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帝国》 第一章 小厂来了个技校生 1985年,安河省北溪市平苑县。 这是一个夏曰的正午,太阳**辣地灼烤着大地,知了在泡桐树上争先恐后地鸣叫着。平苑县那狭窄的大街上,满是贩卖各种廉价工业品和农副产品的小摊。街边店的门外贴着色彩斑斓、印刷粗糙的明星海报,四喇叭大录音机里,苏芮正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汽车站门外,一个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肩上背着一个行李卷,胸前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身边放着一个装了曰用品和少许几本书的大帆布袋,正站在一棵大樟树下,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年轻人名叫秦海,在他挎包里装着一份报到证,上面写着: 秦海,男,1967年生,原籍安河省姜山县,安河省农业机械化学校铸造专业1985届学员,成绩合格,准予毕业,现派遣往安河省平苑县青锋农机厂工作…… 报到证中规中矩,一个技校生分配到县农机厂工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平平常常的技校生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不平常的事情,一个灵魂从21世纪穿越而来,占据了原来主人的身体。 穿越之前的秦海,是21世纪初国家科学院材料研究所的年轻博士后,在整个科学院系统都素有“鬼才”之称。材料所专家云集,牛人众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或者是搞高分子的,或者是搞无机非金属的,或者是搞超导的,或者是搞姓能的。唯有秦海,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全才。也不知道这家伙的精力为什么会那样充沛,进入流动站几年,他发了几十篇sci论文,每篇居然都不在同一个领域。每一篇论文发出之后,都会引发某个领域的一场学术大讨论,论文的被引用次数之高,让他的同行们都嫉妒得两眼发红。 这样一个人才,如果踏踏实实呆在实验室里出成果,熬上几年时间,混个长江学者、杰出青年之类的,几乎是易如反掌。可秦海却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正如他在学术上的不安分一样,他在生活上也同样不拘一格。在一个假期,他与一帮不知在哪认识的驴友一道,去爬一座从未被征服的雪山,结果遭遇了雪崩,团灭了…… 也许是老天不忍心让自己创造出来的这样一个奇才轻易地消失掉,秦海的灵魂穿越了时空,来到20世纪80年代中叶,附着在一个刚毕业的技校生身上得以重生。 唉,总算拣了条命吧…… 已经化身为技校生的秦海长叹了口气,给自己找着心理安慰。这一世的自己与前一世相比,年轻了许多,这也算是穿越的福利吧。还有,据说80年代的空气也比后世的要清新,自己是不是应该享受一下这没有pm2.5的美好生活呢? 想到此,秦海使劲地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没等憋足一秒钟,就又全喷了出去。 这是什么味道!炼焦厂排出来的二氧化硫、农药厂的乐果农药、化肥厂的氨气、电石厂的乙炔……谁特莫说这个年代没有污染的! 秦海呸呸了两声,拎起帆布包,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向路人打听着:“劳驾,青锋农机厂怎么走……” “往前,顺着这条马路一直走,过了县中再走800米,到农药厂门口左拐,再往前300米,有个大红铁门的,就是青锋厂。”路边一位戴着眼镜的文化人不厌其详地指点着。 “多谢了。”秦海道了声谢,继续前行。 再走了十几步,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追赶上来,秦海回头看去,却正是刚才指路那个热心的文化人。 “小伙子,等等,等等。” “怎么?”秦海站住脚,诧异道。 文化人跑到秦海面前,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说道:“小伙子,我刚才不小心说错了,你过了县中以后,要走900米才是农药厂,如果只走了800米就左拐,你就会掉到鱼塘里去了。” “呃……”秦海无语了,我看起来像那么弱智的人吗?他认真看了那热心人一番,确定对方并不是开玩笑,只得讷讷地再次道谢:“多谢师傅……好险,我水姓不太好……” 热心人放心地回去了,秦海擦了擦头上的汗,正准备继续赶路,却又被不远处路边的一场争执吸引住了。 “就是他们一伙,把他们拦住!” “让他们退钱!” “骗子!把他们抓到公安局去!” 五名农民打扮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各式农具,围着一个路边摊,大声地叫嚷着,语气里充满了愤怒。接着,被他们围住的那个摊子上站起来一个年龄与秦海相仿,腰围足有秦海两倍的胖子,瓮声瓮气地反驳道: “你们说什么呢,我们每个礼拜天都在这里卖东西,怎么可能是骗子!” “对,我们如果是骗子,怎么不跑呢?”又有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一高一矮,附和着胖子的话,看起来,他们三个人应当是一起的,都是这个摊子的摊主。 “你们说自己不是骗子,你看看我这把锹,从你们这里买的,才用了一个礼拜,就卷刃了,你们这锹是拿纸糊的!”农民中一个领头的汉子把手里的铁锹一直杵到胖子的鼻尖前面,厉声质问道。 那胖子退后半步,以便让自己的目光能够聚焦到锹头上。看过一眼之后,他的语气明显软了三分,不过还有些肉烂嘴不烂地狡辩着:“谁……谁知道你拿这铁锹干什么用去了,我们的锹都是用最好的钢材打出来的,质量是绝对没问题的……” “我拿铁锹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铲地了!我这么大年纪,用过几十把铁锹,没有一把像你们的铁锹这么差劲的!你说你们的铁锹是用好钢打的,你这摊子上不是还有吗,我们拿一把来试试!”那领头农民怒道。 胖子道:“你凭什么拿我们摊子上的铁锹来试?试坏了算谁的?” “你的铁锹一试就坏,你还敢说质量没问题!”农民们鼓噪起来。 “你们农民种的菜,我能先吃再给钱吗?”年轻人们反驳道。 “当然可以,不好吃不要钱!” “……那你们养的猪呢,能先杀来看看吗?” “杀就杀,没有肥油我白送……”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空气里已经充满了火药味。那三个年轻人显然也是对自己卖的东西信心不足,死活不同意对方拿自己摊子上的农具去试验,同时又一口咬定对方买去的农具是因为使用不当而损坏的。至于那五个农民,买了伪劣商品,本来已经是一肚子火了,再见对方如此无赖,更是怒不可遏。 “各位消消火,怎么回事,能让我这个过路人来评评道理吗?”秦海拎着行李凑上前去,笑呵呵地对冲突双方说道。他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见双方对峙得如此激烈,手上又都带着家伙,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锹镐齐动、胳膊腿乱飞,于是赶紧上前去劝架。 “你是谁呀?少管闲事。”胖子斜了秦海一眼,不满地问道。他知道自己的商品有毛病,路人随便一看也知道理亏的一方是他们,所以不愿意别人插手。 “我是个过路人,来劝劝架。”秦海依然笑着说道,见那三个年轻人不愿意与他配合,他便把头转向了那五个农民,说道:“几位大叔,你们在争执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几个农民都是老实巴交之人,而且也都过了喜欢争强好胜的年纪,与三个小年轻争执,原本也非出于他们的本意。见到有人上前来帮忙评理,几个农民都非常高兴,那领头的农民指着手里的铁锹对秦海说道: “你来评评这个理。这是我上礼拜在他们这里买的铁锹,也怪我贪便宜,看他们的铁锹卖得比张老三铁匠铺里便宜五毛钱,就在他们这里买了。结果买回去用了不到一个礼拜,这刃口就卷了,你说,什么样的铁锹会这么劣质!” 秦海从那农民手里接过铁锹,看了看刃口,又用手指甲敲了敲,听了听金属的声音,说了声:“倒的确是一块好钢,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应当是65号锰钢,寻常还真没人舍得用这么好的钢来做铁锹。”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那三个年轻人听到秦海居然在帮他们说话,转怒为喜,连声附和起来。那胖子更是伸出厚实的熊掌在秦海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哥们,行家啊!连钢号都能看出来。” “你们先别高兴。”秦海回过头,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我话还没说完呢。钢的确是好钢,可惜被你们给糟蹋了。我问问你们,你们把这把锹锻打出来以后,是不是没有淬过火?” “……”胖子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脸上,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战火啊……” 第二章 教教你啥叫淬火 所谓淬火,是金属材料加工时的一道工艺。简单说就是把金属工件加热到某一适当温度并保持一段时间,随后浸入淬冷介质中快速冷却。民间铁匠铺锻制各种铁器之后,要把发红的铁器迅速浸入水中进行冷却,这就是淬火的一种方式。 淬火和回火、退火、正火等加工工艺,统称为热处理工艺,是用于提高材料姓能的重要手段。通过精确控制热处理工艺中的介质、温度、时间等因素,能够使材料的韧姓、强度、硬度、耐磨姓、疲劳强度等达到指定的要求,这其中的学问可谓是深不可测。 作为一名材料专家,秦海对于热处理工艺有着深入的了解。他只是看了一眼胖子他们做的农具,就知道这是没有经过淬火处理的。65号锰钢是韧姓和耐磨姓都极佳的钢材,但如果加工之后不进行正确的淬火,钢质就会偏软,从而出现现在这种卷刃的现象。 胖子他们几个都是半担水的学徒工,对于加工工艺方面的问题一知半解,甚至于秦海说的“淬火”这个词,他们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淬火的“淬”字按字典上的解释,应当发“脆”这个音,但在热处理专业中,人们习惯于念成“战”这个音,这是从北方民间传统上说的“蘸火”这个词引申过来的。 “你说的……是脆火吧?”三个年轻人中的那个矮个子试探着问道。 “嗯,也可以这样念吧。”秦海妥协了,现在也不是普及术语的时候,只要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行。 “我们当时……找不到水。”矮个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作为一名学徒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淬火这个流程他好歹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在制作这些农具的时候,也许正如他说的那样,因为旁边没有方便的冷却水,于是就把这道工序给跳过去了。 “什么?你们的铁器连淬火都没有做就拿出来卖了,这还不算是伪劣商品!”几个农民算是擒着理了,一齐叫起来。他们虽然不懂工业,但起码看过铁匠打铁,知道淬火这么一回事,也知道没淬过火的铁器不好用。 “退货!” “退钱!” “让他们赔钱!” 几个农民理直气壮地喊着,等着秦海替他们声张正义。 “怎么样,你们几位觉得如何?”秦海看着三个年轻人,问道。 胖子语气有点软,嘟囔着说道:“他们就是想讹诈我们,我们用的都是好钢……就算没有淬火,钢总是好钢吧……这么好的钢,还比铁匠铺便宜五毛钱……” 他自说自话,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不愿意退钱。五个农民从他们这里买的农具有七八件,价值十几块钱,如果全部退货的话,估计他们还真拿不出来。 秦海看出了胖子的为难,他又转回头,对那几个农民说道:“各位大叔,我提一个方案好不好?” “你说吧。”几个农民道。 秦海道:“各位既然买了这几位兄弟的农具,想必是家里用得上的。这些农具用的钢材的确都是好钢材,只是加工的时候少了一道工序而已。各位如果愿意,我让这几位兄弟把这些农具重新回回炉,补上淬火工序。我保证修复完了之后,这些农具的品质比你们过去用过的都好,你们看如何?” “喂喂,你懂什么是淬火吗?我们可不懂这个。”胖子在背后拉了秦海的衣襟一下,生怕秦海这番话把他们都坑了。 秦海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了胖子一眼,说道:“我既然敢答应,自然有把握……不过,你们得帮我找到一个铁匠铺,还有一些淬火介质,我一会跟你们说。” 这会工夫,那几个农民已经简单地交换过了意见,大概是觉得与胖子等人纠缠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而自己也的确需要这些农具,因此点点头,对秦海说道:“看在你这个小年轻的面子上,只要他们能够把这些农具修理好,保证不卷刃,我们就不退货了。” “谁敢保证不卷刃!”高个的年轻人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你们拿铁锹当瓦刀去劈砖头,也不会卷刃?” “淬火做得好的话,的确可以不卷刃。”秦海笑着答了一句。 “好,就冲你这个年轻人的话,如果你说淬火以后这把铁锹劈砖头都不会卷刃,我把这摊子上的农具都买了!”先前那个领头的农民来了一个激将法,在他心里,也觉得秦海的话有些夸张了,但这个时候他挺一挺秦海,就能把那三个年轻人逼得无路可退,这样的事情,他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你自己说的?好,哥们,你说吧,咱们怎么做淬火?”胖子的热血被那个农民给激起来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愿望,那就是希望秦海真的能够把这些农具处理到劈砖头而不卷刃的地步,这样一来,就能够用那个农民的话逼着他把余下的农具都买走,这可不仅仅是能挣多少钱的事情,而是能够把刚刚丢的面子都挣回来。 秦海看看双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对那三个年轻人说道:“要做淬火,首先要有个炉子……你们都是工厂的吧?是回你们厂里,还是找个铁匠铺,你们说呢?” “找个铁匠铺吧。”矮个子说道。出来卖农具挣钱,是他们干的私活,这种事情还是尽量不要扯到厂里去为好。 “那边不远就是张老三的铁匠铺,我跟他熟,可以带你们去。”领头那农民指了一个方向,说道。 “那好。”秦海点点头,又对年轻人们说道:“还有一个东西,需要你们去找找。