫原野,却没有任何制止的实质意义。 卫原野一挥手,示意不说了,道:“你看,我老婆比较喜欢和平,他喜欢过平淡的生活,我想过好日子,我也得热爱和平。” 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可是张灯也耳朵红了,他总觉得,这里似乎也有卫原野的真心。 他们两个的关系戳破了,对他们要做的事情,反而更方便了。 卫原野说:“话又说回来,我看张哥也是疼老婆的人,咱俩属于同道中人,八万块,交朋友,很贵吗?” 张户哈哈大笑,说道:“干脆,干脆。” 石宏也端起了酒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这我就要说你了,哥,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弟弟都没面子了。” “好好好,”张户道,“我不多说了。” 他伸出个“七”的手势,说道:“七万五,不多说。” “七万。”石宏说,“我也不多说了,这顿我请了。” 卫原野说:“别这样,石宏,别让张哥为难了。” 石宏说:“你看,你看看,你看我这兄弟,张哥,你……唉,七万都合三百一个了,三百块,路上的童女才三百五十块,张哥啊,你别把路走窄啊。” 张户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短暂地犹豫片刻,又一磕杯,说道:“算了。” “你是个讲究人,”张户点评卫原野,“你能成事。” 张户说:“但是我也把话放在这里,这生意,以后你就和我做,听见没有?” 卫原野说:“自然。” 张户:“不赚就不赚了,七万就七万。” 张灯知道这里还有巨大的谎,但是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够了。 卫原野其实对价钱真没什么所谓,他也倒了杯白水,敬了张户和石宏,说道:“我能结交二位好友,已经是荣幸,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帮衬我们二人,在颍州,也不算孤立无援了。” 张户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这顿饭吃完,约定了晚上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出来的时候,先送走了张户,石宏看着他们笑:“怎么样?还满意吗?” 张灯心里感激石宏,说道:“没你,这件事真的办不成了。” “错了,”石宏笑得漫不经心,“没我你们也能办成,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没准还能更便宜呢。” 卫原野说:“时间就是金钱,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最省力气的办法了。” 石宏说:“你这人,真的是。” 石宏似乎是真的从心里佩服卫原野,可能是因为卫原野散发的气质很招男人的喜欢吧。 “走吧,”石宏说,“林宇舟和董宇在我那玩呢,一起啊。” 张灯有点不想去,石宏说:“反正你们也得去取钱吧,咱们几个一起去,我带你们认认路。” 这下也没办法拒绝了,只能再去一趟石宏的店里。 张灯和卫原野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来到颍州已经有两三天了,可是始终没有找到谁是他们的受助者,也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孽”,他们认识了这么多人,唯一比较可能的好像是林宇舟和董宇,但是这俩人又似乎没什么特别痛苦的事情。 张灯说:“林宇舟和董宇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宇’字呀,好巧。” “有‘宇’的很多,”石宏说,“一般爸妈如果是修行的人,很爱给孩子取‘宇’字,穹顶嘛,想要往上走。” 张灯说:“原来如此。” 石宏:“武魂真身活着的时候,名字里也有一个‘宇’字,他叫何同宇。” “好大的名字。”张灯说。 同宇,同宇宙一样浩瀚,还是同宇宙一样亘古呢? 这是个在张灯的那个世界里,不能轻易取的名字,一定会折寿的。 三个人都有“宇”字,是不是有些什么说法呢? 张灯在心里嘀咕,却找不到什么线索和根据。 第39章 雨州来羌(九) 其实在这个世界交友, 交不到什么正人君子。 话虽如此,张灯进屋之后,看到董宇蹲在地上,给女人剪脚趾甲的时候, 也还是觉得挺震撼的。 “林宇舟呢?”石宏坐在一边, 问道。 董宇说:“不知道在哪个屋呢。” “你也进屋玩去啊, ”石宏说,“里面也有妖精, 你非喜欢这个吗?” 董宇晲他:“我喜欢这个不行?这个是你的?” “我不喜欢女的,”石宏随口道, “这个是我店长啊, 人家不接客的。” 董宇看着女人的脚流口水, 说道:“我喜欢不接客的。” 女人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暗红色的沙发花色, 衬得她肤色雪白, 她并不非常瘦弱,腿上的白肉在裙底流淌,在腹语花灯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 张灯说:“你不是说你是别人的女人吗?” “我是啊,”女人说,“我曾经是别人的女人。” 卫原野道:“生前。” 张灯察觉到,卫原野很讨厌这个女人。 女人也不喜欢卫原野,嗤笑了一声, 说道:“小毛孩。” “说句正经的, ”石宏找人去叫了林宇舟,然后又正色道,“那么多羌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放了?” 张灯说:“放了好像也不安全。” “是的, ”石宏说,“你前脚放了,后脚就要被人抓了。他们在这个世道毫无自保能力。” 卫原野说:“我拿他们有用。” 几人都看向卫原野,就连张灯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很快夜幕降临,今晚的雾散了,难得是个清爽的天气,可以看到天上的稀稀落落的星辰,几个人一同出发,大家虽然都不是很熟,但也没有难相处的人,张灯心里也稍稍的轻松了一些。 很快到了约定的地点,离很远就看到了那辆巨大的马车。 看到这个车,张灯才意识到,这个车就是他们的家。 张户迎了出来道:“好兄弟,终于来了!” 独属于他的那股臭味又迎面袭来,张灯屏住了呼吸,卫原野也不多说什么,从兜里就拿出了那一大摞钱,张户笑意更甚,说道:“上来坐,上来坐。” 卫原野说:“不必了。” “我这兄弟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石宏道,“麻利儿的吧,时间不早了。” “好吧好吧,”张户道,“来,这马车现在都是你的了。” 张灯有些不敢看向那辆马车,因为他总觉得,那种窸窸窣窣的目光似乎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卫原野上前一步,说道:“够吗?” “二百二十七个,”张户问,“点点吗?” 卫原野说:“下来点点吧。” 张户一拍手,语治便下了马车,把门打开,里头的人陆续走了下来,这些天来,他们除了更显疲惫,并没有什么不同。 张灯看到了阿平,飞矛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 阿平和飞矛的神色很平静,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恨。 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对他们来说,卖给谁都是一样的。 张灯低下了头。 语治上前,对卫原野说道:“主人,要点数吗?” “你也归我了?”卫原野问。 张户道:“那是当然,他也是羌。” 卫原野点了点头:“点吧。” 在点数的时候,除了语治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夜幕之下,只有语治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他嘴中一个一个的数字。 “一共二百二十六人,”语治停顿片刻,说道,“算我二百二十七。” “很好,”卫原野说,“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 那些人看向卫原野,眼底是安静的,那种安静的底色是绝望。 “今晚没什么安排,”卫原野说,“等明天吧,明天早上都吃饱点。” “上车,”卫原野一招手,“解散。” 语治说:“去哪儿啊?” 卫原野招呼着几个兄弟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说道:“跟我们后头吧。” 车上,董宇问:“这么多羌人,养起来都费劲,你到底怎么办?” 卫原野道:“有人还愁没地方用吗?” 第57章 “确实,”石宏说,“人只用来吃还是浪费了,如果拿来工作,还是能创造出价值的。” 卫原野说:“有空房子吗?借我一间,我给你钱。” “说什么钱不钱的?”石宏说,“要多大?就几亩大小,比我那个店小了点。之前那个妓|院倒闭了,一直空着呢。” 卫原野:“可以。” “但是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 整个大厅如沸腾的水一样,乱作一团。 一个男人皱着眉头拉住董宇:“自助择业是什么意思?” 董宇一脑门的官司,指着上头的白纸,说道:“就是上面这些工作,你随便选啊。” 董宇:“你不认识字,你还不认识画吗?” 白纸上头画了:“扫把”、“人力车”、“洗盘子”、“送外卖”、“运货”等等工种。 男人问最后一个:“这个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什么都不选,可以去念书,”董宇说,“三年起读,读完之后还三年贷款,你工资的百分之四十。” 男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说,“听不懂。” 董宇怒了:“听不懂就去死!去被人当火锅涮,听懂了吗!” 男人吓了一跳,领了张单子,窝窝囊囊去一边选去了。 张灯也在做咨询,他坐在一张小桌前,也是说的口干舌燥:“你想当保洁啊,你有两个下级选项,你是选择当住家保姆呢,还是选择当单位保洁呢?” 妇女说:“我也不知道,我都行。” 张灯看她懵懵懂懂的,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阿姨,你已经不是人羌了,不会被杀了,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 “哦哦,”妇女又说,“那我去哪里呢?” 张灯说:“还是去单位吧,我朋友的店里缺保洁,一个月有五十块,但是你有合同哦,前三年,你需要支付工资的百分之三十给我们,以后就不需要了。干得好的话,有别的单位找你,你也可以跳槽。” 妇女说:“我不太懂,都行吧。” 一个男人从背后道:“在哪里交单子?” 张灯回过头去,惊喜道:“阿平!” 阿平挠了挠头,说道:“按手印就行吗?” “你选了什么?”张灯问。 他拿过单子,看到阿平选了当车夫。 张灯有些失望,他问道:“你不读书吗?读书我们是供饭的。” “不读,”阿平说,“没用。” 张灯也知道,这是视野的问题,他没办法指望阿平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但是这样也不错了,张灯道:“那你在这里按吧,这个印泥是会追踪到你的信息的,有法律效力哦。” 阿平不关心,按了手印,还给他,说道:“谢谢你。” 张灯:“……” 阿平又说:“但是你真的有点蠢。” “是啦,”张灯也认同,“我真的有点可笑。” “是蠢,”阿平道,“不可笑。” 张灯笑了下,阿平说:“天底下那么多羌人,你做这些没有意义的。” 张灯说:“小时候我看了篇课文,那篇课文叫‘这只小鱼在乎’。” “天底下只有白费的功夫,”张灯说,“没有不在乎的小鱼。” 阿平是听不懂这些的,但是张灯也不希望他能听懂,张灯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卫原野的这个人才市场的运行逻辑堪称完美。 他来到这里,就意识到这个世界大量缺人,很多本来需要人来做的工作,没有人干,导致很多妖怪滥竽充数。 他正好有二百多号人,完全可以充盈到这些岗位上,一个人的本钱只有三百多,一个人的工资大概五十多,一个月抽百分之三十,二十个月就能把卖身钱全部赚回来。而且在这三年内,他们的交联不卸掉,是没有人敢打这种有主的羌人的主意的,他们的安全也得到了保证,三年之后,就还他们自由,到时候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张灯简直太崇拜卫原野了!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估计在这个世界是等不到追回本钱了。不过他俩倒是都不是很在乎。 “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看到了张灯,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张灯道:“呀,李森?” “我店里不是缺人嘛,”李森说,“我听说这里开了个什么人才市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张灯说:“有的,有的。” 李森道:“我得找个识字的。” 这有点困难,但是张灯看到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张灯一把把他抓住了,说道:“这个识字。” 语治:“?” “咋啦,主人?”语治拿着单子正在一个个找人填写,他道,“有事吗?” 张灯道:“别干了,这活儿都给董宇干去。” “你看这个行吗?”张灯问李森,“有很多年的中层管理经验,识字,会开车,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他是个人类。” 李森笑了:“你还挺会推销的。” 语治有些为难,说道:“石老板跟卫主人说,让我去他店里当出纳了。” “这是我的人,”石宏警惕地走过来,“你干什么?” 张灯:“你店里分明有收银了。” 石宏:“那个不够用,他全年无休,我找个替班,上我那去,有假期。” “上六休一,行不?”石宏看语治为难,又道,“上十休二。” 张灯敲锣打鼓,说道:“家人们啊!这就是读书的重要性,谁还选择读书了?读书人供不应求啊现在?辛苦三年,幸福一辈子!” “你疯了不成,”石宏一把拉过语治,“我不管,这个给我了,我先定下了。” 张灯还要再说什么,石宏道:“不然你就给我掏房租。” 张灯:“……” 幼稚,张灯心里痛骂,语治弱弱的举起手来,说道:“其实里消也是认字的。” “那太好了,”张灯说,“那就这样吧。” 李森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个大厅,说道:“挺热闹。” “我听说了,你们买了二百多个羌人,”李森说,“而且是高价买的。” “原来是干这个用的,”李森说,“搞祭典的人都要愁死了,时间紧迫,都没有羌人献祭了。” 张灯假装不知情“啊”了一声:“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李森随口说,“他们打算杀几个贵族得了。” 张灯:“……” “你还不知道吗?”李森说,“杀了几个有姓的贵族,一姓顶百羌,这么说来,还是贵族死了划算。” 张灯破防了,他道:“非要祭祀吗?” “到底谁要吃人肉啊,”张灯道,“有病吗?” 李森愣了下,随后道:“听说是神仙爱吃人肉。” 第40章 倒行逆施(一) “各个州的祭祀都需要献祭人肉, ”董宇在有空的时候,对张灯说,“如果不祭祀的话,就会出事, 要么就是瘟疫, 要么就是洪水、干旱,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董宇看出他的心情, 安慰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死几个老头子而已, 那些人早就该死了。” 张灯说:“我不理解, 为什么会这样。”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呢?”董宇说, “你认为妖怪都是好的吗?” “当然不是。” 董宇:“你觉得帝王都是好人吗?” “也不是。” 董宇问:“那你为什么会认为神仙都是好的呢?” 张灯无言以对。 董宇说:“天生的是神,后天修炼的是仙, 他们只是比我们高级的物种, 他们修炼成了不老不死的身体,但不一定都高尚。其实我认为他们一定非常的坏。” “你总是自己胡思乱想。”张灯在郁闷中顺便吐槽了他一句。 董宇说:“这叫思考。” “少和卫原野学,”张灯好心劝他,“他都是瞎说的。” “不不,”董宇摇头,“我认为他有大智慧,他的脑子里是有东西的。” 董宇引导着他往大厅里忙忙碌碌的这许多人身上看, 他说:“你看这么多人, 其实真正会思考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他们的脑子是空的,只知道听指令,跟风行动, 但我们的生活中,偏偏是这样的乌合之众最多。” 董宇说:“但是你老公是有脑子的,你和他能过上好日子。” 张灯脸红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吧,你们都挺喜欢他的。” “他到哪里都不会混得太差,”董宇说,“因为他就是个枭雄体质,卫原野是为了你才买了这么多羌人的,但是他没有买了就放在那,而是使用,他懂顺势而为,他只交朋友,不巴结人,他会为人处世。张灯,我很欣赏他。” 张灯说:“其实我也很欣赏他。” 第58章 “看得出来,”董宇说,“我要是喜欢男人,我也和他搞对象。” 张灯不乐意了:“他不喜欢你。” 董宇道:“你还护食啊。” 张灯笑了起来,董宇仍然神神叨叨地说道:“也许他真的能干点什么吧。现在大家都惦记着武魂真身,因为大家都想成仙,想长生不老,想有无上法术,你不觉得这很低级吗?” 张灯说:“所以你,你为什么要武魂真身?” 和他相处了这些天,张灯也不确信,董宇是疯子,还是真的“天外来客”,他只觉得董宇很复杂。 董宇说:“真理。” 张灯:“?” “我想要真理万古长存。”董宇说,“人道、妖道、天道归宗回源。” 张灯看了他半晌,他道:“挺好。” 董宇不觉敷衍,他自顾自地说道:“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需要有个人拯救,既然一定要有人当英雄,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张灯越听越不对劲。 这会是一个普通的疯子的想法吗?他升起一个念头,会不会他们要找的受助者,就是董宇? 他心里存着这个疑问,打算晚上的时候和卫原野分享。 飞矛却来找他,问道:“能聊聊吗?” “嗯?”张灯说,“当然可以,怎么了?” 飞矛犹豫片刻,有些难以启齿,张灯说:“没事,你说吧,要是做不到的我也不能答应你。” 飞矛道:“能读书吗?” “可以啊,”张灯笑了,他道,“但是学校还没有选好,你得等几天,我们还不知道把人送去哪里读书。” 飞矛说:“能认字就好了。” 张灯还记得他,说道:“我觉得你很适合读书。” 飞矛的气质有些忧郁文艺,张灯猜他一定很讨厌自己不认字。 飞矛又道:“还有一件事……阿平他娘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儿,能给她找点轻巧的事情做吗?他自己不好意思和你说。” “没什么特别轻巧的,”张灯也有些为难,“其实可以不做事的。” 飞矛愣了:“可以吗?” 张灯:“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啊,实在不行,让她就在这大厅打打杂就行了。” 飞矛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啊,”张灯说,“没什么理由啊。” 飞矛:“我们生下来就是人羌,我们已经接受了。” 张灯不听他的逻辑,说道:“你们接受不接受无所谓,那就让你们的后代不接受就行了。” 飞矛似乎被他这个说法给触动到了,半晌没说话,随后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们这不值钱的命。” “拉倒吧。”张灯挥了挥手,“一个三百块呢。” 这一天,张灯忙得都没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夜色深沉了。 他们安排了大半的羌人,还有一些老幼或者身体有些问题的,还在等待着分配。 张灯实在是头痛欲裂,不想再思考了,打算下班回家,明天再说。 车上一下子少了大半人,也空旷了不少,他们的居住环境也多少有了改善。 张灯、卫原野、石宏、林宇舟、董宇累得拿不成人形,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坐下来吃了口饭,谁也说不出任何俏皮话了,吃完饭之后就挥了挥手,各自散了。 回到住处,张灯把自己今天的想法和卫原野说了,卫原野道:“也许吧。” “只是找不到‘孽’,”卫原野说,“也许这个‘孽’无相。” “什么意思?” 卫原野道:“就是不是具体的人,只是一种东西,或者一种意识。” 张灯道:“还能这样。” “那就很像是董宇了,”张灯说,“他可能是被这个世界逼疯了,反正他确实疯疯癫癫的,像有病一样。” 卫原野说:“我上报一下试试吧。” “如果我们离目标任务够近,会有波动的,通过波动可以判断是不是他。” 张灯问:“你那时候就是这样找到我的吗?” 卫原野想了想,他道:“也不全是。” “那你是怎么判断,你要找的人就是我的呢?” “我好像见过你一样,”卫原野说,“有预感。” 张灯又不值钱地感动了,还挺浪漫的。 “累吗?”卫原野问。 张灯:“还好。” 其实他以前加班的时候,工作量也很大,不过那时候都是处理文字工作,很少面对这么多人,张灯今天一天说的话,已经快赶上这一年的多了。 卫原野说:“如果受助者是董宇的话,这件事会有点难办。” “他想要做的事情太难了,光靠我们的力量是很难做到的,要想想别的办法。” 张灯也觉得很难,他说道:“这里的人意识形态太落后了,至少落后了一百年。” “如果改变教育呢?”卫原野问,“你可以写教材吗?” 张灯头皮发麻:“我怎么可能写得了啊,我没有那么广的知识面啊。” 卫原野:“不需要很广的知识面,不用教他们什么科学原理,就在他们自己的这些知识上进行加工,输入一些价值观进去,影响他们的世界观。” “不,”卫原野马上反驳了自己的观点,“搞都搞了,不如直接弄个信仰出来。” “拿到武魂真身之后,咱们一定会名声大噪。”卫原野说,“到时候可以找个类似于瞻仰遗体的活动,让大家过来,你给他们讲课。你的身份就是什么下凡历劫的神仙之类的。” 张灯张大嘴巴,说道:“我?” 卫原野说:“你表达能力很好,完全可以做得到。” “你们他们讲经,”卫原野说,“化民成俗,到时候再看董宇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最快半年我们就能走了。” 张灯萎靡了:“最快也要半年。” 卫原野说:“别丧气。” “我很想小咪,”张灯很难不丧气,“怎么办啊。” 卫原野想了想,问道:“要回去看看吗?” “可以吗?”张灯眼睛亮了。 卫原野道:“不被发现就可以了。” 张灯:“那就是不可以。” “还是算了,”张灯说,“我们还是不要惹事了。” 卫原野:“我们还差这点事吗?” 卫原野掏出通讯器来:“这个时间,办公室应该没有人,要走就趁现在。” 张灯一边说着这不太好吧,一边下了地,抱住他的胳膊,说道:“那我们快去快回,我还想把小爱带上。” 卫原野按下了通讯器,他们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无论多少次,都觉得好神奇啊。”张灯说,“像多啦a梦的任意门。” 俩人低声站在来的时候的那件办公室,卫原野说:“没通行证,咱俩去不了你的世界,你试试。” “怎么试?”两个声音同时问道。 张灯愣了下,“啊——”的一声尖叫起来,他回头,看到黑暗中,还坐着一个人。 池小匣按了下电脑,把屏幕打亮,在屏幕光下,他的脸显得很阴森恐怖,池小匣说:“好啊,你们居然擅离岗位!” 张灯说:“你是npc吗?不换位置吗?” 池小匣眼下乌青,他道:“我在加班啊,本来就我自己已经够吓人了,你俩还来捣乱。” “好惨啊,”张灯共情了,他之前也经常自己干到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道,“太晚了,要不然回去做吧。” 池小匣握拳道:“我是不会把工作带回家的,你们回来干什么啊?” “我想回我的世界里,看看我的小猫,”张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俩没有通行证,现在我得想办法穿越回去。” 池小匣伸了个懒腰,走了回来:“哎,没必要那么麻烦,我刷个权限好了,你俩别惹事啊。” 张灯有些惊讶:“真的可以吗?” “不用算了。” “用用用,”张灯又一副狗腿的模样,“谢谢你。我给你带特产。” “还是算了,”池小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你们那个世界太掉san了,我不喜欢。” 张灯心想也是,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能帮我去拿个仙人掌吗?” “哦,算了,你进不去我家。”张灯遗憾道,“那只好我自己去拿了。” 池小匣道:“你不要太过分,张小灯,我是你的奴隶吗!” “干什么,”张灯说,“朋友之间帮个忙又怎么了!” 池小匣:“我这是见你的第三面!” 张灯这才意识到,他和池小匣其实在现实的世界线里,还不是很熟,他说:“那好吧。” “但是我可以帮你去拿,”池小匣矜持地说,“你住哪儿?我有权限。” 张灯:“你怎么哪里都有权限啊?” 池小匣道:“因为我是技术岗,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串代码的事儿。” 第59章 卫原野道:“2312b,拿一棵仙人掌,顺便把他的背包也带上吧,红色的,画着一个狐狸的logo。” 池小匣怒道:“你们两个!” 张灯笑了,手放在门把上:“我爱你!” 把池小匣的喊声留在了身后。 第41章 倒行逆施(二) 张灯久违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他一直觉得他对生活的地方没什么感情,但是此时此刻居然有种未语泪先流之感。 张灯说:“文明的味道。” “你能来这个世界做任务,并且遇到我这么好说话的人,”张灯说, “你命真好啊。” 卫原野说:“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张灯说道:“糟糕, 没有手机, 我们怎么联系胡宁宁啊。” “我有。”卫原野从兜里掏出张灯的手机来,还有一半的电。 张灯道:“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那他真的有点崇拜卫原野了。 卫原野说:“魔术变出来的。” 张灯又有点烦他了。 他解锁手机, 有些怀疑地看向卫原野:“你不会偷看我的手机吧?” 卫原野说:“我不知道密码。” 张灯想了想,打开设置密码的页面, 把卫原野的手指拿过来, 输入了他的指纹。做完这些, 他点开了胡宁宁的账号,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 胡宁宁那边接得很快, 她声音有些含糊, 似乎正在敷面膜,说道:“怎么啦,偶像,你出远门回来了?” 张灯言简意赅地道:“猫在哪里?猫瘾犯了!” “在我这儿啊,”胡宁宁道,“你来吧,我在家呢。” 胡宁宁道:“偶像啊, 你也没说你家小猫是丧彪啊, 它来一周,把我家小猫都揍得抑郁症了,你赔点医药费吧。” “废话少说,”张灯道, “我这就过去。” 等他们打车到了胡宁宁家独栋小别墅的时候,胡宁宁已经站在门外等他们了,数九寒天,她只穿了一身毛衣套装,冻得哆哆嗦嗦。 “你干什么啊,”张灯道,“穿这么少。” 胡宁宁说:“勾引你行吗?” 张灯:“那你现在开始努力也有点太晚了。” 胡宁宁服了他了,说道:“我刚来这住,就一件外套,让你小咪给尿了,我能穿着衣服出来已经算它法外开恩了。” 张灯听了有些愧疚,说道:“不好意思。” “无妨,”胡宁宁道,“是我非要摸他蛋蛋。” 张灯:“……” “你是流氓吗?” “猫啊,”胡宁宁说,“猫不给摸蛋蛋算猫吗?” 张灯从来没摸过小咪的蛋蛋,一时对小咪升起无限的同情。 他们一起进了房间,小咪躺在沙发上,胡宁宁自己的猫躺在地上,小咪听见声音,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眼,看见是张灯,优雅的跳下地来,站在张灯的脚边,一边咪咪叫,一边蹭他的腿。 张灯心里升起无限柔情,蹲下来摸他的头:“小咪——” 小咪“嗷”地一声给了身后的布偶一拳,把布偶打得抱头鼠窜,逃上了楼去,不见踪影。 张灯:“……” “为什么?”张灯不可置信。 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小咪,你怎么会打架? 胡宁宁一副“你看吧”的神情。 “另外,偶像,我给你说件事。”胡宁宁道,“何小丘和刘岩官宣分手了。” 张灯:“我又挨骂了吗?” 胡宁宁:“你是懂互联网的。” 胡宁宁说:“我都不知道何小丘是这样的人,他说刘岩跟你无缝衔接,你现在评论区老脏了。” 但是张灯好像已经无所谓了,他摸着小咪的脑袋,痛心疾首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猫呢?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可怜张灯一介读书人,居然养出一只超雄小猫,真是家道中落,家道中落! 胡宁宁说:“你不在意就好了,我在网上替你骂他们了,你怎么可能看得上刘岩呢?” “刘岩人不错,”张灯却说,“只是我和他不可能。不过算了,毁誉由人,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我也控制不了。” 胡宁宁道:“哇,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张灯好像真的无所谓了,不想争辩,也无所谓泼给他什么脏水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张灯是一个有情饮水饱的人,对他来说,如果得到了爱情,那么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而且他觉得何小丘很可怜,他仍然汲汲于虚幻的你输我赢的二元世界之中,仿佛输给张灯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张灯略作感慨,然后说道:“我们待不了太久,又要走了,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一段时间的小咪。” “那也太麻烦了,”胡宁宁说,“你完全不了解你的猫有多难伺候,啊,你怎么下来了?” 张灯回头去看,楼梯上居然走下来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看见他们也愣了下,询问似地看向了胡宁宁,胡宁宁介绍道:“这是我偶像,我给你说过的,这男的是之前绑架我那个卫原野。” “这个……”胡宁宁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只介绍道,“是我朋友,他叫童迎。” 最后的“朋友”两字说的心虚,张灯明白这俩人关系有些暧昧,他很刻板印象地感觉挺惊讶,胡宁宁忽然也会正常的恋爱? 张灯很快觉得自己这么想不礼貌,他抱着小咪站起身来,说道:“你好。” “你好,”童迎快步走下楼梯,说道,“经常听宁宁说起你们。” 他身上有种很好闻的香味,步伐看着也很稳重,身高不错,相貌也优秀,气质看着也挺好,是个很内敛的眼镜男,张灯在心里很快给他做出了判断:一个经济水平、受教育水平都在及格线以上的男人。 “你好。”张灯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 童迎道:“当然不会,其实我也是客人。” 哦,那就是还没拿下。 卫原野说:“做什么工作的?” 胡宁宁有些不满意:“你干什么啊?” “没事,”童迎说,“技术岗,在厂里上班的。” 张灯:“那很累吧?” 童迎说:“我还好,我是实业大厂,富士康上班的。” 张灯和卫原野都愣了下,童迎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童迎说:“你们呢?在哪儿高就?我听说张老师是作家?” “目前还没有作,”张灯说,“我俩现在……” 胡宁宁又不满意了:“你问这些干什么啊?像查户口一样。” 童迎马上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你的朋友。” 张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奇怪,卫原野则是直接问道:“认识一个人吗?他也在你们厂子里上班。叫董宇。” 童迎想了想,问道:“他是什么部门的?” “其实我们厂子好多人,”童迎说,“不在一个部门就不太能认识。太大了。” 张灯:“你们厂子有个疯子吗?” 童迎笑道:“什么疯子?” 但他很快意识到,张灯不是在开玩笑,他仔细想想,说道:“有一个。” “那时候我刚入职,听说有个员工精神有问题,晚上一个人溜进车间割腕自杀了,”童迎说,“有人听见车间机器响了一晚上,早上进去的时候,发现他浑身是血的倒在履带上,车间的工作台上用血写着一个‘宇’字。” 张灯说:“男的吗?” “男的,”童迎问,“你认识吗?” 张灯摇头,说:“就是好奇。” 童迎说:“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厂里的很多孩子压力都很大的。” “也许吧。”张灯不太走心地附和道。 童迎:“我可以回去给你们打听打听你说的那个人,叫‘董宇’是吗?我同事管人事,认识的人比较多。” “好的。” 胡宁宁推了他一下,说道:“你还挺会办事嘛。” 童迎笑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再待下去不大合适了,张灯便和小咪恋恋不舍地告别,手在小咪柔软的头上不住的抚摸,说道:“我会尽快来接你哦。” 小咪倒是没什么感觉,张灯轻轻敲了它的头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小咪一下子跳开了,迈着猫步上了楼,虽然张灯知道猫咪都是很独立的,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心碎,胡宁宁说:“哎呀,你放心吧,它根本不想你。” “我看出来了,”张灯说,“你非得说出来吗?” 胡宁宁说:“那有什么?猫本来也是这样的,有奶就是娘,这是它们的优点。” 很残忍的真相,张灯说:“你不懂小咪,它只是怕我难过而已。” “你有这种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胡宁宁点赞。 这种场合,张灯和卫原野也不是逗留太久,很快就说了告辞。 第60章 张灯又最后抱了抱小咪,恋恋不舍地道:“我会尽快回来接你回家的。” 小咪此处听出了他告别的意味,很自然地从他的怀里跳了下去,轻轻巧巧地迈着猫步上楼去了。 胡宁宁解释道:“它去揍布偶了。” “你回来必须要赔点什么了,”胡宁宁说,“我家猫都让它揍成m了。” 张灯问:“说谢谢了吗?” 胡宁宁:“?” 张灯笑道:“我回来请你吃饭。” “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的事情,”胡宁宁说,“你等我好好想想吧。” 张灯答应了,对童迎也礼貌地告别了,童迎站在门口,微笑道:“有机会以后一起玩。” “好的,”张灯说,“有机会的。” 俩人走了出来,张灯对卫原野说:“董宇手腕是有伤疤的吧。” 第一天见董宇的时候,张灯就看到了他手腕的割伤,卫原野显然也知道,他道:“再看吧。” 但是他俩心里差不多都知道,应该就是这样了。 卫原野和张灯找到一处比较隐蔽的角落,按下了通讯器,卫原野说:“我上报试试,看看数据符合不符合。” 池小匣一脸阴郁地坐在办公桌前,死死地盯着他俩。 “你们知道几点了吗?” 张灯看了眼手机:“十一点。” “我早就该下班了!你们怎么好意思让我等你们这么久的?” 张灯问:“你工作做完了?” “还没有。” 张灯示意“那不就得了”,池小匣说:“我早就不想干了,我要回家睡觉!张小灯,人只要脱离了无产阶级就会变坏,你果然已经不单纯了!” 张灯伸出手指发誓:“我绝对没有脱离无产阶级。” “我没车没房没工作,社保断缴一个月了,”张灯说,“好了,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聊得时间久了,耽误你下班了。” 池小匣听到道歉这才满意,他把包扔给他们,说道:“仙人掌也给你们拿来了。” 他把仙人掌递给张灯,甚至还给张灯把东西收拾到了书包里,张灯冲他谄媚地笑了笑。 池小匣道:“早点回来还我恩情。” “你还是少熬夜吧,”张灯真心地道,“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池小匣垂头丧气起来,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等我回来了帮你干活,”张灯说,“拜拜啦,池小匣。” 池小匣有气无力地道:“拜拜,张小灯。” 俩人打开门,回到了潮湿昏暗的旅店内。 张灯觉得心里妥帖多了,他看完了小咪,又把小爱带在了身边,这下终于能安心地打工了。 张灯一边给小爱浇水,一边问道:“池小匣的权限怎么这么大啊。” 卫原野脱了外套,准备洗漱,说道:“他是中高层技术人员。” “你怎么知道?他楼层很低啊。” “不清楚,”卫原野似乎也不太关心,“可能是个人爱好吧。” 张灯说:“看不出来他还挺厉害的。” “技术岗都挺厉害的,”卫原野说,“轻易不会让他们出任务,需要他们在后台□□,他权限很大,有很多世界的钥匙,混得不错。” 张灯问:“那你为什么没当官呢?” “当什么官?”卫原野问,“你觉得我能干点什么?” 张灯一想,发现确实,卫原野虽然能力很强,但确实只适合做一线,他执行能力很强,却不适合管理。如果让他当高层,下面的人估计会恨死他。 张灯说:“好吧。” “而且不当一线也遇不到你。”卫原野给了他满分的答案。 张灯说:“真的假的,你真这么想的吗?” “遇到我可不一定是好事,”张灯说,“我很难相处的。” 张灯觉得自己说得很中肯,因为他确实敏感多情,处理不好情绪和痛苦,在很多时候,他对自己的情绪保持漠然的态度,也会因此伤害到身边的人。 张灯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爱人,所以他对卫原野喜欢他这件事始终感觉像中彩票一样。 张灯甚至可以接受卫原野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只是因为寂寞而和他在一起,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因为张灯本来就觉得自己不是很配得到卫原野这样的人的爱。 所以张灯对卫原野的情话感到不适,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觉得有失重感,这不合理,也不该出现。卫原野是个骄傲的人,不爱张灯,他的人生也会很完美。 卫原野敲了他脑袋一下,没有回答。 张灯觉得,可能这就已经是答案,让他不要再多想。 他确实也不多想,回想着今天见到了小咪,接回来了小爱,还见到了池小匣和胡宁宁,认识了胡宁宁的暧昧对象,他在刚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短暂地回去后,却又有种好像拥有很多的错觉。 人真的很荒谬,总是在回忆或者已经抽离出那段生活的时候,给那段生活增绘最浓郁的色彩。 过了会儿,身边的床陷了下去,卫原野躺了下去,张灯咕噜一下滑进卫原野的怀里,拿起卫原野的胳膊,搂住了自己的腰,蹭了蹭脑袋找个最舒服的姿势,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听见卫原野的胸腔震动了一下,卫原野笑了,张灯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说道:“你是怎么样都不会紧张吗?” 卫原野“嗯?”了一声。 张灯:“你好像心跳一直都不会特别快,也从来不会感觉紧张和焦虑,你像是一种高级人类。” 卫原野说:“我应该就是高级人类。” 张灯:“?” 卫原野:“世界树公民,也许都是这样的吧。” 张灯:“从来没听你谈起过你父母。” “我们来自基因培育,”卫原野说,“没有父母。” 张灯抬头看他,卫原野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勺,轻轻地卷弄着他的卷发,低声说道:“都是从营养仓出生的,世界树公民没有人权,所以永远都在工作,我们的生命是属于世界树的。” 张灯:“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卫原野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可能潜意识里并不想说这些,因为这不正常,即使是在现在这个癫狂的世界中,也显得极为不正常,他道,“你没问。” 张灯说:“好吧。” 张灯真的很好说话,他又被说服了,他道:“还有什么是我没问的?” 卫原野说:“应该没了。” 张灯并不大相信,他道:“那你什么时候可以退休呢?” “应该是等我出了重大事故之后吧,”卫原野说,“犯了错误,或者受了伤,不能再参加工作,就可以退休了。” 张灯:“……” 张灯说:“这合理吗?” “不合理,”卫原野说,“但是就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生命本来也属于世界树,我们的使命就是发挥最大的作用。” 张灯听了觉得很不舒服,他说:“那我呢?” “我们会很好的。”卫原野说,“我会想办法的。” 这是一个典型的画饼的动作,可张灯终于知道为什么恋爱中的人总是会相信对方给自己画的大饼了,因为吃起来确实美味,张灯也愿意相信卫原野,他道:“我不希望你压力太大。” “不会的。”卫原野亲了他的头发一下,说道。 好吧,张灯想,我本来就很肤浅。 我享受有人偏要保护我的感觉,低级趣味就是让我满足。 卫原野说了会想办法的,张灯麻痹自己:卫原野从不骗我,他说可以做到,就是可以做到。 接下来这几天,张灯的主要工作就是泡在当地的书局,大量的看书,编写“教科书”。 董宇告诉他,这边的学校一般只教识字,还有一些经文,念书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从小都跟着修行的师父,学法术,在学的时候,这些师父也会教认字和看书,大家的文化水平都不大高。 张灯对于卫原野所说的化民成俗这件事有些心里打鼓,但还是按照卫原野说的,按照系统进行分类,总共分成了三大类:语言类,主要是识字和诗文,在诗文中找常用字。 再就是常识,包含了植物、动物、术法,每个章节介绍一种实物,介绍习性、适用性和如何自我防护。 第三类是算术,最开始只教一百以内连加连减,珠心算,为以后的职业生涯做准备。 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难,张灯上大学的时候,还给在考研机构编写教科书的老师当过枪手,懂一些编教材的基本法。有的时候他抱着书去找那些羌人玩,坐在大厅里,很多人会给他讲奇人异事,他也会记下来,卫原野有的时候也会看看,但大多数时候,不太发表意见。 “我没你专业,”卫原野说,“我对文字不敏感。” 第61章 但是他给张灯搞了个打字机,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极大程度地减少了张灯的工作。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没过多久,武魂真身祭典终于到了。 第42章 倒行逆施(三) 这天, 大街上人满为患。 武魂真身将从街上游行,随后被送上祭坛,三个男人被绑在祭坛上,等待献祭, 在祭坛之下, 设置了一个斗场, 大家可以在斗场之上,抽签选择出场顺序, 谁赢了,谁就拿走武魂真身遗体。 张灯不想去看献祭, 他在书局待了会儿, 卫原野他们来找他, 张灯收拾了书包,和他们一起走了。 董宇说:“你书编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张灯说, “一开始不用编太多,给后面留点修改的余地。” 石宏道:“我认识个老板,可以帮你印书,没准你就火了,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 “哪有人写科普能火啊,”张灯说,“那得多强的知识储备啊, 我还是算了。” 张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其实也只是完成卫原野的任务,卫原野说董宇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张灯只是站在董宇的角度上,在书中夹带了一些私货而已。 林宇舟说:“听说来了不少能人异士, 我不会刚上去就没了吧?” 他确实令人担心,张灯说:“你还是一点记忆都没恢复吗?” “是啊,”林宇舟说,“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嘛。” 石宏:“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买通你的对手,让他故意输给你。” “……”张灯说,“你真的好像个反派啊。” “是吗?”石宏爽朗地笑了,他道,“我对朋友就是这样的。” 石宏确实对朋友很好,他虽然有钱,而且私生活混乱,但是却很有义气,张灯来到这个世界,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人是复杂的。 这里每一个品行高洁的人,因为他们生活的环境如此低劣,导致他们的世界观也是混沌的,但人却不坏,均有自己迷人之处。 张灯这课题分离,终究还是学会了。 几人到了斗场,终于看到了那尊名叫“何同宇”的武魂真身。 按理来说,他已经死了很久,但是他紧闭着双眼,被绑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之上,仿佛只是小憩了一会儿,随时会睁开眼睛一样。 何同宇身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九几,听说是肉身成圣,一身钢筋铁骨,绳子从他的肌肉上压着绑过去,甚至可以看得到肌肉迸发的线条。 张灯说:“好帅。” “嗯哼,”董宇说,“一个阴毒小人,一个至阳之体,又帅又毒辣,不世出的怪物。” 张灯说:“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了解他。” “你俩以前认识吗?” “神交已久,”董宇的神色有些复杂,他道,“我……” 或许他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或许他虽然癫狂,但还是有丝理智,让他不随口说话,但是董宇的眼睛,自从看到武魂真身的遗体那一刻,又染上了些不正常的味道。 他穿着那身富士康的工装,头发束起来盘在脑后,松松散散地落下几根,其实他很有种仙风道骨的风韵,只是平时太过于随意,又总说些不着调的话,让人忽视了他的相貌。 董宇道:“我俩——” 他好像终于要说出来了什么,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牛叫,张灯刚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黑影冲了过来,随即眼前一黑,牛壮说道:“嗨!你来了。” 张灯:“……” “好久不见,”张灯说,“你……确实好久不见哈。” 牛壮道:“在派出所蹲了两天,今早刚放出来。” 董宇:“不对啊,杀妖怪不是交点钱就行吗?” “偷东西来着,”牛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杀了那老鼠第二天,没忍住偷了点东西,被抓住了。” 董宇:“好小子,你胆子不小。杀人就算了,你还敢偷东西啊。” 张灯说:“你这是什么逻辑啊?!” 牛壮问:“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听他们叫你张灯。” “是的。”张灯怎么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似乎过于暧昧了。 牛壮说:“你们也来斗场打架吗?” “我们来吃自助餐的,”林宇舟不耐烦道,“不然还能来干什么啊?” 牛壮不生气,只是臊眉耷眼地看着张灯,把张灯看得浑身难受,张灯说道:“你也参加啊。” 牛壮:“嗯呢。” 张灯:“……” 幸好这个时候,钟声敲响,上头的主持人宣布仪式就要开始了。 在抽号之前,张灯觉得参加的人可能也就一百多个,但是抽完号他发现,居然有四百多个号,张灯短暂地震惊了一下,然后就被分到了二组,卫原野也被分到了二组,这就证明张灯可以躺下了。 林宇舟和石宏都是一组,牛壮抽完签之后又来找张灯,张灯看到他在一组。 看来结盟确实是个好办法,他们至少可以把鸡蛋放到两个篮子里。 一组和二组内,又要进行对内组合。 这个过程就相对来说高级一些,是他们把手按在一个铜制手掌上,上头会浮现出那对手的相貌。 张灯很阴暗地道:“这里不会有暗箱操作吧。” “自信点,”林宇舟说,“这里一定有。” 张灯:“你不会也送礼了吧?” 林宇舟:“没有。” 张灯怀疑地看着他:“你们那么有钱,真的没贿赂他们吗?” “我想过,”石宏道,“但是我觉得你们不会开心。” 张灯说:“哇,真的吗?” 石宏点了点头,他道:“咱们是一个阵营的,我会尊重你们的意见。如果我这么做了,让你们对我的人品产生怀疑,就因小失大了。” 哦,张灯发觉石宏确实聪明,且看得清局势。 其实比起聪明,看得清局势显然更重要,张灯自己就是缺乏这样的品质。他总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因小失大,感觉很迷茫。但是石宏就不会,他很坦然,这种坦然是石宏身上最有魅力的点了。 卫原野说:“你送点也没事。” 石宏大笑起来:“真的吗?” 卫原野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他道:“怎么送?现在还来得及吗?” 张灯越听越过分:“你要干什么啊?” “把你安排到我这,”卫原野说,“我怕你被揍得太狠。” 张灯:“你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说着,就排到了张灯,张灯上去按下了自己的手印,画面上一个身长两米,体重看上去有三百斤的男人徐徐地转过头来。 下头的人都为这种强烈的对比而嘘声一片,张灯沉默地走了下来。 “去哪儿送?”张灯问。 石宏哈哈大笑,拍了拍张灯的肩膀:“你没戏了。” “你显然是被这个男的送礼换来的,”林宇舟说,“这种情况,送也晚了。” 张灯咬紧牙关:“可恶!” “我会用我的实力证明我自己。”张灯攥着拳头说。 这段时间,张灯已经陆陆续续地胖到了一百二十多斤,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瘦骨嶙峋了,随着体重的上涨和体质的提升,他对自己的自信也慢慢地处于高点,此时此刻的张灯觉得自己也未尝不能一战。 卫原野道:“你听过一句话吗?” 张灯:“?” 卫原野:“上帝与让人灭亡——” 张灯:“闭嘴!” “必先使其疯狂。”卫原野还是说完了。 张灯“呵”了一声,说道:“尽管放马过来吧!” “上帝是谁?”林宇舟问。 董宇说:“我听过。那是其他世界的一种神明。” 张灯觉得董宇的说法有些奇怪。 董宇似乎对别的世界是了解的,但是那种了解却不像是真正的接触过,而是隔着一层纸一样,迷迷蒙蒙地了解,他能说得出一知半解,却不是踩在地上的东西,而是飘在半空。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张灯多心。 董宇说:“看来很多地方都信仰‘上帝’这种神明,他们认为上帝是创世之神,像父亲一样的角色,信仰上帝,可以为自己添福加寿。” “你俩还有信仰啊。”林宇舟有些意外。 卫原野说:“没有。” “我感觉也是啊,”林宇舟说,“为什么要相信神会保佑自己?很奇怪吧。神又不认识你,你信他存在,是因为他可能确实存在,仅仅这样而已吧。” 张灯道:“你……说得很奇怪,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神明的职责就是保佑人类的。” “有病吧,”石宏也觉得奇怪,“当神还要干活,谁还当神啊,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都保佑,怎么保佑得过来?再说所有人都要保佑,那不就和没保佑一样吗?” 张灯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回答不上来,这问题确实尖锐,张灯也不大明白。 第62章 张灯道:“但是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说起来,你们这里真的没有寺庙和祈福的地方啊。你们都不求神的。” 张灯写书的这些天,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世界其实都没有自己的神明系统,他们似乎都对于神明没有任何了解,神话故事也避开了这一点,全部都是人类和妖怪刻苦修炼成神的故事。 “没有信仰的话,可能会活得很辛苦吧,”张灯只能这样解释,“孤立无援的时候,就会希望有人在保佑自己,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董宇说:“能活活,不能活死呗。” 张灯:“你太粗暴了。” “风土人情不一样,”石宏说,“我们这里,能活着就不错了。没有人会因为想要更幸运去求神的眷顾,因为可能下一秒就被拉出去吃了。况且就算是神来了,也可能会被吃。” 张灯:“……好吧。” 轮到卫原野了,他上去之后,抽到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留着长胡子的很瘦的男人。 石宏、林宇舟则没有抽签,是被别人抽到了,石宏的对手是一个很强壮的女人,林宇舟则是一个矮个子妖怪。 第43章 倒行逆施(四) 抽完签, 几乎没有任何等待的时间,大家直接按照号码上斗场。 张灯是四十几号,他应该是在明天。但是卫原野抽到了十三,如果进程快的话, 今天下午就能排得到。 于是几人坐在斗场下头看了半天, 后来牛壮找到他们, 也加入了进来。 张灯看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最厉害的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小女孩, 她梳着羊角辫,穿着也很另类, 是踩着紫雾上来的, 手里还拿着一把不清楚是什么材质的笛子, 在敲锣声响起之后,她脚下的紫雾在她的腿边慢慢地旋转飘逸, 随着她的动作萦绕满场, 对手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混沌,反应速度变慢,招式也变得平庸,最终败在她的手下。 “幻术?”林宇舟也没见过,问道。 董宇:“我不喜欢这种歪门邪道。” “真稀奇了,”石宏说,“我以为你对这些很懂。” 董宇说:“懂的, 这是锦粉。” “锦”这个词, 张灯已经听了太多次了,他说道:“是和那个锦菜、锦烟一样吗?” “一个东西,”董宇说,“做法不一样而已, ……锦菜的根茎叶花都各有功效,根可以拿来食用,叶子用来做烟草,这些东西都不稀奇,但是锦花不一样,锦菜轻易不开花,除非遇上极寒的天气,在雾雨之中才可能会结合水汽凝结成一朵带着冰晶的紫花,并且一夜之间就会枯萎,这种花的花粉有麻痹神经的功能。” 张灯说:“那这个女孩一定很有钱。” “恐怕不仅仅是有钱,”董宇说,“锦花的难求程度,被人称作天上花,因为雾雨像是天上仙人生活的环境,寒冷潮湿,雾气弥散,跑山人从哪里捡到的锦菜这件事,本来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它是有人从天上偷来的。” 张灯:“哦哦,普罗旺斯窃火。” 卫原野:“你饿了?” “……”张灯说,“为什么这么说?” 卫原野:“普罗旺斯是炖菜,偷火的是普罗米修斯。” 张灯好像真饿了,他道:“走吧,吃点什么去吧,下午再说吧。” 现在的号码到了五号,几人也没什么紧迫感,纷纷说先去吃饭吧,牛壮也很自然地跟着一起来了,大家也对于他的加入也都没什么意见,完全是一群很随意的人。 这个时间,随便进一家饭馆就人满为患,根本坐不下,他们正要走,身后有人道:“嗯??” 张灯回过头来,看清楚那人,愣了下道:“啊,阿平?” 阿平端着盘子,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眼:“吃饭啊?” “算了,没地方,”张灯问,“你在这儿上班啊,你干得怎么样?老板对你好吗?” 张灯去找老板的身影,又想走后门求关照了,阿平道:“你们跟我来。”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了。 几人跟上去了,阿平把他们带进一个包房,对另一个打杂的道:“这屋订出去了,不要再叫人进来了。” 石宏说:“我天,你可以啊。” 张灯:“这不好吧?会不会被骂啊。” “这间是备用的,给大客户的,”阿平说,“反正你们有钱,多点点儿菜就行了。” 众人看向石宏,石宏只好拿起菜单,说道:“好好好,我买单。” “谢谢老板。”终于纷纷释然,开始七嘴八舌地点起来。 阿平那个本子记菜,偶尔说一句:“这个不好吃,这俩菜一个味儿,点一个就行。” 张灯有些感动,说道:“阿平,你长大了。” 林宇舟说:“哎,你说这命运确实难说,上个月见你你还在那雨州来羌的车上,现在你都找到工作了。” “上次见你你就这样,”阿平道,“今天看你你还如此,命运也就一般。” 大家:“……” 石宏大笑起来,说道:“好小子,有出息。” 阿平收了菜单,说道:“这些差不多了,我走了。” 其实林宇舟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命运弄人,让他们遇到了张灯和卫原野,今天就是阿平死的日子。 他会站在祭坛上,用血肉祭祀神明,分肉给众人食用。 但是阿平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才摆脱死亡的威胁,阿平是很平静的。 这种平静会令本来在期待他的恐惧和感激的人感觉到失望。大家会猜不透,凭什么他会如此不在乎。 石宏只能表示道:“这小孩不普通。” “他很有意思,”张灯说,“个性很强。” 林宇舟莫名其妙地道:“他是不是讨厌我?” “应该没有吧。”董宇说,“只能说是不喜欢你。” 林宇舟虚心道:“有区别吗?” “我又没有惹他。”林宇舟说。 菜陆陆续续上来,张灯先尝了尝炖肉,对卫原野说:“我好像是真的想吃普罗旺斯炖菜了。” 张灯之前非常爱吃炒牛肉,因为辣椒和牛肉对减肥人士都非常友好,但是自从不减肥开始,他爱吃的东西就丰富了起来,开始追求一些丰富的口感。 这几天他持续地在要求吃一些平时根本不想吃的东西,昨天晚上,张灯说自己想吃巨无霸蛋挞。 卫原野说:“哪种想吃?” 张灯:“什么意思?” “现在不吃不行的那种,”卫原野问,“还是说可以忍耐忍耐,回家再吃那种。” 张灯仔细想想,说道:“应该可以忍耐。” 卫原野点头:“那回去再说。” 张灯笑得不行,他问:“如果我说现在就要吃呢?” “回去吃。”卫原野也不当回事。 张灯发现自己又有点幸福了,又爱上了,烦死了。 卫原野从来不把张灯的情绪当成小事情,卫原野会打扫张灯的情绪,把他们妥善地放在兜里揣好,在合适的时候放出。 饭桌上,石宏道:“你俩也太腻了。” 张灯说:“嫉妒吗?” “嫉妒,”石宏如实道,“有合适的人吗?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我要求不高,漂亮就行。” 张灯觉得很奇怪:“你们为什么都不谈恋爱啊。” “我觉得自己应该有老婆。”林宇舟一边吃饭一边道,“所以在守身如玉。” 董宇:“我没钱。” 石宏:“我太有钱了。” 牛壮沉默地吃饭,张灯说:“你呢?算了,你还是别找了,你情绪太不稳定了。” “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我们知道。”大家一齐表示。 牛壮说:“你们知道?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很久了。” 大家:“?” “什么?”连张灯都惊讶了。 牛壮道:“我老婆在雨州做饼,等我这次拿到武魂真身回去,我俩就归隐山林修炼。” 林宇舟道:“……你有老婆?” 他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你都有老婆?” “你不是喜欢张灯吗?”石宏说。 牛壮:“我喜欢。” 他又不好意思了,说道:“我想和你们做朋友。” 张灯:“……” “谢谢,”张灯的心情居然有些复杂,他道,“你可以直接说啊。” 牛壮说:“真的可以吗?” “做朋友有什么,”石宏无所谓地道,“你别杀人了就行,太麻烦。” “你想融入进人类,就得接受人类不怎么杀人这件事,”董宇说,“因为杀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你总杀人,就是你和人类的差别,情绪太易怒了,考虑不清楚后果。” 董宇说:“人类都是玩阴的,搞得你生不如死,不会动不动就杀掉。” 张灯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教这些有的没的。” 第63章 董宇一摊手:“这就是这个世间的真理。” 包房被从外面打开,几人以为上菜了,都没当回事,卫原野率先感觉到不对劲,他神经一紧,张灯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也跟着转过头去,只见一条巨蟒居然爬了进来,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卫原野袖里短剑凭空出现,横劈而去,直冲蛇头砍去,那蛇脑袋四处乱晃,尖叫着躲开,张灯被卫原野拉开,只见卫原野一翻身跳上了桌子,按住那蛇的脖子,狠狠地将它的脑袋砸在了饭桌上,只是一个狠劲,便见血浆四射。 张灯吓得一哆嗦,只有一滴血溅在了他的眼皮上。 卫原野从桌上站起来,看向了门口,刚才的那个斗场上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抱着臂看着他们,轻轻地笑了一下。 其余几人,除了牛壮,连站都没站起来。 石宏说:“没有礼貌。” “缺少教养。”林宇舟说。 董宇道:“简直有病。” 牛壮问:“你想死?” 张灯擦了擦自己眼皮的血,看到了些白色的组织,简直是恶心至极,张灯说:“我还没吃呢!” 女孩表情一滞,说道:“几个疯子。” “大姐,”林宇舟道,“到底谁是疯子?你谁啊,这桌饭你赔钱。” 石宏说:“光赔钱没用,赔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我不然我报警了,这事儿没那么好解决。” 卫原野从桌上跳下来,站在离女孩不远的位置,他看着女孩,卫原野的反应才是女孩想看到的,所以女孩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张灯赶紧去拉卫原野,对女孩道:“我劝你别——” 卫原野已经一拳抡了上去,众人这才动起来,石宏说道:“哎呀别,你快跪下!” 女孩:“?” 董宇说:“道歉啊!” 女孩气极反笑,甩出袖子,一阵香气袭来,她还没等放出狠话,卫原野一拳揍在了她脸颊上。她鼻子瞬间喷血,向后倒去。 所有人:“就说让你道歉啊!” 石宏说:“好了好了,再打不好理赔了。” 张灯发觉,原来大家都看出卫原野是超雄了。 卫原野这脾气真的太差了,简直是零帧起手,让人毫无防备。 董宇闻到那股气味,说道:“又是锦花?” “你哪来的那么多锦花?”董宇甩了甩脑袋,有点防备地道,“离她远点。” 女孩扶着墙站起身来,笑了一声,血流到了嘴角,她笑起来,显得有些阴狠,她道:“来啊。” 卫原野上去就是一拳,再次给她揍趴下。 所有人:“……” 卫原野的速度太快了,让大家拦都拦不住,其实挨打的人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拉架了,其实石宏等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好像他们的反应速度已经变慢了。 张灯道:“别打了啊!” 他实在是烦,上去揍了卫原野后脑勺一下:“你没完了?” 石宏道:“等等——” 女孩说:“为什么?!” 卫原野上去就是一巴掌,没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卫原野拎着她的领子,咬紧牙关,说出了今晚对她的第一句话:“想怎么死?”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嗷嗷大哭起来,在地上打滚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对你没用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救命啊!” “出去撒泼啊,”张灯说,“这招对他没用啊!” 卫原野这人厌蠢啊! 卫原野拎着她的领子,直接给她扔到了墙上,“砰”地一声,女生吐出血来,再也没法装傻充楞了。 卫原野道:“这点本事,来杀人?” 大家都不敢劝了,他们看得出,卫原野真的生气了。 张灯猜测可能是因为刚才那条蛇,是直接冲着他来的,如果卫原野稍微反应不及时,张灯现在已经没命了,所以卫原野才这么愤怒。 卫原野平时对别人脾气也不好,但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今天这样,就连张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悄悄地攥住了卫原野的手,安抚他自己没什么事。 张灯想,卫原野应该是真的差点没反应过来,那条蛇来得突然,没有任何动静就扑了过来,卫原野如果但凡能反应过来,那血都不会溅在他的身上。 女孩又吐出一口血来,她恨恨地看着卫原野,想说什么,却因为剧痛而皱起了脸,什么也没说得出口。 阿平听见动静,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场面,只是愣了下,说道:“死了吗?” “没有!”女孩沙哑道,“你瞎吗?” 阿平问:“要弄死吗?” 女孩:“……”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啊! 阿平从桌上卸羊腿的盘子里拿起一把刀,问道:“她的肉还要吗?” 张灯说:“别添乱了!” 女孩的眼神都染上了死寂,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在面对一群什么样的人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女孩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她神色一动,一阵风吹来,众人的衣角翻动,一个黑影陡然出现,随之女孩便身子一轻,被抱了起来,一个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是一个带着黑色半脸面罩的男人,他的眉眼被狐狸面罩遮住,下半张脸紧紧地抿了起来。 女孩喊了一声:“哥哥……” 随之昏迷了过去。 “没完了,”石宏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董宇道:“哦,懂了,你是下午卫原野的对手。” “我妹妹不懂事,”男人说,“让大家见笑了。” 张灯却嗅出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这男人分明浑身都是杀意,石宏等人似乎还在受刚才锦花的影响,卫原野应该是没什么反应,但是只靠他自己,能行吗? 张灯觉得不对劲,他道:“你等等——你妹妹先来动手的,我们确实打得狠了,但也属于正当防卫,你冷静一下。” 男人看了眼卫原野,他说道:“我叫青宓。” “请允许我自报家门,”青宓说道,“我乃青丘仙人降神。” 董宇说:“他的意思是说,他身上现在有个狐狸修炼的仙人。” 张灯说:“你是神仙?” “可以这么说,”青宓道,“我希望你们给我一个交代。” 张灯:“神仙也要讲理啊,你妹妹先来挑事的啊。” “大胆!”青宓的面具下的眼睛亮起了红光,他的头发无风自动,周身气度浓烈了起来,“你们伤我小妹,还出口不逊,反了你们了!” 董宇连忙拉住张灯,凑上前来,作揖说道:“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没认出来您来,青丘仙人,您——”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股气掀翻,石宏上手拽住他的腿,把他拽了回来,卫原野说:“神仙如何?” “你能杀了我吗?”卫原野微微抬起下巴,问道,“你来试试。” 张灯觉得这已经超出正常人类的挑衅范围了,他和卫原野不会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也还好吧,死在最相爱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吵过架,感情相当好,也是最好的年纪,而且也还算轰轰烈烈。 好的,好的,张灯也不劝了,他也掐起腰来,说道:“对,你来试试!” 众人:“……” 张灯一副帮老公出气的模样,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了,他道:“要不是你们上来就拿条破蛇来,谁会打你小妹啊,神仙怎么了?神仙就不讲理了?你神仙要是就活成这样的话,我看我也行。” 青宓被他气得微微颤抖,他将手里抱着的女孩传到一边,双手腾起一团森森的黑气,张灯说完就躲在了卫原野的身后,手放在自己的裤兜,攥住了那根昆仑木。 青宓攥紧手来,一股强大的吸力迎面而来,卫原野毫不抵抗,直接就被他捏住了脖颈,卫原野一刀插进他的胸膛,青宓更是怒极,一胳膊将他抡开,一下子就把胸口的刀拔了起来,伤口流血片刻,就慢慢地愈合了。 董宇道:“仙人啊,仙人!” 卫原野擦干净嘴角的血,站了起来,石宏和林宇舟挡在了他的身前,石宏道;“即是仙人,又何必和我们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林宇舟道:“没事吧。” 卫原野从他们两个的肩头侧身而过,从他到底脸上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惧怕。 张灯意识到,自己和卫原野在一起这么久,也从来没见卫原野害怕过什么。 卫原野说过,自己见过很多,他去过很多世界,甚至骑过龙,或许这么个小小的降神,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 但是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作死的表现。 第44章 倒行逆施(五) 青宓说道:“我要你死。” 卫原野甩出昆仑木, 格挡他的黑气,那黑气被甩出去,打在墙面上,搞得屋里乌烟瘴气, 卫原野冲上他跟前, 青宓却直接消失了, 卫原野转过身去,将他的飞踢用胳膊挡住, 随手一甩,昆仑木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卫原野在手上甩出光圈, 漫天金光如暴雨梨花, 刺得青宓大喊一声退后! 第64章 青宓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谁?” 卫原野说:“是你爹。” 张灯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把自己的昆仑木又放回去了。 虽然听说他的这根威力更大, 但是显然用的技法比威力更重要。 卫原野周身气场恢弘无比,他双手金光闪烁,交替而握,再次松开,昆仑木在金光中微微地颤抖着,卫原野微微一错手,昆仑木转换方向, 直冲着青宓胸口而去—— 青宓拼尽全力, 用气功阻挡,最终还是被逼到了墙角,卫原野眉心一皱,狠狠地咬紧牙关, 再一抖肩,脚下一顿,青宓喷出一口血来,昆仑木直接插进了他的胸口。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一时没有人说话。 须臾后,女孩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自己哥哥目光已经散了,靠坐在墙上,嘴角一行黑血。 女孩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嘶吼:“啊——” 女孩爬过去,却只看到黑气从青宓的身体里流出,那团黑气慢慢地化作一只狐狸的模样,在这个房间内缓缓地踱步。 那狐狸停在了卫原野面前,发出苍老威严的声音:“千百潭寒冰识乾坤,十万丈雷霆生我智。尔等小贼,何等僭越。” 董宇忙道:“仙人,我这兄弟出来驾到,还不懂规矩,佛头着粪,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狐狸却停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石宏道:“我倒是有件事不懂,神仙也来斗场掺和什么?” “我选这小贼虽莽莽广广,却也是我的人,”狐狸道,“你们就这么杀了他,把我放在哪里?” 卫原野的手上昆仑木再次一闪,狐狸眼神一动,下意识地防备,众人马上意识到,这神仙也忌惮卫原野。 狐狸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且如此,”狐狸道,“你的命,我收了。” 说着,便化作一团气,消失在了原地。 当天下午,卫原野出场的时候,是拿着青宓的面具去的,他站在斗场外头,把面具扔了进去,说道:“青宓找我麻烦,我已经把他杀了。” 众人哗然。 董宇怎么想怎么觉得心虚,他道:“怎么能弑神呢?你可以看不起他,但是你不能杀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张灯道:“人活着本来就是自寻死路啊,你放宽心,要找麻烦也是找卫原野的麻烦。” 石宏道:“这事不对。” 林宇舟也察觉到了异常:“神仙为什么掺和了进来?” “太奇怪了,”石宏说,“神仙要武魂真身做什么?是天上出什么事情了?” 果然就在这个时候,台下传出些哄闹声来,有人大喊道:“武魂真身失踪了!被人偷了!” 张灯顺着视线看过去,一个精瘦的男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已经没有武魂真身了,兄弟们不要白白拼命!” 有人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啐了一声,说道:“我去偷,发现已经没了呗。” “你他爹的去偷了?”一个大汉一拳抡过去,“谁他爹的让你偷的?” 男人道:“我又没偷到,已经被偷走了!” 大家吵吵嚷嚷了起来,台上走上来了一个男人,张灯定睛一看,那男人居然是张户。 张户说道:“各位兄弟姐们,临时出了意外,武魂真身被偷窃,现在召集各位高手,谁有神机妙算,占卜方位。” 张灯心想,这张户的后台真是够硬的,卖羌人的时候还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自己违约了,结果他就是主办方。 有个道人马上坐下,双手合十,复又睁开,说道:“何人请愿——” 张户马上下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请仙人指路,何同宇的方位何在?” 道人双臂画圈,左手手掌托住右手的手肘,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微微地摆动,随着他轻微的晃动,一股气从他的手指腹慢慢地流动出来,聚集在他的面前,那是一幅奇怪的扭曲的画面,似乎在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道人皱紧眉头,像是在和什么力量在抗争,他头上很快涌出豆大的汗珠,最终清晰的画面只维持了几秒钟—— 三只巨大的仙鹤叼着一个巨大的男人的身体,往一座山上飞去。 随后道人便力竭倒了下去。 在场的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董宇却变了脸色,他几乎一下子脸变得煞白。 “这是哪里?”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不认识那是什么山,却看得出那几只仙鹤不是俗物,有人说道:“是神仙的坐骑,那岂不是——” 董宇道:“昆仑山。” “那座山叫昆仑山。”董宇说,“是神仙的居所。” 昆仑山这个名字说出来,一下子炸了锅,张灯也奇怪地看了眼卫原野:“这里也有昆仑山?” 卫原野说:“在很多世界都有这座山。” 张户道:“神仙为什么要插手凡人的事情?难道是我们的祭祀让仙人不满意了?” 董宇突然发疯一样大喊道:“完了!完了!我们要完了!” 张灯:“你冷静一点。” 董宇抱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们都要死了,神仙生气了!” “不对,”林宇舟说,“祭祀杀了三个贵族,怎么算也不该生气,不应该是祭祀出了问题。” 董宇道:“那你说,神仙为什么会来到人间,抢夺人类的东西?” “因为他们需要呗。”张灯安慰他说,“如果他们真的生气了,就不会偷,而是抢走。” 不知道为什么,董宇似乎格外恐惧神仙。 石宏说:“要么就是他们仙界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他们要阻止人类成仙。哪个更有可能?” “追上去看看。”林宇舟说,“不就都知道了?” 大家:“……” 众人有些犹豫,张灯看了眼董宇,董宇看上去冷静了一些,但是听见要追上去,马上道:“不要去,凡人没办法上昆仑山的!” “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人,竟是李森。 李森说:“昆仑山有一道屏障,凡人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上去,如果身上有昆仑山上之物做介物,便可以上山。” “那不就是仙武吗?正常人谁有那东西?” 张灯和卫原野悄悄地交换了个眼神。 李森道:“并不是非得是仙武,草木虫石皆可以,如果大家没有,其实我家奇石居卖昆仑山石,一万一块,今天惊喜价,只卖九百九十九,一人限购一块,有意向线下报名,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靠,让你来卖货了?” “正好你需要,正好我有,”林森说,“让我卖点怎么了?” 董宇道:“上了昆仑山又怎么样?不是仙人之神,去了危机重重,就算活着到了山上,难道还能和神仙抢肉吃吗?” “凭什么不行?”李森却问,“为什么神仙非得压人一头?我看神仙抢人的东西,也该死。不如就上山伐神,我看在座的各位,并非没有这个本事,只是没有这个勇气罢了。” 石宏道:“我不赞同。” 董宇:“我也不赞同。” 石宏:“抢回来得了,倒也没必要都杀了。” 董宇:“……” 张灯说:“非得要吗?那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林宇舟大手一挥:“走,回去商量商量。” 几人先回去石宏的店里,几个人说是商量,其实想法都一样,已经走到今天了,不想放弃。 董宇是唯一一个不支持的,张灯觉得很奇怪,他道:“你不是很痛恨神仙吗?” “神有神道,纵然助纣为虐,”董宇说,“怎么说也是神仙,该有敬畏之心啊。” 张灯以为他会是这里最想杀神的人,没想到他确实最不想破坏现状的人。 “那怎么办?”张灯也不知道怎么好了,他道,“你不去吗?” 如果董宇不去,那张灯和卫原野恐怕也不能去了,毕竟董宇才是他们要帮助的人。 董宇咬紧牙关,还是说道:“我们不能杀神仙,我就去。” “没人能给你保证,”石宏接过了女人递过来的酒水,一饮而尽,“命悬一线的时候,谁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值钱。” 董宇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在拿酒的时候趁机摸了摸女人的手,说道:“红珠,你会记得我吗?” 女人扫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她坐在了沙发上,问道:“很多人都去昆仑山吗?” “大概吧。”林宇舟说。 女人愣了片刻,问道:“我能去吗?” “不能,”石宏拒绝了,“麻烦。” 女人没再坚持,她说:“我不会记得死了的男人。” “活着的我就记着,走了我就当死了。”红珠说,“男人这东西,太多了,记不过来。” 张灯又看了她一眼。 第65章 红珠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望一眼,没说什么,站起身来便走了。 “别理她,”石宏说,“咱说咱们的。” 张灯想起卫原野说过的那句话,她好像有她的理由,没有用自己的身体成精。 但是大家的讨论就停在这里了,石宏的目光看向了卫原野,卫原野显然是这里的人的战力天花板,大家都在等他的意见。 卫原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什么好的办法,只是说:“去看看吧。” 张灯知道卫原野现在心里一定觉得麻烦,卫原野完全也是打工人的心态,他只想快点结束任务,但是这个任务显然有越来越麻烦的趋势。 卫原野说:“我学过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可以变个交通工具,但是也只能是在陆地上行走,别的没学会。” “这么难?你都没学会吗?”张灯毫不掩饰自己对卫原野的崇拜,如果卫原野都学不会,那谁能会? 卫原野说:“学校没教太多,不能把我们全都教会放出去,影响太大。” 怪不得,张灯也觉得,如果真的教了这种东西,卫原野会嘴上说着不怎么会,然后变出个飞机来。 但确实那在这个世界的居民看来,也太吓人了。 董宇却道:“回西山去,西山上有一群还未驯化的跑山人的坐骑,讯鹿,坐着讯鹿便可日行千里。” “真有那东西吗?”林宇舟不大相信,“听说早就被跑山人抓没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红珠的尖叫声,众人马上站起来,后院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众人大喊大叫四处乱跑,几人马上巡音而去,还未等到门口,只听到“哐”地一声,门被踹碎,一只巨大的怪物的头伸了进来! 那怪物长着双瞳,赤目,喙有一成年男人双臂那么大,一双眼睛定睛看到他们几个,喙便张开,只听得卫原野一声怒吼:“跑!” 张灯仿佛被叫醒了,撒腿便往后跑,卫原野从后面追上来,拽过他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在地上滚了几个咕噜,张灯只觉得背后仿佛火烧一般,巨大的热源从身后传来,等他睁开眼睛,看到满屋火焰。 卫原野道:“凤凰,跑!” 张灯二话不说,爬起来就往门口去,那巨大的凤凰单脚一抬,便将这楼房屋顶踩碎半片,几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石宏啐了一口,问卫原野说道:“这是来找你的?” 卫原野微微眯着眼看上头的凤凰,说道:“我——” 他下句话还没说出口,凤凰便看到了他们,又是一口火焰蓄力喷来,几人四散跑开,张灯说:“这怎么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卫原野抱住他躲在了一个胡同的角落里,难得地皱眉,显得有些严峻。 张灯看他这样,也担心起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能不能杀。”卫原野说,“这好像是保护动物。” 张灯:“……” 卫原野有些麻烦地道:“如果真杀了,要写很多报告。” 张灯找了半天自己的声音,才说道:“我帮你写……” 卫原野亲了他一口,说道:“躲好了,等我回来。” 张灯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卫原野搞死。 第45章 倒行逆施(六) 卫原野纵身一跃, 便跳上了房顶,石宏手扶着房檐一翻身,也跃了上来,站在了他身边。 卫原野说:“你……” “我纯爷们, ”石宏知道他要说什么, 道, “至少能帮帮你。” 林宇舟也顺着梯子爬了上来,说道:“我操, 这真是凤凰?” 卫原野手里拿着那根昆仑木,那凤凰只是见到了他手中的东西, 双瞳紧紧一缩, 石宏掏出自己的那把非常华丽的匕首, 说道:“看看你爹的法器呢?” “够买你的十条命。”石宏说。 石宏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双指一捏匕首握把, 将它绕着食指转动了起来, 在转动之间,红光重影在手心点燃,他慢慢将双臂伸出,只见那红光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他反手一握,那匕首居然变作了一把冰晶一般的长剑。 石宏大喝一声, 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每一步都力碎瓦片,最后一步飞跃而起,他双手握住长剑,狠狠地刺了下去。即将接近凤凰的脸前时, 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他的剑陷在屏障之中,无法拔出,石宏脚踩屏障,暴喝道:“畜生!” 张灯凑过脑袋去看,身后有人道:“怎么样了?” 张灯吓得抖了下,回头看到是董宇。 董宇说:“没人死吧?” “大哥,”张灯说,“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怎么在这儿?”董宇也问他。 张灯说:“可是我没有统一天下的梦想啊!” 张灯烦死他了,怎么会有这么怂包蛋的人啊,他说道:“我要去帮忙了,你自己在这里躲着吧。” 他听见董宇在后面说:“注意安全啊!” 石宏被一股巨大的压力震回了地面,踉跄了几步,林宇舟扶住他的肩膀,石宏闷声咳了一声,示意无妨。 卫原野和那凤凰对视片刻,凤凰的头抖动,重瞳开了又合,居然从嗓子里发出复杂的声线,听不出男女老幼,甚至有些难以辨明咬字。 “你从何而来?” 卫原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凤凰的头贴近地面,他似乎在仔细辨别着什么,说道:“你身上有龙的气息。” 卫原野:“还有别的吗?” 他说得很随意,凤凰却道:“还有昆仑木的味道。你是神?不,你是人——你到底是什么?是自诩为神的凡人,还是自诩为人的神仙?” 卫原野不是神,其实也不怎么算是人,他身上学得本事全部来自学校,龙的气息是在其他世界沾染上的,昆仑木则是任务发放的道具,其实卫原野什么都没有,但是在凤凰的眼中,卫原野的成分极其复杂。 这种恐惧和忌惮正是卫原野想要的,他拿出昆仑木甩了一下,凤凰便做出格挡的准备,他的头往后倾,做出蓄力的模样,又是一口炙热的火焰席卷而来,卫原野并不和他硬对硬,而是在他蓄力的时候,几步冲到了他的头下,袖中弹出把刀来,脚步用尽全身力气一蹬,将刀刺入凤凰的脖颈之处! 那凤凰发出一声啸鸣,响彻三界,用喙将卫原野狠狠地顶开,卫原野从房顶飞了出去,最终被一张巨形大网接住,张灯连跑带颠地终于赶上,他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昆仑木,情急之下,都忘了是怎么发动的了,张灯松了口气,去检查卫原野的身体。 卫原野站起来,看了眼天上,这一击并未给凤凰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激怒了他,他冲着两人喷火,卫原野和张灯不由分说,撒腿就跑,卫原野一边跑一边说道:“把你那根给我。” 张灯二话不说扔给了他,卫原野接了过来,把自己那根扔给他,“拿着”他说完了,踩着墙壁便跳上了房顶。张灯看着赞叹不已,真是跑酷的一把好手。 卫原野拿起这根昆仑雪山木,回身一个助力跑,看见石宏已经挂在了凤凰身上,林宇舟浑身烧得破破烂烂,在地上打滚扑灭身上的火焰。 卫原野手中这根雪山木周身是青绿色的,散发着森森的寒气,是由千年积雪下的沉木化成,卫原野洒出片片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微小光圈,绚丽夺目之后,不知何时变成了巨大的雪浪,排山倒海而来,卫原野踩着雪梯拾级而上,在巨大的喙前迈了大步而上,雪山木化作冰锥,他用体重作为重力,绕着喙切了下去,生生将这凤凰的喙切下了大半! 张灯只听到头上传来巨大的嘶鸣,接着就是石宏的痛骂声:“妈的,烧我店铺,赔钱,说话!” 董宇闭着眼睛跑了出来,大喊道:“孽畜!我跟你拼了!” 张灯无语地看着他,董宇睁开眼睛,说道:“在哪儿呢?” 那巨大的凤凰的头正好落在了他的面前,“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董宇瞪大了眼睛,沉默了。 卫原野坐在房檐上,向下看去,他从这个角度上看,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居高临下地冷酷。 “送我们上山,”卫原野对地上的凤凰,礼貌地说,“谢谢。” 张灯去找阿平,他说道:“老板没为难你吧?” “没有,”阿平说,“你们不是赔钱了吗?” 张灯:“哎,把找你麻烦,你把这个拿着。” “之前飞矛找我,说要看书,”张灯打开书包,把自己写的书递给他说,“这本是我写的,你找个识字的先生,按照这本书备课,教给他们,我有点事,要出去一段时间。” 阿平问:“你去哪儿?” “昆仑山啊,”张灯一脸英勇就义的神色,“此番一去不回,也就一去不回了。” 阿平接过那本书,道:“我没钱啊。” 张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从兜里掏出来几百块钱,塞到他的手里,说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我从我队长手里抢的,省着点花啊。” 第66章 阿平看着那一把钱,陷入了沉默。 张灯没什么时间了,他听见外头有人叫他,便匆匆忙忙地拍了下阿平的肩膀:“你好好吃饭啊,太瘦了,我走了。” “实在不行你也别干了,先读书吧,以后能多赚点钱,”张灯又折回来说,“你多找几个愿意念书的,一起教了,反正钱都花了。” 林宇舟一直在外头喊张灯,张灯应了一句,说道:“真的走了。” 他背着书包跑了出去,只觉得一阵阵的大风袭来,他眯着眼睛往头上看去,一行人站在凤凰背上等他,林宇舟弯下腰来,伸手递给他,张灯猛地一跳,抓住了他的手,还没等上去,就觉一阵外力甩得他乱七八糟,凤凰于飞,张灯连滚带爬地上了背,看见牛壮也在上头。 风声太大,张灯大喊道:“从哪儿捡的?” “我看他去买李森的石头了,”石宏一脸无语,“也是一时心善了。” 张灯说:“超载了吧。” 牛壮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张灯道:“我开玩笑呢!” 卫原野拉了他一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张灯一坐下,闻到了属于卫原野的气味,顿时觉得这一天也经历了太多了,好累啊! 天色马上黑了下去,夜幕像水一样流淌下来,张灯看到凤凰的喙被麻绳绑住固定住了,觉得有些荒唐,他道:“他这嘴怎么办啊。” “无所谓吧,”石宏道,“你担心他被其他凤凰嘲笑啊?” 张灯说:“收起你的冷幽默!” 林宇舟:“有办法,等涅槃就能换新了。” 张灯:“……” 董宇说:“真掉了可以减配重,还能再坨几个人。” 张灯:“你又不尊重神仙了?” “他现在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董宇好像突然转变了心态,“神仙不过如此嘛。” 张灯靠在卫原野的肩膀上,闻到了他身上火烧的味道,提醒着张灯下午他们刚刚和这只大鸟经过了殊死搏斗,张灯说道:“好抽象啊。” 卫原野说:“这还抽象?” “和凤凰打架呀,”张灯说,“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的。” 卫原野:“所以你觉得我打赢了很抽象。” 张灯:“是的啊。” “输了更抽象,”卫原野说,“我死了我就把通讯器扔了,让你回不去,在这给我守寡。” 张灯:“我马上就找人结婚,守不了一点。” 卫原野:“我化成厉鬼,谁和你好我就克谁。” 张灯:“你都化成厉鬼了,我还找别人干啥,我跟你过呗。” 卫原野:“……” 张灯:“人鬼情未了,哈哈。” 董宇要吐了,说道:“你俩有病吗?” 卫原野伸出大手揉了下张灯的卷发。然后把胳膊搭在了张灯的肩膀上,在张灯看来,这是比亲吻更暧昧的动作,张灯微微靠着他的身体,觉得有些困了。 林宇舟问:“你俩吵过架吗?” “没有。”卫原野说。 张灯却说:“吵过啊。” “只是没有急头白脸的吵过,”张灯说,“只是生过气。” 卫原野想起来了,没反驳。 但是情侣怎么会不吵架呢,张灯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都会吵架的啦,以后我俩吵架我也不会真的生气的。” 董宇:“你俩认识多久了?” “时间不是衡量感情的尺度,”张灯说,“干什么总是默认相爱的情侣是因为热恋期呢?这无疑是对感情的一种亵渎。” 卫原野回答:“俩月。” 董宇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张灯说;“你什么意思!” 林宇舟做沉思状,说道:“如果我有老婆的话,我应该是个好男人吧。” “我真没好意思说你,”张灯道,“你在石宏店里玩得还少吗!” 林宇舟:“但是我都没和他们谈爱。” 张灯有些无话可说的无力感。 石宏道:“我有老婆,我可能不会对她太好,钱随便花,但她肯定管不了我,我需要自由。” “挺佩服你的,”石宏这么想着,对卫原野说,“你把老婆放身边,真行啊,要我我肯定不愿意。” 张灯说:“恋爱本来就是自由的,我也没有逼迫卫原野非做什么事情啊。再说他也在我身边啊。” 张灯从小就不懂直男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张灯自己也觉得,他虽然从没觉得自己像女孩,但是他的恋爱观是偏向女孩的,像女生一样在憧憬感情。 这是他第一次听男人讲述对爱情的看法。原来男人并不喜欢爱人离自己这么近。张灯觉得有些扫兴,听见卫原野说:“我很自由。” 卫原野长得就很没有说服力,他的相貌上来看,这辈子估计都要招蜂引蝶,感情都很难平凡,但是以张灯对卫原野的了解来说,卫原野似乎又真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桃花。 在张灯的世界的时候,卫原野的账号不回任何私信,回到世界树,他那个代表通讯的手表几乎从来不响,在世界树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社交。 这可能也是张灯总觉得他和一般的帅哥不一样的地方,他觉得卫原野甚至是逃避和人建立亲密关系。 张灯偷偷分析过原因,他认为是卫原野在之前的任务中,总是被人喜欢,产生ptsd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格外的注重边界感。 卫原野说自己很自由,石宏不大理解,他问道:“你不会有时候觉得挺烦吗?” 张灯说:“到底在烦什么啊!所以你才找不到对象,如果真的很烦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之前处过,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挺漂亮的,但是相处久了,就觉得很没意思,想干点自己的事情去” 卫原野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自己的事情。” 董宇对石宏说:“你没发现他俩都很有病吗?” “你是正常人,”董宇说,“是他俩不正常。卫原野” 林宇舟问:“你俩吵过架吗?” “没有。”卫原野说。 张灯却说:“吵过啊。” “只是没有急头白脸的吵过,”张灯说,“只是生过气。” 卫原野想起来了,没反驳。 但是情侣怎么会不吵架呢,张灯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都会吵架的啦,以后我俩吵架我也不会真的生气的。” 董宇:“你俩认识多久了?” “时间不是衡量感情的尺度,”张灯说,“干什么总是默认相爱的情侣是因为热恋期呢?这无疑是对感情的一种亵渎。” 第46章 倒行逆施(七) 卫原野回答:“俩月。” 董宇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张灯说;“你什么意思!” 林宇舟做沉思状, 说道:“如果我有老婆的话,我应该是个好男人吧。” “我真没好意思说你,”张灯道,“你在石宏店里玩得还少吗!” 林宇舟:“但是我都没和他们谈爱。” 张灯有些无话可说的无力感。 石宏道:“我有老婆, 我可能不会对她太好, 钱随便花, 但她肯定管不了我,我需要自由。” “挺佩服你的, ”石宏这么想着,对卫原野说, “你把老婆放身边, 真行啊, 要我我肯定不愿意。” 张灯说:“恋爱本来就是自由的,我也没有逼迫卫原野非做什么事情啊。再说他也在我身边啊。” 张灯从小就不懂直男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张灯自己也觉得, 他虽然从没觉得自己像女孩,但是他的恋爱观是偏向女孩的,像女生一样在憧憬感情。 这是他第一次听男人讲述对爱情的看法。原来男人并不喜欢爱人离自己这么近。张灯觉得有些扫兴,听见卫原野说:“我很自由。” 卫原野长得就很没有说服力,他的相貌上来看,这辈子估计都要招蜂引蝶,感情都很难平凡, 但是以张灯对卫原野的了解来说, 卫原野似乎又真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桃花。 在张灯的世界的时候,卫原野的账号不回任何私信,回到世界树, 他那个代表通讯的手表几乎从来不响,在世界树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社交。 这可能也是张灯总觉得他和一般的帅哥不一样的地方,他觉得卫原野甚至是逃避和人建立亲密关系。 张灯偷偷分析过原因,他认为是卫原野在之前的任务中,总是被人喜欢,产生ptsd了,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格外的注重边界感。 卫原野说自己很自由,石宏不大理解,他问道:“你不会有时候觉得挺烦吗?” 张灯说:“到底在烦什么啊!所以你才找不到对象,如果真的很烦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之前处过,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挺漂亮的,但是相处久了,就觉得很没意思,想干点自己的事情去” 卫原野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自己的事情。” 董宇对石宏说:“你没发现他俩都很有病吗?” 第67章 “你是正常人,”董宇说,“是他俩不正常。卫原野都爱成什么样了。” 卫原野没反驳,他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尊严,不在乎别人诟病自己的爱情。 但是张灯恨不认同,张灯道:“不是他总和我在一起就是爱我,你们对爱的定义太奇怪了。” 众人看着他,也不理解他的意思。 张灯爱情观何其超脱,他道:“当然不是因为他对我很好,或者很尊重我,所以才爱我,就算他骂我了,欺负我,对我说谎,他也爱我啊。”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现在每天跟着他到处奔波,是我爱他,”张灯问,“那有一天我不跟他到处跑,回自己的家里工作了,难道我就不爱他了吗?” 张灯问:“表现终究是表现,爱是更深刻的命题,爱当然不是简单的你对我好所以你就爱我,而是即使你对我不好,我也没有办法不爱你,爱当然不是顺势而为,而是不得不为,如果真的是很浅表的行为上的爱,那只需要找一个很会照顾人的人就可以了,保姆是最合适的。” 所有人:“……” 张灯说:“我爱卫原野,是因为我没有他不可以,我的生活会崩溃,我的人格会分崩离析,所以我得爱他,但是如果我只是需要他对我好,那我就不是爱他,而是缺一个保姆。卫原野,你说呢?” 卫原野显然也被他说蒙了,连他自己都没太懂他俩的爱情,卫原野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张灯一伸手,示意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等等。”林宇舟不大认同,“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卫原野每天打你,你也爱他。” “是啊,”张灯说了很雷人的话,“但是你的假设是不会发生的,我不会爱上一个暴力狂,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只会爱上一个很好的人。极端的人是不会进入我的世界的。” “帅哥,”董宇说,“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石宏:“他还不暴力吗?” 林宇舟:“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暴力的人。” “……”张灯语塞,说道,“反正我觉得不是。” 石宏一脸惋惜:“你算是完了。” 卫原野也有疑问,他道:“我很暴力吗?” 大家齐声问:“你说呢?” 张灯也不理解:“其实他很理智啊。” 卫原野点头,说道:“是啊。” 众人对他俩表示无话可说。 “其实你俩确实很般配,”石宏发表了结语,“出去再祸害谁都不合适。” 张灯觉得简直和他们没法解释,这些人的人生中,感情只是他们拿来交朋友的谈资,是这辈子不大重要的一章节,对他们而言,只是人生需要这么一个伴侣的角色,而非真的对爱情有所动容。 其实卫原野未必懂张灯为什么爱他,但这就是卫原野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张灯的眼中,爱情不是两个人的戏码,而是他自己必须要完成的课题,他不需要卫原野在这段感情中做出任何的配合和让步,卫原野只需要做他自己,因为张灯觉得自己非常会爱人,他不想要爆款的爱情,他需要的就是不完美的、会喘着粗气觉得累的、真正的生活。 张灯又一次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他觉得自己比大家都透彻一些,也一定会因此而轻松一些。 “照这个速度,我们天亮之前就能到达昆仑,”董宇的语气并不惊喜,而是有些恐慌,他道,“怎么办啊!” 卫原野:“什么怎么办?” “真要和神仙打架吗?”董宇翻过来调过去就是这一件事,“大逆不道啊,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 “又不犯法,”林宇舟没什么感觉,“不犯法的事情就可以干。” 石宏说:“神仙也从来没抢过人的东西,他们先动手的。” 几个人除了董宇,没有一个有着他们在干一件很大的事情的自觉,张灯安慰董宇:“你都一屁股坐在凤凰身上了,这神仙你是杀还是不杀,说实话区别不大。” 董宇流着泪抱头,随后又反应过来,他说道:“但是没有这一章啊。” 张灯:“?” 他对这种词汇比较敏感,说道:“什么啊?” 董宇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马上道:“没什么。” 张灯说:“你看的小说吗?” “没有,”董宇却道,“我随便说的。” 张灯觉得他的反应不对,但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董宇的身份确实奇怪,他不像是真的天外来客,却又好像真的知道别的世界的一些事情,对未来的走向也有种一知半解的感觉。 张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董宇身上有种微妙的剧透感。 可是董宇不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也没有再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毕竟有秘密是很正常的,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没有秘密。 只是董宇表现出来的恐惧和奇怪太过于明显了,不代表他的秘密要比别人的秘密更深沉。 张灯后半夜躺在凤凰的背脊上眯了一觉,凤凰的羽毛是暗红色的,在暗红色的羽毛中夹杂着金色和青绿色的丝羽,在夜色中闪烁着非常隐秘的光,张灯窝在巨大的羽毛之中,闻着那微微发着的烧焦味,居然睡得很香。 在睡着的时候,张灯尚有一些意识,他还在半清醒半梦境的时候,发觉自己这个人确实缺少最基本的危机感。——他好像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性毫无知觉。 无所谓了,张灯随后又想,有必要装作自己很惜命吗? 累了就睡吧,张灯劝自己,反正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突然意外死了,他又不怕死。 也就想到这里,他就彻底睡死了,再睁眼还是被阳光照在眼皮上,晃醒了,火红的朝阳穿透了云层照在他的脸上,张灯缓缓地睁开眼睛,恰好看到了日出的这一幕。 几只黑色的大鸟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飞向天际,他们飞得极高,看不到树影,只能远远地看到一座山尖,周围笼罩着朦胧的白雾,整个天空仿佛是水墨扎染,泛着火红的、淡黄的、青白的晕。 大家看到这一幕,都被这宏伟又静谧的自然所微微地震撼,没有人发出声音。 就这样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凤凰才向着天际发出一声巨大的呼啸之声,那声音和在颍州听到的不同,划破了长空,他们好像是才醒了过来。 董宇经过昨晚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再反悔的余地,他率先坐了起来,说道:“我们到了。” “凤凰已经带着我们到了昆仑山境内,”董宇拔下一根羽毛插在自己的衣服里别住,说道,“这羽毛就可以作为介物,兄弟们,到了昆仑山,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凤凰俯冲落地,将他们全部甩了下去,卫原野也趁机摘下了两根羽毛,凤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仰头呼啸一声,卷起一阵风来,便走了。 他们几个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树木几乎将天空全部沾满,他们看不到上方的风景,只能听得到周围窸窸窣窣的不知名的声音。 张灯说:“好吧,这一章是野外生存。” “容我反驳——”林宇舟微微仰头,伸出手臂将他拦在身后,“恐怕是荒野逃生——” 张灯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一双巨大的眼睛从上头俯视着他们,有一个长着巨大的脑袋的石塑生物,正不动声色地向他们靠近—— 张灯倒吸一口气,董宇果断说道:“昆仑尸鬼佛,跑啊!” 