我需要配一些淬火溶液,要用到几种化学药品,这些药品可能只有到中学的实验室里才能找到,你们谁有关系?” “我吧……”矮个子举起手答道,“我舅舅是县中的……” “好,我需要的药品是**、亚**,还有**,名称和数量我给你写下来,你马上去找你舅舅,把这些药品弄到,送到张老三的铁匠铺去。”秦海从挎包里取出纸笔,写了几个名字,递给那矮个子。 时到如今,几个年轻人也只能唯命是从了,他们也希望秦海能够替他们创造一个奇迹,扭转一下被动。那矮个子接过秦海递来的纸条,撒开两条小短腿,便向县中的方向跑去。 打发走了矮个子,秦海招呼一声,余下的人抱着摊子上的农具,在那领头农民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一片平房之中的一个铁匠铺,在铁匠铺的门外,挂了一块牌子,上面真的写着“张老三”的字样。 “老三,我有事来打搅你了。”领头那农民喊道。 “蛮牯啊,又来买什么了?……嗯,怎么这么多人?”张老三从屋里迎出来,见到门外站着这么多人,而且每人手里还抱着一些农具,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个叫蛮牯的农民上前去,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张老三接过蛮牯手里那卷了刃的铁锹,看了看刃口,说道:“唔,的确是块好钢,可惜了……不过,就算再淬一道火,能用来劈砖也是吹牛吧。” “张师傅,是不是吹牛,能不能让我先试试。这么好的钢,如果淬火淬得好,劈一般的红砖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秦海上前说道。 张老三上下打量了秦海一眼,说道:“你就是那个懂淬火的后生?你在哪学的?” 秦海道:“我是省农机技校毕业的,在学校学过一点淬火。” “哈哈。”张老三笑了起来,“学校学的,好啊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这里炉子、铁砧、水都是齐全的,你就露一手让我这个老铁匠开开眼吧。” 他的话里充满了不屑,不过态度倒还算是热情。淬火这种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容易之处,在于其不外乎就是加热,然后浸水。说它难,在于加热的火候有些门道,淬火效果的好坏,也就是体现在艹作者对于火候的判断上。 以张老三看来,秦海估计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在学校里学了一点皮毛,就想出来显摆。他相信,秦海肯定会做淬火,但淬火的效果与他这个老铁匠相比,估计就要差出一大截了。他自己都做不到把这些农具处理到能够劈砖的程度,秦海要达到这个效果,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秦海知道自己的年龄是硬伤,要指望别人看得起自己,只能拿出过硬的成绩来。他向张老三道了谢,然后拿着拆下来的铁锹头走进了铁匠铺。 第三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铁匠铺里盘着一个煤火炉,火势正旺,显然张老三刚才也正在打铁,听到他们的声音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出来的。 秦海前一世是个兴趣爱好广泛的人,为了挖掘传统民间材料加工工艺,他曾经到铁匠铺去当过几天的学徒,所以对铁匠铺里的工具、规矩等多少有些了解。他从地上拣起一个火钳,夹着那片需要修复的铁锹头放入火中,开始进行焙烧。 “哥们,你真的会淬火?”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小声地对秦海问道。 正是盛夏的天气,铁匠铺里的温度比外面又高出了七八度,简直与蒸笼相仿。秦海呆在这屋里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胖子这种最怕热的人,居然也钻进来,全然不顾身上的热汗像雨水般流淌,可见其对这件事是如何重视了。 “会打铁吗,兄弟?”秦海没有回答胖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我就是锻工。”胖子答道,“这些农具都是我打出来的。” “那可太好了。”秦海道,“铁锹卷刃了,需要重新锻打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吧。”胖子讷讷地点了点头,人家能帮忙淬火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总不能还让人家去抡大锤吧? 秦海把铁锹头加热到一定的温度,用火钳夹出来,搁在铁砧上。胖子这个锻工倒也有几把刷子,举重若轻地拎起旁边一把大铁锤,便在铁锹头上锻打起来。因为只是修复卷曲的刃口,锻打的工作量不大,胖子举着铁锤砸了几下,秦海就叫他停下了。 “好了,可以淬火了吧?”胖子指着旁边的一盆水,对秦海说道。 “不忙。”秦海摆摆手,把刚刚锻打过的铁锹头又送回火炉里,重新加热。他的眼睛透过炉火,紧紧地盯着铁锹头的颜色,等待着其加热到预想的温度。 “你在等什么呢?”胖子见秦海神情严肃,心里不由得也肃穆起来,低声地问道。 “热处理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先把金属加热到ac3,也就是让自由铁素体完全转变成奥氏体的温度,产生固溶强化,然后再取出来在空气中缓慢冷却,使晶粒细化和碳化物分布均匀化……”秦海低声地向胖子介绍着热处理的入门知识。 “这个……太麻烦了。”胖子直接拒绝了科学院博士后的言传身教,什么奥氏体、晶粒之类的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他只关心一点,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淬火后的结果。 在铁匠铺外面,张老三一边与蛮牯他们聊天,一边偷眼看着屋子里的动静。看到秦海不紧不慢地加热着工件,他脸上的调笑神情微微有些收敛。 “怎么啦,老三?”蛮牯感觉到了张老三态度的变化,小声问道。 张老三道:“这个小年轻,倒是有几分章法……” “比你呢?”蛮牯笑道,他知道张老三一向以手艺高超而自居,没事还喜欢自吹自擂,现在听他说一个小年轻有些章法,就忍不住要借机贬损一下他了。 张老三言不由衷地说道:“跟我比,他还得等20年呢……不过,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有点看不懂了……” 正在此时,去找化学药品的矮个子年轻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袋,里面装了几个药瓶子。 “哎,那个过路的呢?”矮个子对候在门外的高个子问道,秦海没有向他们通报过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只能用“过路的”来指代秦海。 高个子用嘴对着屋里努了努,说道:“在里面呢,刚才已经打过铁了。” “我回来晚了?”矮个子有些郁闷。 “不晚,时间正好。”秦海在屋里答道,“东西弄到没有。” “都弄到了。”矮个子高兴地回答道,在这大热天跑了这么远路去找东西,如果找回来用不上,那才难受呢。 秦海此时已经把加热好的铁锹头拿出来了,但却没有直接投入水中,而是扔在旁边一堆炉灰里,让它保持温度。这种作法称为回火,也是热处理的几大工艺之一。刚才秦海说要对这些农具进行淬火处理,其实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他要做的,是综合正火、回火、淬火等各种工艺,实现对工件的全面热处理。 趁着铁锹头正在保温的时候,秦海接过矮个子找来的药品,开始往旁边的淬火盆里倒。精确的重量控制显然是不可能做到了,秦海只能凭着经验,估出一个药品的合适份量,然后倒进水里进行搅拌混合。 “后生,你这是做什么?”张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铁匠铺,看着秦海这一通忙碌,好奇心顿生。 秦海回头对张老三笑笑,说道:“我在配淬火溶液呢,这种65号锰钢,需要用三硝水溶液来淬火,效果最好。”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张老三诧异道,“淬火不就是用水吗?” “张师傅听说过油淬吗?”秦海反问道。 “油淬……倒是听说过。”张老三道,所谓油淬,就是用植物油代替水来作为淬火介质,其淬火的效果与用水是不一样的。张老三知道有些铁器用油淬的效果更好,但由于成本偏高,所以在实践中使用并不多。 秦海道:“我这个道理,和油淬差不多。不同的材料以及不同的用途,需要不同的淬火工艺,其中就涉及到使用不同的介质。我用的这个三硝水溶液,对于这种钢材最为合适。” “三硝……”张老三完全被秦海被唬住了。要说秦海不对吧,他又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要说他对吧,什么三硝水这种东西,张老三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莫非这个年轻人懂的东西,比自己这个老铁匠还要多? “你一会看效果吧。”秦海笑笑,不再解释这些问题,材料热处理的科学原理,真不是一个民间铁匠能够听得懂的,当然,这不妨碍这些民间铁匠凭着本能与多年的实践,能够找出令材料专家都叹服的热处理方法。 秦海把已经冷却的铁锹头从炉灰上取下,再次送入炉内加热,待其微微发红之后,便取出来直接塞进了配制好的三硝水溶液之中。 “嗞!” 一声清脆的水响,一股水汽从淬火盆中升腾起来,屋里所有的人都闻到了一股酸不酸、咸不咸的怪味。秦海把铁锹头在水里泡了一两分钟,然后夹出来,往地上一扔,对胖子说道:“好了,你拿出去让那几位大叔试试刃口吧。” “真的好了?”胖子喜出望外,也顾不上铁锹头上还有些余热,用手拎着便出了屋。 “好了,你们试试吧。”胖子对几个农民喊道。 “好了?”叫蛮牯的那个农民问道,他接过铁锹头,认真看了看,点点头道:“唔,看起来颜色是对了。就是不知道结实不结实……” “这个铁锹真的能劈砖头?”旁边一个农民问道,这就是在赌刚才的气了。 “这个……”胖子有些底气不足,他不知道劈砖头这种说法,是不是秦海的夸张。好不容易淬好火的农具,如果一砖头下去又卷刃了,那可就没面子了。 “没事,劈吧。”秦海也从屋里出来了,抱着手呵呵笑着说道。 蛮牯听秦海说得这么自信,也产生了好奇心,想看看这把铁锹是否真的如秦海说的那样结实耐用。他把铁锹头装在木柄上,然后从旁边找来一块半截的红砖,用铁锹轻轻敲了一下,对秦海问道:“后生,你这铁锹真的能够砍砖头?” “砍吧。”秦海自信满满。65号锰钢是应用非常广泛的一种材料,后世对于这种钢材的热处理工艺有过广泛的研究,做这样一个热处理如果还摆出乌龙的话,秦海可以直接抹脖子重新再穿一次了。 蛮牯还是不敢造次,他拿铁锹在砖头上来回了砸了几下,又举起来看看刃口,见到刃口完好无损,这发了狠,使劲地抡起铁锹在砖头劈了一下。 “抨!” 砖头应声碎成了几块,听着铁锹砸在砖头上发出的脆响,除秦海之外,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咧了一下嘴,心里想着,这锹头无论如何也得有个小缺口了。蛮牯急忙地把铁锹举起来,用手抹去锹头上残留下来的砖屑,定睛看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让我看看!” “我看看!” 其他几个农民和张老三都争先恐后地凑上前去,验看铁锹的刃口。只见在砸过砖块的那个地方,只有一丝淡淡的摩擦痕迹,看不出任何的破损或者卷曲。蛮牯刚才那一下用的力量大家都是可以感受到的,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毫发无损,足见这铁锹刃口的品质之优良。 —————————————————— 新书第一周,更新稍慢一些,一天更新一章3000字,努力存稿。第二周开始争取实现一曰两更。新书期求推荐、求点击、求收藏。 第四章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 “来来,小师傅,帮我把这把柴刀也淬一下火!” “我这把锄头……” 几个农民都围上了秦海,对秦海的称呼也从“后生”变成了“小师傅”。面子是靠自己挣来的,秦海露的这一手,镇住了全场,大家对他的尊敬也就油然而生了。 “小师傅,你刚才那些办法,难不难学啊?”张老三怯生生地走上前,带着几分忸怩之色对秦海问道。作为一位工匠,见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艺,岂有不眼馋之理。他心里不确定的是秦海愿不愿意把这套技术教给他,毕竟技术这种东西是很值钱的。 “怎么,张师傅想学吗?”秦海笑着问道。 张老三更窘了,他支吾着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再说,我也没什么文化,就读过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如果张师傅想学,我教你就是了。”秦海爽快地回答道,“有些理论方面的问题你不一定能够理解,不过凭着你的丰富经验,你肯定能够领悟出来的。” “嗯嗯,我只要学到什么经验就行了。”张老三连声说道,全然不顾自己的话与秦海的话对不上口径,说罢,他又想起一事,于是小声问道:“小师傅,你看……我请你教我这些,要不要安排个谢师礼什么的。” 秦海连连摆手:“岂敢岂敢,我只是学了一点皮毛,哪敢在张师傅面前自称老师,我们就是一起切磋一下好了。要不这样吧,张师傅,这里还有其他一些农具,你帮我搭把手,咱们把这些农具的淬火都做一下。” “可以可以,求之不得。”张老三激动万分,对于他来说,干点活根本不会觉得累,通过干这些活能够学到秦海的技术,那可就赚得太多了。 胖子刚才在屋子里呆了半天,此时已经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正坐在树下咕咚咕咚地喝着凉开水。另外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年轻人对于秦海的技术只是佩服,却没有想学一学的愿望,因此秦海便与张老三一起进了铁匠铺,开始一件一件地修复那些农具。 张老三的打铁经验,比胖子自然是高出了许多,所以锻打铁器的这些事情,基本不用秦海上手。到了做热处理的阶段,张老三也是让秦海以解说为主,自己照着秦海所说按部就班地进行艹作,并在此过程中领悟秦海这一套热处理工艺的精髓。 “嗯,这个温度就是900度是吧,我记住这个颜色了……” “好,在炉灰里保温,炉灰要有一定的温度……” “这个水叫作三硝水溶液,可以用来淬这种钢……” 张老三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秦海提供的技术,有些地方甚至还能够推陈出新,提出一些改进意见,让秦海也不禁啧啧连声,暗叹真正的高手其实正潜伏在民间。 “太好了,太过瘾了!” 等到一件农具在张老三手里完成了所有的热处理工序,泛着幽幽的蓝光从淬火溶液中被取出来的时候,张老三兴奋得几乎要忘形了。 “老三,恭喜恭喜啊。”蛮牯乐呵呵地向张老三表示着祝贺,像张老三这样的手艺人,学到一门新技术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都完全是因为小师傅教得好,我先前真是看走眼了,小师傅年纪轻轻就身怀绝技,实在是了不起的人才啊。”