张灯光是听见这个名字就已经认输了,他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众人也是紧随其后,石宏道:“这凤凰故意把咱们扔这来的吧!” 董宇一边推开藤蔓,一边说道:“尸鬼佛,是战场上的尸身所化就,虽然称作佛,却是人间佛,在人间杀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恶人,方可成为真佛。” 张灯第一次听说:“我是恶人啊?” 董宇:“你都闯进人家地盘了,就别纠结这个了。” “别这样啊,”张灯一边跑一边喊道,“我窝囊了一辈子——” 石宏抓住一根藤蔓,荡了起来,和他擦肩而过,留下了一句:“窝囊着闯了昆仑山。” 结果话还没说完,藤蔓断了,给他扔了出去,甩飞了滚下山坑。 牛壮抱起了张灯,把他放到一边,躲开了一次致命攻击,张灯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见林宇舟“操”了一声,停了下来,尸鬼佛一个巨掌砸了下来,林宇舟头也不回往旁边移了移躲了过去,对着山坑下头的石宏说:“活着吗?” 石宏也“擦”了一声,说道:“你们下来。” 张灯二话不说,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跳了下去,卫原野都差点没跟上,等大家都跳下去,林宇舟肯定道:“张灯,你逃跑是有一手的。” 张灯摔得眼冒金星,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该再胖点,没点肉在身上,摔一下子太疼了。 第68章 石宏背对着站在他们的前头,张灯说道:“这里安全?” 这显然是个山洞,众人还没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就听见石宏说道:“这些全都是我兄弟,别冲动。” 待他们眼睛适应了黑暗,也看清楚了,这分明是闯了贼窝了! 六七个狐狸脸半人站在五米左右的位置,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们。 众人:“……” 尸鬼佛在上头逡巡,沉重的脚步声响了片刻,最终似乎是忌惮着山洞里的东西,最终离开了。 这处显然是一处修炼的洞府,大概百十来平,光源来自刚才石宏掉下来的地方,上头引下了一条水源,耳边响着汩汩的流水声,显然这些半人已经在这里修炼了很久了。 张灯看他们的表情,总觉得和上次来找他们青宓长得有点像。 林宇舟倒是破口大骂:“你爹啊,石宏。” “那怎么办?”石宏低声说,“我死了,你不得自责一辈子?不如一起死了。” 董宇说:“我不会自责啊!为什么我也下来了!” 石宏说:“不是好兄弟吗?哎,没事的,好兄弟不就是要同甘共苦吗?” 牛壮有些感动:“我们是好兄弟吗?” 为首的那只上了岁数的半人说道:“你们身上有我们的同伴的味道。” 她是个女性,张灯更是警铃大响。 青宓不会是她儿子孙子之类的吧?若真是个母亲,那这仇恨可怎么消解? 不光是他这样想,他们几个皆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老妇却是从他们的沉默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她道:“青宓死了。狸儿呢?” “那个丫头还活着,”石宏说,“跑了。” 老妇脸上的悲痛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又被麻木侵占,她面不改色,说道:“你们来昆仑做什么?” “难道外面人族已经杀了进来?”老妇看了眼上空,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居然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敞快。 第47章 倒行逆施(八) 董宇说:“你们都是青丘仙人?” “看着像吗?”老妇上前一步, 众人纷纷警备起来,但妇人却没有别的动作,她的声音带着苦意,就算他只是站在他们眼前, 张灯都能感觉到, 这是一个经历了很多痛苦的女人。 “你们走吧, ”老妇说道,“青宓助纣为虐, 以为自己让那老不死的上身了,也有一天能当上神仙, 他自己倒行逆施, 死了也是活该, 我无意为他报仇,你们速速离开。” 张灯说:“助纣为虐?” “什么意思?”张灯问, “帮助神仙是助纣为虐?” 老妇笑了声, 了然了:“原来人族还不知道。” “那便是人类还没有杀上昆仑,”老妇说道,“说句不中听的,我解释了又有何用呢?你我之间这许多人,不过都是要变成一摊烂肉的命,你们快走吧。” 石宏说:“你们不是神仙,只不过是一群青丘精罢了, 我来猜猜好了, 你们也是被抓来的?是哪个青丘仙人?他是你们的先辈,抓你们来干什么?当口粮吗?” 张灯被他的说法吓了一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层的,但是石宏敢想, 因为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很平常。 老妇的眼睛变红,尖锐的牙齿露出下唇,她道:“你再妄言。” “不就是这么回事嘛,”石宏说,“既然有人羌,也该有妖羌,传言人羌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即使是亲人,死了也不会为对方报仇,把命看得很贱,因为早晚都会在地下相见的。” 张灯说:“都已经成仙了,为什么还要杀同类?” 老妇狞笑一声,她道:“杀吃同党这一俗习,不正是由神仙而起吗?” 老妇一甩袖子,带起层层风浪,道:“既然你们不想走,那便别走了。” 她要动手,董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道:“神仙丧失神力了是吗?” 众人齐齐停下,诡异地沉默在他们中间流淌。 董宇似乎终于把这一切和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对上了,他道:“是神仙染上人疫了吗?” 老妇拧起眉头,说道:“你是什么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董宇又有些癫狂了,“时兴人疫,神仙进补,我想起来了,若是神不道,则降下天罚,神仙染上“人疫”,受凡人之苦,神仙只能靠吃法力高深的同类进补,才能勉强维持,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们才会偷走武魂真身!” 这样确实就对上了,张灯说:“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神仙都打不过卫原野吗?” “你这样说……”石宏说,“我觉得是因为你老公确实很畜生。” 林宇舟忍不住问董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董宇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了一句很可怕的话:“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都杀了?” 众人愣了下,张灯问道:“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呢?”董宇理所当然地反问,“既然神仙不道才降下的天罚,杀了他们不是顺天而为吗?” 张灯觉得他怪怪的,但还是说道:“我们还是拿回武魂真身就行了吧。” “你傻啊,”董宇笑了起来,“什么武魂真身,这些神仙的尸首哪个不比武魂真身值钱?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武魂真身呢。” 张灯没说话,大家也没有马上说什么,老妇微微皱眉,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并不寻常,董宇甩甩手,说道:“算了,咱们走吧,别为难他们了。” 张灯看到他们有些人看着他们,眼神分明是带着恐惧,有人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了头上,张灯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了他们跳进来的那个坑口,或许就是这坑口的位置有封印,困住了他们。 张灯手里拿着那根雪山木,悄悄按了下屁股下头的按钮,射出一道光线去,他没有什么心法,只是在心里想着:“让他们走吧。” 天上响起了一道惊雷一般的巨大响声,坑口仿佛被炸开了一样,周围的藤蔓都被炸开,一道隐形的屏障就这样消失了。 青丘族人明显感觉到了那到束缚消失了,老妇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张灯,显然不相信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张灯自己也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几个人也被吓了一跳,董宇捂住了耳朵,说道:“你能说一声吗?” 张灯说:“我就……试试。” 这雪山木真牛啊。 张灯心想,这不就是作弊神器吗? 老妇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灯。” 老妇道:“我叫青觅。” 那老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身后的半人们也纷纷躬身作揖,张灯也还了个礼,他其实对于杀了青宓这件事很难释怀,觉得自己不配这一拜。 青觅说道:“这个恩情,会还的。” 说完,他们便化作了一阵清风,消失了。 其实对于放了这些青丘半人,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只是董宇看他们走了,问了句:“张灯,我怀疑你的主线任务就是救世主。” 张灯:“我的主线任务是武魂真身!到底是谁忘了?” “你性格太善了,”石宏说了一句,“下次至少和我们商量一下,小心被骗了。” 张灯并不认同“善”这种说法,他只是个普通人,如果非要说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他会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普通”,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改变这种“普通”。 经过这个变故,大家再次上路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张灯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董宇身上绝对有一些类似于“系统”或者“穿书”这样的bug,或许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在告诉他一些什么消息,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主线任务”这个词出现的也很诡异,董宇总是突然冒出一些这样的词汇,是不是证明了,他脑子那个人正在跟他说这些? 那么董宇是偏离了自己的主线任务,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主线任务呢? 张灯正想着,身前的人却停下了脚步,林宇舟微微回头,把手放在了唇间,示意让他安静,张灯向前看去,只见前方草长莺飞,完全不同于山外的寒冷和荒芜,他们走到了山腰之处,眼前出现了巨大的云雾,在云雾之上,坐着一群闭着眼睛打坐的人—— 那些人身上穿得衣服薄如蝉翼,迎风而动,他们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张灯定睛一看,发现很多人的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龟裂、红疹、起皮。 这就是人疫吗? 就是要体会人生的病吗?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张灯在心里反驳了自己,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跟着大家离开了。 紧接着,张灯又看到天上有长着人脸的大鸟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张灯发觉他们是没有攻击性的。 “我们来的太早了,”董宇说,“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是凡人,神仙对于人类的气味,是没有妖怪那么敏感的。” 第69章 他们在颍州看到的画面,是一群仙鹤带着武魂真身飞上了山顶的方向,他们也顺着山路往山顶走,张灯越走越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仿佛有无尽的力气,他舒服极了,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困顿仿佛全部都消失了。 石宏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说道:“昆仑山的灵气果然很足。” 卫原野说:“充氧量高。” 张灯道:“你好不浪漫。” 卫原野:“很浪漫,因为这里海拔很高。” 对啊,张灯忽然想到,这里这么高,他却仍然觉得氧气很足,是怎么回事呢,就在这个时候,他余光好像瞥到了什么东西。 张灯掀开那一片半腰高的不知名的草,说道:“好美——” 草后是一片浅滩,淡淡的薄雾弥漫在半空之中,这片浅滩长满了淡紫色的荧光小花,不知名的小虫萦绕在花的周围翩然起舞,正如仙境一般。 张灯这才有自己现在神界与人界的交汇之处的实感,这么美的画面,他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 “锦花,”董宇在他身后忽然说道,“这就是锦花。” “你看,”他伸手指向了花周围的薄雾,说道,“这就是冰晶雾雨。” 张灯想说,这种植物真的美死了,怪不得是跑山人偷来的,拍不了照片实在是太遗憾了。 他肩膀却忽然被拍了一下,张灯回过头去,是卫原野,拦住他不让他上前去。 卫原野说:“那是什么虫?” 董宇没当心,随口道:“就是蜜蜂、蚊子之类的吧。” 卫原野说:“他们在死。” 几人定睛一看,发觉似乎每一片锦菜的叶子上,都沾满了虫子的尸体,但是仍然有飞虫不断地飞过来,他们在锦菜之上吸食,然后开始翩然跳跃,最终落了下去,就这么死掉了。 张灯愣了下,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回头看向卫原野。 卫原野简单地说:“有毒。” 所有人:“……” 其实大家当然猜到了有毒,只是没人敢往后猜想这件事。 卫原野继续说道:“估计是神仙想要吃掉人类,给人下的毒。” 死寂一样的沉默,张灯一时只能听到耳边萦绕的虫鸣。 第48章 倒行逆施(九) 这一晚, 大家的话很少。 平时都爱讲些垃圾话,聊聊爱情、金钱、法术的男人们,全部都沉默了。 据董宇所说,锦菜这个东西, 是在去年被一个跑山人带回来的, 听说当时只带回来了一些种子, 交给了种瓜道人,种瓜道人培育出来之后, 发觉这东西浑身是宝,虽然花朵不容易开, 但是菜梗倒是非常美味, 吃多了还会饱暖温热, 卖给酒店饭馆,一应走红。 张灯和卫原野来到颍州后, 吃的第一餐就有这个号称菜牛肉的锦菜, 但是张灯因为减肥后遗症,对入口的食物很谨慎,卫原野也只是尝了口,没多吃。 这是一种贵价蔬菜,并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能一直食用的,也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人。 也就是说, 石宏和林宇舟肯定是没少吃, 董宇也跟着蹭过不少。牛壮……看他的反应,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灯有心安慰他们,说道:“还好了,你们不是没事吗?毒性应该不存在潜伏期吧, 现在没事应该就是没事,别担心了。” 石宏说:“弟弟,我很想相信你说的,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太可能。” “这些事凑在一起太巧了,仔细想来,锦菜的出现就很离奇,恰好在这个时间点,”石宏说,“又传来了人疫这件事,很难不去想,这是一盘很大的棋。” 张灯说:“好吧。”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石宏虽然豁达,但也埋怨自己,说道:“只是因为对吃太不谨慎了,吃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对入口的东西毫不防备。” “你们俩个为什么不吃呢?”林宇舟觉得奇怪。 张灯也说不好,他当时看到那盘菜的形状就觉得很恶心。 他如实说了,大家又问卫原野为什么从来不吃锦菜。 卫原野道:“他觉得恶心。” 董宇不可置信地道:“他觉得恶心的东西,你也不吃?” “嗯,”卫原野简单地道,“怕他看了难受。” 大家这下被他秀到了,更烦了,卫原野却解释道:“因为他太瘦了,在增肥。” “我吃了,会影响他的胃口。”卫原野耐心地给自己正名并不是在秀恩爱。 结果换来的是大家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要再说了,”林宇舟,“我现在觉得恶心了,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吗?” 张灯完全理解卫原野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卫原野为什么那么做。 其实卫原野很多时候是不解释自己的行为的,张灯只是看到了他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 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卫原野的解释。 张灯相信卫原野也不是故意要秀恩爱,或者彰显自己的体贴,卫原野只是在支持他的增肥计划。 “不过你确实太瘦了,”石宏说,“我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有病。” “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增肥成功了。”张灯面无表情地道。 石宏和林宇舟同时不敢置信:“什么?” 卫原野想起了第一次见张灯的时候,张灯瘦得吓人,那天他在客厅里换衣服,卫原野能看到他身后的一排脊骨,根根分明,在昏暗的光下,像是一具骨架,有着病态的美。 他当时被那个画面微微的惊到,知道很久之后都没忘记,卫原野后知后觉地发觉,那时候他就觉得张灯很漂亮。 后来张灯开始有意识地增肥,张灯胖了之后,脸部线条被脂肪充盈起来,有种被催熟的果子一般的烂熟感,他纤细的胳膊也有了薄薄的肉感,整个人的线条变得柔和,卫原野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捏一捏他。 卫原野以为自己的审美是更喜欢张灯极瘦的时候,但后来有发觉他也喜欢张灯胖一点。 他没有张灯那么精通于分析感情,但也不算迟钝,卫原野意识到他是单纯的被张灯这个人所吸引,张灯去体会人生的各个阶段,并在这个阶段中获得些许新的经验,卫原野都在旁观中感觉到张灯的性感。 很奇怪的是,除了他,似乎没有人能发现张灯的这种魅力。 “其实你们也应该对入口的东西更谨慎一些,”张灯说,“不能溯源的东西要少吃啊。” 石宏说:“算了,爱咋咋地吧,愁也没用。” “我在想一件事,”林宇舟说,“那个叫什么来着,狸儿的狐狸,她来找咱们的时候,拿的是锦花粉,当时是只对你俩不起作用吧。” 张灯想起来了,他一拍手,恍然大悟:“或许就是这个!” 林宇舟道:“那么就说,如果不吃锦菜,就不会被锦花催眠,你们说是这么回事吗?” 石宏打了个响指道:“没错,你聪明。” “锦花粉是青丘仙人给的呀,”张灯也接着道,“他给狸儿和青宓花粉,是为了在斗场上赢了我们吗?那为什么还要来找事呢?怪奇怪的。” 石宏问:“奇怪吗?” “其实我们早就被盯上了,”石宏又更正了一下,“是你们俩,算了,你俩到底有没有自觉啊?” 张灯说:“那也不至于神仙都来找我们麻烦吧!” 石宏说:“我猜测,是神仙也在抢夺武魂真身,那也不对,后来凤凰也来了,是不是他们故意搞针对啊?你俩到底什么来头,跟哥哥们说实话。” 张灯:“……” 张灯简直不敢想这种可能,石宏看着他俩,说道:“好吧,兄弟们,事已至此,咱们谁都别互相瞒着了,我们都说实话可以吗?” “从我先来,”石宏说,“其实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要干什么。” 张灯:“……” 张灯问:“他是不是有个很奇怪的名字……” “叫系统?”张灯试探着问。 “嗯?”石宏否认了,“不是。” 张灯松了口气,听见石宏说:“他说自己叫g59,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张灯一个头两个大,他说,“但我猜他前头可能还有五十八个好兄弟,然后他们统称为某个神秘伟大计划的系统。” 石宏说:“对,叫什么刍狗计划。” 天啊,张灯觉得自己的处理器有点过载了,结果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牛壮说:“我其实是个半妖。” “这不算什么,”张灯扶额道,“没事的。” 牛壮:“哦,是么,我爹应该就在昆仑山上,没准我们还能碰到他。” “什么意思?”董宇问,“你是半神半妖?” 牛壮点了点头,说道:“我爹是青牛精,被点化后成了神仙。” “我说你怎么杀了那么多妖怪,还活得好好的,”董宇骂了句,“怪不得呢。” 第70章 牛壮憨笑,他挠了挠头,说道:“我爹让我历练历练,如果吃了武魂真身,没准我就能成仙了。” “那你呢?”张灯问林宇舟。 林宇舟一摊手,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失忆了。” 然后大家看向了董宇,董宇在大家的视线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我有一本书。” 果然如此,张灯心想。 董宇说:“小时候,我发了一次高烧,我在梦里梦到了自己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本书,告诉我按照这本书里教得去做,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那本书并不在我身边,”董宇说,“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们,后来我发现,我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只要我去回忆,就能想起一些本来不属于我的记忆,后来我去颍州西山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闭关修炼,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东西,我想,都是那本书里的。” 张灯:“那本书让你干什么啊?” 董宇:“不不,他指挥我,他像是一本百科全书,他会解答疑问。那里有这个世界的知识,也有一些别的世界的知识,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混乱。” 这就可以解释了,董宇表现得对张灯的世界是了解的,但是涉及到一些细枝末节,他又回答不上来。 因为看书得到的知识是片面的,他没经历过那种生活,终究是不了解的。 董宇说:“我真的只跟你们说了这件事。” “放心吧,”石宏挥了挥手,“我们能不能出得去都两说呢。” 张灯也保证道:“我这个人嘴超级严。” “你们呢?”林宇舟看向他们,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来头?你们那根木棍,有点太吓人了。”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最终还是把选择留给了卫原野,卫原野想了想,说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一个人完成他的梦想。” 卫原野选择了说实话。 张灯不觉得意外,在他的印象里,卫原野也是几乎不说谎话。 卫原野如果不想说,他就会回避这个问题,如果他回答了,那么他基本上就会实话实说。 卫原野说:“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也不是天外来客,我是世界树公民,是一个援助者,这个世界有一个‘孽’在扰乱秩序,所以我来这里铲除‘孽’,帮助受助者完成他的心愿。” “谁是那个受助者?”石宏问。 张灯发觉这个世界的人确实接受能力很强,他们对卫原野的说法没有任何质疑。 卫原野说:“还在找,因为你们都太特殊了。” 众人:“……” “确实哈,”张灯道,“你们有点太棘手了,我俩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谁。” 好家伙,半妖半神、身怀系统的、穿书的、失忆的,哪有一个正常人啊。 张灯觉得自己心态都变好了,要是在以前,他早就崩溃了。 第49章 倒行逆施(十) “本来做任务也这么难吗?”晚上睡觉前, 张灯睡在卫原野的身边,转过头来,低声和他说着话。 卫原野微微闭着眼睛,他也低声道:“应该没这么难吧。” 张灯说:“所以我一上来就遇到了地狱难度吗?” 卫原野含笑道:“你怎么这么倒霉?” “一般一个任务的周期只有两个星期, ”卫原野说, “我很少超过两周。” 张灯说:“但是你陪了我很久啊。” 卫原野一开始没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用微凉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额头,张灯问道:“你当时真的留了很久啊。” 卫原野微微皱眉, 他“嗯”了一声,含糊应了。 张灯道:“我的任务也很棘手吗?” “很复杂。”卫原野说。 张灯:“都没有任何危险性, 还复杂呢, 是不是你的业务能力问题?你当时都不着急帮我解决问题。” 卫原野睁开眼睛, 瞥了他一眼,张灯避开了他的目光, 卫原野说:“你确实一直很着急赶我走。” 张灯不说话了。 卫原野没有真的生气, 他只是说了这个事实,然后他又转回去,闭上了眼睛,他很平淡地说:“你想听什么?” “我当时看上你了,不舍得走,”卫原野问,“是这个吗?” 张灯稍微有点不乐意, 他确实想听这个, 但是不是这个语气。 卫原野道:“确实如此。” 张灯:“……” “就是这样,”卫原野说,“和你想的一样。” 张灯愣了下,他问:“你当时就……喜欢我吗?” 张灯自动换了个比较文雅的说法。 卫原野从鼻腔里“嗯”了声。 张灯问:“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卫原野干脆地道。 张灯:“可是我当时, 一点都不得体。” 认识卫原野的那段时间,应该是张灯人生中最窘迫,最狼狈的时刻了,怎么会有人在那段时间喜欢上他呢? 卫原野却不想解释,他也根本无从解释,他道:“我不知道。” 张灯信了,他道:“算啦,我知道了。” 感情本来就是这样嘛,说不清到底喜欢什么也很正常。 但是张灯却能说出一万条他喜欢卫原野的理由,只是他觉得卫原野应该也不感兴趣,所以他也没说。 谈恋爱蛮酸涩的,张灯想,不过也正常。 这一晚便这样过去了,第二天张灯居然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他坐了起来,卫原野便也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眼他,张灯低声道:“没事的。” 张灯有点饿了,他们昨天经历了太多,大家都没吃东西,他走出山洞,发觉仍旧是看不清天空的气候,似乎要下雨了,在这种环境中生活,有些压抑。 现在食物应该是他们面临的比较严重的问题了,并不是没食物,而是这山里的很多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去吃了。 张灯正在发愁,身后董宇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董宇说道:“怎么醒这么早?” 张灯如实道:“饿了。” 董宇笑了,他说:“你等着,哥给你找吃的去。” “你自己去?”张灯看他走了,在身后问道。 董宇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转眼就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张灯其实有点担心,他又站了会儿,回了山洞,看见林宇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在晨光下擦拭着一根闪着寒光的小臂长的银针。 张灯第一次看到他的武器,林宇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了?” “这是什么?”张灯坐在了他身边。 那根银针有个很小巧的把手,从质感和做工看应该价值不菲,林宇舟看他感兴趣,递到了他的手上。 张灯说:“好漂亮。” 如果是一个工艺品的话,张灯可能会买回家去收藏。 他还给林宇舟,林宇舟说:“我没用过。” “可能以前用过,”林宇舟说,“这可能是我的法器,但是我觉得这个不是很好用,没有刀剑锋利,创口也不会很大,没办法一击致命。” 张灯说:“你不会用吗?” “不会,”林宇舟把它收进了自己的长靴里,面色是宁静又柔和的,他问张灯,“会不会觉得我有点拖后腿?” 张灯意外道:“怎么会这么说?” “我能走到现在,多亏了你们不嫌弃,”林宇舟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石宏的声音含糊沉闷,带着刚睡醒的不耐烦,他道:“说些屁话。” 林宇舟笑道:“难道不是吗?” “算了,”林宇舟笑起来有种大哥哥般的和煦感,“你们的情义,我都记在心里了,不说了。” 张灯说:“朋友之间别说这些。” 石宏毛毛躁躁地坐了起来,说道:“饿死了。” “董宇去找吃的了,”张灯说,“没事吧?” 石宏:“他精得跟什么似的,愿意去肯定是没事。” 张灯也觉得,董宇其实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只有在有完全把握的时候才愿意行动。 石宏道:“他说的那个书的什么东西,你们听懂了吗?” “听懂了啊,”张灯说,“就是外挂嘛。你有高人指点,他也有高人指点。” 石宏似乎是没睡够,他坐起来挠头,像个愤怒的狗熊,他想了想,说道:“这人应该没问题吧?” “不知道啊,”张灯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石宏愣了愣,似乎很意外张灯这样说,但他随后也笑了下,道:“也对。” 张灯真的不在意大家都是为何而来,他不在意大家在感情中有几分真心,因为张灯心里知道,所有人聚在一起,都只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那么在拿到这个利益之前,他们都会是团结的。 何必去纠结真心呢? 张灯想,真心不是最脆弱的东西吗? 第71章 只要大家被同一个目标绑在一起,他们就是稳固的。 张灯只要这样的稳固,就可以吃饱穿暖,这样就行了。反正他一直都不太追求外在的幸福,只想要得到自己内心的安稳。 牛壮睡得呼噜震天响,被他们吵到,翻了个身,过了会儿又传来了呼噜声。 过了大概两刻钟,董宇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蔬果,还有两条鱼,一堆干柴。 董宇衣服都被鱼打湿了,他说道:“我这手艺都生疏了。” “之前在西山上闭关修炼,好几次险些饿死,随便抓点山上的东西吃,又一次被毒得三天没爬起来,差点死在山上,”董宇说,“这些我都吃过,完全没问题。” 董宇熟练地生起火来,把一些木屑草屑之类的东西放在柴火上,今天有些阴天,晨露又重,半天没打着火,他搓了搓手指,火苗从他的手指尖升起来。 张灯说:“哇,你还有这种本事。” “不藏了,”董宇说,“反正底都交了。” 火升起来,张灯帮他扇风,董宇把鱼穿上,把其他的蔬果扔进火里,给张灯递了一个红色的果子。 张灯看着很像苹果,这东西他以前在超市看都不看,今天看了简直馋死了,擦了擦,就进了嘴。 “好甜,”吃着就是苹果味,张灯给其他人分享,林宇舟也不见外,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张灯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他道,“我要饿死了。” 董宇笑他:“这时候也不管见没见过了。” 张灯不觉得不好意思:“现在给啥我都吃。” 他去叫牛壮和卫原野,发现卫原野已经醒了,手里拿着通讯器,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张灯来了,坐了起来。 尽管和卫原野已经很亲密了,但是张灯在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得卫原野有些陌生。 他不知道卫原野在想什么,或者是怎么看待他的,在卫原野沉默的时候,张灯会有心虚的感觉。 此时此刻,卫原野问他:“怎么了?” “吃点东西吗?”张灯用很温柔的语气说。 卫原野站了起来,林宇舟问道:“你怎么刚睡醒也这么帅。” “你也很帅,”卫原野随口说,拿过了烤鱼在火里转了转,啃了口张灯递过来的果子,说道,“真甜。” 牛壮什么动静都很大,肚子响得声音也是轰隆隆的,吃了几口蔬菜,石宏问:“你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牛吗?这满山不都是你能吃的吗?” 牛壮说:“你是人,你也能吃生鱼。” “好好好,”石宏让他整不会了,“你也要追求生活质量。” 张灯还是挺感兴趣的,他道:“你很久都不吃草了吗?” “我是半妖,”牛壮对张灯说,“我没吃过草。” 张灯说:“你从生下来就是这样吗?” “嗯,”牛壮说,“我没当过牛。” 这消息确实挺让人意外的,董宇把其中的诡异之处说出来了:“但你野蛮得好像刚修炼出人形。” “我爹说都能杀,”牛壮说,“我媳妇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让我别受委屈。你们爹娘不这样吗?” “这什么家庭氛围啊,”石宏说,“我爹只跟我说过活着的不能吃。” 张灯受不了了:“你家庭氛围很好吗?” “你呢?”石宏问。 “我爹……”张灯想了想,说道,“什么都没教过我。” 几人聊起了自己的家庭,张灯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林宇舟一边挑着鱼刺一边点评道:“你爹娘挺不是人的。” “还好吧,”张灯说,“他们只是不太爱我。” 林宇舟说:“不爱为什么要生呢?” 张灯也不知道,原生家庭已经是张灯这辈子都难解的谜题了,他倒是可以劝自己,父母本来也没必要多么爱自己的子女,只要抚养长大就算是仁至义尽,但是张灯也不懂,那生命对他这个孩子来说,难道不算是一种暴政吗? 他又没要求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承受这诸多的不幸。纵然行走在生命的旅程中,也会收获幸福和感动的时刻,但是没人问他想不想要经历这一切,生命就是单方面的施舍,也不管他到底想不想要。 张灯在很痛苦的时候,一直对于这件事耿耿于怀。他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林宇舟问:“你还给他们车,要是我,我一把火烧了他们家就跑。” 张灯说:“那是犯法的,我们的世界法律是很严肃的。而且我也不想报复。” “你总是这样,”石宏对张灯说,“听哥哥一句,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人生没有那么复杂的,”石宏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其实你只要过得舒服就行了,你脑子里总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灯有些迷茫,卫原野说:“别管他。” 卫原野对别人指点张灯这件事似乎一直都很讨厌,他道:“他自己知道要怎么做。” 石宏也道:“他明显不知道。” “活得太累了,”石宏说,“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很简单的事情啊。你总想让张灯自己去做决定,解决自己的麻烦,但是张灯做不到啊。” 卫原野说:“你不了解他。” 石宏却道:“你了解他,但是你只当一个旁观者。” 张灯终于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啦。” 第50章 倒行逆施(十一) 张灯一直感觉得到卫原野不想过度保护他, 而且他还知道,卫原野应该忍得也很辛苦,因为有些时候,那些困难对于卫原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只要不涉及安全问题, 他还是让张灯自己去缓慢地克服这些问题。 张灯知道他是故意的, 也能理解他想让张灯锻炼一下。 如果卫原野有孩子的话,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但是在感情中,这样就显得很不浪漫。 张灯也理解石宏, 石宏是一个很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男人, 他即使在团队中也习惯大包大揽一切, 他更喜欢去帮助身边的人解决问题。 在石宏看来,这世界上只有朋友和陌生人这两种立场, 只要是他的朋友, 那么他就要两肋插刀,替朋友铲除一切阻碍。 其实无法评价这两种人到底谁更成熟,谁的立场更适合张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个性不同的两个人。 林宇舟说:“别吵架。” “哪里吵架了?”石宏说,“弟弟,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能这么谈恋爱。” 卫原野说:“不需要你教我。” 张灯拍了卫原野一下:“不允许这么说话!” 卫原野没再说什么了, 显得有点倔, 看着火苗的时候,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帅。 牛壮说:“我爹说,媳妇说的永远是对的。” “你爹说的对, ”董宇有一搭无一搭地道,“这点你爹没教错。” 张灯说:“这不一定啊。” 石宏制止道:“这个你别反驳。” “肯定是对的,”石宏说,“媳妇认错了的,感情都长不了。” “好吧,”张灯其实心里还是不是很认同,但是他不喜欢吵架和争执,便嘴上不再说了,“一群光棍。” 林宇舟道:“什么意思?” “你越界了。”石宏道。 董宇:“没意思了啊。” 张灯笑了起来,他想离卫原野近一些,于是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总是这样,在没事的时候,就想碰一碰卫原野。 卫原野伸手反握住了他,攥在手里玩着,石宏终于想起了正事说:“什么计划?继续向前吗?” “我没意见。”林宇舟说,“来都来了。” 张灯说:“好吧,来都来了也太有说服力了了。” “我也可以,”董宇说,“来都来了。” 大家都有种被生活操磨得没有脾气的疲惫感,谨慎和较劲全部都消失了,现在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随意。 张灯觉得卫原野心情一般,看了他一眼,卫原野也回望了他,然后转过了视线。 恋爱真的好酸涩,张灯在心里重申了一遍。 吃饱喝足之后,他们重新上路,走出山洞的时候,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本来昨天还算顺利,但是张灯自打开始出发之后,就心里一直觉得隐隐约约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着什么,卫原野倒是神色如常,张灯去拉他的手,卫原野凑过来,低声问:“累了?” 张灯摇头,卫原野像往常一样说道:“很快就到了。” 张灯说:“很快是多久?” “就是很快,”董宇看着植被,说道,“我们已经至少走了一半了。” 张灯说:“那不就是还要再走一天?” “是啊,”董宇说,“拜托,这可是昆仑山,我们的脚力已经很快了,而且也没遇到什么拦路的东西。” 林宇舟说:“别说这种话——” 第72章 “太不吉利了,”石宏也打断,“我呸。” 张灯不是觉得累,而是觉得不安,他实在不想和大家说,他的预感一般都很准。 他担心的事情,一般都是会发生的,甚至只会更差。 于是张灯就怀着这样惴惴的心情,擦着一个很陡峭的山间石壁跳上了一个相对缓和的平台,然后毫无意外的,转角遇到了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面色青白,眼皮轻轻垂下,张灯觉得很像是在夜晚里误入了某个野寺里会见到的瓷像的模样。 光是看到她们,他就已经想到了,微风、破布、腐朽的味道和血泪等一系列的意象,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女人身后有白色的光圈,两个人身后的光圈交汇,像是一道屏障一样挡住了他们继续向前的路。 “不要在继续向前,”两个女人同时开口,声线都是诡异的重合,“也不必后退。” 董宇说:“是留我们住下的意思吗?” 张灯认可了董宇的幽默,说道:“这个确实可以。” 董宇和他碰拳,张灯说:“但是不是这个时候啊。” 女人的手臂微动,身后幻化出无数的手臂重影,让人感觉眼花缭乱,石宏问:“等一下,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们不自报家门就动手的习惯。” 女人的眼睛虽然在看他,目光却好像穿透他什么都没有看。张灯说:“对啊,一旦我们是可以商量的呢?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牛壮有些意外:“暴力都解决不了问题吗?” 林宇舟拍了拍他:“这对你来说太高深了。” 牛壮喃喃:“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吗?” 张灯说:“我们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吗?” 左边的那个女人说道:“我等是敕瑕真君座下引路人,奉真君之命驱逐擅闯者。” 林宇舟问:“你俩叫什么啊。” 女人说:“我乃音甲。” 右边的女人说:“我乃音已。” 张灯说:“好名字,好名字。” 两个女人的眼睛同时亮起,闪出白光,张灯一步便往后退去,躲在了卫原野身后,石宏和卫原野同时上前了一步,并排站在了前头。 石宏抽出法器,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音甲说道:“擅闯昆仑山神殿,按律当斩,就地格杀,不入轮回。” 音甲、音已双手合十,无名指与小指交叉,微微闭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她们的额头迸发出银光闪烁,仿佛是一道激光,所到之处山火蔓延。 几人同时躲避,滚得乱七八糟,石宏爬起来,手中法器微微震颤着,他也不再藏拙,跪坐在地上,手臂交叉,食指和中指二指并拢,划到自己的额边,法器升起,在半空中转了圈,便幻化出无数的重影,石宏大喊一声:“叱!” 金剑便如暴雨梨花针一般向着两个女人射杀而去,趁着这个功夫,张灯赶紧爬起来,往石头后头躲,林宇舟还喊他:“再跑远点!” 张灯忙不迭应了,跑得几乎没影了,躲在树后探着头去看,好家伙,这些人交了实底之后,都不演了,连董宇手里都掐了决,十指翻飞,嘴中念念有词,他大喝了一声,然后只见天空忽然批下了一道惊雷。 那道惊雷在两个女人脚下劈开,一阵浓雾袭来,金剑又犹如漫天飞羽一般倾泻而下,当真是一片生灵涂炭之景,但是浓雾过后,两个女人却毫发无伤地停在了原地。 林宇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得找到弱点。” 董宇马上道:“别看我,我真不知道。” 张灯仔细端详着那两个人,发现她们身上的光晕是一直连在一起的,无论她们什么位置,两个人中间始终好像被什么东西连接着。 但是他也不确定这代表着什么,卫原野并没有妄动,甚至还没有出手的打算。 就在这个时候,林宇舟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顶着山火不动声色地在靠近那两个女人,董宇掐诀灭火,水波袭来,土地也在震动,分裂出一个巨大的裂口,但两人却脚不沾地,腾在半空中,甚至飞了起来。 石宏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点上了自己的额头,登时他的脑后射出无数条金光闪闪的射线,石宏衣角无风自动,腾在半空中,他和两个女人面对着面,石宏从半空中接过自己的剑来,空蹬一下翻了个漂亮的跟头,直冲音已面门而去。 董宇聚集树叶纷飞,冲着音甲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卫原野才终于动了,林宇舟踩着巨石纵身一跃,跳到了半空中,他挥出了自己那根针剑,针尖刺在了两人中间连接的光环交接之处,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音甲音已同时嗔怒,瞳孔一动,瞥向了林宇舟,林宇舟被卡在半空中,他有些吃力,在这个时候,卫原野挥出流水木,给林宇舟搭了一道水桥,林宇舟站在水桥之上,咬紧牙关,使劲一捶,那连接之处掉下了如玻璃一般的碎片。 林宇舟二话不说,喊道:“卫原野!” 卫原野将水桥给他劈成两道,林宇舟踩着水桥,轮着胳膊甩出了自己的针剑,将音甲的瓷器一般的眼睛刺碎。音甲的眼睛碎了,音已的眼睛也同时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果然是这样,张灯想。 林宇舟的针剑非常适合针对这两个女人,他的手不停,往里使劲一用力,直接穿透了大脑,音甲音已在半空中一声不吭地同时掉下碎渣,然后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给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林宇舟也跳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出来了?”董宇问张灯。 张灯还是离得比较远,生怕出现什么意外,石宏道:“你绝对能保护好自己。” 那没错,张灯其实在心里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保护好自己,不给别人添乱,在安全且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帮忙,张灯贯彻地非常好,一有危险,他绝对是第一个跑的。 张灯也不纠结这件事,他道:“我本来就没什么战斗力。” 虽然他有雪山木,但是他武力值很差,基本上应对不了任何偷袭和近战,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文弱书生了,就没必要非要爆改自己了。 第51章 倒行逆施(十二) 林宇舟的表情平静, 眉心那颗痣忽而变得有些突兀,刺眼,又补了两刀,等她们死透了, 才收了自己的法器,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估计是那个神仙捏的,”董宇说, “有些神仙派头比较大,就会捏一些小弟, 给小弟分一些自己的法力, 让他们帮自己做事。” 张灯说:“那这两个人死了, 那个什么敕瑕真君不是就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了,”董宇说, “所以咱们抓紧时间。” 张灯却注意到林宇舟的视线停留在音甲的脸上, 沉默了片刻。 张灯问:“怎么了?” “嗯?”林宇舟反应过来,说道,“没事。” 但他的看上去却好像有点奇怪,张灯说:“你想起了什么吗?” 林宇舟扶了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好像是吧。” “不是很清晰,”林宇舟说,“但是觉得这一幕好像见过。” 石宏说:“你别闹了, 你以前杀过神仙啊?” 张灯已经麻木了说:“很稀奇吗?” 在这么一群人里, 杀神仙又算什么? 他现在算是长见识了,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张灯道:“就算林宇舟有一天说自己就是神仙我也不会觉得吓到了。” 林宇舟道:“但我会。” 大家笑了下,便继续往前走, 前头的路平坦很多,显然又人工修筑的痕迹,已经有了造景上的区别,不再像是山下的野草丛生,张灯都不知道他们又往上爬了多久,等他回身去看的时候,发觉脚下已经看不清来路,他们站在了云层之上。 “好美。”张灯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董宇说:“昆仑山必定是钟灵毓秀的,只有这种地方才能灵气旺盛啊。” 张灯看到几只仙鹤出入于云层之中,有种置身于水墨画的感觉。 “嗯?”张灯说,“上面是不是有人?” 卫原野的动态视力一绝,扫了一眼就道:“有。” 张灯刚想调侃他像青蛙,就发现仙鹤上头坐了个老者,卫原野突然道:“看见我们了。” 张灯:“……” 又要打架了吗? 张灯已经感觉有点烦了,结果那个仙鹤上的老者仿佛是避灾一样,掉头飞走了,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石宏问,“去找援兵了吗?” 董宇说:“怎么玩不起?” “那仙鹤有没有办法抓两只?”林宇舟已经累了,“那死凤凰给咱们扔到什么鬼地方,抓两个仙鹤驼一下咱们,累死了。” 张灯说:“不要再给自己岌岌可危的功德雪上加霜了好吗?” 林宇舟表扬他:“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多成语的?” 第73章 石宏也道:“张灯说话文邹邹的。” “文绉绉。”张灯面无表情道。 石宏:“哦哦。” 但是那个仙鹤和上头的老头到最后也没再出现,反而有更多的仙鹤往山下飞去,鹤啼林寂,张灯心中的不安又在隐隐作祟。 “山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张灯说。 董宇说:“算算时间,可能斗场那些人早该赶到了。” “无非是杀戮,”董宇没放在心上,“咱们来得早,抓紧赶路吧。” 石宏道:“我总觉得,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的注视之下了。” “那也没办法,”董宇说,“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张灯问:“你们脑子里的那些外挂怎么教你们的啊?” “成事在人,”石宏说,“我脑子里的东西平时不怎么说话,危急关头才会出来,有的时候卖我点道具就走了。” 董宇也没什么办法,他道:“我只有书,书里没写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总之往前走吧,反正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俩怎么这么……”张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俩拿的不是主角剧本吗?怎么都没什么计划?” 石宏道:“其实我的计划就是拿到武魂真身,这是脑子里那个告诉我的。” 董宇也愣了下,他道:“我也是。” “所以你们的目标都是武魂真身,”张灯说,“林宇舟的目标也是武魂真身,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到底是谁给你们布置的作业啊。” 石宏耸了耸肩,他道:“也许拿到了,就都知道了。” “我很怀疑我跟错了人啊,”张灯有些崩溃,“因为你们都像是主角。” 今天张灯觉得很微妙的烦躁,这让他有点话痨,总在质疑这趟行程的意义。 卫原野说:“没事。” “咱们没有偏离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卫原野说,“接着往下走吧。” 其实张灯已经发现了,这个团队中,除了他,其他人全部都是目标导向型人格,他们眼中只有当下要完成的目标,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想。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成功型人格,精力旺盛,情绪稳定,不会胡思乱想,一条路走到黑,无论做什么都举重若轻地做出破釜沉舟的姿态。 但张灯不是这样的,张灯考虑得永远很多,他总是很焦虑,很担心,又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石宏说:“但是主角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到底是谁?” “实话实说吧,只要我拿到武魂真身的一截大肠,系统承诺我会给我一千万,”石宏说,“我是为了钱来的。” 董宇说:“不冲突,按照书中的指引,只要我拿到武魂真身的右手,我就能成为人皇,拥有至高无上的法术。” “好好好,”张灯心不在焉地附和,“太厉害了。” 他对这些万里挑一的成功者没什么兴趣,反正和他有着天壤之别,张灯只关心自己这个任务到底还能不能进行下去了。 天色逐渐变得阴沉得可怕,仔细看,从云层上空甚至透露出血红来。 很快他们就有些难以分辨天色,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晚上,沿路一些很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仿佛是指引着他们向前。 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他们看到了一处器宇轩昂的红色砖瓦宫殿的一角,他们转过弯,看到了几百级台阶,上方是散发着金色的巨大红木门,上方写着“钺客殿”。 “什么玩意,这个字念什么?”石宏问。 董宇提醒他:“斧什么之诛?” “什么什么只猪?”石宏说,“不喜欢吃猪肉。” “斧钺之诛,”张灯已经习惯了:“钺,这牌子的意思是说,你进去就杀了你。” 石宏明白了,说道:“好大的口气。” “正好不想活了,”石宏随口道,“进去看看。” 张灯说:“太诡异了,他这门户大开,好像是在引着我们进去,一网打尽。” 石宏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几人也跟了上去,张灯现在体力已经练得非常好了,跟着他们只觉得吃力,倒是没有以前那种一运动就想死的感觉了。 卫原野手托在他屁|股上,让他省力些,搞得张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确实更轻松了,所以红着脸就这样默许了。 不消片刻进了门,一进去,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下头有无数宫殿陈列其中,张灯觉得好像不太合理,又觉得好像有点合理,是林宇舟问了这个问题:“神仙就住在这里吗?” “挺朴素的,”林宇舟点评道,“我以为至少是琼楼玉宇。” 董宇摇了摇手指说道:“非也,我听说住在昆仑山上的不过都是些末等神仙,相当于咱们人类的驻人间办事处,都是干活的。” “哦,那找他们主任聊聊。”石宏说。 其实还不等他们找,就有一道声音说道:“请前行,至洪辉阁。” 卫原野指了下前头的正对面的宫殿,说道:“就这个。” “兄弟,其实你有点吓人了,”董宇说,“我早就想说,这洪辉阁离你至少三百米远,你是怎么看得到的?这是人类该有的五感吗?” 卫原野说:“字很大。” 张灯觉得可能是因为卫原野本来也不算正常人类的关系,他打岔道:“我觉得字也很大啊。” “你算了吧,”董宇说,“这么说吧,今天那仙鹤也就是飞到你眼前了,要不你好像瞎了。” 张灯无话可说了,他确实视力一般,没办法啊,这不是所有文字工作者共同的痛嘛。 他们随着指引进入了洪辉阁,里头很昏暗,甚至带着潮湿的霉味儿,在最前头的木头桌子前,放了两个红色的烛台,唯一的光源就来自那里。 是微微走进了,张灯才看到,在壁龛里供奉着一尊神像,他前头放着的香炉全部堆满了,洒落在桌上,整个殿内都显得破落不堪。 这样的地方,只要破败下来,就会显得诡异阴暗。 张灯回头看了眼,门没关,这是唯一比较不像恐怖片的地方,除此之外,全部和国产恐怖片无异。 “敕瑕真君,”石宏道,“出来聊聊。” 石宏太勇敢了,张灯觉得他甚至有点猛,完全不讲方法论得硬冲。 “让人拦路,怎么不多派几个人?”石宏问,“未免看不起我们兄弟几个。” “你们看到她们了。”一个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 壁龛里那尊小小的神像睁开眼睛,露出微光,他的脸被红锈侵袭,看着已经很久疏于养护打理。 张灯想到以前听说,神话中的神仙,如果被人类遗忘,失去供奉,就会慢慢地丧失神力,不知道这个敕瑕真君是不是也是这样。 林宇舟问:“你引我们来此地有何目的?” “引你们来此地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敕瑕真君说,“与我又有何干呢?” 张灯觉得这神仙其实还挺好沟通,好像也不太爱说谜语。 敕瑕真君说道:“我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倒是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 “人常说,倒行逆施会招致祸端,”他问,“若是天道倒行逆施,又该当如何呢?” “创世之出,天下只有草木虫鱼,不过全都是些朝生暮死、生命短暂的生命,后又演变,出了四脚兽,两脚羊,杀戮也就在这个时候产生了,进化出了四肢和牙齿,便可以用来撕咬其他生命,进化只意味着霸占和掠夺。人类出现后,总想占有更多的东西,到后来自己有也不够,还想要别人没有,抢到最后,就去修仙,人要是修到了仙这一步,便已经杀了太多人和畜生,霸占了太多东西,偷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灵物了。” “修仙之路,本就是倒行逆施。”敕瑕真君说,“我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的师妹,我虽然爱慕她,但是师父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我一狠心便把她杀了,我本以为我破了道心,必然招致报应,但我后来越杀越顺,反而修成正果。” “成了仙又如何,我们这些末等神仙,无法飞升,便只能留守昆仑,在昆仑,大家都是神仙,本以为会和平一些,”敕瑕真君说,“反倒杀得更凶了,因为都是一路上杀过来的。法宝、座驾、敕号、都是要抢的,一直杀、一直有仙来,一直死,一直杀。” 敕瑕真君说:“我有一日外出,在一山洞之中,偶尔看到一幅壁画。那副壁画讲了这样一件事。” “现在的世界,本就倒行逆施,最卑劣的物种,掌握着最多的资源。其实这世上,神仙是最下贱的生物,人类次之,妖怪再次,满山的小草野花飞禽走兽,才是这世界之主,若是暴乱到了极点,自然会一切回归原始,一切回到正轨之上。” “这在仙界掀起了一股屠神的恐慌,”敕瑕真君说,“大家都觉得这壁画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后又有人说,会有天道执行者降临,绞杀一切,但是这些年来,天外来客繁多,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这个执行者。” 第74章 敕瑕真君道:“传言中,那人无来处,从天而降,神秘莫测,却本领通天,他的身边会有一群好友,各个法力不俗,他会给仙界带来巨大的灾难,也会终结神仙统治的世界。” 张灯看了眼大家,众人心中都有答案。张灯觉得是卫原野。 张灯也相信,神仙们也觉得是卫原野,因为那些神仙之前就去找卫原野的麻烦了。 卫原野是这里最不藏拙的一个,他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有钱,也有能力,这让他少了不少麻烦,很快结交了朋友,也能让他尽快推进任务,接近旋涡的中心。 但是缺点就是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他们的身上,也招致了不少麻烦。这就是其中一件。 敕瑕真君道:“然后人疫来了,我们便知道,‘他’也来了。这些天来,神仙们为了治人疫,已经自相残杀,骨肉分食而尽,你们上山之路很顺畅吧……神仙已自顾不暇。” “武魂真身让你们吃了?”林宇舟问。 敕瑕真君眼睛微微张开:“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武魂真身?” 林宇舟说:“他若是羽化成仙,那必是上等神仙,于你等镇守昆仑的肯定不同,以武成圣是何等天才,不消多说,他的死,也与你们有关吧。” 敕瑕真君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他与天道相违,何不算自作自受呢?” 张灯说:“你这个说法就很心虚啊。” “我确实不信,”石宏说,“若说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个上神之姿,你们肯定以为那就是天道的执行者,必然是你们合力将其绞杀了吧,还要吃他的肉,真是……” 他找了个词来形容:“不要脸啊。” 敕瑕真君道:“这也是他的劫数,是他自己天劫未过——” “所以真吃了?”董宇抓取了关键词,“全吃了?” 敕瑕真君说:“吃了。” 董宇:“全都吃了?” 敕瑕真君:“你自己去看,就扔在屋后。” 董宇有些崩溃:“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能接受,他道:“你死了得了。” 他的梦想破碎,自然崩溃,说着就引起了手中的天雷地火,要把这处殿宇炸了,敕瑕真君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动了,他身上带着黄铜的质感,随着他走了下来,慢慢地蜕变成人类的肤色,只是更加苍白,在他的嘴边长了一圈燎泡,这似乎就是他的人疫。 敕瑕真君道:“你不杀我,我的命也该到头了,但你要杀我,我也不会任由你杀。” “这屋中燃起的檀香,乃是锦花香,只消片刻,便能让你们入骨绵软,法力全消,”敕瑕真君道,“你便调动真气试试吧。” 不用他说,董宇的额上已经冒起了细密的汗珠。 “所以果然是你们所为,”石宏说,“让锦菜流通人间,就是你们的计划。” 敕瑕真君:“我早说了,这天地不属于我等,也不属于你等,乃是这些没有灵识的死物的,他们若是不同意,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说白了,难道就神仙惹人生厌?难道人类就可爱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对于那些花花草草而言,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你先死,”石宏气得要爆炸了,说道,“都要死,你先死!” 他甩出自己的金剑,突然生出神力劈了出去,炸起火花无数,把这黑暗都撕破,那敕瑕真君站在火花之前,气定神闲,只见那道金光就这么停在了他面前。 张灯从那金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他脸上的阴影和沟壑,带着时光打磨的印记,以及攻于心计的城府,张灯意识到这个老者并不简单。 敕瑕真君道:“其实你们身上都有外力相助,那股力量不属于你们,你们借力走到今天,就算真的得偿所愿,真的能守得住所拥有的成就吗?” 他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他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看所谓的“系统”、“穿书”当然是觉得不屑、不耻的。 敕瑕真君道:“正统修道尚且为人所不耻,更何况剑走偏锋,歪门邪道,遇到了我等真神,怎么不跪?” 他突然不怒自威,一阵风袭来,从背后几乎将人掀翻,把石宏推了个跟头,险些跪下,是他自己撑住金剑,才撑住身体,一条腿跪了下去,一条腿撑住了。 张灯觉得这风似乎也就一般大,他那么瘦弱,也没觉得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仔细一看,卫原野似乎也是没什么感觉。 从头至尾,卫原野都是没有说话的,但是张灯觉得敕瑕真君似乎在忌惮卫原野,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向过卫原野,视线都不往那边转。 风越吹越大,甚至有种要把一切都吹破的架势,石宏已经站立不稳,董宇也被风彻底吹倒,狠狠地砸在了墙体之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噼里啪啦地把一面墙都砸碎了,风顺着那边的破洞吹走,外头是风平浪静的。 牛壮死死地抱住一根柱子,发出一声怒吼,柱子居然被风吹得连根拔起,这是根承重的柱子,柱子吹跑,屋顶就这么塌了,张灯拔腿就跑,他还记得三角区安全,结果身后一个人把他拉了回去,张灯狠狠地撞在了卫原野的胸膛里,然后眼前一片漆黑,再睁开眼睛,只听见忽然轰隆巨响,身边的木头砖瓦被破开,卫原野拉了他一把,将他从废墟中拉了出来。 张灯看着空旷的庭院,朋友们接二连三地从废墟里爬出来,董宇哀嚎不已,捂着腰一直喊痛。 那敕瑕真君站在他们前面,阴郁沉默地看着他们。 张灯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他发觉敕瑕真君身后果真有一具人类的尸骨,那具尸骨显然被啃咬过,五脏六腑,甚至肠子都没有了,全部分食干净,但是张灯仔细一看,觉得头骨似乎没有破开的痕迹。 张灯忽然想到,石宏跟他说过,这边的人是不吃人脑的,因为会生病。可能是张灯以前听说过的什么人类脑子里的寄生虫,有致死的风险。 张灯看了眼林宇舟,林宇舟对上他的视线,读懂了张灯的神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敕瑕真君说道:“怎么不继续叫嚣了?那帮助你们的外力,又是如何教你们的?” 张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大喝了一声,说道:“啊——” 结果这一下子给卫原野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然后听见张灯色厉内荏地道:“我要杀了你呀呀呀——” 张灯一溜小跑,卫原野也赶紧跟上,敕瑕真君却真的后退了一步,张灯愣了,他往前一步,敕瑕真君往后一步,张灯再往前一步,他再往后退一步。 张灯还没拿出雪山木呢,他觉得不太稳妥,很怕被敕瑕真君抢走,他手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敕瑕真君在害怕什么。 但他很快发现,还像是自己狐假虎威了,卫原野站在他身后。 第52章 宇宙同舟(一) 敕瑕真君忌惮卫原野, 或许是因为卫原野身上并没有系统和外挂的加持,卫原野学过不少东西,对暴力略有研究,他是真才实学的野蛮。 卫原野其实一直在跟着走剧情, 他觉得这段自己不需要说什么, 就跟着节奏往下走就行, 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是张灯似乎一直在沉浸式地参与其中, 卫原野也不得不参与进来。 张灯则是想给林宇舟争取时间,让林宇舟去取武魂真身的脑子, 他甚至想上去比划比划, 但是他也觉得危险, 所以张灯道:“你这样做,我老公不会放过你的。” 卫原野:“?” 张灯把卫原野推前头去, 说道:“你看他多生气。” 敕瑕真君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又做对了什么?” “我虽然没做一件对事,”张灯完全不被他洗脑,很清晰地道,“你却做尽错事,怎么能说咱们是一样的呢?” 张灯觉得不惹出动静来,林宇舟仍然不好操作,一拍卫原野的后背, 说道:“弄他!” 卫原野二话不说, 一个天动万象砸了下来,张灯都没见过这一幕,好像天直接砸了下来,巨大的轰隆声简直要把耳膜敲破, 好像有什么非常隐形且巨大的东西施压而下,敕瑕真君面色一滞,腾空飞起,衣服被剧烈地吹动,似乎在经受着什么暴风袭击。 张灯说:“继续!” 卫原野被风托起,他稍微找了找平衡,便也仿佛拥有了御风之术,他直冲着敕瑕真君的面门而去,敕瑕真君闪避,两人在半空之中开始了最原始的拳打脚踢,敕瑕真君绝非泛泛之辈,他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道:“你根本不是人!” “你体内没有真气流转,也无内胆经络,”敕瑕真君说,“你本——你本就是完全之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卫原野没有回答他,敕瑕真君也是硬茬子,根本不落下风,俩人有来有往,一时难分伯仲。 张灯眯着眼睛看着上空,忽然发觉这昏暗的天空中似乎有渔网一样的隐隐发白的线,交错纵横在一起,仿佛谁布下的阵法。 第75章 张灯意识到不对劲,那敕瑕真君就这么在这里等他们,或许正是因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张灯问惨叫的董宇:“别喊了,你看天上的是什么?” 董宇从哀嚎中抬起头来,说道:“或许是陷阱吧,总不能是给咱们捞鱼吃吧。” “这有办法吗?”张灯说,“会不会是卸除法术的那种陷阱,那我们就完了。” “我们已经完了,”董宇心如死灰,“武魂真身已被分食,我失败了,我们打不过他。” 张灯觉得他有点废物,又去找石宏,石宏看着上空,说道:“我闻了那个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敕瑕真君在凛冽的风中,哈哈大笑,他说:“你们都死定了。” “我布下了阿罗网,这网只进不出,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那你不也一样。”卫原野说。 敕瑕真君转眼看他,眼中居然闪出无畏的光,他道:“我纵然身死又何妨?” “我是这天底下,昆仑山上,能力最强的神仙,”敕瑕真君道,“我不需要和他们一样分食同宇尸首,也能维持神像,只有我才能困住你们,不让天地异象,我死了,全天下都会记得我,我的魂魄再入九州,再来几百年,我还是我,神仙殿中,总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带着极强的自信心,卫原野只听这话,便觉得他应该从来没有失败过,他觉得自己的成功全依赖于自身的天赋和努力,所以觉得只要还有机会,永远可能东山再起。 卫原野不想打破他的幻想,也没耐心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退后,引下一道雷来,劈向了那道网,但巨大的雷火在碰到那网的时候,居然神奇的消失不见了,好像被吸收了一般。 敕瑕真君大笑着说道:“这网是我的法宝,是我毕生的功法,我就是应劫而生之人,我这一生,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你们出不去的,”敕瑕真君道,“我又有什么必要和你们争斗?只要你们走不出去,你们早晚互相残杀,喝血吃肉,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懂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同伴相残了。” “没有吃过人肉的味道吧?”敕瑕真君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嫉恨与仇视,“吃一次就忘不掉了。” 敕瑕真君看了眼卫原野看向的方向,说道:“不如我先杀一个,让你尝尝味儿吧。” 他说着手从衣袖中掏出来,化作鹰爪状,虚空之中一抓,天空中传来鹰叫的声音,张灯抬眼看去,只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冲自己而来,他撒腿就跑,看见林宇舟半倒在尸首旁边,面色异常的涨红,张灯一边跑一边道:“真中毒了?症状这么快?啊啊——” 他觉得有人拎起了自己的后脖领,他卡得说不上话,蹬着腿被向后拎起,张灯大喊道:“救救我!” 但是石宏、牛壮、董宇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卫原野近身和敕瑕真君搏斗,他脸色逐渐冷漠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敕瑕真君的脖子,用力一掐,谁料那人居然微微一笑,不去格挡,反而吐出一口浊气,铺在卫原野脸面上,卫原野屏住呼吸,仍然不撒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脖子,他用力一掰,竟然顶着毒气将敕瑕真君的脖子扭断了! 结果敕瑕真君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稍微偏正自己的脑袋,只听见“咯嘣”一声,又复位了。 敕瑕真君是不死之身,卫原野却吃五谷杂粮,那口浊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卫原野头脑稍稍有些昏沉,他的御风之术失去平衡,只是稍微缓神期间便要掉下去,敕瑕真君便又伸出手来,直冲他的心脏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敕瑕真君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直觉自己全身都被冰雪覆盖住一般,动弹不得,张灯手里拿着雪山木,在半空中接住卫原野,俩人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张灯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敕瑕真君。 敕瑕真君没有料到张灯这一手,一路上张灯几乎全都躲在别人身后,仿佛是什么法力都没有的普通人,是以才让他失去了警惕。 雪山木的冰冻技能是最强的,张灯在心里打鼓,但是看到敕瑕真君也砸在了地上,心里稍微缓和一些,他觉得他们第一次落在了下风,卫原野似乎也打不过准备充分的敕瑕真君。 出现了危机的时候,张灯最想保护的其实还是卫原野,这是他的私心,他不想让卫原野冒险,哪怕卫原野自己都觉得没什么。 张灯恨道貌岸然的人,他自己这辈子就被道貌岸然地人毁得面目全非,他的前半段人生中,遇到的何小丘、刘岩、他的父母、他的主编,全部都嘴里说着爱与永恒,但做事龌龊,出手肮脏,出现一些自私自利的利己的行为,却宣扬是因为爱他。 来到这个世界,张灯虽然水土不服,觉得一切都不习惯,但他并不讨厌他认识的这些朋友,他们至少是坦诚的,没人说一套做一套,没有伪善的人,甚至直白得让人觉得不适。 张灯道:“不会有人记得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会有神仙感谢你,因为他们贪生怕死,恨不得你死,吃了你的肉治病,”张灯说,“不会有人记得你,因为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作为神仙的利益,根本不是为了人类。” 张灯道:“你为什么修成神仙?因为你怕死,你想要长生不老,想要疾病全消,想要权力和威严,想要人类敬重你,满足你自己的贪欲,你现在要杀了我们,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你早就知道你要死了,你想作为一个神仙而死,这辈子都没有跌落过神坛,你伪善、自私、满口仁义道德,满手同门血腥,你还指望着名垂青史吗?” 敕瑕真君道:“你这个毛头小子,活了有三十年吗?你真以为自己懂这个世界的运行之道吗?” “我为何不懂,”张灯看着他,不含任何胆怯,“我自信比你活得更坦诚、更真切,你敢这么说吗?” 张灯道:“我不怕死,也不畏生,我活得很好,我根本不想成仙。你为什么当仙?因为你蝇营狗苟,你活得痛苦、恐惧、嫉恨,就算你成了仙,你仍然没忘记你是人的时候的那种感觉,所以你才宁愿死也不愿意染上人疫。你好可怜!” 所有人:“……” 张灯骂得难听,但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人和当仙又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寿命和法术上的区别。 张灯即使拥有了积雪木,也不怎么用,他觉得法术这个东西只在打架的时候用得上,平时有与没有并不影响他的生活,他不被法术迷惑,也没有贪恋人生,他这一条命真的很珍贵吗?张灯也不觉得,如果真的一条命活几百年,这才是他觉得可怕的事情。 张灯真的不想成仙,他也不想成为特权阶级,不想和别人不一样,他讨厌嘴上喊着大道,身体却往特权里挤的行为,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张灯是何其的自洽,以至于敕瑕真君无法辩驳。 卫原野甩了甩头,眼神里清明多了些,张灯有些担心,卫原野道:“没事了。” “他的法宝众多,”董宇说,“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卫原野站了起来,敕瑕真君仍在和张灯的对话中,敕瑕真君道:“这都是你得不到,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小子,人这一生,力争上游难道有什么错吗?若说神仙有罪,那也该神来审判,人配吗?人类不过是朝生暮死的人牲罢了。你还不配和我说话。” “配不配难道我没站在这里?”张灯是个完全的事实主义者,他立场坚定地站在事实的立场上,不会被任何人影响自己的思维,张灯说道,“你自己觉得我不配,但其实我已经站在了你面前,你自己觉得成了神仙就高人一等,其实咱俩没什么不同,面对死亡的时候,你甚至没有我坦然。” 张灯虽然比他矮,但是却好像是俯视他:“你可以说我不配,但在我心里,你品行卑劣,思想迂腐,甚至不够格与我聊天。” 众人也极少听见张灯发表过这么多自己的立场和见解。 其实他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张灯更多的时候是聊感情上的问题,张灯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很懂感情、很在乎感情的恋爱脑男生,是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朋友们才意识到,他们完全低估了张灯。 他是一个思想非常成熟健全,且人格完整,没有破绽的成年人,他远比大家想得更多,也更悲观,正因如此,他也更理智,更豁然。 “我让你去说,”敕瑕真君不怒反笑,他双手交叉结印,“你还能说多久?” 阿罗网下降,他们能明显感觉到有无形的压力打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张灯回头去看卫原野,他眼神是很坚定的,张灯丝毫不恐惧。 卫原野也看了他一眼,但卫原野的眼神中却复杂了很多,他似乎在思考很多东西。 “不要有所保留,”石宏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似乎是从胸腔里压迫出来的一样,“小心。” 阿罗网继续下降,张灯感觉胸口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甚至站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石宏更是趴在地板上,呕出一口血来。 第76章 脆弱的地砖都直接裂开来,卫原野脚下一蹬,冲着敕瑕真君而去,敕瑕真君看着他,面色又复归平静,张灯不消卫原野来说,甩出雪山木,想要故技重施,却被敕瑕真君躲过,卫原野趁其不备,高抬腿一脚踹向他的胸口,敕瑕真君抓住他的脚踝微微皱眉,他似乎没想到卫原野不用法术,而是选择了一直和他近身搏斗,他正要说话,卫原野在半空中借力转圈,另一条腿顺势抬起,脚跟甩在了他的脸上。 空手道。张灯心里汗颜,真是胜之不武啊。 卫原野的拳种多样,变化也难以捉摸,让人看不出派别,他其实就是把自己学过的那些功夫所有能打架,且可以打赢的都融合到了一起。 敕瑕真君不愿在和他闹,双拳抵在腰间,双腿盘起,做出要施法的姿态,卫原野一脚踹他头上,但是他居然死死地钉在了原位,毫无反应。 张灯看机会来了,二话不说甩出自己的魔法棒,敕瑕真君睁开眼睛,所有攻击都无声的停止,下一秒弹了回来,张灯连滚带爬地躲开。 这是张灯见过卫原野打过最艰难的一次,但是张灯仍然觉得,卫原野好像有所保留,他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冰锥落在了他的耳边,张灯闭上眼滚到了一遍,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张灯睁开眼,看见林宇舟背对着他,手里什么东西扔了下去——冰锥掉在地上,摔碎成了三瓣。 张灯睁大眼睛看着他,林宇舟回过头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满手满身血污,似乎都是自己吐出来的,随后又转过身去。 敕瑕真君这次脸上才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但是他很快又压制下去脸上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没完没了。” 林宇舟手里唤出针剑,但是仔细看,那针剑在他手中却变了模样,它变得更长、更细、散发着淡淡地金色的光芒,随后它仿佛变作了一根金线,缠绕在了林宇舟的胳膊上、脚腕上,最后慢慢地覆盖了全身,变作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所有人都被这个画面所震惊道了,敕瑕真君隐隐约约看出了不对,他声音微微的颤抖,带着不可置信,说道:“武、魂……真身?” 林宇舟的声音从铠甲中传来,带着失真的感觉:“正是在下。” 所有人:“……” 第53章 宇宙同舟(二) 林宇舟居然就是……武魂真身? 众人被这个消息打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受刺激的无疑就是董宇, 他甚至都能站起来了,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林宇舟的面前,他去打开林宇舟的面罩,但是没有成功, 最后是林宇舟自己掀开了面罩, 露出无波无澜的一张脸。 他变了, 神色、气质,完全和之前不同了, 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你怎么会复活?”董宇又哭又笑,“怎么可能?” 林宇舟没有理他, 而是由手中金线幻化成一把金色的长剑, 他剑指着敕瑕真君, 说道:“或涅,我来讨我的债了。” 或涅?张灯看向敕瑕真君, 只见他听到这两个字, 脸色大变。 或涅说道:“你……你真是武魂真身?何同宇,是你吗?” 但是林宇舟看他的目光,已经回答了一切。 张灯早就听林宇舟说,他找武魂真身的原因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当时张灯还在想,以形补形也不是这么用的吧,张灯没觉得林宇舟真的会找回记忆, 他刚才帮助林宇舟吸引注意力, 也只是希望林宇舟能不留遗憾,但是张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就是武魂真身。 那林宇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还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是心中有这么一个信念, 要拿到武魂真身呢? 张灯不得而知。 但是林宇舟拿到了自己的记忆,仿佛变了个人,林宇舟似乎和或涅早有恩怨未解开,从或涅的反应来看,是他有愧于林宇舟。 林宇舟是淡然的,但说出的话却令人惊心,林宇舟道:“或涅,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还是故意为之?” 或涅看着他的眉眼,找不出何同宇的痕迹,他道:“我算出过你并未死透,但是音甲音已二人,却非故意为之。” 林宇舟说:“我不信。” “或涅,我并不相信你,”林宇舟说,“音甲与音已二人为我发妻,我死时抛却一切恩怨,只求你了你这么一件事,照顾好她二人。我当时以为你尚且还算个东西,弄死我之后,不会再为难我的妻子,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引得我,自己杀了他们。” 大家全部都被这个事实吓呆了。 刚才的那两个白泥偶居然是林宇舟的妻子吗? 牛壮有些傻傻的问:“她俩真是女人啊?那怎么那啥啊?” 张灯:“虽然大家可能都在想这个问题……” “但是你别问出来。”石宏道。 或涅没有说话,但看他神色,好似这并不是他故意为之。 林宇舟打量了他片刻,随后说道:“我本不想提当年的事,但是杀你,总该让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我并非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林宇舟说,“我当年也算盛极一时,那时候你们一众党羽总来烦我,说要助我成仙,我还真以为是因为看重了我的天赋,想要提前交个朋友。” 林宇舟:“但那功法越练越疯,我也知道出了问题,当时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我从始至终都未曾相信过你的人品,我一眼就看出你钻研谋算,是个投机倒把的人,”林宇舟说,“但你是仙,我没法说什么,我只能偷偷的换掉功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被你拉拢策反,都成了你的人,连我的两个妻子,都成了你的信徒,”林宇舟说,“我仍旧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正在历劫的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和你翻脸。” “我倒是也想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那时候我以为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不想让我成仙,但我成仙必然也不会入昆仑,我必然要上无量天的。” “时至今日,我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林宇舟看着他,平静地说,“因为你嫉恨我,你们看不惯我的天赋和能力,那时候你们已经知道了人疫天罚之事,你们也担心,我就是那个天道的执行者。” 林宇舟从未如此的帅过,他举手投足间全是对过往之事的漫不经心,似乎那些事情发生了,就只是发生了,如今他又站在这里,那么就全部都不算数了。 林宇舟说:“我其实早料到了你会在我历劫那天做手脚,所以我找了咒师,给自己下了诅咒。” “我咒自己非身死不能飞升。”林宇舟反问,“很狠毒吧?我忘不了咒师看我的神色,仿佛我是个疯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死了,我就必要飞升,至于用什么办法,都无所谓。” 张灯道:“你好聪明。” 他第一次崇拜林宇舟,他早就看出林宇舟身份不一般,但是也绝对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如此有魄力的人。 林宇舟和煦地笑了,他身上仍然像之前一样,好像有温暖的阳光的味道。 “好了,或涅,”林宇舟说,“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涅槃,我现在已无量天真神之名,对你进行审判。” “你本是雨州一无姓羌人,”林宇舟看着他,说道,“你逃出运送羌人的马车,闯入了一种瓜道人的府中,他看你可怜收留了你,但你却觊觎他的女儿,你引诱了她,又觉得她太得种瓜道人的青睐,吃了太多的仙丹,占用了太多的资源,所以你用毒瓜杀了她。” “那是你第一次杀人,”林宇舟说,“之后你就品尝到了杀人的乐处,你确是有天赋的,很快种瓜道人就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你带着一把种子到了颍州,你利用用自己的毒瓜种子你拜入点金道人门下,你在那里品尝到了金钱和权利的味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宇舟说:“你这一生杀人、敛财、修炼功法,渐渐地,人类的欢愉已经无法满足你,你想要修炼成仙。你拜入种瓜道人门下的经历帮助你杀人于无形,你能用瓜果蔬菜杀人,却不被发现,因此杀了无数的炼丹师,吞并了他们的妻子、财宝和全部丹药,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的功法才能一日千里,很快就到了突破的日子。” “每次突破,你都要吃人牲进补,”林宇舟道,“可以说你的成仙之路,是用人血铺就的。” 林宇舟:“你总在想,为什么你会是个下仙,我今日告诉你,让你成仙,才是对你的报应不爽,命运对你的安排就是这样,让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再在失去它的恐惧中,了却残生。” 或涅惨笑道:“信口雌黄,我不信,我不信啊……” 石宏问:“那么,其实你就是天道的执行者吗?” “我是,但也不是,”林宇舟说,“天道本身就是执行者,它并不需要再借具体某个人之力行事,我只是在此节点上,了却一些人的性命的人,若是所有人各行其是,那所有人都是执行者。” 第77章 张灯觉得太有道理了,他头皮发麻,说道:“太酷了!” 这和张灯的想法不谋而合,张灯并不认为历史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中,完全由某一个人造就,张灯不喜欢个人英雄主义,他认为历史往往不需要杀性过大的英雄,英雄造就的苦难往往大于功绩,他又恰好是一个普通人,他只能看到普通的生活,他没觉得他比英雄更低贱,他付出的努力也并不少于任何人。 张灯终于知道卫原野在等什么了,不过卫原野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卫原野,但是卫原野神色仍旧有些凝重。 怎么回事?张灯想,还会发生什么吗? 但是在这里,大部分矛盾都已经解决了,因为林宇舟有绝对的武力值,正如他之前所说,在巨大的武力差距下,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 林宇舟审判完了或涅,在虚空之中拔出了金剑,金线一般的光在空气中爆炸、重生、绚丽又危险,或涅看着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 或涅道:“你不能——” “这世上不能的事情,你已经做了太多,”林宇舟说,“你不会简单的死去,死在你手上的亡魂会拖着你入地狱,你会尝尽烈火焚身、肝肠寸断之苦,永世不得超生,你的欢愉彻底结束了。” 张灯去看林宇舟,林宇舟的脸上居然真的出现了神像,他庄严、凝重,看着或涅,却并无恨与仇视,虽然他刚被或涅所害,杀了自己的妻子。 金剑一出,四周的威压都消减了不少,林宇舟只是立在原处,胜负就已分。他挥舞长剑,剑气亘古绝今,绵延万丈,将整个昆仑山都照亮,他双手举着长剑,剑气重入云霄,整个天空金云滚动流淌,仙鹤长鸣,凤凰啼哭,林宇舟睁开眼睛,双手举过头顶,纵力一挑,横劈下去,或涅没有任何反手的余地,就这样在金气之下,慢慢地消融了。 阿罗网瞬间散灭,施加在他们身上那无形的毒障慢慢消失了,众人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力量,石宏从地上爬了起来,董宇则是直接躺在石板上,觉得有些虚脱,牛壮倚在栏杆上。 大家一时都有些沉默。 过了会儿,石宏道:“兄弟,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我不知道,”林宇舟回身,看向他,说道,“兄弟,我也是刚刚知道。” 林宇舟说:“我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与归途,我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一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让我去寻找武魂真身。” “那就好,”石宏信了,他从怀疑朋友的话,“我以为你利用我们呢。” 董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豁达:“你得感谢,或涅是颍州人,颍州人不吃人脑。” 林宇舟问:“兄弟们,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张灯想说当然是各回各家,却听卫原野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众人看向他,卫原野跳上了房顶,向下望去,满山山火燎燎,他回过头来,满身满脸都是山火倒映的红光,卫原野说:“打上来了。” 第54章 宇宙同舟(三) 只要一经交手, 人类就会发现,神仙已经染上人疫,法力大不如前,恐惧之后的情绪反扑, 是可怕的。 张灯已经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站在了门口,她看到了他们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突然被一箭穿心,闷声迎面倒在了地上。 很快,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 他站在台阶之上, 看着他们。 张灯觉得好像有点眼熟,石宏道:“张户?” 张户眼底的癫狂褪色, 他看清了几人的脸, 也愣住了:“你们几个?” “什么情况?”两方同时问。 张户说:“我跟着大部队来的,迎面遇到了拦路的神仙,他们好像有什么问题,法力低微,双方起了冲突之后,失手打死了几个,然后大家就杀红了眼了, 一路上杀了上来, 听说武魂真身就在山顶,你们见到了吗?” 他们几个有点无从说起,张灯只好道:“我们来的时候,武魂真身的尸首已经被神仙分食干净了。” “怎么会这样?”张户道, “可惜他们还自诩为神仙。” 张户又看向他们:“你们没吃到吗?” 张灯如果没看出来张户的神色有鬼,就太迟钝了。 董宇仍旧躺在地上,带着淡淡地死意说:“你不信,就剖肠破肚,来看看呗。” 张户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看着院里的一切,复又笑了起来,说道:“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张户道:“你们来的时候,这里就这样吗?没有人吗?” “有一个,”石宏说,“被我们打死了。” 张户做出了然状,说道:“我知道,我沿路上听说,有一个最厉害的神仙还没出来,难道是被你们解决了?” 张灯听他每句话都在试探,有些警惕,说道:“或许是吧,没觉得有多厉害。” 张户道:“那自然,你们兄弟的实力,我是认可的。” “这骨头你们要是不要,我就拿走了?”张户走到那堆尸骨前,说道,“我日夜思念妻子,夙夜不眠,实在是痛苦,听说这东西是滋补之物,我看看能不能解我的失眠顽疾。” 张灯看了眼林宇舟,林宇舟转身看向张户,手背在身后,说道:“想要就拿走吧。” 张户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他们会给的这么痛快。 其实张灯他们也觉得这件事挺诡异的。 林宇舟说道:“只是我看仁兄的面相,不像是妻子早亡的样子呀。” 张户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冒昧了,”林宇舟说,“你说你妻子死了,你见到了她的尸首了吗?我倒是觉得你的命,该是你与妻子生离,而非死别,不过倒是确实再也不相见了。” 张户说:“尸首……我妻子是被白虎劫路,生吞入腹,上哪儿找尸首去?” 林宇舟略作思考,又往旁边让了一让:“你随意拿。” 张灯不张嘴,在嗓子里低声道:“你也太大方了。” 林宇舟微微偏头,说道:“我留着也没用。”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黑影擦着两人的身体划过,速度极快,林宇舟拉过张灯,让他躲开这不知名的暗器,那暗器射在张户的手上,张户痛呼一声,转身去看,墙上站了一个男人。 这人张灯看着眼熟,好像在都场上也见过的。 那男人二话不说,甩了几个黑色的指甲大的不明物体,董宇爬了起来,生怕误伤自己,说道:“蛟镖,剧毒。” 张灯躲在了林宇舟身后,张户恨得咬紧牙关,说道:“你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男人从墙上跳下来,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说道:“你要独吞?” 张灯说:“你们不要打啦,一人拿一点不就好了?” “一人拿一点?”男人说,“外头几百个人,都分了吗?” 他刚说完,张灯好像就已经听到了声音,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墙头已经沾满了人——他们满身血污,眼神冰凉,俯视着他们。 张灯霎时间乍起鸡皮疙瘩,这么长时间来他的惴惴不安和恐惧,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答案。 这些人张灯好像都认识,但是他又好像都不认识。 张户捂住自己的手,他的手毕竟慢慢地变成了紫红色,他道:“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 有几人落在他的身后,张户冷冷地道:“杀了他,夺回解药。” “杀了谁?”一个声音从身门口响起。 又是一张老面孔——李森。 但是在这里看到他,张灯只觉得不妙,不妙,太不妙了。 李森走了进来,他神色中带着隐秘的愉悦感,嘴角微微勾起来,撩着下袍走到他们面前,说道:“好久不见。” “几天而已。”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李森道,“你们看来只是几天,我们追得却辛苦,在外头着实遭了不少罪。” 张灯道:“真的假的?” “外头两年了?”张灯绝望了,他只想到了一件事,“我的仙人掌啊!” 卫原野:“……” 卫原野措手不及。就算他再有手段,也没办法救回一颗渴死的仙人掌。 卫原野倒是不至于说出:“再给你买一颗一样的。”这种蠢话,也就导致他根本无话可说,看着张灯的神色中都带着愧疚。 但是张灯只是稍微难过了片刻,就道:“下次还是买多肉吧,更可爱。” 所有人:“?” 石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送你一车。” “送个最贵的就行,”张灯不客气,说道,“不用一车,我养不过来,平时工作太忙了。” 石宏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就听见李森满脸厌恶地看着张户说道:“我忍你很久了。” 李森说:“我走了几年,就让你垄断了颍州的人羌产业,赚了不少吧?” 第78章 张户道:“难道这生意你不做,还不许别人做吗?” 张户四下看看,见无人近身,居然直接抱起了一块腿骨,大口啃咬了起来,上头只剩下零星的肉块和筋膜,他咬得牙龈流血,大声狂笑道:“你有种来拦我啊。” 张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麻木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觉得好恐怖,甚至可能会吐出来,但是现在他看到这个画面,居然心里甚至有种“这才哪到哪的感觉”。 李森看着他,冷气阴寒,他挥了下手,说道:“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身后的人押了一个女人,扔到了地上,女人倒在冰凉的石板上,通过发饰来看,居然是红珠。 张户冷眼看着,嘴边还挂着血污,问道:“从哪里找来的丑女人。” 李森佯装讶然:“你不认识了?” “这不是你的结发夫妻吗?”李森说,“你不认识了?” 李森道:“你四处宣扬,自己妻子死于白虎劫道,其实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红珠瘫软在地上,似乎已经经受过虐待和侮辱,她妆容花了,人也憔悴不堪,脸上还挂着泪痕,说道:“郎君——” 听到这个声音,张户表情一滞,显得居然有些呆傻。 张户茫然地喃喃:“阿瑾。” 张灯看向石宏,却注意道一向磊落的石宏回避了视线。 李森道:“你以为你结发夫妻死了,其实他一直在你好兄弟的青楼里,你俩喝酒吃肉的时候,想过他俩一起骗了你吗?” 张户道:“为什么?” 他瘫坐在地上,眼睛却一直看向红娘,他道:“你是阿瑾?阿瑾死了,你不是,你是阿瑾?” 张灯看他的状态,感觉张户应该真的是想念他的爱人的,他像个小孩一样,一下退回了所有的心智。 石宏道:“我这辈子从不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情,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你媳妇说的,不跟你过了。”石宏道,“她求我收留她,但是这么多年,我没碰过她。” 阿瑾第一次来找石宏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石宏恰好在店里,听说有人来找他,以为是某个散客,没想到下楼看到阿瑾衣着单薄地站在门口,连把雨伞都没撑。 石宏看到她脖颈上、袖子遮不住的地方的伤痕,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找了个女眷带着阿瑾去收拾了一下,收留了她一晚上。 第二天,石宏就严肃地把她赶了出去:“你是我兄弟的媳妇,这件事我不方便管。” 阿瑾那次走了之后,是过了很久,大概有快一年的时间,才来过第二次,那次仍旧下雨,阿瑾还是带着一身伤,石宏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打你?” 阿瑾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被我发现了。” “那你应该打他。”石宏道。 阿瑾说:“我打不过他。” 石宏也没办法,他看着阿瑾,仍旧是说:“你明天就走吧。” 阿瑾问:“你不觉得自己兄弟很过分吗?你还和他做朋友?” “他怎么对待女人是他的事情,”石宏说,“他对我这个兄弟没毛病。” 后来有一次在饭局上,张户带了阿瑾来,石宏就有一次看到了阿瑾,阿瑾仍旧是那样,没胖没瘦,长得雪白、漂亮,穿得却非常保守,把脖子都高高地遮住,旁人调侃他们两个的感情的时候,阿瑾笑容缱绻地躲在张户的身后,眼睛的光却照向了石宏。 石宏高高抬起酒碗,遮住了那道视线。 酒局人多,等他俩出去了,石宏故意打听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听他们说阿瑾虽然看着清纯,其实非常风骚,学过狐媚之术,对夫妻之事更是醇熟,张户就是被她房中术勾引住了,才成了亲。 不过他也确实听说,张户有不少女人养在外头,阿瑾听说之后闹过几次,把张户惹火了,被打得不轻,卧床了几个月之后,再也不管了。 石宏听了,只当是别人家的事情,他去解手,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拉走,阿瑾站在黑漆漆地走廊中,对他道:“我想和他和离,他不肯,你能帮帮我吗?只有你这种人说话,他才会听。” 石宏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啊。” “求你了,”阿瑾说,“帮帮我吧。” 石宏也不知怎么了,心里也不得劲,他道:“男人这东西,玩得花点,你何必斤斤计较,你当不知道不就得了,你花的是他的钱,又不是他的忠诚,何必为难自己呢?” 阿瑾苦笑一声,不做解释,只是说:“我怀孕了。” 石宏:“……” 阿瑾摸着肚子,说道;“他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石宏想了又想,还是道:“这是你们两个的事。” 阿瑾眼神渐渐暗淡下来,手也松开了石宏的袖口,石宏觉得自己有什么话马上就要说出口了,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瑾走后,他又庆幸自己没说。 后来听说阿瑾和男人跑了,那男人是张户府上的家丁,张户倒是不怕丢人,大动干戈地找,宣称自己的老婆回老家的路上失踪了,找了快一年的时间,又忽然说已经死了。 张户简直悲痛欲绝,连续喝了大半年的酒,喝多了就泗泪横流,最后喝得石宏一听见酒局上有他就说自己有事,推脱不去。 又到了一个夏天,石宏终于快忘记自己经历的这倒霉的事情了,一个雨夜,他喝得头昏,回家睡觉,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他的店门口。 石宏打量着她,头脑昏沉,但是感觉她很漂亮。石宏喝多了本就没有欲|望,他摆摆手想让女人走,女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看向他。 女人说:“再给你次机会,帮我一下。” 石宏有时候真的觉得阿瑾这个女人很荒谬,明明是她有求于人,但是她好像每次都是给石宏帮自己的机会一样。 石宏说:“你谁啊。” “我好像死了,”女人的脸色在黑夜里显得惨白,唯独一张嘴唇血红血红的,“我被张户找到,我太害怕了,跳进了井里。” 石宏问:“你儿子呢?” 女人神色暗淡下来,她道:“生下来没多久……他生病了,那男人不肯给我宝儿治病,说是会被张户发现的,没多久就死了。” 石宏道:“怪不得你要寻死,让张户知道你养死他儿子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阿瑾道:“这次你能帮我了吗?” “我没地方去了,”阿瑾说,“而且张户现在也不认识我。” 石宏觉得不对劲,但是他这次还是答应了。 仔细想想,石宏就是觉得拒绝过这女人太多次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拒绝女人,而且阿瑾确实非常漂亮,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她都是让男人心软的那种女人。 况且她已经死了,人死户销,和张户的恩怨也该结束了。 阿瑾后来在他的店里住下,石宏慢慢地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阿瑾来后,店里开了一种很漂亮很巨大的花,没有名字,吊在棚顶的灯上,来到店里的男人也怪怪的,花钱毫无理智可言,石宏确实赚了不少,也懒得管了。 后来认识了卫原野,卫原野说那花是腹语花,长在尸体上。 石宏想到,他确实有一些散客,只来过一次就不再来了,但都是些没什么身价地位的人,突然失踪,也没什么人找。 石宏本来打算这件事结束了,就给阿瑾一笔钱让她离开的,别的他也不想再追究了,但是没想到还是没能如他的愿,到底还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怪了事了,”石宏看向李森,“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森故作高深:“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拉倒吧,”石宏说,“你点金术学了半辈子的人,能有什么脑子?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红珠说:“是他,他挖出了我儿的尸骨,逼得我现身,他和张户不对付,就来为难我们母子。” 张户却突然听到了什么:“儿子?” “什么意思?”张户有些疯了,“我有儿子吗?为什么是尸骨?我儿子死了?” 红珠扭过头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张户三步并作两步,趴在地上去扶住红珠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说啊!” 红珠忽然崩溃道:“本来他也活不长,你每天对我拳打脚踢,才让我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不跑,他根本就活不到出生那天!” “你要告诉我啊!”张户大喊道,“你怀孕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红珠恨恨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恨不得你这辈子断子绝孙。” 张户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张灯暴怒,轮着胳膊就要上去,结果张户又抱住了红珠:“没关系,阿瑾,我们俩以后好好过,还会有孩子的,没有也没关系,以后我们好好的。” 红珠在他背后苦涩地笑了,笑了之后,她说:“好啊。” 第79章 张灯道:“不可以啊!” “不要相信他啊,”张灯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要原谅他啊。” 红珠道:“我心里有你。” 张灯:“……” 红珠说:“我们在一起六年,怎么能说毫无感情呢?那年颍州暴雪,你每天都来找我,我以为那天你不来了,结果你淌着雪走了一下午,见我一面后,你又走了一晚回家,我留你住下,你说对我名声不好。我心里怎么能没有你呢?” “我时常想,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幸福呢?”红珠眼角一滴泪缓慢地划过,“我本也可以靠着那些回忆度过余生的,我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的。” 红珠:“但是我儿子没了。” “一个死了儿子的女人,是不可能和别的女人一样的,”红珠说,“我也不配再拥有幸福了。” “本来我也可以安心地闭眼的,我已经死了,”红珠说,“是因为想见你一面,我才又靠着这执念又回到这人世间。” 张户说:“阿瑾……是我对不起你。” 红珠的眼神是空洞的,但张灯觉得,红珠并不是不恨了,而是情绪过载了,张灯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在他情绪已经到达承载的极点,人就会变得缓慢、迟钝。 张灯如有所感,看着红珠,红珠说:“女人本就是心软的,你说你错了,我自然是愿意相信的,也不得不信。” 张户说:“是这样的,以后我们会好的。”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原谅你,”张户握着她的手扶住自己的脸,“我这些年想你想得好苦,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的?” 红珠哭了,可这不一定是心疼张户,也许是可怜自己,张灯猜测,红珠是爱张户的,她一定是很爱的,而且她死之前一定更爱,她在离开了颍州,投井自杀时,也一定是爱的,爱恨交织之下,她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就是女人的爱,张灯在无数的影视作品、甚至在自己的小说中也塑造过的女性的爱,在明知道是错误的时候,仍旧执迷不悟,因为男人曾经对她好过。 这种微弱的火光足以支撑着女人走过漫漫的长夜。 恨与无助都是因为太爱了,爱到迷失,爱到自我轻贱,觉得自己太便宜了,所以就更爱。 感情对女人而言是最有毒的东西,因为只要沾染了,就像毒瘾一样,很难再戒除。所以总有女人两次三番地进入同一段感情,在有害的关系中饮鸩止渴。 张灯看了觉得仿佛自己也被上了一课,正当他觉得难受的时候,却听见了刺破皮肉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见红珠的脸上溅满了血迹。 张灯心往下一沉,却见慢慢地,张户倒在了她的怀里。 红珠的手穿过了张户的腹部,红红的指甲垂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一瞬,红珠低垂着眉眼,敛去了所有神色,仍有一滴眼泪倔强地流下来了,掉在张户的脖颈上,没入他的衣领。 没人知道红珠在想什么。 可能在红珠的梦中,她仍旧与张户相爱,到底是梦创造了红珠,还是红珠诞生了梦呢? 第55章 宇宙同舟(四) 张户死后, 所有人闻声而动,战争也一触即发。 太多人涌上了钺客殿,听他们说,下头的神仙已经全部杀光。 众人抢夺武魂真身的尸首, 生啃他的骨头, 并且为了这一堆骨头大打出手, 还有些人搜刮起了这些屋里的东西,烧杀抢掠可以说是极近疯狂。 张灯他们几个人躲在了墙角, 看着众人癫狂的模样,张灯说:“我觉得大家都疯了。” “快结束吧, ”董宇说, “我累了。” 话音还没落, 张灯好像又听见了什么动静,他警惕地抬起头, 看到上头站了一排黑漆漆地奇形怪状的人, 为首的那人低头俯视张灯,手中的斧头被刚刚升起的朝阳反射出光来。 张灯有些崩溃了——这又是什么? 这显然也是一群来瓜分成果的大妖,牛壮却忽然道:“爹?” 大家:“……” “好好好,”张灯说,“你爹是牛魔王,我早该想到的。” 那为首的男人身高至少两米,仿佛一座小山一样, 他扫到自己的儿子, 问道:“你做得不错。” 牛壮说:“我啥也没干。” “什么也没做,”男人道,“做得不错。” 太真实了,张灯想, 这就是创一代对自己的儿子的要求,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 “爹,你们来干什么?”牛壮傻乎乎的问。 “还叫什么爹,”石宏蹲坐在墙角,随口道,“可以叫父皇了。” 牛壮道:“你要当皇上了吗?” 男人说道:“儿子,你过来,我当年就和你说过,到人类的社会去学什么?” 牛壮说:“怎么做人。” “是的,我要你去学怎么做人。”男人道,“现在你学会了吗?” 牛壮点头:“我学会了。” 石宏莫名其妙:“真的吗?” 牛壮也不确定,说:“我差不多学会了。” 张灯道:“差很多吧。” 牛壮:“我学会了一点。” 男人已经很满意了,说道:“好儿,剩下的以后再学吧,等我们统治了九州,这些人类,随你去玩。” 张灯说:“……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男人冲着牛壮挥手:“好,第一件事,杀了你这些朋友,我的好儿,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种。” 大家:“?” 牛壮说:“哦哦,好的。” 大家:“??” “大哥,”董宇道,“你好歹犹豫一下吧!” 牛壮也在后背虚空抓出了自己的斧头,冲着他们走了过来,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冷漠且寒冷,张灯刚才还以为牛壮是在开玩笑,或者只是骗他爸的缓兵之计,但是看他的神色,张灯又不确定了。 张灯道:“牛壮,你……” 牛壮看着他,愣了愣,回头问男人:“爹,我能不能——” 男人道:“儿子,不能。” 男人挥了挥手,不少手下马上离开去清扫战场,张灯猜测很多人类都已经力竭,应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情况越来越超出预期了。 难道牛壮是他们要找的人吗?确实疯疯的。 牛壮被他爹拒绝了,又转过头来,眼底只有一瞬间的纠结,有很快恢复坚定,他道:“我不能违抗我爹。” 石宏骂了句,然后说道:“我就说他不能信。” 张灯说:“实在抱歉。” “弟弟,你确实识人不清,”石宏说,“但是算了,咱们做朋友时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石宏这句话的含金量极高,高到张灯都反应了一会儿。 张灯总觉得石宏成熟,在这个时候,他真切的感觉到,石宏最成熟的一点就是他非常擅长分离各种课题,对于张灯把牛壮拉入他们的圈子,但最后牛壮背叛他们的这件事,张灯自己都觉得是怪自己,但是石宏的想法却是他早就知道张灯是个过分心软且识人不清的人,还选择了和张灯做朋友,那么他就要承担和张灯做朋友会带来的这种后果。 石宏不选择责怪张灯,而是认为这是他们需要共同承担的结果。 张灯感动得要死,听见董宇对林宇舟说:“大哥,帮帮忙呗。” 林宇舟站在原地,爱莫能助地道:“我不能干涉因果。” “什么意思?”董宇说,“你不出手嘛?” 林宇舟双手背后,也很歉然:“我会和你们同进退。” 张灯问:“你也接到了任务嘛。” 林宇舟摇了摇头,他道:“我只是不能左右人类自己的进程,杀或涅是清理门户,但其他人或者妖,则是自有因果。” 张灯懂了,林宇舟已经不和他们在同一阵营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林宇舟了,他应该叫何同宇,或者是武魂真身,他不再是他们的朋友林宇舟了。 张灯有些难过,他的朋友虽然仍然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昨天早上他们还坐在山洞里聊天,林宇舟略带愧疚地讲述自己的困境,今天林宇舟就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他说着不能干涉因果的大义,但是却冷眼看待人类的生死,似乎这些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人类的身份和地位不同,说的话也自然不同,林宇舟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昨天还是个失忆了,靠着朋友帮衬走上昆仑的普通人。 他全部都忘记了,却忽然记起了大道、仙凡有别、自有因果之类的高高在上的词。 张灯想,他的识人不清又何止是分不清牛壮。 可是到底要怎么才能识人很清呢?人心隔肚皮,张灯觉得实在太难了。他也并非没有因为过分相信别人吃过苦头,可是就算吃了一次一次的亏,他好像也还是会这样。 男人在背后对牛壮说道:“这是你成为我儿子的最后一步,杀了这些人,我就彻底认可你了。” 第80章 “你不用再劝了,”董宇说道,“你儿子根本没纠结,你没发现嘛?” 董宇语带奚落:“你还以为自己儿子很有情义?” “搞不清你们这些用兄弟情义考验自己儿子的爹,”石宏说,“他杀兄弟都如此轻易,杀你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牛壮道:“我不是那种人。” “你太是那种人了,”董宇说,“你千万别小看自己。” 董宇也站了起来,他伸了伸懒腰,说道:“我这一行,真是损失惨重。” 董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符咒,嘴中念念有词,符咒发出一声唿哨,化作一只巨大的老鹰,那尖嘴冲向了牛壮的眼睛,牛壮抬起胳膊挡住,石宏拔出长剑,长腿一迈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牛壮格挡两人,当然力有不逮,男人大怒说道:“你就这点本事。” 卫原野已经一铁锹呼了上去,冲着男人的脸拍了一声巨响,张灯都吓了一跳他道:“你什么时候……你哪来的铁锹!?” 卫原野说:“捡的,挺好用。” 张灯:“还有吗,给我一个。” “没了。”卫原野把铁锹扔给了他,回身和男人就打了起来,张灯拿着点武器心里舒服多了,也上来拍了几个虾兵蟹将,张灯一边加入乱斗,一边还感慨:“为什么没人拿铁锹做武器?” 石宏说:“你要不试试我的?” “很爽吗?” 石宏把自己的剑扔给了他,接过了张灯的铁锹,张灯第一次用这么锋利的东西,有些畏首畏尾,但是一个长相丑陋的妖怪扑了过来,张灯下意识地劈了出去,血溅在了他的脸上,是温热的。 张灯看到那妖怪甚至只是这一下,就连胸腔上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张灯死死地攥住剑,感觉死的好像是自己。 石宏道:“很爽嘛?” 张灯不敢说话,他直接宣布自己要退出战场,把剑还给了石宏,又想跑了,可是这地方跟没有能藏身的,张灯找了半天,最终却碰上了牛壮,牛壮的一只眼睛被鹰叼瞎,也埋头乱撞,最终却遇到了他,俩人狭路相逢,张灯暗道倒霉,手里攥紧了那根积雪木。 牛壮看着他的神色都已经不复以前,就像是那天他看着那只老鼠一样,伺机而动,阴毒极了。 张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转变会如此之大,或许这就是妖的本性。 红珠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杀了张户,妖怪的本性好像就是杀人,对他们来说,杀人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牛壮说:“我知道你那根木头很厉害。” “你不用武器,”牛壮说,“我也不用武器,怎么样?” 张灯冷冷地道:“你在做梦。” 他抬手要掏出来,胳膊却忽然被抓住,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一把从他的手中抢走了积雪木,飞快地扔给了牛壮,牛壮拿在手心里掂量了掂量,他问:“你的咒语是什么?” 张灯说:“我没有咒语。” 牛壮试着挥舞了几下,毫无反应,牛壮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使劲一捏,问道:“你告诉我,我可以放过你。” 他真的威胁对人了,张灯一点都不怕死,看着他的眼里也没有恐惧。 牛壮在他这里问不到想要的答案,他看着张灯,也找不到张灯的破绽,这是牛壮喜欢张灯的原因,张灯那么简单,一读就懂,对于妖来说,看懂张灯都毫无难度。 他捏着张灯的喉咙,张灯说不出话来,但是牛壮知道,张灯也不想说什么。 牛壮觉得杀了张灯可惜,但是也没有那么可惜,这世上可爱的人不少,再找到像张灯这么有意思的不难。 牛壮觉得自己以后可以再找几个好玩的人类做朋友,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挺有意思。 那这个就杀了吧,张灯瞥了眼转角处,卫原野应该离他很远,这个地方很隐蔽,隐蔽到没有人能找到他,大家总是很放心他的逃跑技能,因此也不会有人担心他有危险。 很久之前张灯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人在死的时候,要对身边的人的难过而心怀愧疚吗? 张灯得出的结论是不需要的,不为任何,就只是张灯做不到在自己已经无力继续活下去的时候,还惦记其他人,他没有那么伟大。 但他在此时此刻确实想到了卫原野,他觉得卫原野会愤怒,会生气,会难过,但是因为卫原野异常坚韧,所以很快就会慢慢地恢复正常。 可是以后的那么多个夜晚,对卫原野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漫长了呢? 卫原野不爱吃东西、世界树也没有游戏,他也没有朋友,那卫原野要怎么自己度过失去恋人的自责和悲伤呢? 张灯想到此处,居然有些想要挣扎,但是很快他又失去了力气,就在他榨干自己肺部的全部氧气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声音。 长箭刺破空气,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牛壮察觉到了危险,扔了张灯,箭插进了他的胳膊,他怒吼一声,伸手掰断了。 一个少年站在他的身边,那少年很高,很壮,甚至从背影看很英俊,张灯剧烈地咳嗽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周围都失真了,经过了很久声音、空气和颜色才重新进入他的世界,他听见牛壮问:“你到底是谁?” 少年说:“我带了三万人马,压上昆仑,不想死的话马上投降。” 张灯:“……” 他在心里想,三万,昆仑山都被踏平了吧。 但是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呢?张灯看着少年稍微转过头来,问他:“你还好吗?” 张灯眯起眼睛,声音沙哑地、不确定地道:“飞……矛?” “是我,”飞矛简短地道,“你还记得我。” 张灯心想,你也长高了太多了,看来日子过得确实不错,但是三十万大军又是什么意思? 街角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少年领着一群人跑了过来,那少年大喝一声:“杀啊!” “取敌方首级者,奖金十万啊,”少年一边喊着一边杀了过来,张灯吓得赶紧爬起来,飞矛把他扶起来:“平将军说了,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他在找你呢。” 平将军又是谁?张灯问:“阿平吗?” 飞矛道:“是的。” 张灯:“……” “你们……”张灯道,“到底干什么了?” 飞矛将他扶到一边,张灯还不放心地向后看,来了几百个人,都是些精壮的男性,甚至都会一些法术和武功,虽然单拎出来都不是牛壮的对手,但是显然两拳难敌四手,人类在团结协作上的力量是难以形容的,即使是再强大的对手,好像他们都能试一试。 飞矛将他的头转过来,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学院培养的精锐,专门用来保护你的。” 张灯嗓子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飞矛说:“知道了。” 他回过头来,喊道:“兄弟们,使劲点揍!” 张灯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他勉强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此时说来话长,”飞矛说道,“张灯,你走之后,不是给了平将军一本书嘛,平将军找了个老师,给我们羌人上课,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名声,不少百姓也送孩子来读书,读书的人越来越多,平将军就用你给的钱,多请了几个老师。” 飞矛道:“按照平将军的话来说呢,只请讲书的老师也没什么意思,他就又请了一些叫法术的道士,你的那种生而平等,天赋人权的思想,特别受这些道士的青睐,他们纷纷为此著书立说,这两年简直是大兴科教,颍州兴起了人人读书的热潮。” 张灯:“……” 飞矛:“平将军呢,也顺手杀了几个权贵,在颍州自立门户,有了些名声,他见你去昆仑久也不回,这才招兵买马,找了三万雇佣军,上山寻人。” 张灯觉得自己好像自从昨天晚上那一觉,从那之后,再也没醒。 第56章 宇宙同舟(五) 卫原野找过来了, 他看见飞矛先是一愣,也认出了这个人,飞矛说:“牛壮刚才险些杀了张灯,不过我们兄弟们已经救下来了。” 张灯问:“你没事吧?” 卫原野听出他的嗓音, 又看到他脖子上紫红的印记, 脸色不大好看。 张灯感觉这是他要发疯的前兆, 赶紧安慰他,卫原野透过他的脖颈, 看到了牛壮的身影,他和张灯擦肩而过, 然后转身走了。 张灯抓都没抓到, 飞矛道:“他还是那样。” 张灯也含泪点了点头。 牛壮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灯没问,但想必是有些惨的。 等张灯走出这条胡同, 发觉钺客殿已经是血流成渠, 尸横遍野,满地都是人类的、神仙的、动物的尸骨,满眼都是血迹、脑浆、组织,到处都是杀戮的声音。 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钺客殿的牌匾下,他身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转头望过来的时候,眼底是一片平静。 张灯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阿平……” 第81章 阿平似乎也看到了他, 他身后背着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行囊, 手搭在腰间的刀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这一刻,张灯好像明白了。 他和卫原野要找的人,不是董宇、不是石宏、甚至也不是林宇舟。 是人羌阿平。 阿平走到他面前, 他已经长了太高,比张灯高出不止一个头,他眉眼英俊、明朗,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深沉和城府,阿平笑了,说道:“好久不见。” 张灯沙哑着道:“好久不见。” 阿平说道:“看来你吃了不少苦。” “我才走了三天……”张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很想哭。 他本不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也不是为了自己而苦,他觉得阿平能说出这句话,一定是因为他吃了更多的苦。 一个人羌,是怎么走到了平将军这一步的呢? 张灯找了那么多人,忙了那么久,唯独没有帮助到阿平。 张灯说道:“你也是来实现自己的梦想的吗?” 阿平回头看向他,说道:“嗯?” “我是来救你的。”阿平说。 阿平道:“我早该死在武魂祭典上,那个林宇舟说的没有错,是你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这样一份人生。” 张灯摇了摇头,他觉得根本不是这样的。 阿平说:“但是他们打得很凶啊。” 他是笑着说的,好像很多很多的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他不是冷漠,也没有疲惫,他只是觉得这是无法避免的。 可能是因为人羌的身份,阿平很早就表现出了这种对人性的恶的漠然,他不像张灯,对于人性的恶是憎恨的,他完全可以接受,因为他见过更加残忍的,更恶的。所以他见到这些,也只是平淡。就像阿平第一次见面对张灯说的那样:“都会死的。” 阿平道:“好像被我渔翁得利了。” 张灯问:“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阿平说,“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阿平从行囊中掏出了小爱。 张灯愣了下,他接了过来,阿平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这个‘仙人掌’。” “不需要经常浇水,也不用晒阳光,”阿平说,“没错吧?” “谢谢,”张灯真的感动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你照顾得真的很好。” 张灯手中拿着小爱,想起了阿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平还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小孩,他觉得阿平酷酷的,还以为他是个爱演的小男孩,他说阿平像自己养的仙人掌,却不知道阿平经历了什么。 张灯分明是自以为是地去揣度阿平,但阿平却把他的话记得很清楚。 “说这些就太客气了,”阿平不以为意,他道,“我没有什么打算,其实他们互相残杀,都死了也挺好的。自从这些人上山之后,天下都太平了,祭典少了,死的人也少了,” 张灯问:“那妖呢?神呢?” 阿平摇了摇头:“我做不了那么多事。” “只要不干扰人的生活,”阿平说,“就随他们吧。不过我猜,今天应该都死的差不多了。” 正如他所言,今日一战,神仙携带着人疫全军覆没,人类想要杀光神仙,全被妖怪屠杀,最终阿平带着的三万人马,又杀光了妖怪,最终只剩下了一些人、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满山的花草虫鱼。 血将昆仑山的草全部染红,在鲜血的滋养下,锦花开得更盛。 阿平几乎攻占了昆仑山,但是他志不在此,也只是草草浏览,就命令撤军。 张灯很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唏嘘,他只能道:“人间怎么不算一种修罗场呢?” 董宇问阿平:“没有人帮你吗?你有书吗?或者你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吗?” 阿平道:“我有一本书。” “张灯送我的,”阿平说,“可以借你看看。” 石宏也受伤了,袖子渗出血迹来,他道:“我脑子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这件事像个阴谋,”石宏后知后觉,“有人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让我们互相残杀,最终是谁赢了,似乎并不重要。” “谁赢了是很重要的,”张灯因为立场不同,看得更清晰一些,他道,“最终我们一定输,因为我们并不是正义的那方。” 张灯终于明白了,董宇是道士、石宏是商人、林宇舟是神仙,牛壮是妖怪、张灯和卫原野是凡人、而阿平是羌人。 他们各自为战,虽然看着和睦,却又为着不同的目的,那么除了阿平,其他人都会输。 因为除了阿平,所有人都是上位者思路,都是想要瓜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权利和财富,只有阿平是下位者思路,他只想要破坏人类平等的这些人消失。 从根本上,他们就错了。 张灯很荣幸,第一次参与任务,就是作为战败方的阵营观战的。这给他的思想带来了很大程度的冲击。 张灯更意识到,其实完成任务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看透局势的本质也真的很难。 董宇道:“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把我们引到这里的,他有什么目的?” 林宇舟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看着各位,说道:“我们要在此分别了。” “你去哪儿?”董宇看了他一眼。 林宇舟也看向他,神色认真道:“其实我还记得你。” “我谢谢你,”董宇翻了个白眼,他道,“大神仙。” 张灯早猜到他俩之间应该有些联系,董宇似乎对何同宇的态度有些奇怪。 “很多年前,”林宇舟显得很谦逊,“我也还年轻气盛,所以不相信宿命之说,对你出言不逊,我给你道歉。” 董宇给大家解释了缘由,说道:“我外出游历的时候,找过他一次,给他讲了我的那本书的事情,我告诉他他以后会死,因为我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他死之后,天下会重新开始分配权利,但是他给我打出来了。” 林宇舟道:“谁听了自己以后会死的事情,估计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我那时候正和我老婆吵架。” 张灯道:“哦,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开始黑化的?” “所以其实……”张灯说,“在你的世界里,确实你是讨厌何同宇的,而且何同宇死了,对你来说就是报仇了。” “好玄幻的命运,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宇’,也真的很像宿敌。”张灯感慨,也不怪他们一开始会觉得董宇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因为在董宇的视角中,一直压在他头上的主角就是林宇舟。 董宇有一条非常完整的故事线,可能就连董宇自己都以为,他一定是胜者,一定会赢。 命运给了每个人希望,又亲自一一驳回,果然正如莎士比亚的那句话所言:“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而更平凡的了。” 初听不知词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林宇舟说:“我还没有什么打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超脱于这个世界和宇宙,但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所以可能会接着四处走走。” 张灯道:“什么意思,你是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可以,”林宇舟含笑看着他,“而且我也知道你来自哪里。” 张灯并不觉得冒犯,也不觉得有什么神奇的,他道:“我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现在这个时候了,我告诉大家也没问题啊。” 林宇舟说:“是这样的,但是张灯,你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张灯问:“嗯?” 林宇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了卫原野,最终对石宏说:“我们还是好兄弟。” 但是石宏可能很难再这么想了,虽然石宏还是和他双手交握了了一下,说道:“后会有期。” 在林宇舟那里,他已经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了,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历劫成功,报仇了,甚至对他来说,死了老婆好像也无所谓。 张灯完全在他身上看到了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感觉。 “能结识你们这样一群挚友何其有幸?”他看向了阿平,面带着欣赏和赞同说道,“你做得不错。” 阿平说:“什么做得不错?” 林宇舟笑道:“何必如此敌视我呢?” 阿平道:“我只是不知道我哪里做对了。” 林宇舟道:“在山上,你救了我们,剿灭妖怪,在山下,你救了羌人,以羌人的身份拥有了自己的拥趸,还不算成功吗?” “这要是成功,你不就是彻底的失败吗?”阿平揭开了他的伪善,“山上你不救人,山下你明知吃羌不对,袖手旁观,我若是成功,你算什么?” 林宇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能在林宇舟看来,他也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同,他早就不需要再向凡人证明自己。 林宇舟只是说道:“年轻气盛未必是坏事。” “兄弟们,我真的要走了,”林宇舟最后道,“我有预感我们日后还会相见,倒是一切自会明朗。” 第82章 张灯觉得心情复杂,他和林宇舟相处了这么久,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哥哥一样的角色,纵然知道他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仍然觉得遗憾。 “莫愁前路无知己,”张灯说,“天下谁人不识君。祝你一路顺风吧。” “你也是,”林宇舟说,“也祝你顺遂,你的路有些难走,但结局应该不错。” 张灯没有放在心上,看着林宇舟掀起衣角转身离开了,长长地台阶,他们来的时候一级一级地爬上来,林宇舟走的时候,是很快就消失了踪影,再也不见了。 下山后,董宇也告辞了。 据他自己所说,想再去沉淀沉淀,把书中写得很多东西,当年没弄懂的,再去仔细琢磨琢磨。 董宇仍旧穿着他的那身富士康的工作服,张灯看着他的笑,好像就和第一次见面没有区别,张灯猜测董宇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的失败了,这对他来说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既不致命,也不特别,也许很快就忘记了。董宇像是个野草,总是很容易让人以为要死掉了,但是来年春天他又最早发芽。 张灯和他道别,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的衣服到底是哪里来的?” “找裁缝做的,”董宇说,“我那本书上有图纸,让我穿成这样,会有人认出我来。” 张灯说:“我是认出来了,还有谁认识啊?” 董宇道:“不知道,也许还要等。” 张灯知道他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希望和理想,他仍然想要名与利,所以还会继续去尝试。 “那好吧,”张灯说,“祝你好运吧。” 董宇笑了:“我是没有好运的,不如就祝我坚持下去吧。” 张灯改口:“祝你坚持到底。” “我一定会的。”董宇说,“如果再见,希望我们已经各自登上顶峰。” “啊,”可惜张灯志不在此,他道,“我就不用了,你自己在顶峰就好了,我要回去写小说了。” 他又有了很多很多的想法,一定能让那个故事更加精彩。 董宇说:“那就祝你小说畅销。” “不需要啊,”张灯是真的不用,他道,“你祝我和卫原野幸福吧。” 董宇无奈道:“祝你俩幸福。” 董宇说:“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出息的男人。” “但我最喜欢你,”董宇在最后认可了张灯,“不得不说,你比我酷。” 张灯笑了,和他碰了下拳,董宇挥了挥手,又跟石宏打了声招呼,石宏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扬了下手表示去吧,董宇便转身离去了,他走得也够潇洒的,同林宇舟一样头也未回。 林宇舟不回头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去走自己的坦途大道了,董宇不回头则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魄,他虽然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但是对于梦想事业之类一词,向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张灯知道他这一路还要吃不少苦,尝尽一些孤独、饥饿、误解,但他挺起胸膛,应该也是可以挺过去的。 石宏说:“我和你们一起回颍州。” “你们不会不回去吧?”他又问。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似乎已经和世界树确认了状态,他道:“任务已经成功,可以结算了。” 张灯问:“我们还回颍州吗?” “你的包还在颍州,”卫原野提醒张灯,“书包。” 张灯想起来了,池小匣给他把书包拿过来了,张灯一拍大腿:“那我要回去一趟。” 那书包他背了很多年了,已经有感情了,张灯有非常严重的恋旧情结和恋物癖,张灯道:“我们怎么回去呀?” 阿平说:“有车。” 张灯还以为是马车,他有点恐惧长途跋涉,正在打退堂鼓,结果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他冲阿平低首简单打了个招呼,又对张灯他们道:“好久不见。” 张灯惊喜道:“里消!” 里消说道:“你还认得我。” 里消几乎没变,他说道:“平将军,现在里头还剩了个李森还活着,已经被咱们活捉了,妖怪全杀了。” 张灯想起了件事,他问道:“红珠呢?” 石宏说:“跑了。” “早就趁乱跑了,你没看到,”石宏说,“不用惦记她,她是我见过最爱自己的女人,她这种女的,会照顾好自己的。” 张灯对这句话存疑,但是他看石宏的神色,可能红珠走的时候和他说过什么,也许俩人已经有了什么约定,张灯不便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没事就行吧。” 里消说道:“讯鹿车也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了,这里我们留着收尾就行了。” 张灯好像听说过这个词,他仔细想了想,记起来了,他道:“是西山那个可以日行千里的讯鹿吗?” “是的,”里消笑了起来,“去年我们计划着要上昆仑,去西山抓了不少,养殖起来了,飞矛设计了图纸,做了一辆讯鹿车,可以拉载二十人,速度也是飞快,从这里回昆仑,只需要一晚上就行。” 张灯惊讶道:“比高铁还快!” 石宏道:“我错过了太多,走吧,回去看看。” 坐在讯鹿车上,张灯看着飞驰而过的景象,心中升腾出一种很彭拜的感觉,他忽然很轻松,也很自如。 好像是生活在他的那个世界的千禧年,无论是做什么都会发财,干什么都能成功,大家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那只猪,每个人都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日子真的好起来了,一路上,阿平给张灯讲了不少。 阿平只把张灯当做真心的朋友,也只和他说了自己的真心话,他并不在意石宏和卫原野也坐在旁边,对张灯道:“我其实希望所有人都死了,大家重新来过。” 张灯很高兴他会这么想,他道:“因为我们草根都是这样的啦,总想着重开。” 阿平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野蛮了。” “所有的文明都是从野蛮开始的嘛,”张灯道,“而且最终还是要走回到野蛮的,时代的一颗尘埃落在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我们小破民就好好的生活就行哈。” 阿平道:“但你书中说,觉醒是需要一定的暴力的,即使是宣扬真理,也要有足够的武力镇压。” 张灯吃着糕点点了点头:“你随便听听就好了,我只是随便写的,我们文字工作者只会动动笔杆子,其实对于实际情况是一概不知的。” 阿平道:“你能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吗?” “恐怕不行。”张灯也很遗憾。 “为什么?” 张灯说:“我想我的小猫了。” 张灯不觉得很难以启齿,事实也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对于张灯而言,已经步入正轨,只是好与更好的区别,那么这个世界并没有他的小咪重要。 张灯咽下糕点,接过了卫原野递给自己的水,说道:“但是你已经很棒了,相信自己就可以了。” 阿平没有强硬地挽留他,只是笑了笑,他道:“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你解救了那么多羌人,”张灯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残渣,“早就已经还完了欠我的情了。” 张灯把刚才吃到的好吃的那块塞进卫原野的嘴中,说道:“希望你以后还能保持初心吧,不过保持不了也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多了。” 回颍州的路程风驰电掣,再回去的时候,张灯感觉这里的风水好像都发生了变化,以前终日浓雾弥漫,现在下车的时候,他居然能看得清楚百米外的饭店招牌。 张灯已经归心似箭,阿平把他们的物品都收了起来,等送的人过来的时候,张灯马上就要告别,石宏不悦道:“不和哥哥说点什么?” 张灯看着他,当初歃血为盟的战友们,最终居然是石宏陪他们走了最后一程。 石宏对卫原野道:“我真想交你这个兄弟,可惜你俩不愿意留下。” 卫原野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卫原野和石宏的气场很搭,这段时间他俩相处得不错。 张灯问:“你脑海里那个系统回来了吗?” “没有,”提起这个,石宏就没什么好气,他道,“我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算计我。” 张灯也觉得这个事情处处透露着奇怪,好像真的有人在引导着他们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样,张灯说:“哎呀,算啦,反正活着回来了。” 石宏说:“对,先算了,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不对,你们还回来吗?” 张灯还在犹豫,卫原野却答应了,道:“有机会一定回来。” 但是要清除记忆的呀,张灯想到这里有点难过,不过也道:“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一定会的,”石宏抱住了他们两个,“虽然我们没当成大英雄,但我们的感情是真的。” 张灯对自己之前觉得石宏是个奸商这件事感觉到了抱歉。 “在我心里你就是大英雄。”张灯说。 第83章 石宏觉得有些感动,深吸了口气,又一次抱紧了他。 “宝啊,”石宏说,“好好的。” 直男恐怕也说不出更感动的话,石宏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淡淡的,对他们已经肉麻不少了。 张灯说:“你喜欢人家,要对人家好一点啊。” “嗯?”石宏反应过来,说道,“我对她……不能算是喜欢吧。” 张灯“嘁”了一声,说道:“不要自欺欺人啊。” 石宏无奈地笑了下,很有种大哥的辛酸,他道:“她也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我配她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张灯笑了,知道石宏是在开玩笑。 石宏复又郑重起来:“我知道了。” “看缘分吧,”石宏道,“我不着急。” 他们俩的前缘实在有些太过于沉重了,也不是可以劝的,张灯也尊重他的想法,只是道:“你不要有爱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种想法呀,爱人和朋友本来也不是用来比较的。” 石宏道:“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石宏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道,“其实你说得很对。” 告别的话说不完,张灯也不打算再说了,阿平说要给他送点钱路上花,张灯忽然想起什么,拿了一叠揣卫原野兜里,张灯道:“这就当利息啦。” “我俩真的有点缺钱,”张灯挥了挥手,“这次真的走啦。” “等等,”石宏说,“我也送你个礼物吧。” 他把自己腰间的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刀放在了卫原野的手上。 卫原野有些意外,尽管没想明白是为什么,他还是马上道:“我不能要。” “宝刀配英雄,”石宏说,“我不配这把刀。” 张灯说:“可是……” 石宏负手而立,说道:“拿着。” 石宏郑重地说:“我会再去寻一把趁手的武器,修炼之路也会重新开始。以往我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幸运,无论是金钱还是名誉想要攥在手心里都是易如反掌。今日我见到大家的实力,才知道我有多可笑。” “幸而我这人向来坚韧,从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石宏道,“下次再见,我定让你们刮目相看。” 事已至此,再推拒就是不给面子了,卫原野收了起来,说道:“我先替你保管。” 这下张灯真的觉得,好像此次分别不是永别了。 走的时候,日落西陲,红霞洒满了大地,几只逃出生天的仙鹤跟在他们的身后,在天空中翱翔飞舞,张灯和他们挥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卫原野拉住了张灯的手,张灯和他们告别,说道:“有缘再会吧。” 他很洒脱,只有一点点不舍,卫原野则是没什么感情,按动了通讯器。 他们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好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只有在走的时候,张灯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他其实非常想要离开。 这里野蛮、荒芜、无秩序、这里的人、妖、神互相吃,仿佛是最低等的生物一样。 张灯在这里见到了人性最赤裸的善与恶,美与丑,这里一切都是毛坯的模样,所有人都叫嚣着最原始的欲望,杀人是这里最普通的事情。 不过张灯知道,是会变好的,在这些人的心中已经种下了开化的种子,只需要一些时间和机会。 但是张灯还是很难爱上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又丑陋又超雄的孩子。 可他又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好像和这个世界的缘分还没有尽一样。 他总有一种这个世界会像鬼一样缠着自己的噩梦感。 god bless me. 张灯在心里默默地复述了一遍。 ——第二卷无妄生疯完—— 第57章 大城小爱(一) 纯白色的公园内, 天空、光线、温度、湿度都刚刚好。 这是个约会的好天气,一个男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着冰淇淋,他穿着一套白蓝相间的制服,头发有点长, 卷卷地, 衬得他的脸很小, 他正在非常认真地舔自己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晃荡着脚显得很开心。 “张小灯!”一个声音从侧边传过来。 张灯回过头来, 看见来人笑了下,他道:“你来啦。” 池小匣坐在他的身边, 跑得有些累, 他把怀里的零食一股脑地掏出来, 说道:“你是怀孕了吗?” 张灯:“你在说什么啊。” 池小匣:“你一直在吃,一直在吃, 从你回来之后, 你嘴都没停过。” “我上个世界……”张灯一大口冰淇淋直接吞了,然后还没等说完,池小匣就打断道:“上个世界是美食荒漠,给你饿着了,我听了八百遍了,那也不至于一直吃啊。” 张灯说:“我也不知道。” 他也觉得有些苦恼,自从谈恋爱之后, 他的食欲就有点太旺盛了, 之前因为在做任务所以没太大的感觉,现在任务做完了,他每天一睁眼就在想今天吃什么。 张灯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减肥减得太过于辛苦,有点暴饮暴食的倾向, 他今天早上上称129.3斤,是他有生以来体重的峰值。 张灯说:“但是还好吧,我也没有很胖。” 池小匣捏了下他的肚子,说道:“这里很软啊。” 张灯有些不服气:“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又不是女人,”池小匣道,“女人有肚子很正常,你肚子里有子宫吗?你这里全是肉啊!” 张灯:“……” “你这样是伤害不到我的,”张灯把薯片打开,塞进嘴里,惊讶于黄油细腻香甜的口感,他道,“这个味道好好吃。” 池小匣说:“好吧,我尝尝。” “这个是新口味,”池小匣说,“很贵的。” 张灯说:“世界树卖什么都贵贵的。” “没办法啦,”池小匣仰头看着天空,难得地放松道,“这里没有产能呀,全部都是从各个世界引进的,所以大家只喝营养液活着就够了。” 张灯:“那太没意思了。” 池小匣也是认识了张灯之后,才发觉原来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张灯热衷于在自己写不下去文字的时候,找池小匣和卫原野陪自己斗地主,池小匣还好,但是他觉得卫原野玩这种游戏是纯折磨。 池小匣道:“你的猫到底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啊,”张灯满腹愁肠,“我再也不要进入那种时间换算的任务里了。” 张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在一个任务里待了快一年的。 后来池小匣给他找了下任务记录,据说是他和卫原野进入了一个近似于天庭的地方,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们在里头待了三天左右,人间过去了整整三年。 是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能完全对齐的关系,所以他们才不至于真的三年才回家。 想到这件事,张灯就难过,他道:“我去看小咪,小咪已经和我不熟了。” 池小匣说:“我听说你那小猫本来就对你一般呀。” 张灯最听不得这种话,他道:“怎么可能,谁给你说的?是不是卫原野?” “你看,你破防了,”池小匣嚼着薯片,问道,“卫原野呢?” 张灯道:“清记忆去了。” “他怎么又去了?” “不知道啊,”张灯也不太清楚,其实他对这件事也有些担忧,“说是卫原野的记忆清除得不干净,要给他升级个套餐。” 池小匣道:“是不是他清除太多次了,已经混乱了啊。” 张灯道:“我觉得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说真的我有点想喝粥,你知道美龄粥吗,很好喝的。” 池小匣看着他的表情好像是看个傻子。 张灯又转回来,说道:“他之前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其实就已经很混乱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他说他经历过太多次c级消除了,”张灯道,“我在想,c级消除是事件消除,是不是同样的世界里,同样的经历太多次了,所以在消除的时候才会混乱啊。” 池小匣道:“最好不要。”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池小匣道,“就会启动a级消除的,a级消除多几次的话,人都变得傻傻的了。” 张灯有些难过:“可是他现在已经傻傻的了。” 池小匣:“那你俩就是傻瓜情侣了。” 张灯笑了,然后又冷下来:“什么意思?我也是傻瓜?” “你不是吗?”池小匣无所谓他生不生气,只是道,“一个任务做了一年,我真的没见过更傻的了。” 张灯说:“可是卫原野也没想到啊。” “所以我说他也傻傻的,”池小匣道,“他经历过太多次创伤和清除了,其实我觉得他已经不适合一线了,但我听说很多人找过他,让他转岗,是他自己不同意的。” 张灯倒是听卫原野说过这件事,张灯道:“因为他不喜欢管理岗呀。” 第84章 池小匣说:“那一线就是这样的,会损伤人的机能和情绪的。” “你也要劝劝他呀,”池小匣说,“以前他就自己一个人,总想出去做任务那就去嘛,现在你俩在一起,总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呀,多危险呀。” 张灯说:“可我也不想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池小匣道:“感情好麻烦啊。” “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也不能劝,不能说,”池小匣说,“所以我才谈不了恋爱。” 两个男孩同时叹了口气。 张灯幽怨地补充道:“但是也没有人喜欢你。” 池小匣一把薯片塞进他的嘴里。 张灯一边吃着薯片,一边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未经报备的时空游历是犯法的,”池小匣说,“你为什么总干有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张灯有些伤心地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 池小匣问:“难道你报备了?” 张灯:“没有。” 池小匣怒道:“那你说个屁!” 张灯道:“我只是和规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小匣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诡计多端的读书人。” 池小匣最终还是拒绝和张灯一起回去,卫原野又刚做了记忆清楚,反应慢慢的,张灯也不忍心让他陪自己,所以计划取消了,晚上哪也没去。 张灯的小说写了大概万分之一,他坐在床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卫原野在卫生间洗漱,等他洗完了澡,看到张灯在电脑前好像有点死了。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张灯马上又复活了,去捂屏幕,说道:“唉,这块写得不好。” “不顺利吗?” 张灯说:“总觉得很俗气。” 卫原野并不理解张灯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对于作品那细枝末节的牢骚,他分不清好、坏、土气、俗套、新颖和前卫等等文字,卫原野道:“故事也俗吗?” 张灯却严肃道:“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故事是不会落入俗套的,”张灯说,“俗气的是表达方式。” 卫原野似懂非懂,看着有些难得的迷茫,张灯看他可爱,捏他的脸,有些担忧地道:“真的变傻了怎么办?” “本来也不聪明,”张灯说,“又傻又暴躁,这辈子怎么办呀?” 卫原野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气,说道:“不睡吗?” 张灯不想睡觉,他其实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他问卫原野:“你觉得一个故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卫原野道:“你都说了,是故事。” 张灯一开始没听懂,是过后才反应过来:“故事。” 卫原野说:“也许是我不懂。” “灰姑娘讲得是什么故事?”卫原野问。 张灯道:“问得好,灰姑娘其实并不是安徒生童话,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公主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辛德瑞拉的世界里,王子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实现脱贫攻坚的一个工具而已。” 卫原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饶有兴趣地听着。 张灯道:“辛德瑞拉这个女孩,在她受继母和继母的女儿非常理的压迫的时候,她想要参加晚会让王子爱上自己,证明她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信,她有信心让一个见过很多女人的王子对自己欲罢不能,继母为了让她死心,给她设置了很多难题,她都想办法解决,但是最后是继母撕破了脸皮,说绝对不会带她去晚会,她等所有人都出发了之后,才真的死心哭了起来,这代表她真的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孩,非常坚韧。” 张灯说:“你不觉得她其实根本不爱王子吗?是王子爱她爱得要死,全国上下找她,但辛德瑞拉从头至尾也只是希望依靠王子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这也不怪她,辛德瑞拉那种原生家庭,我觉得她是很难再相信爱情了。当然这里也涉及到了一些,她继母正是因为她如此野心勃勃才忌惮她,女性之间的围剿和互助,父亲在家庭纷争中隐身等等深刻的议题,总之我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从这个故事中我们能以小窥大看到很多女人的困境,以及男人和女人视角的不同。” 卫原野:“……” 卫原野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的,毫无疑问,他是被张灯的想法打动了,卫原野说:“其实我只是想说,无论你怎么表达,最后大家记住的也只有这个故事本身。” 张灯也被他的想法打动了。 俩人双双沉浸在震动中,一时沉默了。 张灯在想,其实是这样的,无论他如何追求视角的突破、节奏的起伏、情绪的烘托,故事就是故事本身呀。 张灯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大家只能记得住故事本身。” 卫原野说:“是的。” 卫原野又有些犹豫,说道:“但是……你总想这么多吗?” “因为我很想写一本关于女性的书,”张灯道,“但我觉得自己写不好,我并没有真的理解过女性,我连女性朋友都很少,我觉得贸然解读她们是冒犯的,所以写得有些困难。” 卫原野说:“那为什么非要写?” 张灯也不清楚,张灯道:“因为……” 他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说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男人总是很粗糙吧。” “男人像是半成品,很多情绪都是没有的,”张灯说,“而我是个传统小零,我对男性议题是没有兴趣的,我更想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在她们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张灯慢慢地感受到的东西,他在自己漫长的暗恋史和陪跑史中发觉,爱情的伟大是单方面的,两个人同样抱着经营伟大爱情的决心而在一起的几率几乎为零,而一般心存幻想的那个都是女人,或者是扮演着女性角色的那个人。 张灯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在信息爆炸,资产过剩的年代,她们分明听得到各种悲惨的下场,也分明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依旧飞蛾扑火一般地向往爱情。 他也想借此来直抒胸臆,因为他给自己的定位,也是为了伟大爱情而投降的女性角色的扮演者。 他想旁敲侧击,想以小见大,推断出自己的下场。 张灯无法详细地对卫原野一一诉说,他觉得很难有人完全理解他,而且他也可以写作,他不需要太多身边的人理解。 卫原野道:“如果有任务可以选,我们下次找个女生。” 哦,张灯又明白了,卫原野并不会在意他的细腻敏感,只把他的所有郁结都轻轻放下。 他总会在各种时候反复地觉得卫原野很有魅力,卫原野像是一条河,流淌在冰川与冰川之间,行走在河边,你会以为他好像只是一滩浅洼,但他由冰山的爆裂而产生,他很狭窄,尽容纳一人的肩宽,却深不见底,是在平原上的一条冰裂隙。他可以吞并很多很多的东西,可却连一丝涟漪也无。 张灯说:“今天池小匣说,你不适合再参加任务了。”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仰着头,把自己的后脑勺放在床上,他问张灯:“你觉得呢?” 张灯问:“其实我……”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也是。” 卫原野沉默了片刻,他应该是在为难,其实张灯也在为难,他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但是他没办法完全放任卫原野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能是因为他的爱还没那么伟大,或者是他这个人还是愚钝的,不知道怎么处理爱情的毛刺。 张灯说:“我真不想让你再去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这种生活,”张灯说,“但你如果问我真心话的话,我没办法撒谎说一定支持你。” 卫原野说:“其实我大脑耐久应该还够。” “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卫原野也比较痛快,“我尽快转岗。” 卫原野又转头看他笑了,说道:“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张灯摇了摇头,把脸藏进了他的臂弯。 卫原野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卷发,说道:“你别难受,我都听你的。” “你想得很多东西我都不明白,”卫原野说,“我觉得在你心里,可能我也不是多完美的人,不过你有要求可以说,能做到的我都做。” “做不到的呢?” “少,”卫原野说,“我活了很久了,做不到的事情已经少了,但是也有,那就没办法了。” 卫原野说:“你懂我意思,我表达不好。” 张灯道:“你应该很喜欢参加任务吧?” 卫原野笑了,他道:“谁会喜欢上班啊。” “在这么多工作里,我觉得这个最轻松而已,”卫原野说,“但是……亮亮,其实——” 在深邃的眼眶下,他那薄薄的眼睑轻抬,看着张灯正要开口,张灯手腕上的通讯器却忽然响了,池小匣的头像亮了起来,张灯没接,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第85章 卫原野却若无其事地起身上了床,说道:“没什么。” 张灯只好接起了电话,池小匣说:“张小灯,快过年了,我们明天逛街去吧!” “是吗?”张灯自从回来之后彻底丧失了时间概念,他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要过年了,便问道,“可是去哪儿逛街呢?” 池小匣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小咪吗?去你家买吧。” 张灯有些意外:“你不是骂我违法乱纪嘛!” “算啦,”池小匣说,“物以类聚,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 张灯有些无语,他道:“那我可以带上卫原野吗?” 池小匣:“你是他妈妈吗?” “带上吧,”池小匣又马上道,“留守儿童太可怜啦,我们逛街的时候可以把他寄放在老公存放处。”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张开双臂躺在床上,也低眉扫了他一眼,张灯问:“我和池小匣明天回我家那边去看小咪,顺便逛街,你去吗?” 卫原野干脆道:“去。” 池小匣在电话那边道:“你多余问他,他除了陪你还有什么事吗?” 卫原野说:“你不想我去?” 张灯只是自己干什么都想带男朋友这件事有些可耻,他以前很讨厌何小丘干什么都要带上刘岩,喝咖啡要带上、逛街要带上、就连去张灯家里,他也要带上,张灯觉得很烦,他和何小丘虽然也说不了什么特别私密的话,但是总觉得刘岩在的时候,气氛有些奇怪。 但是他谈恋爱之后,好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他也同样做什么都想要带上卫原野。 卫原野倒是对这些都很迟钝,他更像是个男朋友牌人机,张灯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随叫随到,满分男友。 张灯问池小匣:“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池小匣道,“卫原野啊?” 池小匣说:“他有存在感吗?” 张灯:“很有的好吗?” “那是对你来说,”池小匣道,“他一年说的话都没有你一天说的多,我一直把他当成咱俩的保镖。” 张灯:“……” 池小匣道:“就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不行,八点太早了,九点吧,咱们广场集合。” 第58章 大城小爱(二) 第二天一大早, 他们三人在广场集合,张灯看着这人来人往,心中难免忐忑,说道:“干什么约到这么光天化日的地方集合啊。” 池小匣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说道:“现在是工作时间, 人都挤在办公室里, 你跟我来。” 池小匣余光扫到了卫原野,淡淡地问道:“你身体怎么样?” 卫原野:“我身体怎么了?” 他是真忘了, 张灯提醒了他才想起来,说道:“还行。” 张灯道:“卫原野已经答应我, 以后不干一线啦。” 池小匣有些意外, 看了眼卫原野, 但是卫原野很高,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卫原野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 很多时候卫原野只注意张灯,他背着张灯的红色书包,站在张灯右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几乎也不搭茬。 池小匣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我没有啊,”张灯说,“他自己说的。” 池小匣看上去似乎真的有些不相信, 但是他也没有继续再问, 而是带着张灯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路上,这条路是从一处公园拐出去的,由白色的鹅卵石铺就,尽头是一道墙, 上头有一堵圆形的拱门。 池小匣道:“我给你讲哦,这是我同事新开发的,还没有投入使用呢,可能还会有一点点的不稳定,咱们是第一批使用者呢。” 张灯说:“你知道吗?” 池小匣看向他。 “我又有点不想去了,”张灯说,“我好像也没有很想小咪……” 池小匣道:“你有没有出息啊。” “你怎么这么惜命?”池小匣一边数落他一边掏出钥匙来打开门,门外并不是什么时空隧道,而是一个八卦图。 张灯道:“死在一个未经上市的不稳定的仪器上很蠢啊。” “你就是很蠢啊!”池小匣一边说着,一边手伸向白色的点,然后在空中画了一个八卦图,只见那八卦图轻轻地转动了起来,四周的空间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很细微的变化。 池小匣郑重地对张灯道:“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很蠢,人要接受自己的蠢,懂吗?” 张灯感觉他在胡言乱语,但是池小匣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说道:“其实没事啦,只是有些不稳,所以一直都还在测试,你晕车吗?” 张灯刚说完“晕”这个字,就被池小匣拉进了八卦图里,卫原野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一个小时候,在麦当劳的卫生间里,张灯大吐特吐。 漱完口出来的时候,池小匣和卫原野点了份套餐,已经吃上了,卫原野的手机一直没丢,此时此刻又有信号了,他又玩起了以前的游戏。 张灯看见汉堡和薯条,又想吐了。 池小匣说:“你好菜啊。” “一个小时!”张灯道,“整整像洗衣机甩干桶一样甩了我一个小时!” “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体素质啊,为什么不会晕?” 池小匣一边大口炫汉堡,一边感慨好吃,抽空解答了张灯的问题:“我们是训练过的啊。” 张灯躺在卫原野的肩膀上,人已经微死了,他看到卫原野登上了以前的账号,上头有99+的未读消息,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个账号。 池小匣说:“我们做过抗各种打击的训练,你老公还是个中翘楚吧。” 卫原野说:“其实还好。” “第几名?” 卫原野:“第二。” 池小匣有些意外:“第一名是谁?” “忘了,”卫原野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他道,“那个人之前我记得的,现在想不起来了。” 池小匣道:“你的记忆力真的被破坏太多了。” “但我好像”知道了,”池小匣说,“如果比你能忍的话,那人是不是姓白啊。” 卫原野摇了摇头,说道:“确实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个很特殊的名字。” 张灯:“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吗?少吃点吧,我晚上要请胡宁宁吃大餐,你们吃这么饱,小心吃不下。” 池小匣道:“我觉得应该是查不到了。” “那是个逃犯,”池小匣道,“至今还在世界树的通缉中。” 张灯:“?” 池小匣冲卫原野扬了扬下巴,说道:“你来解释。” 卫原野把手机放桌上,他翘着二郎腿,随口道:“因为很优秀,他吃了很多资源,很多部门都想要他,给他了不少条件,不过后来听说在毕业之后就跑了。” “我们体内的血液是可以被追踪的,具体的都是机密,只知道每个世界树公民在出生的时候都被其他世界的特殊动物标记过,”卫原野说,“这辈子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但是那个人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至今没找到。” 张灯道:“我的天啊,听上去你们好像是囚犯一样。” “我的天啊,”池小匣说,“你怎么这么敢说。” 张灯:“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囚犯,需要把你们打上标记哪里也去不了吗?” 池小匣看了眼卫原野,寻求认同一般地道:“也不至于吧?” 卫原野不置可否。 池小匣道:“只是工作压力大了一些,工作比较危险一些,听不懂人话的同事多了一些,绩效考核严格了一些,更新换代快了一些,其实也还好吧。” 张灯:“……” 张灯:“你醒醒啊。” 池小匣也很无奈,他道:“但是总有人要干这些吧,世界树公民享受了很多的特权了,甚至寿命都是无尽的,只有干到报废,从来没有衰老和疾病,干活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好吧,”张灯也无话可说,“如果你自己都觉得合理的话,我也没办法替你批判什么。” 但是卫原野也是这样吗?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发现卫原野确实也没反驳什么。 “那那个人为什么要跑啊?”张灯不解道。 池小匣道:“这世上就是有一些责任感很低的人啊。” “我就是。”张灯道。 池小匣说:“你还好啦。” 张灯以为他在安慰自己,结果池小匣道:“因为你能力也很弱嘛。” 张灯:“……好哦。” 池小匣道:“如果能力很强的人没有责任感是很可怕的,因为这世界上很多资源都被他吞掉了,结果他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张灯说:“就像卫原野一样吗?” “卫原野已经完全干够本了,”池小匣说,“他简直是超级经济实用型人才。” 张灯想,那卫原野的幸福又怎么办呢? 可是好像只有他在意这个问题,所以问这个是不合时宜的。 第86章 他们几人吃完了,张灯联系胡宁宁去看小狗,胡宁宁接起电话来,就问道:“我就猜到你回来了。” “为什么?” 胡宁宁道:“因为卫原野的账号上线啦。” “什么时候过来?”胡宁宁道,“我在外面约会,半个小时能回去吧。” 张灯说:“我们也差不多。” 胡宁宁痛快地道:“好滴,我们家门口见。” 张灯挂了电话,池小匣问:“她没有工作吗?怎么每天在玩。” “我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张灯说道,“她应该已经毕业了。” “坏了,”张灯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的房租!!” 半小时后,别墅门前的树干枯黄,花园也零星地只剩下了几盆花,冬日的景别惯是如此萧条。 “我休学啦,”胡宁宁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草,化着精致的妆,睫毛根根分明夹得快翘到天上去,淡淡的腮红衬得她看着很都市丽人,她打开大门,用指纹解锁了屋里的门,然后说道:“我以为你失踪了呢,去了这么久。” 她男友跟在身后,和他们笑着打招呼,张灯还记得他的名字,说道:“童迎,你好。” 童迎有些意外,说道:“你好,张灯。” 张灯这下也意外了。 张灯问道:“你为什么休学啊?” 胡宁宁把自己的奢牌包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唤道:“咪咪,你爹来看你啦。” “实在不想念了,”胡宁宁说,“念书也没什么用,还没我代拍赚得多,我家里也有钱,不知道非得读书有什么意思。” 张灯其实也不意外,这像是胡宁宁会干出来的事情,胡宁宁笑着看向了楼上,说道:“你看,小咪。” 张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咪躲在楼梯拐角处,竖着眼睛看着他们,它似乎有些认出了张灯,慢慢地探出头来,然后非常谨慎地一步一步踏下了台阶。 胡宁宁说:“咦,阿呆呢?” 另一只布偶似乎很社恐,怎么叫都不出来,小咪已经绕着张灯的腿转圈圈了,给张灯感动的泪流满面。 池小匣说:“不是吧,真哭了?” 胡宁宁说:“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性感。” “你还是回去念点书吧。” 胡宁宁笑了:“我故意的,你有病。” 张灯是真的好想小咪,在他还很孤独的时候,只有小咪陪着他,他对小咪有种近乎战友情的感动,但是小咪似乎也只是没忘记他,并没有多余的情分,很快就从他的怀里跳开了。 胡宁宁已经和池小匣聊上了,胡宁宁给池小匣开了一瓶依云,说道:“你不喜欢小猫啊。” 池小匣道:“我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胡宁宁:“小猫还好啦,不太需要陪伴的。” “no,no,”池小匣挥了挥指头,“养宠实际上是给自己造因果是非,非要给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添一些牵绊,会影响整个人的造业。” “因果是很可怕的,”池小匣忽然正色道,“你们太随意就让自己置身在被动的处境中了。” 胡宁宁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转头问张灯:“偶像,你身边有正常人没?” 张灯强制抱着小咪来到沙发上,说道:“你都会问这种问题了,真的时代变了。” 胡宁宁道:“我精神病已经治好了好吗?” “我不信的。”张灯道。 童迎说:“她控制得确实不错。” 胡宁宁一副“你看怎么样”的表情,张灯有些意外,随后又觉得,可能是因为和童迎谈恋爱,让胡宁宁变得精神稳定了,童迎这个人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身上香香的,看着干净温和,一看就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 张灯由衷道:“辛苦你了。” “你辛苦辛苦我吧,”胡宁宁说,“帮你带娃带了这么久。” 张灯说:“我只能请你吃顿大餐了,目前还没办法回来呢。” “在家里吃吧,”胡宁宁说,“你也和小咪聚一聚。” 张灯点了火锅外卖,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是不是太便宜了?” 小咪窝在他的腿上,呼噜呼噜地晒太阳。 胡宁宁说:“我又不是非要讹你一顿。” “我和小咪都有感情了,你把它接走我都有点接受不了,”胡宁宁道,“可能真的是因果吧。” 张灯觉得胡宁宁好像真的成熟了一些,时间果然是改变人性的良药,连胡宁宁这种狂放不羁的人都能说出些合常理的话来,真是不容小觑。 胡宁宁道:“我真有件事想让你做。” “什么?” 胡宁宁犹豫了下,问道:“你能直一会儿播吗?或者发个作品也行。” 张灯道:“为什么啊,但是可以。” “……其实有些人很担心你的,”胡宁宁有些黯淡,“你走的时候也没有和大家告别,突然消失了,很多人以为你出事了。” 张灯连着“哦”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做得好像确实不妥。 他尚没有自己在互联网上有一群人喜欢自己的这种自觉,仍然觉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就可以了,没有报备的意识,好像确实给人带去了麻烦。 张灯还记得当时有一些女生很喜欢他,一直在直播间诉说对他的喜欢,在他的身上投射了很多感情。 张灯突然想到,刚才卫原野都登上了自己的账号去看了,但是他都没有。 他完全意识不到这件事。 胡宁宁看他是在自责,说道:“你晚上吃饭的时候直播呗,告诉大家你在忙就可以了。” 但是张灯还有件有些担忧的事情:“骂我的人还多吗?” “谁会记得啊,”胡宁宁说了一句至理名言,“爱比恨长久馁,放心吧。” 这句话有些振聋发聩了。 胡宁宁说:“我们追星女孩的爱就是隽永的,恨你的人早就忘记了前因后果,他们长大了也会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看到你只会赶紧跑。” 张灯说:“这很反人性。” “推理人性就是最反人性的事情。”胡宁宁说。 张灯说:“我对你刮目相看。” 胡宁宁“哼”了声,童迎笑着道:“她最近在做播客,学了很多。” 张灯真的惊讶了,胡宁宁有些不自然地道:“只是刚开始,还没有粉丝呢。” “播客?”池小匣道,“我也知道,你是聊什么话题的?” “追星、水晶、爱情、星座,”童迎如数家珍,“她喜欢什么就聊什么。” 张灯道:“专业也太对口了。你怎么想到的。” “我建议的,”童迎说,“我平时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听她说话,就建议她发播客,有时间的话,我就会去听。” 张灯:“……”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 卫原野如有神助,说道:“可是我有时间听。” 胡宁宁冷笑了一声,说道:“给我卫哥调成啥样了都。” 第59章 大城小爱(三) 下午六点多, 张灯坐在胡宁宁的别墅里的白色大沙发前,桌前支起了支架,如约直播了。 直播间刚刚打开的时候,他还稍微有些紧张, 不过后来发现并没有特别多人进来, 他又放松了一些, 好像热度终于过去了。 很多人都在扣问号,问今夕是何年, 其实对张灯来说,这件事并没有过去很久, 他自己还尚处在创伤期。 张灯迟迟说不出第一句话来,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卫原野坐在了他旁边,探出头来, 看着公屏, 检阅了一下没什么人骂,念道:“主播为什么不说话?” 张灯这才张开嘴:“有点忘了怎么说话了。” 张灯说:“我在吃火锅。” 他不习惯正式地自我介绍和打招呼,显得有些尴尬,很多人涌入问他去做什么了,张灯也觉得很难解释,他道:“我去生活了。” “你们还好吗?”张灯问。 但是似乎大家更惊讶于经过了这么久,卫原野还在他的身边。 卫原野也发现弹幕上很多人对他很感兴趣, 也不扭捏, 坐在了张灯的身旁,给张灯夹了牛肉,看了眼公屏,说道:“他们问你咱俩还是朋友吗?” 张灯笑了, 听见胡宁宁在旁边没好气地道:“唇友谊哈。” 池小匣也很感兴趣直播,凑过来一个脑袋,栽在张灯的腿上,说道:“哇,五百人耶。” “你是网红呀,”池小匣冲着屏幕挥手,“我比他更有趣,喜欢我,别喜欢他。” 张灯把摄像头对准了他们,一个个地介绍,说道:“这是池小匣、胡宁宁、童迎、我的小咪,我的朋友们。” 弹幕上有人感慨:“真好啊,你有这么多朋友了。” 张灯一时间也觉得恍惚,他道:“是啊,你们还好吗?” 张灯没有用网络赚钱,在热度最高的时候选择了离开,没有人能因为嫉妒他而骂他,大家只觉得张灯真的很有个性,他过得更好,没人会讨厌。 第87章 网友们也说了自己的近况,好像这一年来大家的日子也在平静中享受着苦与痛,在苦痛中,却又有着若有似无的几件幸福事,在风雪中做拐杖,可以撑到春日。 胡宁宁也坐在了张灯的身边,小小的屏幕几乎挤不下他们,童迎也站在了沙发后头,他们几个端着碗,看着屏幕,都觉得很新奇,在这个小小的屏幕里,挤满了几百人,网线的两端都是活生生的人们,互相吸取着能量,又互相作为鼓励,不用任何氛围的烘托,这种感觉似乎只能用温馨形容。 幸福的时候,也需要恐吓自己吗? 张灯忽然在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幸福的时候,也要警告自己快乐稍纵即逝吗? 张灯不想这样了,他笑着对屏幕举起了橘子果汁,说道:“我会尽量常回来的。” 他牵起了卫原野的手,对着镜头晃了晃:“我们现在不只是朋友啦。” 卫原野亲了下张灯的手,给张灯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把手撤回来了,弹幕上一片狼嚎。 很多人说卫原野帅,胡宁宁道:“你们没想到吧,他俩能处到现在。” 这是大部分的想法,因为——卫原野确实太帅了。 他帅得不安稳,帅得别有用心,帅得就像个浮躁的、玩弄人心的渣男。 他和张灯一起出现在互联网上,很多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蹭热度的,就算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也一定很快就分手。 胡宁宁读弹幕:“死丫头,吃得太好了。” 胡宁宁回应道:“可不是嘛。” 张灯指向童迎,说道:“这是她的男朋友!” 童迎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对着镜头挥了挥。 张灯说道:“这里只有一个单身狗。” 池小匣嘴里还嚼着虾滑,说道“怎么样,我是事业型大男主。” “真的看不起你们这些每天只想谈恋爱的,”池小匣凑到屏幕前,问道,“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老式人设了。” 张灯看到弹幕上真的有人在附和还是应该要搞事业,张灯认真道:“怎么能这么说呢?” “总是强调事业是人生第一要事的这种观点,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极端呢?”张灯说。 张灯说:“人生哪有谁最重要的论调呢?分明都很重要,不要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拥有,就连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众人有了短暂的安静。 胡宁宁看气氛尴尬,缓解道:“好啦,都重要,都重要。” 池小匣说:“你……” 他仔细想了想,却又无话可说。 这根本无从辩驳,再否认就显得不坦率了,他或许也并非完全抵抗爱情的出现,确实在心里存在着极度的悲观:一份完全理想的感情是很难降临在他的身上的。 张灯说道“为什么不能都能勇敢直视自己的欲望呢,就是希望有人爱自己,也很有钱,希望自己很有力量,不要恐惧自己做不到,因为所有人都是求圆满的。” “好多人都劝大家不要相信爱情,”张灯却说,“但我觉得相信爱情是没有错的,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 胡宁宁想了想,也举起了橙汁,说道:“你是我的偶像。” 童迎品了下,道:“我觉得很对。” 胡宁宁说:“你不要说话了,男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池小匣道:“这屋里四个男的,猫都是公的。” “我偶像不是男人,”胡宁宁道,“我偶像是超人。” 弹幕中也有人坚称自己不需要爱情,只需要钱,张灯看了会儿,这种人甚至在多数,张灯道:“陷入一定要赚钱的陷阱中,并不会更幸福,那我就祝你们成功吧。” 有人问:“你不爱钱吗?” “我很需要钱,但不能说爱,”张灯说,“我爱我的爱人。” 张灯这番话,在当今这个时代,无异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开了一枪。 张灯说:“普通人,很有底线的情况下,是很难发大财的,概率和遇到一生所爱差不多,何必执念,我们都该放过自己吧。” 张灯是真的彻底想明白了,他不认为卫原野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卫原野也不一定会爱他一辈子,但张灯可以接受的,因为此刻确实无比幸福。 幸福的时候,就只幸福就可以了,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张灯没有很强的欲望,他需要钱,但是他不爱钱,他想要赚钱,却不指望发财,他对一切的恳求都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不抵触有情饮水饱,也能接受孤苦一生,他发现世人大多不坦诚。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误和失败,所以强调自己不需要。 张灯想,那很累。 不要那么累了,因为人生已经足够疲惫。 胡宁宁看着弹幕,说道:“偶像,他们问你的书在哪儿?” 张灯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在写。” 张灯说道:“但是这个事情就是很慢的啦,也许要好几年以后才能写完,我也不是很着急,写得很急也不是一件好事。” 喜欢上张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胡宁宁静静地看着张灯的侧脸,在心中下了这样的结论。 张灯只要坐在这里,慢吞吞地说着话,吃着饭,大家就会由心地觉得安宁。 虽然张灯总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乍听之下好像他是个总追求特立独行的自我中心的自大狂,可是再仔细一想,却又无法辩驳。 张灯的视角超越了:男性、女性,而在人性。 胡宁宁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绑架了张灯,甚至想要杀了他,是一件蠢到爆炸的事情。 胡宁宁忽然抱住了张灯,把脸埋在了他的锁骨处,她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灯对她的亲密接触没有任何不适,而是笑道:“我不知道啊。” 胡宁宁道:“我真的好想你啊。” 胡宁宁总爱用一些非常浓厚的词语“真的”、“非常”、“爆炸”、“超级”、“什么什么到死”之类的,在张灯看来这是一种表达降级,但是在胡宁宁身上,却有稚拙的真诚。 张灯说道:“我会尽快啊。” “一定要啊,”胡宁宁说,“不可以乐不思蜀呀,我和小咪都需要你。” 张灯想,也许胡宁宁把自己当成精神导师了。 张灯顿觉压力很大,不过还是应了。 池小匣已经快吃饱了,他伸手去摸小咪的脑袋,小咪跑开了,来到了张灯的手边,蹭了蹭,池小匣说:“好高冷的小猫咪。” 卫原野伸伸手,小咪主动蹭了上去。 池小匣哼了声,说道:“我不喜欢小猫。” 小咪坐在了卫原野的腿上,翻着肚皮躺下了,卫原野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咪看着卫原野,卫原野也看了下,俩人就这么很短暂地交换了互相的近况。 张灯的手放在小咪的肚子袋上,说道:“好像胖了。” 童迎道:“小咪一天吃两份粮,吃完自己的去吃布偶的。” “好坏的小猫。”张灯说着,却一副慈母败儿的模样,没有实际的惩罚,反而觉得小咪挺有能力。 本来是一片祥和的,弹幕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了节奏,有人提起了何小丘和刘岩。 张灯的笑容稍纵即逝,说道:“我们已经没有联系了。” 有人提到何小丘已经退圈,在国外谈了一个快餐男友,有很快分手,有传言说他最近和刘岩又重新有了联系。 但是这一切对张灯来说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他已经没有任何兴趣知道这些了。 胡宁宁想起了这件事,说道:“他好像直播的时候还暗骂过你。” “他现在人怪怪地,”胡宁宁点评道,“整个人都很尖锐,和以前的人设差太多了。” 张灯觉得可能这才是真正的何小丘。 何小丘本身也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的本性就是刻薄的,非常难相处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何小丘的自私正是他的迷人之处。 张灯觉得也许何小丘也自由了,终于不用再伪装成一个很温柔的人了。 弹幕里对何小丘的敌意很大,张灯有些看不下去,他皱着眉头看了几条,便说道:“我希望他好。” “我俩不是敌人,”张灯说,“至少我觉得这样。” 张灯说:“我们只是不是朋友了而已。” 卫原野说:“再说都踢出去。” 这样便立竿见影了,比张灯费劲口舌都有用。 张灯心里是完全不关心何小丘生活得怎么样的,其实这段时间他甚至已经把何小丘完全抛在了脑后,但是如果身边的人说何小丘过得不好,张灯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和他是不是玻璃心、圣母无关,是他作为一个人,他就是有情的。 张灯就这么和弹幕唠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大家都觉得有些累了,张灯也实在吃不下了,才和大家挥手告别,这次再见张灯仍旧承诺了如果有机会会直播的。 第88章 弹幕上的人似乎已经有了心理阴影,非要他说一个具体的时间,张灯有些为难,他道:“尽量吧。” 胡宁宁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看着屏幕,说道:“我会督促他直播的。” 张灯笑了起来,关了镜头,童迎主动起身收拾残局,卫原野也站了起来,俩人一起刷碗,打扫,张灯、池小匣和胡宁宁则是撑得扶着肚子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挺尸。 张灯问:“宁宁啊……” 胡宁宁:“你说。” “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是的,”胡宁宁说,“你真是幸福了,控制一下吧。” 池小匣说:“他以前太瘦了。” 胡宁宁坐了起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你以前是很漂亮啦,瘦成骨头了,一看就是挨了很多饿,但我觉得排骨精是不大众的一种酷刑,代表你离真正的生活很远的。我不知道具体怎么说,反正你看着就不太日常。” 池小匣说:“支持。” “胖点健康,”池小匣斜眼晲着张灯,“休想再减肥。” 张灯倒是也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以前的衣服穿着不再合身,对他来讲还是有些惆怅,有种昔年不在的感觉。 胡宁宁道:“安啦,人就是要吃饱饭的呀。” 她忽然扯着嗓子问厨房里刷碗的卫原野:“你觉得我偶像胖点好看还是瘦点好看?” 童迎笑着道:“这个问题有安全答案吗?” 卫原野直接假装没听见。 众人一直待到了晚上八点多,池小匣实在是待不住了,想出去逛逛,张灯和卫原野就从胡宁宁的别墅出来了,张灯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小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差点哭出来之后和他们告别后去了附近的商场。 这个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了,但池小匣还是显得兴致很高,张灯说看重什么可以买给他,池小匣道:“你哪有钱啊?” 这么说着,眼睛还在四处瞥着。 张灯道:“你没来过吗?” “没有。”池小匣说。 卫原野问:“你不是出过任务吗?” 池小匣愣了下,然后道:“没有机会嘛。” 虽然张灯说了要买东西送给他,但是池小匣对于衣服、饰品的兴趣都不是很大,他看中了商场里卖的巧克力、冰淇淋、炒酸奶和关东煮,看到一家店铺就要买,张灯快撑死了,结果看到池小匣还能一直往嘴里送,张灯有些害怕:“你别吃坏了。” “就这一顿,”池小匣一边炫冰淇淋球一边感慨,“真好吃啊。” 池小匣道:“他们真的能每天都吃这些吗?” “是啊,”张灯说,“但是也没人天天吃吧,总是吃也稀奇了。” 池小匣道:“我以前没发现我的物欲这么强。” “这是食欲,”张灯说,“我觉得你物欲倒是真的一般。” 池小匣问卫原野:“你怎么不吃呢?” 卫原野道:“我不太喜欢。” 池小匣简直无法理解有人不爱吃这些东西,他道:“这都做成这个味道了,你还不爱吃,你真的……你是人吗?” 卫原野说:“你说呢?” 池小匣:“……” “好吧,”池小匣说,“确实不算。” 张灯说:“卫原野自律到让我觉得自卑。” 池小匣的用词则是严重很多:“他让我觉得恶心。” 卫原野确实是个非常节制的人,他除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之外,似乎什么都能控制。 张灯甚至觉得卫原野是可以控制情绪的,他只是不想。 在人生很多很多的节制和自律之后,他的暴躁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个缺口。 这一天一直吃到池小匣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直嚷嚷着想吐才结束。 他们三个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回到了世界树。 晚上回到宿舍,张灯和卫原野躺在床上,张灯有一种这一天过得很满,满到有些兴奋的感觉。 其实在上一个任务快要结束的那几天,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上一个世界是别人的人生,而现在的经历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今天的所有人因为他的连接而聚在了一起——好像他真的成为了一个“社会人”,甚至是一个相对成功的社会人。 身边有朋友,也有了爱人,有钱吃饭、有宠物,甚至在互联网上有人喜欢他。 张灯陷入了不切实际的恍惚中:这是他可以拥有的人生吗? 换句话说,他真的配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张灯觉得自己并不配,他只是有些幸运而已。 卫原野见他一直不睡,问道:“想什么呢?” 张灯道:“为什么是我呢?” 卫原野睁开了眼睛。 张灯伸出手来,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那种嶙峋的骨瘦感在自己的手间消失,他道:“簪组百年终长物,文章千古亦虚名。是非得丧皆闲事,休向南柯与梦争。” 卫原野抓住了那只手,一一交叉握紧,他道:“睡不着?” 卫原野不需要了解他到底在焦虑什么,或者说在恐惧什么,他很简单地道:“睡不着干点别的。” 第60章 大城小爱(四) 卫原野的申请还在流程中, 经常会给卫原野打回来一些文件,要他填好了去盖章。 张灯也被叫去进行了几次问话,常事科的主任贾明似乎非常喜欢张灯,有事没事地就要叫他去办公室玩。 张灯本来是要在屋里写东西的, 被他搞得也有些烦躁, 但又听说是卫原野的直属领导, 所以也没办法拒绝。 贾明坐在办公桌前喝茶水,抬起头来, 看见张灯进来了,笑道:“哎呀, 小张来了。” 张灯坐下, 说道:“我的精神状态很好, 没有疯,也不太想死。” 贾明笑道:“哎呀, 说这个干什么?” “我看你也很好啊, ”贾明道,“679……啊不,卫原野没有欺负你吧?” 张灯不想和别人谈论自己和卫原野的关系,尤其是在他们面前,但是他又不得不说,便道:“我们两个目前还那样,如果分手了我会告诉你的。” 贾明道:“哎,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 张灯说:“我知道的, 我俩的关系让你很为难,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嘛。” “哪里哪里,”贾明说,“你这也是提高了我处理危机的能力, 最近生活得还习惯吗?” “还好,”张灯也有点像卫原野一样对应对他们有些不耐烦了,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主任,为什么你有名字,还有哪个系统也有名字,其他人都是编号呢?” 贾明扶了下平光镜,他本来就不年轻的脸最近似乎更加苍老了,贾明道:“以为我们初代都是这样的——” “坐下说,”贾明指了下椅子,给张灯倒了杯水,说道,“最开始诞生的世界树公民都是有姓名的。说来也实在惭愧,在世界树工作了这么久,也才是个常事科的主任,和我同批次的人,有很多都死了——” 张灯:“所以到底是不是好事?” 贾明笑了下,说道:“开个玩笑。” “你们有多少有姓名的?” 贾明想了想,说道,“八十三个。其他公民的名字都是为了方便在各个世界行动自己给自己取的。” 张灯若有所思,贾明看到他就猜到了他想什么,问道:“你没问问卫原野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吗?” 张灯道:“你知道吗?” “我也许还真知道呢?”贾明道,“我监控他的任务已经很久了,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 贾明看到张灯在看自己,便说道:“不过其实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这个了,我们一般也不会在乎别人的名字,对我们来说和编号没区别,在意编号已经是世界树公民的下意识动作了,卫原野也能算得上是最早一批的公民了,他是679号,像他这样的工蜂,也有很多已经阵亡了。” 张灯听得心脏猛得一紧,随后又被他的大脑给自己注射镇静剂的习惯给安抚下来,很快又缓和了情绪,觉得这些话也不会实际地伤害到他和卫原野。 “是上级让你和我聊天吗?”张灯早就这样猜测了,不然贾明也不会这么刻意地频繁联络他。 贾明道:“你别太抗拒。” “其实我们并不反对恋爱,而且你来到这个世界也给我们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你的世界也会变得安稳,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上级也只是怕你俩吵架,影响了你的情绪。” 张灯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贾明:“当然。” 世界真的如此单纯美好?张灯略有些不信,但是他也不是被迫害妄想症,居然大家都支持他们,那张灯也觉得松了口气,他道:“那领导,我还有个事情想问……卫原野申请了转业,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呀?” 第89章 贾明却吓了一跳:“他要转业?” 他看到张灯奇怪的神色,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因为他之前死活不转,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倔得和驴一样。” 张灯笑道:“他改变注意啦,所以我想问问,会成功吗?” “他履历够了的话,”贾明说,“只要等岗位安排就可以了,如果有空缺的岗会安排他的。” 但是张灯其实还有难言之隐,他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主任,你知道的,卫原野他脾气一直不太好,会不会……” 贾明马上懂了他的意思:“你怕有人故意卡他?” 张灯隐晦地点了点头,贾明有些犹豫道:“应该不至于吧。” 张灯却觉得这句话非常危险:“那就证明有这个可能是吗?” “当然不是,”贾明赶紧找补说,“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张灯说:“谁管这件事?” 贾明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张灯不语,贾明道:“贿赂是行不通的。” 张灯:“……” “举报也没用,”贾明道,“闹事更是不允许哈。” 张灯的几条路全被堵死。 贾明捏着自己的脑门已经开始觉得头痛了,他道:“我会帮你问问的,你先回去吧。” 张灯没办法,只能先回宿舍。 张灯刚一走,贾明就拨通了一个号码。 681的脸跳了出来,贾明说:“如你所料,他打算转业。” “嗯。”681没觉得意外。 贾明的手放在桌上敲了一敲,他道:“这个张灯很聪明。” “如果他没有脑子,”681说,“卫原野不会把他带在身边。卫原野非常厌蠢。” 贾明说:“所以他才把你踢了?” 681看了他一眼,贾明咧嘴一笑。 世界树的上下级关系并不非常严明,贾明尊重681的权力,但并惧怕681其人,谁在这个岗位上,贾明就服从谁。 681道:“那时候的事情,不需要再提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卫原野知,752知,”贾明说,“这么说来,知道的确实不少。” 681说:“贾明。” 贾明适时地掌握了调侃的分寸和尺度。 681说;“你提起了752,他有消息了吗?”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贾明说,“得到线报,他在各地流窜作案,听说去离岸炁豚的世界以化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被咱们的工蜂目击过正在捕捉母豚,可惜没抓住。” “没抓住也是应该的,”681眼神凝重,“和工蜂无关,他毕竟是——” 剩下的话讳莫如深,俩人只是沉默。 过了会儿,贾明道:“那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681说:“尽力吧,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让我们两个来关住那只猛兽,是不可能的,”681叹了口气,“我们只能祈祷,那一天来得时候,我们不要被压在废墟之下。” 张灯到了宿舍,发现卫原野已经回来了。 “你办完了?” 卫原野“嗯”了一声,仍坐在床边在看自己的通讯器,张灯坐在了他旁边,有些看不懂,卫原野的通讯器屏幕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数字和一些文字,他本来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很难读懂都是什么意思。 卫原野道:“池小匣要转我一个任务。” “……什么意思?”张灯还没做好再进入一个任务的心理准备,下意识地有点抵触。 卫原野说:“低魔世界,这个世界的秩序和法律都很成熟,基本没什么危险。” “池小匣怎么不去?”张灯拿出通讯器给他拨过去了电话,那边接了起来。 池小匣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先绽放了个讨好的笑容。 张灯:“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池小匣:“上次我在低魔世界差点被杀掉,因为太恐惧了,他们都没能消掉我记忆,我真的不敢去了。我只能接一接完全无魔的世界,这次实在推不掉了,已经把我绩效都扣光了。” 张灯说:“可是卫原野说很安全啊。” “你是信他的还是信我的?我可是亲身经历。” 张灯道:“当然信他啊。” 池小匣要生气之际,张灯才笑了起来,说道:“开玩笑的啊。” 池小匣道:“哼。” “这个不是急单哦,”池小匣说,“你们可以想好了再决定,如果不去了就告诉我,我让人务科给我找人转接。” 张灯确实需要考虑一下,他把通讯切断了,问卫原野:“所以你想去吗?” 卫原野没什么所谓,他给张灯道:“这种低魔世界的任务,随便玩玩就行。和你的世界差不多,没什么难度。” 张灯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当时的那个任务,对卫原野来说就好像是一种单位福利。 “可能就是修业压力太大了导致精神崩溃,”卫原野说,“你想玩的话,就当旅游了。” 张灯:“……” “你当时也是那么想的吗?”张灯问,“就当旅游了?”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我什么都没想。” “我很无聊。”卫原野说,“在认识你之前。” 第61章 饕餮之歌(一) 伞城。 一个超一线城市, 高楼林立,拥挤又繁忙。 街头的广告大屏中的女人伸出手来,涂在了路过的胖女人的脸上,微笑着道:“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女人吓了一跳, 挥手拍开, 招手打了一辆车, 对司机说道:“去创业园区。” 司机道:“这广告大屏好真啊。” “吓我一跳,”女人打开粉饼补妆, 说道,“现在的3d太真了。” “听说这个东西有说法。”司机忽然神秘莫测地说,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女人, 又扫了眼外头的那个巨大的荧幕, 说道,“你俩长得还挺像呢。” 女人笑了:“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女人看着大概有一米六五左右, 一百四五十斤, 高体脂没有爬上她的脸,这让她的五官依旧清晰,显然是个胖美人。 司机说道:“这大屏好像是有玄学的,自从安了这块大屏幕,都不知道出了多少次事故了。” 女人把裸色的口红涂在自己的下唇,然后抿紧了松开,漫不经心地道:“是吗?” 司机说:“你没看新闻吗?这个月都三起车祸了, 还有人在楼上跳楼了。” 女人收了化妆品, 乱七八糟地扔进包了,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说道:“师傅, 能快点吗?” “快不了了,”司机看了眼前头的车屁股,“晚高峰,都堵这儿了。” 等女人到了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但是大楼仍旧灯火通明。 天气很冷,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大衣,紧紧地包裹住她的身体,脚下踩着一双黑色漆皮红底高跟长靴,头发染成了黄色,烫的大卷在寒风中飞舞,女人攥紧了手里的包,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把两边的衣领抓住,快步走进了这座巨大的高楼。 刚一进去,女人便把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在刷脸的门闸前看了眼自己的妆容。 