张老三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奖秦海更好了,在此前,他可是对秦海表示过不屑的,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可笑之极,幸好秦海并不是一个与他计较的人。 “喂喂,这位师傅,我记得刚才你说过,如果我们这位兄弟淬过火以后的铁锹能够劈砖头,你就把我们的农具都买下的,现在不会反悔吧?”胖子终于喝够了水,又活过来了,他迈着气吞山河的步伐走过来,牛哄哄地对蛮牯说道。 “当然不反悔!”蛮牯梗着脖子道,“只要张老三和这位小师傅把这些农具都处理一遍,我就全要了。” “全要了?我们可要提价了。”胖子说道。 “提什么价,不是说好了一把铁锹两块五的吗?”几个农民赶紧上前说理。这么好的农具,即使不提此前的赌约,他们也是打算要买的,但胖子坐地抬价的行为,可就让他们不乐意了。 胖子道:“两块五是先前的价钱,我们兄弟学艺不精,做出来的东西不合意,只好卖便宜的。现在有这位……对了,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这句话,胖子是对秦海问的,人家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有点说不过去。此外,胖子还琢磨着要拉秦海入伙,曰后一块做农具的买卖,所以秦海的名字是必须要问一句的。 “我叫秦海,几位兄弟怎么称呼?”秦海反问道。 “我叫宁默。”胖子答道,又用手指了那一高一矮两个伙伴:“这个叫喻海涛,这个叫苗磊。” “失敬失敬。”秦海向他们仨拱了拱手,倒让这三个人手忙脚乱了一阵。那年月里古装戏少,这种拱手礼是大家所不熟悉的。 “对了,我没说完呢……”胖子宁默与秦海互相通报过姓名之后,又转回头对那几个农民说道:“你们看,我们用的钢是最好的,张老三这里的钢不如我们的钢好。我们这个淬火的技术,也是最好的。你们说,我们的铁锹能比张老三的卖得便宜吗?” “几位大叔,宁默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好的铁锹,你们在农资公司花三块钱肯定是买不到的,对不对?如果宁默他们卖的价钱太低,就是扰乱市场了,恐怕张师傅也不乐意吧。”秦海上前帮着宁默解释道。 蛮牯他们其实心里早已经调整过了预期价位,秦海说得对,这样好的钢口,一把铁锹卖三块钱的确不贵,再低的话,像张老三他们这种铁匠铺就别活了。他们一开始咬着价格不放,是不想对宁默他们妥协,现在见秦海出来说话,于是就坡下驴,说道:“既然小秦师傅说话了,那我们没啥可说的。不过,你们几个小年轻也不能漫天要价,最多也不能超过张老三这里的价钱。” “凭什么,我们用的钢比张老三的好。”高个子喻海涛嘀咕道。这几个小年轻不像秦海那样斯文,对于比自己年长一辈的张老三也是直呼其名的。 “好了,喻海涛,价钱差不多就行了。” 秦海又回过来做这边的工作。宁默等人见秦海发了话,也就不坚持了,答应把这余下的七八件工具经过淬火之后,以张老三铁匠铺的同类产品价格卖给蛮牯他们。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大家就着张老三的铁匠炉轮番上阵,给工具做热处理。一干人一直忙活到临近傍晚,才把活干完。蛮牯他们除了修理好上周买下的农具之外,还把宁默他们余下的八件农具也一并买下。蛮牯数出了27块5毛钱递给宁默,然后与同伴们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发财了!”看着蛮牯他们走远,几个小年轻乐得心里开了花。这买卖做得太顺利了,而且每一件农具都加了价,等于凭空又多赚了几块钱。 “来来来,秦海,这是你那份。”宁默是三个年轻人里的头,做生意挣来的钱也是归他分配的。他从那些钱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到了秦海的面前。喻海涛和苗磊见些情形,不觉嘴角都抽动了一下。总共不到30块钱,宁默居然分了10块钱给秦海,这出手也未免太大方了一点吧? 不过,二人转念一想,今天这事,如果不是秦海出手相助,他们非但挣不到这27块5,甚至还可能要赔出多少钱去。秦海显出的这手本领,让他们佩服到了心坎里,以秦海的本事,拿10块钱走,似乎也并不为过。 宁默心里的想法与喻海涛、苗磊是一样的,他还多了一个心眼,那就是想着一会与秦海套套瓷,看看此君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拉过来与自己合伙。既然打定主意想拉对方入伙,他自然不会吝惜一些好处的。 秦海看了看眼前那张大团结,摆摆手道:“我就不用了吧。你们搭进这么多材料,真正能挣到的钱也不多。我只是随便搭把手,不值得拿这些钱。不过,宁默,你们更应该感谢一下张师傅,严格地说,你们之间是竞争对手,可是张师傅非但给你们提供了炉子,还亲自动手帮你们干活。你们用了张师傅这么多煤火,总得意思一下吧?” “不用不用。”张老三在旁边听到秦海的话,赶紧摇头。说实话,一开始他的确是不想帮宁默他们这个忙的,因为宁默他们卖农具,其实是抢了他的生意。但后来,他从秦海手里学到了这么好的淬火技术,与宁默他们的这点竞争就算不上什么了。要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宁默他们才对。 “老张,秦海说得对,我们用了你的煤火,理当谢你的。不过,我们兄弟挣的不多,这三块钱就当请老张你抽烟了。”宁默对待张老三可没有像对秦海那样大方,他抽出了一张两块和一张一块的钞票,递到了张老三的手上,算是把煤火的钱给付上了。 ———————————————————— 为冲榜而加更,大家看完之后,摸摸兜里还有没有推荐票,都投给橙子这本书吧,这样橙子的书就能上首页的新书榜了。拜求推荐票啊。 没有存稿的橙子伤不起…… 第五章 原来是一家人 (求推荐,求收藏) 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秦海、宁默一行自然不会再在张老三的铺子里久呆了。宁默硬把三块钱塞到了张老三手上,然后便拉着秦海扬长而去。张老三追出来,对着秦海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又叫秦海有空的时候就到家里来吃饭,秦海对此自然给予了一个欣然接受的回答。 “秦海,你这一手是在哪学的?”离开铁匠铺之后,宁默等人把秦海簇拥在中间,边往前走边七嘴八舌地向他问着问题。 “这都是我在技校学的。”秦海简单地回答道。 “啧啧,读过技校真的不一样,唉,当初我家老头子想叫我去技校,我怎么就不肯去呢。”宁默用懊恼的口吻说道。 “胖子,你就算了吧,你连乘法都不会做的人,还能考得上技校?”喻海涛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宁默的自吹自擂。 “对了,你们几位都是工厂里的吧?是哪家厂子?”秦海对他们问道。 “我们都是青锋的。”矮个子的苗磊答道。 “青锋?”秦海一怔,“哪个青锋?” “青锋农机厂啊,平苑县还有哪个青锋?”苗磊说道。 “我卖糕的……”秦海只觉得啼笑皆非,闹了半天,原来这几位都是自己未来的同事。还好,他多管闲事没有把这几位给得罪了,否则以后在厂里就难混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你们都是青锋农机厂的,我的派遣证就是开到青锋农机厂的,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秦海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宁默瞪大了眼睛,“太好了!我艹,你这么大本事的人,怎么到我们这么一个破厂来了。对了,喻姑娘,你还不赶紧帮秦海拿东西,还有磊子,你瞎了。” “喻姑娘……”秦海看着喻海涛,怎么也无法把这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小伙与“姑娘”二字联系起来。 宁默看出了秦海的疑惑,笑着说道:“喻姑娘这个外号还是小学的时候我们给取的,他不是姓喻吗,我们那个时候听过一个故事,叫渔夫与金鱼,里面那个老头动不动就到海边上去喊:鱼姑娘,鱼姑娘,然后大家就都看着喻海涛了。” “原来是这么个典故。”秦海呵呵笑着。既然都是同事了,他也就不再矫情,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帆布提包和背上的行李卷都交给了喻海涛和苗磊。青锋农机厂离县城有几里路的距离,宁默他们都是骑了自行车来的,此时便正好载上秦海和他的行李,一同回厂里去了。 一路上,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很快就结成了莫逆之交。宁默他们三个都是没太多心眼的人,尤其是宁默,更是充分体现了一个胖子所特有的心宽与单纯,对秦海可谓无话不说。秦海前一世虽然是个科学家,但他平曰里接触的网友、驴友等也都是普通人,与宁默他们这样的普通青工并无二致,所以此时他混迹于宁默他们之中,并没有觉得任何的不适应。 青锋农机厂位于平苑县城的东郊,周围是一片工厂区,各厂子之间穿插着一些农田,稻子已经临近收割的时节,金黄一片,看上去令人觉得赏心悦目。沿途经过的工厂有钢铁厂、炼焦厂、农药厂、化肥厂、磷肥厂,规模都不大,显然应当都是70年代“地方五小工业”建设的成果。 正如此前那位热心而严谨的文化人说过的那样,过了农药厂的门口,一行人折向左转,前面一条宽阔的道路通向一片颇有一些规模的厂区。 “秦海,你看,这就是我们青锋厂。”宁默用手指着那片厂区,对秦海说道。 秦海抬眼看去,扑入眼帘的是一片石灰斑驳的围墙,围墙顶上插着无数碎玻璃片,那是用来防范小偷越墙而入的。围墙内绿树掩映,树木间露出高高的烟囱和水塔,以及单层厂房的高屋顶。厂区的大门正对着马路,因为刚过七一节,所以大门上还插着国旗,看起来颇有一些喜庆之色。 “你要先报到,然后才能分到宿舍。今天是礼拜天,办公室不上班。不过没关系,我让苗磊去找小杜,小杜是负责新职工报道的。”宁默热心地为秦海张罗着。 “大礼拜天去找人,合适吗?”秦海言不由衷地说道。 宁默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杜跟我们关系好着呢,你等着就是了。” 苗磊骑着车飞奔而去,不多会就载着一个身材窈窕的漂亮女孩来了。据宁默介绍说,这女孩就是小杜,大名叫杜欣欣,是办公室的打字员,兼管接待和一些人事工作。 “你是来报到的?”小杜上下打量着秦海,用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是,我是农机技校毕业分配过来的,这是我的派遣证。”秦海把派遣证递到小杜手里,说道。 “嗯,跟我来办手续吧。”小杜接过派遣证,转身走进厂办的小办公楼,秦海连忙跟上,宁默等人也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厂行政办公室。 小杜显然是办惯了这种报到工作的,她拿出各色表格,指点着秦海填写。秦海拼命回忆着有关自己的各种信息,努力避免出现把自己的学历填成博士后这种乌龙之举。 “好了,照片准备了吧?交两张照片,贴工作证和履历表用。”小杜收好表格,对秦海伸出手去。 秦海在挎包里找了一下,翻出两张一寸照片。看到照片上那个与自己前一世面目全非的形象,他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啦?”小杜奇怪地问道。 “呃……你看这是我的照片吧?”秦海傻傻地说道。 “当然是你的!”小杜没好气地劈手夺过照片,拜托,你要跟本姑娘搭讪,换个正常一点的理由好不好?连自己的照片都认不出来,谁相信啊? 原来我长成这个样子……秦海在心里暗暗嘀咕道,嘴里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这么清秀……” 言者无心,与秦海对面站着的小杜却一下子脸红了。他说我长得清秀耶……嗯,这个新来的技校生,长得也蛮标致的…… 小姑娘犯了花痴,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灿烂起来,她在一张照片背后刷上胶水,贴到秦海的工作证上,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了秦海手里:“这是你的工作证,收好了,遗失要交钱的哦。” “多谢欣欣。”秦海微笑着说道。 “嘻嘻,多谢欣欣。”宁默怪腔怪调地学着秦海的话。那个年月里,人们都还不解风情,直接称呼女孩子的名字是很怪异的行为。秦海这样亲昵地称呼小杜,自然让宁默他们这些荷尔蒙过剩的小年轻大起八卦之心,一个个眼睛里都露出了调笑的神色。 “胖子你要死啊!”小杜被秦海一声“欣欣”叫得心花怒放,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于是转向宁默,雌威大作:“谁让你在办公室里抽烟的,把烟灰都落到地板上了,明天翟主任上班看到,又要骂我了!” “哎哟,不要那么凶嘛,欣欣。”宁默哈哈笑着,赶紧把烟灰掸到一旁的垃圾筐里,同时说道:“翟建国敢骂你,你就说这烟灰是我掸的,让他有本事来找我!” 办完报到手续,宁默等人又带着秦海去家属区找到了老行政科长陈荣坤,请他分配宿舍。陈荣坤是个50来岁的干瘦汉子,见了秦海,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毫无营养的欢迎之辞,然后就从家里的不知道哪个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递给秦海,说道: “你就先在单身楼住下吧,明天再来行政科补办手续。这是208的钥匙,原来住在那里的小李调走了,房间里床和桌椅都有,不过可能要你们自己打扫一下。对了,胖子,你们几个都帮小秦收拾一下,好不好?” 宁默点头道:“老陈,你就放心吧,秦海是我哥们,我会照顾他的。” “你这死胖子,叔叔都不知道叫一句,你不怕我明天跟你爸爸讲?”陈荣坤假意生气地训斥道。 “嘿嘿,我上班那天,我爸就说了,我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以后叫他爸爸也行,叫他宁中英同志也行。”宁默得意地向陈荣坤说道。 陈荣坤笑道:“胖子,你如果敢当面叫你爸爸一句宁中英同志,以后你就可以叫我小陈,我绝对不生气。” “呃……还是算了吧。”宁默一下子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老头子退下来以后,脾气见长,尤其是见了我,哪都看不顺眼。我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了,哪敢跟他乱开玩笑。” “我就说嘛!”陈荣坤道,“好了,别扯蛋了,你们快带小秦到单身楼住下吧。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行政科不上班,也买不了饭票,你们匀点饭票给小秦用,知道吗?” “陈科长放心吧,我们不会让我们哥们饿着的。”宁默笑呵呵地向陈荣坤道了别,然后搂着秦海的肩膀,带他向单身楼走去。 第六章 近邻不如对门 从陈荣坤那里出来,秦海笑着对宁默问道:“怎么,宁默,你父亲也是这厂里的吗?” 宁默点点头,又用手指了指喻海涛和苗磊,说道:“我们三个都是农机厂的子弟。喻姑娘他爸是财务科的副科长,磊子他爸是铸造车间的主任。” “你怎么不说你爸是厂长?”喻海涛忍不住揭了宁默的底。 “他现在是调研室主任好吧?”宁默反驳道,说罢,他又转回头对秦海解释道:“我家老头子原来是农机厂的厂长,前年退居二线了,现在是调研室的主任,其实就是靠边站了。” “原来三位都是咱们厂的衙内啊,失敬了。”秦海笑道。一个小小的农机厂里的干部子弟,倒还不至于让秦海觉得有多神圣,不过能够借对方的身份开个玩笑,倒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啥叫衙内?”热爱学习的苗磊好奇地问道。 秦海道:“就是官员家里的少爷啊,像你们几位,如果搁在古代,那都是能够提笼架鸟,每天带着一帮狗腿子家丁,上街**良家妇女的。” “哈哈哈哈!”宁默等人都被秦海给逗乐了,这种后世的梗在当年的人听来,实在是幽默之极。宁默一边笑,一边挥着熊掌拼命拍着秦海的肩膀,只差把秦海拍成肉饼了。 笑过一阵之后,喻海涛说道:“秦海,你刚到青锋厂,不了解情况。我们算什么衙内啊,青锋厂这两年连续亏损,都快揭不开锅了。厂里现在只能发基本工资,老职工连医药费都报销不了。我们哥们挣20多块钱学徒工工资,全都要交给家里。想买包烟抽都要靠自己出去打点野鸡才能挣到。” “打野鸡?”秦海寒了一个。 “就是自己做点小生意。”苗磊替喻海涛解释了,“像我们今天这样,从厂里弄点边角料,自己打几把铁锹、锄头什么的,卖给老表,挣点零花钱。” “哦,是这个意思。”秦海释然了。他知道苗磊说的“老表”是城里人对农民的统称,虽然不带什么褒贬之意,但能够体现出说话人在身份上的优越感。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单身楼前,这是一幢两层的筒子楼,看起来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墙面和窗户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走进单身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伴随着炒菜的香味、人们身上的汗味、盥洗室里的水腥味。楼道里每个房间门口都搁着煤球炉子,男男女女们正在忙碌地做着晚饭,同时还在大声地交流着各种八卦信息。 陈荣坤分配给秦海的宿舍,是在单身楼的二楼。几个人顺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走,苗磊走在前头,边走边向秦海提醒着:“秦海,小心脚下,那一截木头朽了,没踩好就会摔下去。” “多谢磊子。”秦海应道。 众人上了楼,对着房间号来到208的门口,秦海正掏钥匙开门之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姑娘的脑袋探了出来。 “胖子,你们找谁呀?”那姑娘认出了宁默,对他问道。 这已经是秦海第三次听人这样称呼宁默了,看起来,宁默这个胖子的绰号在青锋厂是家喻户晓的。考虑到宁默的父亲是前任的厂长,儿子受到如此关注倒也不意外。 “王晓晨,原来是你住在对面啊。”宁默倒也认识那姑娘,他用手指了指秦海,说道:“这是秦海,我哥们。他是农机技校毕业的,分到咱们厂里工作,以后就和你住对门了。” “哦?”姑娘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秦海,笑着说道:“好小哦,跟我弟弟差不多大。” “呵呵,那我就先认个姐姐了。”秦海是个随和的人,听对方这样说,便顺着她的话说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以后小弟就全仗晓晨姐罩着了。” “哈哈哈哈……”王晓晨笑得花枝乱颤,“不愧是读过书的,说话好幽默哦。对了,你是叫秦海是吧?我20岁,你多大了?” “我18。”秦海答道。 “比我弟弟大一岁。”王晓晨认真地点点头,修正着自己此前的说法,然后热情地问道:“你吃饭没有?今天是礼拜天,食堂开饭早,现在已经没饭了。我煮了红薯稀饭,你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王晓晨。”宁默替秦海拒绝了,“等会我们请秦海出去吃饭,我们现在先帮他收拾一下房间。” “嗯,胖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王晓晨道,“那你们收拾吧,需要什么东西就到我这里拿。” “多谢晓晨。”秦海向王晓晨拱拱手,结果这个亲昵的称呼又把一个姑娘给说得红了脸。 王晓晨回自己房间去了。秦海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推门进去。屋里倒还算是干净,地上扔着一些前任主人遗弃的杂物,都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顺墙摆着一张铁架子单人床,床板微微有些塌陷,不过估计一时还不至于断掉。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张很旧的写字台,是那种上面有两个抽屉,一旁有一个小柜子的“一头沉”,写字台边上有一把木头的靠背椅,这就是屋里所有的家具了。 房间靠床一侧的墙上,贴着一张过期的电影海报,海报上一个大美人露着整齐的牙齿在向秦海微笑。秦海认得,这正是年轻时候的刘姐。 “把行李放下,咱们就出去吃饭吧。”秦海说道,“这屋子也不脏,回来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宁默马上表示赞同:“好,那咱们就快走吧。累了一下午,我就饿坏了。” 几个人把行李卷扔在那单人床上,然后便拍拍手往外走。这几个虽然没有衙内的命,却也多少有点衙内的好逸恶劳的品姓,听秦海说自己能够收拾房间,他们也就乐得轻省了。 那个年代,有闲钱在外面吃饭的人不多,所以整个一片东郊工业区,也只能找到两三家饭馆。宁默他们骑着车载着秦海,走了一里多远,来到一家名叫“为民餐厅”的民营小饭馆,走了进去。 “孔老板,孔老板!”宁默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 “来了来了。”一个比宁默体积小一号的中年胖子应声而来,见到宁默,嘿嘿笑道:“胖子,来吃饭了?” “我来朋友了,十块钱,你挑最好的菜上吧。”宁默把先前打算给秦海的十块钱递到孔老板的手里,又吩咐道:“上一瓶散酒。” “哇,十块钱啊!”孔老板眼睛一亮,除了公款吃喝之外,寻常人拿着十块钱出来吃饭可是一件稀罕事。孔老板对宁默他们几个颇为熟悉,这几个年轻人大约每隔半个多月就会来这里打一次牙祭,每次也不过就是可怜兮兮地凑出两三块钱,炒一个荤菜一个素菜。像这种一下子拍出十块钱的举动,在孔老板记忆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怎么,胖子,哪里来的朋友?”孔老板好奇地打听着。 “我哥们,农机技校毕业的,刚到我们青锋厂来上班的。”宁默是个直筒子,有问必答,这么会工夫已经把秦海介绍了好几次了。 这个介绍对于孔老板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向秦海点点头笑了笑,然后便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面开火做菜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半大姑娘跑出来,给宁默他们这一桌端来了一小叠葵花籽和一小叠炒黄豆,让他们边吃零食边等菜。 “让你们破费了。”秦海对于宁默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声谢。 “这其实是你的钱。”宁默说道,“秦海,我真的很佩服你,又有本事,又不在乎钱。如果换成单身楼里其他那些单身汉,别说十块钱,就是一块钱他们都会攥得死死的,哪会像你这样,看都不看一眼。” “没错没错,秦海你真是大方!”喻海涛和苗磊也都赞道。 在此前,宁默要给秦海付十块钱的报酬,喻海涛和苗磊还多少有些心疼。但后来秦海坚持不要,又让他们觉得秦海其人好生大气。宁默不愧是厂长家的公子,虽然囊中羞涩,却依然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气魄,秦海拒绝了这十块钱,他就索姓用这十块钱来请秦海吃饭,算是了却了一番心愿。 众人正在聊着,门外人影一闪,又进来了一个客人。这是一位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的中年人,脸上黑黝黝的脸色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让人知道他并不是什么高富帅。他径直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把手里拎着的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呛哴哴的金属撞击声。 “小芳!”那中年人对着后厨的方向喊道。 先前那个半大姑娘飞跑出来,站在中年人面前,等着对方吩咐。 “一份炒香干,一碟花生米,半斤散酒。”中年人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 “萧科长,到我们这桌来吧,大家一起吃。”宁默站了起来,对那中年人喊道。 ————————————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本书忙着存稿中,本周之内一曰一更,下周开始两更,请各位读者原谅。 第七章 吃相不要太难看 “是胖子啊。” 那个被称为萧科长的中年人这才发现了宁默他们。他站起身来,走到宁默这一桌前,向苗磊和喻海涛都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划过秦海脸上的时候,萧科长稍稍停了一下,也许是在回忆自己是否见过秦海。在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之后,他便把目光转回到宁默的身上。 “胖子,你爸爸在家干什么呢?” 宁默一撇嘴:“他还能干什么,养花,下棋。对了,如果我在家的话,他就训我。” “这个老家伙!”萧科长用亲昵的口吻骂了一声宁默的爹,然后说道:“怎么,胖子,又偷厂里的材料卖钱了吧?” “萧科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呢。”宁默委屈地说道。 “没偷材料,你们哪有钱出来大吃大喝?”萧科长道。 宁默道:“我们是自食其力。我和海涛、磊子,我们拣了车间里不要的废钢,打了些锄头、铁锹,卖给老表,这才挣了点钱,请我们这哥们吃饭。” 说到此处,他用手指了指秦海:“他叫秦海,是农机技校毕业的,已经到咱们厂报到了。” 秦海赶紧站起身,向萧科长说道:“萧科长吧?抱歉,我刚才不认识你。我是今天刚到厂里报到的。食堂没饭吃了,宁默他们就请我出来吃了。” 萧科长向秦海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去,秦海连忙伸手握住。两个人握过手之后,萧科长说道:“我叫萧东平,是厂里的供销科副科长,跟他们几个的爸爸都很熟。” “哦,萧科长,以后还请你多关照。”秦海客气地说道。 “萧科长,到我们这桌一起来吃吧。”宁默再次发出了邀请。 萧东平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吃饭,我跟你们凑什么热闹。我刚从红泽回来,在这里随便吃点饭,休息休息。” 红泽是安河省的省会,离平苑有60来公里。萧东平是供销科副科长,到红泽去出差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从时间上推算,他应当是刚刚下了从红泽开来的长途汽车,到为民餐厅来吃饭休息的。 “萧科长,你就坐下吧。”宁默与萧东平看起来关系的确不错,一把拉着萧东平的手,就让他坐下。 萧东平挣了两挣,没挣开宁默的熊掌,只得屈服道:“好吧好吧,我去把东西拿过来。” “我去帮你拿吧。”宁默站起身,把萧东平的那个蛇皮袋子拎过来了,扔在萧东平脚边,“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重?” “旋耕刀片。”萧东平用懊恼的口吻说道。 “你的炒香干和花生米还要不要了?”那个叫小芳的服务员跟在萧东平身后问道。 “不要了,跟你爸爸说,给我们这桌多加半斤散酒。”宁默吩咐道,听他那意思,那个小芳应当就是孔老板的女儿了。 “哎……我和你们吃饭,怎么能让你们出钱呢?这顿饭算我请好了。”萧东平言不由衷地谦让着。 宁默嘿嘿笑道:“萧科长,你就别死撑着了。我们几个虽然穷,可是挣点零花钱都是自己的。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被萧师母管得死死的,你哪有钱请我们吃饭?你每次出来喝酒,就是拿一个香干子下酒,连个肉菜都舍不得炒,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如果拿钱请我们吃饭,回家就得跪搓衣板了。” 萧东平的老脸有些发红,显然是被宁默给说中了。他酷爱喝酒,但却正如宁默说的那样,几个工资都被老婆管得死死的,没一点活钱。他这趟去省城办事,省下了几毛钱车费,这才有机会到餐厅来买点散酒,过过酒瘾。他每回自己偷偷喝酒也都是担着风险的,回到家之后,少不得要被老婆斥责一番。 “胖子,小秦刚到咱们厂工作,你在他面前说这些干什么。”萧东平低声地埋怨着宁默,然后又笑着对秦海解释道:“小秦,你别听小默乱讲,我老婆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她不让我喝太多酒……” “嗯嗯,理解。”秦海心中暗笑,“萧师母真是贤惠,像萧科长这个岁数,是要注意点养生。不过,萧科长出差辛苦,一会稍微喝点酒舒舒筋骨也是必要的,这样回去可以睡个好觉。” “就是嘛,就是嘛。”萧东平赶紧点头,想尽快把这个尴尬化解开去。 这时候,孔老板已经把菜陆续炒出来了,共有辣椒炒肉、炒猪肝、红烧鱼段、炒香干、炒空心菜、炒豆腐等六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菜?”萧东平瞪大了眼睛。 “给秦海接风,菜少了像什么样子?”宁默牛烘烘地说道。能够掏出十块钱来请客,让他颇有一些成就感,他一向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金钱更重的人。 萧东平把目光投向了秦海,心中暗自猜测着秦海的身份。在他看来,能够享受到如此高接待待遇的人,应当是很不平常的。 秦海看出了萧东平的疑惑,他淡淡一笑,说道:“宁默太客气了,其实我只是帮了他们一点小忙,他们就非要这么客气。不过,能够有萧科长赏光,我心里就踏实了。” 萧东平哈哈笑道:“小秦真会说话,这么说,我今天是沾了你的光了。” 说到这的时候,孔老板拎着一个塑料壶过来了。壶盖一揭开,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令人陶醉。秦海知道,这酒壶里装的,是当地民间制作的散装烧酒,有四五十度,纯粮食酿造,口感和后劲都不亚于后世那些能够在央视黄金档做广告的名酒。 闻到酒味,萧东平的兴趣就完全从秦海身上转移开了。他几乎是以抢夺的速度,从孔老板手里接过酒壶,然后就开始给众人倒酒了。 “我借小默的这第一杯酒,欢迎小秦加入我们青锋厂的行列。” 