她按了电梯23层,电梯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她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等她到的时候,果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站在前头的女人停下来等她找到最后一排的没有桌子的一把椅子坐下,周围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在他的身上,女人觉得他们好像在审视自己的身材,略微觉得有些不适。 女人相熟的同事只有一个也参加这个培训,但是却早早就来了,坐在了最前头两排,女人百无聊赖地打开笔记本,放在自己的腿上,这个姿势很累,过了会儿,这种酸痛就变得有些难以容忍,鞋也很累脚,衣服也有点太紧了,在这种非常地不舒服中,培训完了两个小时,她看了眼手表,此时是晚上八点半。 终于结束,她关了电脑,前头的同事给了她一个眼色,俩人一起走出了门,同事是个身材很苗条的女人,三十岁,头发剪得很短,肩颈线条漂亮,显得人精致又干练。 同事说:“小黎,怎么迟到了?” 黎麦说道:“我堵车了。” “要早点来啊,”同事为她忧心,“别让人抓住把柄啊。” 黎麦来到这个公司已经三年了,她也早就听闻,总部每年都会要求各个分公司、各部门选出几个有潜力的新人参加培训,作为一种升职的暗示,但是如果抓不住这次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戏了,甚至可能会直接被淘汰, 黎麦也觉得自己很倒霉,但是她不能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情绪中,她道:“你客户呢?弄完了?” 同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客户,我交给小张了,让他帮我看一下。” 黎麦愣了下,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呢。” “别说这个了,你怎么走?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第90章 黎麦是很想说不用了的,但是她不能,现在打车实在太拥挤了,至少有几十人在同时排队,外头太冷,她穿得又太单薄,直接进地下车库的话,太好了。 同事还没有结婚,但是她家就在伞城,和父母住在一起,不需要担心房租,贷款买了一辆高档车,黎麦坐上去的时候,最先的感觉是嗅觉,味道很香。 同事的车开得很平稳,她刚一毕业就有了自己的车,显得很老练,黎麦坐在副驾驶,头依靠在玻璃上,她平时是不会做这个动作的,这会显得她的双下巴格外的明显,但是今晚她有些撑不住自己这身皮了,黎麦道:“洪姐,你说他们会跟老板说我迟到了吗?” “不好说,”洪姐看着后视镜,骂了一句别车的人,道,“看到那些管培生了吗?就是用来盯着你犯错的。” 黎麦说:“但是我是有客户啊,回来的路上还堵车了……” 洪姐说:“协调时间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客户什么时候都能见,这种机会是天天都有的吗?” 黎麦说:“明明说……客户才是第一位的。” “那些话说说就可以了,”洪姐说,“你都待了几年了,还相信这些。” 洪姐三十岁了,可以说正当壮年,她也从早工作到了晚上八点多了,估计晚上这顿饭也没吃上,但看着状态仍旧很好,黎麦做不到这样,她可能是太胖了,身上的肉很重,也可能是她为了掩盖自己的肥胖,穿得太紧了,加重了她的不舒服,现在黎麦只想把所有衣服都脱了,在床上躺一会儿。 她脚后跟非常痛,住的地方却又是老式楼房,没有电梯,勉强上了六层,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甩掉了这双鞋,扑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明天一定要减肥。 黎麦在心里想。 第二天一大早,黎麦早早地到了工位。 她还有一张公众号要用的宣传图没有做出来,昨晚去参加培训迟到也是因为和客户对需求,本来昨晚就要改完的。 部长也到了,看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昨晚迟到了?” 黎麦头皮一炸,只能说:“迟了一会儿。” “没事,”部长说,“没什么大事。” 黎麦:“有人迟到过吗?” 部长想了想:“好像没有。” 黎麦心里叹了口气,埋头在自己的图里,部长脚蹬了一下地,把凳子滑到她的跟前,说道:“听说了吗?咱们公司要来新人了。” “是吗?”黎麦不太关心,因为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部长说:“这俩人是我面试的,一个文案,一个项目经理,哦,还有一个保洁。” “王阿姨不干了?” “儿子生孩子了,”部长说,“这次来了个松阿姨。这重要吗?我是说来了两个新同事。” “那又怎么了?”黎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部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很帅哦。” 黎麦明白了。 部长说:“你不是喜欢帅哥吗?要不要微信,我都加了。” “你是不是……”黎麦的话说到了一半,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咽了回去,她只是撩了下头发,头埋回了电脑,“部长,我这个活儿真的很急。” 部长说:“一说这件事你就很抵触,你都什么岁数啦?” 黎麦想问,你怎么不敢跟洪姐说这种话呢?但是她觉得答案实在对她来说太扎心残酷,还是别虐自己了,她还是陪着笑脸道:“下次有需要我找你。” 部长弹舌,冲她抛了个媚眼。 这工作接二连三,等黎麦再抬起头来能缓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杯奶茶放在了她的桌上,黎麦抬眼看到了一个卷发的小帅哥,冲着她笑了笑。 “请你和奶茶,”男孩说,“我是新来的,请多关照呀。” 黎麦马上营业微笑:“你好,我叫黎麦。” “我叫张灯,”男孩说,“我在你隔壁工位耶。” 长得好特别,黎麦在心里飞快地下了这个结论,穿得像个大学生一样,身材也偏瘦,头发是烫的吗?还是天生的?看着应该是阴郁挂的,但是看着为人又挺阳光的。 黎麦的视线没再他的脸上停留很久,礼貌地转了过来,看到这杯奶茶居然是零糖的,她笑了下,真心说了句:“谢谢。” 张灯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俩人只隔了一道玻璃格挡,正好到张灯眼睛的高度,张灯笑了笑,说道:“你喜欢就好。” 黎麦莫名地觉得这个男孩有种很特殊的气质,让人有点想要不自觉地关注他。 黎麦咬着吸管,心里在计算着这杯奶茶的热量,虽然是零糖的,但是其中的乳酪热量很高,牛奶的热量也不算低,做得这么甜腻,肯定有不少植脂末,保守估计也要有二百大卡。 一个馒头有一百七十卡路里,喝下去这杯奶茶,还不如吃个馒头。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嘴还一直在吸奶茶。 黎麦一直觉得奶茶这个东西的饮用方式非常邪恶,它不像是可乐直饮,也不像是八宝粥用勺子挖着吃,它是用吸管去吸,这个动作实在太适合缓解焦虑,让人停不下来。 可恶的商战,黎麦在心里想。 黎麦的工作消息就一直没停过,群里一直有人在发需要对接的东西,黎麦看着群消息的眼神堪称恶毒。 她现在手头的工作是一家猪蹄拌面店的全案设计,七十多平,包括了菜单、桌垫纸、招牌、海报等等,她已经把大部分的图做完,客户定了色调,却对细节不太满意,黎麦在改的过程中,项目经理又说凿开了一面开放式厨房的墙,需要做挂布和广告栏。 黎麦是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怒火的,在群里问:“什么时候要。” 对方回复:“尽快。” 随之又问:“后天可以吗?” 黎麦安慰自己,她工资两万块,是包含着这些屈辱在内的,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说道:“只能说尽量。” 黎麦自认自己创意一般,插画能力也不强,能得领导赏识只是因为她能吃苦,情绪稳定。 黎麦所处在的公司是一家设计行业内非常知名的企业了,基本上所有设计学子们都想来这里工作,因为公司开得大,所以工种划分得也比较严明,黎麦其实是喜欢这种划分的,她个人的确只擅长提案、设计和插画,对模型软件完全不够擅长,到了其他公司,她担心自己会直接被辞掉,所以就算感觉干得很累,也不敢轻易地说离职。 而且其实她在这个单位干得还不错,至少领导很喜欢她。无数次在她加班的时候给她点奶茶。 黎麦看了眼电脑下头的时间,已经五点半了,隔壁的男生已经站起身来伸懒腰了,他看黎麦完全没有下班的意思,问道:“还不走吗?” 文案一个月四千五百块,能懂她两万块的辛酸吗? 黎麦看他,说道:“我还有点工作。” 张灯看到了她的屏幕,有些惊讶,说道:“这个设计好漂亮。” 虽然是猪蹄拌面的餐厅,但是却用的深蓝色和白色为主色调,一个歪着戴厨师帽的胖乎乎小女孩,露着肚皮,站在巨大的锅前搅动着比自己还高的勺子,站在招牌的左边,盛出的盘子碗边写着“伞牙猪蹄拌面”的名字。 张灯说:“这个小女孩好可爱,可以做手办了。” 黎麦笑得很苦,说道:“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了。” 张灯很意外,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黎麦道:“客户不是很满意。” “天啊,”张灯说,“要求这么高,那我的广告语是不是也要被毙了?” “你的广告语是什么?” “人生必吃的一百碗面条之一。”张灯说。 黎麦想也不想地道:“一定会被毙。” “为什么?” “因为这是火锅。”黎麦道。 张灯:“……” 第62章 饕餮之歌(二) 黎麦给张灯解释:“拌面只是一种叫法, 其实是最后在火锅里加面会比较香。” 张灯看了眼手机,目前还没收到需要改动的消息,黎麦说:“你赶紧走吧,省得磨你。” 她也点开自己手机, 趁着大家都下班的时候, 她打算点个外卖犒劳一下自己。 今天实在需要用食物来安慰安慰自己, 黎麦看了一天的猪蹄图片,晚上给自己点了一份猪脚饭, 加了荷包蛋和青菜。 张灯下了班去找卫原野,发现卫原野正在穿衣服收拾电脑, 张灯道:“走呀?” 卫原野道:“我今天加班。” 张灯:“?” 一个男人看卫原野已经收拾好了, 催促道:“走吧, 去现场量量尺寸。” 卫原野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自己吃点,别等我了。” 张灯道:“第一天就加班嘛。” 卫原野把电脑包抗在肩膀上, 比了个手机的姿势:“电话联系。” 第91章 张灯有些无语, 还听见那男人嘀嘀咕咕地问卫原野:“你们两个认识?” 张灯和卫原野的住处就在单位的附近,俩人为了方便,直接找了家宾馆,月付,一天只要不到二百块。 这里的物价和张灯的那个世界差不多,似乎只是稍微高一点点,他中午为了请黎麦和奶茶, 一起还请了十多个人, 花了快三百块。 他俩在这个世界已经徘徊了快一周了,是卫原野最后觉得那面大屏似乎不对劲,又听一个司机说自己拉过一个女孩,长得和大屏上的人非常像, 俩人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才找到了黎麦。 在整个创业园区里找一个微胖又有点漂亮的女孩居然是很简单的事情,张灯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也被“瘦”和“美”的概念折磨得不轻。 张灯至今还没有感受到低魔的这个设定在这个世界中有任何体现,他们这次的任务也没有再给他们发昆仑木,卫原野也说是不需要的。 七点多的时候,张灯收到通知,说是他的标语不合格,需要重新写,张灯也没当回事,找了半天外卖没什么想吃的,吃了两片刚来的时候买的面包,也不知道过没过期,反正味道还挺好的。 张灯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之前每天上班的日子,果然是没什么可怀念的,上班这件事本身就是违背人性的。 他打开电脑写了会东西,再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半,卫原野居然还没回来。 张灯给他发了一个问号,卫原野那边回得很迅速:“路上。” 张灯心想,月薪八千和月薪四千的人,工作量确实不一样啊。 卫原野是带着一袋子零食回来的,张灯跳下床来,打开袋子,问道:“都是什么啊?” 但是其实他自己已经翻出来了,有面包、蛋糕、软糖、还有一些张灯看不出是什么,可能是这边特有的零食。 张灯问:“你没吃饭吗?” “吃了口面,”卫原野身上还带着冷空气的味道,他把衣服脱了,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没吃。” 张灯:“……你怎么知道?” 他拆开蛋糕咬了口,实在太香了,一看就价格不菲,张灯问:“你怎么买这么多高热量的东西?” 卫原野道:“这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张灯无言以对。 他确实爱吃高热量的食物,但是怎么跟卫原野说呢,爱吃又不代表着要拥有,毕竟现在是晚上九点了。 张灯说道:“下次不许买了。” 这次只能含泪吃下了。 卫原野不管什么时候,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等他冲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张灯吃了小半的蛋糕,眼巴巴地等了他半天了。 “分享分享。”张灯要递给他吃,卫原野道:“我已经刷牙了。” 张灯对刷了牙就不能进食这个规则感到深恶痛绝:“牙只能刷一次吗?” “好问题。”卫原野坐在椅子上吹头发,随口道,“主要是不太想吃。” “你真的很可恶。” 卫原野挑眉看他。 张灯道:“你自己自律,然后每天喂我吃这些。” 卫原野说:“你可以不吃。” 张灯流着泪啃了口蛋糕:“我不可以。” “吃不下留着吧,”卫原野说,“明早我尝尝。” “今天我观察了一下,”张灯抱着电脑,看着卫原野,“她很正常耶,情绪非常平稳。” 卫原野靠在床上,打开手机随便找了个游戏点开,说道:“那很好。” “你好像敷衍我。” “因为你在工作。”卫原野说。 张灯确实是一边写东西一边和他说话,而且张灯也知道,自己在写东西的时候,往往很难分心,经常说了上句没下句。 张灯忽然把电脑关了。 卫原野看了他一眼,张灯认真地说:“我一天没和你说话了,我们有必要培养一下感情了。” 卫原野笑了一声,问:“怎么培养?” 张灯想了想,问道:“你工作辛苦吗?” 卫原野也想了想,似乎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辛苦”的标准,卫原野说道:“也许有点。” 张灯觉得卫原野已经出现了心理问题:“你都不知道自己累不累吗?” 这个问题确实难到卫原野了,卫原野露出了些不太理解的神色。 “你也是人,需要休息的,”张灯道,“不能一直干到干不动了,才觉得自己很累。” 卫原野从善如流:“好的。” “你这么听话?”张灯感觉疑惑。 卫原野道:“我什么时候很叛逆了?” 张灯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卫原野确实是比较听他的话的。 张灯的这一天也没什么好讲的,很快俩人就大眼瞪小眼了,甚至有些尴尬的气氛,卫原野说:“怎么非要聊天?你做你想做的事也可以。” 张灯说:“但是感情需要经营啊,咱们两个不能变得陌生,即使每天在一起,不进行语言上的交流都是不行的。” 卫原野很好奇地问:“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 张灯脑子里一套一套的理论实在太多了。 张灯道:“我从书里看的。” “因为我的原生家庭不幸福,我很容易在家庭的创伤中继承他们的痛苦,陷入家庭的悲剧重现,这叫做代际遗传,”张灯说,“所以我必须要摆脱他们感情中的所有缺点,好好地经营我们的感情。” 卫原野说:“可以,经营吧。” “约会,”卫原野说,“去吗?” 张灯有些犹豫:“明天要上班啊。” “算了,”张灯心一横,经营感情本来就是需要付出时间和金钱的,“走吧。” 俩人又重新把衣服一层一层穿上,然后毫无计划地就在晚上九点一刻,从酒店出来了。 张灯还问了下:“咱们去哪儿啊。” 卫原野看了眼天色,说道:“好像要下雪了。” “我们要散步嘛?”张灯问,“看看能不能等到雪,应该还是初雪吧。” 俩人手牵手,在五彩斑斓的路灯下行走,幸运的是今晚没什么风,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但是紧紧靠在一起,缩着脖子,还是能撑得住的,慢慢走了起来,出了汗,也就不觉得冷了。 张灯发表自己的重要看法:“只要动起来了,就不觉得麻烦了。” 但是卫原野是从来没有启动困难这种问题的,他对张灯的很多话题都很难共情,只是点了点头。 张灯看着天色,有些好奇地问:“你喜欢下雪吗?” 他问完了,就觉得问得多余,果然卫原野说:“不喜欢。” 张灯:“……你不应该是没感觉吗?什么天气都行。” “雪天行走很困难,”卫原野说,“耽误进度,浪费时间,而且也很脏。” “天呢,”张灯说,“你刚才说要下雪了,居然是当坏新闻告诉我的?” “没有啊,”卫原野道,“我觉得你会喜欢。” 张灯沉默了一下,他承认自己被这句话很廉价的打动了。 张灯一直警惕自己陷入廉价的自我感动中,但是践行起来还是任重而道远。 他们认识的路不多,走着走着就到了公司大楼下,张灯看着仍然有几盏亮着的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道:“等一下——” 办公室内,一个女孩坐在办公椅上已经快要不成人形,腰椎已经无法撑起她的身体,她瘫在椅子上,快要滑下去了,眼睛还盯着电脑。 办公室的大门传来了响动,黎麦没当回事,应该是哪个同事又下班了。 又是一杯咖啡放在了她的桌上,黎麦吓了一跳,把思绪从天外抽了回来,抬头看到张灯冲她笑了笑,问道:“我猜到你可能还没下班。” 黎麦道:“你……” 她视线扫到了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张灯给她介绍道:“他是另一个新来的,项目部的。” 黎麦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说道:“原来就是你啊。” 张灯看了眼屏幕,问道:“还没弄完吗?” “还差点,”黎麦也有点干不动了,拿起咖啡喝了口,说道,“我喝完这个就走。” 张灯道:“我觉得已经很漂亮了。” 黎麦抿了抿嘴,这是她习惯性的一个动作,她道:“还得更有特点一些。” 黎麦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做事情认真的人,她希望所有人都能认可她的能力,每一个客户都能对她的设计满意,为此她确实付出了非常多的心血。 黎麦又看向他们:“你们回来干什么?你俩本来就认识?” “是啊,”张灯把胳膊搭在卫原野的肩膀上,说道,“我们刚好路过公司。” 黎麦把咖啡的盖子取下来扔掉,抱着咖啡杯放在自己的唇边,说道:“真好啊,我是路过单位门口都会觉得晦气的那种人。” 黎麦已经带妆太久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鼻头出油,妆容也斑驳了,其实对于一个单身女性来说,在两个帅哥面前表现出这副状态是挺死亡的一件事,黎麦在心里批判自己,但她也觉得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喜欢自己。 第92章 没有男人会喜欢现在的她,一百四十多斤,没有多少存款,没车没房,工作不稳定、接近大龄、实在是太不“经济适用”了。 黎麦一口干了咖啡,把电脑关了,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嗯?”张灯想说什么,又改口道,“还没呢,正要出来找吃的。” 黎麦道:“我请你们吧,简单吃口,明天还要上班。” 张灯道:“我请你呗。” “省点吧,”黎麦说,“谁赚得多谁请吧,你以后加薪再请我。 楼下就有一个员工食堂,一直开到凌晨,他们这个点去,还有不少人。 张灯虽然以前也饱尝加班文化之苦,但是比起这里来,还是要温和多了。他们部长在这里估计都活不过三集就要喊累了。 张灯其实不是很饿,他只要了一份面,卫原野似乎也胃口一般,不过为了和黎麦有共同话题,点了和黎麦一样的红红的一碗东西,很像是麻辣烫,在这里叫鲜食。 张灯记得黎麦在他走的时候点过餐了,但是看样子是化悲愤为食欲了。 黎麦看着张灯戳碗里面条一根一根吃的模样,说道:“你吃得这么少,怪不得瘦。” 张灯说:“我已经胖了快二十斤了。” “你以前是多瘦?” “一百一,”张灯说,“最瘦的时候。” 黎麦问:“你怎么做到的?你进食吗?” 张灯说:“基本上不太吃吧,吃得很少。” 黎麦:“那你现在呢?复胖了吗?” “有一点吧,”张灯说,“你觉得我还需要再减减吗?” 黎麦端详了他片刻,说道:“你再瘦点肯定会更好看的,但是……你有爱人了吗?” “有。” “那别了,”黎麦无所谓地道,“人这一辈子肯定是要复胖的,减肥的尽头就是复胖或者死掉,你就这样就可以了。” 张灯说:“你也在减肥吗?” 黎麦说:“我可能这辈子都这样了。” 她没等张灯问,就说道:“我工作这么累,是不可能不吃东西的。” 而且张灯看出了她未说完的话——她有进食障碍。 第63章 饕餮之歌(三) 张灯有这样的同类的敏锐直觉, 他看得出,黎麦正在饱受着暴食的折磨。 这往往是极端减肥带来的衍生品,黎麦的皮肉很松,她的唾液腺很大, 这些都代表着她处在巨大的风暴之中。 张灯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大口的吃面, 黎麦看他吃了很多,心里果然松懈了一些, 把自己碗里的东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卫原野对饭桌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就算是再聪明的侦探,也读不懂一个女生饱含泪水的笔记。 这种问题对卫原野来说, 离他的生活实在太远了, 也是他永远无法想象的。 黎麦吃完之后心情并没有变得更好, 而是一直在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她有些忧愁地说:“明天还有一天。” 张灯问:“你叫车了吗?” “叫了。” 他们三个一起走出去, 一颗非常细小温柔的雪花落在了张灯的眼皮上, 张灯惊喜地抬起头来,看到如绒布一般的天空,飘下了稀薄的雪花。 张灯和黎麦同时尖叫:“下雪了!” 黎麦拿出手机来,对着天空拍了一张照片,顺势说道:“我还没加你们的联络方式呢。” 几人交换了下账号,张灯主动提出给黎麦拍张照片,黎麦非常抗拒地拒绝了。 她道:“我不喜欢拍照。” “好吧。”张灯说。 黎麦又道:“我可以给你俩拍一张。” 于是张灯和卫原野站在办公楼的花坛前拍了一张合影, 张灯非常老套地用自己的手比了个兔子耳朵放在卫原野的脑袋后头, 卫原野手插在兜里,嘴角有淡淡的微笑,似乎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黎麦的拍照手艺非常厉害,把他们两个拍得很好看。 张灯在回去的路上, 悄悄把这张照片看了好几遍,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卫原野,卫原野太帅了。 雪有越下越大的倾向,张灯的头发上落了不少,他把帽子戴上,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下雪。” “很多人觉得很烦的那些东西,”张灯说,“在我看来都是很美的。” 张灯说:“但我也能理解大家为什么觉得烦。我有时候觉得我的性格像个小女孩,有时候又觉得,我也能理解男人在想什么。我有双份的烦恼。” 卫原野道:“那你活一辈子,比所有人都值。” 张灯没想到他这么说,他道:“但我感觉自己有的时候会有些感官过载。” 卫原野道:“在你眼里,我们就像没开化的野人一样。” 这个说法张灯觉得太高抬他了,便道:“不能这么说。” 卫原野也不跟他犟。 和黎麦吃这顿饭,张灯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觉得黎麦在过着一种很让人心痛的生活,这种生活比他之前过得那种日子还要痛苦,但是可能,不止黎麦在过着这样的人生。 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把自己放逐于人生之流呢? 可能是因为已经在湍急的河水中,丧失了力气和再爬上岸的勇气了。 第二天。 张灯到工位的时候,发现黎麦又已经妆容精致的坐在办公桌前了。 她的桌上放着一份咖啡、一个袋装蔬菜沙拉。 张灯和她打招呼,黎麦问:“你吃饭了吗?” 这问题对于以前的张灯来说其实是一个很有压力的问题,不过现在张灯有种从良了的从容感,他道:“吃了点面包。” 昨晚剩下的蛋糕,张灯和卫原野分着吃掉了,还吃了一些零食。 张灯是一定会吃早餐的那种人,即使是减肥最严苛的那段时候,他也要保证早餐摄入一些热量,他不想生病,生病会影响他的身材。 张灯飞速地扫过她的早餐,已经计算出了大概三百多卡路里。对于一份早餐来说是很合理的热量范围,但对于营养学来说,又是完全不科学的选择。 但张灯知道他是不能点评一个进食障碍的人的饮食的。 张灯很沉默地坐下了,但黎麦在早上尚且心情不错,对他道:“你知道吗,我昨晚路上路过便利店看到了还有包子,我买了三个,全部吃掉了。” 张灯说:“是不是太累了?” 黎麦愣了下,嘴里的沙拉还没嚼干净。 张灯道:“我以前工作压力大还要减肥,自己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披萨,这么大。” 张灯用手比了一下大小,他现在想想也觉得夸张,他道:“超级腻,我后来咽不下去了,就用汽水顺下去。” 黎麦问:“你也会这样吗?” “但是什么是披萨?” 哦对,张灯想,可能这个世界没有披萨这种食物,但应该有类似的东西,张灯说:“我老家的特产,就是一种甜食,真是造孽,我现在想想,其实我都不太爱吃甜食,一减肥就疯了。” 黎麦这天的工作似乎仍旧进展得不大顺利,她一直眉头紧锁,手指敲电脑敲个不停,大概到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收到了什么消息,她收拾了一下,马上离开了工位。 张灯觉得有些奇怪,他看黎麦没有戴围巾,但是却穿上了外套,猜测她可能是去做什么了,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一找的时候,黎麦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两袋的奶茶,坐下的时候,张灯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 黎麦在打开奶茶的包装袋的时候,应该是从坐在这里开始,心情唯一缓和的时候,她把奶茶取出来,敲了敲两人中间的隔板,说道:“加餐啦。” 张灯接过来,却看到还有两杯,黎麦很快把一杯放到脚下,另一杯放在自己的桌上,她道:“我两个都想尝尝。” 张灯看到她给自己点的那杯也是无糖的。 这个上午的后半段,黎麦在喝奶茶、回消息,偶尔放空,张灯觉得她好像是出什么事情了,因为不好多问,他在午餐的时候第一个站起来,问她:“吃东西吗?” 黎麦似乎也在等这个时间,问他:“你和我吃吗?你的朋友呢?” “他去现场了,”张灯说,“你陪我呗。” 黎麦有了个很正当的理由吃东西,她道:“点餐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 黎麦确实很会吃,她点的东西都很好吃,在摆放食物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直放在食物上,动作也因为迫不及待而显得有些粗鲁。 这个量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以至于洪姐路过的时候笑了一声,洪姐端着一杯咖啡,端咖啡的手上还带着很细的、很精致的套戒,闪着重金属的光芒,她道:“你们两个吃这么多啊?” 黎麦顿了下,又尴尬地微笑,说道:“应该吃不完的。” “少吃点啊,”洪姐说,“这些重油盐的东西热气很大的,伤身体。” 第93章 张灯总是会显得很友善,他问:“一起吃吗?” 洪姐亮了亮自己的咖啡,说道:“我有这个就可以了,最近胖了,在减肥。” “看你也很瘦,”洪姐道,“这么能吃吗?” 黎麦慢慢地掰开筷子,却没有刚才那么期待食物了,张灯撸开袖子,说道:“我都等不及了。” 洪姐在午休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事,就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他们两个的跟前,一边聊天,一边看他们进食,洪姐道:“你的进度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黎麦速度放缓,吃得也变得小口,她道,“就差一些细节了。” 洪姐道:“你总是做得那么细。” “哎,小张,是叫小张吗?”洪姐问,“你有女友吗?” 张灯说:“有呀。” 洪姐似乎有些吃惊:“那你们两个……” “我还以为你单身呢,”洪姐说,“不过也是,你这么帅。” 人在非常无语的时候,是会想笑的。 洪姐问:“你对象很漂亮吧?” “不能说不漂亮吧。”张灯答得很得体,“毕竟如果觉得丑,怎么会谈呢。” “你这人,还挺会说话的。”洪姐道,“我们聊天,不用这么官方,我猜就是,你看上去就很挑剔的。” 张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上去就挑剔,他觉得这是一种完全师出无名的指摘。 毕竟在之前的二十六年,从来没有人像这段时间这样高频次地夸过他帅。 而现在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很帅的。 这算不算是一种荒谬呢,在他最需要点评的时候,拼命减肥,却没有人夸过他,但是现在他谈恋爱了,情绪稳定了,大家却都涌上来了。 黎麦越吃越沉默,很快放下了筷子,说道:“我吃饱了。” 她的主食几乎没有动,菜也没吃几口,就直接把筷子扔进了垃圾桶,张灯知道这个行为,这在进食中相当于一个句号一样的存在,通过这个动作来标记自己的食欲:就到此为止吧。 洪姐一杯咖啡喝个没完,说道:“你就吃这么少呀?” “也对,”洪姐道,“我看你上午喝了两杯奶茶呢。” 洪姐说:“其实这样不能减肥的,奶茶的热量很高的,你不如好好吃点饭。” 黎麦抬起头,笑了起来,说道:“我觉得也是。” 洪姐看不懂,或者根本不在乎黎麦的抵触,而是接着道:“你正餐不好好吃,到了晚上暴饮暴食,又白挨饿了。” “真的吃不下了,”黎麦仍旧笑,“没有故意减肥。” 洪姐却道:“啊?你没在减肥吗?” 黎麦的笑容马上就要维持不住了,在张灯以为黎麦要生气了的时候,没想到黎麦再一次调整好了情绪,自嘲地说道:“我倒是想减呀,瘦不下去。” 洪姐道:“就说了,你这么吃是不行的。” “没关系吧,”张灯道,“人这一辈子也不是只有体重这一件事需要经营。” “也是哈,”洪姐马上附和道,“我只是觉得黎麦很漂亮,再瘦点就完美了。” 张灯:“那么完美干什么,她也不是要参加选美比赛。” 张灯居然很自然地就说出自己以前完全说不出口的话。 旁观别人的痛苦,让张灯好像忽然完成了一些自己的人生课题。 黎麦反而来充当人情世故的缓冲带,笑着道:“这么多人为我好,我好感动。” 话虽然这么说,饭她却再也不吃一口了。只剩下张灯一个人战斗。 打扫卫生的阿姨拿着扫帚走过来,指着垃圾桶说道:“这些都不要了吗?” “收掉吧。”黎麦说。 “松阿姨是吗?”洪姐说,“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把我桌上的手链收了吗?” 松阿姨刚来,对环境尚且不熟悉,听见她这么问,有些应激,说道:“什么手链?我没动过。” 黎麦道:“什么手链,你新买那条吗?” “对啊,找不到了,”洪姐说,“阿姨,不会是你收走了吧?” 松阿姨坚决道:“不是我。” 部长听见动静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小洪,你再好好找找,”部长说,“不过也许是之前那个阿姨拿走的。” 松阿姨把垃圾袋从桶里拿出来,说道:“你不信我就去查监控吧。” 洪姐道:“那我可真查了?” 张灯快要听不下去了,正想开口说话,卫原野带着一身冷空气的味道回来了,张灯道:“你回来得刚好。” “怎么了?”卫原野把手里的零食袋子顺手递给了他。 他看着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探究的目光看向张灯,洪姐似乎见人太多了,说道:“算了,我回去再找找吧。” 这才放那个阿姨走。 张灯打开卫原野给自己的袋子,又是一袋子漂亮精致的甜品。 “为什么还买?” “我看你挺喜欢吃,”卫原野脱下了外套挂在了张灯的椅子上,“现场隔壁就开了一家,买的人很多。” 张灯简直无语了,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卫原野,说道:“我俩中午吃剩的,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吃点?” 卫原野显然是吃过了,他和同事一起去,不可能不吃东西就回来,但是张灯如果觉得浪费的话,卫原野也不介意再吃点,他坐下了,对黎麦道:“你吃完了?” 黎麦倚在办公椅上玩手机:“啊,饱了。” 张灯晃了晃袋子,找了个热量稍微低一点的米蛋糕,问:“要不要尝尝。” “不要了。”黎麦说。 但是她的眼睛还是看了看那块蛋糕。 张灯直接递给了她:“那你饿的时候吃吧。” 黎麦问:“这不好吧。” 她觉得这是卫原野给张灯买的,她拿走有些尴尬。 卫原野完全没所谓,说道:“你喜欢吃就拿走,他也吃不完。” 张灯说:“你明知道我吃不完,还买。” 黎麦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中间转了一圈,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说,接受了那块蛋糕。 第64章 饕餮之歌(四) 张灯不介意别人发现他和卫原野的关系。 他的态度就是不会主动去提, 但是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他也不会否认。 但是黎麦什么都没说,还是让张灯觉得有些感动。 下午的时候,黎麦去吸了两次咽, 整个人的状态也变得很焦虑, 抖脚、撕嘴皮, 不过并没有影响她的工作,下班前, 她轻轻地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张灯瞥到电脑界面, 黎麦把自己的图提交审批了。 张灯为她松了口气, 至少在今天晚上她不用加班了。 张灯正要问她下班去做什么,就听见洪姐走过来对她说:“开会, 走。” 黎麦愣了下, 问道:“什么会?” “你不知道吗?”洪姐有些奇怪,“说是出了点状况,要重新讨论一下。” 黎麦查看了一下工作群,她因为太吵只是几个小时没看而已,发现四点多的时候就通知了五点钟要开会。 黎麦问:“还需要改吗?” “可能是吧,”洪姐说,“走呀。” 黎麦拿上了自己的电脑, 穿上外套跟着她离开了, 离开前,张灯还听见洪姐问她:“屋里穿什么外套?” 张灯看到黎麦的背影,心里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也许洪姐也是知道的,但是她还是要问。 胖子最恐惧的并不是肥胖本身, 而是被人观察。 直到下班前,黎麦都没有再回来,张灯看了眼卫原野的方向,发现卫原野今天不加班,冲了摆了个撤退的手势。 俩人收拾好了一起走办公室的门,张灯有种这一切都很不切实际的感觉。 他居然和卫原野一起下班了。 他们在一个公司工作,一起吃饭、下班,甚至可以一起逛超市、然后回到同一个家里。 这是张灯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而现如今,它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在一个很平凡的日子如此达成了,它来得太过于随意,以至于张灯在它到来之时,都没有察觉到。 张灯在下班的路上和卫原野谈黎麦的问题,俩人一边聊,一边去楼下的便利店闲逛。 “我觉得她的进食障碍很严重,”张灯说,“问题也许就出现在了这里。” 卫原野说:“那怎么办?” 张灯道:“你怎么总问怎么办?你明明知道怎么办。” “你处理得更好,”卫原野道,“我不懂这些。” 可是卫原野是会处理的。张灯心里是知道的。 卫原野只是在给他建立心理屏障而已,并不是真的处理不了这个问题。在张灯有身材焦虑的时候,卫原野的处理方法就透露出了他很会接住别人的情绪。 卫原野不谈论身材、不催促增肥、不引导减肥,他给张灯很多食物,但吃不吃随他。 第94章 卫原野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耐心,他好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对于猎物从不穷追猛打。 张灯意识到自己情绪的稳定,几乎全部源于卫原野无声的托举。 但张灯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他没有这样的耐心,也没有信心。 张灯问:“你怎么确定我会变好的呢?” 卫原野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 “那你……” 卫原野说:“怎么活都不会太糟糕。” 哦,张灯明白了,意思是张灯无论会不会稳中向好,卫原野都可以接受。 卫原野有爱人的惊人天赋,张灯在心里想。 张灯回到酒店,洗漱完了坐在床下头写东西,想起了什么,给黎麦发了条消息,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复:“下班(≧≦)” 张灯问:“哇,恭喜你。” “幸好没有我要修改的地方,”黎麦打字很快,下一条接着跳了出来,“我吓死了。” 下班的路上,人是最疲惫、最寂寞的时候,黎麦或许刚拼上回家的车,在晚高峰的时候,车况很堵,黎麦的消息发得就很勤。 黎麦道:“我一想到你已经下班两个小时,我就恨得想死。” 张灯发了个小猴子抱着肚子打盹的表情:“我月薪四千。” “心情好点了吗?”张灯问。 黎麦说:“谢谢,好多了。” “不会一直这么低的,”黎麦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她的下一条消息发了过来,“等你干两年当了领导,就能五千五了。” 张灯:“太有盼头了,谢谢。” 黎麦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包。 张灯顺势点开了黎麦的头像,看她po的自己的动态,并不意外,黎麦是一个话很多的女孩。 在自己的账号分享了很多很多条,居然一时翻不到头,有早上路上看到的奇怪的爬虫、被拦路的阿姨发的一条漂亮手帕、去美术馆拍得背影、和朋友一起过生日的餐桌、踏青时捡到的漂亮的叶子。 不过却找不到一张她的全身照,仅有的几张都是大头自拍。 张灯把手机放下,看着自己的屏幕也有些唉声叹气。 卫原野放下游戏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灯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其实我不了解女人,不敢随便写。” 卫原野翻身下床,拨动鼠标看了看,张灯故事的主角名叫宋美琪,在名字的方面,张灯追求的是普通且真实。 但是张灯顺着自己的思路越写越觉得无聊、空洞、落于俗套。 张灯的故事正好讲到宋美琪大学毕业,遇人不淑,被渣男骗了感情的这个环节,张灯很恐惧自己对女性的讨论乏善可陈,但他确实没有更加新颖的创意。 张灯说:“为什么女性的成长总要伴随着男性的伤害呢?” “没人这么说。” 张灯却自责道:“可我是这么写的。” 张灯没思路了,也不想再折磨自己,折磨宋美琪,他果断关了电脑,宣布道:“全世界熄灯!” “收到。”卫原野抬手把床头的灯按灭了,一把搂过了张灯,“睡觉。” 张灯几乎是瞬间,立刻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太幸福,张灯在睡着前想,明早还能吃蛋糕。 这种猪一般的日子,张灯一直过到了周末。 周五下班的时候,黎麦看着张灯有些犹豫,张灯如常一般踩点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已经准备向着打卡机冲刺了。 “你不加班?”张灯看黎麦状态轻松,问道,“这么幸福?” 黎麦翻了个白眼:“我也有正常下班的时候好吗?” 张灯道:“好好好。” “你周末干什么去?”张灯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问道。 黎麦:“你要来我家玩吗?” “嗯?”张灯毫不犹豫地道,“好啊。” 黎麦:“周末是我的生日,我准备请几个朋友一起在家里吃点东西,你可以叫上卫原野。” “准时到达,”张灯说,“你把位置发一下,需要我们提前过去帮你做饭吗?” “当然啦,”黎麦道,“难道你们打算进屋就吃饭?” 张灯笑道:“那好那好,我把我的珍贵劳动力卫原野外包给你,让你尝尝他的手艺。” 卫原野今天也不加班,走过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谈论自己,说道:“怎么了?” 张灯给他转述了一下中心思想,卫原野说:“没问题。” 和干脆痛快的人聊天、交朋友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黎麦收拾了包,说道:“行了,下班。” 黎麦最近的食欲显然依旧很难压抑,张灯发现她中午有的时候可以点两三份外卖,光是从她手指缝里露出点食物来,都快把张灯喂饱了。 而且进食障碍是不仅仅关注自己的进食,还关注着身边的人吃了多少,张灯如果吃得很少的时候,黎麦就好像有点焦虑。 张灯为了不让她焦虑,很多时候吃饱了,也还是会勉强吃点,这几天他觉得他都要积食了。 卫原野问:“晚上吃啥?” 张灯要吐了。 “我可能得缓缓。”张灯说,“真的吃不动了。我陪你去吧。” 卫原野说:“我也没什么想吃的,先回去吧,等会儿出来逛逛。” 好耶,张灯在心里想,有约会呢。 黎麦跟他们一起走出公司:“你们怎么这么精力旺盛啊天啊,我回家只想躺在床上玩手机。” “因为我上班已经玩够了。”张灯悠悠地说。 黎麦:“……” “早晚给你开除,”黎麦道,“一个小小文科生,还敢如此造次。” 张灯道:“说话就说话,干吗戳人伤疤!” 黎麦冷哼一声:“小小文科生。” “小小艺术生,”张灯道,“小心三十五岁就给你淘汰掉。” 黎麦:“太难听了吧!” 张灯:“你不是吗!” 黎麦问卫原野:“你是学什么呢?” 张灯道:“体育生。” 黎麦道:“这个喷不了。” “这个喷不了,”张灯说,“天生的力工。” 卫原野简直遭受了无妄之灾,但是幸好卫原野是这三个人中相对成熟的那个,把张灯拉走了,和黎麦挥了挥手:“周末见!” 单位门口正是风口,依旧很冷,寒风吹得人不由得瑟缩,黎麦却依旧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踩着高跟鞋皮靴,头发烫成大卷被风吹起,嘴上的口红即使隔得很远也仍旧鲜红明显,她举起手挥了挥,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灯问卫原野:“我们送她什么礼物呀?” “一会儿转转。” 张灯又说:“你打算送我什么做生日礼物?” “你……”卫原野问,“你过哪个?” 每个世界的时间进度和计算方法都不同,张灯的生日只能按照自己的那个世界的日子去算,但是因为那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张灯距离自己的生日依旧很远。 张灯其实也不期待过生日,他总是恐惧时间的流逝的,好像自己总是在一圈一圈地围绕着磨盘空转,没有任何长足的进步。 可是今年他破天荒地想过一下生日。 张灯道:“你必须送我一个特别的大礼。” “可以。”卫原野答应得很干脆,甚至干脆得有点敷衍了。 张灯在心里想,那到时候应该送卫原野什么礼物呢?可是卫原野好像对什么都很一般。 第65章 饕餮之歌(五) 周日, 两人准时到了黎麦家楼下。 黎麦住的是一个相对老旧的小区,不过却很整洁,楼道里也是干净的,看得出物业也不错。 他们上了五楼敲门, 黎麦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开门, 看到俩人拿的东西有些惊讶, 说道:“带了这么多?” “我的天,”黎麦看到礼物的包装袋, 说道,“破费了。” 是一条印着巨大logo的羊毛围巾。这条围巾确实不便宜, 快到了张灯工资的一半。 买礼物的时候张灯纠结够呛, 不知道买贵一点的还是实用一些的, 如果送的东西太贵重,可能反而会让黎麦有心理负担。 最终张灯选了大牌里的相对便宜的围巾, 既保暖又有价值。 张灯道:“我和卫原野一起送的。” 他还带上来了一瓶酒, 这个世界似乎盛行各种各样的浆果酒,张灯挑了一个看着好看的买了。 黎麦道:“你们来得太早了,其他人还没来,卫大厨,快来帮忙!张灯,你随便坐吧。” 卫原野撸起袖子去洗手干活,张灯坐在沙发上, 端详起了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 东西却挤得很满很满。 有很多装订的很漂亮的书,书架里都摆不开了,堆在一旁的地上,床上堆满了玩偶和抱枕, 小小的房间里居然有三面穿衣镜、两张大地毯,茶几上、沙发上虽然干净,但是收纳篮里也挤得满满的,像是为了迎接客人已经进行了粗略的打扫。 第95章 一个人的住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反映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张灯从琳琅满目的衣服、鞋、玩偶、背包,能看得出黎麦的物欲很重。 也许是拼命的工作已经掏空了她对生活的热情,只能通过食欲和物欲来找到一些快乐。 张灯很快意识到自己这种擅自解构的行为是很不礼貌的,门铃忽然响了,黎麦道:“帮我开一下!” 张灯打开门,看到是个陌生的漂亮女孩,女孩中短发,刘海贴着小小的脸颊,被寒风冻得鼻尖发红,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袄,带着白色的珍珠蝴蝶结围巾,因为她很漂亮,张灯愣了一下,才请人进来,张灯这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长棉袄的女孩,头发已经到腰了,散落在身后,脸上画着淡妆。 黎麦手里拿着饭勺走了出来,道:“来啦?” 黑衣服的女孩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黎麦,说道:“生日快乐。” 黎麦看了下那袋子大葱,说道:“你俩也太敷衍了!” 粉衣服的女孩笑了,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她的手上还做着漂亮的指甲,礼盒在她的手里非常漂亮。 黎麦接过来:“这还差不多。” 她当场拆开,是一支做工非常考究的散发着寒气的匕首,黎麦惊讶极了,问:“天啊,是这个!” “我超级喜欢这个的,”黎麦跟张灯解释,“这个太贵了,我一直没舍得买。” 黎麦在刀背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道:“我一直想定制一把的,太感动了。” 张灯道:“你……爱好真的很小众。” “我会随身携带的,”黎麦简直爱不释手,“我此生无憾了。” “小柏告诉我的,”黑衣服女孩说,“她说你一直想买这个,正好我俩最近手头还算宽裕。” 黎麦给张灯解释:“这把刀是锻造级,纯手工锻刀,名字是开模后敲上去的,实在太珍贵了。” 三个女孩分享着非常细致且微小的幸运和喜好,张灯觉得本身这个场景就让人觉得莫名地温馨,黎麦这才想起来要介绍一下,她给张灯介绍这两个朋友:“这是我以前合租过的室友。” 粉色衣服的女孩叫刘柏,是个老师,黑衣服叫黄晶晶,是一个模特。 他俩的名字和自己的气质都很对冲,好像交换了一样。 黎麦把卫原野也叫了出来,卫原野还带着围裙,简单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刘柏脸一下就红了,卫原野的相貌实在太有冲击性了,很多取向为男的人第一反应往往都是被帅晕,就像张灯一样。 卫原野又回去做饭了,黎麦说:“你们先聊,不尴尬吧?” 张灯当然尴尬,他是有社恐属性的,但是此时也只能咬着牙说不会。 她们两个显然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对于屋里的构造非常清楚,自己给自己倒饮料、找拖鞋,甚至还帮张灯也找了一双毛毛凉鞋。 张灯觉得不好,黄晶晶无所谓地说:“她鞋多得穿不过来,这个不穿了。” 刘柏对人很亲切,或许真的有相由心生这个说法,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气质,笑着对张灯道:“她从我们那里搬走就是因为东西太多了,实在放不下了。” 张灯其实非常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能和女孩多聊天,他又怕自己总说一些很愚蠢且冒犯的话,不知道如何开口,幸好刘柏一直怕他觉得尴尬,问他一些问题:“听黎麦说你们是她的同事,她在单位是不是也这样?” 张灯道:“她工作非常利落,老板很重视她的。” “真看不出来。”黄晶晶坐在地毯上,开了一瓶饮料,把头发撩到身后,大咧咧地说道。 刘柏道:“她以前外卖盒能在垃圾桶里放一周的。” “然后我俩给她收掉。”黄晶晶补充。 张灯笑了,说:“有的时候上班真的太累了。” “她那个工作,”黄晶晶似乎对这份工作颇有微词,“那还是人类应该干的吗?” 刘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道:“晶晶特别不喜欢坐办公室的工作。” 张灯道:“有的时候确实没得选,比起很多赚钱的方法来说,上班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黄晶晶说:“你这种想法太老旧了,什么时候了,不上班难道真的会饿死?” 黄晶晶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她并没有进攻的气质,只是在和张灯讨论。 “不是谁都像你那么幸运,能当上模特哈。”黎麦端上了两盘菜,闻起来很香。 黎麦说:“去端菜,拿碗,我们要开饭了!” 五个人,做了一桌子的菜,不过都不是一些需要费时费力的功夫菜,张灯觉得卫原野也很有应付事的嫌疑,没有之前在张灯家里做得那么精致。 不过已经足够了,大家对味道都很满意。 饭桌上,黄晶晶问黎麦:“你是不是瘦了。” 刘柏道:“我也觉得瘦了。” 黎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道:“可能是吧。” 刘柏:“你没称吗?” “没有,”黎麦含糊地道,“体重秤坏了,我好久没称了。我也不是很在乎体重了。” 黄晶晶说:“你有这种心态也不错。” 张灯发觉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就是黎麦身边居然全都是非常瘦的人。 刘柏说:“我也觉得,你不用过分减肥,还是先养养身体吧。” 她看张灯不明白,给张灯解释道:“她去看病,说是肾脏有问题,因为以前过度减肥。” 张灯说:“那吃点药呢?” “她觉得吃中药会胖,所以没吃。” 黎麦打岔道:“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她们两个也在关心黎麦的身体,说道:“你太操心了,把你身体拖垮了。” “这两天你妈还给你打电话吗?” 黎麦够过来一盒烟点上,还给黄晶晶也递了一根,问张灯和卫原野抽不抽,俩人都拒绝了。 黎麦有些意外:“你们俩都不抽吗?” “抽过,”张灯说,“戒掉啦。” 张灯抽过烟的事情连卫原野都不知道,因此卫原野看了他一眼。 那还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了,刚刚开始工作,房租、体重、前途、恋爱等等事情都让张灯觉得焦虑,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食欲的时候,听人说抽烟可以缓解饥饿,尝试过一段时间后,养了小咪,小咪对烟味儿很敏感,张灯就戒掉了。 卫原野说:“我不会。” 那是当然,世界树是禁烟禁酒的。 黎麦说:“我真受不了你们了,怎么这么自律?” “别打岔,”黄晶晶在烟雾缭绕中问,“你妈说什么了?” 黎麦:“让我过生日回家,说叫我姐也回来。” “能叫得回来吗?” “当然不能,”黎麦吐了一口烟圈,弹了弹烟灰,很老练地说,“她异想天开罢了。” 刘柏怕他们两个不懂,给他们解释道:“黎麦的姐姐是大明星,广场上那块大屏上的女孩就是她姐姐。” 张灯和卫原野其实早就知道了,此时也只能装作惊讶,张灯说:“怪不得长得这么像啊。” “是啊,她们姐妹好漂亮,”刘柏道,“但是其实她们……哎,你自己说吧。” 黎麦给自己倒酒,喝了口,说道:“我家里一共三个孩子,我下头还有一个弟弟,生出我的时候,我妈就把我姐送人了。” 张灯装得更加惊讶:“……还有这种事?” 黎麦道:“其实也不能算是送人,过继罢了,只不过我姐那时候已经四岁了,她已经懂事了,都记得。” “后来我姐成了大明星,赚钱了,”黎麦说,“我爸妈也离婚了,我弟跟我爸关系更好,不怎么联系我妈,我妈想要认回我姐了。” 张灯说:“你姐不答应吗?” “怎么可能答应?”黎麦很肯定地道,“她恨死我们了。小时候我们俩还在一个学校,大家都知道她被我家弃养了,她活得很辛苦,她过继的那户人家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她就更难了,很多年都没见她穿过新衣服。” 黎麦说:“她恨我我是理解的,也可以接受,不过幸好她现在过好了。” 张灯不知道说什么,敬了她一杯。 即使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叙述,张灯都感觉到了现实的触目惊心,这一切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生都是致命的打击。 黄晶晶觉得黎麦没说到问题的重点,道:“你还没告诉他们,你妈要你每个月给五千养老费。” 张灯:“五千?” 黎麦点了点头,道:“算作补偿。” “什么意思?” “补偿她失去了一个很优秀的女儿吧。”黎麦苦笑了一声,“虽然她没有这么说。” 黎麦道:“如果当初送走的那个孩子是我的话,她就是明星的妈妈了,她和我爸应该也不会离婚。” 第96章 张灯觉得这太荒谬了:“怎么能这么算呢?” 黎麦说:“没事,我也没给她,因为我没那么多钱。” 黎麦的消费水平不低,而且她还要定期社交,她身边的朋友的消费水平都在那儿放着,她也不能太局促,黎麦没有那么多钱给她妈妈。 “要是我,我一分都不给。”黄晶晶道。 刘柏说:“我的话只给两千。一分不给我也做不到。” 黎麦现在一个月给她妈转三千五百块,自己几乎什么钱都存不下了。 从黎麦谈论这件事的态度来看,原生家庭对她带来的剧痛期早就已经过去了,她现在似乎已经对此感觉到习惯了。 黄晶晶也倒了点酒,说道:“不过你姐确实漂亮。” 黎麦笑了下,感觉有些苦涩。 “那广告拍得也很好,火了,”黄晶晶说,“不知道拍了多少素材能搞得那么真实,我听说因为那个广告不少导演都看中了她,找她拍戏。” 黎麦说:“嗯。” 似乎对姐姐的成功,她稍显黯淡。 三个女孩其实各自都有烦恼,黄晶晶正在被一段很卑鄙的感情捆住,男方虽然外形不错,但是是个不学无术的穷鬼,偏偏这个穷鬼风流倜傥,很有魅力,黄晶晶已经打算和他当穷鬼夫妇了,男方很遗憾地告诉她自己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黄晶晶的年纪也不小了,慢慢地也熬不起了,但是她有点抽不开身了。 刘柏则是被教学事业和同事关系折磨得身心俱疲,想要重新找一份不费命的工作,因为专业限制非常困难,据说刘柏已经焦虑到绝经了。 在饭桌上听一个看上去无比内秀的女孩谈论自己绝经这件事对张灯来说还是稍微有点冲击,刘柏很快反应过来,给自己闹了个脸红:“不好意思,我们几个说习惯了。” 张灯道:“没事没事。” 卫原野更是好像没听见一样,他坐在那里光吃饭了,吃饱了就坐一边,视线放在饭桌上的某个地方,仿佛在神游天外,其实每句话都没漏过。 2535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似乎活在巨大的焦虑和恐慌之中,因为他们正处在人生的中间地带,向上是无法借力的家庭,向下一脚是无尽深渊,他们无时无刻不活在不知道是否今后的一生都如此潦草的恐惧中。 张灯自己都还在被这种恐惧勒索,他也是认识了卫原野之后,才感觉到了责任分摊,不再那么惶惶不可终日。 黄晶晶忽然道:“不过我最近感情很顺利。” 她伸出手来,银鱼般纤细的手指上挂了一枚戒指,上头有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和她的气质不是很搭,但因为手很漂亮,所以看着别有风情。 黎麦道:“那穷鬼送你的?” “他接了个大活儿,赚了点钱,”黄晶晶说,“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了个戒指,二手的,老石头了,不过我喜欢。” 黎麦翻了个白眼,说道:“那真是恭喜你啊。” 刘柏说:“那穷鬼说要好好赚钱,有钱了就和她结婚。” “你也算是熬出头了,”黎麦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真的觉得黄晶晶的日子过得很好,只是说道,“那就好好的吧。” 黄晶晶倒是显得很清醒的样子,说道:“我都懂,也不一定要和他结婚,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更合适的,就先这么处着呗。” “嘴上说得好听。”黎麦点评道。 刘柏说:“实际上爱得要死。” 黄晶晶不满道:“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短暂来看,大家都这样停在人生的摆渡中心了。 张灯无法劝说这三个女生,她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各自的生活中交了一份已经相对满意的答卷。 因为他毕竟不是她们,他无法评判她们的人生是否已经足够美好、是否理应知足了,这种焦虑来自于她们对自己的高要求,她们想要追求幸福。 可是张灯真的想问:过分追求幸福的路上反而招致了巨大的痛苦,到底是不是一种买椟还珠的行为呢? 他没问,因为这是没有问题的答案。 第66章 饕餮之歌(六) 他们几人一直聊到了下午三点多, 后来黄晶晶说自己要去健身,刘柏也要回去准备明天的教案,两个人就离开了。 张灯说要帮黎麦收拾一下,不过黎麦拒绝了, 说:“让你们做饭已经够辛苦了。” 张灯稍微有一点不理解她们之间的相处, 似乎刘柏和黄晶晶来了这里真的是单纯地吃顿饭, 并不承担任何的家务,走得时候也很果断, 不多待一分钟。 直到张灯和卫原野走出小区,张灯都在想这件事, 他还问了卫原野:“她们不是好朋友吗?” “黎麦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不会开心吧?”张灯带入了自己, 如果自己做了一桌子菜, 朋友吃完之后走掉了,留他自己收拾, 应该会觉得有些伤心。 卫原野说:“可能她们就是这样相处的。” 张灯:“那这种相处也是可以的吗?” “如果喜欢的话就可以吧。”卫原野说。 张灯半信半疑地回到宾馆, 刷到了黎麦po的新图,是今天聚会的一些图片,装点得很精致,不过没有合照。 洪姐在下头评论:“生日呀?祝美女生日快乐。” 黎麦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谢谢洪姐。” 张灯打开了自己的小说,企图写点什么,不过仍旧不太满意。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就是做事情不太顺利, 好像闷在胸口一样, 张灯觉得自己目前就处在这个状态中,没什么灵感,也很难厘清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本来今天就要这样结束了,卫原野看张灯心情一般, 提出俩人一起出去逛逛,找点东西吃,结果刚一出门,张灯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到来电的人是黎麦的时候,眉头下意识地蹙紧,莫名觉得可能不太对劲。 这个时候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张灯心里忐忑地接了起来,黎麦问他:“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张灯说,“怎么了?” 黎麦道:“你能来一趟医院吗?” “我腿好像受伤了,”黎麦说,“需要一个人陪床。” 张灯愣了下,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会找到他?按理来说不应该找一个女生吗? 但他也没拒绝,先答应了下来:“可以,你给我发个位置。” 黎麦道:“你能……叫上卫原野也来吗?” 张灯直觉不太对劲,等他赶到的时候,黎麦坐在医院的座椅上,裤子高高地挽起来,脚腕肿得老高,似乎已经上过了药。 她身边还站着一老一年轻的两个男人,从姿态上来看,气氛不太妙。 张灯走过来的时候,和那个年轻的男人对视一眼,那男人眉眼和黎麦有些相似之处,但是看人的时候那种眼神让人觉得有些生理性的不适。 “怎么回事?”张灯问,“伤到骨头了?” 黎麦说:“拉伤,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卫原野没走过来,站在那两个人的身后双手插兜,从气势上就不大好惹的样子。 张灯说:“你住院了?” “我要回家,”黎麦道,“你送我回家吧。” 张灯扶起他来,那老一点的男人伸手拉住张灯,说道:“等等。” “你别碰我朋友!”黎麦好像忽然应激了一般去推男人,张灯赶紧扶住了黎麦。 男人说:“你非要弄成这样吗?” “到底是谁非要弄成这样?”黎麦崩溃了,“是谁?是谁啊!” “你不要激动,”张灯一手扶住黎麦一手拦住男人上前的动势,说道,“有话好好说,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黎麦因为过于激动情绪失控,她嘴唇颤抖着宣布:“我要回家。” 男人怒目圆瞪:“你敢。” 这里是医院,张灯不想在这里闹起来让黎麦难堪,可是这个场面好像他们双方都不能冷静地处理,张灯说:“出去说,出去说可以吗?” 男人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可以走了。” “我不报警都算是好了,”张灯道,“你以为家暴很有出息吗?” 男人说:“她不是我打伤的。” 黎麦道:“如果你不拦我,我会摔下去吗?” “我只想知道你妈妈的住址,”男人说,“我有这个权利,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 黎麦道:“我不知道。” 张灯这大概了解事情的原委,他从理智上判断这件事似乎不是送黎麦回家就可以解决的,但是张灯依然决定先送她回去再说。他冲卫原野使了个眼色,卫原野一侧身挤了进来,贴男人很近,俯视着男的。 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张灯趁这个时候带着黎麦赶紧走,男孩却忽然拦了上来:“姐。” 黎麦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这个弟弟,最终还是捏了捏张灯的胳膊,示意快走。 坐上车的时候,黎麦稍微缓和了一些,尚有余力问张灯:“卫原野没事吗?” 第97章 “啊?”张灯说,“他……你爸没有基础病吧?” 黎麦说:“他肠胃不太好。” 张灯喃喃道:“那应该没事。” 黎麦缓过来了,手开始发抖,也意识到自己很冷,她说:“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张灯从兜里拿出纸巾递给她,黎麦接过来擦了擦眼泪鼻涕,用了好久才跟张灯道:“我明天请假了。” “哦哦,”张灯说,“年假吗?” 黎麦笑了声:“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 张灯确实对过问别人私事这件事觉得很不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黎麦道:“我妈应该又跑了。” “他们离婚也没离干净,”黎麦说,“我爸有时候还去找她,应该还是有感情,打的时候也是真的打,但是打完了就都忘了。我妈没记性,说多少次都不改。去年我爸可能还有钱给她,工地里砸死个人,给他赔得倾家荡产,男人就是这样,失意的时候又找女人撒气。” “我知道你怎么想,”黎麦说,“他有钱的时候,我妈任打任骂得跟他,他没钱了,我妈就跑了,他天涯海角找我妈要钱。你可能觉得我妈很坏。” 这是什么天大的锅,张灯道:“我没啊。” 黎麦说:“是吗?那我是这么想的。” “从小我就觉得她这人鼠目寸光,自私自利,”黎麦细数着她妈的缺点,“总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和人结交,让人都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市侩的女人,选的男人也是除了有钱一无所有,从吃穿用度到为人处世,不透露出她的低廉。” 好难听的话,可是为什么张灯看着她说这些的脸庞,却想流泪。 黎麦从兜里掏出一颗烟点上,把车窗打开,寒冷的空气灌进这密闭的空间,黎麦和司机说了声抱歉,然后探出头去吸了口烟,说道:“我都不明白,我身边的朋友、同学每天骂自己爸妈,我就在想,有什么好骂的,不是把你养挺好的吗?我还没骂呢。” 黎麦道:“说实话,我姐送出去了,我觉得她命挺好。” “我妈太不是东西了,”黎麦说,“她真的太自私了,只活自己,骂人也骂得难听,哪有妈妈骂自己女儿‘骚||逼’的?你见过吗?” 张灯摇了摇头。 黎麦眼皮一耷拉,看着自己的美甲都摔掉了一个,又觉得讽刺:“那你说怎么办呢?我还是爱她。” 张灯眼里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黎麦看他哭,自己也哭了。 黎麦又哭又笑,随即骂了自己一句,把烟掐灭,一把擦干了脸颊的泪水,叹了口气。 很多话都已经不需要再说,也找不到更好地语言去说了。 黎麦想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要给她妈妈钱,明明她妈妈都不管她是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张嘴就只会问她要钱,黎麦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她还是会给。 她还是会在那男人问她住址的时候,咬紧牙关说自己不知道。 可能女儿的基因里写着“爱母亲”这串编码,她就算痛恨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能痛恨自己的妈妈。 张灯把黎麦送回家,黎麦半倚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黎麦很平静,问道:“你干什么呢?” 对面的女人环境嘈杂,似乎正在忙:“还能干什么?怎么了想起来找我。” “你跑哪儿去了。”黎麦问。 女人马上道:“他去找你了。” 黎麦:“小心牌友给他告密。” “不能,我在别的地方玩。”女人说道,“他在那吗?他打你了吗?” “没有。” “别怕他,”她妈妈听了马上有了力气,“也是,他不敢打你。” 那边响起了点烟的声音,接着女人的声音就有些含糊了:“他闹到你公司去了吗?” “没有。” “那就行,”女人说,“他闹得凶就报警抓他。小麦,你今天过生日吧?” 黎麦“嗯”了一声,女人说:“你姐姐联系你了吗?” “没有。”黎麦的心又沉了下去。 “小芽也真是的,这种日子怎么都不跟你打个电话,送个礼物?” 黎麦说:“那你呢?” “嗯?” “你不是也没打个电话,送个礼物吗?” “我寻思着你已经睡了,”女人马上说,“我还给你买了件礼物呢,老贵了——” 黎麦说:“你总这样,总这样说。又是二十几块的衣服吗?” 女人:“二十几块是打折后的价钱,原价二百多,你是什么很高贵的人吗?穿不了二十几块的衣服?” 又来了,黎麦听得心凉,她道:“算了,挂了。” 再没管对面的声音。 张灯对于听了这样一通电话,莫名觉得有歉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黎麦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不过我姐其实给我发了消息。” 她看张灯眼神一变,以为张灯对她姐姐很感兴趣,问道:“你喜欢她呀?” 黎麦说:“挺奇怪的,她主动跟我说话的,我回她了她又消失了。” 张灯问:“你俩平时有联系吗?” “几乎没有,”黎麦说,“关系不太好,我觉得她也不记得我生日。” 俩人坐在沙发上等卫原野,张灯在刷手机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条新闻,他顺势就念了出来:“世纪广场三名女高中生携手跳楼。” 黎麦正在点外卖,听到了之后说道:“那块怎么总出问题。” 张灯试探着说:“我听说和你姐姐那块广告牌有关系。” “怎么可能呢,”黎麦觉得很离谱,“太迷信了吧?对了,你吃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请,黎麦的胃口都不会受到影响,甚至因为多了张灯和卫原野,她还能多点一些,最后摆满了一大桌,卫原野和外卖员一起上了楼,还帮外卖员拿了两袋子。 卫原野道:“还有谁要来?” “没了。”张灯道。 黎麦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包装袋了,她行动不便,一条腿搭在沙发上,另一条腿放地上,够着身子去拿外卖盒,说道:“我小时候我妈从来不给我做好吃的,她还不让我多吃,觉得我太胖了,我可能就是那个时候馋坏了,现在看到什么都想吃。” 张灯说:“胃口好是好事,证明你身体不错。” 不过黎麦的胃口多少有点好得过头了,光是米饭就吃了两盒,吃完了米饭之后,又吃了一份面食,觉得吃咸了,又顺了两块蛋糕。在想点奶茶的时候,被张灯拦住了。 黎麦可能是和张灯他们混熟了,也不再伪装,她说道:“没事,你让我吃吧。不然我不好吐出去。” 张灯其实早就知道了,面上也装作很惊讶:“你要吐?” “不是每次都吐,吃得太多才吐,”黎麦说,“你俩在我就不吐了,挺恶心的。” “不能少吃点吗?” “控制不住,”黎麦道,“我有的时候好像疯了一样。吃不到嘴里我浑身难受。” 黎麦又想抽烟了,她说道:“我这个人真是完蛋了。” 第67章 饕餮之歌(七) 第二天张灯和卫原野也没去上班。 黎麦请了养伤的假, 但是据说只请了两天,两天肯定不够恢复她的伤,只不过她也需要考虑一些现实因素,公司节奏很快, 一个萝卜一个坑, 是不可能给她长假的, 就算真的让她好好养好了再来,她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 张灯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他也清楚,年轻人都过着一种岌岌可危的体面生活, 随时随地会因为生病、离职而阶级滑落。又因为现代专业划分得极细, 一旦一个专业式微, 那么学这个专业的人也会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紧跟着跌倒,并很难体面地爬起来。 张灯从事的文学专业就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惨烈事故了, 最终张灯是在自己的理想和现实之间徘徊很久, 才选择了当编辑糊口。 卫原野在卫生间洗漱,张灯忽然有了些灵感,飞快地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母女、创伤。 只是他自己也很难厘清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走啊。”卫原野说。 张灯一抬头,又被卫原野帅了一个跟头,他洗头了,没吹干,水珠顺着发根留下来, 显得整个人有种极具冲击力的清爽, 张灯严肃地说:“你过来。” 卫原野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张灯亲了他脸颊一下。 “好帅,”张灯说,“奖励你的。” 卫原野把他拉回来:“我也能奖励你吗?” …… 出门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 俩人打车来到昨天出事的世纪广场, 来的路上,司机还跟他们八卦了一下那场事故。 “都是学生,听说是因为期末考试没考好,接受不了打击,”司机说,“这几个月死的数都数不过来了。” 司机点评道:“现在的孩子太脆弱了。” 第98章 张灯说:“全是女的吗?” 司机果断地道:“不是,也有男的。” “我们公司的一个司机就撞死一个,”司机说,“是个男的,那男的好像喝多了,不过尸检的时候血液里没有酒精。” 张灯:“是怎么撞的呢?” “他说不好,”司机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哈,就说眼睛一花,在睁开眼就已经撞上了。” 俩人到站下了车,发现事故现场已经被围了起来,周围依旧人来人往,似乎这件事没有给大家造成任何影响。 世纪广场算是这座城市的中心,人流量巨大,就算听说了一些古怪的传言,大家也不可能为此绕远去上班下班。 死者的遗体已经被移走了,在地面上只留下了黑红的血印,还有一些组织尚未完全清除,恐怕也很难再彻底清除了,她们的遗体高高落下,把坚硬的马路都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张灯抬头向上看去,楼层直冲云霄。 “好高的楼啊,”张灯说,“至少有三十几层吧。” 卫原野说道:“上去看看。” 这栋大楼的顶层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卫原野在打开的时候发觉其实有上锁的痕迹,似乎是被暴力砸开的,上头的风很大,吹得人脸疼,张灯勉强站稳了,一回头吓了一跳,他拉了一下卫原野的衣服,指了一个方向,卫原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张巨大的脸就在他们面前。 卫原野的瞳孔都紧缩了一下,意识到是那块广告牌上的3d效果。应该是名叫黎芽的女星的广告牌正对着这栋楼的顶层,眼神扫视到这里,仿佛是活的一般。 张灯说:“真的没想到这块广告牌这么大。” “刚来的时候没这么大。”卫原野说得很笃定。 张灯:“什么意思?她在长大吗?” 卫原野迎着那黎芽的视线往前走,站在了天台的正前方,往下一看,楼下车水马龙,此处就是三名学生跳楼的点位。 张灯觉得不安,拉住了卫原野的手,生怕卫原野也一个想不开跳下去了。 女星的视线向下看去,和街上的人群互动,她的身体从上面看是巨大的,但是当她探头向下,似乎又会变小一些,看上去没有那么恐怖。 张灯产生了作为一个小说作者的合理幻想:“有没有可能她在吞噬别人的生命,所以才越变越大的?” “问题是谁在吞噬?”卫原野看着那虚拟的影像,好像是在问自己,“她到底是什么?” 哦对,张灯想,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张灯在下电梯的时候给黎麦打了个电话,黎麦接起来的时候嘴里显然还在嚼着东西,她大咧咧地道:“怎么啦,想我了?” 张灯说:“你爸爸他们又去找你了吗?” “打了几个电话,”黎麦说,“我没接,应该没事了。” “那就好,……对了,你能联系上你姐吗?” 黎麦莫名其妙:“联系她做什么?” 张灯看了眼上空的广告,说道:“我在想,她是不是出事了。” 黎麦:“怎么可能啊,我看她粉丝说还在剧组拍戏呢。” “是吗?”张灯和卫原野对望了一眼。 黎麦问:“你怎么没上班?出什么事了……没事那你过来找我玩啊。”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思路,光凭他们两个确实也见不到黎芽,张灯他俩这两天也在关注黎芽的消息,按照官方的说法的确是在拍戏,可是一点照片都没有,只说是要保密拍摄,连粉丝都无法进场。 他俩赶到黎麦家,发现门口放着些外卖盒子,盒子倒是不多,不过张灯昨晚走的时候,已经帮她把垃圾全都拿走了,这是今天上午又点了这么多。 黎麦一瘸一拐地给他们开门,还警惕地看了眼外头,问:“我爸在吗?” 卫原野道:“不在。” “他说不在就是不在,”张灯替卫原野解释权威性,“他比缉毒犬都灵。” 黎麦说:“你俩今天为什么都没上班?” 张灯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担心你爸爸又来找你。” “真的假的?”黎麦有些怔住了。 张灯硬着头皮说:“真的。” 其实也有一些这样的原因吧,张灯只能在心里消除一些自己的负罪感,至少他是真的担心黎麦。 黎麦感觉已经要哭了,眼泪在眼眶打转,她赶紧打岔说道:“少来啊,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张灯:“不要恩将仇报。” 黎麦大笑起来,好赖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黎麦给他们找饮料,找拖鞋,服务明显比昨天殷勤多了,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爸虽然很混蛋,但是不是特别流氓的那种,不会太过分的。” “你们说我姐可能出事了是怎么回事?”黎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了一包薯片撕开包装,一口气塞嘴里一把。 张灯道:“你不是说她昨天很奇怪吗?也许你爸也会去找她。” “哦,没准呢,”黎麦居然觉得这个说辞很合理,也真的有点担心,“我爸确实早就想敲诈我姐一笔了,以前有钱的时候他就想,现在穷了估计会更想。” “我还是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黎麦说到这就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一串号码,张灯坐在她的身边,飞快地在心里把那串数字记下了。 每当这个时候,张灯就觉得自己脑子很好使,没有被各种各样精神病药品毒害掉,记忆力仍旧是绝佳的。 黎麦的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她道:“可能是在拍戏吧?” “一会儿看到了可能会给我打回来,”黎麦不确定地说,她笑了下,耸肩道,“也可能不会,甚至可能是看到了我的电话故意不接的。” 黎麦又强调了一遍:“我俩关系真的一般。” 但张灯却觉得黎麦应该在心里很爱这个姐姐,即使她不说。仅仅凭借着几天的了解,张灯就觉得黎麦是一个非常口不对心的女孩。 三人在一起闲得无聊,坐在茶几前各玩各的手机,张灯玩手机久了觉得没什么新鲜的,抽了一本书看,这个世界应该有不少书是张灯没看过的,如果有很多时间的话,张灯很想都看看。 黎麦看很多爱情小说,一些时尚杂志,还有不少的心灵鸡汤,张灯拿了本名为:《如何走完才算不辜负》的书,看了几页,发现黎麦居然真的认真看过,还在给书划了重点线。 那一章是讲欲望与执念,黎麦划线部分为:“很多人将维持低欲望的人生这一目标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欲望,在追求至简的人生时,纯白的房间满地生疮,遍地流脓。” 张灯觉得奇怪,黎麦不像是会对这种话产生共情的人,无论如何看,黎麦似乎都很热情地拥抱着自己的欲望。 张灯说:“你喜欢极简吗?” “嗯?”黎麦没有印象了,她拿起那本书,说道,“这好像是我姐送我的。” 黎麦道:“你看我和极简沾边吗?我姐喜欢探索些欲望、能量之类的神神秘秘的东西。” 张灯发觉黎芽在这本书中真的标记了很多相似的话:“追求无欲是人世间最大的贪欲。” “一个自然的全人,理应是卑劣的。” “你的欲望昭示了你未来的生活。” 张灯怎么看怎么觉得很奇怪,似乎都有道理,又好像不太对劲,有点邪典的感觉。 他翻过书脊看了眼作者,叫:“白言”。 “好抽象的笔名,”张灯说,“这人是干什么的?” 黎麦说:“挺出名的一个作者,我姐是他的粉丝。” “我看不懂,”黎麦道,“我上班快累死了,懒得看,我和黎芽可不一样,她没火的时候在家待着不上班,看了不少书,还非说要送给我。” 张灯说:“这书你不看能送我吗?” “可以啊,”黎麦没当回事,“你也喜欢?” 张灯看着就是个文青,黎麦说道:“我以为你喜欢那些诗啊什么的呢。” “你拿走吧,”黎麦说,“这本书是签名版的呢,很难拿的。” 张灯问:“他有签售会吗?” 黎麦:“没有,他好像不露脸,只给自己的朋友或者是学生签,我姐应该是为了混脸熟花了不少钱。你能理解吗?我真不懂。” 张灯是懂的。 书友圈也不乏过分痴迷的人,更何况是这种传授人生经验的书。 张灯一直有一种观点,就是如果一个人过分的宣扬自己的生活理念,那他本身就是一种“宗教”。 而不需准绳,无需约束的“宗教”的是难逃疯狂的底色的。 第68章 饕餮之歌(八) 黎麦站起来给张灯找袋子装书, 张灯无意间扫了一眼,不由得问道:“你瘦了吗?” “嗯?”黎麦对他不怎么设防,“没有吧。体重秤真的坏了。” 但是张灯真的觉得黎麦好像瘦了,比他刚认识的时候, 明显瘦了一圈。 第99章 张灯问:“你把所有食物都吐了吗?” “没有啊, ”黎麦递给他一个袋子, 让他装书,她站在镜子前, 问卫原野,“你也觉得我瘦了吗?” 卫原野说:“好像是有点。” 黎麦一脸少来, 说道:“你分明没注意过我!” 卫原野说:“……那你问什么?” 黎麦:“看看你是不是也会撒谎。” 张灯笑道:“他可会骗人了。” “是吧, ”黎麦眯着眼睛说道,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本质。” 卫原野没有为自己狡辩的意思,又不怎么说话了, 低头玩手机。 黎麦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 说道:“好像真的瘦了,我都好久不敢好好照镜子看自己了。” “中午吃点好的奖励一下吧,”黎麦非常高兴,“我们吃点什么?” 张灯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这么高强度地进食,正想告辞了,黎麦的手机响了起来,黎麦道:“可能是我姐。” 结果拿起来道:“咦, 怎么是她?” “怎么啦刘柏?”黎麦按了扬声器, “你也没上班嘛?” 刘柏那边声音不太对劲:“黎麦,你能联系上晶晶的男朋友吗?” 黎麦笑脸马上冷却了,她意识到出问题了,说道:“我没有那男的联系方式啊。” “晶晶怎么了?” “她……”刘柏说道, “她状态不太对,你要过来看一下吗?” “我腿脚不太方便,我带个人陪我吧,”黎麦问,“方便吗?带个男生进去。” “方便的。”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说:“你俩过去?” 黎麦道:“不好意思,两个女生的房间——” 她其实不需要解释,卫原野也没有非要去的意思,他完全就是在像张灯申请自由行动权。 张灯道:“我完事了告诉你。” 卫原野比了个“ok”的手势。 等卫原野走了,黎麦真心地向他求教:“你是怎么养出这么忠心的家奴的?” “没有的事。”张灯谦虚地道。 黎麦说:“我知道你俩的关系,我无所谓的。” 张灯:“你当然无所谓啊,又不是搞的你男朋友。” 黎麦大笑起来,拍了他脑袋一下:“我削你啊。” 张灯其实对袒露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倒是黎麦很好奇:“说真的,他怎么这么爱你啊。” “到底哪里看出来的?” “你去哪儿他都陪着你啊,”黎麦觉得太罕见了,“他都快无聊死了,还陪你过来玩。” 那是因为这也是他的工作。张灯在心里反驳。 卫原野根本不属于二十四孝好男友的范畴,他就像一匹野马一样,无法被完全驯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等着要踹人一脚。 张灯说道:“你不了解他。” 黎麦不太认同,说道:“你也别太不拿人家当回事啊。” “我的朋友们感情都不太顺利,”黎麦道,“我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大家的感情都不幸福。晶晶和男朋友处了两年了,我之前就是不支持的,但是晶晶说只是谈着玩玩,那时候男的还有份挺挣钱的工作,是纹身师,我觉得她也不会太吃亏,就没再说什么,后来才知道男的被开除了,晶晶那时候就爱得有些没办法抽身了。” 张灯扶着她走进电梯,黎麦道:“你以为找到一个好男人很简单吗?” “我没这么觉得,”张灯简直崩溃,他道,“我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吗?我超爱。” 黎麦:“我倒是觉得他更爱你,完全离不开你,昨天那么多女生,我敢保证他一个眼神都没看过。” “因为他喜欢男的。” “单位男的也很多,”黎麦说,“不是也完全不感兴趣吗?” 张灯又想反驳,那是因为他和卫原野经历得太多……但是说着说着,张灯意识到自己总是在反驳卫原野爱自己这件事。 “好吧。”张灯说,“是这样的。” 黎麦说:“命真好啊。” 张灯还在想这是为什么,他总是找很多理由去解释卫原野对他的好。 是因为本质上来说,他不够自爱吗?所以才会觉得根本不会有人爱他。 这个问题把张灯打懵了,知道黎麦问了他好几遍,他才反应过来,黎麦说:“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啊?谁先追的谁?” 张灯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我追的他吧。” “我就知道,”黎麦激动道,“肯定是这样,你先喜欢上了,得到了又不珍惜,他好可怜。” 张灯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我很珍惜他的。” 在这段关系中,张灯给自己定位是:下位者。 他更爱,也更被动,是在等待着卫原野感情施舍的那个人。 但是当卫原野真的给了他爱,张灯又在心里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迫不得已罢了。 张灯问黎麦:“我看上去很不在意他吗?” “也没有。”黎麦说,“只是你看上去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 “他看上去就只围着你转而已。”黎麦强调道,“他真的只注意着你,你没发觉吗?” 张灯没有发觉。 这并不怪张灯,因为卫原野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可以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形容也不为过,卫原野总是可以分出无限的精力去做好一件事,顺便也保护好张灯。所以张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不是吗? 张灯又不知道如何去定义了。 他以后也可以以一个感情顺遂、幸福的人自居了吗?这不会太洋洋得意吗? 张灯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问题,他只能又一次强调:“我超级爱他。” 张灯很少用这么浓郁的词,此番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感情中吃白食。 “我知道啊,”黎麦说,“不爱为什么会在一起?我只是想说,你很幸福。” “哦。”张灯说。 张灯慢吞吞地道:“谢谢。” 黎麦笑道:“你谢我干什么?” 张灯不知道。 因为人类自开智之后活得辛苦,不常真的体会过何为幸福,也少有人以一个幸福的人自居,张灯更是不敢,他甚至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都放缓呼吸,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吹灭这微弱的火苗,在生活中他总有一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惶恐感,似乎任何一种幸福都是天上盗取来的不属于自己的神物,被他抱在手心短暂拥有都是对神物的玷污,他更不敢宣扬自己因此而感到快乐。 张灯觉得自己可悲,只能用人只是生命的容器,所有苦难与欢愉都只是短暂流经身体,不具备任何其他的意义,这样想,让他觉得自己成熟,也觉得没那么虚无。 张灯小声说:“我与你们女孩不一样的。” “我可以不那么幸福,”张灯说,“我能承受的。” 黎麦觉得他在放屁,张灯解释道:“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恐怕不一样,如果让你和卫原野在一起,你也许会很痛苦,但我不觉得痛苦。” 卫原野是一个自我的爱人,偏偏张灯又是一个低自尊的人,他可以在这段感情中无限地去爱而不祈求回应,任何得到的眼神和爱对张灯来说都是彩蛋时间。 黎麦也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没人生下来是要受苦的啊。” “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来受苦的,”张灯说,“只是我可以多吃一些。我希望你能幸福一些,但是幸福又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在这边拧紧了水龙头,水就就可以从你那边流出来。” 黎麦吃惊于张灯的表达能力,因为张灯的表达太过于具体直击人心,导致黎麦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来接他的话。 黎麦想了想,说道:“但是你也不应该这么恨自己啊。” “恨”这个词张灯初听是过于超载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是真的,他也许真的恨自己。 张灯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我不恨自己的话,我会觉得自己这辈子太惨了。” 黎麦看着他:“你经历了什么吗?” 那这个故事就有些太漫长了。 张灯觉得这段对话对自己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也许他会在很久之后都一直回味。 在此之前,张灯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尽管他看到很多人都在批判自己的父母,他当时觉得有些大惊小怪,他自己虽然童年并不幸福,没有得到任何应该得到的关爱,在任何心理学家的理论中,他都完全有资格去当个反社会的人,但是张灯并没有,他以为自己完全反抗了自己的命运,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变成了一个相对理性的人,成为了家族中的那个叛徒。 他能在很辛苦的时候也不说难听的话,在感情中相对理性地分析自己的定位,不把自己放在一个过于辛酸苦楚的定位上,而是专注自己的感受—— 张灯能对自己的这些优点如数家珍,却第一次被人当面指出,他“恨”自己。 第100章 似乎一切都有了缘由和出处,张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但是为时晚矣,已经太晚了。 黎麦说道:“你不能把自己当成阶级敌人一样,虽然我也做不到,但是你更夸张一些。” “我也做不到啊,”黎麦微微皱着眉头感慨,“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嘴,少吃一点,瘦一点,就好了。” “那就少吃一点呀。”张灯其实不理解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难吗?他倒不是注解别人的痛苦,只是他也减过肥,饿得只有一百一十斤,没觉得这件事有那么值得焦虑。 相对于其他方面的不可控来说,张灯觉得体重算是人生中可控难度非常低的一件事了。 黎麦说:“我不知道。” 她在焦虑的时候习惯性地撩自己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说道:“我真的控制不了,太难了。” “只要工作或者生活中遇到一点点问题,”黎麦道,“我就想用大吃一顿来解决,任何人都能打乱我的减肥计划。哪怕是路上遇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猫,我都会因为心里难受晚上点一顿外卖。” 两个人说着便到了黄晶晶他们的住处,张灯扶着黎麦上楼,这是一处相对来说比较老旧的城区,整个小区都是步梯,楼道很窄很黑,看上去疏于打理,黎麦一瘸一拐地走得很费劲,偏偏还是七层,张灯把她扶上去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 刘柏开门的时候看着像等她们很久了,她应该是从单位赶回来的,鞋还没换,衣着也是整齐的:“我单位给我打电话说有领导检查,我要回去一趟,你们能陪陪她吗?” 黎麦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黄晶晶的房间门反锁着,刘柏道:“她说想冷静一下。” 接着刘柏又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张灯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这屋子大概一百三十多平,看着非常宽敞,客厅和厨房是开放式的,装修很老旧,但是被布置得温馨,桌上铺着漂亮的奶油白桌布,还摆着不少香薰、墙上装饰着挂画,不过垃圾桶满了,地面似乎也有些时间没有打扫了。 刘柏说完了匆匆走了,黎麦把包扔在沙发上,坐在沙发上,说道:“找地方坐。” “晶晶,”黎麦喊道,“我来啦,你吃饭了吗?” 黄晶晶在屋里没有说话,黎麦也不意外,她小声对张灯道:“她这个人平时看着很精明,脑子都被恋爱谈坏了。” 她一瘸一拐地去刘柏的房间里找零食,给他们两个都倒了杯水,黄晶晶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声音,张灯有些担心,黎麦吃着巧克力,说道:“没事,她总这样。” “总是闹得很凶,”黎麦说,“风风火火地,又要割腕、又要跳楼的,不过每次都是闹一闹就好了,不会真的做的。” 张灯说:“不跟那个男的说一声吗?” “刘柏应该说过了,”黎麦道,“我没留那个男生的联系方式,那种男的我真的讨厌死了。” 张灯仍然不放心,眼睛一直看向黄晶晶的房门,黄晶晶应该是一个很热爱生活,也很有品位的人,在门上挂了一个很特别的水晶门帘,门前还铺了一块蛋糕形状的地毯。从门上就能猜到房间里面也一定很漂亮。 即使这么喜欢装点自己的房间的女生,也会在感情中低自尊吗? 女生的房间真的不一样,他们不像胡宁宁那么有钱,只是一个个普通人,但也在尽力装点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铺满每个角落,黎麦的房间也是这样的。 张灯没有很多机会接触那么多女生,之前也总是和男人来往,他发现这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男人和女人能相爱,实在是人类奇观。 房间里摆放了很多鲜花,张灯走进去看,发现全部都是送给刘柏的,黎麦解释道:“她是老师嘛,有学生送的。” “她有男朋友吗?” “还没有,”黎麦说,“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要找正经人的。” “那你要找什么样的?” 黎麦没什么概念,想了想,说道:“我喜欢瘦一点的。” 张灯:“……为什么?” “因为我太胖了吧。”黎麦把巧克力的垃圾扔进垃圾桶,因为垃圾桶太满了,导致直接滑落在地上。 黎麦站起身来,终于决定去关心一下黄晶晶,她轻轻地敲了敲门:“晶晶,我进来啦?” 屋里没有人回应,黎麦奇怪道:“睡着了吗?” 她伸手推了推门,门反锁了,使劲敲了敲,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黎麦皱起眉头,用力拍门:“晶晶?” 张灯直接撸起了袖子,说道:“你让开!” 黎麦说:“我记得好像是有钥匙的,但我忘记了放在哪儿了……” 话音未落,张灯一个助力跑撞在了门上,第一下没顶开,张灯又扛着肩膀咬牙顶了一下,“砰”地一声,门开了,寒风瞬间灌了进来,窗户大开着,窗帘在寒风中飞舞,屋里的被子乱七八糟的,一个人也没有。 第69章 饕餮之歌(九) 黎麦瞬间惊了, 也不顾自己的伤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窗台俯身去看,幸好楼下没看到什么血腥的画面,, 她回身去看张灯, 有些懵了:“她不在家吗?” 张灯冷静地告诉她现在的状况:“她跑了。” “去哪儿了?”黎麦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一时没了主意。 张灯想给卫原野打电话了,他一边拿手机, 一边对黎麦道:“你给黄晶晶打电话。” 黎麦这才反应过来,掏手机去打电话, 张灯跟她道:“她不太可能去找男朋友, 因为如果去找男人的话, 你不会拦她,她不用跳窗出去。” 张灯已经发现她们三个的相处方式, 互相都不会过度地参与对方的人生, 虽然他们彼此关心守护,但也保持着成年人的尊重和理解,黄晶晶没必要为了躲她们跳窗去找男人。 黎麦问:“那她去干什么了……?她不接电话。” 张灯早有预料,卫原野接电话了,张灯看了眼黎麦,说道:“我怀疑她要去死。” 卫原野在电话那头道:“谁?黄晶晶吗?” 张灯对卫原野道:“你等一下。” 他开了免提,问黎麦:“黄晶晶上班的路上会经过世纪广场吗?” “我不确定, ”黎麦道, “她没有固定工作的地方,都是约拍,跟世纪广场有什么关系吗?” 张灯说:“你接着给她打。” “上次聚餐黄晶晶说那个广告拍得很好看,”张灯说, “她是看过那个广告的,而且应该看过很多次。” 卫原野道:“我往过赶。” 张灯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很近。”卫原野简单地说。 黎麦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问道:“去哪儿?” 张灯道:“世纪广场。” 黎麦虽然不明白,但看他如此笃定,还是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出走,黎麦觉得一头雾水:“和广告屏有什么关系?” 张灯说:“我怀疑你的体重也和那块大屏有关系。” 黎麦不想去了:“这太荒谬了。” “很荒谬吗?”张灯说,“那三名学生是因为成绩下滑严重,黄晶晶是因为感情升温后吵架,你的体重莫名其妙地下降,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张灯没办法给黎麦解释,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低魔世界,就是会有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出现的。 “让她自己回家,”卫原野那边传来跑动的声音,“有点危险。” 黎麦道:“我不回去。” “那就走吧,”黎麦始终打不通电话,她又转而去通知刘柏,抬眼的时候对张灯道,“我能信你吗?” 其实黎麦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过张灯还是对她道:“我是来帮你的。” 黎麦坐在车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什么叫你是来帮我的?” “就是字面意思,”张灯说,“师傅,麻烦快一点。” 黎麦尚且没有非常紧迫的自觉,说道:“黄晶晶不是那种会被蛊惑的人,她非常有想法的。” 张灯说:“有个性的人更容易想不开,还是很普通的人更容易想不开?” 黎麦沉默了。 张灯是个编辑,他和纯艺术工作者们太熟悉了,他非常明白这些人的人格底色就是脆弱痛苦的,为了追求不平凡而绞尽脑汁,对自己身上的平庸赶尽杀绝,他们极其脆弱,仿佛是一个个巨婴一般,如果没有人一直在旁边哄弄着他们,留他们自己在原地逡巡,是很危险的。 卫原野和张灯几乎是同时赶到了世纪广场,两个人如心有灵犀一般隔着几十米的广场对望一眼,卫原野冲着他们跑来,张灯仰头望去,看到大屏上的女人仍在和路人互动,偶尔会说出那句广告词:“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张灯看着女人的视线偶尔会投射的方向,他眯起眼睛也看不太清晰,卫原野先发现了,说道:“在那边。” 第101章 张灯其实没看清楚,但还是跟了上去,只留黎麦在原地爆炸了:“不是?慢点啊?” 最终没办法,咬牙一瘸一拐地也跑了起来,跑了两步,居然感觉自己脚没那么疼了,好不容易跟上了他们上了电梯,卫原野有些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到底是谁的朋友出事了?”黎麦气喘吁吁地扶着墙问,她看到电梯里的广告,说道,“这里我来过呢。” 黎麦道:“我都忘记了,这是晶晶的健身房,她带我上过体验课。” “我靠,我想起来了,”黎麦忽然恍然大悟,“黄晶晶和男朋友就是在健身房认识的。” 张灯说:“那她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这块广告吗?” 黎麦按下了十三层的按钮,说道:“你们弄得不对,健身房不是顶层。” 卫原野取消了,说道:“就是顶层。” 张灯道:“健身房人多眼杂,怎么跳楼?” “……谁要跳楼?”黎麦眼睛在他们的身上扫了一圈,觉得越来越奇怪,“你俩好像两个特工。” “他确实很像,”张灯指了指卫原野,“我也很像吗?” “你比他还像。”黎麦点评道。 顶层到了,卫原野率先出去,他的方向感很强,对于找直通天台的消防通道这件事相对在行,张灯跟在他身后,有种很自信一定能找到路的安全感。 果然,随着卫原野的一脚猛踹,天台门被大力破开,黎麦崩溃道:“你俩一定要破门而入吗?” 结果她在看到天台上的景象时,一下子闭上了嘴。 黄晶晶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回头望了一眼,她还穿着单薄的嫩黄色睡衣,棉质的拖鞋丢了一只,纯黑的长发在寒风中肆意地飞舞,她看到了黎麦,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黎麦拖着一条半死不活的腿气冲冲地直奔她而去,张灯刚想去拦,被卫原野拉住了,黄晶晶蹲了下去,用头发挡住自己的脸,在天台的栏杆前瑟缩着抱着自己的肩膀。 黎麦一耳光扇了上去,拧着她的衣服把她拽了下来,俩人一起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黎麦崩溃大喊:“你傻|逼啊!” 卫原野走进天台的栏杆,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那块广告牌,黎芽的眼神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卫原野没什么表情,胳膊肘搭在栏杆上,向下望去,寒风吹动他的衣服,卫原野盯着广告牌里的那个偶尔探出身体的3d女人,直到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往这个方向看一眼。 张灯把外套脱了给黄晶晶披上,黄晶晶浑身都要虚脱了,剧烈地颤抖着,黎麦感觉到她的失温,紧紧地抱着她,她也哭了,说道:“我实在搞不懂你。” “为什么要这样?”黎麦问她,“你没有想过父母吗?没想过朋友吗?你脑子里只有那个男人吗?” 黄晶晶摇头,嘴唇颤抖着,含糊不清地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为了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骗自己,”黎麦道,“你都要自杀了,还不是为了他?那是为了什么?” 黄晶晶嘶吼着摇头:“不是,不是的。” 她连连否认,张灯也冷得不行,说道:“先回去吧。” 这种失温是很难一时半会的缓过来的,卫原野又把衣服给张灯,自己穿着个单薄的圆领卫衣,仿佛一个潮男一样。 不过张灯没觉得卫原野像潮男,他觉得卫原野像个超人,他和卫原野认识这么久基本上都在过冬天,都是一些恶劣的天气,在这种情况下,卫原野坚持每天早上晨跑,从来不感冒,不生病,不喊冷,好像对外界没有感觉一样。 此时他把衣服给张灯了,自己伸手去打车,寒风把他的衣服都快掀开了,张灯甚至能看到他的腰腹都露在外头,卫原野表现得很麻木,回头对他们说:“上车。” 张灯问黎麦:“你不考虑买个车吗?” 在这种大城市活动,没有车实在太不方便了。 黎麦道:“我哪有钱?” 她抱着黄晶晶,几个人都很狼狈,司机的视线不断在他们身上徘徊,黎麦在后视镜和他的视线相对,黎麦没好气地问:“看什么?” 司机收回了视线。 黎麦的家离得更近,几人决定先回那里,黄晶晶一路上都很沉默,但是眼泪失控一般地停不下来,到家的时候都快要脱水了。 黎麦指挥着张灯去倒水,自己去房间把棉被扯出来,劈头盖脸地给她裹上,然后又找了一双棉袜子蹲下给黄晶晶穿上,做完这一切,黎麦才觉得自己也不大好了,脚腕比之前肿得更厉害了。 黎麦道:“我要是瘸了,你下半辈子就等着我赖上你吧。” 黄晶晶时不时地抽搐一下,黎麦又不放心地道:“她没事吧?” 卫原野也坐在地上了,回着消息,分出心来说道:“冻的,没事。” “她好像——”黎麦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示意脑子冻坏了。 张灯说:“还好吧?这是几?”他伸出两根手指放在黄晶晶的面前,黄晶晶看到那手势,又抽搐了。 黎麦说道:“到底为什么呀?” 黄晶晶这种崩溃到说不出话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两三个小时,一直到天微微地黑了下去,黄晶晶的状态才好了一些,黎麦又饿了,点了一桌子外卖送到了,可能是因为食物可以让人放松,黄晶晶看着一桌子碳水和脂肪,情绪缓和了,愿意张嘴回答问题了。 “我不是为了他,”黄晶晶对于这个论点全盘否认,坚决不承认,“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想哭,可是生理上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 黄晶晶道:“我已经这个年纪了,和他浪费了太长时间,周围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男朋友,被他甩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 “前几天还说已经要结婚了,”黄晶晶把头埋在自己的手里,“太尴尬了。” 黎麦给她递过去一盒米饭,说道:“吃点。” 黄晶晶拒绝了,结果黎麦一把塞进她的手里:“减肥也不是这个时候减。” 黄晶晶勉强吃了几口,张灯也没什么胃口,他道:“我觉得你的人生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在我看来就是到了这个地步,”黄晶晶眼睛红肿,整个人疲惫极了,“我不是值得更好的吗?到底在哪呢?” 这句话很耳熟,是黎芽说的广告语。 