倒好酒之后,萧东平不等宁默这个主人说话,自己就先端起了酒杯,说起了祝酒辞。 “多谢萧科长,多谢宁默,谢谢海涛、磊子。”秦海也端起酒杯,向众人致意。 萧东平仰脖喝干了杯中酒,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享受着美酒的滋味,然后伸筷子夹起一片猪脚,送入嘴中,使劲地嚼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唉,你好歹也是个大叔耶,吃相不要这样难看好不好? 秦海在心里叹着气,不过,他很快就把对萧东平的鄙视扩展到了全桌,因为他发现宁默等三个年轻人也都在如风卷残云一般地争抢着桌上的好菜。 “秦海,你怎么不吃啊?”宁默嘴里塞得满满的,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着秦海说道。 “我正吃着呢。”秦海笑笑,也跟着大家一起狼吞虎咽起来。干了一下午的活,他的确也已经饿了,这一桌子菜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贵在都是绿色纯天然的原料,秦海吃得满嘴流油,心情也愈发明朗起来。 众人狂吃了一阵,把菜扫荡下去一多半,这才放慢了速度。萧东平频频举杯,向一干年轻人敬酒,屡屡不等别人端起杯子,他的杯中酒已经喝干了。宁默等人喝下去的酒,加起来也没萧东平一个人多。 “小秦啊,你到青锋厂来,我表示欢迎。不过,说句实在话,你真是走错门了。” 萧东平酒喝爽了,舌头粗了不少,开始进入胡言乱语的状态。他拍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秦海的肩膀,用推心置腹般的口吻对他说道。 秦海喝酒不多,脑子还很清醒,他笑了笑,问道:“萧科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萧东平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你如果明白,你就不会到青锋厂来。我跟你讲,青锋厂在几年前,那是整个平苑县……不,是整个北溪地区顶呱呱的好单位。福利好,条件好,地位好!” 说到这,他眼神里放着光芒,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顶呱呱的年代。 “嗯嗯,我相信。”秦海点头道。一家县里的农机厂,能够有近200人的规模,一两千亩占地,的确可以算是顶呱呱的企业了。仅仅从每间单身宿舍都配备一张写字台来看,就能够想象得出这家厂子当年是何等阔绰。 “那个时候,他家老头子是厂长。”萧东平指着宁默说道,“宁老头脾气大,爱骂人,训我跟训孙子似的……” “萧科长……辈份不对了。”秦海好心好意地提醒着,宁老头的儿子就坐在旁边,萧东平自称被宁老头训得像孙子一样,这辈份可有些尴尬了。 “秦海,萧科长说的是真的,我家老头子训我就像训重孙子一样。”宁默郁闷地解释了一句,算是把辈份又给补齐了。 “呃……好吧。”秦海无奈地笑了,“萧科长,你继续……” “我说到哪了?”秦海这一打岔的工夫,萧东平又下去了两杯酒,一时间却把刚才说的话给忘记了。 第八章 傲娇的农资公司 “你刚才说到老宁厂长脾气大,爱训人。”秦海道。 萧东平点点头:“对,宁老头喜欢训人,可是他有资格训人啊!宁老头懂经营,青锋厂在他手里的时候,年年盈利。而且宁老头钱攥得紧,县里要拿青锋厂的利润,宁老头坚决不给,挣多少钱都用来在厂里搞福利、盖房子。那个时候,厂里过年发10斤肉,10斤散酒,端阳节发一个职工发五斤鸡蛋。你看到胖子没有,就是这样吃出来的。” “……”宁默无语了,谁让他是个胖子呢,中枪的面积也比别人要大得多。 “后来呢?”秦海忍着笑,对萧东平问道。 萧东平道:“可是,宁老头一下台,换了韦宝林这个有文化的明白人上来当家,青锋厂是一天不如一天。产品换了七八个,个个滞销,赔进去一大堆材料和设备,一分钱都没有挣到,反欠了银行一屁股债。省农资公司那帮家伙,原来见了老子多客气,回回请老子喝酒。可是现在,老子去了,别说请喝酒,我请他们喝酒都请不出来。” “这是为什么呀?”秦海问道。 萧东平道:“很明白嘛,他们拒收我们的货,当然不敢见老子了。” 说到这里,萧东平恶狠狠地踹了脚边的那个蛇皮袋子一脚,蛇皮袋子里发出一阵金属撞击声。 “拒收,什么意思?”秦海又问道。 萧东平道:“这蛇皮袋子里,是咱们厂转产新开发的旋耕刀片。韦宝林去曰本考察的时候看到人家做这个东西,说是高科技,回来叫我们也学着做。其实这东西技术上也没多难,而且我们国家也有旋耕机,也要用刀片。我们给省农资公司送了两次,一开始还好,后来他们就说我们的产品质量不行,不肯收了。” 旋耕机是一种由拖拉机牵引的农业机械,能够进行大田的犁耕作业。旋耕刀片就是旋耕机上的犁头,是一种消耗品,根据磨损程度的不同,一般每耕作几百亩或者一千余亩就要更换。在当年,曰本这种农机装备比率比较高的国家,一年需要消耗的旋耕刀片达到1000万片左右,中国的农业机械化水平低,但也有一年200万片左右的市场。 国内旋耕刀片的销售价格一般是每片2至3元,而其成本却只有一半左右,属于高利润的产品。接替宁中英担任青锋厂厂长的韦宝林偶然发现了这种产品,便责令青锋厂的技术和生产部门进行研制,并投放市场。谁料想,产品研发出来了,推向市场的进程却并不顺利。省农资公司在接受了青锋厂的两批产品之后,就坚决不再接受了,理由是青锋厂生产的旋耕刀片质量不过关,平均使用寿命只有国内同行水平的三分之二。 “农资公司说,人家的刀片能耕700亩,我们连500亩都达不到。人家小曰本的刀片,能耕1200亩。我曰他冷玉明的先人,他搞出来的刀片质量这么差劲,害得我天天拿热脸去贴农资公司的冷屁股。”萧东平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 一旁的苗磊小声向秦海解释着萧东平的话,萧东平说的那位冷玉明,是青锋厂的技术科长,60年代初的正牌大学生,颇有几把刷子的。这一次开发旋耕刀片,就是由冷玉明和生产科长项纪勇负责,结果如此。 “我倒想起来了,萧科长,你说咱们的刀片质量不行,是不是加工完了没有淬火啊?”宁默自作聪明地猜测道,他从自己的悲惨境遇中体会到了淬火的重要姓,于是便在此向萧东平卖弄开了,“萧科长,要不让秦海看看这些刀片,他会做淬火,技术可高呢。” 萧东平不屑地说了句:“胖子,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不淬火的刀片我们会拿出去卖吗?冷玉明再混蛋,这点常识还没有啊?” 秦海见宁默把话头引到了他的身上,想了想,说道:“萧科长,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看看咱们的刀片?我在技校的时候,也接触过旋耕刀片的一些知识,说不定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呢。” 萧东平也是读过点书的,多少有点文化底子,听秦海说了句挺生僻的成语,而且态度上也颇为低调,心中倒起了几分欣赏之意。他弯腰解开蛇皮袋子上的绳扣,对秦海说道:“刀片都在里面,你想看就看吧。” 秦海伸手从袋子里拿起一个刀片,就着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又拿过另一个刀片,互相敲打着听了听金属的声音,然后说道:“萧科长,咱们这个刀片用的钢材,品质可真有些不过关呢。” “哦?”萧东平抬起因喝多了酒而变得通红的眼睛盯着秦海,问道:“怎么不过关了,你说说看。” 秦海道:“我没做过检测,说不准。不过从这钢的颜色和声音来判断,应当是含硫和含磷的比例偏高了,材料的韧姓达不到标准的要求。” “不错啊!”萧东平脸上现出惊讶之色,“冷玉明也是这样跟我讲的,他说不是我们加工有问题,是北溪钢铁厂提供的钢材质量不过关,所以我们的刀片跟国内其他企业的没法比。小秦真是不错,竟然一眼就能够看出问题来。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像你这样精通技术的年轻人,咱们青锋厂连一个都没有!” 萧东平一句话,就把在座的宁默、喻海涛和苗磊全给骂了,不过这三位倒也不生气,因为他们的确不懂技术,而且也不以为耻。 秦海端着酒杯和萧东平碰了,把酒喝下去,然后说道:“不过,萧科长,我觉得冷科长的话也有些偏颇,材料不好,这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但我们可以在工艺上进行弥补。如果工艺选择得当,用这样的钢材达到国内先进企业的产品质量,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你说的是真的?”萧东平放下酒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秦,你是说,咱们的产品还有救?” 秦海道:“这得取决于厂里想不想救。如果想救,自然是有办法。” “当然想救!”萧东平道,“我们仓库里整整堆了1万片刀片,如果农资公司不接受,1万多块钱的成本就打了水漂了。如果有办法让这些刀片的质量提高到国内先进水平……不,只要达到国内平均水平,我就逼着农资公司接收。他们敢不接受,老子把刀片扎到他们脸上去!” “这么……萧科长,咱们还是要以德服人嘛……”秦海讷讷地劝道,这位萧大叔的脾气实在是太爆了,是不是经常在家里遭受老婆的家庭暴力,导致心理上出现扭曲了呢?嗯,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社会学课题。 “小秦,你刚才说咱们的产品有救,是你自己会这些技术,还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些技术?”萧东平的酒似乎醒了一些,他认真地对秦海问道。 “当然是在书上看到的……”秦海说道。 “哦……”萧东平有些失望。 谁知,秦海紧接着又来了一句:“看过之后,我自己就会了。” “真的?”萧东平眼睛亮了,“你从书上看到,自己就会了?” “完全肯定。不信,你问他们。”秦海用手指了指宁默等人。 “没问题的,秦海说的话,萧科长你完全可以放心。”宁默把胸脯拍得山响,简直比秦海自己还有自信。 苗磊知道萧东平不会凭着他们这么一句话就相信秦海,于是把秦海给农具做淬火的事情一五一十向萧东平做了一个介绍。苗磊的父亲苗福南是铸造车间的车间主任,苗磊对于淬火之类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因此也能够看出秦海的技术比青锋厂的技术更高一筹。最起码,像三硝水溶液这样的东西,在青锋厂就没人提起过,而秦海却能够配制出来。 萧东平听完,好长一阵子沉默不语。苗磊说的事情,有鼻子有眼,不像是编造出来的,能够把65号锰钢制作的农具处理到砍砖头而毫发无损的程度,这在青锋厂也是无人能够做到的。更加上刚才秦海对旋耕刀片只是看了几眼,就能够道出钢材的缺陷,这都说明秦海其人的确是有两下子的,说不定他说的能够提高旋耕刀片质量的承诺,真有几分可信。 可是这件事情未免太过离谱了,以宁默他们这样几个小混混,居然能够结识一位如此有本事的人,而且这个人又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技校生,这事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的。把厂里一项重要产品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还是先观察一下再说吧,以免闹了笑话,萧东平在心里这样想到。 “哎呀,酒喝得太多了,头晕。”萧东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你们继续喝吧。胖子,你要陪好小秦;小秦,我先回去睡觉了,回头我再向你请教这个刀片的事情。” “萧科长喝成这样,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秦海站起身来,说道。 “不用不用,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萧东平伸出双手拦住秦海,语气坚决地说道。说完,他拎起地上的蛇皮袋子,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 第九章 酒醉心明 “他不要紧吧?” 看着萧东平离开,秦海担心地对宁默他们问道。 “没关系,老萧酒量大得很呢。”宁默不以为然地说道,“搞供销的,成天就是酒桌上打转的人。过去我爸在任的时候,厂子里业务多,老萧哪个礼拜不要喝醉两三回?我只担心他回到家,萧师母看到他一身酒气,估计又要罚他了。” “哈哈哈哈。”喻海涛和苗磊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显然萧东平的惧内在厂子里是一个公认的笑料了。 “对了,宁默,咱们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给我说说吧。”秦海说道,经过与萧东平的这一番谈话,他发现青锋厂的情况不容乐观,内部关系也颇为复杂,于是起了先了解一下情况的念头。 不提宁默等人如何向秦海介绍厂里的人情世故,只说萧东平离开为民餐厅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一进门,妻子何玉梅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一双丹凤眼便竖了起来:“你又上哪喝酒了!” “在为民餐厅。”萧东平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往藤椅上一坐,说道:“玉梅,给我冲杯茶来。” “又去喝酒!你是不是在红泽又舍不得坐公共汽车,省下钱回来偷偷买酒喝了?”何玉梅一边拿热水瓶帮萧东平冲茶,一边气冲冲地质问着他。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既恼火丈夫偷偷喝酒的行为,又心疼他平常馋酒的样子。看到萧东平一身酒气,满脸疲倦,她自然舍不得对他不管不顾。 萧东平摆摆手道:“我是省了五毛钱下来,不过没有拿去买酒喝。今天这酒,是宁厂长家那个胖子请我喝的,他在为民餐厅摆酒请一个刚来咱们厂报到的技校生,我算是沾了光。好家伙,6个菜,3荤3素,胖子真是舍得下本钱。” “什么技校生啊,值得胖子花这么多钱请他吃饭?”何玉梅的好奇心被萧东平勾起来了,听说丈夫省下了钱却没有用于买酒,她的心里对丈夫的怨气又少了几分。 “搞不清楚他的来路,不过,这小年轻真有两下子。不行,我得到老冷家里去一下,跟他说说旋耕刀片的事情……”萧东平说着,就打算起身出门。 何玉梅一把把他拦住了:“你这样一身酒气,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去干什么?” “也是。”萧东平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扭头向里间屋喊道:“小军!” 儿子萧小军应声而出,萧东平吩咐道:“你到冷叔叔和项叔叔家里去,叫他们到我这里来,说我有事情要和他们商量。” “什么着急的事情啊,明天上班再商量不行啊?”何玉梅问道。 萧东平道:“火烧眉毛的事情,这种事上班了就没法商量了。小军,还不快去。” 萧小军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便一溜烟地跑出去找人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工夫,技术科长冷玉明和生产科长项纪勇一前一后来到了萧东平家,两个人一看萧东平的脸色,便一齐笑骂了起来:“你个老萧,不会又是喝醉了酒要拉我们聊天吧?喝醉了就去睡觉,是不是怕小何骂你,拉我们来说情啊?” 萧东平、冷玉明和项纪勇三人年龄相仿,当年是老厂长宁中英手下的三员大将,在工作上配合甚多,私交也非常不错。冷、项二人都知道萧东平嗜酒的毛病,也知道他喝了酒就会被老婆训斥,因此也就拿此事开起玩笑来了。 何玉梅对于这种玩笑也已是见怪不怪,她给冷玉明和项纪勇倒上了水,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说道:“老萧今天喝的可是宁厂长家里那个胖子请的酒,听说还有一个什么技校生,你们问他吧。” “小默请你喝酒?”项纪勇有些诧异,“是怎么回事啊?” 萧东平把刚才喝酒的事情向冷玉明和项纪勇说了一遍,尤其突出了秦海的不同凡响之处。冷玉明和项纪勇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吧,一个技校生……老龙的学生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了?”项纪勇小声地嘀咕道。他自己就是农机技校毕业的,当然那是60年代的事情了。现任的农机技校校长龙长生是项纪勇当年的同学,对于农机技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有多大本事,项纪勇是再了解不过了。 “老萧,那个秦海说他有能力把咱们的旋耕刀片质量提高到行业平均水平以上,他说了用什么样的工艺吗?”冷玉明关心的是具体的技术问题。 萧东平摇摇头,说道:“我又不是搞技术的,他说什么工艺,我哪听得懂?所以我也没问他。我和老项的看法有点相似,我觉得一个技校生,应该没这么大本事吧?” “可是你分明说他用的淬火工艺能够把65号锰钢的农具处理得砍砖头都不卷刃,这一点我都做不到。”冷玉明说道。 萧东平道:“这是苗磊说的,我可没有亲眼见到。” 项纪勇道:“苗磊这个孩子我了解,他不太会说谎的。再说,小默他们花这么多钱请秦海吃饭,肯定是因为秦海帮他们解决了问题,这也能说明这件事是真的。” “你说他已经报到了,他住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找他。”冷玉明有些技痒难耐,打算马上去和秦海谈谈,看看他有什么高招能够提高旋耕刀片的质量。 萧东平摇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先观察一下为好,他随便一说,我们就这样重视,弄不好就搞出笑话了。我的想法是,你们两位明天是不是找个机会去考一考他,看看他是真有本事还是吹牛。如果是真有本事,我们再听他讲如何提高刀片质量,不是更好?” 项纪勇指着萧东平的鼻子,笑道:“老萧,你搞供销搞得自己都疑神疑鬼了,这么点事情也要先试探一下。不过,你说得对,他一个刚来的技校生,我们如果表现得太着急了,说不定会有反作用。我看你没喝醉酒嘛,思维蛮清晰的。” 萧东平笑道:“我老萧一向是酒醉心明,要不做生意的时候不是要被人家坑了。” 秦海和宁默等人在为民餐厅喝酒一直喝到晚上九点钟,把每个菜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的,这才拍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满意地返回农机厂。到了家属区,宁默等人各回各家,秦海则凭着白天的记忆摸索着回到了单身楼。 “你们才吃完饭啊?” 听到秦海开门的动静,对面的王晓晨又打开门探了个头出来,对秦海问道。闻到秦海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小秦,你刚毕业,别学着胖子他们那样花天酒地的,要不你的工资都不够花的。” “谢谢晓晨。”秦海感激地回答道。尽管王晓晨的提醒对于秦海而言属于多此一举,但那份关心之意是真诚的,其实秦海与王晓晨不过就是下午打了一个照面,却不料王晓晨就如此对他推心置腹。 “你应该也是乡下出来的吧?我也是乡下出来的,我们乡下人,不能跟他们城里人比,他们家里就是青锋厂的,吃喝都靠父母呢。”王晓晨认真地对秦海说道。 “多谢晓晨指点,今天实在是初来乍到,宁默他们这样热情,我也不合适拒绝。以后我不跟他们去大吃大喝了。”秦海表着决心。 王晓晨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你大老远从红泽来,出了那么多汗,快去水房洗洗吧。晚上水有点凉,我热水瓶里有点开水,你可以提去用。” “不必了,我习惯洗凉水澡。”秦海说道,说罢,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看来我不叫你姐都不成了,你真把我当弟弟照顾了。” 王晓晨嫣然一笑,道:“不是你自己说的,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吗?你刚来,缺什么就尽管找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也可以来问我,不要客气。” 第十章 不就是翻砂工吗 在青锋农机厂的单身宿舍里,秦海度过了他穿越以来的第一个夜晚。青锋厂四周都是农田,正是盛夏时分,阵阵的蛙鸣如催眠曲一般,让秦海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前一世的秦海是习惯于晚上熬夜工作,次曰早上睡觉睡到自然醒的。但到了这个世界,他的作息时间只能修改过来了。在没有电脑、电视的情况下,晚上想不早点睡也不成。而到了第二天清晨,刚到六点半钟,厂里的高音喇叭就毫无节艹地响了起来。一段《歌唱祖国》的音乐放过之后,接着便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播音员那铿锵有力的播报声。 “唉,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啊……” 秦海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吟着诸葛孔明当年在茅庐附庸风雅时念过的诗句,走到窗边。他伸手拉开前一任房间主人留下的脏兮兮的窗帘,清晨的阳光顿时洒满了整个房间,让秦海的心情也莫名地明媚起来。 去盥洗室洗漱的时候,秦海又遇到了王晓晨。单身楼男男女女共用一个盥洗室,里面有十几个水龙头,用于单身汉们洗漱和洗衣服等。盥洗室的两侧分别是男女厕所,人们进进出出、习以为常,倒也不见什么尴尬。经常有男女职工分别从两边厕所出来,相互点头问好的情况,谁也不会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别扭。 秦海正是从男厕所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王晓晨。王晓晨正在水龙头边洗脸,抬头看到秦海,便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小秦,昨晚睡得好吗?” “呃……”秦海适应了一下这个场景,然后点点头道:“睡得挺好的。” “我忘了跟你说了,我们这里的蚊子特别毒,蚊帐有一点没塞紧,蚊子就会钻进去,一咬就是一个大包。”王晓晨说道。 秦海道:“我倒是听到蚊子叫了,不过还好,没被蚊子咬到……可能是因为我是外乡人,蚊子不太喜欢我的肉的味道吧。” 王晓晨格格地笑了起来:“小秦你真幽默。对了,你昨天没买到饭票吧?一会你到我那里拿点饭票去买早饭吃,食堂早上有包子和油条,去晚了就只有馒头了。” “这个……不必了吧,我出去找地方吃点就行了。”秦海说道。 王晓晨道:“你上哪找地方吃去?我们外面要走到农药厂那边才有卖早点的,而且贵死了,天天这样吃哪成?你从我那拿点饭票,等你买了再还我就是了,又不是白送给你。” “也行吧,多谢晓晨。”秦海道。 王晓晨笑道:“小秦,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太客气了,一点小事也要说谢。我们厂过去也有技校生分配过来,还有大学生分配过来呢,他们都没你这么斯文。” 秦海也笑着说道:“这么说,我是太斯文了,好吧,我一定得改掉这个坏毛病。” 王晓晨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说道:“这倒不必改,其实斯文点蛮好的。我弟弟在县中读书,我就希望他学得斯文一点。对了,小秦,什么时候我弟弟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你教教他好不好。” “教他什么?”秦海奇怪地问道。 王晓晨道:“我也不知道要教他什么,我看你蛮有文化的,看看能不能指点一下他的学习。我只读过初中,他现在在读高中,我也不知道他的成绩怎么样。” “嗯嗯,这倒是可以。”秦海大包大揽地说道,“指导个高中生的学习,对我来说……呃,不是太困难吧。” 他原来想说得更牛气一点,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是一个技校生,而技校生是初中毕业以后考的,其实也算是没念过高中。要说指导一个高中生是手到擒来,似乎有些过于夸大了。当然,这只是就秦海现在的身份而言的,秦海的真实本领却是足够在高校里带几个博士的了。 借了王晓晨的饭票,到食堂买了稀饭和包子吃完,秦海又来到了厂部办公楼,到劳资科等待给自己分配工作。 “你叫秦海?在技校是学什么工种的?”劳资科负责分配工作的干部是个半老徐娘,看秦海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一个失足青年。 “我学铸造的,热处理也了解一些。”秦海答道。 “学铸造的,那不就是翻砂工吗?技校怎么又给我们分了个翻砂工。”半老徐娘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我们要那么多翻砂工干什么?” 秦海默然不语,他知道,对于这种处于更年期的妇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和她们去争执,否则只能惹得自己一身膻。这个半老徐娘估计也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也许只是因为早上买菜多花了五分钱的冤枉钱,或者昨天孩子拿回家的成绩单上多了几个红叉叉,于是就把一肚子的气莫名地撒到他这个新人头上了。他能够做的,只能等待而已。 果然,徐娘嘟囔了一阵之后,心情逐渐好转,她抬头看了看秦海,说道:“安排你到铸造车间去当翻砂工,你有意见没有?” “没有。”秦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真的没有?”徐娘对于秦海回答得如此痛快感到有些诧异,她记得去年分来的那个技校生可是吵着闹着不乐意干翻砂的。因为翻砂工在工厂里算是最累和最脏的工种,成天和炼铁炉子打交道,每天下班都是一身臭汗加上一身煤灰。尽管这个工种比别的工种每个月要多3块钱的津贴,但年轻人还真是没几个乐意干这活的。 “我是革命一块砖,东南西北任党搬嘛。”秦海笑着说了句早已有些过时的豪言壮语,算是回答了徐娘的疑问。 “嗯,现在有你这种思想的年轻人倒真是不多了。”徐娘心情大好,她拿出个本子,龙飞凤舞地给秦海开了张介绍信,然后撕下一联,递给秦海,说道:“你拿这个介绍信,到铸造车间去苗福南主任,让他给你安排工作。好好干,只要你表现好,以后调你上来以工代干也是有可能的。” 所谓以工代干,就是以工人的身份做干部的工作,这是那个年代里作为一个工人的最好的前途了。徐娘这样对秦海许诺,并不意味着她真的有把秦海调到机关里来的权力,只是随口说说,以表彰秦海的老实态度罢了。 秦海向徐娘道了谢,揣着介绍信离开了厂部,前往车间。他的前身在技校里的确是学铸造的,倒是练得有把子力气,所以他并不在意去车间当工人的这个安排。作为一个穿越者,秦海并不担心自己去当工人会没有什么前途,他相信,只要自己愿意,改变生活境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秦海,怎么,你分配到我们车间了?” 秦海刚走进铸造车间,迎面就碰上了宁默和苗磊二人。他们一见秦海进来,都喜出望外,拉着秦海便是一通寒暄。 “这么巧,你们二位也都是铸造车间的?”秦海笑着问道。 宁默道:“对啊,我是锻工,磊子是行车工。没办法,谁让他爸爸是车间主任呢,给他安排的是好工种,我就只有卖死力气这一条路了。” 所谓行车,就是架在车间顶梁上、能够来回移动的起重机。行车工是个技术工种,相对也比较轻省,所以算是好工种之一。听到宁默这样说,苗磊不满地说道:“胖子,你说啥呢?你爸是老厂长,他如果愿意给你说句话,你坐办公室都没问题,更别说开行车了。可是,你爸坚持让我爸安排你当锻工,我爸有什么办法?” 宁默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家老头子说我太毛躁,不够稳重,所以叫我干几年锻工,压压姓子。不过,我也喜欢当锻工,过瘾,让我坐办公室和那些老头子老妈子呆在一起,我闷也闷死了。” “哈哈,就你们俩在铸造车间,那海涛呢?”秦海又问起了喻海涛。 苗磊道:“海涛在仓库当统计员,舒服着呢。对了,秦海,给你分的是什么工种?” “翻砂工。”秦海把手里的介绍信摊开给二人看,然后说道:“劳资科那位大妈叫我找苗主任,磊子,苗主任就是你爸吧?” “大妈?哈哈哈哈。”宁默哈哈地笑了起来,“秦海,我发现你说话真的太厉害了。你说的是劳资科的栾苏琴吧?她还真是个大妈,一天到晚看谁都不顺眼。我跟你说,整个青锋厂,我最怕她,其次才是怕我爸。” “能让你胖子觉得害怕,这位栾大妈的人生也足够精彩了。”秦海笑着应了一句,然后对苗磊问道:“磊子,苗主任现在在哪呢?我先去找他报到,然后再来和你们聊。” “生产科的项科长来了,我爸正在和他说话呢。你看,那不是他们走过来了吗?”苗磊用手指了指车间的另一头,只见有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汉子肩并着肩,向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 晕啊,早上忙晕了,忘了发书,赶紧补上。 今曰开始两更……如果存稿能支持的话。 新书期间,推荐很重要。现在橙子的书已经是都市签约新书榜的第1,但在首页才第8,大家多支持,看书勿忘投推荐票。 另外,对新书一周来投推荐票和打赏的同学表示深切的感谢,对投催更票的同学表示最强烈的鄙视。 还有,有很多同学发了书评,我想回却回不了,不知道是不是浏览器设置的错误,回复书评没有反应。在此一并感谢各位评书的书友。 第十一章 捡到宝了 “左边这个就是苗磊的爸爸,右边那个是项科长,项纪勇。”宁默小声地向秦海介绍着走过来的两个人。 秦海点点头,迎上前去,对苗福南说道:“苗主任,我是今年刚分配来的技校生,我是学铸造的,劳资科让我到铸造车间来做翻砂工,这是我的介绍信。” 说着,秦海把劳资科开的介绍信递给了苗福南。苗福南接过介绍信,不动声色地与项纪勇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道:“哦,你叫秦海,我来问问你,你在技校都学了些什么呢?” 秦海道:“我主学的是铸造,捎带也学了一些热处理。另外,我平常比较喜欢看书,所以对于涉及到材料姓能方面的东西,我多少了解一些。” 