张灯猛然惊醒,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感受到他的视线,用眼神问了一句:“怎么了?” 张灯又憋了回去。 黎麦说道:“有屁就放呀。” “你俩神神秘秘的,”黎麦说,“我现在彻底服你们了,说啥我都信。” 张灯说:“我只是想,也许这是一种杀人的途径。” “什么?” “这句话,”张灯说,“有的时候语言就像是咒语一样,力量是无穷的,这句广告语仔细想想其实和她卖的口红关系不大,更像是在给人注入一种新的世界观。”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黎麦说,“这句话不是很对吗?” 张灯:“怎么会是对的呢?一直拥有更好的,这符合这世界的运行法则吗?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学习是最好的、恋爱也谈最好的,那坏的都去哪里了?这怎么可能是合理的呢?这不是在纵容无节制的欲望吗?” 黎麦:“太夸张了。” “不是太夸张了,而是太抽象了,”张灯说,“可这就是言语给人下的咒,不在信息流中仔细甄别真假箴言,妄信别人的话,把人生的秘诀总结成简短的几句话,这件事本身就是危险的。” 黎麦说:“那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自杀吧?这样好像我姐是杀人犯一样。” 张灯道:“当然不是你姐杀人,这是一种群体暗示。就像是那句话说的……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第70章 饕餮之歌(十) 卫原野听到这句熟悉的话, 抬眼看到张灯也在看着自己。 卫原野说:“嗯。” 这是卫原野讲给张灯的话,张灯一直牢牢地记得:“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只要人在一个节点做出了选择,那么就有无数个世界随之坍塌, 而有的时候, 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人在外界的巨大压力的时候是有惰性本能的, 而这种不选择,会被欲望破灭带来的巨大冲击所加剧为灾难性的表达, 自毁由此诞生。 张灯问黄晶晶:“你接触过什么人吗?” 黄晶晶显得很茫然,张灯又问:“有人给你讲过一些关于欲望、执念之类的东西吗?” 黄晶晶皱着眉头想了想, 说道:“我报了一个视频课, 给我讲过这些。” “白言?” 黄晶晶说:“不是啊。” “这个?”卫原野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年轻女性。 黄晶晶确定道:“是她。” “这是谁?” 卫原野说:“白言的徒弟。” 第102章 “你怎么知道的?”张灯恍然大悟,“你刚才去找他了?” 张灯现在有种感觉, 他和卫原野不需要说很多话就可以互相知悉对方在想什么, 去做了什么,他们达到了很惊人的默契,以至于周围人看他俩的对话都好像是开了几倍速一样。 黎麦道:“找谁?白言?” “拜师,”卫原野说,“没见到他本人,我看到的是这个徒弟。” 卫原野果然行动迅速,这也让张灯知道了, 在整个任务中, 看似张灯做了很多事,卫原野却是那个一直直击要点的人。 卫原野做事就是这样,他不做多余的行动,不说多余的话, 才会让黎麦以为卫原野是个沉默的陪客。这何尝不算是一种韬光养晦,张灯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也没办法学会这种气质。 张灯道:“你发现了什么?” “只留下了联系方式,”卫原野道,“后来你给我打电话了。” 黎麦一边听着,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她吃得很香,说道:“所以我很爱吃,也是因为那个广告吗?” “我更倾向于你本来就很爱吃,”张灯看着她都觉得无奈了,“你太纵容自己了。” 黎麦用筷子指着他批评道:“如果我的朋友都这样想我,那命运对我也太残忍了。” 张灯马上道歉了。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要联系上你姐姐,”张灯道,“她可能非常危险。” 黎麦耸了耸肩,说道:“我除了给她打电话,也找不到她在哪儿。” “有粉丝不是吗?”黄晶晶说,“粉丝应该会知道吧?” 卫原野觉得奇怪:“你好了?” 黄晶晶问:“你多大了?” 卫原野:“……” “开玩笑的。”黄晶晶笑了下。 黄晶晶的自愈能力也不算弱,很快就恢复了力气,虽然精神上看着还是萎靡,不过也没再说寻死觅活的话,黎麦怕她仍旧想不开,执意要她跟自己住在一起。 “反正我明天也不上班,”黎麦说,“别告诉刘柏这件事了,她这几天忙得要死。” 张灯和卫原野也还有些事情要做,吃完晚饭就一起离开了。 走之前,黎麦送出来,问道:“你们……是警察吗?” “我们是时代的难民,”张灯说,“别管了,有事找我们,竭诚为您服务就对了。” 两人走出小区,张灯觉得自己又恋爱脑了,他很崇拜卫原野,但是他不想再老生常谈了,显得自己很没有独立人格一样。 卫原野却道:“你今天做得很好。” “嗯?”张灯马上笑了,“是吗?” 卫原野道:“你反应很快,肩膀受伤了?” 张灯愣了下,他自己都没在意自己的肩膀,撞开门的时候用力过猛,导致一直有疼痛感,可能是在行动的时候动作有些奇怪,被卫原野发现了。 张灯道:“你很爱我吗?” “这问题很傻,”张灯笑道,“我是知道的,没事,不用回答也可以,我知道你爱我的。” 卫原野说:“知道还问?” “突然傻了。” 卫原野:“我可能没有你定义的爱那么好。” “不是的,”张灯说,“我对你没有……” 卫原野第一次打断张灯的话:“我在学。” 每一次张灯发表自己对爱情的著名见解,进行自己的爱情宣言,卫原野都在学。不需要张灯为卫原野降低爱情的标准,为了所谓的公平而受委屈。卫原野的爱就是沉默且汹涌的,他不懂,但他可以学。 这也是张灯给卫原野上的第一课,男性从来不是生来就会爱人的,所有会爱的男人,都是从拙劣的模仿开始的。爱是沉重而复杂的课题,不可能轻易得来。 张灯吸了吸鼻子说:“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 张灯道:“你能……有时间的时候,陪我去烫个头吗?” 卫原野:“……” “就这个?”卫原野眉头微锁,少见地困惑了,“烫头?” 张灯揉着自己的一头卷说道:“我头发长长了,一直没时间去烫,我觉得你可能会无聊,可我也找不到别人陪我去,我自己就不太想去。” 说起这些话来,他总觉得心里没底,所以叽里咕噜说一大堆。 张灯不敢麻烦卫原野做什么事情,他总觉得自己总提一些要求的话,会让卫原野觉得很烦。 卫原野说:“可以。” 张灯还在纠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其实也不用——” 卫原野说:“闭嘴。” 世界安静了。 卫原野这晚上被张灯这个请求搞得不自信了,他俩在去往白言所开的工作室的时候,卫原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张灯注意到了他的状态,表扬道:“你做得很不错了。” 卫原野说:“谢谢。” 张灯也搞不懂卫原野为什么有情绪了,只能说人类就是如此难以捉摸。 卫原野认为白言可能绑架了黎芽,就算没有绑架,黎芽的失踪也一定与白言有关。 俩人告别了黄晶晶和黎麦之后,一溜小跑偷溜进白言的工作室,卫原野白天已经打探过消息,白言的工作室就开在他的“书屋”楼上,白言为了和自己的读者交友结缘,开了一个专门读书、交流的书友聚集的书屋,而楼上的房间就显得更加神秘,只有他身边的亲信才能出入,照顾他的起卧,在他的身边听他讲学。 张灯未免卫原野对写文字的人有偏见,在路上解释道:“我们正常写东西的人不会这样的。” “这是在讲学,”张灯说,“是很有精力的人才能做的事,我觉得他甚至有点邪典的味道,很吓人。” 卫原野说:“你也办不起来。” “为什么?”张灯对这种不认同感到不服,“你觉得我能力不行?” 卫原野说:“白言很有钱,书是自费铺货的。” “啊,”张灯当机立断道,“我确实不行。” 张灯愤愤不平:“那么有钱了怎么还搞这一套?” “不知道钱从哪里来的。”卫原野随口说。 张灯以为他是在附和自己,便道:“就是,谁知道钱是不是好道来的。” 卫原野道:“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张灯:“好啦,我懂你。” “……”卫原野说,“我的意思是,他以前是一个镇上的老师,好像有一天突然发财了,不知道钱是从哪来的。” 张灯沉默了。 张灯有点尴尬道:“哦哦,那好吧。” 卫原野说:“你说得也没错。” 张灯破罐子破摔了:“是的,我这个人就是不惮以最坏的心思揣测人的,纯小人哈。” 卫原野看出张灯的破防,笑了起来。 两人不知道不觉就到了地方,张灯看到这简约时尚有内涵的二层楼别墅,眼睛更红了。 张灯问:“怎么进去?” “要砸了?” “有工具吗?” 卫原野就这么笑着捡起了一块石头,一个投篮的动作砸了头顶上的监控,然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物件来,用巧劲儿一掰,把锁头拧断了。 张灯说:“你那是什么东西?” 卫原野:“吓坏你。” 张灯去抢他的手,卫原野无奈给了他,自己去开门,张灯看到那是一把手枪。 张灯说:“你怎么会有这个?为什么我没有?” “手枪是一个杀伤性极强的热武器。”卫原野说。 张灯没懂:“所以为什么我没有?” 卫原野:“也就是说,谁拿着都是可以伤人的。” 张灯:“是啊,为什么我没有?我很需要保护我自己啊。” 卫原野:“也就是说,如果你保护不了自己,拿着手枪被抢走的话……” 剩下的话已经无需多言。 张灯感觉简直是荒谬!奇耻大辱。 “我的自保能力还需要怀疑?”张灯问。 卫原野:“所以你不需要,以免敌人本来只想抓你,发现你有枪,顺手就把你处理了。” 不得不说,很合理。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直接就顺着一楼的楼梯走了上去,仿佛自己的家一样自然。 张灯恐怕是因为卫原野在自己的身边,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在这种自然的情况下他一抬头看到台阶上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时候,差点直接滚下去。 张灯属于是吓到失声了,直接就呆住了,卫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他的前头继续往上,随着渐渐靠近,楼上的那个人的脸也被朦胧的月光照清楚了一些,是一个穿着白色宽松连衣裙,长发漆黑低低地绑在脑后的一个年轻女人。 “你们是谁?”女人问。 卫原野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四处打量了一下,问道:“你师父呢?” “师父在闭关,”女人看着他,又问,“你是谁?” 第103章 这个女人仿佛一个机器人一样,感受不到丝毫的感情,显然卫原野也是这么想的,他一把手抓住了女人的胳膊,手指腹把在脉上,他摸到了脉搏,意识到这是一个人,那么就是在故弄玄虚。 他还没等说话,告诉张灯不用紧张,女人的一个掌风便迎面劈了过来,卫原野弯腰躲过,攥着她胳膊的手猛地一拉,搞得女人重心不稳,向他身上倒去,卫原野闪身伸腿,把女人绊倒在地,发出“砰”地一声,女人疼得一声惨叫,卫原野一脚踩在了她的后背上,张灯好像听到了地板颤动的声音。 张灯说:“你轻点啊。” “白言呢?”卫原野问。 女人还没等开口,张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说道:“小心!” 卫原野头也不回,掏出手枪来对着身后的地板就是一枪,打在了身后那个要偷袭的人的脚面前,直接给那人定住了,手上的玻璃花瓶还没砸下来,尴尬地举在半空中。 俩人被安放在了椅子上,连个绳子都没绑,张灯是想意思一下绑住的,但是苦于实在没找到,而且似乎也真的不太需要。 卫原野坐在俩人对面,手里拿着枪,好像一个土匪。 张灯说道:“你们两个不必紧张。” 他其实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在这个场合里,他很像个唱白脸的反派。他仔细模拟了下情景,好像说什么都有点不太对劲。 “最后问一遍了,”卫原野没什么耐心,“白言去哪了,谁先说出来,谁就活。” 张灯:“你别冲动。” 卫原野给枪上膛,拿枪头挠了挠自己的脑门,这动作做得无比熟悉,比□□都还要□□。 张灯说:“快说吧,……你们真不了解他,卫原野,不许开这种玩笑。” 张灯演得如此之真,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演,他真的相信卫原野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这世上如果有唯一一个人是不相信卫原野的,那就是他张灯。 全世界只有张灯始终如一地认为卫原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71章 饕餮之歌(十一) 威逼利诱之下, 最终男的交代了:“师父在闭关中。” “他个破写书的闭关什么?”刚还劝架的张灯忽然又面目可憎了。 男的道:“我师父是参道之人,不容无理!” “我就无理,”张灯说,“我见到他还要当面骂他, 现在就告诉我他在哪。” 张灯这辈子最恨滥用文字的人, 他讨厌掌握了文字的使用秘诀, 却用春秋笔法,借刀杀人, 将文字变成伪善的工具,文字本身只是人类沟通的工具, 却被有心之人拿来精心装点自己的卑劣, 导致无数信徒误入歧途, 这是张灯此生最痛恨的事情。 闭关是什么屁话? 张灯道:“他怕是写不出东西来在家挠墙根呢。” 两位信徒震惊于他嘴脸转换之快,竟是卫原野道:“消消气。” 张灯:“我把他书店砸了, 别拦我, 打火机有吗?给他全烧了,让他为害人间。” 卫原野抓紧去拦,张灯四处找火,卫原野道:“纵火有点太夸张了。” 张灯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打火机,打开火光:“啊哈!” 两个信徒同时视线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张灯和卫原野齐齐顺着视线望过去,那是一个角柜,角柜上第一层放着书、第二层是一些奖杯、奖状, 第三层是一瓶鲜花, 最后一层好像是读者送的名贵礼物,手表、领带之类的东西。 张灯走过去,说道:“我就从这里开始点——” 张灯的手点着打火机,伸向了第一层:“这里怎么样?” 两人神色有些紧张, 但并没有动。 张灯的手往下移:“这层吧还是。” 俩人嘴微微张着,非常恐惧地看着他。 张灯的手继续往下:“我十分讨厌鲜花。” 男的受不了了站了起来:“我跟你们拼了!” 张灯把打火机扔了,用手拧了一下那瓶花,说道:“就是这个。” 花瓶拧动之后,角柜发出了微微的响动,慢慢地扭转了方向,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窄门。 张灯看到这复古的机关,感觉好像是在拍电视剧。 “好没有新意的安排,”张灯说,“不能有一点创意吗?” 女人道:“不用你管,导师做什么自有安排。” “我也是,”张灯说,“我就管,这就是我的安排。” 卫原野问:“你更喜欢哪个?” 他在两个人中间犹豫了一下,用枪把把男人敲晕了,用下巴点了下那个女人说道:“好像你更喜欢和这个聊。” “走吧。”卫原野用枪抵着女人的腰,说道,“你走前头。” 女人恨恨地看着卫原野,不过枪冰凉的触觉抵在腰上,这种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女人走在前头,说道:“你们会遭受报应的。” 卫原野对这种小儿科的警告投以一个不屑的微笑。 张灯说:“我们现在已经身在报应中了,这么惨还想怎么样?” 已经凌晨一点钟了,他们还在外面加班,没准明天单位请不下假来,还要回公司去上班。 张灯怨气已经大得惊人了。 卫原野跟在女人身后率先走进漆黑的楼道,张灯跟在后面,发觉卫原野把手放在了身后等他来牵,张灯握住了,卫原野的手是微凉的,触感像一条蛇一样爬上了张灯的全身,如果不是现在的场合实在不对,张灯很想给他暖暖手。 楼梯大概有二十几级,下去后最先到来的是嗅觉,潮湿的味道裹挟着温度而来,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巢穴一样。 私下漆黑,远远地前方有一束光打下来,能看到是一尊很奇怪的瓷白人像,张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他在夜里看不清楚东西,但也能感觉到那尊像不是什么正统人物。 女人忽然说道:“就这样等死吧。” 她伸手拍了下身后的墙壁,背后一声巨响,巨大的铁门落下,把他们关在了这黑漆漆的地下室里。 张灯愣了半天,才问出来:“你也留下啊?” 女人:“……” 张灯看着身后的构造,正在端详着,忽而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张灯抬头,看到楼梯上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隐匿在黑夜中,让人看不清容貌,不过张灯直觉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身量不高,一米六、七左右,戴着眼镜,身上的气质很复杂。 似乎是黑暗与光明交织的那种阴郁,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有喘不上气的浓郁气压。 只是一瞬间,男人转身离去,好像没来过一样。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自然是发现了,点了点头。 张灯说:“你导师不要你了。” 女人说:“导师自有安排。” “我有的时候不能理解你们这些信徒,”张灯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这里没有一个叫做‘独立人格’的东西存在,告诉你眼前这一切都不合理的吗?” 张灯说的是真心话,他之前就觉得很多邪教信徒的存在很违背人类的本能,好像他们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产生所谓的“链接”,从精神上失去身体的自主权。这在张灯看来是灾难级的事情。 女人说:“在这里接受心灵的净化吧,没准导师会给你们一个机会。” “你不了解你的导师,”卫原野罕见地开口,说道,“他在这里设下埋伏,就是不给我们机会的意思。” 那这样就不对劲了,这个叫白言的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能够预知他们会来? “你的导师也放弃了你。”卫原野补充道。 既来之,则安之,张灯被这地下的环境吸引,四处走走看看,这里并不是空无一物,只不过很多东西都隐秘在黑暗里,他看到了不少铺在地上的蒲团,还有一些似乎是用来冥想的线香,不少书籍靠着墙壁堆放,张灯随意拿起几本,向着亮光的地方走去,光正好打在那尊雕像的头顶,近看才能看得到,这尊雕像做得很抽象,并没有具体的五官和性别,衣着的走向也好像是ai合成的一样,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张灯摸了摸,是瓷的。 用很难控制的白瓷制作这样大的一尊雕像,张灯很难想象这要耗费多么大的人力物力,他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张灯问:“这是你导师吗?” “导师不是居功至伟的人,”女人说,“这是上神不发。” “不发?”张灯道,“这是他的名字?” “白言、不发,”张灯道,“不就是一言不发的意思?” 张灯对言语的敏感程度显然超出了女人的预料,女人说道:“那是上神给导师的名字。” 张灯道:“上神可能是嫌你的导师太吵了,写了那么多书,告诉他这些书都是白写。” “是上神告诫导师,用自己哪怕无人能懂他的大道,努力付之流水,也要坚持下去的信念去著书立说,你少妄言了。” 第104章 张灯道:“你……” 张灯看着她的表情堪称可怜:“真信了?” 女人道:“我为何不信?” “哪个作者不是带着这样的信念在写作?”张灯问,“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被读者看到?这种东西也要拿出来说吗?” 张灯说:“况且他那么有钱,根本吃不了几天苦,最大的苦就是坐在电脑前编纂心灵鸡汤打字打得腰肌劳损吧。” 女人:“你简直不可理喻。” “好吧,”张灯说,“那你告诉我,上神教会了你什么?” 女人道:“上神的目的是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幸福,上神的境界至高无上,哪里是我这种人用一两句就可以概括的?” “你上神没教会你自尊自爱,人人平等吗?”张灯说,“你根本不敢总结,你怕说错了被责罚吧。” 张灯道:“邪教总会有这么个时期的,因为教义狭窄,所以传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能说错,生怕扭转了其中的意思。” 女人被他堵住,复又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我读很多书,”张灯说,“所以我很难被骗啊。” 女人固执地沉默了下来。 卫原野和张灯一人找了一个蒲团坐下,张灯又在线香旁找到了打火机,把线香点燃了之后,俩人坐在一起品鉴这个香味,张灯道:“有些浓郁,好像是花果香,不过闻久了又好像有酒的香气。” “不好闻。”卫原野简单道。 女人站在一边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一点都不害怕吗?” “安啦,”张灯问,“你喜欢站着吗?” 女人有些别扭地站在他们两个跟前,过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拿着蒲团去瓷像前盘坐,双手合十,好像在打坐一样。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见卫原野神色如常,也暗自放下心来。 卫原野总是有办法的。 张灯翻开一本书,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句话:“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 “人并非天地的主宰,也并非花草木石的主宰,这须臾一生,唯独只能主宰自己内心的盈亏。善财者虚、善妒者疾、善欲者衰、善名者死。” 张灯忽而发觉,这本书和之前他在黎麦家里看到的那本书就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了,好像是两个人写的一样。 张灯继续往下看,又见其中说道:“各英雄史诗掌管一段历史后自长河中黯然退去,看似飞入无上云间仙境,实则堕入魔窟炼狱,于熔炉之中锤炼名利之心,始发于欲望,若无欲望,则天下太平。” 张灯居然有种触及心灵的感觉,他抬头问女人:“这本书也是白言写的吗?” 女人头也不回地道:“那是导师初证道时所著。” “就是刚跟上神谈过话写的呗?” “导师说,那是上神一边与他链接,一边让他记录的。” 张灯说:“你导师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第72章 饕餮之歌(十二) 女人:“你怎么说话呢?导师后期只是把话说得更浅显易懂, 让我们这些无知的信徒能理解真理的奥义。” 张灯问:“你多大了?” “19岁。” “你太小了,”张灯说,“对于选择一个信仰来说。” 这些东西太抽象了,一些没读过书, 或者年纪还小、处在重大的悲痛中的人来说, 寻求信仰的保护是他们求生的本能, 但是往往是在这个时候,才最容易被趁虚而入。 张灯说:“你做这些家里人知道吗?” 女人回过头来, 神色不复从前那般倔强,反而沾染了一点迷茫。 张灯知道原来这是她的痛点。 女人说:“我不需要他们知道。” “好吧, ”张灯启动了自己不轻易示人的移情大法, “其实你知道吗?我特别理解你的想法, 我父母也一点都不关心我。” 女人嗤笑道:“少来这套。” 但是张灯知道她只是自以为自己立场坚定,聪明果敢, 如果她真的不会被别人言语打动, 今天就不会在这里。 张灯继续道:“我反正也出不去,跟你聊聊天而已。” 何况这也不算是谎言,张灯只是把自己真实的经历经过一些装潢,讲述了出来,他给女人讲自己从小到大在家里经历的事情,一边讲一边和卫原野开玩笑:“你告诉她我有没有骗人?” 卫原野摇了摇头。 女人说:“你真是懦弱,居然还真的把车给他们了。” “怎么能说是懦弱呢, ”张灯说, “我觉得我很豁达啊,而且本来也不是我买的。” 女人说:“你根本不会保护自己。” “难道非得反抗才是保护自己吗?”张灯问,“我觉得只要让自己活得舒服就算是在保护自己了。也没必要非得进攻嘛。” 女人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她道:“因为你没挨过打。” “你呢?你挨过打啊?” “我妈也信这个, 只不过不是上神,”女人说,“她信的教告诉她,孩子不需要照顾,只要给食物和水就可以了,剩下的孩子自己内心都懂,只是被掩盖住了,只要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就会了。” 女人道:“我爸妈小时候因为她的做法离婚了,因为我从小没被教过规矩,我爸也不喜欢我,把我留给了我妈。” 张灯:“你妈也不想要你吗?” “对她来说,要不要我没有区别,”女人说,“反正也不需要养我。我来月经了,没有卫生巾,没穿内裤,只有一条裙子,血块掉在我的腿上,我以为哪里出血了,但找不到出血点,是邻居的叔叔给我买的卫生巾。” “初中我开始发育,没有穿过内衣,一直不敢脱外套,无论多热我都穿着校服。” 张灯忽然发觉,事实上,女性面临的很多困难都是非常具体的,它们细碎繁杂,以一些微小的模样隐藏在她们的来路上,一不留神便会将她们绊倒在地。 这和张灯的童年完全不一样,与她相比,张灯的窘境都好像温和了很多。 “后来不念书了,”女人说,“我觉得特别好,社会上没有人在不在乎我穿没穿内衣。” 张灯说:“可能还是在乎的,只是社会上的人可能更喜欢你不穿内衣。” 女人愣怔了一下,复又很苦涩的笑了一声。 张灯也觉得残忍,可有些话即使不说,也不代表着不存在,虽然说了,也影响不了任何现实。 女人说:“你说了和我第一个男人一样的话。” 这句话骂得很脏,张灯有点难受了。 女人道:“但你俩不是一个意思。” “我这辈子就没穿过内衣,”女人身上有种很彻底的坦然,让她可以接近疯狂的自白,“生了孩子之后更不用穿了。” 卫原野都抬头看了一眼,张灯问:“你生孩子了?” 女人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下真的给张灯搞沉默了。 “我怀孕了那个男的就跑了,其实他也没跑,他只是不承认,也不给我钱。”女人道。 张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道:“你没生下来吧?” “生了啊,”女人道,“我为什么不能生?我也想看看,养孩子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你……告诉你父母了吗?你自己肯定是不行啊。” 女人道:“我妈觉得我很丢脸,她甚至因为我,觉得自己信的教是假的,当然也不肯认我,我爸也觉得很没面子,身边的所有小孩,只有我这么小就怀孕了。” 她的叙述很少有逻辑,大部分都是感情指引着,想到哪儿就说道哪儿,张灯意外地能听得很明白,很舒服,也完全能理解她想说什么。 女人道:“我自己生的孩子,不过没照顾好,孩子出了月子之后就死了。” 张灯:“……” 张灯要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了。 女人说道:“你觉得咱俩谁更惨?” “痛苦是无法比较的,”张灯说,“但是你更惨。我承认了。” 张灯道:“天啊,我没法想象。” 女人很冷漠道:“这有什么。” 她看似对这一切毫不在乎,而这种不在乎,对生活的冷遇的种种漠视,反而证明了她已经对生活产生了创伤应激。 张灯说:“所以是白言给了你救赎的感觉吗?” “他说会超度我的孩子,”女人说,“孩子不足月死掉是会缠着母亲的,他说会给我送走。” 饶是张灯巧舌如簧,此时也无话可说了。 张灯说道:“可是那也不怪你。” “怪我,”女人说,“我不知道孩子睡着了不能离开人,蚊帐掉下来了,把他闷死了。” 张灯崩溃了:“你到底什么命啊?” 女人说:“我是老天讨厌的女人。” “但是我认为老天讨厌所有女人,”女人说,“这个世界就是讨厌女人的。” 第105章 张灯不知道如何迎接这样一句话,卫原野说:“老天不喜欢任何人。” “有一种说法,地球像是一座监狱,这里的所有人本质上都是囚犯,”张灯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但是我承认,你的水更热一些。” 女人道:“那你们就在上等牢房,我在地狱牢房。” 张灯居然无可反驳。 他本来只是想劝女人不要相信白言的话,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也不说不出更好的选择。 张灯:“但是信仰白言,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反而会越来越差。” 女人麻木地看着他,张灯知道这句话对女人来说,毫无意义。 张灯放弃了,他发觉也不是非要所有人都那么正确,反而是他的态度松动了。 张灯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盘腿坐下了,面对着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愣了下,说道:“松花。” “你姓松?”张灯所在的世界里没有这个姓。 “怎么了?”女人不明所以,“我随我妈姓。” “你好,”张灯伸出手来要和她握手,“我叫张灯。” 女人很迟疑地看着他,然后试探着伸出手来,两个人的手交握,张灯忽然抱住了她。 张灯道:“对不起。” “辛苦了,”张灯深深地道,“你真的辛苦了。” 女人眨了眨眼睛,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位置,犹豫着,还是没有碰到张灯。 张灯道:“如果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真的?”女人并不相信,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戒备。 张灯:“我能力有限,但是能帮的一定会帮的。” 女人说:“我听人说,我妈好像眼睛看不到东西了,我不知道她怎么生活呢。” 张灯:“……” 张灯问:“你还……” “她很要强,给人家做手工活挣生活费,”女人说,“她也没有保险,我不知道眼睛瞎了,她还有没有钱。” 张灯道:“你很爱她。” 女人马上否认:“不,不是的。” 张灯换了种说辞:“你关心她。” 女人认真地道:“我是个心很软的人。” “她怎么样对我无所谓,”女人说,“但是谁也不要死,都活着。” 张灯:“那如果你孩子的灵魂安息了,你打算干什么去?” 女人却道:“我哪都不会去,一辈子追随导师。” “他是个善良、博学、伟大的人,”女人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词语全部安放在白言身上,“只要他还要我跟着他,我哪都不去。” 张灯在黑暗中看着她目光炯炯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女人愿意为了白言和两个陌生男人进入陷阱—— 张灯道:“你爱上他了?” 女人没有回答,转过脸去了。 这是在张灯看来的,最糟糕的局面也不为过了。 张灯站起来,看了眼卫原野,即使卫原野在黑暗中,张灯也能感觉到卫原野也在看自己。 他和卫原野的交流大多都是靠视线,张灯意识到,其实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大说话的。 很多时候互相看着对方,就已经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这种默契对于他们这种新晋情侣来说,应该说不容易的,但是张灯发觉,现在他似乎都不需要看见卫原野的眼睛,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原野站了起来,他很高,气质又很冷淡,走过来的时候气压让女人感到警觉,她道:“你要干什么?” 张灯说:“再见吧。” “我尊重你的爱情,虽然我觉得以后你会后悔。”张灯尽力不做一个无聊的大人,他知道爱一旦滋生,最快熄灭的方法就是任其生长,越阻拦就会变得越疯狂。 女人皱眉道:“你们出不去的。” 卫原野见他聊完了,掏出枪来,走之前,他看了看那尊瓷像。 “怎么了?”张灯问。 卫原野摇了摇头,对着门锁来了一枪,门“砰”地一声弹开。 “等等……”女人道。 张灯他们真的回过头来,女人踟蹰着说:“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能放过他吗?” 张灯叹了口气,出不去的又怎么会是他们。 张灯道:“我们不是为了为难谁来的。” 话也只能说道这个份上,张灯本身没有能力做出任何保证。 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房间没有人,或许白言也知道关不住他们,所以早早地避其锋芒。 张灯觉得这个白言做事确实透露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似乎真的能预知一些东西。 而这种感觉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很快判断出,可能是之前的任务也给过他这种感觉,只不过他被清除了记忆,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天,他们如常去上班。 黎麦早早地已经到了工位,看见张灯的时候,黎麦精神状态良好。 张灯问:“黄晶晶怎么样啦?” “啊,”黎麦道,“昨晚她没在我那住。” 张灯:“为什么呀?……等等,不会是?” 黎麦一副你懂的样子,说道:“那男的昨晚给她打电话道歉,在我家楼下不走,她下去之后,俩人对着哭,又对着笑,然后又抱在一起,然后就走了。” 张灯说:“我大受震撼。” “我也震撼了。”黎麦道,“不过她告诉我这次会分手的。” 张灯:“很难相信。” “什么很难相信,”黎麦道,“你就不用相信。” 但是黎麦似乎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她对张灯道:“我今早量体重,132斤,我居然瘦了十斤啊。” “你不是140吗?” 黎麦:“骗你们的,其实142。” 张灯把自己的书包放下,伸了个懒腰,说道:“你对待体重的态度就像黄晶晶对待男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课题。”黎麦说,“你也会有,只是你还没碰到。” “我可以了,不用再有了,”张灯说,“我的前半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课题窝点。” 俩人正聊着,洪姐蹬了下椅子滑过来,问道:“你这两天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黎麦说,“我病假呀。” 洪姐说:“这么着急回来呀,是不是担心有人篡位?听说要有人事变动了,咱们部长可能要换掉了。” 黎麦不知道该说什么。 换掉了也不会是她,上次会议她迟到了,给领导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能五年的工都白打,还得再等机会,那就只能是洪姐上了,在洪姐手下干活,黎麦想想都觉得窒息。 从现在就开始讨好着吧,黎麦盘算着哪天请洪姐吃顿饭,女性领导也可以,至少不用陪着喝酒。 办公室的生存环境未免太过恶劣,黎麦感觉简直群狼环伺一般。 但是家庭的氛围也没好到哪里去,下午的时候,她忽然接道了一通电话,是她妈妈打过来的。 “小麦,”女人道,“在家吗?” 黎麦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在家?现在是工作时间。” 女人有些意外:“你不是受伤了吗?没有多休息几天吗?” 黎麦没法给她解释打工是有请假潜规则的,即使是病假也不能超过两天。 她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干什么?” 女人道:“我在你家门口啊。” 黎麦:“?” “你在哪儿?”黎麦又问了一遍,声音稍微有点大了,不少人看了过来,黎麦意识到自己失态,用手捂住嘴巴,微微弯腰,问道:“你来我这干什么?” “你爸爸和你弟弟失踪了,”女人说,“警察也找不到他们。” 黎麦道:“什么……?” “不是躲起来了吗?” 女人说:“以前躲起来,也没不接过我的电话。” 黎麦翻了个白眼,说道:“知道你俩感情好了。” 她有些烦,道:“我找个人给你送钥匙,你自己进去吧。” 黎麦却听见电话那头有交谈的声音:“诶?你也住这屋……你是小麦朋友吗?” “是谁啊?” 那边很快有个声音接起电话:“是我。” “晶晶啊。”黎麦放心了,“你给我妈开个门,不对,你回去干什么了?” 黄晶晶道:“分手了啊,我以为你在家呢,找你玩来了。” 黎麦:“……” 正在支着耳朵偷听的张灯:“……” 第73章 饕餮之歌(十三) 黎麦今天的工作有些心不在焉, 偏偏部长给她分了一个本该是他私人的活儿,黎麦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快要不干了,不然不会如此嚣张地指使她。 偏偏黎麦还是不能拒绝,加班加了四十分钟, 实在是坐不住了, 她手机倒是很安静, 没人给她打电话,但是这种安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第106章 黎麦还是决定打破自己的原则, 把工作带回家里去,她收拾了电脑, 看到张灯今天居然还没走, 问道:“你居然加班?” “在等你啊, ”张灯很自然地起身拎包,“去你家玩。” 黎麦:“今天?” “去看看黄晶晶啊。”张灯道。 “好吧, ”黎麦说, “但是提前说好,我妈在家哦。” 张灯道:“放心吧。” 黎麦正在奇怪他在放心什么,在出租车上,她收到了她妈发来的信息:“你订的水果?订那么多干什么?” 附图是一个果篮,黎麦看向张灯,问道:“这是你买的?” 张灯有些意外:“已经到了?” “干什么这么客气,”黎麦有些不开心, “你老公呢?” 张灯道:“加班。” “项目部是这样的, ”黎麦道,“找个项目部的老公是很划算的,完全有时间再谈一个。” 张灯:“有合适的可以给我介绍。”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黎麦道, “但我也要说,有合适的我才不给你。” 张灯:“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黎麦道:“我没有。” 张灯:“……好吧。” “其实我也不需要,”张灯道,“你牛什么。” 黎麦:“需不需要都轮不着你。” 俩人同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都笑出声来。 这个时间不怎么堵车,车行的很顺畅,黎麦实在没忍住,在车上打开电脑办公,电脑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脸上,黎麦在工作的时候习惯性眉头紧锁,一边干一边骂人。 黎麦的嘴是很碎的,一会儿骂部长,一会儿骂工作,一会儿骂公司。 张灯在旁边当她的情绪垃圾桶,司机听了会儿,忍不住道:“你们什么工作?这么忙?赚很多吗?” 三个问题,直接把后座的黎麦问破防了。 黎麦道:“大哥,你实在是……” 张灯:“不要问上班族这种话啊!”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他们到了黎麦的小区,黎麦的文件也传给了部长,她把电脑关掉,说道:“他一会儿肯定要我修改的。” 张灯说:“实在不行你就换一份工作呢?” 黎麦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啊。” 张灯:“啊?” 黎麦道:“我选择这份行业就是因为我喜欢啊,虽然压力很大就是了。” 居然是张灯小瞧了黎麦,黎麦看出他的想法,说道:“无所谓了,我们小小普通人就是要过这种日子的。” 黎麦除了自己的体重,对其他的事情是很想得开的。 张灯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屋里传来了很香的饭香味儿。 黄晶晶坐在客厅里玩手机,看见他们回来了,说道:“哦,你妈妈留我吃饭呢。” 黎麦的妈妈在厨房道:“马上好了。” 黎麦把外套脱掉,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的打底衫,能看出她确实瘦了一些,但是腰腹部在放松的时候,还是流淌着一圈很有质量的肉,夹在两胯上,她似乎稍微觉得有些不自在,把自己的裤子往上提了提。 她走进厨房,说道:“妈,我朋友来了。” 女人走出来,说道:“哎呀,……你好。” 她似乎没想到这个朋友是个男人,随即马上说道:“你是……” 黎麦知道她误会了,马上说道:“他不喜欢女人哈。” 黄晶晶说:“很明显。” 张灯就这么被迫出柜了,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笑着打了声招呼。 女人看着其实是很年轻的,似乎只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并没有显出老态,看着像是没有受过累的样子。 女人甚至做了四个菜,还打了一个汤,味道还可以,在张灯看来只能说是勉强及格,但显然很合黎麦的口味,黎麦光是米饭就吃了两碗。 女人听黎麦抱怨自己的部长,教她该偷懒的时候就要学会偷懒,不能一直这么老实。 张灯没想到黎麦的妈妈居然是这种类型的,他听黎麦的转述,以为她妈妈会是一个很自我的妈妈。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对黎麦也是不错的。 “晶晶说自己是做模特的,”女人道,“你有空也该和人家学学减肥。” 这个问题似乎是老生常谈,导致黎麦一听到这个情绪就有些激动,她皱起眉头来,就要发作,她妈妈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张灯道:“我听说,她爸爸好像失踪了?” “啊……”女人有些意外黎麦居然和外人说了这种事,还想要搪塞。 黎麦道:“我被你老公推倒的时候,就是他在医院陪我的,咱们家那点事人家都知道。” 女人说:“唉。” 她把饭碗放下了,说道:“我知道他走了。他走之前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是去找你姐姐了。” “他要你姐姐给他钱,”女人说,“然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张灯其实也能猜到这个事情发展的走向,估计是他爸也撞见了什么。 女人说:“我不敢跟别人说,我怕影响到你姐。” “你随意吧。”黎麦是真的不想吵架,也不想为那个男人操心。 女人问:“你不帮我也无所谓。” 黎麦道:“我肯定不会帮你,我要上班。” 女人:“上班赚几个钱?” “赚不了钱给你的是什么?”黎麦问,“纸钱吗?” 张灯劝道:“黎麦……” 黄晶晶默默地把饭碗放下了,说道:“哎,别说啦。” 女人道:“给我几个钱了不起你了?” “不了不起你别要,”黎麦道,“要钱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种话?” 女人道:“你给我钱不应该吗?” “所以我工作啊,”黎麦说,“你觉得我往那一躺就会有钱吗?就像你一样?” “啪”地一声,女人给了黎麦一巴掌。 两个人狠狠地看着对方,都是一副要杀了对方的样子。 张灯简直被这种母女关系看傻了眼,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拦了一下,黄晶晶对这种情况更熟练一些,她赶紧把女人扶起来,说道:“阿姨,咱早点休息吧。” 黎麦气得发抖,她四下寻找着什么,张灯觉得她似乎想摔东西,张灯马上按住了她的手:“冷静,冷静。” 黎麦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她飞速地擦掉,然后说道:“我们走。” 走? 去哪儿? 这不是你的家吗? 张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还是没问,黎麦抓上了自己的充电器,穿上衣服,噼里啪啦地就大步离开了,这种场面比张灯的家庭战争要恐怖多了,张灯赶紧跟上了她的脚步上了出租车,问道:“我们去哪儿啊?” 黎麦道:“你住哪儿?” 张灯:“……”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张灯说。 “不方便算了。” 张灯道:“那你要这么说的话。” 黎麦看向他,不耐烦道:“你难道没家吗?住酒店啊。” 过了半个小时,黎麦站在酒店房间内,看着面前的房间,感觉无比的玄幻。 黎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他:“你一个月开四千,你住五星级啊?” 张灯说:“所以说,说来话长。” “我觉得你背叛了我们打工族,”黎麦感觉脑子一阵眩晕,直接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贵价床垫加柔软的被子把她的身体包裹住,“一切都是假的,我受到了欺骗。” 张灯说:“那你起来说话呢?” “只是这边没有合适的住处而已,”张灯说,“我需要住在这个商圈。” 黎麦含恨撑着身体半起来,然后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富二代吗?” 张灯也做含泪状:“只是嫁给有钱人而已,你知道我过得多辛苦吗?” “住在五星级哭吗?”黎麦说,“滚啊,你小子。” 张灯:“好啦,不开玩笑了,我其实是为了执行某个秘密任务而来。” 黎麦说:“知道啦,早就猜到了,你俩都神神秘秘的。” “跟我有关吗?” “是啊,”张灯说,“和你姐姐也有关系。” 黎麦:“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卫原野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看见他们两个在房间里愣了下,停下了自己每次一回家就要先进卫生间的这个连锁动作。 黎麦道:“哈喽啊,有钱人。” 卫原野:“?” “你住这儿?”卫原野在众多疑问中,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我住哪儿?” 黎麦:“这么不欢迎,很简单啊,隔壁给我开个房间,就把你老婆还给你。” 卫原野又把衣服穿上,干脆地问:“住几天?” 黎麦:“你真没出息。” 卫原野:“三天?” 黎麦被别人的爱情火光烤得有点疲惫,她又陷入大床之中,拉着长声道:“先开三天吧。” 第107章 卫原野又匆匆地下楼去开房间去了 黎麦说:“还是当你的电灯泡好,当黄晶晶的电灯泡,那男的只会给我介绍丑男人。” 张灯:“简直是恩将仇报。” “是啊。”黎麦感慨道,但是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张灯和父母的关系很简单,就是谁都不关系谁,张灯的父母虽然不爱他,但是也并不对张灯施加言语或者肢体上的暴力,和黎麦的家庭并不一样。 黎麦道:“天呐,我化妆品还没拿,明天怎么上班啊?” 张灯问:“你明天还要上班啊?” “当然啦,”黎麦理所当然地说,“天塌了也要赚钱啊。” 张灯说:“你不去看看你姐……” 黎麦:“我可以下班去,我不能再请假了。” “部长要调走了,”黎麦说,“新的部长也许会在现在的组员里选择,也许会是从外地调过来,上次我们参加培训,我听说大概率是在我们参加培训的人里选择,我迟到了,也许会是洪姐。” 但是黎麦心里也还残存着一些希望,她道:“我俩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单身,但我比她年轻,资历浅,所以这方面我没有优势。” 张灯说:“不过你的工作态度比她认真啊。” 黎麦:“她也很拼的,而且很懂人情世故,老板认识她,还挺喜欢她的。不过我也有一个优势,你知道是什么吗?” 张灯不知道,黎麦低声道:“我是外地人,我在本地没有依托,我只能拼命干。洪姐家里是本地的,她家庭情况很好的,不用太拼命。” 黎麦很自然地消化了自己的痛点,并把它当做了自己的长处。 张灯说:“好吧。” 黎麦又躺下了:“但我也知道我没戏啦,不过最近还是不能请假,不能别抓到把柄。” “靠,”黎麦道,“你有好吃的吗?我一说到工作又想吃东西了。” 张灯去找卫原野给自己买的那些小蛋糕,黎麦抱怨道:“怎么都是这些长胖的东西啊?” 然后一边塞进嘴里:“这个好好吃啊我的天。” 张灯道:“是你做的那个全案,旁边那家的,卫原野最近天天去那里加班。” 黎麦伸手叫停:“打住,禁止秀恩爱。” 张灯从善如流:“好的。” 但其实张灯也不是有意在秀,只是卫原野的痕迹已经完完全全地覆盖了他的生活了,很多时候他都已经没有办法把卫原野摘出去去叙述一件完整的事情了。 黎麦道:“吃完这顿我明天真的减肥了。你不吃吗?” 张灯拒绝了,他在黎麦家吃得差不多饱了。但是黎麦是不懂饥饱的,她只是想把自己的胃撑满,只要还有余量,总觉得不吃点什么太亏了。 卫原野回来之后给了黎麦一张房卡,黎麦问:“帅哥,你都这么有钱了,还真上班啊?” “谁有钱?”卫原野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张灯,“我吗?” 卫原野物欲很低,钱全都花在了张灯的身上,给他车,买吃的,顺手买些小礼物,带他住环境更好的酒店,在张灯看来,卫原野就是一个对钱一点都不吝啬的出手阔绰的男友。 不过卫原野说:“我没钱。” 黎麦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过想来,卫原野身上似乎真没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卫原野道:“我去洗澡。” 张灯说:“其实我觉得我们已经很有钱了呀。” “也许只是他对你特别好,”黎麦道,“很有钱是真的要很多很多钱的。” 黎麦:“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你好像只要一点点就满足了,所以你总是看着很幸福。”黎麦道,“吃也只吃一点点,钱也只花一点点,爱也只要一点点。” 黎麦叹了口气,今晚她经历了实在太多了,已经身心疲惫,她道:“我要去休息了,明早上班叫上我,一起。” 张灯其实是不打算上班去了,但是听她这么说了,也没办法了。 黎麦走后,张灯好像忽然有了些什么灵感,打开了自己的文档。 等卫原野出来的时候,张灯已经飞速地写了一千多字,卫原野道:“有灵感了?” 张灯说:“我觉得我把女性想得太简单了。” “?” “母亲在她们的人生中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地位吧。”张灯说,“我把这个问题处理得太简单了。” 第74章 饕餮之歌(十四) 第二天上班, 刚一进办公室,就听见里头很吵闹,不少人围在黎麦那片的办公桌附近。 等他们走过去,发觉是洪姐在发难, 她手插着腰, 说道:“所以说呢, 我已经查过监控了,手链就是你收走的。” 部长道:“松阿姨, 那东西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松阿姨说:“我没有拿过,你咖啡杯都堆在桌上, 我一胳膊扫到垃圾桶里收的, 上面有没有你的手链我也不知道。” “你绝对是故意的。”洪姐很笃定地道。 松阿姨被这么多人围观, 脸色也慢慢地涨红,她道:“我说了我没拿, 大不了我赔你, 你说多少钱?” 洪姐说:“如果你没拿,你会这么好心赔我?” 部长说:“好啦,她要赔你,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洪姐道:“怎么能算了?难道还要让她继续在咱们公司工作?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 “多少钱的手链?”张灯问。 洪姐看见是他,白了一眼松阿姨,说道:“两千八百。” 张灯以为是几万块的东西呢,只有两千多, 他看了眼那个阿姨, 总觉得那是个看着很老实的人,似乎不会做出这种偷东西的事情,张灯正要张嘴,黎麦说道;“那这样吧, 洪姐马上过生日了,咱们一起出钱,送洪姐一条新的手链呗。” “之前那条不是普通版本嘛,”黎麦说,“咱们这次买个更好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洪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张灯率先道:“这主意不错啊。松阿姨你也别着急了,下次收拾的时候千万小心一点。” 洪姐被架得有些下不来台,部长道:“那就这样吧,小黎你去采买吧,大早上的,都消消火。” 众人这才散去,松阿姨看着黎麦呐呐了两句,说道:“我真没动。” 黎麦已经坐下开电脑了,她道:“收拾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了。” 张灯笑道:“松阿姨,你们这个姓氏很多吗?我都已经听见两个了。” 黎麦和松阿姨同时道:“怎么可能?” “松是一个宗教的姓氏,”黎麦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姓了吧?” 张灯愣了下,看向松阿姨,她道:“是我后来自己改的,我也没见过别人姓。” 张灯道:“那你……” 松阿姨也意识道了什么,她也抬起眼来道:“你认识的那个是谁?” 张灯去找卫原野,但是卫原野又出去外勤了,张灯道:“阿姨,你喝点什么?” 他们俩找了个会客室,张灯给松阿姨倒了一杯咖啡。 松阿姨有些拘谨,她看着确实有些懦弱,不太爱说话,肢体上也拘谨。 张灯道:“你女儿,叫松花是吗?” “你在哪儿见到她的?”松阿姨马上问道。 张灯感觉这种态度似乎不太对劲,卫原野不在,他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做事,张灯说道:“你联系不到她了吗?” 松阿姨说:“她跟人跑了。” 张灯:“上次见面,她跟我说她很惦记你的。” 松阿姨笑了一声,却和刚才的拘谨不同,更多了些刻薄的意味。 原来她们之间的误会还没有解除,张灯说道:“她现在处境也很危险,她又在信教,她追随的导师很危险,而且她还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感情。” 松阿姨道:“她榜上有钱人了是吗?” 张灯:“?” 松阿姨说:“那男的很有钱吧。她就是图钱。” 张灯哑然,他安静下来,重新端详了面前的这个女人。 说实话,张灯不曾观察过中老年女人的相貌。那些人也不常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她们好像都在社会中藏起来了,即使看见,也是低眉颔首,很快在他的视线中溜走。 张灯听到过一种很残忍的说法:年纪大的女人公用着同样的一张脸。 面前的这个女人看着大概五十岁上下,也许是过多的操劳让她比实际年龄看着要更大一些,她的皮肤上分布着很多棕褐色的斑点,那些斑点像是星盘一样,被皱纹一一连接,她身材不高,骨量更是小,下巴有些反颌,长得可以称作不雅观。 张灯仔细看一个女人衰老的脸的时候,读出了一种施虐的感觉。 这是他的恶端,也是这个社会尚未摒弃的旧习。 女人被他的视线打扰,有些不悦地侧过脸去。 张灯这才醒悟过来,他说道:“我不觉得她是为了钱。” 第108章 松花为了白言,是命都不要的。 张灯说道:“但是你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反驳。” 松阿姨说:“她到底在哪儿?你告诉我。” “你要去找她吗?”张灯问,“找到她要干什么?” 松阿姨很警惕,说道:“我找我女人,还能干什么?” 张灯身子往后倒在了椅子背上,以一种讳莫如深的目光看向她。 松阿姨道:“她肯定骗了你什么。” “你不会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吧?”松阿姨说,“说些为了孩子祈福的话?” 松阿姨说:“她和小偷乱搞,怀孕了,那小偷被抓了,她觉得自己养不了孩子,还没出月子就把孩子掐死了。” 张灯分不清究竟谁说的话更真,他只知道说出来的话如此恶毒,真相也只会更加可怖。 松阿姨说:“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到她。” “她这种人能去的地方没几个,”松阿姨道,“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妈妈信教,女儿深受其害,长大后也信了教,这算什么,张灯想,没有比这个更清楚明白的代际创伤了。 张灯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卫原野中午吃饭前回来的,回来了给张灯桌上留下一大堆零食,行色匆匆道:“怎么样?” 张灯:“很好啊。” “中午加班,”卫原野说,“你自己吃。” 黎麦道:“你就安心地去吧。” 结果刚说完,她手机响了,黄晶晶道:“你联系你妈妈了吗?” 黎麦道:“我当然没有。她又怎么了?” 黄晶晶:“她跟我发消息,说了很奇怪的话。” “拜托我照顾好你,”黄晶晶说,“我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听。” 黎麦手上的笔“啪”地一下掉在了桌上,然后滚落在地板上。 张灯对卫原野说:“你别干了。” 卫原野:“我本来加的也是这个班。” 张灯:“?” 黎麦给她妈妈打电话,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过去,全部石沉大海。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张灯,张灯道:“你先别着急。” 卫原野道:“跟我走。” 三个人午休时间还没到,就着急忙慌地披上外套往出跑,办公室里的人觉得很奇怪,洪姐探过头对身边的人说:“你说黎麦什么时候和新来的关系那么好了?” “单身啊,”隔壁的人说,“情有可原。” 洪姐:“听说那俩人都有对象了。” “不清楚,”那人说,“我以为她和张灯好上了呢。” 洪姐:“张灯看不上她。” 但是张灯一个月薪四千的上班族,没车没房,没上进心,在单位做最没晋升空间的文案,怎么配不上一个月薪上万,领导赏识的黎麦的,她自己也说不好。 这种滋味在俩人的舌尖咂么,悻悻地回去工作。 张灯才知道卫原野租了一辆车,是一辆非常帅的越野型汽车,唯一令人震惊的是,居然是骚粉色。 卫原野说:“我无证驾驶。” “我也没证啊。”张灯说,“算了,反正是会开的,要不就——” 黎麦二话不说,甩开车门上了驾驶座,张灯和卫原野赶紧上车。 黎麦一脚油门踩到底,卫原野说;“无名山方向。” “那是哪里?”张灯问,“黎麦你别紧张,我觉得问题不大的。” 卫原野说:“我昨天下午去找到的白言的窝点。” “你怎么找到的?”张灯说,“你怎么不告诉我?问题是你真的找到了?” 卫原野说:“她爸都找得到,我怎么找不到?” 张灯不明白,被黎麦一个急拐弯甩到车窗上,黎麦道:“黎芽的剧组在无名山。” 张灯知道了:“原来如此!” 卫原野真的好聪明,既然黎芽消失了这么久粉丝都没有反应,肯定是因为她的失踪师出有名,而且黎麦的爸爸也不知道黎芽经历了什么,想不到白言那一层,居然也失踪了,肯定是找到剧组去了。 卫原野居然自己就做了这么多事情,张灯恋爱脑进度条又亮起了红灯。 他的脑内自动播放:“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张灯之所以心态放得如此稳,其实心里已经想到了卫原野会处理好一切。 黎麦一路超车,疯狂按喇叭,但是车技十分过硬居然没出任何问题。 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只开了三十五分钟。 卫原野下车的时候告诉黎麦:“白言是一个伪善的人,他的宣扬的理念是不能杀人的,所以她父母和弟弟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白言只会借刀杀人,让人被自己的欲望摧毁。” 黎麦说:“我姐呢?” 卫原野肯定地道:“活着。” 黎麦松了口气,精神稍稍不那么紧绷了。张灯知道黎麦是可以承受住这一切的,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精神力量非常强大的女人。否则她也不可能在这钢筋水泥铸成的黑暗森林里生活这么久。 他们一起到了无名山下,剧组在一处果园里拍摄,外头拉着白色的护栏,黎麦直接跨了进去,铁丝网将她的丝袜钩破,她看也没看一眼。 黎麦是知道一点剧组的方位的,她看到过不少粉丝的视频,知道那边是什么环境,甩开膀子就是猛冲,张灯算是感觉到人在危急的时候潜力有多大了,他也算是久经沙场了,感觉跟着都吃力。 沿着果园里的小路,走向大路,顺着大路一直走,可以看到几个大棚,张灯发觉从这里开始,已经是剧组拍摄的场地了,这几个大棚应该是供群众演员休息、换衣服的场所。 地面上摆放着很多生活的痕迹,不过几乎没有什么人,张灯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全部都是空的。 卫原野道:“往前走。” 往里走的时候,慢慢就能感觉到有人活动的气息了。 张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越往里走,越不舒服,脑子里好像有层物一样,看什么都隔着什么的样子。 他们拍的这场戏恐怕是围绕着果园那一联排白房,外头上了锁,好像墙上还通了电网,怪不得粉丝都进不去了。 卫原野掏出枪来把锁打碎了,几人进去之后,发觉里头的人真的在拍戏,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他们。 他们虽然看着还在自己的岗位职责内工作,却好像脑子里空空如也,因为他们的视线也是散的。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马甲的瘦弱男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似乎还清醒一些,黎麦问:“你是导演。” “黎芽呢?”黎麦说,“我爸妈呢?” 导演说:“你是谁啊?我们正在拍摄呢,不允许粉丝入场的。” 张灯道:“我们不是粉丝,是黎芽的家里人。” “都这么说,”导演挥了挥手上的纸筒,“快走吧。” 黎麦作势就要往屋里闯,导演道:“说你不听是吗?” 导演说着就来拦他,青口白牙地道:“快走!” 不少人围了上来,张灯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导演说着让他们走,但是这些人手里拿着东西凑上来,似乎是要把他们留下的意思。 张灯说:“你们要做什么?” 举着摄影机的男人,用镜头对准他们,说道:“你们影响到拍摄了。” “别怪我们不客气。”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说道。 卫原野掏出手枪来,对着天空来了一枪。 众人微微愣怔了片刻,结果又开始往前走。 黎麦一把把导演扯过来,她比导演壮了一大圈,胳膊都粗了两倍,她左右看了看,拿起旁边的道具杯子在水井上敲碎了,抵在男人的脖子上,说道:“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没用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不会害怕的。” 所有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男孩从屋里走出来,张灯认识这个男孩,她是黎麦的弟弟。 黎麦道:“黎穗。” 黎穗说道:“进来吧,他找你们。” 他这样一说,众人纷纷退去,张灯看了眼导演,他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有些奇怪。 黎麦是很紧张的,她的手攥成拳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侧,她感知到了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料。 张灯为了安慰她,说道:“你们姐弟们的名字取的真有意思。” 黎芽、黎麦、黎穗:像是黎麦生长的过程。 黎麦道:“都是我妈妈取的。” 张灯最喜欢的还是黎麦这个名字,黎麦却说:“生到我的时候,我妈不打算生了,所以就叫‘黎麦’了,麦子是已经成熟了的意思,后来又怀了他,才给他取了‘穗’,我其实是叫了他的名字。” “我妈也最喜欢他。”黎麦补充说。 张灯说:“一般父母都会更疼爱最小的那个孩子。” 第109章 黎穗听他们交谈的声音,说道:“你没完没了的说这些,有意思吗?” 黎麦道:“难道不是事实吗?” 黎麦家里的问题很多,弟弟占据了更多的爱,黎麦饱受对姐姐的愧疚感和对父母吵架的恐惧,母亲源源不断地像她抱怨自己在家庭中受到的委屈,在她的身上获取能量,却给弟弟很多纯粹的关爱。 黎麦从来不会停止叙述自己的情境,因为这就是她真实的人生。 黎穗道:“每次问你要钱,你都是这套说辞。” “我没有供你的义务,”黎麦说,“我只是你姐,不是你父母,如果我是你父母,你刚出生我就给你掐死。” 张灯发觉黎麦真的不喜欢这个弟弟。不是对黎芽的那种口是心非的不喜欢,她是痛恨这个弟弟。 黎穗把他们引到一扇门前,这扇门被漆成了纯白色,连带着正面墙都是白色的,如此纯度非常高的白,只让人看了觉得不舒服。 黎麦推门打开,临走前冷冷地看了眼黎穗。 黎穗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了进来。 第75章 饕餮之歌(十五) 走进屋里, 更是一片令人身心都不舒服的纯白。张灯率先看到的是屋子正中央坐在白色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正是昨晚他们看到的男人。 他身边站着不少人,都用宁静到死寂的眼神看着他们。 黎麦喊了一声;“妈!” 在众多人中,黎麦率先看到的是她妈妈。 女人听到这个喊声, 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看着黎麦, 眼底里居然流露出一丝情绪,然后在白言的眼神下, 那丝情绪最终也沉寂了。 张灯说:“白言,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才要问你们要做什么, ”白言说, “怎么说, 我也在我自己的地盘上,做我的事情, 倒是你们两次三番地闯进来, 是谁更冒犯谁一些呢?” 张灯道:“少来这套。” 黎麦道:“放了我家里人,我姐姐呢?” “我没有限制你家里人的自由,他们随时可以自由地出入。”白言说。 黎麦不愿意给他废话,跑过去拽她妈妈的手,女人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又是别有深意,但有一种哀求是浮在表面上的, 她想劝黎麦赶紧离开。 黎麦说道;“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白言:“是他们过得太辛苦, 想在我这里躲一躲而已,你想来,当然也可以。” 卫原野上前两步,他和白言遥遥相望, 白言看着他片刻,突然道:“你……” “老师?”白言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是你吗?老师?” 随后他又颓唐地坐下,否认道:“不对,不会是你……时间还没到,你不会来。” 白言问:“你是什么人?” 卫原野是什么人,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无论是他的来处、还是他的身世,亦或者是他的职业,没有一个是可以随意说出口的。 所以卫原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白言却更觉得恍惚:“就连这种沉默都……” 卫原野说:“你老师教你这么做的。” 不知为何,卫原野站在这屋里,更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他审视着屋子里的一切,说道:“你就干成了这个样子?” 白言对卫原野似乎是有恐惧的,他不由得说道:“我对得起师承。” “实在未必,”张灯说,“你的师承恐怕不是要你做这些。” 张灯看过白言最开始写的书,那其中的真意早就已经不是现在白言写得那些东西可以比的,恐怕所谓的“老师”的本意早已经被曲解。 “你放纵人的欲望,又将美梦摧毁,”张灯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 白言说:“那些年,老师总念叨着那样一句话‘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人追求的不过是幸福罢了,却被老天玩弄,不得圆满,”白言说,“即得幸福,何必长寿?” 白言伸手指着自己的这些学生,说道:“你看到他们脸上的宁静了吗?” “在这里,没有人会被学业、事业、儿女所伤害,”白言说,“我给她们想要的幸福,这样不好吗?” 白言道:“人类的一生终究不过是幻梦一场,什么前世今生更是水月镜花,我等凡人只求幸福而已,居然也坎坷重重,有一天过一天,难道不好吗?” “我的老师曾经指引着我进入过上层空间,”白言微微仰头回忆当时的所见所闻,“所谓的得道升天,也不过是当神仙的走狗,过着猪狗不如的犬马劳形之日,既然来日无可求,为何不只求今生?” 张灯心想:“这人其实真的有些嘴皮子功夫。” 卫原野道:“你再给我讲讲,你看到了什么?” “我见你是有眼缘的,”白言看着他,眉目总是低垂的,他道,“或许你也有些机缘在身上。” 白言说:“我看那里一片纯白,所有人如居蚁穴,食不甘味,脑袋空空,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毫无笑意,他们全部都是法力高深之人,但是却过着连我们普通人都不如的生活。” 张灯和卫原野对视一眼,两个人想到了同一个地方——世界树。 这人说的不正是世界树的公民吗? 张灯看向白言,浑身乍起一层鸡皮疙瘩。 白言说:“怎么,你也觉得我说的有理?” 卫原野不动声色,说道:“我忘记了,你说你师父是谁来着?” 白言道:“老师名唤‘不发’。” 张灯看卫原野的神色猜测,卫原野真的没听过这个人。 张灯说道:“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白言道:“名字不过是差遣人用的代号,何必拘泥?” 张灯:“你不知道他别的名字。” “激将法与我无用,”白言说,“我本也不在乎虚名。” 张灯说:“一般说出这种话的人——” “都是些虚伪至极之人,”白言说,“你如何看待我,你便如何看待你自己。” 文化人的交锋,便是如此暗流涌动。 张灯正要开口反驳,却看到一个女人躲在别人的身后,是松花。 松花不小心对上了张灯的视线,表情居然有些复杂。 张灯尚且没有意识到松花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就听见黎麦问她妈妈:“黎芽呢?你看到她了吗?” 女儿说:“别找了……” “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女人说,“她有她自己的业要还的,还完业之后,她就会幸福了。” 黎麦崩溃道:“妈!” 卫原野告诉黎麦:“黎芽就在这里。” “她的身体和广告屏幕上的那个形象共感,”卫原野说,“她还活着,只不过成为了白言盛放欲望和痛苦的容器。” 白言说:“你果然不一般。” 卫原野看向白言:“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那个人肯定给了你一份液体,告诉你喝下那个液体,可以吸收掉身边的人的痛苦和欲望,”卫原野说,“但是你不敢,你给你最忠实的信徒喝了。” 卫原野说:“你肯定觉得自己非常的聪明。黎芽是个明星,追随她的人很多,她喝下了那瓶药水,能吸收的痛苦会更多。” 白言脸色微微地变化,张灯知道卫原野说对了。 张灯总觉得这件事很熟悉,他仔细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离岸炁豚?!” 是的,离岸炁豚,张灯想起来了。 他一向对卫原野跟他说的事情记得很牢,不会错的。 卫原野曾经说过,离岸炁豚是ze轴捕捉到的一种超自然生物,分为公母两只,公的黏液会让人失去记忆,母的那只的毒液则是可以吃下去的人吞噬掉身边的人的痛苦和欲望。 “也就是说,”张灯道,“这依旧是一个穿越空间的人干的事情!” 白言说道:“我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你来历,”卫原野说,“但他应该告诉过你,这份毒液的使用禁忌。如果使用了,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黎麦听懂了,说:“你真是个畜生。” 白言道:“这是黎芽自己的选择。” “是你诓骗了她,”黎麦道,“她把你当成精神导师,结果你居然这么对他。” 白言说道:“她是一个成年人了。” 张灯说:“你明知道她的心智并不成熟。” 白言道:“这是你们对她的误解,她选择相信我,是她自己独立的判断。” 卫原野则是不跟他们说废话,一脚踹开了白言身后的大门,只见那扇纯白的门后面,有一个女人身上插满了电极和电线,站在屋子正中央,身体正在无意义地摆动着,仿佛能看得见什么。 黎麦道:“姐!” 卫原野说:“她的身体连接的是那边的广告屏幕,她的意识也被投射在了那边。” 第110章 黎麦忽然想起了在前几天,黎芽的广告穿过了她的身体,跟她说了一句话:“你值得更好的。”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黎芽已经看见了她,是不是黎芽当时就想给她一些讯号的? 黎麦看着她满身都是电极和罐子,真的后悔了,或许她应该早听张灯的话。 如果早点行动的话,黎芽或许能少受一点罪。 黎麦上去,把她身上的电极全部扯掉,黎芽茫然地看着她,然后昏了过去。 黎麦道:“姐!黎芽!” 白言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做的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是显得气定神闲:“你不知道自己阻止的是什么。” 白言的瞳孔在日光灯下变成了白色,显得有些诡异:“你在阻止人类的进程。” “人类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黎芽是他们唯一的救赎,”白言说道,“她自愿为了人类做出这样的壮举。” 张灯道:“你已经入魔了。” 张灯看得出,白言早已经进入了文字的陷阱中,他被文字的春秋功法、巧言令色所迷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第76章 西西弗调(一) 白言看向他, 瞳孔中的蓝光一闪而过,黎麦的妈妈冲出来,忽然说道:“你快走啊。” “看来你们已经执迷不悟。”白言的双手在胸前攥拳交叉,然后放开至两边, 双手的十指居然化作十只触手, 他的双臂耷拉在地上, 触手在地上慢慢地卷动着攀爬。 白言冷笑一声,说道:“那便多说无益了。” 这到底是什么? 张灯简直看傻了眼, 这时候才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低魔世界。 白言道:“看来是留不得你们了。” 这时候, 外头却传来了响动, 众人向门口望去, 居然是一个中年女人。 张灯莫名道:“松阿姨?” 只见松阿姨居然赤手空拳地闯了进来,她看见里头的景象, 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松花, 她道:“好啊,我就知道,你跑不到别的地方。” 张灯道:“你是……” “哼,”松阿姨不屑道,“我就知道你们勾结在一起,跟着你们就能找到这个贱蹄子。” 松花说道:“妈,你来干什么?!” 松阿姨道:“你在干什么, 我就在干什么。你自己倒是过上好日子了?忘了你妈了?” 松阿姨眼神锋利极了, 却在看到白言的双手的时候,霎时间停住了声音,随即,她道:“这是——什么?” 白言冷笑一声, 胸腔微微的起伏,说道:“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 松花赶忙道:“我妈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懂老师的那些大义,不如就让她回去吧。” 松阿姨微微退后一步,道:“我——” 黎芽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扶住自己的头,说道:“我好痛。” “姐,”黎麦说道,“姐,你还好吗?” “她不会很好,”卫原野道,“吃了太多的欲望,她仿佛是饕餮一般只进不出,会爆体而亡的。” 黎麦瞪大眼睛,哀求着看向卫原野:“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有办法的!” 卫原野有些沉默地看向她,这种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或者是她根本没到那个程度,”黎麦道,“对不对?” 卫原野说:“广告牌上她身体的大小,已经代表了她吞噬的欲望和痛苦的大小,你觉得那种大小是正常的吗?” 张灯也看向卫原野,发觉卫原野说的是真话,那么或许黎芽真的已经没救了。 黎麦的脸上只有焦急,却不见恐惧,也没有泪水,她看向黎芽:“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黎芽却用手摸着她的脸颊,说道:“小麦,我那天看见你了。” “真的很想念你,”黎芽说,“看见你一切都好,正好。” 黎麦:“……” 原来那天,黎芽真的看见她了,也真的是在和她交流。 可那时候,黎麦只觉得很烦。 黎麦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自己姐姐的阴影之下,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如姐姐,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黎芽更漂亮,更苗条,也更上进。就连她妈妈都更喜欢黎芽。 黎麦觉得自己是应该恨黎芽的,可是无论如何,她在心底都无法真正的和黎芽站在对立面。 她觉得自己不争气。 她也像所有人那样喜欢黎芽,她也觉得黎芽是那么漂亮,那么优秀。 尽管她被黎芽夺走了所有的关注和爱,她也还是那么贱地爱她,这种爱是她无法抗拒的,就算嘴上说着不关心,也还是把她的所有路透全部都看完。 黎麦说道:“姐,不要离开我,都怪我,姐姐,我没想到你……” 黎芽却摇了摇头,只是这种摇头,到底是说不怪她,还是说没有办法不离开她。 两人的母亲再也忍耐不住,扑倒了他们的跟前,说道:“小芽!” “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啊,”女人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白言冷眼旁观,说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所求之事。” 黎芽是笑着的,她无疑是漂亮、温柔的,即使在如此虚弱的时候,她仍然像是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有一种自带的氛围感。 白言道:“黎芽想要名气,我给了她想要的,这一切都是她答应我的。” 众人微微一愣,看向黎芽,黎芽只是微微苦笑。 黎芽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从小到大她的欲望都是非常的强烈的。 黎芽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家人的孩子,她被父母抛弃,寄人篱下地生活在陌生人的家里,如果她不非常优秀,就会被抛弃。 所以她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在学校的时候,她力争上游,争取能当最优秀的那个,但是进入了社会,她就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当最显眼的那个了。 所以才想到了要当明星。 只要能上大屏幕,那么曾经的家里人也一定能看得到她,她就还是最优秀的那个,无比的风光,无比的得意,大家一定会更喜欢她。 可是这条路何其艰难,她没有任何的资本和后台,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捧她。 黎芽在百般碰壁之后,意外认识了白言。 白言起初只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的。黎芽看过他的书之后,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她用粉丝的身份联系上了白言,白言热情地回复了她,解答了她人生中的很多疑问。 随着两人的交往渐深,白言表现出了对她的怜惜,说可以给她介绍一些资源。 那是黎芽过得比较快乐的一段日子,白言对她很好,她也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在白言的引进下,她确实获得了一些资源,一开始拍了几条广告,白言对她很好,教她怎么经营自己的账号和人脉,黎芽虽然过了一段不温不火,却很平静的日子。家里人知道她正在娱乐圈闯荡,还上了电视,都对她刮目相看,那是她难得感到内心平和的时间,她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吞噬一切财富,感到幸福的刚刚好。 但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打破了。 白言总给她讲一些道理,起初黎芽可以共情,也觉得感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有些话开始听不太懂了,她不知道白言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白言总说她的不幸,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够好,可一切还有机会,可以修葺这个糟糕的世界。 黎芽却想,她并没觉得这世界有什么不好的。 她得到的都是她想要的,这个世界对她并没有太糟糕。 白言说道:“你过得好,是因为有人正在受苦,你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忽略了其他人的痛苦。” 黎芽不懂,别人的痛苦为何要她去经营,白言说:“你这样想,实在令人失望。” 这是黎芽所不想看到的,她非常害怕白言对自己失望,她只能听着他对自己的批评。 白言说道:“你得到的这一切并非你自己比别人强多少,而是你的命更好,对于生命之树上,还有更多的嗷嗷待哺的可怜人,他们的祈求根本无人聆听。” 白言后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得到了这么多,就为别人吸取一些痛苦吧。” 黎芽不懂这种吸取是什么意思,她不想让白言失望,急忙答应了。 白言开始更加积极地给她拉取资源,黎芽才发觉,其实白言在影视圈有很多的信徒,那些人看着白言的眼神,令她有些恐惧。 后来她越来越火了,火到了她自己都觉得恐惧的地步。 如果真的幸福到了这个程度,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连黎芽自己也觉得,自己会有报应的。 果然那一天来到了。 白言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内,他告诉黎芽:“反哺的时间到了。” 他要求黎芽喝掉一杯瓶底的水。 黎芽犹豫了,她问:“这是什么?” 第111章 “没有关系的,”白言温和道,“你会得到善终的。如饕餮一般吞噬的一生得到终结,上神会原谅你的兽欲,给你解脱。” 黎芽说:“老师,我会死吗?” 她是那么漂亮,那么愚蠢,看着白言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兴奋,白言放缓了语调,说道:“生与死,本没有严明的界限。” 他甚至没有明确地给她一个答案,黎芽就喝下了那口液体。 她也知道,无论愿不愿意,她其实都没得选,她已经被白言推上了自己不该处在的位置,如果拒绝白言,她也会跌入万丈深渊。 喝下了那口液体之后,她被要求拍了一则广告,又被塞在了一个剧组里。导演都是一直在帮衬着黎芽的那个人,黎芽对她是有信任的感情在的,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切都在合理的范围内进行着。 直到她的身上被插满了电极。 她透过迷雾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的困顿和不解。 白言有的时候会陪在她的身边,问她都发现了什么。 黎芽站在原地,视线却飘向了那拥挤的钢铁盒子里皱眉敲字的人们,他们暴躁、空虚、状况极差,只能赚到非常少的薪水。 黎芽说:“他们是为什么在活着呢?” 白言道:“给他们一个痛快吧,黎芽,让他们解脱吧。” 黎芽只要升起这样的想法,就只觉得七窍好像有风钻进自己的身体,它们把自己的身体吹起来,原来越丰盈,也离地面越来越远。 黎芽看到不少人携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时间久了,似乎也就麻木了。 知道她在街上看到了黎麦。 黎麦也混迹在人群中,她的视线是坚定的,走起路来只看着前方,她和其他人一样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生人勿进的表情,黎芽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黎麦在上车前,皱着眉头看了眼大屏上的形象,她似乎很着急,钻进车里离开了。 黎芽生出一些彷徨和犹豫,难道黎麦要被解脱吗? 后来又来了两个奇怪的男孩,总是在她的身边徘徊,自从那两个男孩来了之后,白言的状态显然变得焦虑了起来。 “听话,”白言总是对她说,“没事的。” 黎芽不觉得他在安慰她,而是觉得他在安慰自己。 黎芽不想做了。 她觉得恐惧,她很怕自己的妹妹也和那些人一样,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77章 西西弗调(二) 黎芽只是怯懦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再这样做了, 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白言勃然大怒,甩袖离去。 过了一天,白言就将她爸爸和弟弟扔在了她的面前。 黎芽看着白言,满脸的哀切。 白言道:“你知道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赌博, ”白言说, “他们觉得你一定很有钱, 他们勒索导演,如果不给他钱, 就去爆料你对家庭不孝。” 黎芽摇了摇头,只能流下眼泪, 此时此刻, 她被别人的痛苦充盈, 广告牌上的身形已经越来越大,她的身体有种被皮肉要被撑碎的感觉, 黎芽知道这一切可能都已经太晚了。 白言说道:“多想想你的家里人吧。你觉得他们是希望你是个大明星, 还是一个失去一切的普通女孩?” 黎芽是不敢想这件事的。 黎芽说:“你可以放过我的家人吗?” “尤其是我的妹妹,”黎芽道,“她真的太年轻了。” 黎芽提到她的妹妹,心里升起无限的遗憾,她想起小的时候,黎麦在学校里,总是有很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希望她能和自己说两句话。 但是黎芽自己心里别扭, 她总是一次一次地不想搭理黎麦,总在学校说,自己和黎麦的关系并不非常好,黎芽告诉身边的朋友, 自己最讨厌自己的以前的家人。 她想表明,自己并不是被抛弃的,而是她自己本身就不想要。 黎麦总是偷偷的把自己的零食塞进黎芽的书包和抽屉,黎芽是收起来了的,有一次,黎芽的朋友还在身边,问她:“是你妹妹给你的吗?” “你俩感情很好吗?” 黎芽转身把那袋小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黎芽道:“可能吗?我和那个肥猪?” 朋友笑了:“也是。” “你不是最讨厌吃零食了吗?”朋友说,“她故意的吧?” 黎芽和朋友一起下楼去厕所,看到黎麦在躲在教室的门口。 她心里一抽,但是还是狠心离开了。 从那之后,就没再收到过黎麦送的小礼物了。 黎芽后来是有一些机会和黎麦道歉的,她都没有那么做。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有。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妹妹的标杆,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最喜欢的人就是她。 黎芽就算是为了她,给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也不能失去所有。 黎芽放弃了挣扎。 但是为什么,黎麦还是来了这里? 白言食言了吗? 黎麦抱紧她的身体,感觉黎芽的皮肤正在缓慢地、如皲裂一般,爆起一层皮,下头鲜红的血肉中依稀还混着什么黑漆漆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附着。 黎麦抱起她就要去走,张灯道:“去医院没有用的!” 黎麦不说话,闷头往前冲,黎穗在门口拦住了她。 黎麦道:“你干什么?” 白言冷冷地道:“你带走她也无济于事。” “你自诩人世间的救世主,”张灯道,“做得这种事情,骗得了世人,骗得了你自己吗?” 白言说:“那又如何?” “难道我没有帮人解脱吗?”白言道,“任何伟大的事业都需要殉道者,黎芽父母亲友都已经抛弃了她,本来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牵挂的人,为了证道牺牲,对她来说,怎么不算是一种圆满?” “放屁,”黎麦的妈妈道,“放你娘的狗屁。” 女人终于不再掩盖,她把自己的鞋脱了扔向白言,砸中白言的头,白言闭上眼睛,不发一词。 “你根本不懂当妈的心情。”女人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女人说:“送走黎芽是我不对,但是我也只是想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知道有一天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我怎么可能把她送走?黎麦正在襁褓,我一个月只能拿出二十几块的生活费,要你,你怎么选?你没当过妈你会懂吗?” 白言冷笑了一声:“那很简单,拿你的命来换她的命。” 他从兜里拿出了一瓶紫色的不明液体,在手中晃了晃,白言道:“这是可以解药,你来替她吞噬欲=望,我就放了她。” 女人微微愣怔。 张灯马上道:“你骗人。” “离岸炁豚根本没有解药,”张灯说,“离岸炁豚雄兽一直被世界树用于消除记忆,如果真的有解药这种会让记忆不稳定的东西,根本不会用。” 张灯看向卫原野,卫原野也点了点头。 卫原野道:“如果雄兽都没有解药,雌兽如此稀有,更加不会有。” 白言笑道:“那是你以为。” “你们不了解上神,他为了这份事业做了万全的准备,”白言说道,“他有比肩造物主之神力,怎么能是你们这些凡人可以比的?” 但是不是这样的,张灯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白言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离岸炁豚如果真的有解药,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将是空前的。 清除记忆对于依靠世界树生存的拯救者来说,是令他们恐惧,却又不得不进行的事情。 以卫原野为例,卫原野是不喜欢清除记忆的,纵然管理者们告诉他,这是为了缓解他在任务中造成的磨损。 可卫原野不喜欢,经历了太多次的清除,他出现了记忆混乱,情感漠视等情况,对他来说是非常痛苦的。 如果可以选择,卫原野一定不会清除。 张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给拯救者清除记忆,但是他知道,像卫原野这样想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真的有解药吗? 张灯也心动了,那是不是—— 张灯刚想到这里,就听见黎麦说道:“我来喝。” “你不就是需要一个容器吗?”黎麦道,“我来。” 黎芽虚弱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摇了下头。 张灯这才发觉,黎麦咬着牙一直双手托抱着黎芽,到现在都还没放下。 白言忽而像是觉得寡淡无味一样,他挥了挥手,说道:“算了,都去死吧。” 他的身体忽然被炸开一般,四面八方涌出无数的触手,那些触手都散发着黑气,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一般。 卫原野掏出枪来,对着他的脑门开了一枪,白言的触手层层地挡住,子弹穿过数层触手,最终停了下来,白言的脸露出来,他的唇角紧紧抿住,伸出一条触手冲向卫原野的面门。 第112章 卫原野在地上滚了一圈,转头看到刚才身下的地板都被砸烂了。 黎麦把黎芽放在角落,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了一把小刀。 她把刀鞘拔掉让黎芽握在手心,黎芽看到刀背上刻着黎麦的姓,一个很小的“黎”字。 黎麦起身离开,黎芽拉住她的手,那一刻其实她们不需要语言去沟通。 黎芽和黎麦这么些年来,好像都不曾被分割两端,她们从来都没有分离一般,只要对视就可以心意相通。 黎麦便转身离开了。 黎麦奔向从未经历过的那片战场的时候,恍然想道:“她其实从来没有退缩过。” 她过得并非多么好,不漂亮,没有钱,没有爱情,但是她也非常努力了,为了活得不低于平均值,一直在努力奋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的第一想法都是解决,而不是退缩。她想奋战到死的那一刻,她的人生计划中,有和姐姐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这一条,她相信她的姐姐也是一样的。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真正无法斩断地,是她们家里的女人们的血脉亲情。 松花在混乱中拉住她妈妈的手,说道:“你赶紧出去。” 她妈妈道:“你怀孕了吗?” 松花愣了一下。 她妈妈抓住这个气口,以为她一定是又怀孕了,她用鄙夷的目光看向松花,说道:“怪不得你跑不了。” 松花道:“我没怀孕。” “我没和任何男人睡觉,”松花终于感觉到了心灰意冷,“随你吧。” 松花的妈妈却拉住她的手:“你这个男人找得不错,挺有本事的,比之前那个强。” “他很有钱吧?” 松花看着她,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她知道自己妈妈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到她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缺钱这两字已经彻底地毁了她妈妈,也摧毁了他们之间脐带连接的血脉。 白言已经疯了,松花知道这一点,男人最后总是要陷入疯狂的,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 白言说:“黎麦,”可是白言疯得太彻底了,疯到彻头彻尾,让松花这个见惯了疯狂的男人的女人都感觉到了恐惧。 麦割断了一根白言的触手,感觉黏腻的血液浸润了她的皮肤,张灯拉过她,说道:“我们先躲起来。” 黎麦挣脱开了他的手,她看向张灯,眼神是非常坚定的,她对张灯说:“我不。” 是的,她不,她不会躲在男人的身后,让男人来保护自己。 张灯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可是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他甚至觉得是黎麦有些过于敏感了。 张灯没有办法,只能喊道:“白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停下来?” 白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像是正在以凌虐他们为乐趣,欣赏着他们在困境中的种种表现,品尝着他们的痛苦。 白言说:“凡人十根脚趾抓地活在这个世上,所得到的境遇与他们所求之物永远不相匹配,痛苦就是因此诞生的。” “死于一场美梦之中,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白言道,“一个人不敢死,便祈求一颗陨石砸入地球,终结一切,似乎在群体中,他们的自毁便不算犯罪。” 白言说:“我本可以直接结束他们的生命,但我还是愿意在他们临睡前给他们一场美梦,我猜测如果功德真的可以计算的话,我早已经圆满无量。” 张灯粗俗地道:“满嘴喷粪!” 张灯的嘴里很少说出如此粗鄙的词语,此时此刻也是真的怒火中烧了。 张灯道:“人活成你这样没脸没皮也算是破纪录了。” “你喜欢讨论意义,那我就和你讨论意义,”张灯道,“纵然人生如西西弗斯推石,被众神惩罚着过着毫无目的的荒谬人生。在荒谬之中尽力拉取,竭尽全力去呼吸每一寸空气,抚摸草地、穿过沙石、像你所说,脚趾抓地,痛不欲生,在荒谬和恐吓中力竭而亡,纵然痛苦,不留遗憾。” 张灯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替人决定生死?” “大家说着不想活了,你便觉得他们是真的不想活了,”张灯说,“可以这样说,如果我可以不留遗憾地轻松离场,我也会这样选择,可我不需要你给我这个机会,该活的时候,我绝不退缩。” 在张灯高谈阔论的时候,卫原野悄悄地绕到了白言的身后,他举起手枪对准白言的后脑勺,白言悠悠地转过头来,说道:“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我让你动手,”白言微微举起手来,触角慢慢地蠕动着,“我不会死的,我代表着天道。” 张灯道:“你让他打你三枪,我们就相信你说的话。” 白言嗤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玩游戏?” “我没有上神的功力,不然可以让你们见到自己的罪恶,”白言道:“杀你们何其容易,难的是让你们心悦诚服。” 白言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很有希望?” “我不妨告诉你,这个世界的上升通道早就已经关闭了,”白言道,“你就算积德行善,也不会再得道飞升,就算苦加修炼,也不可能成佛成仙,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代表着你们的人生就已经完蛋了。在炼狱之中厮杀,纵然赢了,也是输家。” 白言看出他们眼神中的犹疑说道:“阶级划分早已经结束,现在的地球也不过是一个大型的监狱,狱警无处不在,我真的是在解救大家,可惜没有人愿意相信。” 张灯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受,他觉得可能白言真的知道一些什么,也许是皮毛,也许涉及到了核心的东西,但是他提出的解决方案肯定是疯狂且可怕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张灯说:“你只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没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白言说:“这世上真的清醒的人又有几个?” 另一边,黎穗挡在了黎麦的身前,阻止黎麦去找白言。 黎穗说道:“黎芽的牺牲,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别让她白白牺牲。” 黎麦一脚踹在他心口,黎穗抓住她的脚,把她摔到地上,黎麦在地上一把抓住他下、体,黎穗痛呼一声,俩人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黎麦比他强壮许多,一个用力把他压在自己的身体下头,掏出刀子来,狠狠地插在他的耳边,她没有故意错开他的皮肉,而是把他的耳朵切断了。 黎穗懵了片刻,随即摸上自己的耳朵,看到一手的血,发疯一样大吼大叫,黎麦一耳刮子扇了过去,说道:“废物!” 黎穗说道:“你这个怪物!” 黎麦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顿时哑火了。 “我比你强,”黎麦冷静地道,“比你聪明。” “如果这世界真的有什么缓解痛苦,快速上升的通道,”黎麦说,“我肯定比你先知道。” 黎麦说:“不会有什么好的出路,是像你这样的蠢货先知道的。” 她贴近黎穗的脸,假睫毛几乎扇在黎穗的鼻子上,问道:“懂吗?” 许是她的气场很强,黎穗莫名地恐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第78章 西西弗调(三) 黎家的三个孩子, 年纪和能力呈正相关,大姐最优秀,二姐也是独立能干,这个弟弟虽然享尽了宠爱, 却是最没出息的一个。 黎麦讨厌这个弟弟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他不仅分走了父母的爱, 而且还蠢,此时能揍他, 黎麦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黎穗深知这一点,此时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 黎麦道:“带着你爹妈出去, 黎芽给我留下, 我给她去找解药。” 她的刀拍在黎穗的脸上, 冰冰凉的,黎穗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黎麦本来都已经起身了, 想了想觉得不解气, 回身踹了他一脚,骂道:“傻逼。” “还不快去!”黎麦发疯大吼。 黎穗赶紧点头,撒腿就跑。 白言蚕食了太多人的欲望,这种对他来说都已经过载,是他无法吸收的,但是他自己却不承认,或者不敢承认, 他的心态已经扭曲, 他的欲望过载,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的触手正在剧烈地膨胀着,卫原野不再使用手枪,而是从袖间掏出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 张灯看着那把刀, 总觉得有一种很强烈的既视感,他脱口而出:“这个——?” 但是话说到一半,却又疑惑了:“咦?我想说什么?” 张灯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和这把刀有过交集,但也一定是忘记了。 难道是和上个任务有关系? 卫原野却什么都没说,抿着嘴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麻木地开始剁鱿鱼足。张灯感觉他好像是个毫无感情的厨师。 白言和卫原野缠斗起来,张灯知道自己只是个技术兵,能做的只有动动嘴皮子,这个时候就哪里安全往哪里躲就可以了,从善如流地逃跑的时候,张灯心里升起一种疑惑:“咦?我怎么这么熟练?” 第113章 算了,不管了,张灯正这么想着,忽然身边像炮弹一样冲过来了一个人,张灯甚至都没太看清楚她的身影,他转过头去,看见黎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外套,一身是血的跑开了。 黎麦还没等近到白言的身,一个女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滚开。”黎麦道。 松花说:“别——” “可以求老师,他会救你姐姐的。”松花说,“我们好好说可以吗?” 张灯没放在心上,他觉得凭借着黎麦的武力值,松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结果俩人真动起手来,松花狠狠地抱着黎麦的胳膊咬了上去,黎麦“啊”了一声,张灯真的死心了,只能放弃逃跑折返回来,抱着松花的肩膀要把她从黎麦的身上扯下来。 松花的妈妈又跑了过来,拍打着张灯的后背:“你要干什么?” 张灯被揍得鼻青脸肿,又不能还手,黎麦的妈妈也跑了出来,揍松花的妈妈,俩女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现场实在是太乱套了,张灯快要分不清敌我了,马上就要疯了,结果卫原野被白言卷住了四肢扔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卫原野吐了一口血,一时没起身。 张灯一秒红了眼睛,疯了。 黎麦道:“你冷静一下!” 她抱住了张灯的身体,说道:“你打不过他的。” 黎麦很冷静,她道:“白言现在的能力仍然在膨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张灯道:“你放开我,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黎麦道:“黎芽的身体一定还在吸收着能量,不然为什么他一直在膨胀?” “切断他和黎芽之间的联系,”松花喊道,“在他的掌心,他的掌心有一个图案,那个图案可以连接所有学生的痛苦。” 黎麦二话不说闷头冲了上去,白言一回身,用触手将她拾起,黎芽一口咬在他的触手上,白言居然面无表情,白言收回触手,把她接到自己的面前,另一只触手抚摸着她的脸。 白言道:“你很顽强。” “你比你的姐姐更顽强,”白言有些可惜地道,“你家的女人都不错,比黎芽更适合做容器。” “还是那句话,你来代替你姐姐,”白言说,“我给你药,放了你的家人。” 黎麦挣脱不开,眼底也染上了一些崩溃的底色。 远处,张灯扶起卫原野,发觉卫原野没有太大的状况,说道:“你怎么总是吐血啊。” 卫原野摇了摇头,喉咙嘶哑,还说不出话来。 张灯捡起他的刀来,莫名觉得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他道:“我来试试。” 他以为自己能驾驭这把刀,却发现这好像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刀,但是他还是拿走了,准备当个英雄,却被白言一巴掌拍飞。 张灯也想吐血了。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说道:“让我来吧。老师,我来。” 白言转头,看到松花站了起来,她并不怎么害怕,说道:“我来代替黎芽。老师,放弃吧,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如果要伤害别人,就来伤害我吧。” 白言说道:“‘伤害’?” “你叫这伤害吗?”白言说,“你是怎么学的?” 松花道:“我们走太远了,老师,最开始我们不是要这样的。” 松花的妈妈说:“你别说傻话了,我倒是觉得都很对。” “要想发扬光大,怎么能不牺牲几个人呢?”