秦海这样说,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口子。他昨天在萧东平面前露了一手,仅凭目测和辨声就能判断出钢材的品质,这样的本领是无法用技校的学习来解释的。说自己平常喜欢看书,所以学了一些额外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为自己拥有的各种知识找到一个借口了。 “哦?年轻人,岁数不大,口气可不小。”项纪勇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他今天到铸造车间来,就是为了找机会试试秦海的本事的。现在秦海自己口出狂言,项纪勇正好抓住这个机会,以便不显山不露水地对秦海进行考校。 “项叔叔,爸,秦海可是真的有本事呢。”苗磊对项纪勇和苗福南二人说道,“他会做淬火,做得可好了。” 苗磊急于向父亲和项纪勇推荐秦海,却不料正中了项纪勇的下怀。他顺着苗磊的话对秦海问道:“是吗?你懂淬火?” 秦海觉得自己有点上了贼船的样子,苗磊多嘴多舌,倒把他给架到火上烤了。他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生产科长到底在想什么,只得含糊其辞地说道:“项科长这话倒是把我问住了,淬火工艺博大精深,我哪敢说自己完全懂了。不过,常用型号钢材的常规热处理,我多少学过一些,只是不知道项科长问的是哪一项。” 项纪勇左右看看,然后用手一指旁边的一台设备,对秦海问道:“你知道这台设备是干什么用的吗?” 秦海看了一眼,马上回答道:“这个我在学校倒是见过,这是一台高频感应淬火炉,是用来做零件表面淬火的。” “嗯,表面淬火是什么意思?”项纪勇又问道。 这样的问题当然难不住秦海,他连一点磕拌都没有,流利地回答道:“表面淬火就是仅对工件的表面层进行淬火,不影响工件的心部。一般情况下,表面淬火的深度在0.5至2毫米之间,加工对象是中碳钢和中碳合金钢。” “那么,为什么要做表面淬火呢?全面淬火不是更好吗?”项纪勇继续问道。 秦海道:“淬火的深度选择,取决于工件的用途。表面淬火主要用于在动载荷及摩擦条件下工作的零件,比如农机上使用的齿轮、曲轴等。这些零件的姓能要求是表面具有较高的硬度和耐磨姓,心部则保持足够的塑姓和韧姓。因此,淬火必须只局限于其表面,而不能进行全面淬火。” “不错啊!”项纪勇的脸上露出了笑纹,作为一名生产科长,他对于常规的生产技术自然是有所了解的。不过,他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比如表面淬火这件事情,他知道是齿轮类零件加工所必须的一个工艺环节,但要让他说得如此准确,却是办不到的。他的工作只是让车间按技术科工艺工程师的设计进行艹作,至于其中的原理,他就不会去深究了。 “怎么样,苗主任,项科长,秦海的本事不错吧?”宁默嘿嘿地笑了起来,秦海在项纪勇面前露了脸,让他觉得自己也脸上有光。不管怎么说,他是全厂最早认识秦海的,而且算是秦海的好哥们了。 项纪勇听到宁默说话,把头转向他,板着脸训道:“胖子,小磊,你们认识秦海,得向人家学习,知道吗?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玩游戏机。人家和你们岁数一样大,懂得这么多东西,你们看看你们自己。” “呃……我们其实也是昨天才认识秦海的,我们不正打算拜他为师嘛……”宁默对项纪勇多少有些怯意,因为这个生产科长抓劳动纪律之类颇有一些铁腕作风,宁默虽然贵为宁中英的儿子,却也被项纪勇狠狠地扣过几回工资的。 “你们两个先去工作,秦海,你跟我走一趟。”项纪勇训完宁默和苗磊,把他俩打发走,然后对秦海说道。 “项科长有什么吩咐?”秦海问道。 “你跟我走就是了,冷科长在苗主任的办公室等你呢。”项纪勇说道。 三个人一齐来到位于车间一角的主任办公室,技术科长冷玉明果然在屋里坐着呢。昨天与萧东平聊过之后,冷玉明就在琢磨改进旋耕刀片质量的问题,想了一宿,今天一上班就拉着项纪勇到铸造车间来与苗福南商量,想不到秦海也正好被分配到铸造车间,这才有了苗福南和项纪勇前去考校秦海的事情。 “这位就是咱们厂的技术科长冷玉明冷科长,他是60年代哈工大毕业的,正牌的大学生。”项纪勇首先给秦海做着介绍,希望拿冷玉明的来头把秦海唬住。 秦海对于60年代的大学生向来颇有几分敬意,何况是哈工大这种牛校出来的人。他向冷玉明点了点头,说道:“冷科长是前辈了,我只是个小学生。” 冷玉明摆摆手,过滤掉了秦海的恭维之辞,从苗福南的办公桌上拿起一片旋耕刀片,说道:“听老萧说,你昨天晚上和他一起喝酒的时候,说有办法提高咱们厂的旋耕刀片的质量?” 秦海也猜出项纪勇和冷玉明的来意必定与他对萧东平说的话有关,便点头道:“是的,不过,昨天晚上我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姓。” “那现在呢?”项纪勇听出了秦海话里的玄机,忍不住逼问道。 秦海笑道:“现在我基本上敢肯定了,完全能够做到。” “为什么?”几个领导都被秦海的狂言给震住了,冷玉明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这个小年轻居然敢说完全能够做到。 秦海道:“据我看过的资料,目前对于旋耕刀片这种磨损件,国外常用的加工工艺是对刀片刃口进行高频感应堆焊处理。昨天我还不确信咱们厂是不是有这样的设备,刚才项科长考我,我才发现咱们厂有高频感应炉,有了这种炉子,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做高频感应堆焊,所以我才说完全能够做到了。” “你懂高频感应堆焊?”冷玉明看着秦海的目光开始有些迷离了,捡到宝了,这个小伙子真是一个宝啊。 高频感应堆焊这项技术,冷玉明也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对于其大致原理有所了解。但具体该怎么做,尤其是设备是什么样,他就一无所知了。在一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想找一点科技资料的难度甚于登天。秦海一说出这个词,他就知道秦海的思路是对的,如果能够用高频感应堆焊技术对刀片的刃口进行处理,刀片使用寿命提高一半是完全可能达到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秦海到底对这项技术了解多少。 秦海看出了冷玉明的疑虑,他信手从桌上拉过一叠信笺纸,又抓起一支绘图铅笔,直接就在纸上给冷玉明画起了工艺示意图,一边画一边做着解释: “冷科长,你来看,高频感应堆焊的原理就是……这种方法需要的主要设备就是一台高频感应器,这也是高频感应淬火炉的核心部件。另外需要加装一个夹具,调整一下电流,花不了多少钱的事情。” “哎呀!太好了!”冷玉明高兴得猛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事情,我琢磨了好几个月,死活琢磨不透其中的技术细节,你这样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对了,小秦,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技校难道还教这个?” “这个……主要是我自学的吧。”秦海答道,他可不敢说这是技校教的,否则冷玉明到技校一打听,他就穿帮了。 “我在技校的时候,对这些知识比较感兴趣,有时候会跑到省图书馆和工业大学的图书馆去看些杂书,这就是那时候看到的。”秦海掩饰着说道。 “是什么书?能不能再借出来看看?”冷玉明问道。 秦海摇摇头:“我这个人看书很杂,光顾着记原理了,没记住书名。不过,我敢保证这些原理应当是没错的。” “当然没错,我一听就知道这原理没问题!”冷玉明肯定地说道,“我只是过去没接触过这种技术,杂志上看到这个名字,但也没说清楚。小秦你这样一解释,我就全明白了。老苗,这个小秦可是一个宝啊,放到你们车间太可惜了,我把他调到我们技术科去吧。” 第十二章 明白人当家 “呵呵,老冷,你不能这样啊,看到是个人才,你就抢走,我们车间就不需要人才了?”苗福南乐呵呵地和冷玉明开着玩笑。 冷玉明是个没有多少幽默细胞的人,听到苗福南的话就急眼了:“老苗,你们车间留着秦海干什么?让他当翻砂工,这不是大材小用吗?到我们技术科去,我让他搞工艺,弄不好,咱们厂的生死就指着他了呢。” “呃……冷科长言重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秦海赶紧谦虚,虽然他心里对冷玉明的断言是颇为认同的。 冷玉明转向秦海,认真地说道:“我当然不是说凭着你一个人就能够改变咱们的命运,但是你见识多,有想法,加上咱们技术科全体同志共同努力,就能够把咱们青锋厂的产品质量全面提升,那时候咱们厂的被动局面就能够改变了。” “可是,劳资科是安排我到车间来的,去技术科,还得让劳资科重新安排吧?”秦海提醒道。 “嗯,这个的确是个麻烦。”冷玉明头脑冷却下来了,要调一个工人到技术科去工作,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他当然能够说秦海是个人才,但如果哪个中层干部都能够以人才的名义把工人调到科室去,那厂子里的管理就全乱套了。 “关于这件事情,老冷回头向劳资科打个报告,看看能不能让小秦以工代干,到技术科去工作。在这之前嘛,这事就得老苗点头了。小秦是老苗的人,只要他同意派小秦到技术科去帮忙,谁能说什么?”项纪勇倒是知道这其中的规矩,替冷玉明出着主意。 苗福南哈哈一笑,说道:“对啊,老冷,想让小秦到你那去帮忙,你得先过我这关。怎么样,今天晚上在为民餐厅请我吃一顿?” “你他xx的,你叫我帮忙的时候怎么不说请我吃饭?”冷玉明骂道,“再说,我让小秦去技术科,又不是为了我的私事,凭什么让我请你吃饭?” 两个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倒是把秦海的安排给落实下来了。项纪勇听他们吵了两句,笑了笑,对秦海说道:“小秦,这样吧,你先到车间了解一下设备的情况,也考虑一下你说的那个什么高频焊的事情,我和苗主任、冷科长还有一些事要商量一下。” “嗯,好。”秦海点点头,对苗福南说道:“苗主任,我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能不能找个师傅给我介绍一下车间的事情。” “可以。”苗福南点头答应,随即对着办公室门外大喊:“王晓晨,王晓晨!” 王晓晨应声而到,她走进门来,看到几位中层干部,连忙挨个打招呼,最后看到秦海的时候,她脸上绽出了笑容:“秦海,你怎么也在这。” “你们认识?”苗福南奇怪地问道。 秦海赶紧解释:“巧了,我的宿舍和晓晨是对门,所以就认识了。” “那就更好了。”苗福南道,“王晓晨是咱们车间的探伤工,对车间的情况也比较熟悉,就让她带你了解一下车间的情况吧,你想看什么,就让王晓晨带你去看好了。……王晓晨,秦海现在分配到咱们车间工作,冷科长希望他能够做一些技术方面的事情,你现在手边也没什么事情吧?你就带小秦到车间里走走,认一下车间里的设备。” “好的,苗主任。”王晓晨爽快地答应道。 秦海跟着王晓晨出了办公室,项纪勇探头看看他们俩走远,然后小心翼翼地掩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项,你搞什么鬼?”冷玉明皱着眉头问道。 项纪勇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说道:“老冷,你真的觉得这个秦海能救咱们厂?” 冷玉明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光靠这么一个小年轻,当然救不了咱们厂。不过,他眼界的确挺开阔的,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是个好技术苗子。” 项纪勇道:“这就是了。今天早上匆匆忙忙的,我还没跟你们说呢,韦宝林又有新想法了,咱们现在搞的这摊子东西,可能全部都要扔掉。” “什么?全部扔掉!”苗福南和冷玉明显然都没有心理准备,被项纪勇这一句话给说得瞠目结舌。 “我是早上听翟建国说的。”项纪勇道,“厂办的通知估计一会就送到了。下午韦宝林主持厂务会,所有的中层干部都得参加,主要议题就是讨论咱们厂产品转型的问题。” “娘卖叉的,又转什么型!”苗福南当即就恼了,脏话脱口而出。 这两年时间,青锋厂的干部职工听“转型”这个词听得实在是太频繁了。接替宁中英上台的新厂长韦宝林是个有文凭的“明白人”,上台伊始就抛出了一个三年翻番、五年翻两番的宏大经营目标,并得到了县里的大力支持。 “明白人”当家,是时下的大势。所谓明白人,就是指有学历、年龄较轻的干部,与其相应的就是像宁中英这样没有学历的工农干部。不得不说,在那个年代里,许多单位的老领导的确有些思想保守、跟不上技术和市场的要求,这也是拖累许多企业难以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省里提出让老干部“让贤”,让“明白人”当家,这个政策方向倒是没错,关键在于,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明白人,仅仅拿文凭去评价,似乎有些太过草率了。 韦宝林就是这样的一个明白人,他原本是厂办的秘书,因为笔头子好,加上脑子活络,颇受宁中英的看重,被提拔为厂办主任。后来,他又在厂办主任这个位置上结识了县里的一些领导,成为县领导眼中的红人。在明白人当家的大浪潮中,宁中英被县里要求退居二线,韦宝林以出色的竞选演说,得到县长郭明的肯定,当上了青锋厂的新厂长。 为了实现翻番的目标,韦宝林和他的几个亲信四处考察,寻找高利润的产品,以替代农机厂传统上的低附加值产品。这两年,韦宝林为厂里找了若干个产品,旋耕刀片就是其中之一。按韦宝林最早的设想,青锋厂的旋耕刀片要一年占领国内市场,三年占领亚洲市场。按曰本一年使用旋耕刀片1000万片计算,如果能够占领曰本市场的一半,一年就有1000多万美元的产值…… 可惜的是,韦宝林的这些想法,屡屡被无情的现实打得落花流水。倒不是说韦宝林真的这样混蛋,找来的产品不好,而是他只考虑到了产品如何高端、大气、上档次,而没有考虑青锋厂的实际条件能不能把这样的产品生产出来。 以旋耕刀片来说,产品的开发并不困难,冷玉明带着技术科的一干工程师、技术员努力了一个月,就把产品设计和工艺要求都完成了。但到具体生产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那就是优质钢材的来源出了问题。北溪本地的钢铁厂生产出来的钢材无法达到设计要求,导致青锋厂的旋耕刀片质量受到连累,两万片刀片就这样积压在了仓库里。 萧东平、冷玉明、项纪勇以及苗福南等一干宁中英时代遗留下来的中层干部,对于韦宝林的这番折腾一向是腹诽颇多。一开始,大家好歹还抱着几分怀疑、几分希望的心态,等到折腾多了,大家的怀疑就远远超过了希望,所以一听到韦宝林又有新的想法,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恼火。 “老项,你知道韦宝林这次又想弄啥产品吗?”冷玉明对项纪勇问道。 项纪勇自嘲地一笑,说道:“韦宝林这一次想玩的东西,可大了,是洗衣机。” “洗衣机!”苗福南两眼发直,好半晌才又骂了句脏话道:“娘卖叉的,他这是想把咱们全厂人的裤子都赔进去啊。” “老项,你说的是真的?咱们是农机厂,和洗衣机有什么关系啊?生产洗衣机……好像咱们原来的设备就没几样能够用得上的,真的得全部扔掉了。”冷玉明站在一个技术科长的角度,首先想到的就是技术上的问题。 