松花的妈妈对白言说,“你别听我女儿瞎说,她就是有些笨,但是当女人还是非常会当的。” 黎麦放弃了,说道:“给我药吧,我替她。” 白言说:“你想好了?” 黎麦的手一松,小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代替了她的回答。 张灯道:“你别,事情没到这个地步!” 该死,张灯心想,卫原野恐怕是没有第二阶段了。 一直以来,张灯和卫原野都只算是任务的旁观者,并不能过分地参与到人物的命运中来,张灯对于事情的发展总有一种气定神闲之感,因为卫原野给他的感觉太安心了,所以他总觉得是会解决的。 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他们似乎真正地陷入了危机中。 张灯对于这种危机感觉到无比的陌生,一时产生了茫然。 “我来,”张灯下意识地道,“白言,放开她。” 白言张大嘴,有些戏剧性地夸张地道:“难道我是个恶人吗?” “我当然不可能让你们都去死啊,”白言说道,“你们自己选吧。” 他先拿出一瓶解药,又拿出一瓶毒药,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脸颊边,笑得无比和善:“都在这里,任君挑选。” 黎麦二话不说就去够那瓶毒药,结果一双手却在她之前抢走了那瓶毒药,黎麦的妈妈拧开了瓶盖,直接往嘴里倒,她没喝完,黎麦一把手将她的手拍开,黎麦的妈妈有些措手不及,恼怒道:“你要干什么?!” 黎麦也大喊大叫:“你要干什么?” 张灯却在这个时候,看到卫原野的手心好像动了动,张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地上的那把刀好像也动了动。 卫原野的手动了动,然后那把刀又动了动,然后卫原野的手又动了动。 张灯意识到了什么。 卫原野的头低着,倚在墙上,好像已经被废了武功一样,根本没有人再关注他们。 这边的态势依然焦灼。 白言有些遗憾地道:“药没有了。” 黎麦作势就要去抢解药,白言用触手将自己的身体托起,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还真喜欢活着,以为活着是件好事。” “那就都活着吧。”白言道,“谁都别死了,就在这痛苦的炼狱互相折磨吧。” 白言甩开袖子就要走,他道:“等我吞并了所有的欲望,你们自然会懂了。” 黎麦抓住他的触手,死死地抱住了不放手,跟着被甩了起来:“你要往哪跑?” 松花也喊道:“老师!” 她是害怕被丢下的,她妈妈也跟在她身后:“你去哪儿?” 一把小刀在他的身后慢慢地生升起,张灯忽然跑了起来,边跑边喊道:“黎麦!松手!” 黎麦看见他张开双手站在下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先选择了相信他,一咬牙撒开手跳了下来,她毕竟一百三十多斤,给张灯砸得不轻,俩人一起摔在地上,张灯下巴杵在地上,眼泪横飞,痛不欲生。 卫原野站了起来,说道:“白言。” 白言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你还能起来?” 卫原野掏出手枪来,对准了白言的额头,白言嗤笑一声,似乎觉得无聊、幼稚,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想要调动自己的触手,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小刀横空出现,对准了他的手心。 白言瞳孔收缩,再想要收回手已经来不及。 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他的手心,空旷的房间只听见声嘶力竭地吼声! 他的触角乱飞,痛苦不堪,似乎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 松花心痛道:“老师!” 她要去接住白言,但是却没来得及,白言的身体重重掉落在她的面前,松花说:“老师,我们不做了,我们回家好吗?” 松花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在深知他在人生的注脚上填写了巨大的谬误后,仍然爱上了他。 黎麦的妈妈在地上把黎麦抱了起来,说道:“没摔坏吧?” 全然不顾旁边为了救黎麦而负伤的张灯已经戴上了痛苦面具。 第79章 西西弗调(四) 卫原野扶起张灯, 张灯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这么疼过,他口齿不清地道:“似不似骨折了?” 卫原野看了一眼,很遗憾地道:“……有点破相了。” 张灯:“……” 张灯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准自己,看到镜头里自己的下巴已经变成了出现了淤青。 这大事非常不妙。 张灯整个面部的骨头都非常痛, 感觉刚才都摔到了, 刚开始还可以说话, 后续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对张灯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酷刑——他实在太爱发表意见了。 张灯非常想问那把小刀的事情,现在也问不了, 就在他遗憾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松花的惊呼声。 “老师?” 他们几人闻声回头。 看见白言的身体正在飞速地膨胀—— 他的所有断肢都仿佛是被吸取了精气一样迅速地萎缩, 而白言的身体则像气球一样, 被吹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 头顶破了房顶,他用手一抬, 将钢筋水泥铸成的房顶像掀开包装盒一样掀开, 扔在了一边,他俯视着众人,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完了。” 张灯想,我要是死在不能说话的状态的话,就没办法和卫原野告白了。 这是简直张灯这辈子能想得到的最痛苦的事情了。 白言怎么会这么大啊? 张灯在心里怒吼,卫原野道:“他进化了。” 第114章 “但是我们没有。”卫原野说。 张灯无语地看着他,心里在说:“谢谢你浪费时间说些废话。” 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众人回望, 黎穗手里拿着一把砍刀冲了进来,说道:“白言,我跟你拼啦——” 然后黎穗看到了白言的脚,只有白言的脚。 黎穗的砍刀掉在地上:“什么情况。” 黎麦道:“傻逼, 黎芽和你爸呢?” 黎穗说:“外边有个导演,说是要带她去看医生,让我办我自己的事情。” “你……”黎麦要气晕厥了,黎穗感觉到黎麦的不满,赶紧道:“爸说他也一起去,放心吧。” 黎麦头昏、脚沉,差点摔过去,被她妈妈扶了起来。 松花说:“这是他的怨念,他心缘未了,这些年来,他为了让学员感到心里舒适,一直在吸收学员的负面能量,这些能量都积攒在他的身体里,现在全部外显出来了。” 卫原野道:“现在怎么办?” 松花问道:“你不知道吗?” 卫原野也有点失语了,噎住了一秒,才问道:“我怎么知道?” 松花也觉得荒谬:“我以为你们专程来做这件事,是有办法的。” 卫原野真的不想推诿责任,或者说狡辩,但他还是没忍住,说道:“你觉得这世上会有第二个白言这样的人吗?” 松花沉默了。 卫原野道:“没有参考。你懂吗?” 松花的妈妈说道:“这……是不是他的法相啊?” 没有人搭理这个疯子。 张灯如果能说话,张灯一定会回答,现在唯一一个爱唠嗑的被迫闭嘴了,显得这个女人在当下很格格不入。 松花的妈妈说道:“难道他真的是……” 松花知道她妈是什么货色,马上说道:“妈!” 松花妈妈当即跪在了地上,哐哐地在地上磕头:“神仙显灵,神仙显灵。” “还愣着干什么?”她疾言厉色,“还不快跪下?” 松花被她妈妈拽倒跪下,松花扑在地上,哭道:“你干什么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妈妈!” 但是白言似乎并没有攻击欲,他只是一昧地变大,等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那种悲鸣实在太空、太大、太令人胆寒,张灯浑身乍起鸡皮疙瘩。 白言的声音也变得浑浊,分辨不清含义,他似乎一直在呼唤什么,张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卫原野,卫原野说:“好像是在叫‘老师’。” 张灯勉强地含糊张开嘴说地道:“不是吧?还要摇人?” 卫原野抬头看向天空,天色阴沉沉的,整个天空除了乌云空无一物,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呼唤来。 白言捶胸顿足,眼睛淌下巨大的水泥一般的淤堵的泪,黎麦说道:“我们跑吧。” 张灯其实是无比认同的,但是他不行。 黎麦道:“我们打不过他的。” 张灯又岂用她来强调这个问题。 但是白言似乎对他们没有攻击性,他甚至没有低头看过他们一眼。 张灯觉得整件事透露着一股很微妙的诡异感。 这种感觉很快得到了验证,一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盘旋在了他们的头上,很快飞来了第二只,第三只,慢慢地,他们头顶的整片天空都铺满了乌鸦。 那些黑压压的乌鸦把天空都遮蔽了,此起彼伏的叫声更是让人听得心悸。 这场面实在是非常的恐怖。 张灯下意识地抓住了卫原野的手。 乌鸦食腐,也许是白言身上散发着的气息吸引来了它们,白言却异常兴奋,双手在半空中挥舞,说道:“老师,是你来了吗?老师?” 一开始张灯也以为这是白言召唤来的帮手,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乌鸦也在不分敌我的啃啄白言的身体。 松花心痛不已,说道:“老师!” 她实在太渺小,没有办法保护她心爱的男人,甚至想要攀爬上他的身体。 白言在疼痛中敞快地说道:“老师,你在惩罚我吗?是我领会错了你的意思吗?这是我该承受的。” 张灯含糊地道:“坏了!” 有乌鸦发现了他们,冲着他们来了。 黎麦说:“我早就说了要跑!” 张灯有苦说不出,真的跑了,任务怎么办啊? 他们身处果园,还在附近唯一的建筑物里,这个建筑物刚被白言破坏,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更多地乌鸦冲了过来,卫原野使用飞刀都招架不过来,大家用尽手段,但是还是躲不过他们无孔不入的啃咬,张灯被逼得说话都越来越清楚了:“这不像是普通的乌鸦啊。” 黎麦道:“白言不是都说了吗,他老师派来惩罚他的,顺便把我们也处理了。” “小麦!”黎麦的妈妈在身后拦住她,将她死死地抱在怀里。 黎麦感觉到她妈妈的身体往前耸了一下,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她道:“妈?” 黎麦地妈妈道:“小麦,小麦……小麦。” 她只是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却不说其他的话。 人的名字是直接上最短的咒,也许再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的威力更大,黎麦居然被这两个字真的安抚了下来。 黎麦道:“妈,咱们没有到非要死一个的地步。” “小麦。”女人忍受着剜肉的痛苦,又喊了一声。 黎麦说:“你总是这样。” 她说:“你从来都不跟我道歉。” “就算你爱我,”黎麦哭着说,“你也应该跟我道歉。因为你总是、你总是伤害我。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做一些让我很难堪的事情。” 女人说:“小麦。” 黎麦被这几声彻底叫崩溃了,号啕大哭起来,她的妈妈也哭了起来。 两人哭着抱作一团,白言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动静,终于低头看了一眼,他巨大的身体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居然冲着这边伸出手来。 黎麦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她升起了一种和她妈妈一起死在这里的冲动。 但是白言居然是用手扣住了她们的身体。 黑暗笼罩着她们的身体,两个人都有些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乌鸦的攻击停止了。 松花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白言的手,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恳求道:“老师,你还好吗?” 她的身体如乌鸦的零食一般,很快被围攻起来,张灯去拽她,松花却不肯松手。 松花的妈妈吓了一跳,她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被乌鸦啄了一口,大喊大叫道:“滚啊,快滚啊!” “松花,救我,救救我。” 松花却抱着那只手不肯放,她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拯救男人的那种救赎感中不可自拔。 松花的妈妈见她指望不上,啐了一声,转身就跑。 松花这个时候转过头去,看到了妈妈离开的背影,眼角的泪和着血一起流下来。 张灯护在她的身上,卫原野只能去保护张灯,几人仿佛套娃一样,结果这个时候,另一只手又放了下来,护在他们的身上。 世界安静了很久。 在世界安静的时候,张灯知道,他们所有人什么都没有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们已经对黑暗和安静感觉到了厌烦,那双交叠的手才慢慢地从他们的头上相继撤开,黎麦和母亲抱做一团,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黎麦的妈妈双手怀抱着她,黎麦蜷缩在妈妈的怀抱里,两个人好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孕育着女儿的那段时期,两个人睡得都很安详。 白言巨大的身体正在逐渐地萎缩,然后慢慢地瘪了下来,他身上的皮被撑开,当那股力量从他的身体流逝,他的皮肉却已经被撑大分离,铺在地面上的每一寸角落,他们不得不控制着脚步,才能不踩在白言的皮肉上。 白言倒在地上的时候,犹如翩翩的蝴蝶刚刚化羽,但是他却是向下坠落。 松花将白言的身体接住,被皮肉一层一层地覆盖住,却感觉怀抱中的人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松花心痛得无以复加:“老师。” “老师,”松花说,“你这又是何苦。” 白言眼睛看着天空,眼神中空无一物,他的微微张开,脸皮铺在地上,已经分不清具体的五官。 卫原野走了过来,白言看见他之后,眼神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白言看着他,浑身的皮肉似乎发出了一些声音,但是已经让人分辨不清。 卫原野蹲下来,看着白言的眼睛。 两个人在对视中气氛是如此的沉静,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样,在这样的沉默中,他们互相似乎也已经读懂了什么。 第80章 西西弗调。 也许白言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把路走偏, 但是在他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 白言在最后的时刻,保护了他们的性命,能说明白言已经懂了有人就是珍惜生命的, 并认可了这种在人生中刻舟求剑一般的荒诞挣扎。 第115章 人们总是在同样的地方屡次跌倒, 又再次向往着那种痛苦, 苦与爱共歌。 更令人遗憾的事情,白言在最后的举动, 让他也变成了可怜人中的一个,在这场任务之中, 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出恶毒的话去诅咒。 张灯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痛苦的灵魂共鸣共振, 他们被引诱着引下甜蜜的毒水, 但引诱他们的白言,也只是在荒诞的宇宙中窥见了一丝天光, 以为可以做那个解救生灵的救世主。 大家都以为自己在追求幸福, 但最终全部都死在了水月镜花之中。 卫原野看了白言许久,直到白言似乎已经无力支撑,卫原野说:“我或许认识你的老师。” 张灯知道,卫原野也心软了。 “下次见到他,”卫原野说,“我会告诉他,你已经尽力了。” 白言听到这句话, 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扩散开—— 卫原野或许是懂白言的,白言所求也不过是老师的谅解,他没能完成老师的使命,死得又难堪,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遗憾了。听他说完这句话,白言放心地离开了。 后来松花在门外的不远处,找到了她妈妈的尸身,她这次显得平静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麻木了。 大家自发地开始处理现场,拖各种关系,找各种人,把白言的尸身收拾了,给松花的母亲处理后事,在填写表格的时候,张灯看到松花的母亲名字叫“松白薇”。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对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 人,或者说是女人,活到了一定年纪,生儿育女之后,是不是就会丧失自己的名字和长相呢? 张灯发觉,他也不知道黎麦的妈妈叫什么。 黎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什么呢?” 张灯愣了下,说道:“没什么?” “你姐姐还好吗?”张灯问。 黎麦道:“喝了药之后好多了,那个导演脚前脚后地伺候,我妈都插不上手。” 张灯道:“那就好。” “好个屁,”黎麦道,“我妈没看上那个导演,死活不同意。” 张灯说:“你姐呢?” 黎麦吸了一口烟:“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她玩男人像玩狗一样。” 不管怎么样,张灯还是对他们家庭能够和好如初感觉开心。 张灯道:“你真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 “我不勇敢,”黎麦隔着烟圈看向张灯的眼睛,说道,“我是坚强。” “坚强”这个词好像对黎麦很重要,她曾经反复地提起这两个字,她总是很郑重地宣布自己很坚强,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催眠,也许是她真的很喜欢这个词,也真的可以做到。 不管如何,黎麦给张灯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可以说,黎麦家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给张灯带来了不同程度地冲击。 让张灯开始思考自己对女性的理解是否过于肤浅和短浅。 但是也有女性的家庭如松花一样,因为女性而变得松散、悲惨。但这背后还有着隐藏得很深的隐情,就比如说黎麦的家庭无论如何,都还是要比松花要好一些,她还有一些兄弟姐妹可以帮她分担一些来自家庭的压力,但是松花却只有自己。 松花的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老师,自然有她自己性格的原因,但却绝对不只是这个原因,松花的家庭就没有教给过她如何去爱人,又如何被爱,没有人告诉过她在这个世上生存的种种幸福法门,他们带给松花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为了报复这种恐惧,松花总是倾向于做出如此自毁的选择。 黎麦其实和松花很合得来,两个人倚在越野车前唠嗑,黎麦递给她一根烟,松花拒绝了,黎麦道:“其实抽点可以。” “给自己找点喘气的机会,”黎麦说,“轻松一些。” 松花摇了摇头,她有些憔悴,但是精气神还算不错。 张灯还以为她挺不过来的,但意料之外的,松花看着好像摇摇欲坠,但是无论什么事情,也都在正常地往前推进,无论是她母亲的葬礼,还是白言的后事,她都处理得不错。 张灯的下巴好多了,只不过淤青变成了紫红色,看着很痛,但是事实上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只是说话的时候,骨头还是会有种不舒服的牵扯感,已经在完全可以忍耐的程度。 松花对张灯有一种很奇妙的感情,在张灯跟她说话的时候,松花总显得有些拘谨。 张灯道:“你后续有什么安排?” 松花的眼中闪现出片刻的茫然,然后道:“我还不知道。” “我好朋友,刘柏,”黎麦说,“她们学校正在招后勤,你感兴趣吗?” 张灯知道黎麦这么问,肯定是已经都给她打听好了,只要松花答应,就直接能入职了。 松花却有些犹豫:“我从来没干过。” “你干什么都要尝试的,”黎麦对松花说,“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会有刚开始的时候,人生要是惧怕这种感觉,你这辈子永远都走不出现状了。” 松花还是有些执拗:“但是我……” 可无论怎么说,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理由。 张灯说:“你不像是这么胆小的人啊。” 松花道:“我不是胆小,我……” “你还要再找个‘老师’吗?”黎麦严肃地看向她。 松花被她问住了,梗了半天。 张灯说:“你为什么非要干这个呢?” 问完,他马上就明白了,因为松花只懂这个。 在松花的人生中,只有被‘神’保护的日子,才是她熟悉的,这才是对她来说的正常生活。 张灯被这个事实刺痛了一下,然后和黎麦对视了一眼,他用视线劝阻黎麦继续说下去。 张灯道:“那你想好了去哪儿了吗?” “你呢?”松花却反问,“你……我听说,你在写书,是吗?” 张灯:“……” “什么意思?”张灯问。 松花道:“你写了的话,可以送我一本吗?” 张灯终于明白了松花面对他的那种紧绷感是来自哪里了:原来如此! 松花把他也当成自己的精神领袖了。 张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这种重任,他连连拒绝,然后道:“你还是去找些更开悟的人吧。” 松花这人真是绝了。 张灯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上学爱上老师,训练爱上教官,工□□上上司,被绑爱上绑匪,被解救爱上警察,因为破绽百出却格外坚韧,所以像是一个满身都是bug但是意外可以跑的起来的程序一样,处于一种相对无解的状态中。 而黎麦相比松花总是因为爱上男人而受苦的人生来说,也没轻松多少,洪姐趁她最近生活出了很多乱子,总请假的日子,真的上位当上了部长。 黎麦后来再见到张灯,给张灯复述的时候用的词语是:“感觉完蛋了。” 俩人坐在公司的楼下,黎麦左手拿着咖啡,右手点了一根。 张灯也重复:“感觉完蛋了。” 张灯道:“她会弄死你吧?” “嗯?”黎麦奇怪道,“为什么?” 张灯:“你的意思不是她欺负你吗?” “搞什么,干活儿而已,哪来的欺负不欺负呀,”黎麦说,“她还给了我半个月假期呢。” 张灯:“……” 黎麦说:“我的意思是她正值壮年,我要是等她退休再上位的话,这辈子是没盼头了。” 张灯顿觉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自己工作就够卷了,”黎麦吸完了最后一口,说道,“如果在她手底下干活儿,压力恐怖如斯。不过也没关系,也能学到真东西。” 黎麦已经转瞬间就规划好了自己的前途:“等我以后跳槽的时候,多干几个好项目,对我也有帮助。” 黎麦是很想要打败洪姐当上部长的,但是居然已经没戏了,她对接受这个成果也没有异议。她甚至觉得在女性部长的手下工作,可能在一些工作以外的地方会更舒服一些。 这世界给黎麦很多牌,她都不想要,但也都无奈地打出去,企图换些好牌进来。 人生的很多规划都失败了又重来,重来了又失败。 虽然如此,黎麦也不觉得自己在原地转圈,她把自己的人生称之为螺旋上升,曲折前进,步伐缓慢,长期亏空,但是总体上来说,与命运打牌,不赢不赚,总能期待后手。 张灯发觉黎麦的生命力之顽强到她从来不会注意自己正在活着这件事。 她不讨论生命、女性、生存、意义这些空泛的词语,她在这世上以女性的身份度过一天,她自然是女性主义,她还能呼吸,她自有生命力,她还在打工,她自有意义。 黎麦把一切巨大的讨论都在自己的身上结题了:遇到问题解决问题。 或许白言所求的真相,早就已经袒露在了白言的面前,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正如西西弗斯在寓言中,被众神惩罚,将巨石滚向山顶,他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处在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毫无意义的任务中,在众神看来,这是对人类最残酷的惩罚——永生去做一件辛苦且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第116章 这也是对人类命运的隐喻,人类正处在这种荒谬的处境中。 黎麦只是会一次次地再次把巨石滚上山,她的脚趾狠狠地踩在地上,在每一次呼吸、流汗、力竭时,她恨不得把毛孔都张开去感受快乐,把生的意义扩大到最大值,去享受、拥抱。 失败虽然会来临,幸福也不会因此打折。 黎麦倚在车前,抽完了这根烟,她眯着眼睛看向夕阳,电话响了起来,黎麦接起来的时候笑了:“怎么了?小柏。” 张灯听见对面的女孩邀请她晚上一起去吃一家新开的餐厅。 “好烦,”黎麦扔了烟头,“我在减肥。” 黄晶晶在那边插嘴道:“明天再减。” 刘柏道:“我们要庆祝晶晶分手一星期啊。” “那这可太重要了,”黎麦笑道,“那没办法了。” 挂了电话,张灯说:“我要走啦。” “我知道的。”黎麦说。 “下次见面希望我能瘦下来。”黎麦说着说着又否定自己,“算了,太不吉利了,那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俩人同时笑了起来,卫原野背着张灯的书包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大包的东西。 张灯问:“这是什么?” 卫原野:“面包。” 张灯:“……” “回去买不到了,”卫原野自作聪明,“多买点,你可以分给朋友。” 张灯说:“大家又不是没吃过面包……那东西真的没有多好吃,算了,买都买了。” “都有什么?”张灯挑了几个漂亮的分给了黎麦。 黎麦实在是没忍住,当场打开了一个漂亮的蛋糕,用嘴啃着吃了一口,说道:“太甜了。” “我是说你俩。”黎麦道。 黎麦咬牙切齿道:“祝你俩幸福。” 张灯笑了起来,他们三个轮番拥抱。 黎麦说:“还会见面吗?” “希望会的,”张灯说,“不过如果不会我们也不用担心,因为我们都会活得很好的。” 黎麦道:“是的。” “替我和你的家里人道别,”张灯说,“祝你们平安。” 黎麦一点都没有流泪,张灯也没有,唯一感性的一句话还是卫原野说道:“你不用减肥,这样就很好。” 黎麦大笑起来,说道:“少骗我了。” “我减到一百二十多就可以了,”黎麦说,“我从来也没追求过很瘦,看着健康就行。” 黎麦说:“接下来也不竞争部长了,也没什么压力了,会很慢很慢地坚持减肥的。” 结果黎麦也还是没有放弃这件事,这也很符合她的性格,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有自己的坚持。 在告别之前,黎麦抓住张灯的手,塞进去了一个东西。 张灯打开手心,看到是那把刻着她名字的小刀。 他想拒绝,黎麦却不由分说地让他拿走,说道:“你工作好像挺危险的,拿着保护自己吧。” 张灯实在是太感动了,却又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张灯说。 黎麦道:“我也是啊,朋友。” 黎麦说:“我真的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你太酷了。” 但这其实是张灯想说的话。 黎麦道:“别再说了,快走吧,别加重我的悲伤啦。” 张灯只能率先转身走了,卫原野看了黎麦一眼,和她摆了摆手。 黎麦扬了下下巴,和他很潇洒地告别。 张灯刚走过一个转弯,马上拉住了卫原野的手,四下看了看,他问卫原野:“你找到了吗?” “没有。”卫原野说。 他们之所以在这个世界逗留这么久,是卫原野想要找一找白言的屋子里还有没有解药,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实在没办法拖延下去了,只能回去了。 张灯皱着眉头道:“如果能找到配方也行,实在不行,我们去那个离岸炁豚的世界一趟,看看能不能抓一只?” 卫原野感觉他的想法过分疯狂了,说道:“这个世界已经封闭了,我们是进不去的,只有采集的人才有权限。” 张灯道:“硬闯呢?” 卫原野:“……” 张灯:“黑客技术?” 卫原野说:“世界树不是那么草率的地方。” “好吧,”张灯说,“我还以为咱们世界游历那么轻松,这种事也会很轻松呢。” 卫原野道:“世界游历轻松算是给我们的员工福利,已经是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状态了。” “因为有的时候确实需要出入其他世界做些事情,走程序需要等很久,所以这件事不是很管,只要不出事偷偷去也没问题,这是世界树的态度。” 张灯这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 那不就没有办法了?张灯有些焦急,说道:“回去的话,不是又要消除记忆了?” “消除了也没关系,”卫原野说,“不差这一次,而且以后也不怎么参加任务了,应该没问题。” 张灯不太满意这种结局,但是他也必须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 夕阳像是一颗咸蛋黄掉落在地平线上,冬日最后的日光穿透高楼大厦,照在每一个穿行在钢筋水泥之中的人们的身上。 在这个忙碌和平凡的工作日,有人能够准点下班,搭上平日里总搭的那一趟地铁,手中拿着早上带来的饭盒,疲惫地拄在地铁柱子上刷着手机。 在巨大的都市丛林中,每个人都默认这世界在进行着一场零和游戏,这意味着参与者之间的利益是完全对立的,一方的得益总是以另一方的损失为代价,但是你赢我输,最终结果总和总是为零。 早早下班的人,或许也并不是最幸福的人,加班到深夜的人,也未必能得到许多,在掠夺式的游戏规则面前,你我的幸运与不幸,总和为零。 但是地铁永远向前,犹如你我身体之中的火车从不错轨。 我们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们把“0”画得巨大。 巨大! ——第三卷零和游戏完—— 第81章 似故人归(一) 这次任务用时不到一个月, 还算是比较顺利。 张灯回到世界树的时候,池小匣早就听到了消息,马上约了他,但是张灯有点累, 当时没有和他见面, 两个人说好了等张灯休息好了再约。 张灯修整了两天, 终于觉得自己有点从拿不到离岸炁豚的解药中缓过来了。然后就来到了消除记忆的日子。 卫原野的记忆消除似乎要复杂一些,每次都会等两天, 等待一个消除记忆的方案完成之后再去,张灯要比他早一些。 他和池小匣一直在线上聊天, 池小匣听说他要去消除记忆, 提出可以请假陪他一起去。 请假来陪也有点情义太重了, 张灯觉得有些没必要,但是池小匣已经这么说了, 张灯正好也有点想他了, 俩人约在了广场见面。 池小匣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背带裤,配着他清秀可爱的脸,看着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离老远他就看见了张灯,一路小跑过来。 张灯道:“你是不是帮我给小爱浇水了?” “上周有空过去了一趟,”池小匣说,“怎么啦, 很感动?” 张灯说:“这是你应该做的。” 池小匣:“你真的很讨厌耶。” 张灯说:“不过我可以请你吃冰淇淋, 出去的话。” “是不是你自己想吃了?”池小匣有些怀疑。 张灯坦诚道:“是的。” “那我也吃,”池小匣道,“我也有点想吃了,你走的这些天, 我简直太无聊了,什么时候再去你的世界逛一逛?你不回去看小猫吗?” 他自然地挎着张灯的胳膊,俩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张灯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人,他愣了下,停在了原地。 那个人也愣了下,俩人互相看向对方。 那是一个体型匀称、甚至称得上身材很好的年轻男人,男人的气质有些温润如玉的感觉,特别的是他的眉眼间有一颗痦子,破坏了那种温和,反而带着一丝神性的味道。 张灯总觉得长成这样的人恐怕是有些机缘在身上的。 想到这里,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好像他曾经真切地经历过非常相似的场景。 张灯道:“你……” 男人看着他,好像也觉得熟悉:“你是……” 池小匣说:“你们认识?” 他端详着男人的工牌,念出了他的工号,说道:“你应该是新来的啊,你俩怎么会认识?” 张灯:“这个工号很新吗?” 男人道:“我是前天才来的。应该是很新吧。” 张灯看着他说话的时候习惯负手而立,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你叫什么?”张灯问。 男人笑道:“我怎么会有名字?” 这句话给张灯反问住了,张灯忘了大家都是编号了,说道:“好吧,是这样的。” 第117章 不过觉得奇怪的并不只是他而已,男人显然也觉得张灯很面善,他笑着说:“可能是我初来乍到,觉得寂寞,看你总想交个朋友。” 池小匣问道:“你们这批新来的,还没入学吗?” “明日入学,”男人说,“你们是已经毕业了吗?” 池小匣道:“毕业很久了啊。” “原来是前辈。”男人作势要作揖,做了这个动势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停在了半空中。 池小匣道:“咱们世界树不流行这种做派,你放松点就可以了。” 男人一拍脑门,说道:“听说刚出生芯片会有些不稳定,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我最近总觉得不大习惯。” 池小匣:“听说是这样,现在的芯片太复杂了,难免出现问题,以前的就稳定很多,我刚诞生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 男人问:“你们二人这是要去哪儿?” 张灯说:“我刚做完任务,陪我去消除记忆。” “既然如此,”男人想了想,说道,“方便同行吗?” 男人道:“实话说,我最近这芯片也用的不舒服,想去问问能不能修一修。” 张灯当然是答应的,三人并肩而行,张灯悄悄地观察着男人的步态气质,怎么看怎么觉得很想亲近,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他这种类型的人,可能真的是因为气场太熟悉了才会有这种感觉。 张灯有意无意地套他的话,却发现这个人似乎真的只是世界树的新公民。 池小匣悄悄地碰了下张灯,说道:“你怎么回事?看上他了?” “这不好吧,”池小匣低声道,“一个世界的,他和卫原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容易出事吧?” 男人的耳朵动了动,脸色也有点僵硬,张灯并没看到,只是咬牙跟池小匣道:“你是疯了吗?” 张灯道:“我都谈上卫原野了,我还需要换吗?” 池小匣有些嫌弃:“他也不至于吧?” 张灯说:“你不懂。” 可能是因为池小匣不喜欢男人,他根本不懂在张灯眼中,卫原野有多帅,简直是无人可以比拟的程度。 男人问:“消除记忆是什么感受?” 张灯想了想说道:“因为我只是事件消除,所以还可以。” “我记得当时是坐在一扇玻璃门前。”张灯抬起眼睛来,看到了自己眼前的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整个房间都是纯白色的,只有那扇玻璃门是透明的,那扇玻璃门上有一些非常细小的孔洞,门后面有一只身体像猪,但是头上长着近似于生—殖—器一样的灰色长鼻子,它的长鼻子会蠕动。” 张灯坐在了那扇玻璃门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生物。 他鼻腔闻到了那股有些腥气的味道,听到elia的提示:“请回想任务内容。” 张灯忽然想,如果我不听她的呢?会怎么样? 他微微走神,就听见elia的催促声:“你心率古怪,请回想任务内容。” 哦,张灯想,原来是通过检测心率。 elia道:“警告你哦,如果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你会丧失全部记忆,为了尽快完成c级记忆消除,请尽快回忆任务内容。” 张灯没有办法,只得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想起了自任务第一天以来经历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好像突然涌起了一些新的记忆—— 雨州、颍州——羌人,锦菜?昆仑山! 张灯的脸上乍起鸡皮疙瘩,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那只离岸炁豚的触角死死地贴在了玻璃上,它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张灯。 张灯被吓了一跳,他问道:“怎么回事?” elia说:“咦?怎么回事?它好像有点失控。” 张灯捂住自己的鼻子,说道:“好重的味道。” “什么?”elia赶紧道,“快出去,张灯,我给你开门了,记忆清除成功,药物浓度太高了,你再待下去会丧失全部记忆的,快跑啊,张灯!” 张灯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离岸炁豚仍然趴在桌上,用凶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张灯感觉心有余悸,跑出去的时候,脑子好像更晕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很多东西又再次消失。 张灯分明感觉自己刚才是想起了什么的,可是转瞬间就全部消失了,而且他上次任务的记忆确实全部都清除干净了。 池小匣正坐在长椅上等他,见他出来了,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啊?” 张灯道:“我不知道。” 张灯的表情有些奇怪,池小匣紧张道:“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张灯道:“我觉得那只离岸炁豚好像……好像认得我?” “嗯?”池小匣道,“应该是吧,它不是给你清除过记忆嘛?” 应该不是那种认识,张灯其实想说的是,他觉得那只离岸炁豚恨他。 但是为什么恨他,张灯说不清楚。 池小匣忽然看向他身后,说道:“你老公来了。” 张灯回过头去,看到卫原野走了过来,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但其实张灯猜到了,卫原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一定会过来找他的,这个问题难免问得有些虚伪。 卫原野说:“还没开始?” “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卫原野也有些意外。 张灯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位是?” 卫原野转过头去,张灯有意观察着卫原野的神色,发觉卫原野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哪位?”男人问。 卫原野说:“679。” “这么早的工号?”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工牌,说道,“我是五位数。” 卫原野点了点头:“新来的?” 男人说:“昨天才来。” “奇了怪了,”男人端详着他的脸,“怎么我今天见一个人,就觉得一个人面善呢?” 卫原野对不认识的人总是显得很冷淡:“世界树的人长得都差不多。” 张灯猜测着卫原野这个反应,可能是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 这一切都很奇怪,张灯想。 以张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当他的生活中连续出现了这么多让他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那一定是在哪里真的出现了问题。 男人问了一圈工作人员,也没得到什么好的办法可以缓解他芯片上的问题,不过他倒是也豁达,没有恨沮丧,只是道:“算了,大家都说以后会缓解的。” 分别前,张灯主动提出了要和他交换一下联系方式。男人说:“以后还会约着碰一面吗?” “当然可以了。”张灯对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既熟悉又似乎没那么特别喜欢,只是不太想就这么断了联系。 张灯清除完记忆,觉得累了,男人走后,池小匣提出一起去广场转转,张灯拒绝了,说道:“明天吧。” “明天我不一定有时间耶,”池小匣道,“上次实验的那个门又要跑一轮测试,我还要跟着盯着,那就等下次我约你吧。” 张灯说:“我觉得你好像黑眼圈又重了。” “那是当然,”池小匣说,“我没日没夜的干,攒的调休用在今天了,你还不陪我玩。” “少来这套,”张灯说,“我回去睡觉了。” 虽然说是回家睡觉,真的到了宿舍,张灯反而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卫原野冲完澡出来,看到张灯幽怨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张灯说,“但是我没有证据。” 卫原野道:“没有证据,那就是没有事实。” “你说得对。”张灯翻了个身,仔细回忆离岸炁豚看到他的那个反应,还有他当时脑子里闪过的一些画面,现在他的脑子好像是一个空相册,里面所有的相片都被抽走了。 张灯说道:“我分明当时全都想起来了。” 这种感觉非常的讨厌,张灯面对自己失去记忆这件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就是事件消除吗?”张灯说,“太可怕了。” 卫原野劝他:“不影响生活的。” 张灯却说:“那你经历了那么多时间段消除,是怎么过来的呢?” 卫原野没马上回答,而是道:“你想的是这个啊。” 张灯本也在执着于自己的痛苦,但转而又想到了卫原野,他经历的记忆消除次数远比自己多得多。 他是不是也会在记忆消除的时候遇到闪回,一下子涌入很多很多曾经失去的记忆,倒是感官过载呢? “没有人对此提出过反抗吗?”张灯不可置信。 卫原野想了想,说道:“好像没有。” “这里的人都不大在乎这些。”卫原野其实也对这件表现得不是很在意。 “那他们都在乎什么呢?”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他们在意什么,他沉默片刻,问道:“写会儿东西,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第118章 第82章 似故人归(二) 张灯的小说主角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她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当一个老师。 张灯把她的名字也改了,他觉得名字里的那个“美”字并不适合她,她并不怎么美, “琪”字意为美玉, 自然也不能要了。 张灯取了一个更为普通的名字:“李欣”。 这个名字打出来, 他就觉得对味儿了,是这种感觉, 一个普通的,但是也有自己的人生的人类。 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强壮, 所以应该比较适合当体育老师, 后来得知体育老师一般都需要学体育, 而不是学师范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再去学体育了, 所以打算当英语老师, 或者语文老师。 高考就怀揣着这样的信念迈入了考场,最终考了417分。 考不上本科师范,也上不了专科的热门专业——语文、英语。 在女孩感到绝望的时候,家里因为她的高考失利,给她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她觉得父母爱她,但似乎爱她的方式里又掺杂着恨。 家庭氛围太压抑, 她尝试着出去玩, 没什么钱,就总是绕着附近师范大学的人工湖转圈,转着转着,就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她感觉跑起来的时候,好像把所有东西都扔在了身后,以至于不想停下。 她就这么跑了一个暑假,报考的时候听从父母的安排,报了护士。 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护士,首先她这种身形,穿护士服需要穿最大码,病人看到她可能会觉得害怕,她的手不灵巧,给病人输液的时候,估计没人会选择让她来扎针。 张灯写到这里,通讯器响了。 他这两天什么也没干,奋笔疾书地写了三万字,写得头也油了,眼也花了,接起电话来,池小匣在那头欢欣鼓舞:“项目过了,我放了两天假!” “好耶。”张灯呆呆地说。他的思绪还在文字中,尚未完全抽离出来。 池小匣说:“出去玩啊。” 张灯不想去,正要拒绝的时候,房间忽然亮了,亮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眯了半天看到是卫原野把房间的灯打开了。 张灯道:“你回来了?” “转业申请下来了。”卫原野平静地扔出来了一个惊雷。 张灯:“!” 卫原野问:“庆祝一下?” 张灯:“好啊。” 池小匣也听到了:“我们去你的世界玩啊。” 张灯看了眼自己的文档,心里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走吧。” 卫原野说:“顺便陪你去做头发。” 张灯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呢,有点意外,笑了下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收拾完。” 张灯昨晚睡得不是很好,黑眼圈有点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他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到了锁骨的位置,看着乱糟糟的,相貌上也和他自己心理的形象差了很多。 在张灯心里,自己长得应该像一个圆角人,毕竟他本人也没什么脾气,更没有个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但是镜子里的那个人却和他想的很不一样,镜子中的男人有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中的模棱两可,脸颊的肉和眼皮都薄薄的,眼睑似乎没力一样,不能完全睁开,头发又是一个很明显的太特征,张灯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像是非常典型的文艺男。 这件事有点伤害到张灯的自尊了。 他眼角余光看到卫原野靠在卫生间门口看自己,张灯道:“怎么了?” “在想什么?”卫原野问。 张灯含糊地道:“没什么。” 撩起一捧水来洗脸,说道:“我马上。” 三人约在广场见面,池小匣依旧穿得非常青春活泼,他似乎在遵从世界树白色制服原则的基础上,在尽量的走在时尚的前沿。 池小匣的精神状态就饱满多了,他说道:“你知道吗,这个项目通过了,简直是里程碑级别的,我们可以同时容纳一百多个人进行世界游历。” “有奖金吗?”张灯问。 池小匣:“什么话。” 张灯以为是当然会有的意思,池小匣说:“当然没有啊。” 张灯:“没有你高兴什么?” 池小匣:“我又不是为了奖金在工作!” 张灯更吃惊:“那是为了什么?” “你不会是因为热爱工作吧?”张灯懵了。 池小匣疑惑道:“不可以吗?” “虽然很累,”池小匣说,“工作的时候觉得真的好辛苦啊,但是拿到成果了就是非常开心的事情啊。” 张灯简直闻所未闻,仔细想想,池小匣确实一直骂上班,月月拿全勤。 原来真的有人是热爱工作的,张灯肃然起敬,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真和池小匣不在一个层次了。 他们这次依旧用了八卦阵回张灯的世界,池小匣说:“趁着现在还没开放赶紧用。” “以后就不能用了吗?” “当然能,”池小匣说,“但是现在清静啊。” 这次的乘坐体验确实舒服了不少,张灯没有了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闻到了这座城市的味道,明明知道应该是错觉,他还是觉得这座城市的味道非常熟悉。 三月底四月初的天气,该要转暖了,不过这座北方的城市还有这料峭春寒,走在路上处在要仍然需要裹紧上衣的温度,风有些大,张灯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张灯联系了胡宁宁,胡宁宁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和朋友在外面唱歌,可能要等会儿。 张灯正好也想去做头发,就答应了。 池小匣说:“可是我不能做头发耶。” “我也不打算做了,”张灯说,“我想剪掉。” 池小匣看着他的发型,陷入了沉思:“我想象不到你短发的样子。” 张灯也有点想象不到,他从毕业之后一直维持着这个发型,乱糟糟的满头卷发更像是他的盔甲,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一些时尚的元素,而这元素又恰好可以遮住他不漂亮的眼睛,他躲在厚重的头发下,也有勇气去坦率说话,坦诚做事。 现在张灯觉得厌烦了。 他开始觉得洗头发很累,看着也有点乍眼,打理起来麻烦,他似乎也不再有那些需要裹紧自己的时刻。 池小匣和卫原野都来陪他剪发,理发师对于男生剪个头发,好几个人专程来陪这件事很奇怪,视线在这三个人身上一劲儿打量,却发现另外两人视线一直放在张灯身上,似乎真的就只是陪他理发。 理发师压力巨大,洗完头,看着镜子中的张灯,问道:“剪什么样的?” 张灯想了想,没什么思路,他求助地看向身后的两个人,池小匣拿着张灯的手机不断地检索,卫原野站得笔直,目光也是一片茫然。 池小匣说:“微分碎盖,说是流行呢。” 张灯不太能接受,他不知道男生为什么到了一定的年纪,似乎都有了一款自己的经典发型,然后基本上这辈子都不再改变了,在看了池小匣接二连三提出的四五个建议后,张灯说:“剃了吧。” 并在大家的质疑中,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做出这个决定,张灯觉得自己是真的成熟了,蜕变了,他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他上一次如此轻松,还是有一天突然决定要养一只小猫。 虽然理发师一推子下去的时候,张灯心凉了半截,觉得已经后悔了,不过也没办法了,只能咬紧牙关了,等所有头发都推掉。 张灯头皮发凉,头很轻,看着很丑。 张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皮,众人也沉默了许久。 理发师弱弱地道:“很帅啊。” 池小匣:“你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真的不错,”理发师说,“应该是你们看习惯了,不适应,我看还不错。很少有人适合寸头的,他已经算很帅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灯慷慨赴死,“走吧,冲一下。” 等洗完头出来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差不多看习惯了,张灯的头小、脸也小,长得又很简单,脸上几乎没什么特殊的装饰,就是很素的一张漂亮脸,容错率很高。 以前是很特别的漂亮,现在是很暴力的漂亮——直冲门面的展示了一张脸。 张灯揉着自己的头皮走出理发店,池小匣说道:“你真够爱自己的,剪个寸头花了199。” 张灯:“你讲理吗?这不是你搜的店吗?我掏钱的时候差点报警!” 池小匣:“谁让你非选总监的?” 张灯:“我平时总监烫头才168!” 池小匣:“总监烫头才168,你去的什么地方啊,吃点好的吧。” 卫原野把他俩从车流里拽到一边,张灯的电话响了,胡宁宁张嘴就是:“哪儿呢?” “速来。”胡宁宁说。 中午十二点半,胡宁宁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张灯,她长大了嘴巴,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差点窒息而昏死过去。 第119章 胡宁宁:“你犯事了?” 张灯:“?” “刚出来,还是没进去呢?”胡宁宁一脸担心不似作伪。 张灯摸了摸自己的头皮,觉得有点冷,他不太自信地道:“我剪着玩的。” “为什么啊!”胡宁宁怒吼道。 几人吓了一跳,胡宁宁说:“你现在和普男有什么区别啊!你知道你身上最漂亮的就是你的发型,流浪汉一样的阴湿造型,你现在也太阳光了啊!” 胡宁宁崩溃地双手挠头:“你阳光得我要死了啊!” 池小匣问:“谁听懂了?” 张灯大概能听懂胡宁宁的抽象审美,他没管胡宁宁发疯,直接去推门,胡宁宁在后面摇晃着他的肩膀:“你头发长得快吗?大概都就能长回来?我真的不能没有它,求求你了。” 张灯打开门,无视她的摇晃,呼唤道:“小咪——” 小咪从楼上露出一双眼睛来,看到是张灯,优雅地跳下来,咪咪叫着梳着尾巴跑来。 张灯心都要化了,小猫咪不会管他是长发还是短发,都会记得他这个具体的人。 胡宁宁质问卫原野:“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卫原野问:“有水吗?有点渴了。” “你男朋友呢?”池小匣去冰箱拿水,顺便扔给卫原野一瓶。 卫原野接过来,胡宁宁揪住他的衣领,说:“你还有心情喝!” 卫原野说:“不是很好看吗?” 胡宁宁道:“但是……” 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挺好看的,问题不是好不好看啊!问题是那是他的特色啊。” “那以后寸头就是他的特色了,”池小匣道,“他还活着呢,以后特色多了去了。” 胡宁宁还是觉得伤心,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给众人找出了两张卡通图,画的很像张灯,胡宁宁道:“我花大价钱约的画师太太给我画的卡通图呜呜呜,全没了。” 图片中的张灯抱着一只猫咪,头发卷卷的,小胳膊小腿可爱极了。 胡宁宁道:“你至少跟我说一声啊,你知道多难约吗?有钱都约不到!” 卫原野马上拿出手机:“发给我。” 胡宁宁:“你掏一半。” 卫原野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胡宁宁顿时心情好了大半。 “以后我做物料,咱俩均摊呗?”胡宁宁忽然有了想法。 卫原野:“什么叫物料?” 胡宁宁说:“就是张灯的周边。” 卫原野:“?” 胡宁宁简直和圈外男人没话聊,她道:“就是类似这种图的东西。” 卫原野说:“可以。” 胡宁宁:“老天爷,我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张灯抱着小猫咪站起来,也看了一眼图片,他道:“这个谁会喜欢啊?” “我啊。”胡宁宁道,“等你以后火了,这都是我当大粉捞钱的底气,买海景房。” 张灯道:“那你可千万身体要好。怕你等不到那天。” “开玩笑的啦,”胡宁宁说,“你不火也我也无所谓啊,冷圈更好玩,我无比喜欢这种行走在冷圈当大粉的感觉,有种与世界为敌的感觉,好爽。” 胡宁宁道:“我都想好了,以后如果你火了,我就捞钱跑路,你要是不火,我就作威作福,都很爽。” 张灯完全不懂这个女孩的脑回路,他想了半天,问道:“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 胡宁宁:“啊?” 池小匣道:“你男朋友到底去哪了?一起去吃饭吗?” “分手了啊,”胡宁宁很平静地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众人:“……” 短暂地沉默之后,张灯问:“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不是才见面没几天吗?” “好久了,好像是上上周吧。”胡宁宁坐在沙发上,撩了撩头发,表现得冷漠有些刻意,她道:“我都忘了。” 张灯抱着小咪坐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池小匣说:“因为什么啊?” 胡宁宁道:“我不知道啊。” 她笑了笑,尽力释然道:“可能是腻了吧。” “我俩也没吵架,”胡宁宁摊手道,“他忽然提了要分手。” 胡宁宁:“甚至那时候我俩刚吃完饭回家,我还给他买了支护手霜,他收下了就说要分手。” 她自嘲道:“可能是护手霜的味道他不喜欢吧。” 张灯不觉得好笑,也还是附和着笑了笑。 “后来没再联系吗?”池小匣问。 胡宁宁摇了摇头:“没。” 张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胡宁宁大大咧咧地道:“哎呀,没事。” “男人嘛,多了去了,”胡宁宁说,“以我的姿色,找个更帅的不在话下,最近很多男的跟我聊的,不过我有点挑花眼了,下次你们和我一起去,把把关。” 第83章 似故人归(三) 张灯是真的觉得很遗憾, 他真的以为童迎是个不错的男人,对胡宁宁很好,胡宁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情绪都稳定多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张灯有种唇亡齿寒的恐惧感, 难道真心爱人都会有这样的报应吗? 卫原野也会这样吗? 毕竟童迎作为一个恋人的身份, 看着真的和卫原野很像的, 那种温和但有态度的气质,沉默地站在胡宁宁身后, 不过多地抢占风头,也不会没有存在感。 张灯一直觉得, 他们两个一定会在一起很久。 这也是一种私心, 他以为他和卫原野也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胡宁宁分手, 张灯也真情实感地难过。 他知道胡宁宁一定很喜欢这个男友,这次分手确实伤筋动骨了。 池小匣说:“走吧, 我们去潇洒。” “去哪里潇洒啊, ”胡宁宁感觉累了,她道:“我都喝了两个星期了。” “大家听说我分手了,都要和我喝,我真的喝吐了。” 池小匣道:“但是我知道这个消息,我还没有发泄出去呢。你倒是自己轻松了。” 胡宁宁:“?” 胡宁宁求助地看向另外两个人:“他说的是人话吗?” 张灯道:“那你想要干什么呢?” 胡宁宁说:“我一点都不想出去玩,我只想在家里好好地待着。你们陪我在家里待一天吧。” 池小匣问:“在家里喝酒吗?” 胡宁宁:“大哥,你没喝过酒啊?” 池小匣:“是啊。” 众人:“……” “你是哪里人?”胡宁宁重新端详着池小匣, “你怎么这么不正常呢?” 张灯也奇怪:“你没喝过酒?” 池小匣:“是啊, 我基本上没出过几次任务啊,大多数时间都在上班,哪有机会喝酒。” 张灯问卫原野:“那你的酒量是怎么回事?” 卫原野也不太清楚:“我应该喝过很多次吧。” “他的任务很多嘛,”池小匣说, “难免是要喝点的,喝酒到底是什么感觉?” 胡宁宁疲惫了:“快给他点酒,让他别跟我墨迹了。” “一起喝啊,”池小匣说,“我看大家都是一起喝的。” 张灯打开外卖的软件,给他点了点啤酒,顺便又点了一些下酒菜、炸鸡、汉堡还有小食。 池小匣有点见识太少了,好像除了世界树之外的东西,他都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更不用提体验了,张灯觉得有些抱歉,珍贵的两天假期,本来是出来玩的,但是却要在房间里浪费一天。 不过池小匣本人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他自己去取的外卖,对于取外卖、喝酒、吃垃圾食品这么多新奇的事情聚到一起,他表现得很激动。 张灯打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池小匣,池小匣尝了一口,五官都皱在一起。 张灯笑话他,池小匣说:“这东西你能喝?” “当然能啦。”张灯喝了一口,也苦得要命,竭力忍耐住了自己的表情。 卫原野也开了一瓶,三人碰了一下,卫原野仰头喝酒,喉结滚动,张灯猜测是这一大口,他觉得新奇,他其实很少看到卫原野喝酒,卫原野甚至也不吸烟,他没有不良嗜好,但张灯知道,他应该是会的,只是不热衷,不成瘾。 张灯觉得卫原野这种男人是极其酷的,对自己有很严格的管控能力,不重|欲,也不嗜血,他只是一直很连贯地、平静地、一以贯之地活着。 胡宁宁看他们喝酒看得心痒痒,最终没忍住,说道:“靠,给我也来瓶。” 四个人都喝上了,胡宁宁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没忙完吗?” 张灯最近有种恨不安定的感觉,这问题问得他又焦虑起来,手上摸着小猫,说道:“不知道。” 胡宁宁道:“怎么每次都是不知道呢?” 张灯比谁都讨厌这种漂浮流浪一般的不稳定感,但是没办法,他说道:“现在就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定数呢。” 第120章 卫原野却突兀地说了一句:“快了。” 几人看向他,卫原野却不再说。 池小匣也奇怪道:“什么快了?” “哦,”池小匣说,“你是不是说你的转业申请下来了,以后就可以经常跑回来了?” 卫原野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只是喝了口酒。 他的一瓶啤酒很快喝完,用手捏瘪了,空投进垃圾桶里,又拿起一瓶,用大拇指和中指拿着瓶身,食指把瓶盖起开。 胡宁宁道:“你男人味儿有点太冲了。以后少喝点酒。” 卫原野说:“我还没开始喝。” 胡宁宁:“……” 张灯是知道卫原野很能喝酒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一直有这样的一个概念。 张灯现在已经适应了和脑内的这种陌生的直觉共存,他知道自己以前一定经历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精彩、丰富的事情,现在虽然失去了那段回忆,但是那种感觉还留在他的体内。 张灯也跟上了卫原野的速度,又开了一瓶,池小匣对此感到不可理喻:“你也喜欢喝这个东西?” 张灯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成年人的味道。” 但其实张灯也并不喜欢酒精的味道,他甚至不理解人类发明酒精的意图是什么,到底是因为好喝,还是因为它可以麻痹神经。 用酒精来麻痹神经逃避人生,在张灯看来并不比睡一觉经济划算,还不会发胖。 不过如果可以陪卫原野的话,那人生不必那么聪明算计。 但是卫原野真的喝起来的时候,实在太猛了,他一大口干下一瓶啤酒,然后冲着张灯笑。 张灯干着急喝不下去。 胡宁宁道:“你们都好没有酒品啊,到底是陪谁喝?谁分手了?” 池小匣道:“你分手了,但是我们听到这个事情,也是很有压力的。” 胡宁宁把酒塞在他的嘴边,说道:“压力大你就给我喝。” 池小匣被迫灌了一大口,辣得面目全非,赶紧吃了一大口炸鸡,一口下去,人生观都改变了,他惊讶道:“这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张灯说:“是吧。” 这是张灯以前最喜欢吃的一家炸鸡,因为热量过于邪恶,所以根本不敢多吃,有的时候点一份炸鸡,放在冰箱里放一周,每次想吃了拿出来,只敢吃几口过瘾。 现在摆脱了减肥的魔咒,他反而没那么想吃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拿起了一块鸡腿,一口咬下去,油脂在嘴巴里爆开,还是那么香。 张灯也惊讶道:“这东西怎么那么好吃?” 胡宁宁也吃了口,她说:“我分手这两周胖了八斤。” “为什么?”张灯说,“你怎么也暴饮暴食了。” 胡宁宁问:“还有谁?” 张灯愣了下,是啊,还有谁? 张灯说:“可能是我自己吧。” 胡宁宁不屑道:“你都快要瘦死了。” “说真的,你增肥了也瘦,”胡宁宁道,“你现在形象改变得太多了,我刚认识的时候,第一次见你,我以为你是会给办公室里相处不融洽的同事下增肥药的那种人。” 胡宁宁夸张道:“你看着真的超级坏。” 张灯道:“没关系,我允许世界给我的诸多注解。” “快算了,”胡宁宁说,“你没办法而已,你其实恨不得他们都爱你。” 张灯:“……” “你现在怎么,”张灯找了个词形容,“怎么这么……懂我。” 胡宁宁说:“上了一年的心理咨询课了,我真服了,我谈恋爱之后,童迎一直给我找各种咨询师给我话聊,我往那儿一坐,就开始听她们分析我。现在我都能出去挂牌咨询了。” 渐渐地大家都有点喝多了,每个人表现出来了不同程度的醉态。 张灯的醉态就是说话开始不受控地放肆起来,池小匣开始找各种dj听,乱跳乱唱,胡宁宁抱着张灯诉衷肠,说道:“偶像,我真的爱你。” 张灯说:“你爱我还是爱你前男友。” 胡宁宁想了半天,说:“这怎么比?” 张灯说:“你就是更爱他!” “那也是人之常情,”胡宁宁扯着嗓子道,“我和他处对象啊。你不也最爱你老公嘛!” “那倒也是。”张灯说。 池小匣说:“哇塞,胡宁宁,你还把他当老公啊。” 胡宁宁说:“你老公。” 池小匣:“你老公。” 胡宁宁:“你老公。” 池小匣:“你老公。” 张灯说:“别说啦,不要再吵了,真的很烦啊。” 池小匣和胡宁宁一起道:“你老公。” 卫原野说:“凭什么?” 众人大笑起来,笑得泗泪横流,张灯说道:“但是其实他人还不错耶,虽然我不了解他。” 胡宁宁靠在沙发上,一副小说女主的柔弱样子,说的话却是大逆不道:“各方面都很强,你懂得。” 张灯:“……” 池小匣:“你这种粗俗的女孩确实配不上他,怪不得人家把你甩了。” 胡宁宁一下子坐起来,彻底说了自己的真心话:“我真的不懂啊,我是第一天粗俗的吗?” “我是第一天没有内涵的吗?”胡宁宁真心求教,她掀开自己的头发,露出自己精致的妆,相貌不错的脸蛋,“我都长成这样了,我没内涵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张灯说:“你不长成这样,你没内涵也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 胡宁宁说:“对啊!” “他明明知道我是什么人啊。”胡宁宁说,“怎么能突然甩了我呢?不喜欢我一开始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张灯说道:“你俩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胡宁宁说:“朋友介绍的。” 这倒是一个很让人意外的答案,张灯一直以为他们俩是自由恋爱,不过仔细想想,以胡宁宁自己的人脉,确实很难遇到一个这么正常的男性。 张灯道:“好吧,给你介绍这个朋友人不错。” 胡宁宁道:“我给她买了个两万块的包包。” 胡宁宁真诚地问:“我能要回来吗?” 池小匣:“你要死啊。” 胡宁宁崩溃了,自暴自弃地道:“我真的很想死啊,我其实没和你们说,我分手后第一个星期,一直在给他打电话骚扰他。” 池小匣:“……你真是。” 胡宁宁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飞快擦过,没当回事,说道:“但是他根本不理我啊。后来把我拉黑了。” 张灯说:“我觉得没问题啊,断崖式分手确实很难走出来的。” 胡宁宁终于找到了认同自己的人,她道:“是吧,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张灯怀疑地看向她:“你现在不会还在骚扰他吧?” “没有了。”胡宁宁很坚决地说。 张灯刚想夸她,胡宁宁道:“我已经没有新号码了。我身边的朋友的号码也都被我用完了。” 张灯:“无药可救。” “拉走,”池小匣说,“下一位。” 胡宁宁忽然问卫原野:“你是不是加他联系方式了?” 卫原野愣了下,想了想,说道:“没有。” 胡宁宁扫兴地“嘁”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俩那么投缘,肯定留了联系方式的。” 卫原野莫名道:“我为什么和他投缘?” “你俩不投缘吗?”三个人一起问。 卫原野喝了口酒后才回答:“不啊。” 众人纷纷表示不相信,卫原野道:“我只是比较擅长交往。” “你快拉到吧。”胡宁宁快吐了,“你也喝多了?” 胡宁宁晚上还有局,张灯他们也没打算留在这个世界过夜,张灯挥泪告别了小咪之后,和池小匣他们踏上征程,但是这其中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池小匣喝多了。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虽然他喝多了,不过还有意识,能自己行走,说的话乱七八糟,不过总体上来说还可以沟通。 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池小匣还有一丝理智。 然后到了该打开通讯器的时候了,三人面面相觑。 张灯和卫原野看向池小匣,池小匣看向他们,打了个嗝。 张灯去他身上摸:“你通讯器呢?” 池小匣道:“嗯?” “你别搞笑了,”张灯以为他在跟自己闹着玩呢,说道,“我把你送回家休息。” 池小匣道:“我家在2452c枝23分枝142号。” 张灯说:“银行卡密码多少?” 池小匣沉默了,张灯抓住了他的把柄:“你看,我就知道你在装醉!” 池小匣说出了一串数字:“981145。” 张灯:“……” 张灯莫名其妙地知道了池小匣巨大的隐私,也知道了池小匣是真的喝多了。 “怎么办啊,”张灯问卫原野,“咱们怎么回去啊?” 第121章 卫原野伸手要去掏池小匣的兜,又缩回去了,说道:“你找找。” 张灯道:“你不会是——” 张灯不可置信地道:“怕我介意吧?” 卫原野摸了摸鼻子,头回看着这么局促,他道:“你找找吧。” 张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很好笑,不过这个笑点略死亡,他身上找到了池小匣兜里的通讯器,那是一个和他们使用的款式外观不同的探测器,外表是一个太极图,张灯没太留意池小匣当时是怎么使用的,借着夜色他只能看得出太极图上的黑点和白点是可以按动的。 张灯说:“按那个?” “不知道。”卫原野说。 张灯:“……” 俩人面面相觑,张灯突然想起来池小匣还能回答问题,忙把他拍醒:“我按哪个啊?” 池小匣眯缝着眼睛仔细辨认,只能看到眼前有一个八卦图,池小匣说:“它怎么在外面?嘘——不要让人看到了。” 池小匣说:“这是重要机密。” 张灯说:“所以按哪个啊?” 池小匣夺过通讯器,抱在怀里,很迷茫地看向他们,反应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在哪里,他道:“我们要回去!?对吗?” 张灯说:“感谢苍天。” 卫原野说:“按哪个回去?” 池小匣道:“需要驾驶的。” 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池小匣已经按下了通讯器,说道:“很简单的,走吧。” 张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得这次的穿梭时间非常地漫长,已经漫长到他五脏六腑都觉得不适,想吐但是吐不出来的地步了。 在张灯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的脚终于接触到了地面。 张灯意识到人类是不能双脚离地的,在地面上的安全感让他马上趴在地上干呕,卫原野扶起了他,说道:“你先忍忍。” 张灯:“我忍不了了。” 张灯在心里骂卫原野也太不近人情了,但是他一抬头,直接傻眼了。 他们好像站在银河之上,漫天繁星交相辉映,整个空间空旷无垠,仿佛被一种浓墨重彩的深紫色晕染,张灯伸手向上抓去,居然感觉自己像是触摸到了它,却又与它失之交臂。 张灯说道:“这是……什么?” 他看向了卫原野,却发觉在他的眼中卫原野似乎也发生了改变,他眼中的卫原野似乎不再是原来的样子,而像是盛放着器官的容器,这种感觉在卫原野开口之后被冲淡了不少:“池小匣带咱们来错了地方。” 张灯说:“池小匣呢?” 池小匣醉醺醺地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涎水来,张灯抱他起来,却感受到了不同的触感。好像他同时抱住了无数个池小匣。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池小匣的无数状态,喝醉了、酒醒了、平静的、疯狂的。 张灯慌乱之中自然想抓住些什么,他使劲地把住了池小匣的肩膀,鬼使神差地,他把手伸向了池小匣的肚子,他好像能看得到一层一层包裹着池小匣身体的衣物在逐渐剥离开,他像是拥有一块橡皮一样,能擦除掉池小匣身上的所有东西,张灯捏了下池小匣的胃,池小匣剧烈地一个躬身,吐了个畅快。 张灯看着自己的手,发觉上面有温热的液体。 池小匣吐完了清醒不少,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一下子更是醒了九分,他道:“完蛋了,进错地方了。” 那声音并不清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池小匣拿出八卦图来,又按下了白色按钮,他的身影分出无数的重影来,池小匣顾不得许多,说道:“快走,被抓到就完蛋了!” 张灯还沉浸在那种触感之中,他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参悟到了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 第84章 似故人归(四) 张灯一直到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都对那种感觉难以忘怀。 张灯转过头去看向卫原野,发觉卫原野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张灯问:“你说我们——” 他刚张开嘴, 卫原野的一根手指就搭在了他的嘴唇上, 张灯明白这是让他安静的意思。 张灯脆弱的心脏又要碎了, 卫原野把被子蒙在两人头上,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耳语:“隔墙有耳。” 张灯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卫原野, 卫原野只是安抚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新剪的头发摸着只有一层坚硬的小茬, 张灯的发质偏硬, 正如他这个人执拗倔强一样, 摸起来触感很解压。 张灯低声说:“我们闯祸了吗?” 他有一种预感,他们今晚真的知晓了他们不该知晓的事情。 卫原野也小声问:“你会害怕吗?”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 喷洒在张灯的脸上, 张灯感觉自己刚醒的酒,又醉了,他道:“我不会。” 卫原野说:“因为你很勇敢。” 张灯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像个小孩一样重复着卫原野的话:“因为我很勇敢。” 卫原野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那你在撒谎。”张灯下意识地反驳。 卫原野说:“因为其他人我都忘记了。” 张灯笑道:“好吧。” 卫原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湿润的一吻,说道:“别担心,睡吧。” 张灯终于在酒精和情感安抚下,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呼吸渐渐深了, 睡了过去。 但是卫原野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张灯不困惑了,也不是因为他说的话感到了有安全感。 张灯仿佛是体内有自适应的调节器,当他的压力积攒到一定值的时候, 他自己就会逼迫自己去休息。 没认识卫原野前,张灯就已经是一个如此成熟的大人了、 这件事似乎没有造成非常大的影响,至少没有人找到过张灯和卫原野,没有张灯想象中的那种,突然家里涌入一群身着白色衣服的人,二话不说将他们押解到某个神秘的场所,进行一些非常严肃的问话,然后再对他们进行记忆清除。 卫原野的转业申请下来了,似乎是因为工龄太长了,他还得到了一个可以自己挑选入职日期的权利,卫原野选了一个月以后。 不过就算卫原野闲下来了,张灯倒是也没有太多时间精力分给他,他最近反而有些忙了,他还在写自己那本不知道能不能写完的书,偶尔还要应一下池小匣的约,池小匣嘴里嚼着冰淇淋,可以骂一下午同事,听得张灯勾起一段自己也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池小匣看这个世界还是相对二元的,他好像只能分得清好和坏两种,处于中间品质的人让他感觉混沌,所以恨得牙痒痒,张灯刚听完他吐槽办公室同事穿了他做了专属记号的办公拖鞋,还对别人说他给自己拖鞋做记号这件事很小女孩。 池小匣说:“分明是因为他们的拖鞋都很臭,他们每次故意穿我的。” 张灯咬着冰淇淋,说道:“这里也会有这种人吗?” 池小匣道:“坏透了。” “还好吧,”张灯倒是表现得很冷淡,“他们只是脑子不大好使而已,你可以原谅他们啊。” 池小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灯说:“是啊,对这个世界有重大的认知偏差的人,在我看来也算是一种精神瘸腿。在生活中攻击带有女性特质的男人,却又在利益上选择享受女性带来的价值,这种自相矛盾的人,你为什么要和他们生气呢?” 池小匣:“……” “你现在,”池小匣想了想,说道,“特别像是一个老师。” 张灯让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是吗?” “我的意思是,你一张嘴,我就困了。”池小匣说。 张灯变脸破防:“我也没有多想当老师啊。” 池小匣:“笑死。” “嗨,”一个声音响起,男人冲着他们跑了过来,“又见面了,咦?你们是住在广场上吗?” 池小匣:“其实我们是这里的固定npc,只要你经过我们就会自动派遣任务。” 男人负手说:“那现在我的任务是什么?” 池小匣:“回去念书。” 男人:“这任务很长。” “主线任务,”池小匣说,“当然长了,漫及你的一生,慢慢参悟去吧。” 张灯说:“你有名字了吗?” 上次见面男人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长得离谱的编号,张灯没有叫人编号的习惯。 男人说:“巧了,我刚给自己取了一个,我叫宇行。” 他解释了是哪两个字,张灯说:“很有趣的名字。” “我很喜欢‘宇’这个字,”男人说,“四方世界、天下之间,高屋建瓴,遮风庇荫。” 张灯说:“证明你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是这样吗?”男人淡笑道,“或许吧。” 张灯相信文字一定承载着超出人类想象的意义,文字的能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所以人类不能给自己去名字,其实是一件好事,如果所有人都能决定自己的姓名,那么所有人的野心都将昭然若揭。 第122章 “宇行,”池小匣说,“那么好,你入学了吧?” 宇行说道:“昨日入了。听了警示大会,说了一堆不能做的事情,倒是唯一没听到告诉我们可以做什么。” 张灯道:“都有什么不能做?” 池小匣道:“简单,看你平时在做什么,就知道了,全都不行。” “也不至于吧?”张灯说。 他除了偶尔偷偷去世界游历以外,也没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呀。 宇行说:“玩物丧志、玩忽职守、朝秦暮楚、乐不思蜀,等等吧……” 张灯了然:“真是我。” “对你们的要求这么严格吗?”张灯觉得不合理,“大家都是人,有些偷懒都是很正常的吧。” 池小匣说:“谁给你说他们是人了?” 宇行也道:“世界树公民,不能算是人类吧。” 张灯:“到底怎么界定的人类范畴啊?” 池小匣道:“人类至少应该是自然人吧。父母是人类,生出的纯血人类。我们往上找都找不到父母,完全应世界树的需求诞生的,我们可能只能算是类人类。” 张灯:“那你们类人类高级很多吗?” “数量少,品种优,”池小匣道,“很难量产,看你怎么比吧。如果是智力和武力方面,类人类肯定是更高级呀,但是就种族繁衍这方面来看,类人类完全比不上人类。” 宇行看向张灯,说:“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是?” 张灯说:“我是只会繁衍的低级人类。” 池小匣恼怒道:“我分明没有那个意思。” “在人类中你也是优秀的人类,”池小匣说,“干什么总是激化矛盾,挑起对立?” 张灯道:“因为我觉得你们也是人啊。” 张灯根本不认可池小匣的物种划分,他认为说人话,长得像人,刀子插进去流出来的是红色的血液统一可以称作为人。 “激化矛盾的是你,”张灯警告道,“把人类分成两个阵营,小心出大问题。” 池小匣愣了下,宇行说:“其实也有道理。” 宇行说:“不过似乎没有人关注过这个问题。” “你也珍惜现在清闲的时光吧,”池小匣愣了片刻后说道,“毕了业,你也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宇行说:“不过你为什么不是世界树公民呢?” 池小匣道:“他是跟着老公嫁过来的。” 张灯:“……” “我的世界出了些问题。”张灯试图润色一下这个故事,结果池小匣马上就给他透了底,说道:“卫原野在援助他的时候,他俩产生感情了,他的痛苦转移成了离不开卫原野,离开卫原野那个世界就要崩塌了,所以就把他自己拎过来了。他在世界树是特别的存在。” 故事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宇行听了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他想了想,说道:“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张灯是拒不承认这个事实的,但是辩驳的话都太苍白了,他说道:“算了,随你们吧。” 池小匣也觉得疑惑:“但是居然还没有人找你,要给你这件事一个说法吗?” 张灯:“我不用什么说法啊。” “等卫原野退休了,”张灯道,“或者卫原野不干了,我们一起回去不就好了。” 池小匣:“……” “你是傻子吗?”池小匣道,“他怎么可能退休啊,更不可能不干了,世界树公民哪有退休的,只有牺牲啊。” 这句话把张灯砸得傻在原地了。 其实张灯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件事。自从和卫原野在一起之后,张灯都在下意识地逃避他们两个的未来这个议题。 无论如何预演,他都找不到残酷的体质会为他们网开一面这个选项。 所以张灯倾向于给自己编织一条比较有希望的道路——卫原野早晚有一天会不干的,他可以等到那天。 但是卫原野的寿命又似乎是很长的,以张灯私下去了解,至少也有四五百年,张灯开始觉得自己的选择和坚持在这样长的时间下,显得幼稚无知。 “那怎么办啊?”张灯问。 池小匣:“你傻啊,当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申请永居世界树的权利,等你成了世界树公民,也能拥有同等的寿命,你再去补考个毕业证,然后跑任务攒积分,你俩这样才能永远在一起啊。” 池小匣道:“你俩现在这样子只能是暂时状态,卫原野没给你说过吗?世界树不会让一个外来者长期住下去的,奇怪了,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张灯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样的事情,他不至于想不到,可是卫原野没说,他也就蒙着眼睛糊涂地混过去,他以为真的有简单轻便的路在前面等着他们的。 被池小匣一说,张灯脸色暗淡了不少。 池小匣道:“我以为你们两个早就谈好了这件事该怎么办了。” “外人申请永居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过你不是也跟着跑了两个任务了吗,”池小匣道,“我觉得应该还好。” 宇行说:“你也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张灯笑了笑,没什么心思和他们再聊,用通讯器给卫原野发了一句:“在干吗?” 转业的事情很麻烦,有不少手续需要处理,卫原野最近也很忙,拿着一大堆文件之类的东西出门,回来的时候又拿回来一大堆空表。 卫原野那边没有马上回复他,张灯觉得头疼,说道:“我回去休息一下吧。” “你别生气啊,”池小匣说,“你保证你没生气,我才让你走。” 张灯无语地笑了,说道:“我和你生什么气啊。” 宇行也和他告别,张灯回去的路上感觉自己的头痛死了,脑袋都要乍开了,浑浑噩噩地到了宿舍,一头扎进被子里,想挤两滴眼泪,结果也没挤出去。 好想小咪。 张灯忽然想,如果小咪在的话就好了,这时候小咪可能也不会安慰他,而是静静地趴在家里的哪一处舔毛,不在乎他的崩溃,有种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的坦然感。 张灯趴着憋气,复又重新躺回去,仰头看着天花板,陷入了一种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明白的死鱼一般的沉寂中。 要不就算了吧,张灯想,过一天算了一天,没有办法不也算是一种办法吗? 不消片刻,他把自己安慰好了,告诉自己焦虑没发生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电脑,在昏暗的日光下,盘腿坐在床边开始,打开了自己的文档。 女主角刚经历了一次长跑,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操场前的空地上,感觉自己的喉间散发出铁的味道,看着操场外穿着连衣裙、短裤的女生,背着款式新颖的包从操场前走过,好像他们行走在完全不同的时区。 “李欣,”身后有人拍了女生的肩膀,她回过头,一个男孩给扔给了她一瓶冰凉的水,“坐会儿。” 李欣坐在了男生身旁的观众席的椅子上,俩人中间隔了一个空位,男生说:“你跑得越来越快了。” 李欣从喉咙里发出“唔”的一声,算作回应。 男生道:“为什么不学体育啊?” 李欣道:“我妈想让我当护士。” “哪有你这样的护士?”男生笑了一下,复又道,“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适合学体育。” 李欣又“嗯”了一声。 男生忽然道:“你想学体育吗?” 李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男生道:“你跟我来。” 男生给了李欣一张名片,说道:“你去找这个人,他能帮你。” 李欣看到上面写着两个字;“不发。”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张灯写得入迷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的眯起来,门被从外面打开,灯随之也亮了,张灯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到卫原野又拿回来了一堆表格。 卫原野看到他在家有点意外:“又不开灯?不是说要出去玩吗?” 张灯喃喃道:“又回来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说里,然后感觉到卫原野应该是去洗漱了,洗漱完了之后躺在床上,过了会坐在他身边,看着张灯打字。 张灯如有神助一般地飞速码着: —— 李欣回到寝室后,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她一开始觉得可能是男生是某某健身房的地推,又或者是什么诈|骗团伙,想要骗她的钱。 李欣思来想去,把那张名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下午的课是练习给患者扎针,需要所有学生互相扎,学得是护理,本来男生就很少,一个班级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女生,女生们自发结对了,男生也报团取暖,偏偏李欣没有人选。偏偏这个班级是47人,恰好真的多了一个人。 李欣自己给自己扎针,扎的青一片紫一片,跑步得时候累成什么样都不会抖的手,在第三次推针的时候,在微微地颤抖着。 第123章 老师把着她的手教她,因为总教不会也慢慢失去了耐心,说她:“硬得像块石头。” 卫原野静静地看着张灯,在电脑屏幕的荧光照射下,张灯本寡淡柔和的眉骨、眉弓也显得坚毅。嘴角微微抿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看着倔强极了。 第85章 似故人归(五) 写了大概两个小时, 张灯感觉胳膊酸了,伸了个懒腰,顺势倒在了卫原野的怀里。 他懒洋洋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 “坐在旁边陪我。”张灯无意识地撒娇,“我都想你了。” 卫原野说:“知道。” 张灯道:“你怎么会知道?” “不是给我发了消息吗?”卫原野说, “那会儿没看到, 看到了就回来了。” 张灯说:“你真聪明。” 这是张灯始终无法对卫原野祛魅的原因之一, 卫原野能体察文字背后的含义,他不低估任何一句话的作用。 卫原野是一个聪明人, 一点就透,或者不点就透, 所以张灯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和不满, 他把头埋在卫原野的怀里, 用自己的头故意去扎他的脸。 卫原野笑道:“这点本事。” “今天很有灵感?”他问道。 张灯长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做——” 卫原野没说话, 俩人坐在一起, 气氛很安静。 张灯想,其实不需要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结果的,有些事情经历过本身就很好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他幸福的要求真的不高,无论以后怎么样,他都不会过得太差的,他是有好好生活的能力的。——虽然这样想, 带着些故作坚强的色彩吧。 张灯忽然说:“其实我觉得, 人就是要拥有自己生存下去的全部技能的。” 这句话实在有些突兀,卫原野道:“什么?” 张灯道:“我以前觉得父母、爱人都很爱一个人,那这个人肯定是很幸福的,下班后有人给做饭, 衣服有人给收,干什么都被人惦记,这种生活才叫幸福,我知道很俗,但那时候我真的是这样以为的。” “然后呢?”卫原野问。 张灯说:“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觉得自己掌握生存的技能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能做饭,赚钱,能看病,有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才是真的幸福。” 卫原野许久没有说话。 张灯不习惯这种沉默,去看他的脸色,发现卫原野没什么表情。 张灯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卫原野许久之后淡淡地道,“我为什么会让你这样想。” 张灯“啊”了一声,心里触动很大。 卫原野说:“你觉得我不够照顾你吗?” 张灯说:“当然不是啊,对不起,我说话有些不经大脑了。”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完全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他很担心卫原野会误会他的意思,焦急地顾不上擦自己的眼泪,他道:“我总是擅用言语,但我真的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觉得你特别特别的好,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想的。你是成熟的人,这段关系里幼稚的一直都是我。” 卫原野没有替他擦眼泪,看着他流泪的时候,卫原野的表情从来不是心疼,他总是静静地看着张灯的眼泪很轻易地流下去,仿佛他的感情是什么很廉价的东西一样,以一种覆水难收的劲头冲出身体搞一场亲情大放送,卫原野心里升起一种近乎残忍的破坏欲,他想看到更多的眼泪,为了他,汇聚成伤心的河流,全都是因为他。 但是卫原野有时候又不得不装出温柔的样子,去擦拭他的眼泪,安慰他不要哭,告诉他世界不像他预期的那样残忍,未来也并非一片黑暗,其实卫原野恨不得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的残忍、未来就是那么的黑暗,张灯的写作就是那么的不顺利,张灯这辈子唯一的光源只能从他身上获取。 这次卫原野不想装了,他没有安慰张灯,反而在欣赏这种为他盛开的绝望。 张灯快要吓死了,他心里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干脆分手吧,他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忘掉一切,别搞得不相爱了再分手。 张灯就差点要说出分手那两个字的时候,卫原野终于开口了,卫原野道:“你是最会说话的人。” 张灯眨眨眼睛,一滴眼泪又顺着脸颊流淌下去。 卫原野还是擦拭去了他的眼泪:“你也是我见过最会表达的人,你一定是对我不满意了。” 张灯这回有点没办法否认了。幸好卫原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他把这件事轻轻地放下了,简单地搁置到了一边道:“就当是对我的警钟了。” 张灯感觉松了口气,好像又被判了缓刑。 卫原野道:“大部分时候我觉得你说的都是对的,唯独这次恐怕不是。” “各取索取才是对的,”卫原野说,“你既然是需要爱的人,就不用勉强自己很坚强。” 张灯觉得他好像被卫原野直击了那点虚伪的遮羞布。 卫原野道:“结题。” 他宣布道:“这件事以后不讨论了。” 张灯巴不得以后都不再提,他关了电脑,很沮丧地爬到床上,像一只落败的小狗。不过卫原野很快也上了床。 小狗往往有家。 卫原野和池小匣最近都有点忙,所以张灯也忙了起来,没人约他,所以他就在宿舍的四处写东西,写到眼睛看东西都重影了,卫原野带着食物回来,张灯和他一起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等卫原野下午走了,张灯又开始写。 有时候卫原野也想带上他,但是张灯渐渐有些抵触,不太想出去,也不是很想见人,总是拒绝。 贾明有一次想要约张灯谈一谈,张灯也婉拒了,贾明说:“找一个你方便的时间吧。” 张灯还是拒绝,让他有事就在通讯器上说吧。 贾明说:“想请你帮个忙,还是要当面聊,不然我去找你?” 张灯没办法,只好约了第二天上午见面。 出门的时候,张灯好像已经有七天没有出去过了,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老鼠,他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也很莫名地没有告诉卫原野。 贾明看到只有他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卫原野呢?” 贾明现在已经很熟悉“卫原野”这个名字了,而不是叫他的编号679。 张灯说:“你们给了他很多东西,说是转业需要的,他最近一直在跑啊。” 贾明:“那么多吗?我没转过,不知道啊。” 张灯道:“你生下来就是领导啊。” “我生下来就是文职,”贾明道,“文职很少见吧?” 还好吧,张灯在心里想,池小匣不就是吗,他第一天来就见到了一大堆。 贾明让elia上茶水,让张灯坐下,吩咐了一堆,还没说自己要干什么,端详着张灯的脸,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脸色不好呢?” 张灯最近确实食欲一般,气色也不大好,他道:“上次清除记忆之后,身体一直不大舒服。” 贾明了然道:“有这种的,好像是对离岸炁豚的气味过敏,你可以去找世界树的医疗室看一看。” 张灯没放在心上,说道:“你找我干什么?” “哦,”贾明道,“是有一件事。” “你最近恢复的怎么样了?” 要来了吗?张灯想,要赶我走? 我要怎么说呢? 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张灯说:“好像还可以,我也不知道。” 贾明:“其实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哈。” 张灯:“哦。” 贾明:“是这样,我想问问你啊,我知道这不太合适的。” 他铺垫得已经够久了,张灯心也已经沉到谷底了,他麻木地道:“没关系的。” 反正至少也会告诉卫原野的,张灯想,也是可以告别的嘛,没准如果领导们网开一面,或许以后还可以见面呢。 卫原野说得对,不用假装不在乎,那如果真的很在乎的,张灯诚实地想,就算只让卫原野记得自己也行,偶尔见面嘛,还能避免吵架,也挺好的。 何尝不算是一种异地恋呢? 结果贾明却道:“你要不帮我弄个任务呢?” 张灯:“?” 贾明道:“你来的那个世界又出问题了。” 他也愁得要命:“其实找谁去都是可以的,也不缺人,但是我就想到你不是来自那里嘛,而且你的记忆还保留着,对那里也熟悉。” 张灯:“……” 张灯:“什么问题?” 贾明:“似乎又要坍塌了。” 张灯:“这么……脆弱的吗?” “照理来说不是这样的,”贾明说,“不过频率确实有点高啊,到底怎么回事呢?” 张灯:“我自己去吗?” “你当然可以带上卫原野啊,”贾明说,“顺便你也试试回去的生活怎么样。” 问题到这里才到了张灯关心的重点,贾明也终于渗透了他们的想法:“如果你回去觉得很想念的话,也是可以留在自己的世界的。” 第124章 张灯问:“那如果……” 他真的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耻,很不像是他这种脸皮薄的人会问出的问题,但是他还是红着脸问了:“如果我不适应呢?” 贾明迟疑了一下,笑了,笑得很官方,说道:“我觉得,那毕竟是你的家乡,应该还好吧。” 他这样说,张灯一下子就明白了。 其实是不能拒绝的。 池小匣说得计划已经是温和多了,真相是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张灯对世界树没有价值,世界树不需要他做公民,他总是要走的。 也许最终的最终,就是记忆清除,他无法留在世界树,也无法留住记忆。 没有选择权。 第86章 似故人归(六) 张灯决定独自品尝这爱情的苦果。 自己悄悄地流两滴猫尿就算了, 谁也不告诉了。 他觉得卫原野对这件事应该也没有办法,不是应该,是肯定没有办法。 他回去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伤心,给池小匣发了条消息:“你在干什么?” “闺蜜, ”池小匣道, “我忙死了, 下班聊。” 张灯只好又憋回去了。 一直憋到了卫原野回宿舍,罕见地发现张灯没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 卫原野把买的冰淇淋递给他,说道:“快, 要化了。” 张灯赶紧起身接过来, 一口咬下尖来, 是薄荷巧克力的味道的,把张灯的鼻腔都打通了。 张灯超常发挥了自己的演技, 尽量自然地道:“今天贾明找我了耶。” 卫原野愣了下, 没有马上去洗漱,说道:“干什么?” 张灯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说:“因为他说,我的世界又出问题了,想让咱俩最后在出一次任务呢。” 卫原野问:“你答应了?” 张灯道:“他看着挺恳切的。” “毕竟也帮了你很多嘛。”张灯说,“我就没忍心拒绝,我应该拒绝吗?” 他询问地望向卫原野, 卫原野似乎没有怀疑, 而是说:“我都可以。” “你想去吗?”卫原野说,“我以为你不喜欢。” 张灯:“正好可以回去陪小咪啊,我很想它的。” 卫原野想了想:“那可以。什么时候去?” 张灯想起贾明临走说的话:“如果可以,就尽快出发吧, 时间就是金钱。这件事要你告诉他,还是我走官方通知他?” 张灯要求的是自己告诉他。 张灯道:“说是这两天再出发就行。” 他不想太早,也不能太晚,只想尽量推迟一到两天,他需要和池小匣道别,或者是见一面,虽然还是要忘掉,并没什么意义。 卫原野说:“那就后天。” “明天收拾一下行李,”卫原野,“你也和池小匣说一声,不知道要去多久。” 张灯说:“嗯嗯。” 他几口吃完了冰淇淋,还和卫原野道:“没有肯德基好吃。” “正好回去就可以多吃了。”卫原野随口说,然后就进了卫生间。 但是池小匣晚上一直到十二点都没有给他回消息,张灯试着又问了一句,池小匣是第二天早上才回复:“天啊,我昨晚加班到一点多直接昏迷了,今天也要加班啊,很死亡的,你怎么啦?” 张灯说:“我又要出任务了。闺蜜。” 池小匣半小时后才发了一个“?”过来。 张灯解释了一下,池小匣过了会儿,给他发来了通讯请求。 张灯接起来,池小匣似乎是躲在厕所给他发的视频,说道:“你怎么答应了?” “没办法不答应呀,”张灯用骗卫原野的方式去骗池小匣,“卫原野转业的事情,他帮了很大的忙嘛。” “屁,”池小匣骂道,“跟他有什么关系,是卫原野自己的资历够了。” 张灯:“话不能那么说嘛,当时我过来这个世界,他也是帮了忙的。我俩能在一起,还是要感谢他的。” 池小匣道:“你这个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俩能在一起应该感谢你又好看又善良还有才华,能把卫原野迷得七荤八素的,不然那么多援助者,怎么就你打动他的芳心了?你就爱瞎感谢人。” 张灯也没什么办法再搪塞了,只能道:“反正就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池小匣恨铁不成钢:“你啊。” “那你什么时候去?” “明天。” 池小匣惊呼一声:“明天?!” “我根本没办法请假,”池小匣道,“不能过两天吗?” 张灯也没办法,他更不想去,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还得安慰池小匣:“没事啦,又不是不回来了。” 池小匣道:“那倒也是。” “那我这次就不送你了哦,”池小匣说,“你回来了再联络我。咱俩再出去玩。哦对了,你的小爱我给你浇水,放心吧。” 张灯道:“啊,不用了。” 张灯很自然地道:“我这次想把它带回去,小咪很久没见小爱了。” 池小匣夸张道:“我真的搞不懂你,那是一只猫和一盆仙人掌,你觉得他俩有感情?你还相信白雪公主是吗?” 张灯:“白雪公主是个有点一般的故事。” 池小匣道:“算了,挂了挂了,真的很忙,张小灯,加油,我知道难不倒你的。” “是的,”张灯有些想流泪,但是忍住了,他给自己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是最棒的。” 池小匣复述道:“你是最棒的,拜拜。” 张灯也说:“拜拜。” 其实好奇怪,张灯挂了电话心想,池小匣和卫原野都是很聪明的人,但是都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谎言,可见张灯的谎言真的编得很真,很合理。 也可见其实张灯在他们心里本来也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心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情结、没有理智、想到什么做什么。 他们的默认也代表了他们是支持张灯做这些事情的,他们对张灯这样无底线的容忍,造就了他们也会这样失去他。 但是,张灯在心里想,失去他本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个世界本来也是这样的,谁失去谁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天,张灯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 因为他的恋物情结,导致他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发旧的书包、一台笔记本电脑、鼠标、一沓便利贴、一盆仙人掌,衣物,还有一些已经送给了卫原野的东西,他不打算拿走了。 张灯看着包里的一把小刀,陷入了沉默。 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黎”字。 他不记得这把刀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书包里的了,这也不像是他会收集的东西。 卫原野看到了,问:“怎么了?” “忘记这把刀是不是我的了,”张灯问,“这是我的吗?” 卫原野:“不是我的。” 张灯:“那我拿上了。” 卫原野道:“也可以。” 张灯把小刀我在手上,感觉好像有种莫名地妥帖和安心,似乎它早就曾被这样握住过。 以后会保护好自己的,张灯想,就拿着这把刀。 卫原野今天也没出去做事,俩人在家里有些无所事事,下午的时候,他俩去按照流程进行了任务之前的一些申请流程,拿到了物资和资金,结束顺便去广场转了一转。 他们两个在这么多行色匆匆的人之中显得很清闲,坐在长椅上,头挨着头,其实是晒不到太阳的,抬头的碧空如洗只是一块巨大的屏幕,但是这里四季都是和煦的,有一种死一样的安稳。 张灯想到卫原野以后余生都要生活在这种晒不到阳光的地方,有种心疼的感觉。 张灯真的很想告诉他,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离开这里吧,虽然前程伟大,但是个体的痛苦也并不渺小。 可是这话说出来,又实在有一种托孤一般的悲壮感,说出来不免让卫原野警觉,所以他还是忍住了,他打算等俩人分别在即的时候再说。 卫原野的手抚在他的额头上,问道:“在想什么?” 张灯说:“想我的小说剧情。” 卫原野:“想得怎么样了?” “永远想不到最好的,”张灯说,“因为我要求太高了。” 卫原野察觉到他的心情,说道:“不高兴吗?” “你最近心情都不太好。” 张灯警觉起来,他有些过于放松警惕了,他怕欲盖弥彰,没有否认,而是说道:“其实是有一点。” 卫原野道:“为了什么呢?” 张灯说:“可能是身体也不是很舒服,如果再去执行一次任务,你又要被清除记忆了,我也不想这样。” 张灯的天赋使然,他总能给自己编出很合理的借口,连卫原野都识破不了他的谎言,卫原野说道:“其实没事,这次应该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张灯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清除记忆啊,那个离岸炁豚好像和我有仇一样。” 第125章 “我猜可能是因为你身上有别的味道。”卫原野随口说。 张灯愣了下,问道:“什么味道啊?” 卫原野说:“嗯?比如说母的离岸炁豚的味道。” 张灯:“那不是很难见到的东西吗?我怎么会有啊。” 卫原野笑道:“也是。” 张灯:“也许在上个世界真的见过吧,反正我也不记得了,真的倒霉。” 卫原野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一般倒霉,毕竟咱们两个还在一起。” 张灯在心里想:“哦,那我马上就要变得十分倒霉了。” 他反握住了卫原野的手,说道:“嗯,只要在一起,总有办法的。” 张灯在回去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和自己在这里交到的唯二的朋友——宇行发了一条消息:“我要走了啊。” 宇行很快回了消息:“出任务吗?” 张灯:“嗯。” “谢谢你告诉我,”宇行显得很惊喜,“什么时候走?” 张灯:“明天。” 宇行又问:“大概多级回来?” 张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宇行又问:“哦,你在哪里?” 张灯告诉了他自己在广场,没过多久,宇行居然跑来了,他来得非常快,快到张灯感觉好像五分钟都没有,张灯说:“你怎么这么快?” 宇行道:“正好在附近练体能。” “哦,”张灯说,“你们开学了是吗?在军训?” 宇行笑道:“很奇怪的名字,差不多吧,前两年都是体能课。” 张灯说道:“逃课可以吗?” 卫原野道:“没什么。” “你也总逃课吗?”张灯问。 卫原野说:“没。” “一次都没有吗?” 卫原野:“一次都没。” 张灯:“你好厉害啊。” 卫原野说:“你念书的时候会逃课吗?” 张灯也摇了摇头:“很少。” 宇行笑道:“其实我也不会的,只是想送送你。” 张灯说:“我知道啦,我那时候只是因为没有朋友。” 卫原野说:“我也没有朋友。” 宇行:“所以我很珍惜你们这两个朋友。” 张灯其实是有些感动的,他实在没想到宇行如此真诚,张灯对宇行也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虽然认识得不久。 宇行坐在张灯身边,有种欲言又止之感,想了半天,探出头来问了卫原野:“你是……” 卫原野说:“我是。” 宇行笑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你开始念书了,”卫原野道,“我大概知道你听到了什么。” 宇行说:“学校里你的传说不少。” 张灯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 宇行道:“因为学校每一门课都是有历年的排行榜的,每一门课的排行榜上,都有一个编号679的。” “当然还有一个752,”宇行说,“大家说他已经叛变了。” 张灯想起这件事了,他道:“哦,那个第一名。” 宇行笑道:“也不是所有都第一名啊。有的是679。” 卫原野很坦诚地道:“他比我强一些。” 宇行说:“大家说,你现在是世界树最强单兵。” “虽然一些记录已经被刷新了,但你的名字还都在排行榜上,”宇行说道,“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现在也开始训练了,这真的太难了。” 张灯说道:“你也可以的。” “也许吧,”宇行似乎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问卫原野,“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卫原野示意问吧。 宇行说:“你觉得努力的用处大吗?” “必要条件,”卫原野说,“因为每个人都努力,所以不用太强调自己努力。” 宇行说:“明白了。” 宇行:“那更多的是天赋是吗?” 卫原野想了想,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构自己的成绩,他道:“可能运气也比较好吧。” “我不太清楚,”卫原野说,“过去太久了,那时候我也会觉得身边的人脑子不太好使。” 宇行笑了,他道:“可能只是你太聪明了。” 卫原野并不是轻敌的人,他否认了这个说法,他道:“也许是钻营错了地方。” 宇行说:“好吧,可能我确实还是天分不够。” 张灯说:“可是你才刚刚开始啊,卫原野肯定也不是一开学就很厉害的。” “嗯,”卫原野说,“而且我那时候一直是第二名,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废物。” 宇行笑道:“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第二名,而且是全世界树的第二名。” 这么说来,世界树培养的公民,在第一批已经是极致,往后全部很难复制了。 张灯说道:“不是有一些科目,你比那个人强吗?” 宇行说:“我发现所有排行榜里,技巧性的东西,他都比你强,策略性的东西,你比他更强。” “射击、近身搏斗、乔装等等,他成绩更强,”宇行道,“战备布局、心理画像、侦查,你都比他厉害。” 张灯说:“就是脑子更好呗。” “你见过他吗?”张灯忽然有了很淡的好奇,他道,“是个什么人?” 卫原野对给一个人定性这件事显得很谨慎,他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得他挺——不错的。” 这个词他是斟酌了一下才说的,他道:“很多人喜欢他,应该是人还不错。” 宇行说:“我也听说了,他们说那个人性格很好,你性格很差。” 卫原野微微笑了下,似乎对这种评价没放在心上。 张灯说道:“你性格很差?” 宇行:“大家都说,简直是活阎王一样。” 这可和张灯认识的卫原野又不一样了,难道是年轻气盛?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手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尴尬。 宇行说:“这可能是高冷吧。” 临走之前,张灯又了解了一些关于卫原野的事情。 卫原野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自己这些过往,因为卫原野的过往好像是不平凡的,他无论什么做得都不错,。提起来难免有种炫耀的感觉,卫原野不喜欢提,但是张灯其实是很好奇的,他想知道卫原野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现在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卫原野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他一定对被压一头这件事感觉非常恼火,所以一直很努力,努力了也还是第二名,他肯定很恼火,脾气也暴躁,偏偏那个人性格还不错,他只能对自己发脾气。 张灯想着想着,笑了起来,觉得很可爱。 尽管快要分别了,他还是对自己又知道了一些新的细节而感觉到开心。 第87章 似故人归(七) 宇行和他们聊了一会儿, 就要回去训练了,他临走之前对张灯和卫原野道:“等你们回来了,我不上课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一下。” 张灯勉强笑道:“当然啦。” 宇行道:“祝你们旅行顺利。” 张灯说:“也祝你学业有成。” “谢谢, ”宇行道, “我会以此为目标努力的。” 张灯感觉他身上有一种泰然的气度, 看上去很自谦,但是做事情有自己的节奏, 张灯感觉他一定比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强,因为他的节奏很稳。 张灯说道:“再见。” 宇行也和他们道别。 他们的道别的轻重肯定是不一样的, 张灯知道, 自己可能要和这个短暂交往的朋友永别了。 不只是宇行, 他要和这里的一切都永别了,永生都不会再见, 他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因为本来也没多喜欢这里,他唯一眷恋的只有这段感情。 晚上回去之后,张灯实在是心里不舒服,打开了自己的文档。 他的主角在学校因为孤独,对自己的专业也不喜欢,在大学里活得非常的痛苦。 在徘徊了很多天之后,她还是决定找那个叫不发的老师, 想问问到底怎么样训练。 不发这个名字起得非常老气, 但意外的本人还挺年轻的,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李欣和他约在了学校的操场见面,李欣到的时候,他好像刚长跑结束, 一身是汗,咕咚咕咚地干了一整瓶水。 不发看到她过来,笑了下,他笑起来非常的温和,牙齿整齐洁白,周身气度和煦,看着就像是个教养很好的人。 不发说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强壮。” 李欣已经习惯了大家的这种反应,她道:“我的身材并不适合跑步。” 不发道:“你确实体型大了些。” “不过没什么,”不发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定数。” 李欣说道:“要多少钱?” 不发道:“我这个人不太爱提钱。” 李欣说:“那你不是骗子吗?” 第126章 “怎么不要钱反而是骗子了?”不发笑了起来。 不发说:“我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跑步?”不发说。 这个问题不算突兀,李欣把这个问题当成面试已经开始,她说道:“我只是想试试人生不一样的可能。” 不发:“为什么要尝试那么多种可能呢?” 李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发道:“对我来说有点重要。” “我做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活着不大痛快,”不发说,“我觉得不大幸福的人往往有更大的能量去创造。” 李欣很酷地说:“我觉得幸福不幸福并不重要。” 不发:“那你觉得什么重要呢?” 李欣:“活着。” 不发觉得有趣:“我倒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大重要。” “为了所谓的幸福,命都可以不要吗?” 不发:“我曾听过一句话,‘在泉水边我渴得要死’,我这辈子或许注定死在追求幸福的路上。” 张灯写到这里,感觉有些微微的恍惚,他目光盯着电脑屏幕,脑子里的文字不断地涌了出来。 李欣看着不发,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发笑得友善又和睦,他道:“都说了,只是问问。” 李欣问:“你真的就叫不发吗?” “嗯?”不发转头看向他,说道,“那是我行走江湖的代号而已,其实我名字很多,在不同的场合,我有不同的名字,这个名字用得比较多。” 李欣坐在了他身边,她不认可这种自以为很潇洒的男人,随口说道:“那你真累。” “行个方便,”不发说,“一个名字一种身份,用不同的身份畅通不同的地界,各不相干,互不相扰,其实你也可以多取几个名字,体会些不同的人生,或许有不同的感触。人这辈子真没必要拘泥于眼前方寸的世界。” 李欣说:“我没有那么多精力。” 不发但笑不语。 李欣总觉得他奇怪,身上带着很不同寻常的味道,似乎和她以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李欣天然地讨厌神秘,她更喜欢脚踏实地,喜欢一切都明明白白的。 李欣有点想要放弃了,她觉得自己在瞎折腾,说道:“算了。” 不发道:“我一直觉得,跑步算是人类众多修行中的一种,所有杰出的运动员都接近于肉身成圣的状态,虽然不能做到长生不老,但是其心性之强大也绝非常人能比,你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李欣反问:“为什么没有?” 屏幕外的张灯,皮肤倏然乍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张灯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能力和自信的,但是李欣有,他笔下的人物拥有极其嚣张的灵魂,而这个像是神棍一样的神秘老师,简直是在虚空之中随机抓住的人一样,张灯说不清这个人的灵感来源,也搞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写出了这种对话。 李欣回到宿舍,脑子里还在想不发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很快决定开始对自己的训练。 李欣并不知道不发到底在哪里上班,他好像根本没有正经工作,他会根据李欣的课表出现在操场上,李欣如果上午只有一节课,他就会十点过来,如果李欣满课,他就会晚上六点过来,无论李欣什么时候来,他都已经是跑得满头是汗的状态。 他大部分时间是坐在长椅上,给李欣掐着时间,用具也并不专业,拿着手机的计时器卡时间,甚至有的时候玩手机,都忘记计时。 李欣很快就减掉了五斤,以她的身高来说,这五斤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但是在李欣的身上却很明显,可能是因为体脂率下降了。 李欣结束了五圈长跑,坐在了他身边。 不发悠悠地关掉计时器,他说道:“有点慢。” “你能跑多久?”李欣不服气道。 不发:“我可太快了。” 李欣:“你跑我看看。” 不发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全然是李欣看不懂的东西,不发说道:“问你个事。” “如果人生就是这段赛程,”不发看着操场,说道,“目的地也是明确的,只要你到达终点,你的这一生就此结束,你还会跑得这么快吗?” 李欣觉得他总讨论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说道:“会,早死早算。” 不发:“我就不会。” “所以我不会再追求速度了,”不发说,“我要慢下来,除了目的地,哪里都可以去。” 李欣:“那你还天天跑。” 不发说:“伟大的前程需要一个好身体。” 卫原野走到张灯的身边,随意地看了眼他在写什么,张灯的手敲个不停,等注意到卫原野的时候,才发觉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张灯转过头去,看见卫原野正在盯着自己的屏幕。 张灯问:“这么……入迷吗?很有趣吗?” 卫原野平淡地“嗯”了一声,不经意地问:“这个新人物是干什么的?” “可能是老师吧,”张灯也说不好,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头发又长长了,摸起来触感很解压,他道,“突然间想出来的一个人物,我觉得有点故弄玄虚了。” 卫原野说:“好像确实很突兀。” 但是已经给了这个人太多戏份,张灯说:“我其实也觉得是这样,可是一写起来就总是脱离大纲。” 张灯也想有意识地让故事不要偏离主题,可是只要写起来,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这么写的手。 而张灯在写的时候,也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这也让他不断地想要刺激自己的大脑皮层,不断去写,又不断去享受这种感觉。 张灯今天把故事写到了李欣这学期结束,参加期末考试结束,考得一塌糊涂,喝了两瓶啤酒回宿舍。 卫原野今天一直陪在他身边,张灯还觉得奇怪,往常卫原野好像并没有对他写东西表现出这么有兴趣来。 看他写完了,卫原野问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张灯说,“头好像也不怎么疼了,我都忘记自己不舒服了。” 卫原野点了点头,张灯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心里的痛苦其实一分都没有被冲淡,并且随着分别在即,有一种愈演愈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只能等他们彻底分开了才会好,不然分开的恐惧就会一直勒索着他。 张灯不太清楚,世界树会不会给他也清除记忆,他觉得应该是会的。 他已经有点心痛到意识模糊,分不太清楚到底是清除了好,还是不清除好了,想法总在左右互搏,所以只能按下去先放到一边。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也正好转过来,张灯问道:“今天早点睡吗?” 第88章 似故人归(八) 第二天照常出发。 张灯想了想, 觉得可能会显得很奇怪,所以没有再给池小匣发消息道别。 池小匣说得那个八卦图还没有投放使用,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仍然用以前的那种传送门, 随便找了间办公室, 门一打开, 张灯又到了那个很熟悉的胡同。 他们这几次都是在这里降落,张灯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他背着自己的书包,有种很恍惚的感觉, 这次回来, 很多压力又重新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顿觉书包很沉。 卫原野问他想要先干点什么,张灯说:“接小咪, 回家。” 卫原野确认了一下:“把它接回来吗?” “嗯, ”张灯很果断,“我给胡宁宁打电话。” 往常胡宁宁的电话是很好打的,她也没有什么正事,每天都在玩手机,基本上响一两声就能接通,这次却打了很久。 在张灯打第二个电话,响了七八声之后, 胡宁宁的电话终于接通, 她道:“偶像,你又回来了?” 张灯说:“你在哪儿啊?” 胡宁宁那边含糊了几声,说道:“你要看小咪是吗?等等哈,我可能得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吧, 三小时之后在我家门口集合。” 张灯觉得有些奇怪:“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在外面,”胡宁宁仍旧没有回答,“好啦,我会尽快。” 说着就把电话挂掉了。 张灯看着灭掉的屏幕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道:“那先回家吧?” 他已经太久没有回过家了,说到这个词的时都感觉甚至有点陌生,张灯上次续了一年房租之后着实肉痛了很久,但是幸好续了,不然现在简直无家可归。 张灯从小生活到大的这个城市非常大,大到每次出门都是长途跋涉,从现在的胡同口到他家坐出租车需要四十分钟,一路上看着疾驰而过的街景,张灯难免有些近乡情怯。 他从出生到现在27年人生,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这次居然直接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了别的平行时空这么久。本来因为出去了总是很忙,是不该有时间想家的,但是他还是总见缝插针的有种思乡的感情。 第127章 如今回来了,他又觉得害怕。 害怕这座城市,那么大,那么冷,会淹没他。 张灯的情绪刚到达顶峰,就到了地方,俩人下了出租车,张灯手机支付了四十块钱的车费,心情更差了。 卫原野说:“这可能是出租车最贵的地方了。” “瞎说,”张灯不愿意承认这件事,“肯定有更贵的。” 张灯道:“而且你虽然去的地方多,但是都失忆了,你怎么知道?” 卫原野只是说:“猜的。” 张灯被噎住了,说道:“少烦人了。” 房间一年多没有打扫,一打开门,张灯就闻到一股灰尘味儿,尤其张灯的家里东西还非常多,简直是尘螨的重灾区。 俩人放下东西,坐都没坐下,直接开始打扫卫生,一干就是两个小时,最后张灯躺在新换的床单上,听着洗衣机运作的声音,伸了伸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卫原野袖子挽起来,笑着看着他,张灯看着天花板说道:“好怀念啊。” 以前他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看着天花板,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的。 也是那天,他在这张床上躺着,听见了外卖的敲门声,一打开门看见卫原野站在门口,说自己编号“679”。 人是有情境记忆的,到了固定的情境就会激发相应的记忆,他躺在床上,想到的是在当编辑的时候那段日子,他过得很辛苦,很寂寞,赚一些钱,吃很多亏。 躺在床上每每想要流泪的时候,他就会强迫自己去睡觉,就这样睡了很多很多的觉。 都是在这张床上。 张灯一翻身,没摸到小咪,他看了眼手机,下午一点多,他又给胡宁宁打了个电话,胡宁宁以为他已经到了,接起来就说:“我快啦。” 张灯道:“我还要等会儿才能去。你慢慢走吧。” 胡宁宁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回家。”张灯说,“我这次回来要待一段时间了。” 胡宁宁居然没有特别开心的感觉,她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啊?” “你也分手啦?”胡宁宁问。 张灯说:“我回我家,还需要为什么?” “算了算了,”胡宁宁道,“见面聊吧,正好我这块也还需要一会儿。” 等他们接上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天色已经很暗了,张灯还是离很远就看出胡宁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张灯说:“你搞得像女鬼一样。” 胡宁宁“靠”了一声,说道:“你不要乱说啊。” 张灯问:“你老实交代,到底干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啊,”胡宁宁道,“还能去流产啊。” 张灯:“你去流产了?” 胡宁宁:“我在开玩笑啊,大哥。” 张灯严肃地看着她,胡宁宁无法,打开门锁,让他们进去,说道:“是啊,确实是流了一个。” 张灯:“?!” “我就觉得你不会突然说这个,”张灯说,“你根本不是想象力这么丰富的人。” 胡宁宁翻了个白眼,说道:“谢谢你啊。” 她呼唤楼上的小猫,小咪咪咪地叫着下来了,连带着身后还跟出来了一只布偶猫咪。 张灯来这里很多次了,这么清楚地看到这只小猫还是第一次。 布偶猫在胡宁宁的脚下来回乱蹭,小咪来闻了张灯,罕见地咪咪叫了两声。 张灯把小咪抱起来,说道:“我要把它接走了。” 胡宁宁摸着自己的小猫咪,诧异道:“为什么?你真回来了?” 张灯看着她的那只小猫,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她怎么忽然胆子这么大了?” 胡宁宁说:“我不知道啊,这几天一直都这样,可外向了。” 张灯说:“以前我都看不到它的。” “别说你了,”胡宁宁说,“以前我都看不到它的,我只知道家里还有一只猫,但是在哪里,在干什么我都是不知道的。” 张灯也趁机对小猫咪耍了耍流氓,布偶非常地粘人,见他伸手就已经翻起了肚皮。 小咪乒乓又是一拳。 张灯:“小咪!” “嫉妒心太强了,”张灯看似生气,实则受用极了,“这么爱我吗?” 胡宁宁说:“你太恶心了。” 张灯坐在沙发上,开始了正事,他以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说道:“说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宁宁撩了下头发,满不在乎地道:“还能怎么回事啊?意外怀孕了,流掉了。” “幸好发现得早,”胡宁宁说,“不满三个月还可以药流,不然我就要去引产了。” 张灯:“童迎的吗?” 胡宁宁:“我靠,你什么意思,当然是他的!” 张灯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他道:“好吧,对不起。” 胡宁宁说:“其他人时间也不够啊。” 张灯:“……” 张灯:“真有啊。” “我难道要守寡吗?”胡宁宁一副渣女做派,“但是最近没有了,刚做完手术,最近都在柏拉图。” 张灯说:“那你今天去干什么了?不对,你流产没有告诉童迎吗?” “他把我拉黑了,”胡宁宁嫌他笨,说道,“我根本联系不上啊。” “但是这种事……” 胡宁宁道:“我俩刚分手的时候我就用过这招了,他已经被骗过一次了,估计是不能再信了。” 张灯无语死了,他道:“那你就说这次真的怀了啊。” 胡宁宁:“这个也用过了。” 张灯:“你不会还说过自己不想活了,要自|杀吧。” 胡宁宁笑了一下,不言而喻。 张灯道:“你真的有病。” 虽然不止一次这么觉得,但是每一次都还是觉得超出预期。 胡宁宁说:“无所谓啊,我也没打算找他了,反正我自己也有钱,也不用他陪我。” 张灯:“意义不一样吧?” “你都会问我孩子是谁的,”胡宁宁随意地道,“他更会怀疑吧?” 张灯沉默了。 胡宁宁却安慰他道:“没事啦,反正我也确实是玩得很混乱,放心吧,我是可以承担这个结果的。” 张灯觉得胡宁宁身上的那种破败感似乎又回来了。 他以前就觉得胡宁宁像是一个走在钢丝线上的人,随时都随风摇摇欲坠,后来谈恋爱之后好了一段时间,现在这种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张灯更觉得分手这件事很恐怖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你今天是干什么去了?” 胡宁宁道:“约会。” 张灯:“什么人?” “一个弟弟,”胡宁宁道,“软件上认识的,还是个大学生。” 张灯:“大学生靠谱吗?” 胡宁宁:“当然不靠谱啦。” “特别是我还很有钱,”胡宁宁道,“就更不靠谱了。不过我也不和他谈,所以无所谓吧。” 胡宁宁道:“我同时还在聊一个附属医院的大夫,一个健身房的教练,都挺帅的。” “他们也知道你不和他们谈吗?” “当然不知道啊,”胡宁宁说,“没有男人愿意接受开放性关系的。” 张灯:“那你……” 胡宁宁道:“当然是骗他们啦。” 张灯简直无法评价她,张灯道:“即使是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也觉得这恐怕……” 胡宁宁:“不要讨厌我,不然下次我就不告诉你了。” 胡宁宁的堕落非常清醒,她道:“我知道我是个坏人,但我也没办法,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可能人在分手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出现不同程度的自毁倾向,而胡宁宁这种本身就很爱走极端的人,出现的这种情绪也就更加极端了。 胡宁宁现在已经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坏女人,她更加不会珍惜自己了。 张灯看到胡宁宁这样,很心痛,他知道胡宁宁只是太渴望爱了,她像是一只被关进玻璃罐子里的苍蝇,四处碰壁地寻觅爱情,越找不到出口就会越着急。 张灯道:“你父母也不知道这些事吗?” 胡宁宁道:“其实说真的,偶像,你认识我这么久,你听我说过我父母的事情吗?” “这栋房子是我姥姥留给我的,”胡宁宁说,“我爸我妈分家了,我妈是高管,我爸是老总,他俩感情破裂了,没人管我的,就算他们真的管我,我也不想跟他们说。” 胡宁宁说:“他们都没有负过责任,更不可能让他们在这种大事上给我做主了。” 张灯说:“好吧,在这种事情上,我也没有立场劝你。” “不用管我啦,”胡宁宁说,“活着总会等到好日子的。” 张灯真的有点生气了,气愤于童迎如此不负责任。 当晚,胡宁宁手机的消息不断,她一直埋头于回消息,似乎对于痛苦和快乐反应都淡淡的,只沉溺于手机屏幕之上,对讲述自己的事情都已经显得不耐烦。 第128章 张灯知道不适合再聊了,抱着小爱表示要回去了。 胡宁宁对小爱是很有感情的,她摸着小爱的头,感觉快掉眼泪了,说道:“我要在你家那栋楼买房,不行,我要住你家里,我爱死它了。” 张灯说:“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它,它肯定也很想你的。” 胡宁宁问:“你说这种话自己相信吗?” 张灯沉默了。 胡宁宁:“它离开你都无所谓的。” 张灯:“好吧,但是你还是可以来看它。” 胡宁宁挥了挥手:“算了,你们走吧,都离开我吧……” 张灯:“有病吧。” 胡宁宁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明天有时间去看你。” 小爱对于回家这件事接受良好,它甚至表现得很聪明,在刚到下电梯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激动地探头去看,回去之后马上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 它亮晶晶的眼睛在房间里来回闪烁,像是个小皇帝终于回到了故土。 张灯还担心它不适应,此时此刻终于放下心来,他道:“我还怕他住惯了大别墅,不习惯我这个出租房了。” 卫原野把刚从超市买的袋子拎到厨房去,熟练地备菜,起锅烧油。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但那时候的张灯也并不怎么幸福。 他从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和卫原野分开,所有的宁静只是一种暂时状态。 现在看来他的一切担忧都已成为了现实。 很多人都说不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可是张灯的人生经历总在告诉他,他焦虑的事情,总会成真。 第89章 似故人归(九) 卫原野仍旧炒了小炒黄牛肉, 西红柿炒鸡蛋和一个菠菜汤,虽然张灯心情欠佳,但仍旧吃得很饱。吃得卫原野看了他半晌,问道:“还能吃?” 张灯结束了自己的第二碗大米饭, 然后拍了拍肚子, 感觉快吐了, 挥了挥手:“不要了。” 一定要多吃,张灯给自己勒紧纪律之弦, 要不遗余力地最大化目前的幸福,即使知道以后不会很好, 但是当下如果有饭, 就要多吃。 苦就留给以后吃。 张灯吃完了之后, 卫原野去厨房收拾,他坐在床下的小桌打字, 噼里啪啦地打了半天, 觉得累了,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那个账号又时隔很久都没有登录了,再上去已经没有以前那种爆火的感觉了,不再用很拥挤的私信,粉丝也掉了几千。 张灯看了几条私信之后,刷了会儿视频,总觉得和这个世界断档了很久, 好像很难接上了。 他正要退出, 却被可恶的推荐机制推荐到了何小丘的账号,居然是何小丘的结婚照,他和一个看着高大帅气的亚裔男人穿着西装笔挺,一坐一立, 对着镜头摆出结婚照那种标准的笑容。 张灯心一抖,下意识地点开了评论区,看到不少人和他一样表示震惊,看来大家还记得当初的那件事,不少人的语气是奚落的,但也有部分粉丝表示祝福。 张灯想了想,按了一个赞。 这是十多天前发的视频了,张灯现在才刷到,这世界的变化果真如此之快,何小丘居然在国外结婚了。 张灯不怀疑何小丘有能力找到比刘岩更好的男人,因为何小丘有幸福的能力,他总是不屑一切代价的追求幸福,像他这种人,就是会过这样的浓墨重彩的人生。 但是他给何小丘点赞这件事,何小丘和其他粉丝很快就发现了。 不少人在后台私信张灯,没一会儿,何小丘的消息也过来了,只发了一个“?”。 张灯说:“祝你幸福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小丘道:“少装了。” 张灯:“咱俩又不是敌人。” “不是吗?”何小丘问。 何小丘恐怕也很无聊,居然和他聊了起来:“你去干什么了?” 张灯说:“很难讲,你呢?” 俩人毕竟相识多年,就算闹掰了,再次联络还是带着熟稔。 何小丘:“出国留学,水硕,快毕业了。你呢?” 张灯:“谈恋爱。” 何小丘:“和卫原野吗?还是换了。” “没换。” 何小丘:“哦。” 随后就不再说话了。 张灯居然听出了他的不满,说道:“我谈很久你不高兴吗?” 何小丘说:“关我屁事。” 俩人闹掰了之后,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谁也不管谁的面子,都戳对方的痛处去聊天。 张灯也不理他了,他回去打字,过了会儿,手机又响了,何小丘发了消息过来:“我明天回国。” 张灯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可能何小丘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们相处了太久了,关系很差劲,却也已经是对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要各自书写一部自传,对方都是无法删去的章节。 张灯:“刘岩知道吗?” 何小丘:“关他屁事。” 张灯说:“他没联络过我。” 何小丘:“关我屁事。” 张灯:“你中病毒了吧。” 何小丘:“有病。” 张灯懒得理他发疯,不再回复了。 卫原野收拾好了出来,问:“怎么了?” 张灯:“没咋啊。” 卫原野没再问他,锁定了问题所在应该是手机,不客气地拿起来翻看,看到了何小丘的聊天记录。 卫原野没做评价直接放下了,在他身边打开了游戏界面。 玩游戏应该是卫原野最接近人性的行为了,张灯发觉他热衷一切游戏,大型的格斗爱玩,经营类的爱玩,就算是广告界面的弱智小游戏他都能玩一下午。 这是张灯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比较有趣的算是弱点的东西,但添在卫原野身上让他多了一些真实,对张灯来说,反而是加分点。 张灯打字,卫原野坐在旁边打游戏,俩人很快消磨掉了大把的时间。 张灯的故事写了十几万字,李欣的腿部长出了流畅结实的肌肉,一顿吃黄焖鸡米饭要加两碗米饭,在大学大家叫她“珊姐”,因为她坐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像大山一样。 李欣因为有些寂寞,所以大家这样调侃她的时候,她没生气,但大家也不会因为她很好笑所以和她做朋友,很多时候她还是独来独往。 大二的时候,李欣想改变形象,把自己的长头发剪短了,因为剪得太短了,更像男生了,她感觉有点自暴自弃,要不干脆当女同算了。 但她其实是个纯正的直女,她喜欢操场上和她总是同一时间跑步的一个男生,男生长得瘦瘦高高,穿着一双灰色的跑步鞋,夏天穿运动短裤,露出的腿有和她一样很结实的肌肉,男生跑得不快,但是总能跑一小时左右,每次李欣故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都会在意自己的跑步姿势,显得有些古怪。 李欣觉得男生一定也认识她了,没准心里也是喜欢她的,毕竟像她这样强壮总是引人注目的。 不发看出了李欣的小心思,总是笑得别有深意,李欣懒得理他。 这种心思是死于去吃黄焖鸡的时候,她端着菜和两碗米饭,碰见男生走进食堂,他先进来,随后手掀开了帘子,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体服的又瘦又白的长发女孩,男孩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腰上,那女孩的腰细到男孩的手臂还空了一截。 李欣莫名觉得很羞耻,脸突然红了,赶紧端着自己的餐盘走开了。 李欣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男人不会因为她的强壮而爱上她。 不是这个男生不会,是所有男的都不会。 但她还是选择吃完了两碗米饭。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成不了那个男孩怀里的那种女生的,但是她可以吃掉两碗米饭。 多吃碳水让她头脑始终有葡萄糖供能,头发旺盛,月经充足,睡眠质量很好,跑得速度很快。 不发看着她在操场上奔跑,不由感慨:“你像个母豹一样。” 李欣偶尔会和他聊天,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假装听不到他的话。 不发有一天忽然道:“我给你推荐个老师,你去试试跑跑比赛。” 李欣:“你呢?” “你真当我一点事都没有啊,”不发说,“你是真不拿我当回事啊。” 李欣道:“你有什么事?” 不发:“你以后会知道的。” 李欣:“那以后见不到你了?” 不发:“你见我干什么?平时一天也不和我说一句话,这时候舍不得了?” 李欣确实觉得不发如果突然离开了她的生活,会是很大的改变,她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不发说:“想我就写信给我啊。” “有病吗?”李欣又觉得他很傻逼了,“你没手机吗?” 不发却道:“写信更快一些。” 李欣:“?” 李欣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不发了,因为这个人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非常讨厌那种自作聪明,故弄玄虚的人。 第129章 不发道:“如果你以后觉得非常痛苦,你可以试着写下来,你所谓的那些神明是会看到的。” “哦。”李欣不想搭茬。 不发却自顾自地道:“因为文字是媒介也是工具,我只能言尽于此。” 张灯写到这里,微微地停顿了下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的眼睛反射了电脑屏幕的光,荧荧的盛放在他的眼睛里,显得很亮,又有些空洞。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什么,好像是那些文字就是这么流淌出来了一样。 不发继续道:“你如果能弄明白文字的力量,你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李欣在这里没有说话。 不发似乎真正的要走了,在书中的世界里,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有点晒,但是不发并不害怕太阳的直射,他似乎对季节和温度都没什么感知,总是穿着那身运动服。 此时他在烈日下对李欣说道:“一个字,就是一道符、一字经、一声咒、你看那日头正好,你想到一个‘日’字,它就是太阳,你看到一个‘佛’字,那就是一尊佛,你或许听过不少超能力者,他们有透视的能力,将文字放在一个纸盒里,她可以看出里面写了什么字。” 不发说:“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除非你破除了自己纯粹唯物主义的思想,开始接受,文字并非只是文字,每个文字都是一把钥匙,它解锁了通往高维世界的的大门。那些特异功能的人,仅仅是抓住了高维生物留下的宏大叙事的一角,看到了文字背后所承载的事物而已。” 不发观察着李欣的神色,而屏幕背后的张灯则是毛骨悚然。 他感觉到不发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李欣,穿透了屏幕,穿透了空间、位面、虚幻与真实,直冲着他而来。 第90章 似故人归(十) 张灯故作镇定, 把文档关掉了。 卫原野坐在他身边,张灯转头去看,卫原野问:“不写了?” 张灯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随后又松开, 说道:“太累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好, ”卫原野说,“洗洗睡吧。” 张灯觉得自己多少有些魂不守舍, 一直到洗完澡上床,他都还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张灯想起了在池小匣操作失误, 把他们带到一个高维世界的时候的那种体验。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些东西或许只是作为一个创作者一厢情愿的幻想, 不发只是他捏造出来的一个人物,不发说的话他之所以从没想过, 也只是因为潜意识作祟, 或许他曾经思考过关于文字与空间之类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表征了出来。 也许……也许,张灯辗转反侧地想了很多个也许,慢慢地心思也平静了下来,是的,这不像是现实,更像是他写的一个设定。 张灯也无法承担如果这不是一个设定的话, 会带来的结果。 那意味着有一个更高维度的人, 通过文字对他进行链接,他为什么这么做? 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进入过世界树,却又是世界树的编外人员,他曾经经历过两个世界的游历, 但全部失忆,他是不是足够特殊,特殊到被人启迪,以完成某种任务。 那是什么任务? 张灯觉得如果这些是真的,那背后的那个人也一定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卫原野。 张灯简直不敢再想,太恐怖了,太失控了,他决意不过这种失控的人生。 他不想影响卫原野的前途和生活,他也不希望成为卫原野的七寸。 张灯失眠到凌晨三点,才消去一身的戒备,摸着小咪的肚子沉沉地睡去。 四月的夜,偶尔会刮起料峭的寒风。 在夜幕之中,星星也月亮无言,几辆车从楼下划过,霓虹都市中,未眠的人还有很多。 —— 第二天,张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 卫原野晨练回来了,在桌前捣鼓着什么,茶几上放着他买回来的早餐。 张灯的嗓子有些哑,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咪看他醒了,赶紧过来蹭,张灯都快忘记这种醒来有猫咪陪伴的感觉了,赶紧摸了两把,张灯都惊讶于自己的恢复能力,好像一切担忧的事情,都因为睡了一觉而消失了。 睡眠就是有这么神奇的能力,张灯伸了个懒腰,下地看到卫原野在摆弄通讯器。 张灯说:“坏了吗?” “没有,”卫原野道,“听说多了个功能,可以定位受助者。” “这么神奇?”张灯说,“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卫原野道:“定位到这个城市,证明受助者确实很近。” “我在想,”张灯其实已经怀疑了有一些时候了,只是这个时候才说出来,“是不是胡宁宁呢?” 卫原野:“很像。” “她挺有病的,”卫原野说,“很符合特征。” 卫原野说:“她没联络你吗?” “没,”张灯说,“她应该没空搭理我吧?” 卫原野把通讯器收了:“找她试试。” 张灯给胡宁宁打电话,胡宁宁完全是没睡醒的语气,暴躁道:“大哥,早上——哦,十一点了。” 张灯问:“吃早餐不?” “可以吃晚餐。”胡宁宁睡得迷迷糊糊,说道,“你不要这么早联系我。” 张灯说:“开门啊,我给你送早餐了。” 胡宁宁:“……” 胡宁宁顶着爆炸头开门的时候,看到张灯像个快乐小狗一样站在外头,拿着豆浆油条煎饼果子,冲她挥了挥。卫原野怀前抱着一个猫包,小咪在里面“咪”了一声。 胡宁宁好像看错了,她缓了半天,问道:“你干什么?” 张灯不由分说地进了房间,说道:“找你玩啊。” 卫原野把小咪放了出来,小咪仿佛回家一样开始自然的巡视自己的领地,布偶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也跑了出来,对着小咪的鼻子闻了闻,小咪给了它一拳。 胡宁宁躺在沙发上,崩溃道:“我昨晚三点才睡。” “谁不是呢?”张灯也说。 胡宁宁:“我喝酒了,你也喝了?” 张灯:“你和谁喝了?” “一个男人。” 张灯居然感觉有些欣慰,胡宁宁打量他:“你不问问是谁?” 张灯说:“至少是一个。” “不是很多个就行。” 胡宁宁无语地笑了,说道:“你真的有病。” “我看到营销号的消息了,”胡宁宁说,“你给何小丘点赞了?” 胡宁宁扒拉自己的手机,一边刷视频一边道:“他们都说何小丘是炒作,那男的好像是有老婆的。” 张灯:“他说他要回国了。” “嗯呢,”胡宁宁一副早就料到的神色,“炒作就是要回国捞钱的啊。” “等会儿,”胡宁宁忽然反应过来,“他说?你俩还有联系?” 张灯:“啊,昨晚聊了一下。” 胡宁宁:“他说什么了?” 张灯:“就说自己要回国了。” “有病啊他,”胡宁宁说,“还是你有病啊,你怎么还搭理他啊?” 张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仔细想想,感觉也并没有多么的憎恨何小丘。 “你不会还要和他做朋友吧?”胡宁宁道,“你会被网上骂死的,他这次回来还要告诉你,肯定是要和你炒新闻,你小心被他摆一道。” 张灯没想过那么多,他疑惑道:“是这样吗?”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何小丘,因为何小丘确实是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 胡宁宁道:“那个刘岩这段时间混得不错,他自己搞了个连锁品牌最近融资成功了,风光得不行,不少人上赶着抱他大腿,估计何小丘也憋着劲呢。” 听到这个消息,张灯也没什么感觉。 刘岩过得好,如果以前的话,他肯定会替刘岩开心,可是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了,刘岩确实是个有些眼光,胆子很大的人,有家族做背书,估计怎么混都不会太差,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早晚的事。 张灯并不嫉妒别人过得好,不过他觉得何小丘可能真的要气死。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何小丘是这个世界上劣性根最全面的人,被嫉妒、贪欲、暴躁等等情绪填充好的精致娃娃,他被这些情绪裹挟着一直往前冲,不允许后退,人生很脆,经不起任何的挫折和打击。 不过也正是因为何小丘就是俗得如此彻底,所以也能吸引很多人很炙热地追捧他。 张灯示意卫原野去看通讯器,卫原野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放心。 张灯当然放心,卫原野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胡宁宁吃了一套煎饼果子,和张灯分析完当前的局势,看张灯还没有要走的架势,熬不住了,说道:“那你们下午跟我一起去玩吧。” “去哪儿啊?”张灯问。 胡宁宁:“我们几个富二代要骄奢淫逸一下,正好缺几个男的,你俩冒充一下吧。” 第130章 张灯道:“恕我不懂,我们不是男的吗?” 胡宁宁:“gay另算。” “哦哦,好的。”张灯说着就要抱猫。 胡宁宁说:“我忍受情侣和我们喝酒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你们还要带孩子?” 张灯说:“那小咪怎么办啊?” “它在我家会受欺负吗?”胡宁宁问。 张灯马上想通了:“出发。” 胡宁宁快受不了张灯了:“你身上妈味有点太重了。” “谢谢,”张灯把这当成了对自己的褒奖,“确实大家都觉得我很有责任感。”、 胡宁宁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她们骄奢淫逸的地方是一个咖啡馆,这是令张灯感觉到很意外的,据说这个咖啡馆是其中一个女孩开的,下午一共来了五个女孩,每个都非常漂亮。大家往桌前一坐,整个屋子都亮了,又香又亮,张灯快被大家身上的美丽和富贵照晕了。 但是也很吵,张灯坐在桌前就开始接受着尖锐地点评,仿佛一百只鸟在他的头顶盘旋。 “好帅,”亚麻色波浪卷的女孩点评卫原野和张灯,“胡宁宁,这就是你说的那俩朋友吗?” 胡宁宁表现得很大条:“还好吧?很帅吗?” “少来,”女孩道,“你明明总说帅到批爆啊。” 张灯:“……………………” 胡宁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在作家面前能不能别这么粗俗?” 张灯说:“作家?谁?” 大家都笑起来,张灯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他也只好假装自己真的是说了一个笑话。 服务员递过来一本菜单,女孩随手递给张灯,说道:“我喜欢你的发型。” “谢谢,”张灯抬头问服务员,“你们这里的特色是什么?有推荐的吗?” 服务员的头发有些长了,外貌和年龄看着和这个咖啡厅并不非常搭配,整个人看着有些脏乱差,形象倒是还不错,被他问得愣了下,说道:“咖啡不错。” 这是什么回答?说了和没说一样,张灯却愣了一下。 他复又抬头看向男人,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男人以为他不满,不光是男人这么以为,大家都以为张灯怎么了,一个女孩说:“这是我家新雇的员工,还不大熟悉哈。” “不……”张灯说,“你……” 男人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伸手撩了一下头发,张灯注意到他的手腕处有一处伤疤。 张灯有种灵魂战栗的感觉,但也仅仅是转瞬即逝。 “没事,”张灯伸出手来表示抱歉,“我认错人了。” 男人笑道:“我看你也挺眼熟。”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张灯却认真地道:“是吗?” 男人:“嗯。” 张灯道:“你叫什么?” 身旁的店主女孩说道:“董宇。” “说来也巧了,”女孩对胡宁宁道,“这人还是你前男友介绍来的。” 胡宁宁想起来了:“哦,那次你说缺人了。” 等董宇离开了,女孩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我看他可怜才留下的。你们看到他的手腕了吗?” 除了张灯,谁也没注意过这个人,大家当然也没看到。 女孩说:“割腕过。” 胡宁宁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女孩说,“我也没敢问啊。你前男友当时也没告诉过我这个人是这种情况啊。” “咦,”胡宁宁说,“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听过这件事。” 她看见张灯和卫原野都一脸茫然,问道:“是不是你俩打听过这个人啊?” 张灯完全不记得了:“什么啊?” 胡宁宁更奇怪了:“不是你吗?” “不对,”胡宁宁完全想起来了,“就是你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那次你问童迎了,他们单位是不是有一个疯子,后来你说那个人叫董宇,还让童迎去找。” 张灯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卫原野问:“然后呢?” 胡宁宁说:“这不就对上了吗?他给你们找到了啊,这不还给他安排了个工作吗?” 张灯道:“那……” 他大脑有点打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因为我来这的吗?” “你问谁啊,”胡宁宁说,“你失忆了啊?” 是啊,张灯想。 本来就是失忆了。 第91章 似故人归(十一) 这也太神奇了, 张灯真感觉到所谓的蝴蝶效应了。 可问题是处于风暴中心的张灯本人对此毫无印象。 胡宁宁还以为他只是记性不好,不停给他提示:“你当时说那人的手腕上有伤疤,然后童迎说他单位前几年确实有个疯子在单位搞自|杀。” 张灯假装自己想起来了,眼睛去找董宇。 董宇站在岛台后正在磨咖啡, 他头发很长, 身形消瘦, 穿着工作制服,其实看着还挺有氛围感的, 像个落魄的艺术家一样。 刚那个老板说道:“还挺帅吧?不少女孩喜欢他呢。” 张灯:“他人怎么样?” “不知道啊,”老板也一头雾水, “平时也不见他说话, 很高冷的。” 张灯想了想, 走了过去,董宇见他过来, 说道:“咖啡还要等会儿。” 张灯根本不喝那玩意儿, 他道:“你认识我吗?” “不吧,”董宇眯起眼睛来,不过又道,“眼熟。” 张灯:“我也是。” “加个联系方式吗?”张灯问,“挺有缘分的。” 但是董宇面露尴尬,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居然是一部老式黑莓。 这东西张灯要不是活了太久了, 肯定是没见过, 纯时代的眼泪了。 董宇道:“我没账号,你可以留我一个电话。” 张灯说:“现在用这种也太有个性了。” “我不会用智能机。”董宇说。 俩人交换了联络方式,卫原野从后头走过来,和董宇打了声招呼, 张灯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董宇依旧摇头。 好吧,张灯放弃了。 “受助者就是胡宁宁,”卫原野在张灯的耳边低声道,“离她很近。” 张灯也低声道:“也太巧了吧。” 不光是这件事,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很诡异的巧合。 卫原野道:“我也不知道。” 张灯说:“啊,没事,算了,反正这样也很方便啊。” 张灯就是那种哪里跌倒哪里躺下睡觉,睡得非常舒服的类型,是那种天塌下来了,地震了,末日了,大饼掉在嘴边,既然都送到嘴边了,那就吃呗的人。 张灯坐回去,听见几个女生商量着要叫哪些男孩晚上一起去喝酒。 一个女生问张灯:“你们有帅一点的朋友吗?” 张灯说:“没啊。” 女生道:“天啊,我不信,你没有朋友吗?” 胡宁宁:“别为难他了,我给你们叫几个。” “不要你,”她们齐声道,“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 胡宁宁不服气:“我前男友很帅的好吗?” “但是现在你找的都太恶心了,”一个女孩道,“我觉得你好像疯了,也太不挑食了。” 几个如花似玉经济自由的漂亮女孩,坐在咖啡厅里,居然约不出一个男人来。 张灯沉默片刻,拿起手机来。 他打开屏幕,说:“是帅的就行吗?” “对的对的。”大家齐声道。 张灯打了几个字发出去,说道:“我试试吧。” 片刻后手机亮起来,何小丘问他:“你有病?” 张灯抬起头来,说道:“他问去哪儿喝。” 胡宁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找了谁?” “很帅的,”张灯说,“不过应该是不喜欢女孩。” 胡宁宁服了:“你叫了何小丘?” 张灯:“他认识的帅哥很多的,我让他带几个过来。” 胡宁宁崩溃了:“他是认识我的。” “正好一笑泯恩仇,”张灯说,“而且他挑男人的眼光比你强,质量比你自己找的好。” 胡宁宁沉默片刻,憋出了一句:“他也没强到哪里去。” 张灯说:“他勾一下手指,刘岩要跪着找他复合。” 胡宁宁败了:“好吧,叫他来。” 感情反正就是如此复杂,张灯从未怀疑过刘岩是喜欢何小丘的,虽然喜欢得非常复杂,非常不体面,但他就是很吃何小丘那一套。 也不知道刘岩得知何小丘结婚了,心里是什么感受。 晚上九点多,他们到了酒吧开台,女生们显然都是这里的常客,营销过来的时候和大家熟稔的打招呼,张灯拿起酒单来,看到调酒的价格,吓得不敢说话。 一杯鸡尾酒三百块的情况下,今晚不得喝出去几万块啊? 胡宁宁大手一挥说道:“我请客。” 第131章 “aa啦,”一个女生马上对张灯说,“啊,别担心,你们不用。” 张灯:“……” “好的,”张灯从善如流,“我无业游民,a不起。” 大家笑了起来,没人觉得这很难堪,似乎张灯的这种坦诚更讨人喜欢一些,一个女孩道:“你如果是直男的话,我肯定爱死你了。” “是吗?”张灯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卫原野。” 卫原野正玩游戏呢,被cue到抬了下头,那女生摇了摇头,说道:“他太锋利了,不是我的菜。” 这确实是中肯的评价,卫原野的确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可以用锋利来形容。 和这种人相处的确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张灯和卫原野在一起的时候,也担心过这件事。 不过他们真的谈起恋爱来,张灯倒是觉得,卫原野其实也还好,没看上去那么高不可攀,底色是温柔的。 这些倒是没有必要和别人提起了。 那个咖啡厅老板道:“你俩挺般配的。” “张灯简直是照着卫原野理想型找的,”胡宁宁点评道,“你们没觉得吗?” 张灯说:“分明他是我的理想型啊。” “放屁。”胡宁宁粗暴道。 “你理想型是这种?”胡宁宁问张灯,“你小时候做公主梦的时候,不想找王子,想找王子的屠夫?” 卫原野微微皱眉,刚要张嘴,张灯道:“哦哦,也是。” 卫原野:“?” 胡宁宁指着卫原野道:“但你的理想型一定是张灯这样的。” 卫原野没说话,不过可能是在思考。 胡宁宁显得很老道:“你这种莽夫,肯定喜欢温柔安静有文化的。你别反驳,一定是。” 卫原野一挑眉,继续回去打游戏了。 显然脾气也没有了,应该是真的被胡宁宁说中了。 张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路,原来自己才是卫原野的理想型吗? 胡宁宁道:“你知道你俩为啥能在一起吗?” 张灯虚心受教:“为什么?” “因为你脾气好,”胡宁宁说,“而且不挑,谁对你好你就爱谁。也就是说你和谁在一起都能幸福,但是卫原野不行,他挑,他只能是和你在一起。” 张灯心里不想这么承认,但是有点不知道从何反驳。 他爱上卫原野的契机,确实也不清白,当时卫原野闯入他的生活里,对他那么好,张灯一直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所谓的煤气灯效应而陷入一段感情,不过现在想来,他爱上卫原野简直是必然的。 张灯说道:“其实我也是挑的。” 虽然显得有些苍白。 胡宁宁说:“是,你也挑,不过你没那么挑。你老公一定是非常非常挑。” “他绝对勾引你了。”胡宁宁最终下了结论。 张灯笑了起来,卫原野道:“没完了?” 胡宁宁:“有人破防了。” 卫原野说:“你先找到男朋友再说吧。” 胡宁宁也破防了:“说这个干什么?” 营销过来了,说道:“这位是你们的朋友吗?” 在夜场的五彩斑斓的灯光下,走来了一个穿着剪裁立挺的白色风衣的男孩,他发型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每一缕头发都在他该在的位置,又显得慵懒随意,皮肤很白,没有化妆的痕迹,嘴却有自然的血色,漂亮到张灯隔着很吵的音乐都能听见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小丘走了进来,扫视了一眼众人,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好。” 他身后跟来了三四个男人,各个帅得人一愣一愣的。 何小丘道:“我是张灯的朋友,叫我小秋就行,张灯说你们缺人,正好我也和朋友好久没见了,借大家的光,也是让我们聚一聚了。” 如此得体,张灯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果然是何小丘。 众人赶紧让他们坐下,何小丘淡淡一扫,坐在了张灯身边,但却没搭理张灯。 张灯也没理他。 何小丘非常健谈,很快就和大家打到一起去了,他带来的朋友们也不是不靠谱的野模,各个都有来头,有的是设计师,有的是画家,混得都挺不错的。 他看到胡宁宁也没有任何意外,认出了胡宁宁,大方和她打了个招呼,倒是胡宁宁显得有些尴尬。 张灯说:“你从哪认识的这些人?” “你觉得呢?”何小丘懒得理他。 张灯:“不知道才问的你啊。” 何小丘说:“以前的朋友,你以为都是我的备胎?都是直男啊。” 张灯“哦”了一声。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人家叫男生出来玩,你叫一堆gay。” 张灯说:“谁知道你从哪认识的。” 一个男生笑道:“以前做书的时候认识的,我给他画过插画。” “我都是腆着脸叫的,”何小丘道,“你以为我认识很多男人吗?” 张灯有些意外,喝了口酒,没搭腔。 他真以为何小丘会认识很多男人,有很多备胎的。 大家做了一轮自我介绍,张灯已经感觉到不少女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说话也端起来了,估计是真的有看上了的。 都市男女的爱情就是如此迅猛,张灯坐在其中闻着大家散发的荷尔蒙,有点要被熏晕了。 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张灯也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卫原野的手,并且批评道:“别玩了。” 卫原野茫然地抬起头来,说道:“怎么了?” 张灯看到有的人都要坐在一起去了,再看看卫原野像野人一样正直的目光,有种悲从心起之感,更与何人说。 第92章 宇宙来羌(一) 张灯只喝了两杯鸡尾酒, 觉得甜兮兮的不好喝,给人一种热量很高、负担很大、对身体又不是很好的感觉,这种夜场喝酒的事情非常不适合张灯,卫原野对喝这种酒的热情也不高, 有人注意到他俩不怎么喝, 说要给他们点shot, 张灯连连拒绝。 何小丘倒是同意了,说道:“出来玩就玩得尽兴啊。” “那你喝, ”张灯说,“我不会。” 何小丘道:“我一直在喝。” 张灯仔细一看发觉, 何小丘确实不扭捏, 拿起酒单就点, 上了就干。 张灯烦死了,根本不想跟他比谁更会喝酒, 谁更会交朋友, 不过话在嘴边,换成了:“有没有啤的。” 张灯就算喝酒,都想喝点相对健康的,他觉得自己这种爱惜自己的程度,以后也不用说自己无畏生死了。 卫原野对这种局是真的不感冒,没拿起手机玩游戏已经算是比较尊重大家了,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 有些男生倒是表现得对卫原野比较感兴趣, 和他攀谈了半天,奈何卫原野工作保密,工资不详,伴侣就在身边坐着, 而且对别人的隐私也不感兴趣,能唠的实在不多,大家和他说两句,也没话说了。 何小丘倒是的确是一个people person,和谁都能玩得很开,大家都被他聊得很开心。 张灯喝了两瓶啤酒,肚子涨得不行,拍了拍坐在外侧的何小丘的腿,让他给自己让开,要上厕所,等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何小丘就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 张灯觉得无语,说道:“够漂亮了。” “是吗?”何小丘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眼睛扫了他一圈,“你头发怎么回事?想不开了。” 张灯说:“大家都说很好看。” 何小丘:“他们情商蛮高的。” 张灯要被他怼死了,说道:“闭嘴啊。” 他少有如此笨嘴拙舌的时刻,可能是内心深处仍对何小丘的魔法有种莫名的恐惧。 张灯说:“你是不是暗恋我,在这里等我。” “我喝了十杯酒了,”何小丘说,“我膀胱不工作?” 张灯又没话说了。 何小丘看了眼他的头发,说道:“赶紧把头发养起来,丑死了。” 张灯:“不用你管,又不和你谈。” “我看不上你。”何小丘说。 张灯:“……” 张灯战斗力完全不和他在一个水平线上,不想再受气,转身要走,何小丘道:“刘岩找过我。” 张灯停了脚步,回头看他,何小丘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他道:“我发了结婚照之后,他找过我。” “怎么说的?” “问是真的吗,”何小丘扭过头去,只剩下半张脸,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大概就是那些话,觉得可惜之类的。” 张灯其实想得到,他说:“他明白得太晚了。” 何小丘:“是的,我也是这么说的。” “他明白得太晚了,”何小丘复述了一遍这句话,“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张灯也觉得可惜,他们三个每个人都很可惜,纠缠了那么久,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最后搞得老死不相往来,像是一群幼稚的小孩。 第132章 俩人一起回了卡座,胡宁宁看到这个画面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她在这聚会里似乎没找到特别心仪的,一直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偶尔调侃一下身边的人。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凌晨四点多,张灯也喝晕了,听见大家说要走,迷迷糊糊地就跟着站了起来,何小丘说:“账我已经结了。” “老板大气,”胡宁宁的胳膊搭在张灯的肩膀上,东倒西歪地竖了个大拇指,“果然有钱。” 张灯问:“花了多少钱啊?” 何小丘说:“一万八。” 张灯:“……”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走廊里那个咖啡厅老板已经抱着插画师啃了,俩人亲得难舍难分,看到众人出来了,挺茫然地,问:“要走了?” “还转场吗?” “不了吧。”张灯真熬不起了,他今天已经是舍命陪君子,只能赔到这种程度了。 “我要回家,”张灯说,“我想家了。” 胡宁宁道:“小猫还在我那。” “今晚住我那里吧,”胡宁宁道,“前偶像,你回哪儿?” 她迷迷糊糊、七荤八素地拿出手机打开:“我给你找代驾。” 何小丘道:“我住酒店。” “别啊,”胡宁宁说,“住什么酒店,你也去我家,我家有地方。” 张灯说:“你精神不大好了吧?” 胡宁宁:“你们都是我的偶像,我对你们好不是应该的吗?” 张灯确认胡宁宁是真的喝多了,其实人已经不省人事了,因为还能说话,让大家以为她还正常。 她在街头拉着几个人,谁都不让走,撒泼打滚一样地诉衷肠。 张灯其实也喝多了,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最终大家都答应了胡宁宁去她家。 何小丘开车来的,胡宁宁因为知道要喝多,没开车,几个人叫了个代驾,坐一辆车大费周章地回去了。 小咪和布偶都被吵醒,站在门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 何小丘看到小咪马上蹲下身来叫它名字,问道:“还记得哥哥吗?” 小咪还认得何小丘,但是对他也没多么热切,只是尾巴扫过了他的手。 何小丘还是很喜欢小猫的,不由分说地把小咪抱起来了,说道:“好久不见了,小咪。” 张灯和何小丘关系还很好的时候,何小丘去他家玩是看过小咪的,他很喜欢小咪,给它买过零食。 他身上酒气很重,小咪不是很喜欢,“啊”了一声挣脱开了,跑走了。 卫原野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漱,问道:“有多余的洗漱用品吗?” 胡宁宁倒在沙发上已经不省人事,何小丘说:“我睡哪儿?” 张灯莫名其妙开始当起了保姆,上楼给何小丘找了间空房间,说道:“你住这儿。” 胡宁宁这个房子是真的很大,楼上有四五个空房间,张灯随便进一间,里头的东西都很全,张灯招呼卫原野,说道:“这个卫生间里面东西都是全的。” 张灯又去伺候胡宁宁,把她拉到主卧去,推床上,在化妆桌前找卸妆水,乱七八糟地卸了妆,再找护肤品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本书——《猫》。 这本书因为张灯过于熟悉,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并不是一本很大众的诗集,在张灯初中的时候,出版社面相青少年征集他们的小诗,张灯试着投了一稿,中了之后,出版社送给了他这本书。 他后来把自己写的暗恋刘岩的那句短诗夹在这本书中,偶尔拿出来看,他太熟悉了。 张灯还以为这是自己那本,结果翻开看到有别人的阅读痕迹,并不是他的。 和别人撞了书单这件事很有趣,张灯还想明天问问胡宁宁,结果再一转身,感觉浑身一激灵,他发觉胡宁宁的书架上,和他的书单几乎百分之百重合。 他被钉在原地,浑身发冷,越看越心惊——每一本,每一本,都和他的书架一模一样。 张灯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到胡宁宁躺在床上,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自己,张灯猛然转头,看到门口是那只布偶猫。 猫咪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张灯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何小丘洗漱完了找不到人,到了这个房间才看到张灯,发现他表情不好,问道:“你在这干什么呢?还不睡?” 他顺着张灯的视线看到书架,问道:“怎么了?” 张灯说:“这里的书和我家里的一模一样。” “那又怎么了?”何小丘道,“你的阅读很小众吗?” 张灯的阅读量很大,绝不小众,但也不可能做得到百分百重合,他觉得这件事不对,但是他没说,含糊地道:“那也是。” 何小丘说:“胡宁宁不是很喜欢你吗?估计是照着你的书单买的。” 但是张灯从没跟人分享过自己的书单。张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装作没事,说道:“你还不睡吗?” 何小丘翻了个白眼:“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倒哪里睡着了。” 他要去睡了,张灯去了卫原野洗漱的那个客卧,卫原野也刚好出来,张灯不知道这件事应不应该跟卫原野说,他已经隐瞒了卫原野很多事情了,好像如果突然说了这么一件,显得有些没头没尾。 张灯听说有人如果精神状态不好的话,就会怀疑整个世界都在为难自己,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陷入了这种心理怪圈里,种种猜想似乎都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其实仔细想来,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似乎都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张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躺进被窝里,胡宁宁的布偶和小咪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张灯觉得受宠若惊,挨个撸了一个遍,张灯问那只布偶:“你怎么会来找我?你不找你妈妈吗?” “咦,”张灯摸了摸布偶的爪子,奇怪道,“你的爪子怎么长得和小咪不一样?” 小呆的爪子并不像一般小猫咪是柔软的,它的脚垫非常坚硬,指甲是纯黑色的,好像一种大型猫科动物的爪子。张灯仔细摸摸,好像它的肚皮上也没有“痘痘”。 卫原野抱住了张灯,不让他和小猫咪玩,简单地宣布道:“睡。” 确实太晚了,张灯怀里抱着布偶,身上趴着小咪,又被卫原野紧紧地搂住,在很宣软的床上,压着一身的重物,很快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第93章 宇宙来羌(二) 这栋独栋小别墅在中午十二点前可以说极其安静。 只有自动猫粮机到了时间自动放粮的声音, 就连卫原野早上雷打不动的晨练今天都暂停了,他也睡了个懒觉。 卫原野是第一个醒的,因为是别人家,他进厨房做早餐, 玩了会儿游戏, 不一会儿张灯也醒了, 小猫围在他的周围闻他,张灯人还没醒呢, 挨个亲了一个遍,把小猫亲生气了, 都跑开了。 张灯翻身伸了个巨大的懒腰, 问卫原野:“你在干什么?为什么醒了不叫我?” 卫原野看他睡眼惺忪, 说话含含糊糊地,可爱极了, 抱着也亲了半天, 把张灯也亲烦了,去呼噜他的脸。 俩人躺床上玩了半天,听见了外头有了动静才出去。 张灯走出去看到何小丘已经穿戴整齐了,看样子正要出门。 张灯问:“你要走了?” “不然呢?”何小丘说,“我还真住这儿啊?” 张灯问:“你住在哪儿啊?” 何小丘说了一个很知名的酒店名,以昂贵奢华著称。 张灯说:“你发财了?” 昨天他出手就很阔绰,似乎比以前手头还宽裕。 何小丘说:“傍大款了。” 张灯皱眉说道:“你为什么总这样, 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谁说你了?”何小丘更是觉得他奇怪, “我就是傍大款了啊。” 张灯:“……” 张灯说:“那你……哦,那……行吧。” 何小丘端详着他的神色,嗤笑了一声:“真有病。” 何小丘其实是一个很聪明,很精于人情世故的人, 但他似乎对于经营爱情更感兴趣,他是一个很精致利己的人,在能找捷径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大费周章地选择靠自己的努力的。 张灯说道:“他很有钱吗?” “一个月给我五十万,”何小丘道,“还可以吧。” 张灯不知道如何点评了,他道:“这次你们一起回来吗?” “没有,”何小丘道,“他应该在陪他的前妻吧。” 张灯真的要受不了了,说道:“你快走吧。” 何小丘也正有此意,他都穿上鞋了,在玄关处却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刘岩约了我下午见面。” 张灯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说道:“干什么,他叫我一起去啊?” 何小丘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下午见?” 张灯:“你——” 张灯道:“我才不去!” 第133章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何小丘说。 张灯:“你有病。” 张灯说:“他找你干什么?” 何小丘也说不清楚,但是张灯大概能猜得出来,刘岩放不下何小丘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男人或许有瞻前顾后的天分,他们天然愿意去衡量和比较,但是在失去后,又瞬间清醒,马上知道了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张灯说道:“他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他更喜欢你。”张灯说道,“你要和他聊什么?” 这个问题何小丘没有回答,可能何小丘也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说什么,他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张灯。 也许是因为只有张灯知道他和刘岩之间的那些破烂事。 他们三个在漫长的时间和岁月的打磨下,已经太过于熟悉了,他们互相之间已经不需要任何隐瞒和巧言令色,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 何小丘也许只是想想从张灯的嘴中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到底应不应该去,去了要怎么做。 张灯说:“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何小丘笑了一声,似乎是笑他的幼稚,也可能是在笑自己的随便,说道:“国外的一张纸而已。” 张灯说道:“我不管,你自己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何小丘嘴硬道:“也没指望你能管。” 他挥了挥手,说道:“再见。” “再见。”张灯感觉自己嗓子眼里有话想说,可是一直到何小丘都离开了,张灯那句话还是没找到,也没说出口。 卫原野洗漱完走出来,问道:“他走了?” 张灯说:“他说下午要和刘岩见面。” 卫原野问了个很让张灯窒息的问题:“为什么?” 张灯:“你的问题,可以不要这么直击人心吗?” “我哪知道为什么啊?”张灯说,“我像是知道为什么的人吗?” 卫原野换了个简单的问题:“吃什么?” 张灯:“……为什么这么突然?咦?真的好饿。” 他少有这么晚才起的时候,昨晚只喝了酒,现在才感觉到饿得厉害,俩人在沙发上翻找外卖软件找了半天,点了些炒菜,张灯有些无聊地翻着自己的账号,他上次给何小丘点了赞之后,不少粉丝发现他又开始使用这个账号了,又有不少人给他私信,还有人在等他的直播。 张灯没想好怎么回复,胡宁宁就像鬼一样下楼了。 张灯看到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胡宁宁脸蜡黄,感觉好像被吸干了精|血一样。 张灯说道:“你要死了吗?” “谢谢啊,”胡宁宁栽倒在他的身边,说道,“借你吉言。” 张灯:“你脸色真的太差了。” “你试着连喝一个月看看,”胡宁宁脸埋在沙发上,说道,“再也不喝了,再喝是狗啊。” 张灯就当听她放屁了,理也没理,只是忽然想起来昨晚的事情,问道:“你的书架上那些书是怎么回事?” 胡宁宁说:“嗯?什么怎么回事?你喜欢啊,都拿走。” 张灯:“你的书和我的书架完全一样啊。” “是吗?”胡宁宁说,“我不知道啊,都是我前男友买来的。” 张灯说:“童迎买的?” 胡宁宁:“他喜欢看书,你什么时候见我看过书。” 那张灯就更奇怪了,怎么会这么像呢?他正想着呢,胡宁宁说:“我是不是应该让他把哪些书拿走呢?” 张灯道:“你少找借口联络他了!” 胡宁宁有些没劲地又倒了下去,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布偶,说道:“好无聊啊。” “你说到书,”胡宁宁说,“他好像真挺喜欢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胡宁宁说:“总问你的事呗。” 张灯说道:“问什么?” “就一些很普通的事情,”胡宁宁说,“要告诉他一声你回来了吗?” “你简直无可救药。” 胡宁宁其实也只是说说,没有真的要联系童迎的意思,三人一起吃完饭,张灯也疲惫了,抱着猫先回家了。 他最近每天都处在信息量很大的状态,不宜再连续工作了,而且就算待在胡宁宁身边,似乎也没什么帮助。 她最近身边的人实在是太杂了。 下午,张灯又打开了文档。 他最近想法很多,也总觉得想写小说,在外头不写心里空落落地。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会变,谁都会离开,只有他的主角,每次打开完档,她都还在那里等着他。 不发这个角色下线了,张灯的写作进程稍微慢了一些,那种行云流水地写作状态下线了。 李欣在不发的启发下,开始有意识地写日记,读一些书,她发觉这种事情并没有曾经她以为的那样枯燥无聊。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静不下心,写日记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读书的时候也总是走神,后来她发觉日记这个东西重点在于日后,而不是当下,她在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再看日记,总有种恍然的感觉,原来她在当时的感受是那个样子的。 时间总会扭曲她的感受,即使是活在当下,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是忧,而文字总是忠诚地记录下来一切。 因为不给任何人看,只承担着记录这一件事,所以它们很诚实,没有春秋笔法,无限地接近真实本源。 写着写着,李欣就开始越写越长了。 记录自己每天的所见所闻和因此产生的感受,成为了她的第二大爱好,李欣发觉和文字产生链接确实是会让人上瘾的。 或许她现在还不算真的和文字产生了链接,她只是驾驭文字的新手,她不会使用华丽的辞藻和高级的修辞,她只能朴实直白地写下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李欣已经很满意了,她对自己的定义一直是一个武将来着。 有一天,李欣翻开自己的日记,看到了她半个月前写的文字,她是这样写的。 “今天上早八的时候,差点迟到,昨晚运动过度,精神兴奋导致失眠,凌晨两点半才睡着,下次晚上不能再跑很久了。 说起起床,最近我发觉,如果想要马上起床,就不能太关注自己的感受。 总去想昨晚睡得很晚,或者天气很冷的话,就会加剧起床的困难程度。如果起床的时候,只想起床这一件事,就会简单很多。 午餐吃了鱼香肉丝盖饭,花了14元。 下午没课,晚餐吃了馒头两个,还有点咸菜。 生活费快不够了。 训练有点累。 老师说我最近状态不好,不过他说这是正常的,没有人状态会是一直很好的,如果一个人一直进步,那就不是人,是怪物了,人的状态起伏,下滑、上升,只要坚持下去就可以了。 我现在已经不太关注自己的速度了,速度只是大家检阅我的标准,并不是我自己要求自己的标准。 我今天在跑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脚下的路,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圈。” 李欣翻看着自己的日记,看到了“跑”这个字反复出现,出现频率高到这个字她都有些不认识了,她仔细观察着这个字,企图重新认识它,却好像突然回到了当时的那种状态中,一时间李欣好像听到了自己耳边的喘息声、脚步踏在橡胶跑道上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等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坐在宿舍的桌前,面前是一盏昏暗的台灯,室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睡下,只剩她自己还坐在地上,脚下泡脚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冰凉了。 李欣有一种忽然醒悟的感觉,她一激灵,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张灯写到这里,似乎和她共感,在屏幕外的他,也无法抽身,一直陷入在文字之中,不断地敲打着键盘。 他的手机亮了,张灯没有管,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替他划开屏幕。 卫原野说:“是个陌生的号码。” 张灯说:“不用理他。” 他心思不在外头,还在自己的电脑前,直到他把这段剧情交代结束,李欣顺利地躺在床上入睡,张灯才抬起头来,问道:“你刚说什么?” 卫原野把屏幕亮给他,张灯看到了两条短信。 第一条是他妈发来的:“小丘回来了,一起回家吃饭吗?” 张灯心一哆嗦,手一抖,直接点了删除,打开了第二条。 “你们昨晚喝到几点?” 第94章 宇宙来羌(三) 张灯没存这个号码, 但是他几乎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道:“是不是董宇啊?” “只能是他了,”张灯说,“不可能是别人。” 他回复:“四点吧, 怎么了?” 董宇那边回复得很快:“我老板今天没上班。” 张灯把他的号码存上了, 他不知道董宇找他到底是什么事, 不过还是回复道:“哈哈,他们喝得很夸张。” 第134章 董宇问:“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张灯说没有, 没想到董宇居然说:“要出来吗?” 张灯问:“出去干甚?” 董宇那边很久没回,过了半天才说:“不知道。” 张灯觉得无语, 不过还是答应了:“可以啊。” 他最近身边出现了很多人, 张灯甚至有点应对不过来了, 只能说尽力都照顾到。卫原野并不放心张灯自己和陌生男人见面,提出要一起去, 董宇也答应了。 他们约在晚上七点多, 董宇似乎是这个点刚刚下班。 他还穿着自己那身上班的制服,人影消瘦,风吹起他的衣服和头发,形销骨立,看着还挺有特点的。 张灯喊了他一声,董宇和他挥了挥手,卫原野点了点头, 俩人简单地也打了个招呼。 董宇说:“我们干什么去。” 张灯:“……不知道啊?你吃饭了吗?” 董宇摇了摇头, 张灯心想这人怎么跟傻瓜一样,他道:“那我们去吃一口吧?” 董宇表示吃什么都行,张灯也不想太铺张浪费,随便找了家路边的餐馆, 三人点了四个菜,人均才六十块,还算划算。 等上菜的时候,董宇也坐在墙角,一句话都不说,他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包烟来,示意张灯和卫原野抽不抽,俩人都拒绝了,董宇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抽,张灯说:“没事,你抽吧。” 董宇这才点上,张灯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他昨天留电话的时候确实说以后有机会出来见面,但是也没想到再见面这么快,而且还这么尴尬。 董宇终于说话了:“你俩在搞对象吗?” “是啊。” 董宇点了点头:“挺好。” 张灯:“你呢?有对象吗?” “没有,”董宇摇了摇头,“没人看得上我吧。” “你很帅啊。”张灯说。 董宇吸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他带着胡茬的脸更有味道了,他道:“女生不看脸的。” 其实也不全是,张灯觉得董宇这种类型应该有很对女孩会喜欢他的,不过董宇看着有点颓废,他的态度可能会让一些喜欢他的人望而却步。 董宇道:“我脑子有问题,不能骗人家。” 张灯说:“什么问题?” “我总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董宇说,“俗称疯子。” 张灯现在对这个词已经不敏感了,他道:“现在脑子没病的少。” “你认识童迎吗?”张灯问。 董宇愣了下,说道:“认识。” “他是个什么人?” 董宇想了想,说道:“我不了解他。” “我觉得他人不错,”董宇说,“给我介绍了工作。他是正常人。” “他为什么要帮你啊?” 董宇说:“有一天他忽然联系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我以为他是要骗我,但我也没什么可以被骗的,所以就来了。”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你等等。”董宇掏出手机来,找了会儿,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一串电话。 张灯拍了下来,把手机还给了他,董宇接过来,张灯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疤。 董宇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主动解释道:“这是以前犯病的时候割的。” 张灯说:“犯病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好像是……”董宇说,“我无所不能,那时候一直有人告诉我,让我去死,死了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永生。” 暗处好像有一根线,连接着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张灯无法将他们串联到一起,他在一团乱麻中直觉这些事可能和童迎有些关系。 张灯想把童迎约出来谈一谈。正这么想着,菜上来了,董宇胃口不错,其实他是健谈的,只是不大明显,吃起来的时候,他挺爱点评的。 “这菜一般,”董宇说,“这个菜还可以。” 张灯说:“你平时吃什么?” 董宇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道:“有什么吃什么。” 显然他不做饭,也没什么钱,吃东西这件事是靠看机遇来完成的,张灯懂了,说道:“如果我有空,我以后出去吃带上你。” 董宇说:“可以。” 他没有表现得很感动,只是道:“咱俩有缘,我一看就知道。” “你真没见过我吗?”张灯又确认了一遍。 董宇:“我不知道,其实。” “我的记忆混乱了,”董宇很平淡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已经坏了,我什么都不清楚了,不会用手机,找不到路,可能上一秒在做的事情,下一秒我就忘记了。你知道吗,我觉得是我的核心处理器烧了,或者是弄丢了。” 张灯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董宇却感觉没什么,他说:“我知道我经历过就可以了,以前我聪明过。” 这顿饭吃得不怎么开心,张灯感觉食物全堵在自己的胸口了,他也不知道能怎么帮一帮董宇。 几人出来之后,临走,张灯问他:“你住在哪儿?” 董宇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有家。” “哦,好的,”张灯道,“你怎么回去?” 董宇说:“很近,你要去吗?” 张灯累了,不想再走动了,他道:“下次吧,有时间我去找你玩。” 董宇点了点头,和两人挥了下手,转身走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和张灯的心一样,他抬头看了眼卫原野,发觉卫原野最近好像有点沉默地过头了,他道:“你觉得他有办法在这个世界生存吗?” “人各有命。”卫原野说。 张灯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那句话,起心动念,无量坍塌。是不是我们对别人的苦难漠视,也是一种不选择,也会造成不一样的结果呢?” 卫原野说:“不要有所有人都圆满的执念。” 张灯:“……” 他抬头看卫原野,发觉卫原野即使是说出如此强烈的一句话,他的神色依旧很淡。 卫原野偶尔是会这样的,他好像平时从来都不会思考任何问题,但是却会在一些时候,蹦出一些很吓人的话,好像是早已经摸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律。 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地,从不去总结规律,就得出方法论,除非他其实一直在想。 张灯说:“也许你说的对吧。” 有很多时候,张灯即使是站在深渊面前,都会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他不纠结卫原野的一切成然的状态。因为卫原野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他选择了和卫原野在一起,那卫原野就没必要做任何改变。 张灯拉住他的胳膊,很热切地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说道:“我们回家吧。” 卫原野把胳膊抽出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自己的怀里使劲搂了一下,在他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张灯说:“你没觉得和董宇好像很有缘分吗?” “没有,”卫原野说,“你到处觉得有缘分。” “是真的啊,”张灯说,“总觉得和很多人都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卫原野说:“有过。” “谁啊。” “你。”卫原野说。 张灯推了他一把:“什么啊。” 卫原野没多说什么。 这晚过得相对平静,张灯十点多就睡了,睡得很香,一夜无梦,然后早上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发觉多了十多条消息。 先是置顶的卫原野的消息,他在早上七点多发了一条:“买早餐,晚点回。” 张灯给他回了个“好的”的表情。 然后就是胡宁宁,昨晚连番轰炸了半天:“你知道吗?昨晚那个谁和那个谁在一起了。” “太震撼了。” 连着发了数条,张灯说:“他们前天走的时候就抱着啃了。” 这个瓜也太无聊了,当时大部分人都不省人事了,但是张灯还有意识呢,当时就看到了。 最后是何小丘发的:“刘岩要和我复合。” 张灯感觉自己这回彻底清醒了。 张灯回复:“你答应了啊?” “我问他要一个亿,”何小丘回得很快,“给我,我就和他和好。” 何小丘说:“反正钱和爱情,总要有一样吧?” 张灯说:“你分明就是都想要。” “都想要也不过分,”何小丘说,“我不配吗?” 何小丘的配得感是真的很高,张灯不得不服,他说:“他答应了?” 何小丘:“他回去筹钱。” 张灯麻木地打字:“祝你们幸福。” 最好幸福到再也不用给他讲这些烂事了。张灯对有钱人的爱恨情仇有点烦了。 他批阅完奏折,又和小咪玩了一会儿,给小爱浇了水,又等了很久,卫原野才回来。 张灯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晚啊?都八点半了。” 第135章 卫原野:“……这很晚吗?” 他有些奇怪,平时张灯并没对他早上几点回来发表过意见,今天好像是稍微晚了点,但应该没晚到需要生气的地步。 但张灯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和卫原野能相处的时间可以说过一天少一天,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张灯想了想:“我以后和你一起去。” “你确定吗?”卫原野问。 张灯不太确定,真的思考了半天,最终给了一个很缓和的答案:“我明天先试试。” “好,”卫原野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给你买了豆腐脑。” 张灯现在对于每天早上都有不一样的好吃早餐已经有点麻木了,他怀疑卫原野每天的时间就是浪费在找不一样的早餐上了,俩人一起坐上餐桌,张灯突然问:“你觉得照顾我很累吗?” 卫原野像他有病一样看了他一眼。 张灯说:“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之后,你的生活质量反而降低了啊,你总要等我反应过来才能进行下一步,但我又很慢。” 卫原野说:“闭嘴。” 张灯没法给他解释,其实这是在安慰张灯自己。 如果卫原野没有他之后会过得更好,张灯反而会觉得分开没那么可惜。 张灯唏嘘地喝着豆腐脑,感慨道:“好喝。” 什么都好吃,什么都好喝,张灯食欲不错,吃什么都觉得幸福。 卫原野吃完了,看着张灯慢吞吞地进食,吃得很慢,但是一口都不少吃,忽然意识到张灯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已经改变了很多了。 刚认识张灯的时候,卫原野确实觉得张灯有时候像一只蜗牛,说话慢,做事慢,对吃东西这件事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什么事情都要认真反驳,不接受大家误解自己,身上带着很重的黑雾,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生活吞没。 现在张灯依旧说话慢慢地,不那么瘦了,进食让他的反应变快,人也坚强了很多。 卫原野端详着张灯,像是端详着自己的一件作品。 有时候是这样的。 卫原野心里升腾起很邪恶、自私的想法——张灯能有今天,绝对有他的功劳。 不然张灯会枯萎一般死在那个冬天。 是他卫原野很会养,把这个人养得如此茁壮。 甚至有余力去思考一些高级情感。 第95章 宇宙来羌(四) 中午十二点多, 胡宁宁给张灯打电话,张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床上懒着,犹豫着今天还要不要干活。 胡宁宁那边声音沙哑:“偶像,你干吗呢?” “躺, ”张灯说, “你呢?” 胡宁宁:“躺。” 张灯:“过来玩吗?” 一个小时后, 俩人一起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胡宁宁翻了个身, 抱着小咪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气,腿搭在张灯的腰上, 说道:“你的意思是刘岩和何小丘和好了?” 张灯:“刘岩可能是这个意思, 我没这个意思。” 胡宁宁说:“从哪里找的男朋友, 分手一年了还上赶着要和好,还给一亿, 这死丫头命真好啊。” “诶, ”张灯从手机中分神看了他一眼,“童迎现在在干什么呢?” 胡宁宁说:“你有病吧,我怎么知道?” 张灯:“他还在富士康工作吗?” “应该是吧,”胡宁宁说,“截止我俩分手,他反正还干着呢。” 张灯说:“你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胡宁宁一挥手,示意停止这个话题:“我不了解任何男人。” “这倒也是。”张灯说。 胡宁宁道:“你干什么啊, 你要帮我和好吗?” “我有病, ”张灯说,“但是没有那么有病,不做这种纯精神病的事情哈。” 胡宁宁翻了个白眼。 他俩躺在床上,等于是把卫原野驱逐了, 卫原野坐沙发上玩会儿手机,也抱不到老婆,也插不上话题,问道:“我能出去玩会儿吗?” 张灯睨着他:“去哪儿?” 卫原野说:“网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胡宁宁道,“到底多成熟的男人才会不玩游戏啊?” 张灯说:“你死心吧。” “童迎刚认识我的时候老帅了,跟个精英一样,”胡宁宁道,“认识了半个月,我发现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打火影忍者。” 张灯:“你很有生活。” 胡宁宁道:“你找的男人怎么也这样啊?” 张灯批准了卫原野的请求,说道:“晚饭前回来。” 然后以过来人的经验跟胡宁宁说:“不光我,何小丘找的男人也是这样的。” 胡宁宁:“不是吧,刘岩也打游戏吗?” “他此生挚爱弱智游戏,”张灯一边刷视频一边随口道,“大学的时候投资游戏还赔钱了,何小丘和他因为他打游戏的事情还吵过架。” 胡宁宁:“我心死了一部分。” “你的话,最好全死。”张灯说。 胡宁宁重新躺在床上,她头不梳,脸不洗,披头散发地来了张灯家,此时像个女鬼一样,躺在床上的时候感慨道:“你要是不喜欢男人该有多好。” 张灯:“我不喜欢男人的话,我就喜欢打游戏。” 胡宁宁:“……” 不过张灯确实对画面和感官上的刺激不太感兴趣,他从小就不理解为什么要玩游戏,无论是闯关类还是生存类,或者是纯粹消磨时间的小游戏,他都觉得很无聊。 张灯是一个高敏的人,他不需要再额外的获得任何刺激,光是读一段文字,他都觉得已经信息量足够大了。 胡宁宁问:“你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说点开心的不行吗?”张灯有点受不了了。 胡宁宁:“你的人生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张灯:“你回家吧。” 胡宁宁说:“我觉得你写的东西一定会火的。” 张灯:“我谢谢你,我都不敢这么说。” “我就敢。” “你知道为什么吗?”胡宁宁问。 张灯懒得理她,胡宁宁说:“因为我有钱。” 张灯:“……” 胡宁宁说:“我会给你炒作。哪怕你写的是一坨大便。” 张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他终于道:“我到底为什么要写大便?” 胡宁宁笑得东倒西歪,小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胡宁宁说:“是你说自己写得不好啊。” 张灯对自己红不红这件事已经半看开了,之所以没完全看开,是因为他实在年轻,才二十七岁,他自己都预估不好自己的未来。 胡宁宁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复,张灯说:“有筛选出心动嘉宾吗?” 胡宁宁:“唔啊。” 张灯:“搞咩啊。” “年轻时不应遇到太惊艳的人。”胡宁宁说。 张灯:“我约他出来见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胡宁宁:“随你啊。” 张灯:“真的假的?你不应该很激动吗?” 胡宁宁:“因为你不会约他。” 不过张灯确实打算见一见童迎的,他觉得想要解决胡宁宁的问题,不得不和童迎也聊清楚。 但是不能跟胡宁宁说,这样不太好。 胡宁宁说:“而且我觉得他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 “听说要调走了。” “听说?”张灯感觉不可思议,“你还调查人家单位了?” 胡宁宁:“什么叫调查,你这个词我就不喜欢,我只是找了几个他单位的同事,让他们顺便帮我盯着点而已。” 张灯:“这有比调查更好听一些吗?” 胡宁宁:“好久都没找过他们了,我分手前有人说他们单位要找人外派,还说他很有希望的,如果以后能回来肯定是前途无量,后来他就和我分手了。” “按理来说,外派也不会那么快就走,”胡宁宁说,“他就是很快地甩掉我了。” 张灯说:“渣男啊,渣男。” 胡宁宁:“是啊是啊,你老公肯定不会因为工作就甩掉你。” 张灯:“……” 胡宁宁:“说到底还是遇人不淑,眼光太差,我这个人实在是太失败了。” 张灯:“好了,迈要再说了。” 胡宁宁在张灯家里待到晚上吃完饭,卫原野收拾碗筷的时候,才提出要走,还顺便把剩饭也打包拿走了,顺便问了张灯一嘴:“我又接触了一个小男孩,你要帮我把把关吗?” 张灯答应了,胡宁宁说明天给他发时间和地址。 张灯觉得忐忑,等胡宁宁走了,张灯问了一嘴卫原野:“你觉得那个人真的是胡宁宁吗?” 卫原野说:“不放心可以再确认一遍。” 张灯也是这么打算的,第二天收到胡宁宁的消息,她把人约在了董宇打工的咖啡厅。 胡宁宁今天打扮得很入时,穿着紧身露出肩膀的小衫,白色修身牛仔裤,厚底运动鞋,头发也烫了卷,一眼望过去就是无疑的大美女。 第136章 她看见只有张灯自己过来,有些吃惊:“怎么就你自己?” 张灯说:“你没有邀请卫原野啊?” “可是……”胡宁宁张大嘴,觉得他在说胡话,“他不是默认是你的挂件吗?” 张灯:“谁默认的啊?” 胡宁宁:“每次叫你不都是你俩一起出现吗?你俩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单独约了?” “那就今天开始吧,”张灯含糊地绕过这个话题,看先她身后的那个小男孩,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见到他还有点局促,不好意思点头笑了笑。 胡宁宁一拍他的后背,说道:“起来打招呼啊。” 男孩一个起立:“哥,我叫霍敛。” 张灯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新人物啊。” 然后他自己马上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自己可能是写小说写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总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画外音出现。 张灯说:“你好,我叫张灯。” “你看着好小,成年了吗?” “成年了的,”霍敛说道,“已经二十岁了。” 董宇拿着菜单过来,问道:“点点儿什么?” “推荐什么?”霍敛问。 董宇麻木道:“推荐街对面的那家。” 张灯道:“你别开玩笑了。” “街对面那家给你多少钱?”霍敛自以为幽默的开了个玩笑,结果没有人接茬,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张灯说:“给我来一杯果茶吧。” “没吃饭呢,蛋糕有推荐的吗?”张灯看着菜单有点眼花缭乱,他不太喜欢菜单上可以选的样式太多的店,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董宇问:“谁请客?” 张灯指了指胡宁宁:“她。” 董宇把菜单一翻,指着最后一排:“这几个都可以。” 张灯看到价钱,一块小蛋糕88。 胡宁宁说:“我和你有仇啊?” “我虽然有钱,”胡宁宁说,“但是也不接受这种讹诈啊。” 董宇问张灯:“你晚上有事吗?” “我今天有事的,”张灯说,“你什么时候休息,可以来找我,我最近我晚上都会有点忙。” 胡宁宁觉得奇怪:“你找工作了?” 张灯:“没有,我打算以后每天晚上五点以后固定时间写东西,这样比较规律一些。” “那我晚上不能找你玩了?” “是啊,”张灯说,“有什么东西白天不能玩吗?玩点健康的吧。” 胡宁宁:“怎么说这种话。” 其实张灯只是觉得她酒喝得太多了,是胡宁宁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张灯还没忘记自己这次来的使命,但是霍敛看着很内向,几乎都不怎么说话,张灯看他举止还挺得体的,也比较有礼貌,不太插话,胡宁宁说话的时候,他也在听。 张灯发觉其实胡宁宁倾向于找一些比较有教养的男人,个人综合素质都在平均线以上,看着一个比一个衣冠禽兽。 可能是因为对童迎的印象不好,张灯对霍敛的分值也没打太高。 他开始怀疑这种款式的男人是不是都比较人面兽心了。 霍敛问张灯:“您做什么工作的?” “不用这么客气,”张灯问,“虽然我确实比你大很多,但是心态很年轻哈,不需要用敬语。” 霍敛松了口气,说道:“好的。” 他看着也挺紧张的,张灯道:“我目前没有工作,在家待着。” “傍大款。”胡宁宁说。 张灯不太认同:“还好吧?” 卫原野真不算大款。 胡宁宁说:“我是说我。” 张灯:“……” “我是大款,”胡宁宁道,“我是他小说的资助人。” 张灯伸出手来:“先打钱。” 胡宁宁问:“你要多少?” 她作势真的要给:“转哪里?” 张灯马上摆手:“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霍敛说:“你是作家?” “我跟你说过的啊,”胡宁宁不悦道,“我的那个作家朋友。” 霍敛:“这么……” 他看着张灯的外形,找了半天的形容词没找到,他道:“我没想到是你。” 自从张灯剃了头之后,好像身上的文艺气息冲淡了不少,尤其是经过了几次任务,虽然记忆消失了,但肢体上留下的那种惯性经验,他以前刻意地想让自己看着老练沉稳一些,却总是显得人起动迟缓,现在终于有了些世故的样子,他身上的气质很杂糅,失去了之前纯粹的内敛的感觉,多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情。 张灯自己却没有这种自觉,他自己对自己的印象仍然很刻板,以为自己还是书呆子一样。 “你是第一个说我不像文艺男的。”张灯说。 胡宁宁道:“你现在真的不像了,你像个社会上混的。而且混得一般。” “这么说来,都是头发的缘故,”张灯说,“这是大家对文字的刻板印象了,其实文字是属于所有人的,每个人都可以写,文学没有门槛,每个人都能使用这种工具。” 霍敛显然没有听懂,他道:“文学是工具吗?” “文字是,”张灯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够严谨,“准确来说是语言,语言人与人交流交往的工具,在运用语言交流的时候,诗歌并不比口头交流更高级,因为语言是平级的,每个人都可以使用。” 霍敛:“怎么能是一样的呢?一篇优美的诗歌,和我随口说的一句话,怎么能比的?” “都是为了交流而已,”张灯说,“所以都是一样的。” 霍敛:“但是他的作品会留下来传世,我的却连我自己都记不得。” “这是我最近在想的一件事,”张灯说,“一件伟大的作品即使流传百世,也仅代表他的沟通更有质量,就文字而言,他们本身的含义不变,那本书中使用的文字,你仍然可以使用,文字并不神秘,在那本书中的字,和你写的字,并无不同。” “他把文字组成了更有价值的表达,”张灯说,“但也只是为了讲好一件大家有目共睹的事件,你在心里早有涓滴成流的意志,只是在表达的瞬间那种意志坍塌了,而他叙说出来了,如此说来,一切文字都在你的心中。” 霍敛:“……” 董宇说:“很有意思。”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张灯的身后,张灯吓了一跳,董宇把蛋糕端上来,说道:“那如果书中所说的东西我是真的不懂呢?” 张灯:“那就当是他跨越古今穿越时空与你的对话,所以每一本书真正意义上的书籍都是一个时空,每读一本书,都像是一种时空穿梭。时空机器或许真的存在,那就是文字。” 所有人:“……” 第96章 宇宙来羌(五) 这是张灯在写李欣的故事的时候一边写一边迸发的一些想法。 他发觉每本书可以说都是一个世界, 古语有云:“百尺竿头续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张灯发觉或许这个世界并非十方世界,而是无量虚空,每个文字随即组合, 都能进入到一个新的时空之中。 但是机会很偶尔, 并非总是可以做到。 而且这种穿梭也并不能改变任何, 他只能看到文字背后的真相。 愣了半天,胡宁宁道:“我觉得你写书已经写得走火入魔了, 如果你很累的话,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不是很累啊, ”张灯喝了一口果汁, 说道,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而且我也没有走火入魔,”张灯道, “也许只是写得太投入了吧。” 这或许对别人来说就是一件很抽象的事情, 张灯的精神不正常过一段时间,导致他对自己的想法总抱有存疑的态度,他不敢坚持自己的某种想法,害怕真的是因为自己疯了。 但是张灯没打算改变,他决定就这样和正常人互不干扰地活下去。 人的忍耐力是极强的,就像他可以怀抱着和卫原野永生不见的结局和他维持亲密一样,他也可以怀着自己癫狂的概念, 假装是个正常人。 张灯觉得自己这次试探并不算太成功, 他决定以后不再说这些话了。 董宇却道:“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意思。” 他直接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张灯的身边,说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写一行字, 如果我有某种能力的话,不就可以通过这个文字,穿梭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了?” 张灯:“……这么说,是不是有点。”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毕竟他其实没那么疯狂。 董宇:“我写过,我真的写过。” 他拿起张灯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上写了一个字,张灯认出了这个字:“宇。” 董宇说:“你看到这个字,有什么感觉吗?” 张灯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的名字吗?”张灯说。 第137章 董宇:“为什么非要是这个字的,你听过那句话吗?人的名字是最短的咒,你有想过为什么你的名字偏偏是这个字吗?” 张灯:“我爷爷取的啊。” “他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呢?” 张灯:“这太扯了,这世上有几百万叫子涵的人,难道他们的命运全都一样吗?” 董宇:“反正我觉得,我们的名字都有一定的意义,我们一定也是为了这个使命而来。其他人我就管不着了。” 张灯下意识地看到他手腕上的伤口,他想了想,没说什么。 张灯早就过了觉得自己非常特别,一定肩负着什么使命的年纪了,他现在遇到任何奇怪的事情都会觉得是巧合,有人说他特别,他就会觉得对方要赚自己的钱。他现在所求只有内心的平静。 他在心里也并不期盼过一种与众不同的人生,再不去暗自许愿:如果我假装不在乎,命运就会给我一个惊喜。 他确实也会假装不在乎,但是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一天或许能真的不在乎。 霍敛倒是对董宇的话有点感兴趣:“‘宇’这个字很大的,一般人是压不住的。” 胡宁宁道:“你觉得他压得住吗?他不都疯疯癫癫了吗?” 张灯:“你说话难听倒是可以,也不要太难听。” 胡宁宁:“难道不是事实?” “我认识的‘宇’很多的,”张灯下意识地说,说完又奇怪,“咦,谁啊?” 胡宁宁:“对啊,谁啊?你哪认识几个人啊。” 张灯刚是真觉得他好像认识很多,但是一转眼就忘记了,他道:“我记错了。” 董宇说:“我尝尝做梦,自己在御剑飞行,我的意念可以在另一个时空自由行走,我甚至能说得出那个时空的花花草草都叫什么名字。” “那你更适合写小说啊。”张灯说。 董宇:“我写了。” 大家愣了下,张灯道:“你写了?什么书?” “在我的心中写的,”董宇说,“是一本百科全书,我写它不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给别人看,就只给自己,我每个字都记得。” “那就不算写,”张灯说,“书面文字必须要写出来才算。不管也还好吧,反正你给自己看的。” 霍敛:“你为什么不把他写出来呢?或许写出来了能火,你就不用在咖啡厅打工了。” 董宇严肃地说:“这是一个神圣的事情。” “我不会拿它来赚钱的,”董宇说,“如果有一天我去了那个世界,这是我给自己的保命符。” 张灯:“也还好吧,并不能保什么命,反而会造成一些误会,你要是因此觉得自己一定能当个大英雄,就完蛋了。” 董宇:“我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可能大英雄不太需要外挂,”张灯说,“你只是观赏到了一个世界的景象,不代表你能驾驭那个世界。” 董宇想了想,说:“我不这么认为。” “当然可以啊,”张灯说,“人和人想法不一样很正常嘛。” 霍敛说:“如果你们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还有那个世界的使用手册,你们打算干什么?” 胡宁宁:“我不知道啊,可能就赚点小钱吧。” “你想要爱,”张灯一语中的,“你这种人在哪里都一样的。” 胡宁宁无可无不可:“或许吧,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 霍敛道:“我也说不好,我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很强的能力,会浪费了这种主角才有的命运。” 张灯压根不想去设想这种事,他手机响了,拿起来看了一眼,何小丘问:“你死了?” 张灯莫名其妙地:“搞什么?” 何小丘:“干什么呢?” 张灯没理他,把手机扣下了,他觉得霍敛不错。 最后一个问题,让张灯觉得霍敛还算是有比较清醒地自我认识,也不算是好大喜功、爱搞空中楼阁的人。 但有点幼稚。 对于这个年龄来说,倒是也正常。 胡宁宁也觉得咖啡喝得差不多了,宣布要去过二人世界了,张灯一挥手,胡宁宁还以为他要买单,结果卫原野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胡宁宁:“……” 她问卫原野:“你是他的召唤兽吗?” 卫原野:“一般召唤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在门外等半小时了。” 胡宁宁差点把咖啡喷了,她问张灯:“你还是人吗?你把我卫哥当狗训了?” 张灯不太诚心地道:“是他不想进来的。” 卫原野把张灯的剩咖啡和甜点打发了,等着张灯起身动身,胡宁宁说:“怎么了,不喜欢参加我们的闺蜜局吗?” “确实一般,”卫原野说,“说不上话。” 张灯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卫原野对于和他的朋友一起出去玩这件事其实并不太热衷,张灯以为卫原野没什么明显的喜好,干什么都可以的,但是卫原野有几次没去,张灯就懂了,即使卫原野表现得很随性,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能避免的话,卫原野还是愿意不去的。 胡宁宁道:“你塌房了,在我心里。” “你是我见过最爱陪老婆的人,”胡宁宁,“现在你也变了。” 张灯说:“我发现他有点讨厌人类。” 卫原野:“谁,我吗?” 张灯:“是的。” “我只喜欢张灯,”卫原野很简单地总结了一下,“其他都差不多。” “少来秀恩爱!”胡宁宁一拍桌子,暴怒道。 张灯被他这句话尴尬得够呛,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之所以没有骂卫原野,是因为卫原野的表达方式倒不算油腻,而且好像事实也确实如卫原野所说。 任谁都能看得出,卫原野对张灯是非常感冒的,而且一直很感冒,生理性的喜欢有,心理上的喜欢也有,可以用爱不释手来形容。 但是张灯对于他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还是接受不能。 张灯要羞耻疯了,:“啊啊啊啊我要把你贬入拔舌地狱。” “很难,”卫原野说,“拔舌地狱的人说的是假话。” 众人:“……” 胡宁宁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快滚。” 回去的路上,张灯冷静下来,他道:“但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种话其实咱俩说就行了。” “哦,”卫原野说,“为什么?” 张灯:“因为,很不好意思啊,如果有一天——” 张灯想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会分手,那不是显得两个人说过这种话很可笑吗? 可是他说到一半,意识到不能再说了。 卫原野何其聪明,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怕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吧。” 张灯:“其实不是。” 很苍白,张灯自己也知道。 卫原野说:“那什么意思?” 卫原野给了张灯打补丁的机会,张灯当然会抓住机会,他最擅长巧言令色,张灯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你这样说,我都没办法和朋友吐槽你。” “原来是这样。”卫原野随口说。 张灯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而且张灯不敢问。 幸好卫原野下一句就岔开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第97章 宇宙来羌(六) 是时候该干点正事了。 张灯回来这几天稍微有点抵触情绪, 有点不干推进任务的那种感觉,偏偏如果他不催,卫原野似乎也没什么正事,每天跑步、打游戏、做饭, 好像回来休假了一样。 每次和胡宁宁联络, 都是张灯自己在做, 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张灯受不了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宣布:“咱俩得开始行动了。” 卫原野挺奇怪的:“行动什么?” “任务啊。” “哦, ”卫原野说,“怎么行动?” 张灯看着他:“这种事应该问我吗?” 张灯觉得非常不对劲:“你的工作态度一直是这样的吗?以前都不爱干活吗?” 不对啊, 按照世界树大家给的反馈, 卫原野不应该是很能干活的那种人设吗? 张灯说:“为什么我和你的任务, 你都不怎么积极啊?” 卫原野:“你还记得?” 张灯:“……” 张灯哽住了,他道:“咦——对啊, 我又不记得了。” 他是真没装, 只是脱口而出而已。 张灯有些纠结这个问题,他道:“但就拿这次来说吧,你的工作态度就不是很认真。” 卫原野道:“因为没什么紧急的,你想开始那就明天再说。” “又是明天,”张灯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不能今天就提供一些思路吗?” “可以, ”卫原野说,“但我没有思路。” 张灯:“可是你是老大啊!” 这句话可能真让卫原野挺受用的,他问:“我是老大吗?” 第138章 张灯:“你要自信起来啊。” 张灯对卫原野是真正的拜服,他不太能接受非常势均力敌的感情, 喜欢过的理想型都是在很多地方强于他的,张灯在心里是崇拜卫原野,把他当老大的,他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这么对卫原野说过。 一直以来都是卫原野在支持他,告诉他是能做的到的,表扬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张灯很少会表达出对卫原野的欣赏。 他觉得卫原野的内核已经够强了,不太需要外界的肯定。 不过今天张灯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意识到偶尔好像也应该跟卫原野说些好听的话。 卫原野居然真的是可以被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取悦到的。 张灯观察到卫原野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晚上心情都不错,掂锅的时候都哼着曲,张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方面觉得男人好像无论能力多强,本质上还是很幼稚的,一方面又在想,可能卫原野这种反应是来自于从来没在亲密关系中听到过好话。 张灯顿时觉得自己非常不称职。 这好办啊,张灯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想:“我最擅长说这种话了。” 张灯的小说进入很平缓的成长期,李欣在大学一边暗恋、一边失恋,都不怎么致命,李欣在很多次的蜻蜓点水一般的爱恋中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审美很大众的女生,她的品味很俗气,往往她喜欢的男生身边总围绕着很多女生。 反正都不会选择她的,李欣对自己的认识是一个又高又大,相貌俗气,皮肤黝黑,头发总乱七八糟的女生,她自暴自弃地想:“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不过偶尔也会在睡前去幻想,如果真的谈恋爱了,想去买一双粉色的球鞋,在橡胶跑道上,和男生一起跑步,他一定会夸她的球鞋很漂亮。 专业的跑鞋很贵,李欣暂时没办法一下子花那么一大笔钱,这个想法只能和恋爱一样被搁置下来。 她的室友一个一个地谈起了恋爱,白天宿舍总是没人,很晚的时候带着一种恋爱的氛围回来,虽然她们并不像表现出自己的幸福,但从她们轻飘飘的言行中,李欣还是能窥见出她们的快乐。 李欣为了不成为那个唯一待在宿舍的女孩,只能更长时间地待在操场。 不发给她介绍的老师说她很有天赋,问她想不想参加一些比赛,李欣慢慢地在加强自己的专业性,大三那年参加了一个比赛,居然真拿到了第三名,八百块的奖金。 李欣拿到的瞬间,就给自己买了一双跑鞋。 她是那天比赛中唯一穿着普通运动鞋的人,虽然李欣没觉得鞋真的影响了她很多,但是她还是买了。 这是李欣第一次赚钱。 从那之后,她的心态好像终于改变了,她能赚到钱了,她在思考的事情,她所钻营的事情,也是同学们不懂的。 就像她不懂怎么把针扎进血管一样,她的同学也不懂跑步。 这世上本就没有太多神秘的事,李欣逐渐明白,如果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其实就是不让你做的意思。 张灯写到这里,意识到了这何尝不是卫原野曾经跟他说过的:“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这时间看似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是你真的走下去了,会发现有些路很陡峭,有些路是死的,而这些都要自己去试错,很多时候你没去做,就只是因为哪条路你走不了。 张灯微微地走神,眼神都不太专注于电脑屏幕上,脑子里天马行空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却一直没停,噼里啪啦地打字。 整个四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只能听见键盘的声音。 一天晚上,李欣伏在桌前在写日记。 她在大三下学期基本上已经能靠参加比赛和当助教经济独立,不需要父母额外给生活费了,她一共有三双跑鞋,很多运动短裤和内衣,挂在她给自己装的洞洞板衣架上,整整齐齐地占据了宿舍的一个角落。 从下班学期开始,从前偶尔和她讲话的室友现在基本上一星期都不会和她说超过十句话。 李欣认为,是从她买了第一双跑鞋开始的。 她赚钱,给她们买了一盒泡芙,这东西女孩基本都喜欢,但是价格很贵,一盒要四十多块钱,室长开玩笑地问是不是有人在追她,送给她的。 李欣说:“我跑了第三名,拿了奖金。” 她和她们展示了自己买的鞋,大家都探出脑袋来,夸还不错。 李欣很开心和大家终于有了共同话题,她很少拆快递,很少买衣服,原来大家聚一起分享新买的东西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会短暂地聚集在她的身上一会儿,好像她在那一两分钟内当了故事中的主角一样。 但是从那之后,李欣训练更忙,室友们见她行色匆匆,有种若隐若现地排挤感。 李欣觉得自己可能知道是因为什么,人心幽暗反复,有些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却被人的行动抓住马脚,坚决贯彻执行了。 李欣作为班级内第一个可以赚钱养自己,吃食堂敢点三个菜的人,在班级内、在年级内很快也都成为了名人。 爱交际的人恭维她,不爱凑热闹的人离她远远地,她的朋友更少了。 她整个大学基本上没有交到真心的朋友,她把这些苦恼全部都写在日记里。 这天晚上在写的时候,室友一个一个地进来,在她身后经过,没人和她打声招呼,她们自顾自地在分享今天上课的事情,分享男朋友的糗事,好像李欣并不在宿舍里。 李欣写着:“下个月三号我有一场比赛,在外地,和班主任请了假,班主任说她很欣赏我,还问了我毕业后的打算,我很怕辜负她的期望,我没敢告诉她,我没信心能赢,我只是个天赋很普通的人。体育的饭没办法吃一辈子,现在赚的钱,也许以后都会花在医院里,这些话我不敢跟她说,怕她觉得我很俗气。” 她写着写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写过同样的话,她翻开了自己以前的日记,仔细去找,是不是以前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她看到自己的日记中几乎每一篇都在写“跑”这个字,这个字出现频率之大甚至超过了一些常用的介词,李欣越看越觉得神奇,看着看着她几乎不认识这个字了。 她发觉她喋喋不休地在探讨“跑”这件事情带给她的感受,她因此获得和幸福和痛苦,以至于好像她的人生中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好像是她把人生中仅有的砝码全部押在了这一件事情上,那如果这件事情失败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对李欣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李欣看着看着,好像忽然身边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书本、室友、一切的一切,她像是被突然扔到了操场上,正要说话的时候,一转身,看到不发从身后跑来,他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李欣想要去拉他的手,都没有拉住。 李欣要叫他,却见身后又跑来了很多人,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各不一样,仿佛来自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在奔跑,没有看到他一样从李欣身边擦肩而过。 李欣惊恐大喊一声,却好像是听见了钟声、或者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与此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让她的鼻腔和头都有些不舒服,李欣一回身,这个世界好像在她的面前被撕了下来一样,一层皮直接掉在了地上,她仿佛站在一个在剧烈抖动的地面之上,视觉已经完全不再够用,五感都疯狂在吸收着新鲜的事物,她脚下的整个世界好像在奔跑、喘息、逃亡。 李欣非常的恐惧,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她没办法逃离这种感觉,环顾四周一片漆黑,白色的烟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那种气味好像就是从这里而来。 李欣听说,如果过于沉迷一件事,就会进入所谓的“结界”之中,难道就是现在吗?可是她刚才明明没有在跑步啊? 她长开双手,去摸那烟云,却在忽然间身边好像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人,那些人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都非常的奇怪。 李欣不认识他们,却觉得他们很怪,似乎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一个很低贱的生物一眼。 李欣道:“请问这是——” 她刚刚张嘴,一切都消散了。 她又回到了寝室,室友早已经熄灯,她坐着的那张小桌前连台灯都没有打开,室内一片漆黑,她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十五,刚熄灯十五分钟。 张灯写到李欣沉默地上床睡觉,手还在非常麻木地敲字,极近啰嗦一般去叙述李欣寝室的一砖一瓦,叙述这个世界的花草虫鱼,好像他就置身于这个世界一样,他站在操场前的那条小路上,抬头望到李欣的寝室,在月光下,窗内一片漆黑,月光反射在窗上,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一直到他被推了一下,卫原野道:“都十二点了。” 张灯“啊”了一声,好像这才醒了过来。 “你叫我了吗?”张灯道。 第139章 卫原野:“嗯。” 他起身上床,说道:“该睡了。” 张灯关文档前看了眼字数,发觉他今天晚上居然写了一万两千字。 这实在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一个人就算保持着每分钟写一百字的速度,完全不思考的情况下也要写两个小时。 真的能这么快的写东西吗?张灯还觉得奇怪,他翻身上床,闻到了卫原野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张灯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他在梦里来到了李欣的宿舍,宿舍里的六个人全部都在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张灯一抬头,看到了睡在门口上铺的李欣,从他的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看到李欣的脸,她晒黑了,在黑夜中甚至还能看到脸上发着黑亮的油光。 李欣的确不能算是多么的好看,她长了一张国字脸,两腮很大,眉毛很深,杂乱,从眉骨来看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张灯只有很仔细地看,才会发觉李欣的五官其实是漂亮的,但是搭配在一起,和她的肤色、身材并不相称。 张灯走到了床尾的小桌前,看到了那本刚刚合上的笔记本。 他看不清上面的字,拿到了窗下,借着月光,发觉上头居然真的写得清清楚楚,日期、天气、心情全部都工工整整地记录好,张灯也发觉,上头的确写了很多很多的“跑”字。 张灯试图盯着那个字发生些什么,未果。 他又翻到了第一页,看到了李欣的第一篇日记。 上面写着:“不发说,如果我实在无聊,可以写写日记,反正我确实无聊,写就写吧。” 张灯好像忽然有了感觉,他听见周围噼里啪啦地打字声,转身回望,他瞬间回到了办公室,周围的全部人都在打字办公。 往前走几步,他又看到了不少陌生人,一个穿着富士康制服的男人在黑暗的车间里也胳膊上的血写字,再往走几步,童迎在那本诗集上写写画画,还有一个穿着华丽的陌生的男人,似乎在写信。 他看到张灯来了,说道:“你回来了?” 张灯不认识他,张了张嘴,男人道:“我正想跟你们写信,却不知道能往哪里寄。” “你是谁——”张灯话音未落,登时一切消散了。 他回到了宿舍里,如有所感地低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了楼下,就在他刚才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书时,他站在李欣的楼下向上望去的时候的那个位置——一模一样。 张灯浑身乍起一层鸡皮疙瘩,感觉头皮发麻。 不发冲他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第98章 宇宙来羌(七) 张灯走下楼去, 走向那个站在小路上看着自己的男人。 很神奇的一件事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在直觉中,他就是知道, 这个人是不发。 这个男人头发很短, 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 他的相貌很难形容,介于帅于不帅之间, 一双眼睛很深邃,五官并不算多么出众, 组合起来却有一种很有故事的感觉, 穿着白色棉麻质地的鸡心领衬衫, 灰棕色阔腿裤,他身上不带任何饰品, 连一块手表都没有, 手插在兜里,游刃有余地看着他,勾唇笑着。 不发说:“终于见面了?” 张灯问:“你认识我吗?” 不发:“早有耳闻。” 他说:“边走边聊吧。” 张灯感觉出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攻击性,跟在了他的身后,不发带着他往操场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抚弄路边的柳枝、树叶,他点评道:“我很喜欢这个世界的气候。” 张灯:“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怎么不算呢?”不发说, “也对, 毕竟这里的人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张灯:“你行走在很多个世界里吗?” 俩人到了操场的长椅旁边,不发示意他请坐,然后自己坐在了一边,俩人看着静谧的操场, 只有不知名的小动物发出的声音,他说道:“这里一开始只有一些线条。” 他挥手指着远处说道:“后来你写了树木、花草、太阳,这里慢慢地丰富了起来。你写得很详细,越详细,这个世界就越真,一些无处容身的灵魂也会寄身于此,现在你的世界已经不全部由你掌控了。” “什么……”张灯说,“但是,等等,你也是无处容身的灵魂吗?” 不发:“我?算是吧。” 不发说:“不过我其实意思是一些孤魂野鬼。” 不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我们终于能面对面坐在一起了,我都可以给你解答。” 张灯说:“我们见过吗?” “你想问的竟然是这个吗?”不发有些意外,“正式的见面这是第一次。” 张灯:“以其他的方式见过很多次吗?” “当然,”不发说,“如果你想问在你失忆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的话,没有,也是以其他形式见面的。” 张灯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你觉得呢?”不发问,“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张灯说:“我更倾向于你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 “哦,”不发道,“我都忘记了,你不喜欢二元对立。” 不发:“我在以后可能会有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把这当成我现在在讨好你。” “我肯定不会帮你的,”张灯说,“你身上有很危险的味道。” 不发却肯定道:“你肯定会帮我的。” “为什么?” “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和卫原野在一起呢?”不发看着他,很平静地扔出这道惊雷。 张灯愣了半晌,问道:“怎么做?” 不发道:“你先告诉我,如果我提出这个条件,你会帮我吗?” 张灯:“可能会吧。” 但是张灯知道,他是一个说话谨慎到过分的人,他所说的可能吧,只是在衡量自己是否能做得到,如果能做,那么就代表他其实已经答应了。 不发:“你不用紧张,并不会非常难,应该说对你来说是非常简单的。” 张灯道:“你是不是对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不发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张灯说:“但是没关系,我还是会试一下的。” “我不会骗你,”不发说,“具体怎么做,你可以自己决定。” 不发道:“我确实向很多人请求过帮助,但都是他们自愿的,我从来不会逼迫他们。” 张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而且在这些人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发道,“我对他们的点拨称作召唤,感受到我召唤的人,分别都有各自的能力,但是你的能力我是最喜欢的,你的个性我也非常欣赏。” 张灯说:“我的什么能力,写东西吗?” “你六亲缘浅,福源单薄,”不发说,“你天性物欲奇低,外柔内刚,忠贞不二,你这个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张灯不认同这个说话,但没插嘴,如不发所言,他确实个性温吞。 不发看向黑漆漆的天空,他想了想,说道:“你认为天上有什么?” 张灯:“大气层。” 不发笑了下,说道:“自然是,你也可以把他当成一种屏障,自古有屏障之处都只代表了一件事——不可通过之处。” 不发道:“这世上的人对神和仙的所在之处讳莫如深,大家没见过,所以就说他们不存在,其实越是神仙,就越平凡普通,大隐于市,或许他们就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罢了。” 张灯问:“你是吗?” 不发想了想,道:“我是啊。” 张灯:“……” “你是神是仙?”张灯问。 不发:“你觉得是神更高级,还是仙更高级呢?” 张灯:“大家都说是神。” “是了,”不发说,“因为见神见的更多,神话故事里也更爱渲染神更高级一些。” 这就代表了他的看法应该是不一样的。 不发道:“如果我换种说话,我觉得你可能更能懂一些。” “你的男朋友卫原野,他就是神。”不发看向了张灯。 张灯在黑夜中回望不发,不发老神在在地说:“你从没怀疑过吗,为什么他不老不死,为什么他能操控法力,无论和什么人打架都游刃有余,你从来看不到他的上限在哪里。” 张灯冷静地说:“我失忆了,不记得了。” 不发一挥手,示意不用说这个,他道:“那些东西都在你的心中,你善用世间通行的法门,区区记忆掩蔽拿你根本没有办法。” 不发道:“不光卫原野是神,整个世界树的全部公民,全部都是神。全部都是得到机缘,白日飞升的神。” 张灯:“……” 不发说:“你还觉得神很神秘吗?” “你也不必觉得被骗了,”不发说,“很多人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们也以为自己只是人造出来的工具。” 第140章 张灯一时找不到话说了。 不发道:“因为他们也只不过是上头用得趁手一把武器而已,把他们的记忆清除干净,用来□□这个星球,是最方便的办法了。这世上所有人都渴望一颗道心,想要得道成仙,鸡犬升天,但其实修不成仙的,只能成神,若是修成地仙也就还好,在人间也算逍遥,若是成了上神,被扔进世界树,才是这辈子都完了。” “上次你参加那个任务还不明白吗?”不发说,“在昆仑山上,你看到神仙染上人疫,互相蚕食,神仙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低级的东西。” 张灯说:“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张灯如果还没猜到不发的身份,那才是真的迟钝。 “我是谁?”不发饶有兴趣地问。 张灯说:“你是那个第一名吗?” 不发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但是这沉默其实已经代表了答案。 “果然是你。”张灯说。 不发道:“你很聪明,我早就知道,你确实聪明。” 张灯想说自己并不聪明,只是知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世界树公民的人,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不发道:“这么多年来,世界树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派出了无数人追捕我,他们之所以一直无功而返,就是因为我一直躲在时空的狭缝里,就比如你的书中。谁又能找得到我呢?” 张灯说:“他们为什么追捕你?就因为你是第一名吗?” “你觉得呢?”不发问。 张灯:“你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呗,或者封你的口。” 不发:“二者皆有。” “我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参悟出了世界树运作的本质,”不发说,“就是在各个世界培养有潜力的凡人,以点拨的名义给他们一颗道心,等他们真的修炼成神,便收到世界树,用于这个世界的□□。你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世界这么爱出问题吗?” “因为修炼者的上升通道已经关闭,人间已经只进不出,人满为患,”不发道,“神不再居于庙堂聆听许愿,妖魔住进佛殿祠堂,人这种品质的造物,已经被抛弃了。现在只能维持,已经不可能再向上晋升了。” 张灯:“……” 不发看他不懂,说道:“当年伏羲女娲造人,却不仅仅只造人,他们创造了数种生物,人头蛇神、马头人身、巨人、矮人,物竞天择,最终人类占据主导地位,延绵了血脉,但是人类也只是胜过了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生物而已,放在广袤无垠的多元宇宙之中,人类并不算是生命的最优解。我们仍在崇尚积少成多、题海战术,用愚钝的方式获取资源,这实在太过于落后了。” 张灯不懂,他道:“你的意思是我所处的世界,还是其他的平行世界?” 不发却道:“我说的不是平行宇宙。” 张灯:“?” 不发道:“是多元宇宙。” “所谓神、仙、上帝、魔鬼,不过都是高维生物的一片衣角,他们在多元宇宙中随手播撒生命,任其野蛮生长,他们自诩为——观测者,观察着低维生物饱受因果的蚕食,我们的这个世界的观测者——伏羲和女娲,早就已经离开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们存在的痕迹了。” “正如人类社会一样,资源有限,只能分给抢占先机的人,人类向上晋升难之又难,”不发道,“等人类向上走的时候,发觉上头的情况早已不再可控,所谓的‘仙’的目光,早已经不再投放在人类的身上。哪怕是修炼成‘神’,也只能被发配在时空狭缝的世界树,当一个不老不死的□□工具。我通俗的讲,我们所处的世界,已经被上位世界放弃了。” 张灯一时间听到了对他来说过于震撼的消息,以至于他有些消化不了。 张灯眨了眨眼,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同你一样,”不发说,“我也是被文字青睐的人。” “世界树的人苦苦地想要寻找我逃跑的路径,”不发道,“他们根本找不到我到底是怎么离开世界树的。但我猜你可以知道答案。” 张灯说:“……从字里逃跑吗?” 不发笑了。 “我总在想,”不发道,“即使我们是三维生物,贯通多元宇宙的通道一定是存在的,只是大家根本找不到它到底在哪。直到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道家捏决画符,要用字,”不发说,“佛家传经讲学,要用字,就连供奉香火,都要写明是送给谁,字是这个世界通行最方便的路径。” 张灯一点就透:“道家总说‘急急如律令’,那岂不就是短暂的用字请神出现吗?” “就是这样,”不发道,“如果你已经到了非常熟练的地步,那么几乎每个字都能通神,甚至可以达到两个世界共通的地步。” 张灯坐在星空之下,感觉自己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张灯问:“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知道这么多,张灯觉得很危险,他有些戒备地看向不发。 不发说:“不用担心,这里是你创造的世界,我没办法伤害你的。在这个世界里,你就是造物主,你是这个世界的主神。” 张灯说:“那我们也活在一本书里吗?” “当然不是,”不发说,“你的世界是假的,但是外面的世界是真的。” 不发道:“我跟你说这些,也只是让你早一些知道真相,因为你已经在开悟的边缘,我即使不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些。况且——” 不发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等张灯困惑地看向他,不发才道:“况且你的男朋友,也不是善茬,不是吗?” 张灯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张灯转过头来,说道:“什么?” “你在和谁说话?”张灯问。 不发笑道:“没什么。” “我只是想说,”不发道,“你早晚会知道的。” 张灯说:“我不会知道的,我想不到这些。” 张灯是一个纯粹的感受派,他只能注意到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和事实,他没办法把它们总结成抽象的概念,对他来说,宇宙、神仙、位面,都太抽象了,张灯只知道今晚风很温和,他穿得刚刚好,不冷不热。 甚至有点想念卫原野。 张灯问:“那你想做什么呢?” “打开通道,人人成仙,”不发说,“在上升通道打开之际,人类必然能窥探出进化的先机,完成质的飞跃,打破末法时代的僵局,重写人类纪元。” 张灯:“就凭你——和我?” 张灯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他道:“我们就这样不好吗?大家都短暂地活个几十年,身前哪管身后事,你干什么那么执着呢?” 不发只问了张灯一个问题:“你想让卫原野当一辈子的世界树公民吗?” “以卫原野的程度,他来到世界树之前,应该也经过了几百年的修炼,夙夜达旦,殚精竭力,他应该走过了数次生劫,几百次死劫,天雷不知道过了几次,等到飞升却是被扔到了世界树,一次次记忆清除,变得意识混乱。” 不发说:“他相对幸运,至少此时不老不死,这世上还有苦行僧,一路从南,三步一叩向北走,三年只是最短的计量单位。” 张灯:“……” “但是我们——”张灯说,“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不发道:“普罗米修斯就很聪明,他想救人,不需要颠覆奥林匹斯山,他只偷走了火。” “我受困于因果论,”不发最后告诉张灯,“如果我种下因,就一定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我不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目前你的所有困难,也都只能自己去解决,我没办法给你任何帮助。” 不发:“等最后事情解决了,你自然也不用和卫原野分开了。” “你能把我之前的记忆给我恢复吗?”张灯问,“我觉得我好想失去了很多东西。” 不发说:“那个不用担心,你男朋友应该正在想办法。” 张灯:“?” 不发没有多说,他说话的节奏和卫原野很像,几乎没有废话,说理性和逻辑性极强,如果是理解能力强的人,听他们说话几乎不需要问第二遍,都是可以听懂的,不过不发说话更有感染力,可能和他的形象有关,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听。 卫原野则是因为个人色彩过于浓厚,总觉得他这人应该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张灯甚至有时候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会认真地听卫原野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像圣旨一样记着。 不发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很爱他,就算只因为离不开他,你也会答应。” “其实不是的,”张灯说,“是他离不开我。” 不发沉默了。 张灯说:“卫原野离开我的话,就太可怜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第99章 混沌倒戈(一) 第141章 尽管晚上听到了那么炸裂的消息, 第二天张灯睁开眼睛的时候,仍然晴朗的天气,卫原野晨跑已经回来,桌上放着早餐, 今天吃的是玉米和小笼包。 张灯一翻身拿起手机来, 发现昨晚居然连电都没充, 现在已经只剩下百分之四十了。 他随意翻了两下,看看消息, 就爬了起来,去看今天的早餐菜色, 问:“全都是主食?” 卫原野在厨房端出来昨晚的剩菜, 说道:“打扫打扫。” 张灯说:“好耶, 我爱吃剩菜。” 张灯吃饭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态很无敌, 对什么事情都不是很担心。 像他这种人, 做什么事都不会成功的,不过会很舒服。 卫原野今天没有提前吃,俩人一起吃早餐,小咪跳到桌上轻轻地闻了闻,又不感兴趣地走了。小咪的脚刚抬起来,张灯的手机就亮了,打开一看是何小丘的消息。 何小丘最近应该是回国了, 很无聊, 有种在骚扰张灯的感觉,问他:“你在干什么?” 张灯拍了一张餐桌上的食物的照片发过去,何小丘说:“还吃?” 张灯没回。 何小丘道:“你胖了多少了?” 张灯还是没回。 “全都是碳水。”何小丘说。 张灯:“我上岸了哈。” 他的意思其实是自己从热量、体重的焦虑中爬起来了,不再在乎那些东西了。 何小丘却问:“岸在哪里?” “你真确定能一辈子不分手吗?”他问张灯。 张灯说:“懒得理你, 你又没掏学费,就想上课。” 张灯为了气他,摄像头对准自己,拍了一个自己吃东西的小视频发过去,说道:“馋死你。” 何小丘:“一点也不香。” 张灯:“牙都咬碎了吧。” 卫原野扫了一眼,张灯噼里啪啦地打字,嘴角还带着很淡的微笑,看来这场对话让他觉得心情不错。 卫原野说:“出去逛逛?” “嗯?”张灯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去哪儿啊?” “我结钱了,”卫原野说,“头两个任务的钱下来了,可以给你买点东西。” 张灯奇怪道:“我没什么需要的啊。” 在张灯看来,自己的家里什么都齐全,简直是他自己的皇宫一般。 卫原野道:“买点新的。” 张灯想了想,还是觉得似乎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不过既然卫原野提出来了,他还是挺勉强的答应了,在张灯看来消费一些不需要的东西是浪费的,他的惜物情节导致他只想留下一些对他来说真的有价值的东西,上次和卫原野一起买的情侣装他就很喜欢,一直穿着,最近过季了,终于放起来了,他又开始穿一件白色的宽松罩衫和牛仔裤。 早餐后,卫原野把厨房收拾干净,俩人出门,没有车还是不太方面,卫原野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抬起来打车的时候,张灯觉得这个画面其实和卫原野很适配。 卫原野看上去就是一个像是因为过刚易折所以买不到任何不动产的浪荡男人。 卫原野偶然间看到张灯偷看着自己笑,有些奇怪,张灯把视线转过去,控制着自己不在大街上和卫原野贴得太近。 卫原野问:“你爸妈联系你没有?” 张灯说:“就那次啊,我妈不是给我发消息了。” 不过张灯没回,他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孤儿,下意识拒绝再和父母有任何联系。 幸好他爸妈也是很要脸的人,很讲究父母的威严,不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他。 出租车停下了,俩人上车,卫原野道:“那我再给你买辆车吧。” 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眼。 张灯说:“啊,算啦,我不要了。” 卫原野说:“为什么不要?” “我根本不喜欢开车,”张灯说,“买车的钱可以够我打一辈子的车了。” 卫原野:“那买个房子吧。” 张灯:“?” “你开了多少钱?”张灯说,“你在装什么。” 张灯能感觉到司机的视线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来回刮过。 卫原野道:“钱就是用来花的。” “谁给你说的,”张灯说,“警惕消费主义的陷阱,友情提示:人这辈子租房子也可以过好一生。” 卫原野也并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张灯觉得,有时候卫原野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大脑就控制不住地想给他花钱。 张灯说:“不是说一定要花钱才对我好啊,也不是说非要给我买什么,或者照顾我,我觉得咱俩在一起,就可以了啊。” 卫原野若有所思,司机的视线放在了卫原野的身上。 张灯实在受不了了,说道:“哥,你要加他微信吗?” 司机赶紧把视线转了过去。 俩人又去了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去过的那个商场,张灯还是拒绝很奢侈的品牌,俩人一人一杯奶茶,逛到了一家男装店铺里,定价不算非常便宜,不过款式不俗,张灯很喜欢一些设计,给卫原野挑了两件,每一件都很合适,他就随便也挑了两件基础款的t恤和开衫,俩人的衣服是同料不同款的,也算是一种类型的情侣装了。 结账花了三千一百多,卫原野大手一挥买单,帅得要命。 张灯真能体会到为什么总有人想要傍大款了,就这一下不是说占了多少便宜,看卫原野结账真的爽啊。 于是又带着卫原野逛了些精品店,张灯买了一个水杯,一个很丑的盲盒,由卫原野买单。 张灯许愿自己能抽到最丑的那只,虔诚地拜了几下之后正要拆开,张灯忽然接了一个电话,胡宁宁百无聊赖地问他:“你在干嘛?” 张灯说:“约会啊。”。 “谁允许你过得这么幸福的?”胡宁宁说,“出来玩啊。” 张灯想了想,拒绝了:“下次吧。” 他和卫原野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想珍惜这些独处的机会了。说实话张灯现在连当初那些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清除掉的记忆都觉得非常的可惜。那些时候不知道他和卫原野都说了哪些话,经历了那些事,对他们来说这段感情实在太亏了。 挂了电话,张灯拆开盲盒,是封面款。一个小丑鱼抱着鲷鱼烧翘尾巴。 张灯马上笑了起来,说道:“这个也很好啊。” 卫原野说:“再买几个。” “不用啊,”张灯说,“我和它更有缘分嘛。” 卫原野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说道:“那好。” 今天是很标准的约会日,中午在网上搜到的很火的烤鱼店吃了一顿,张灯把小丑鱼摆在烤鱼前拍了张照片,调了一个很温馨的滤镜,很难得地发了一次朋友圈。 他的文案是:“很幸福啊。” 胡宁宁很快给他点赞,评论了一句:“你幸福我就幸福。” 何小丘冲他比了个向下的手指。 张灯把手机按灭了,拿起筷子来,说道:“真香啊。” 卫原野给他挑鱼刺,扔进他碗里,张灯说:“小咪肯定会闻到咱俩身上的鱼味儿的。” “馋猫。”卫原野点评了一句,不过又补了一句,“给它打包一份不辣的带回去。” 卫原野和小咪的关系处得很好,非常好,越来越好,张灯觉得可能是因为卫原野本身喜欢小动物,恰好小咪也挺喜欢人,俩人有点一见如故了。 张灯最近有很强烈地正在活着的感觉,就是身边的人或者物都围绕在他的身边,以他为中心在有条不紊地运行,这种感觉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是张灯也知道,幸福到极点之后,迎来的必将是衰落。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猜想,这顿饭没吃完,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妈打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他妈说:“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说?”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张灯问。 他妈道:“小丘告诉我的。” 张灯懒得回答,说道:“他也不该知道。” 不知道他妈是从哪得知他的近况,之前她联络张灯,张灯没有回复她,她还能自我安慰是没有收到,今天张灯发朋友圈了都没有回复她,她显得非常不悦。 叶红在电话那头道:“正好我问了小丘,他们今晚没事,你回来吃饭吧。” “他没事,你叫他就可以了,”张灯说,“我是有事的。” 叶红:“你能有什么事?谈恋爱吗?” 张灯:“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算了,”张灯也觉得有些无力,他道,“总之我不去了。” 叶红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刘岩也来。” 张灯:“你——” 叶红说:“早点到,别让大家等着你。” 说罢居然就这么把电话挂了。 张灯有点懵,他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卫原野,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这么乌鸦嘴。” 第142章 卫原野道:“我猜是快找你了。” “这也行?”张灯说,“你……咱俩晚上去吗?” 问了他也知道,卫原野根本无所谓,其实全看他自己决定,张灯突然有点讨厌这种什么都自己做主的感觉了。 张灯把何小丘又拉来骂:“你答应我妈晚上去吃饭了?” 何小丘:“我也是刚知道。” 好一个先斩后奏,张灯说:“那你去吗?” “我去啊,”何小丘说,“你跟她有仇,我和她又没有。” “那你知道刘岩也去吗?” 何小丘:“?” 何小丘:“?!为什么?” 张灯终于有种报复到他的感觉了,说道:“是啊,你阿姨告诉我的,说刘岩也去。” 何小丘:“这是在做什么。” 他发了个表情包:一脸黑线地吃着吃着饭把碗掉了。 张灯说道:“还去吗?” 何小丘犹豫片刻,说道:“不去不好,我昨天还见到她了。” “你昨天回家了?” 其实何小丘的原生家庭也没幸福到哪里去,估计回家也是扒了一层皮,叶红还在他家里工作,碰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灯这才知道叶红是怎么知道他现在的近况的。 何小丘说:“去就去呗,没准是想和你和好。” 张灯没回复这句话,其实他也在思考,叶红到底是想干什么。 也许真的是想要找个台阶下,跟他恢复关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张灯扪心自问,他还是想要的。 即使是表面上的关系也可以,如果他父母愿意关心他,跟他道歉,张灯还是想要有这个能原谅他们的机会。 张灯抬起头来,对卫原野道:“我们就去看看吧。” 晚上七点多,张灯和卫原野准时到了家楼下。 这次他们没有开车,自然也不会在车库碰上刘岩和何小丘,何小丘已经到了半个多小时了,一直在呼唤张灯快点。 据他所说,刘岩早就来了,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张灯还有些紧张,他不愿意让卫原野看出自己的紧张,暗自深呼吸,然后按响了门铃,幸好开门的并不是叶红,而是何小丘。 何小丘那一瞬间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天神一样,满脸写着得救了。 叶红从厨房走出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来了啊。” 张灯把自己买的酒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上次回来没拿礼物这件事,给张灯也敲响了警钟,这次终于记得买了点。 叶红扫了一眼盒子,说道:“先坐会儿吧。” 她随后看见换完鞋走进来的卫原野,眼神一变,然后说道,“为了等你们,菜都热了两回了。” 张灯道:“哦。” 何小丘亲密地拉住张灯的手:“堵车吧。” “一路畅通。”张灯偏不下台阶,说道。 张德科从书房走了出来,眼皮在众人的身上扫过,对他这个亲儿子并没有过多地停留目光。 他坐下了,说道:“吃饭吧。” 张灯想,其实张德科对于叶红爱往家里叫小辈来吃饭这件事也是默许的,他可能甚至是喜欢的,毕竟生活中很少有哪些场合是他能说得算的。这个家就是一个小型王国,他是这个小王国里小小的君主,拥有话语权,张德科这个在婚姻和爱情中瘸腿的男人,是享受这种短暂的威严的。 这次落座和上次来座的一模一样,张灯和卫原野坐在一侧,何小丘和刘岩坐在另一侧,刘岩的视线和张灯在半空中交汇,刘岩跟他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叶红说道:“尝尝阿姨做的新菜。” 随后就起身给何小丘、刘岩布菜,张灯扫了一眼餐桌上也没有几个自己爱吃的,他在这个时候开始很后悔,其实不应该来的。 叶红并没意识到她做错了什么,她以为自己叫张灯回家吃饭,就已经算是和好。 可惜张灯已经见过真正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不能被这样拙劣的技法糊弄了,张灯眼睛看着餐桌,手却没动筷子,他问道:“找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说话的语气不算很和善,众人都望向了他。 叶红愣了下,把筷子甩在了桌上,也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必要在充当你人生的观众,看你去疼爱别人家的孩子了,”张灯说,“这种行为也无法再刺痛到我了。” 张灯彻底懂了。 他以前以为是自己的难过太过于含蓄,叶红没能看出他对母爱的渴求——但是和卫原野谈恋爱的这段时间,张灯忽然意识到,没有人会迟钝到对一双渴望爱的眼睛熟视无睹。 那么叶红就是故意这样对他的。 她就是故意疼爱别人家的孩子,她喜欢在张灯面前表现出她和何小丘的关系更好,以刺痛张灯的心。 叶红是故意的。 明白了这一切,张灯内心并不是郁结全消,而是反而有种很多东西涌在胸口堵得难受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他的恨,而是他没想到,整个童年给他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痛苦的根源,居然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如此幽暗、难登大雅之堂、甚至在中文语境中很难去与之匹配的小心思。 那一刻,张灯霎时觉得,这个世界居然就是如此的荒谬。 就仅仅是因为叶红享受被追逐着求母爱的这种感觉,就让他整个童年都蒙受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一切的轻重差大到已经让张灯觉得头重脚轻。 叶红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总是听不懂我的话,”张灯说,“意思是我没有表达清楚,但是我表达得很清楚了,我活得也清楚明白,每一笔落下都是落下去了,我的人生书写得很工整,真正活得很盲目的人是你俩。” 张灯说:“把我叫过来,又没有新的事情说,还要我看你表演向别人挥洒母爱,我看够了,也根本无所谓了。” 张德科道:“张灯!” 张灯全然无畏地转头望向他,问道:“什么事?” 刘岩开口道:“好了,都消消气——” 张德科一拍桌子,伸手作势要打张灯,卫原野身体往前一探,刘岩也站了起来,但却是何小丘大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何小丘道:“叔叔,你要打人啊?” 张德科尴尬地手在半空中停住,半晌放下,说道:“你说的是身为儿女该说的话吗?” 何小丘道:“你们不能这么沟通问题啊。” 刘岩看了眼何小丘,也有些意味深长:“是啊,沟通很重要。” 叶红看场面有些失控,她的视线从这四个年轻的孩子脸上转了一圈,最终坐了回去,说道:“先吃饭吧。” 接下来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得益于刘岩近两年混得实在是不错,提供了不少话题,刘岩也是很低调地显摆了一番,有种公孔雀求偶的感觉。 叶红摩挲着何小丘的手说:“你们俩最近到底是怎么啦?这顿饭其实也是你妈妈想让我聚一下的,你就跟阿姨说说心里话,你俩到底怎么想的?” 何小丘看了眼张灯,想了想,把手拿了出来,他说道:“阿姨,我跟我妈都没说,您再问也是一样。” 叶红表情可以说是进门以来最尴尬的一次,她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转眼去看刘岩,刘岩道:“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张灯知道叶红的这种尴尬和无所适从来自哪里——何小丘也和她不亲近了。 其实叶红不够聪明,何小丘根本不可能真的做她的干儿子,他心里根本没有把叶红当回事,维持着面子来参加她所谓的家宴,只是因为何小丘这人精于人情世故,对于把事情做得漂亮有一些很变态得追求。 但是张灯也不清楚为什么,何小丘开始考虑他的感受了,不陪叶红演这出戏了。 叶红想了半天,最终才说出今天叫张灯来的真实意图,她道:“你爸前几天开车,把车撞了,保险是你报的,要你和保险公司联系。” 张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听到这种话反而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我没有时间,”张灯说,“你们自己掏钱修吧。” 张德科看向张灯的眼神相当凶恶:“你的意思是以后不认我们了,断绝亲子关系,是吗?” 张灯看他老实一辈子,估计谁都没见过他还有如此悍的表情,却是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是的。”张灯没什么可恐惧的,他说道,“断绝亲子关系吧。” 叶红的手在半空中摆动了几下,不知道是要阻拦谁,或者是说她想要让事态不要再继续发展下了。 张德科随手抄起一个杯子来砸向了张灯,张灯一侧身就躲过了,何小丘“啊”了一声,叶红也马上道:“别动手!” 张灯说道:“你太不理智了。” 这句话说出口,张灯终于有了快感。 第143章 他即使是在心中和父母割席,也从未有过的那种快感。无数次他因为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和宠爱而崩溃、歇斯底里、动作和言语都已经变型的时候,张德科往往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你太不理智了。” 这句话可以说击穿了张灯的一生。 这句话导致他遭遇人生巨大的打击的时候,都会警告自己“你太不理智了。”他要时时刻刻审视自己的行为,以至于抽离出了自己的人格,造成了严重的精神问题。 而此时此刻,张灯在张德科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句恶意多么大的话。 一个正常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处世未深的未成年儿子,冷眼旁观他的痛苦,点评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亲手撕开了那道童年尚未愈合的伤疤,让那溃烂的伤口重见天日,糜烂的组织和臭气熏天的脓水,都在告诉他——不是他不够好,是他的父母不爱他。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他本不需要太过于理智。 第100章 混沌倒戈(二) 张灯甚至想要大笑出声, 但是他忍住了,他终于豁然开朗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处理不好的东西,彻底地消失了。 再也不用去讨论了, 不用反反复复地去念叨着自己受的伤害, 这件事情从他的世界里彻底结题了。 张灯拿起手机来, 转身就要走。 叶红道:“张灯!” 卫原野跟在张灯的身后,看见张灯停下了脚步, 张灯可能是有话想说,大家都紧张地停了下来, 下意识地等着他张嘴, 张灯却在短暂地停顿后, 打开房门,他和卫原野就这么离开了。 没过会儿, 何小丘也刘岩也就此告辞。 在小区门口看到张灯和卫原野正在打车, 刘岩把车停在他们的身边,说道:“找个地方吃口吗?” 张灯道:“跟你有什么好吃的?” “没必要这么冲吧,”刘岩说,“我又没惹你。” 张灯:“你存在就很烦。” 这么说着,还是看见何小丘在后面给他使眼色,转身打开了车门。 刘岩在后视镜看着他们,说道:“你俩挺稳定啊。” “你俩不也挺稳定的吗?”张灯回嘴道。 刘岩说:“我没骚扰你吧, 你怎么这么烦我。” 张灯说:“我看见水性杨花的男人就烦。” “那实在抱歉了, ”刘岩说,“现在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何小丘发出一声冷笑来,张灯当了他的话筒, 说道:“鬼信你。” 刘岩:“为什么非要定义呢,你可以先观察一下。” 何小丘道:“送我回去吧,我不吃了。” 刘岩道:“不是刚说好的吗?怎么又不吃了,你也没吃几口。” 何小丘晃了晃手机:“我老公给我打电话。” 这一出,给大家都搞沉默了。 张灯道:“对啊,你还有老公啊。” 刘岩道:“那不是你雇的演员吗?” 张灯:“?” 何小丘怒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都查过了,你同学前老公,”刘岩说,“投资你回来演剧本的,我支持啊。” 张灯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你的新闻这么多。” “什么年代了,”何小丘受不了了,“你还觉得营销号发的东西就是新闻呢?” 卫原野说:“到底吃不吃?” “你很着急吗?”大家一起很不耐烦地说。 “还行,”卫原野说,“不急,你们继续。” 张灯道:“你俩唠吧,我要回家了。” 何小丘也说:“我也不去,我要回酒店。” 刘岩看了眼卫原野:“那……咱俩去?” 卫原野:“不好意思,我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何小丘问,“你不是张灯的经纪人吗?” “你干什么这么说?”张灯又不满意了。 卫原野掏出手机通话记录来,说道:“胡宁宁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 张灯吓一跳,去看自己手机,发现因为昨天忘充电了,此时已经关机了。 “你傻啊,不早说?”张灯道。 卫原野:“你们不是忙着呢吗?” 他给胡宁宁拨通过去,顺便给张灯解释道:“刚打过来。” 张灯真是服了,他问卫原野:“你有没有正事啊。” “胡宁宁算什么正事啊,”何小丘道,“你最近怎么和她走那么近,你真没朋友了啊。” 刘岩道:“哪个?啊——不会是那个吧?!” 刘岩还帮忙抓捕过胡宁宁,他非常不可置信:“你和她交朋友?” 张灯道:“你们是我的父母吗?” 刘岩说:“你为什么和她做朋友?” 何小丘说:“上次他还约我们一起去喝酒。” “你去了?”刘岩有些崩溃了,“你也疯了?” 电话拨通了,卫原野示意大家闭嘴,胡宁宁在电话那头声音好像有些不对:“方便过来一下吗?” 卫原野说:“哪儿啊。” 胡宁宁说了一个地方,离上次去的那家咖啡厅很近,卫原野拿张灯的手机搜了一下,说道:“十分钟。” 刘岩问:“哪儿啊?我送你们啊。” “不送你能干什么去?”张灯问,“有人愿意陪你去约会吗?” 现在他们几个人的感情已经非常纯粹了,谁看谁都不顺眼,说话完全无所顾忌,张灯甚至已经有点习惯这种肆意妄为的感觉了,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人情练达,就是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恨,剪不断理还乱,因为他们三个人的成长经历绑定得过紧,即使对方在生命中消失几年也完全影响不了彼此之间的熟悉,再次回归,还是满满的攻击欲。 刘岩问何小丘:“你去吗?” “随便,”何小丘说,“先送他吧。” 话是这样说的,但是等真的到了地方,何小丘看了眼ktv的门头,还是说道:“跟你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张灯说:“你还是很关心她的嘛。” 张灯感觉经历过网暴、分手、出国之后,何小丘好像变了不少,当时张灯一直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和何小丘有任何交集了,那时候的感受也许是真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和他这样偶尔见一面也不错,可能并不是背叛了当时自己的感受,而是因为何小丘确实也改变了。 几人按照胡宁宁说的房间号找过去,这个ktv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房间传来歌声,张灯越走心里越有一种不是很妙的感觉。 张灯把这种感觉归结为他刚斩断了自己人生中非常重要的血缘亲情,完成了人生的一个课题的缘故,但是等卫原野开门的时候,张灯下意识地说:“等等。” 没等他反应过来,ktv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胡宁宁的脸露了出来。 她的脸色惨白如雪,黑发垂在脸颊的两侧,一把抓住了卫原野的手,说道:“进来。” ktv的灯光很暗,炫彩的灯光让张灯看不清屋里有什么,胡宁宁这才看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人,她很戒备,但是刘岩却一把推开了门,张灯一时没发现屋里有什么异常,他还如常地问:“怎么了?” 胡宁宁站在门口道:“我遇到童迎了。” “他不是调走了吗?”张灯坐下了。 胡宁宁说:“是啊,他是这么说的来着。” 张灯觉得她语气不对,卫原野却走向了沙发的里头,过了会儿,张灯听见卫原野问:“这是什么情况?” 张灯本身眼神就不是很好用,没能看清楚,他先注意到的还是何小丘要尖叫,被刘岩捂住了嘴巴。 张灯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问道:“那是人吗?” 卫原野道:“别过来。” 张灯最先感受到的是卫原野情绪的不对劲。 卫原野的这种状态是很奇怪的,他好像很愤怒,很紧绷,张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会让他都这么紧张,他站起身来下意识地走过去,在黑暗中眼睛构建出了一个轮廓来,是一个倒在沙发上的男人,这个ktv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有种霉菌腐败的味道,张灯越往里走越觉得味道很潮湿,他不喜欢这种味道,微微捂住鼻子,很缓慢地才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头好像被利器砸中,血把一片沙发直接染黑了。 张灯眼前一白,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叫声,感觉好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是他很快又清醒过来。 他看到了眼前的男人浮现出了一个血红的字:“死。” “死。” 张灯几乎不认识这个字了,他觉得奇怪,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现实,然后他又从众人的反应中很快推断出,这个结论不会出现误差。 他的脑袋出现了四个字:“童迎死了。”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他紧紧地围绕着死亡,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议题。 第144章 什么是死—— 他的大脑在快速地总结,因为胡宁宁将酒瓶砸在了童迎的脑袋上,所以童迎死了。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不对劲,还没等他深究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他的意识就已经不受控的穿越了童迎的身体,来到了另一处的十方世界。 他脑袋里不断地回响着卫原野对他说道:“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起心动念,无量坍塌。” 这是什么意思?张灯质问自己,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灯忽然张开眼睛:“这是神仙给予人类世界的最大惩罚。” “因果论。” 他忽然回想起,卫原野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张灯?” 这个名字就是很奇怪,人为什么要把灯挂起来?张灯总要代表着结彩,但是他却没有弟弟妹妹,他的名字好像是在独自庆祝着什么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张灯的名字,因为没有后续的“结彩”,总是让人觉得很失望。 因为有了因,却没有果,就是很奇怪的事情。 事情的发展总是按照线性进行,人们虔诚地遵守因果定律,最坚定地唯物主义,都奉行“天道酬勤”,这在人类社会中被奉行为不带迷信色彩的美德。 人类修仙,也是为了摆脱这种因果法则。 他曾经在池小匣的一次失误的时空旅行操作中,窥见了高维世界的一角,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无数种可能的同时发生,他自由地进行抓取,好像就可以选中其中一种现实,也就是说,他也短暂地成为过神仙。 透过一个“死”字,张灯看到了童迎的无数种可能,他死了,但是他也没有完全死,他处在一种死与未死的叠加状态之中,无数种可能性重叠相交,张灯看到了童迎的一生。 说实话,张灯曾怀疑,童迎这个人物的出现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因为作为一个创作者,张灯觉得这个人物的出现突兀,他的离开又莫名,一般这种角色在作品中都承接着某些神秘的幕后黑手的作用。 尤其是张灯在胡宁宁的房间里看到了和自己书架一模一样的书的时候,这种怀疑更加让他难以忽视了,不过张灯也没有故意去寻找童迎。 因为他总有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他知道一切事情早晚都会浮出水面的,张灯并不迷信努力的力量,他不愿意向上抓取,只想随波逐流。——现在看来,或许这就是因果。 因果对于一个惰性的人来说,简直算得上一种霸权主义。 所以张灯把对童迎的怀疑就这么埋在了心里。他是绝对没有想到童迎的再次出现会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但是张灯也得以看到了童迎的一生。 这是一个假人。 张灯才明白,为何那只布偶猫前后差别如此之大。 童迎是胡宁宁用一只布偶猫变出的假人,她在异世抓了一只很像布偶猫的动物,而这种动物的特点就是可以随意化形,胡宁宁给自己捏造了一个“男友”,所以布偶和童迎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从头到尾,童迎就是胡宁宁,胡宁宁就是童迎。 张灯甚至有种“楚门的世界”的那种感觉,他在静止的流逝中思考了很久,还是无奈地做出了决定。 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开了短视频的转场特效一样陡然转换,张灯一眨眼间,就已经站在了商场里。 他手里举着一个盲盒,电话铃声响起,张灯犹豫了片刻,接了起来,他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手里拿着他的冰淇淋,用眼神询问他要吃吗? 胡宁宁在那边说:“你在做什么?” 张灯道:“在约会。” 胡宁宁:“谁允许你过得这么幸福的?” “要出来玩吗?” 张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好。” 胡宁宁欢呼一声:“那我现在开始化妆,我去找你们吧。” 张灯挂了电话,尽管他表现得已经非常隐秘,但是卫原野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探知地凑过来问道:“不舒服?” 张灯继续打开了那个盲盒,里面的卡片掉出来,卫原野弯腰捡起来,笑道:“是你想要的那个。” 张灯看到了他手上的卡片,上面画着他说的,想要的那个最丑的小鱼。 张灯看了眼,点了点头,也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也不错。” 第101章 混沌倒戈(三) 卫原野说:“什么叫也不错,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张灯无意识地说错了话,不过很快就粉饰过去,说道:“刚还是觉得太丑了来着。” 卫原野揉他刚长出来的柔软的发根,惊讶道:“长长了不少。” 张灯说:“胡宁宁要来找咱们, 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她吧。” 卫原野在网上搜索了半天, 问张灯:“你想吃烤鱼吗?” 张灯说:“很好啊, 好久没吃了。” 他们两个人站在商场是很吸睛的,不过主要是卫原野确实相貌确实出众且独特, 给人的冲击力很强,而张灯站在他旁边, 也被迫被注意到了, 大家才后知后觉他们的气场和相貌都非常相合。 张灯上次一直在和卫原野找餐厅, 没有注意到来往的人的目光,这次他更闲, 有空打量路过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才发觉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他们两个。 卫原野很少表达亲密,不过这次去餐厅的路上,俩人的手很自然地牵在一起,张灯也像上一次一样,忍不住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些路张灯是知道只能自己去走的,但他也想假装可以依靠卫原野。 卫原野也微微地靠在张灯的身上,两人就这么默默地, 好像互相依靠着、依偎着, 很亲近地去找那间听说很好吃的餐厅。 点完餐,张灯依旧把那只丑鱼摆在烤鱼前拍了张照片,他还是选择调了一个很温馨的滤镜,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的文案是:“不管怎么样, 我都会很幸福。” 胡宁宁很快给他点赞,评论了一句:“马上到。” 何小丘冲他比了个向下的手指。 半小时后,叶红的电话打进来,开口就是质问:“回来了为什么不说?” 张灯说:“有什么事吗?” 叶红还是那套说辞,要他去吃饭,张灯这次在她挂断电话之前,很果断地拒绝了她:“我约了别人了。” “很重要的事情吗?”叶红问,“你最近不是没有工作了吗?” 张灯说:“我去不了,以后也去不了了,妈,我们就这样吧。” 他不想把告别的话一说再说,他道:“都给彼此留一些好印象吧。” 叶红却道:“你不来,别人怎么吃得好?你怎么只考虑你自己呢?” 张灯反手就挂断了电话,把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卫原野端详着他的神色,说道:“不错。” “做得不错吗?”张灯有些意外,他意识到卫原野其实心里一直都是不希望他和父母凑太近的。 卫原野说:“很勇敢。” 哦,张灯想,所以卫原野之前都是在忍耐他的怯懦和优柔寡断。 那卫原野的脾气也是挺好的,面上完全看不出。 张灯的脾气也挺好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和卫原野的恋爱很成熟,不过主要是归功于卫原野很聪明,擅长规避感情中可能出现的危机。 胡宁宁很快赶到,还跟着混了口饭吃,她道:“谢谢你们谈恋爱还愿意带着我,我靠,这条鱼好丑。” “我从朋友圈看到了,它在照片里没有这么丑的。”胡宁宁说,“它实物真的好丑啊,怎么这么丑?” 张灯说:“你干什么对一条鱼反复羞辱。” 胡宁宁:“感觉设计师疯了,被人关在缅|北吃了一个月鲱鱼罐头才设计出来的。” “送我吧,”胡宁宁说,“我好喜欢丑东西啊。” 张灯只犹豫了片刻,就送给了她,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他就是没办法拥有这条丑鱼,在第一次的世界里,他干脆没抽到,这次他抽到了,但是却被胡宁宁要走了。也就是说,其实所谓的‘缘分’是确实存在的,它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不是他的怎么样都不会是他的东西,命运会以千方百计阻止你得到它。” 这就是所谓的因与果,所谓的冥冥之中。 就像他和他妈即使没有那顿晚餐,也会在电话里闹掰,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是会改变发生这件事的经过而已。 那么童迎还会死吗? 张灯并不确定,他和卫原野给胡宁宁当了一天跟班小弟,胡宁宁在商场血拼,买了不少大牌货,花钱如流水,张灯和卫原野只负责表演纠结,然后说一句:“好看的。” 胡宁宁消费爽了,感觉很高兴,说道:“我好久没逛街了,分手之后都没人能陪我逛街了,大家全都找我喝酒。” 第145章 胡宁宁不太喜欢外食,又提出来去她家吃饭,张灯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距离童迎死还有三个多小时,张灯不太想回到胡宁宁家里去了,他说:“去我家吧。” “可以啊,”胡宁宁道,“那就吃你老公做的饭吧。” 于是卫原野先去超市,张灯和胡宁宁提着大包小包的先回家。 小咪看他们回来了,站在门口咪咪叫,张灯摸了一下小猫,把它抱起来亲了两口,小咪就觉得烦了,踢开他跳了下去。 胡宁宁躺在他的沙发上叹了口气,说道:“好累。” “嗯,”张灯说,“喝点水吗?” 胡宁宁:“干什么那么客气,有咖啡吗?” 张灯恐惧睡眠问题,从来不喝咖啡因,他回过头来,看了眼胡宁宁。 胡宁宁狡黠地冲他扬了扬眉。 俩人对视一眼,很飞速地又各自转过眼去,好像刚才的一切并没发生。 张灯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胡宁宁又问:“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张灯:“你关注我的书已经关注到有点夸张的地步了。” “很好奇嘛。”胡宁宁问,“你给我看看。” 张灯把电脑扔给她,自己躺在床上哄小咪睡觉,小咪身上软软的,仰躺在他的怀里,很快睡得呼噜噜地,张灯感觉好幸福,房间里只有胡宁宁滑动鼠标和小咪打呼的声音。 世界末日来了,小咪都不会生气的,它只会伸个懒腰,躺在爸爸的怀里。 张灯捏着小咪的肉垫也慢慢地睡着了,睡梦中,他走进了李欣的操场,看见胡宁宁正在和李欣聊天。 他也走了过去,李欣显得很茫然,张灯坐在了李欣的另一边,他了解李欣,知道她并不是多好相处的人,所以也没自我介绍。 李欣虽然孤独,羡慕别人有很多朋友,但是她却没有交朋友的能力,性格也不好,喜欢刺激的人生,喜欢有个性的人,她有那种眼高手低的人一贯的痛苦,眉头总是紧锁着。 张灯问李欣:“你今天没课吗?” “大四,”李欣说,“你俩谁啊。” 张灯也不好解释这件事,只是问:“不比赛吗?” “你怎么知道我比赛啊?”李欣说。 张灯:“我是你粉丝。” 胡宁宁笑道:“我也是啊。” 李欣道:“我还有粉丝?” “有吧,”张灯看了李欣一眼,“我觉得你挺有潜力的。” 李欣“嘁”了一声,她尚不成熟,有着幼稚的一面,说道:“我?拉倒吧。” 胡宁宁道:“不要妄自菲薄啊。” 李欣站起来拉伸了一下,说道:“你们接着聊吧,我要去训练了。” 胡宁宁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说道:“你的好女儿。” “怎么会这么恶心,”张灯不喜欢这个称呼,说道,“她是她,我是我。” 胡宁宁:“不就是你创造的吗?” 张灯:“她在她的世界里,我在我的世界里,我俩就是两个陌生人。” “哦,”胡宁宁说,“也有道理啊。” 张灯端详着她,半晌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你怎么说话这么伤人,”胡宁宁道,“什么叫算计?” 张灯道:“仔细想想,那时候池小匣也是你灌醉的,有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你才走到现在,我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胡宁宁的身影和不发的身影慢慢地重合,张灯意识到,他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从头至尾,童迎的消息都是胡宁宁自己说的,童迎自己根本没有澄清的机会。 胡宁宁仰头靠在长椅背上,说道:“因为现实生活中,女性的身份更方便一些嘛。” 她伸出手来,端详自己长长的美甲,说道:“你如果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可是比卫原野更先找到你。” 张灯:“你就是不发吗?” “还问这种问题就有点迟钝了,”胡宁宁说,“虽然不发也只是一个很好用的身份而已。” 张灯道:“你到底有多少身份?” “取决于我需要多少身份,”胡宁宁说,“哦,对了,我真名叫白诚。” 张灯:“我听过你很多事情了,但是没人记得你的名字。” “那是当然的了,”胡宁宁道,“我对于名字是很谨慎的,知道了我的名字,就会和我产生关系,那是很可怕的因果。” 张灯说:“你居然真的能做到谁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胡宁宁:“我觉得你老公是知道的。” “他忘记了,”张灯道,“他可能以前真的知道吧,后来经历了太多次记忆清除,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这就是他爱你的原因。”胡宁宁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什么意思?” 胡宁宁:“他随便说什么你都相信。” 张灯:“他不会骗我的,卫原野不撒谎。” 卫原野不是不会骗张灯,而是卫原野不撒谎,他哪怕沉默,都不会撒谎。 张灯说道:“他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他正直,”胡宁宁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你觉得一个策略学考第一的人,正直?” 张灯沉默了,他的沉默其实是因为生气,他觉得胡宁宁在否认一个事实。 胡宁宁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不撒谎吗?”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骗你们,”胡宁宁道,“这世上能用得上他撒谎的人太少了。” 张灯仔细端详着胡宁宁,忽然说道:“你很忌惮他?” 胡宁宁笑了一声,说道:“还好吧。” “他确实聪明,”胡宁宁说,“我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他城府太深,而且我俩也不是同道中人。” 张灯却道:“他那时候把你当做对手的。” “他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过,”胡宁宁却道,“不管你信不信吧,他心思不在我这儿。” 可是—— 胡宁宁说:“那个时候组织上有一个双子星计划,想要实行两人结伴制,他们最先找到的就是我们两个,因为我俩成绩都不错,而且优劣势都很互补,我俩一起训练了一个多月,最终因为弊大于利,所以组织取消了这个计划。” “你觉得他会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吗?” 张灯确实没听卫原野说起过这件事。 胡宁宁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个计划是机密,所以只有我们两个和几个高层领导知道,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树的机制很不合理,我自从出现在世界树就丧失了很多记忆,只知道我是作为执行者来到这里的,需要遵从命令,我有很多困惑,我觉得卫原野很可靠,就想向他求助,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 张灯没回答。 胡宁宁道:“他连话都不和我说。” 胡宁宁说:“后来我知道,他比我早诞生了一个多月,他的编号比我少一百多,我猜到了,他知道的比我多,可能他觉得我太招摇了,所以总是刻意回避我,我那时候之所以拼了命也要逃出世界树,就是因为他,我觉得他早就有出逃的计划了,我不能比他更晚。” 张灯:“但是他一直没有走。” 胡宁宁:“是啊,我也是后来才发觉,在那里能知道的更多。” “所以,”张灯说,“是你们两个故意来找到我的吗?” 胡宁宁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我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结局,在结局里,我看到了你。” “这个世界是已经被四维神抛弃的荒地,等世界树的制度坍塌,没人再修葺世界,就会走向崩塌,”胡宁宁道,“世界的灵力枯竭,已经很难再有人修炼得道,世界树也很少再有新的援助者了,崩塌是早晚的事情。” “在世界的尽头,我见到所有世界都在折叠,急速地坍缩成了一个黑洞,但是在坍缩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唯一出逃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卫原野。” “是你。”胡宁宁看向了张灯。 张灯指了指自己,重复道:“我。” 胡宁宁道:“我演算了无数次,本不该有任何生机,但是每次检测,却都还有那零点一的误差无法校准,我找不到你到底藏在了哪里,最后我想到了当初我出逃世界树的那个方法,你逃到了自己的书里,虽然所有实体都已经消失,但是你将会在书里飞速地进化,最终你会顿悟,成功逃出地球,升维,失去实体,超越因果枷锁,然后地球彻底消失。” 张灯:“……” 胡宁宁重新看向操场,说道:“但是我不知道卫原野又是如何找到你的。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对你绝对不单纯。” “他是我见过最有城府,最攻于心计的人,”胡宁宁道,“我知道他有计划,也许世界树的高层也知道他不可靠,但是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事情总会顺着他的想法往下发展,我们都不知道他在里面承担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146章 张灯说:“或许他什么都没做。” “他的存在已经搅动了因果,”胡宁宁道,“你这么想也对。” 张灯想到了他在“死”字里看到的童迎的死因,胡宁宁为了让他能够了解因果,搅动存在于张灯脑内的虚与实之间的界限,用童迎的死给他的人生插上里程旗帜,让他被指引着走到这一步。 这代表着张灯的人生被彻底地引导了,他毫无隐私可言,被胡宁宁和她的线人们全程监控,张灯在看到童迎的记忆的时候,他是有愤怒的,但是很快这种愤怒就消失了。 现在张灯根本就不生气了,因为张灯知道他斗不过胡宁宁,他没办法和这种人站在对立面。 张灯很经济实用地选择了放弃自己的情绪。 如果胡宁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被利用的命运从胡宁宁发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张灯是无法摆脱的。因为这种人的执着和疯狂,只要招惹上了,必然就是玉石俱焚或大获全胜这两种结局。 鲜有折中方案。 胡宁宁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对你来说很困难。” “但我也还是要说,”胡宁宁的身影再次和不发重合,她说道,“我和卫原野,你可以选择我吗?” 第102章 混沌倒戈(四) 张灯道:“我不觉得我需要选择。” “卫原野也不是固执的人, ”张灯道,“他知道了你的计划,未必不会帮你,也许如你所言, 他也有自己的计划, 你俩合作未尝不可啊。” 胡宁宁说:“那当然是最好的。” 她对卫原野是很防备的, 张灯感觉出一种敌对的情绪在她身上萦绕着,胡宁宁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 但是让你选我看来还是实在困难,那我也只好告诉你了。” 胡宁宁问:“你觉得神仙在这个世上, 就一个眼线都没有吗?” 张灯:“……” 胡宁宁说:“如果有的话, 谁是最合适的呢?” 张灯当然想要反驳她的恶意引导, 胡宁宁却说:“或者你也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干了这么久的一线, 为什么喜欢上了你。” 第一个问题张灯或许可以回答, 第二个问题却直接把张灯打懵了,嘴型都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嗓子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胡宁宁:“从他修炼成仙到成为援助者,即使是无波无澜,他运气好得一路顺遂,也得个千八百年,你觉得他什么人没遇到过, 你到底有哪里那么特别, 他就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你,跟着你去见你那些幼稚的朋友,听你说你对这个世界不成熟的见解,跟你处理你家里的那些家长里短, 你真的很傻,你居然从来都没怀疑过。” 不是的,张灯想说,不是没有怀疑过。 无数次张灯都怀疑过自己不配,怀疑过卫原野对自己是否是真的喜欢,但是为什么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呢,因为张灯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一向是一只缩头乌龟,对于能暂时掩盖住的事情,他是不吝于自欺欺人的。 但这不代表被这么鲜血淋漓地戳破,他会不痛。 张灯实在是难以面对,甚至有种精神恍惚的感觉。 这种大范围的精神崩溃实在太久没有出现了,张灯好像被抽离出了现实,只留了一具空壳坐在长椅上,精神死死地躲在了自己的龟壳中,一切感官都无限地延迟—— 胡宁宁道:“我并不是想要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在日后知道真相,不至于那么痛苦。” 张灯麻木地道:“我知道的。” 他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所有的痛苦是张灯自己一手制造,张灯想说,无关任何人,是他放任自己的人生走到这一步的。 在他放弃深究卫原野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何种成因的时候,他就注定要品尝今日的苦果。 张灯谁都不会怪,他只会觉得是自己对自己太放任自流了。 但是没关系的。 张灯说:“没事的。” 胡宁宁没懂:“什么没事的?” 张灯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去笑,说道:“无论是什么都没事的,我可以接受的。” 胡宁宁:“所以你很蠢,但是你真的很坚强,我早就发现了。” 坚强并不是一种美德,坚强就意味着会遇到更多痛彻心扉的事情,经历更多没意义的考验,收到更多的恶意。 但张灯没说这些,因为他确实坚强,这是已经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胡宁宁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我的计划,你需要严格执行,你要知道,我成功了,你才可能和卫原野有一个好点的结局,你才有资格和他面对面去谈判,否则你俩一定是死局,你懂吗?” 张灯说:“懂的。” 胡宁宁稍稍放心下来,她道:“如果上次可言,普罗米修斯很聪明,他想解救人类,不需要推倒奥林匹斯山,他只偷走了火。” “我要成仙。”胡宁宁说,“不是神,是仙。” 胡宁宁道:“我要离开我的三维躯壳,当我成仙了,我就能在须臾间修改这个世界的法则,我将打破无神法则,打破人、神、仙之间的壁垒,让所有人都能有机会成神成仙,当人类的寿命拉长,被永生的信念拉扯,他们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全员飞升,逃离地球,未尝不可。” 张灯光是听都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不过他也没什么选择。他说:“那我做什么?” 胡宁宁道:“我在各个世界都埋藏了很多的火种,我们是时候用各个位面的崩溃炸烂这个地球,让世界树不得不倾巢出动维护世界,我们入侵世界树,通过他们的新型通讯器逃离地球,以我的能力,只要让我逃离地球的瞬间,我就能即刻飞升。” 张灯:“那我崩溃一下不就行了。” “不需要,”胡宁宁道,“你就在这里。” 胡宁宁忽然面目温柔,缓和,她道:“这个世界的拯救者是你,而不是我。” 张灯:“我没明白。” 胡宁宁道:“你只需要继续写你的书,当这个世界崩溃的时候,你给他们提供庇护所,让所有人都能逃进你的书中。” 张灯:“……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以的。” 胡宁宁说:“你只需要扩大你的世界观,让这本书的范围涵盖全世界,能容纳所有人的加入,因为这是一本完全写实的书,你不需要编纂一套新的运作规则,你需要做的只是把这本书写得更加详尽,详细到小区楼下是否有理发店,地铁是否便利,警局是否够用,污水处理是否及时——所有的一切,你都要统统交代清楚,让他们短暂地逃进的的世界的这几天可以顺利度过。” 张灯道:“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完成这件事。” “你可以的,”胡宁宁说,“你曾经写过这种书,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看过,你写得非常详实。” 胡宁宁说:“说到这个,只要我们能顺利闯进世界树,你的记忆我也可以给你恢复。且全世界,只有我能。” “离岸炁豚的黏液是□□的时候产生的,”胡宁宁道,“世界树一直在不断地刺激它,让它处在发=情状态,换个思路,如果黏液有消除记忆的作用,那么母豚为什么没事?” 张灯道:“哦,那么就是说母豚身上有解药呗。但我听说母豚很难抓的。” 胡宁宁:“并非那么简单,为什么现在世界树的人都没有找到母豚身上的秘密,就是因为离岸炁豚是一夫一妻制的,他们只会认定一个配偶,一只公豚的毒药,只有配对的母豚才可以解除,而世界树里关押的那只公豚的配偶,我已经找到了。但是解除清除的记忆,必须它们两只同时出现在同一空间才可以。” 张灯说:“原来如此。” “你看着并不是很惊讶?”胡宁宁有些失望,“我以为你至少会夸一夸我。” “你是很厉害啦,”张灯说,“我只是在想,怪不得那只公豚那次见到我那么激动。可能是闻到我身上的气味了吧。” 上一次张灯任务完成去清除记忆的时候,关在玻璃罩后面的离岸炁豚看见他就疯了一样,张灯当时也在思考怎么破除清除记忆这个麻烦事,心里想了不少可能,其中有一条就是,他也觉得自己身上可能有什么让离岸炁豚发疯的讯号。 没想到是真的。 张灯其实对这些事情的很多第一判断都是真实的,但是他往往不愿意去深究,也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去劳动自己的情绪和力气,这可能就是他和胡宁宁、卫原野这样的人的区别。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会为了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梦去大费周章,他只会将就着活着。 所以胡宁宁——或者叫不发吧,他们当然很厉害,只是离张灯实在是太过遥远,仿佛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一样。 远处传来下课的铃声,和六点报时的钟声一起从空气中飘过来。 张灯看了看天空,发觉已经天色渐沉,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这里居然也会自动天黑。” 第147章 “因为你写过天亮,也写过天黑,你写的基本符合现实的规律,”胡宁宁道,“所以这里也会按照现实的进程去走,如果你身在夏天,但是写的是冬天的故事,那这里也会按照你写的去进行,但是如果你没有交代昼短夜长的事情,这里虽然是冬天,却不会符合这个现实。” 张灯道:“哦,所以我要写的更详细一些,是吗?” 胡宁宁随手摸了一下路边的草地,她道:“尽你所能吧,其实我不是很想要求你怎么去做,我进入过很多人的作品中了,你的故事是我非常喜欢的那一类,很安静,像你这个人一样。……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这话刚说完,胡宁宁便消失了,张灯也熟悉了这种感觉,一闭眼,也消失在了书中。 张灯睁开眼睛,他的手还摸在小咪的身上,小咪已经睡熟了,突然睁开了眼睛,张灯和小咪一起看向门口,门锁传来动静,卫原野提着塑料袋进屋了。 小咪起身伸了个懒腰,它睡了个好觉,心情很好地跑去迎接卫原野,卫原野换鞋的时候顺便摸了摸它的下巴,张灯翻了个身,也看着卫原野,卫原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把塑料袋放在桌上,也走过来摸了摸他。 这也就是胡宁宁在他家当电灯泡,不然张灯都想扑在他的怀里滚一滚。 胡宁宁非常有眼色,起身说道:“我忽然有事,走了哈,下次再吃。” 卫原野莫名其妙:“不吃了?” 张灯说道:“别管她了。” “不打扰你们了,”胡宁宁笑得谄媚,“我也去约会了。” 她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飞也似的走了,卫原野问:“她和谁去约会?上次那个吗?” “没问,”张灯并不关心,“可能是吧。” 张灯在意的另有其事,他起身去翻卫原野带回来的塑料袋:“你都买什么了?” 卫原野买了蒜薹、鸡蛋、角瓜和几瓶牛奶,张灯觉得有些失望,这里面居然都没有给他带的好吃的。 卫原野没明白:“怎么了?” 张灯懒洋洋地坐在餐椅上,垂头丧气地拿起手机来玩,说道:“没事。” 卫原野偏要追问:“你想要吃什么?” “没有。”张灯偏过头去,不让他弄自己的脸。 卫原野手捏着他的脸颊,偏要气他:“莫名其妙地生气。” 算啦,张灯心想,反正又不可能一辈子热恋,卫原野去买菜做饭已经很浪漫啦。 张灯又不生气了,笑眯眯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卫原野问。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根雪糕:“这个吗?” 张灯眼睛一亮,惊喜道:“哇!” 卫原野又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袋巧克力饼干:“还是这个?” 张灯:“啊啊啊。” 卫原野把自己的衣服拉链拉开,从里兜又掏出一包软糖:“还是这个?” 张灯说:“还有吗?” 卫原野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整条的辣条,问:“这个?” 张灯幸福得快要晕倒,他尖叫着跳到卫原野的身上:“还有吗!” 卫原野指了指自己的脸,张灯“吧唧”一口亲了上去,卫原野又指了指自己的裤兜,张灯在里面掏出了一堆的小零食。 “为什么啊,”张灯说,“怎么会突然这么做呀?” 卫原野去洗菜了,背着身说道:“网上学的。” 张灯感慨道:“互联网真好啊。” “那胡宁宁还在呢,”张灯说,“她要是不走怎么办?” 卫原野道:“她会走的。” 张灯跳到他的背后:“你怎么知道的,她如果不走呢。” “下次给你,”卫原野说,“不给她吃。” 第103章 混沌倒戈(五) 按理来说, 张灯应该有紧迫感的,毕竟他被选中当“救世主”了。 但是张灯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因为知道大难临头了,他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 张灯偶尔和何小丘打电话, 偶尔约着短暂地见一面, 因为个性实在不合, 往往见不了多久就一拍两散。 他身边现在有不少可以约出来的朋友,白天出去玩一会儿, 卫原野就会来接他回家,回去吃完晚饭, 张灯就开始写小说。 他的故事写得很快, 李欣毕业了, 第一次找工作是健身教练,第一次自己租房子住, 卫生间的水管漏水, 在网上学着修理,修好了水管,发现电费又爆炸了,一个月花了三百多的电费,找不到原因,后来发觉热水器是最高能耗的,由此不敢洗热水澡了。 李欣对这个工作还不算非常适应, 主要是因为脸皮薄, 不会推销,她琢磨着换工作,但也找不到合适的,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好。 张灯在写的时候, 已经不再预设任何的结局,也不打算给李欣一定要写什么样的经历,他只是试图去复原一个女孩在毕业后,可能会经历的一些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也满足了胡宁宁的要求,把周围的一切写得尽可能的详细。 他写李欣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千二,房租一千五,骑一次共享单车两块五,她自己算过账,一个月光是单车的钱就需要二百,所以李欣不骑车了,跑步上班。 李欣被迫自己做饭,所以知道各种蔬菜的价格,水果只吃应季便宜的,超过十块的一概不吃。 她留长发了,因为不用再理发,喝自己煮的水,偶尔给自己买双鞋,参加一些比赛,基本上每个月可以攒一千块。 李欣是个非常强的女人。 张灯写得非常爽,他写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李欣不像他一样伤春悲秋,是一个完全四肢决定大脑的人,她几乎不焦虑,不内耗,没钱就省,饿了就吃,是完全纯粹的女人。 张灯在她身边塑造了很多很多的角色,他觉得每一个人都配不上李欣,不过李欣是喜欢男人的,可能李欣也在挑选,她也会试探男人的人品和道德,但是往往得出的结论都是不太合适。 所以这些人全部只是接触中。 卫原野今天突发奇想,买了鲜牛奶,隔水加热给张灯递过来,然后剩下的给小咪倒进猫碗里,小咪超级季爱喝奶,喝出猪进食的声音了。 张灯一边写一边喝,卫原野坐在他旁边,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张灯回过头去,发觉卫原野已经洗漱完了。 卫原野问他:“你要不要发个视频?” 张灯被他帅晕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 卫原野说:“很多人私信我,问你在干什么。” “哦,”张灯说,“我也有粉丝啦?” 卫原野:“当然。” 张灯是有自己的书和文章的,尽管很多都署了何小丘的名字,但是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那是他写的,又人喜欢张灯的文笔和为人,又因为他表现出被折磨得不堪重负一样,有一些人真的关心他的近况。 张灯真的不擅长运营这种关系,他想了半天,还是说道:“算了吧。” 卫原野并不勉强他,说道:“那就算了。” 张灯:“你发嘛,你长得帅。” 卫原野其实对网络是很热衷的,他喜欢打游戏,也爱刷点视频,平时在等张灯做事的时候,他总是找个地方坐在一边安静地玩手机,令人感觉非常反差,完全看不出是个网民。 张灯觉得是因为卫原野的脑子转得太快,随时都需要一些新鲜的信息刺激,他观察卫原野玩手机,也总是看一些科普、电子数码分析、历史解读之类的东西,在这些东西穿插中间会看看小猫小狗的可爱视频,跨度非常大,卫原野会非常认真地点一个红心再刷走。 张灯往往会在这个时候觉得卫原野很可爱,他让卫原野把喜欢的视频发给他,他也想看,但是最终因为他觉得互联网太吵闹,看几个就头晕而作罢。 张灯自己则是完全转不动的那种人,如果连续接收太多高强度的信息,他就会有种过载一般的宕机感。 卫原野也不愿意发视频,他说道:“懒得拍。” 张灯很好奇地问他:“你以前知道自己长得很帅吗?” “我照过镜子。”卫原野说。 张灯:“你有美丑的概念吗?” 卫原野转头看向张灯,端详了半天,很费解地问道:“我很蠢吗?” 张灯:“……” 张灯大笑起来,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个。” 外貌出色的人往往会有点自恋,爱照镜子,喜欢打扮,卫原野没有这种习惯,张灯觉得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卫原野过于不在意了,张灯觉得他没有美丑观。 “你很在意。”卫原野说,“你是颜控。” 张灯:“少学那种话。” 卫原野:“你不是吗?” 张灯无法反驳,他确实喜欢卫原野的脸。 没办法啊,确实很帅啊,如果这也是低级趣味的话,张灯也是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