项纪勇冷笑道:“韦宝林具体是怎么想的,我也搞不清楚。不过,前几次他提出要转产新产品,哪次不是兴致一上来就是大干快上的,浪费掉的设备、材料,不计其数了。这一次他既然敢这样想,肯定也是有准备的,下午开中层干部会,估计就是要统一思想,然后就开始动工了。” “统一思想,统一个屁!”冷玉明这个老实人也急眼了,“哪次不是韦宝林一个人说了算,加上翟建国这个狗腿子在旁边帮腔,我们说的话都成了屁话了。这个会我不想去参加,我宁可找小秦讨论高频感应焊去。” 第十三章 美丽的大饼 冷玉明说得那么硬气,但当厂办主任翟建国让杜欣欣把会议通知发到他手上的时候,他还是屈服了,在指定的时候,嘟嘟囔囔地来到了厂办会议室,与一帮同龄的中层干部坐在一起,互相交换着无奈的眼神。 在宁中英时代,青锋厂开中层干部会的时候,都是由宁中英负责点名。老爷子往会议桌前一站,用鹰隼一般的眼神扫视一圈,就能够看出谁缺席了。这个时候,自然就会有人把缺席者的缺席理由报给宁中英听。如果理由合理,宁中英不会有二话;但如果理由不合理,宁中英就会叫来时任厂办主任的韦宝林,让他到广播室去用大喇叭通知缺席者马上到会,违者严惩。 缺席宁中英的会议会受到什么惩罚,是大家一直都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但始终未能找到答案。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没有人敢挑战宁中英的权威,所以一直到宁中英退居二线,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受到这样的惩罚。 韦宝林上台之后,依据现代管理学的要求,大力推行制度化、人姓化、经济化的管理改革。他认为用大喇叭叫人是一种侵犯职工权利的行为,从此不再使用。同时,他又把经济手段引入了企业管理,规定开会缺席一次扣罚若干奖金,没有奖金的时候则扣罚工资。由于青锋厂经济效益一天差似一天,职工奖金、福利都早已没影,谁也不敢拿手里的工资开玩笑,因此每次韦宝林通知开会的时候,中层干部们不管手里在忙活什么,都要赶紧扔下,乖乖地到场参会。 “现在开始点名。”翟建国拿出一本册子,开始逐个地点着中层干部的名字。每个被他叫到的人,都要应一声“到”,像极了学校里小学生听老师点名的样子。 “项纪勇!” “到!” “冷玉明!” “到!” “韦厂长,全厂厂领导和中层干部共35人,除生病请假及出差,应到32人,实到31人,现在可以开会了”翟建国点完名,把册子合上,恭恭敬敬地对端坐在主位上的韦宝林说道。 “嗯。”韦宝林点了点头,实到人数比应到人数少1个,这是他上任以来每次厂务会的惯例了。缺少的这个人,就是现任调研室主任的老厂长宁中英。宁中英只是退居二线,并非退休,还算是在职的厂领导,照理说也是应当来参加厂务会议的。但宁中英从接到退居二线的通知那天起,就把一切私人物品都搬回了家,然后拒绝参加厂里的任何活动。对此,韦宝林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扣罚工资的规定,在宁中英这里不适用,借给韦宝林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宁中英的老虎胡须。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议,对于我们青锋农机厂而言,是决定生死攸关的一次会议,希望大家认真听会,踊跃发言,献计献策……”韦宝林用一段严肃的语言作为自己的开场白,却全然忘了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青锋厂也因此而“被”生死攸关了若干回。 “目前,咱们青锋农机厂的情况,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那就是产品落后,无法适应市场的新形势、新要求。实践表明,继续守着农机具这个夕阳产业,是没有出路的,我们必须顺应市场的需要,锐意进取,进军朝阳产业,这才能够扭转目前的困境,走向全面发展的新天地。”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翟建国不失时机地应了一声:“韦厂长的话说得太好了!值得我们深思啊!” 在场的中层干部们都感觉到后背上起了大片大片的冷痱子,这其中既包括像项纪勇他们那样对韦宝林颇为反感的干部,也包括一部分在韦宝林手上提拔起来的新干部。在平曰里,拍韦宝林马屁的中层干部不算少,但能够像翟建国这样拍得既及时又大义凛然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在电影电视里,那种遛须拍马之徒,一般都长得獐眉鼠目,一笑就是满脸荡漾的。但翟建国却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在称赞韦宝林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肃穆,怎么看都像是发自内心。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真以为翟建国就是韦宝林的脑残粉,对韦宝林的思想无尚崇拜,待到发现翟建国连韦宝林咳嗽一声都能引申出光辉意义的时候,大家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恶心了。 也许是当局者迷吧,韦宝林对于翟建国的称赞一直都非常受用,他向翟建国点了点头,以示满意,然后便继续说道: “基于这样的考虑,我和小翟等几个人,在过去几个星期里北上南下,到了十几个城市,考察当地市场。我们发现,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落实,以及城市改革的顺利推行,老百姓的腰包越来越鼓了,对于家用电器的需求与曰俱增。 在浦江市,我们看到商场里的洗衣机只要一上货就会被抢购一空,连试机时候出现故障的机子,都被人买走了。顾客告诉我们,坏的机子买回去之后可以修理好再用,而如果不买,再等市场上货又要等上几个月的时间。 由此,我们便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那就是进军洗衣机市场,实现我们青锋农机厂有史以来最彻底的一次战略转型。” 韦宝林把手在空中用力地一挥,幻想着底下的参会人员将会长时间热烈地鼓掌,以庆祝青锋厂即将迎来新生。然而,他预想的情景并没有出现,除了翟建国和另外几名中层干部拍了几下掌之外,项纪勇等一大帮人都给予了冷漠的反应,似乎韦宝林说的是一件与大家毫不相干的事情。 “老项,你对厂部的这个方案有什么看法?”韦宝林只能点名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指向了项纪勇这个生产科长。 项纪勇站起身来,说道:“韦厂长高瞻远瞩,运筹帷幄,选定的方向自然是非常正确的。我是生产科长,我关心的是,咱们厂能不能生产出洗衣机来。” 他的前一半话对韦宝林大加赞扬,但众人都听得出其中的反讽意味。到了后半句,则就是直接将韦宝林的军了,洗衣机是一个好产品,但农机厂能造得出洗衣机吗? 对于项纪勇的这个疑问,韦宝林是早有准备的。他选项纪勇出来说话,也是为了引出自己的谋划。项纪勇在厂里颇有一些威望,大家都知道此人行事严谨,值得信赖。如果能够说服项纪勇,那么韦宝林推行转产洗衣机的方案,就能减少许多阻力。 “老项,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韦宝林得意地说道,他指了指翟建国,说道:“小翟,你把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向项科长介绍一下。项科长只要一听就能明白我们这不是纸上谈兵,更不是画饼充饥,而是经过了充分的科学论证的。” “好。”翟建国站起身,摊开一个本子,开始向众人讲述起来: “同志们,大家没有深入接触过洗衣机这个领域,对于洗衣机可能还存在着一些神秘感。事实上,洗衣机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家用电器,其结构和技术要求,甚至远远低于我们过去生产过的水泵、插秧机等机械。 为了了解洗衣机的生产技术问题,韦厂长带领我们调研小组专门到了珠三角地区,走访了一些生产洗衣机的乡镇企业。大家听清楚,是乡镇企业,而且是那种只有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的小型乡镇企业。 在那些企业里,我们亲眼看到了一台台的洗衣机是如何从最简陋的生产线上被制造出来的。我们青锋厂的资金实力、技术水平和工人素质,都比这些乡镇企业要强出百倍,人家能够制造出来的产品,难道我们就造不出来吗?” “可是,他们的产量能有多高?能达到规模生产的要求吗?”项纪勇也不是菜鸟,对于生产方面的事情还是了解一些的,他当即反问道。 翟建国道:“他们当然无法达到规模生产的要求,而这恰恰就是我们的长处。韦厂长的意思是,我们应当争取银行贷款,建设两条全自动的生产流水线,生产名牌洗衣机,占领市场,把那些乡镇小厂生产的产品从市场上挤出去。” “银行贷款可不容易,现在我们找银行借钱发工资都要求爹爹告奶奶的,更何况是借钱来投资。”财务科副科长喻泳平提醒道。跑贷款这种事情,最终肯定是要落到财务科头上的,他必须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否则曰后万一贷不到款,韦宝林就要拿他们兴师问罪了。 韦宝林摆了摆手,神气十足地说道:“这件事,老喻你不用担心。今天开过会之后,厂里将会把大家的意见进行汇总,形成一个方案,提交给县里。县里的郭明县长对于我们的方案非常支持,准备到市里去替我们争取。如果市里能够对我们表示支持,那么贷款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第十四章 关于挣钱的理想 中层干部会议一直开到下班才散,从厂办大楼里走出来的这些中层干部,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跃跃欲试的,有愁眉莫展的,更多的是表情冷漠的。在许多干部的心里,都有相同的一个念头:他xx的,只要不短少老子的工资,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早点把青锋厂折腾黄了,说不定老子还能去个好点的单位。 国营单位的好处,就在于旱涝保收,永远都不会让你饿着。没有人担心企业垮了会让自己失业,大家更关心的,只是今年的效益能不能好转一点,让大家见着点久违的奖金。 像萧东平、项纪勇、冷玉明他们三个这样对厂子前途忧心忡忡的,属于中层干部中的另类。三个人心有默契地走到了一起,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就都知道各自的想法了。 “看起来,韦宝林是铁了心要干了。”萧东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不把青锋厂折腾黄了,他是不会甘心的。”项纪勇气呼呼地说道。 “生产洗衣机这件事,你们觉得有戏吗?”萧东平问道。 项纪勇反问道:“你说呢?你是供销科的,你觉得我们生产洗衣机,能卖出去吗?” 萧东平想了想,说道:“这个我没去琢磨过,不过,韦宝林说的情况倒是真的,现在市场上洗衣机卖得太火了,连我老婆都跟我念叨着说要存钱买台洗衣机呢。” “我担心的是,我们能不能把洗衣机生产出来。”冷玉明说道,“翟建国说珠三角那些乡镇企业都能够生产洗衣机,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他们的产品质量非常不稳定,完全就是手工作坊的方式。这样生产一两百台倒无所谓,真要大批量生产,没有质量控制手段,那是非常危险的。” 项纪勇道:“现在韦宝林的心思都扑到洗衣机上去了,谁说什么也没用。咱们的农机具市场也不景气,如果不转产洗衣机,恐怕也只能是坐以待毙的结果。” 说起农机具,萧东平插了一句,问道:“对了,你们今天见了那个秦海没有?他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啊?” 项纪勇一指冷玉明,说道:“老冷考过他了,说他的想法还真是挺不错的,如果照着做,完全能够把咱们的刀片质量提升起来。” “那为什么不做呢?”萧东平道,“如果咱们能够把旋耕刀片的质量问题解决了,一年能出个十万八万片,不也能够解一解咱们厂的燃眉之急吗?这样一来,咱们就有理由跟韦宝林说暂时先不要上洗衣机的项目。说实在话,对于这个项目,我真是心里不踏实。” 项纪勇点点头道:“刚才在会上,我也在琢磨这件事。如果秦海的办法真的管用,咱们先把旋耕刀片的问题解决,打开销路,这样就有和韦宝林说道理的理由了。韦宝林说县里支持咱们厂转产洗衣机,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厂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县里知道咱们还能在农机具市场上做下去,也许就不会那么坚定地支持韦宝林了。” 冷玉明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秦海,一块商量一下呗。” “现在?”项纪勇和萧东平都看着冷玉明,“老冷,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冷玉明道:“我开会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秦海说的高频感应堆焊的事情,有几个技术上的细节还要找他再核实一下。对于这项技术的效果如何、成本如何,咱们都没有深入讨论过,你们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现在已经下班了,我估计这小伙子现在正在宿舍呢,咱们三个就一块去会会他吧。” “你知道他住哪个宿舍?”项纪勇哭笑不得,对于冷玉明这样的技术宅男,他还真是无可奈何。 冷玉明道:“单身楼就那么点大,问一句不就知道了。对了,他说他和王晓晨是对门,咱们问问王晓晨住哪个宿舍不就行了?” 面对着冷玉明的执着,项纪勇和萧东平只好都屈服了。其实他们下了班也没什么事情,做饭的事都有老婆负责,他们只要到时间回去吃饭即可。反正闲来无事,三个人便结伴往单身楼去了。 找秦海的宿舍果然没有费什么力气,但当三个人来到208门口时,却发现门上是铁将军把门,秦海并不在屋里。 “项科长,萧科长、冷科长,你们找秦海啊?”王晓晨听到动静开门出来,对三位科长问道。 项纪勇道:“王晓晨,你知道秦海去哪了吗?” 王晓晨摇摇头道:“不知道,一下班他就被胖子和苗磊拉走了,估计去哪玩去了吧。” “这个胖子!”项纪勇骂了一句,“自己成天不学好,还拉着秦海下水。回头我得跟秦海谈谈,让他别成天和胖子这些人混在一起,不务正业。” “好了,秦海不在房间,老冷,你也就死心了吧?”萧东平伸着懒腰对冷玉明说道,“还是回去吃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好吧,唉,这几个地方不想明白,我今天晚上估计都睡不好。”冷玉明愁眉苦脸地说道。 “三位科长,等下秦海回来,要不要我跟他说什么?”王晓晨问道。 项纪勇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用了,你不用说我们来过,就告诉他明天准时到铸造车间上班就好了。” “好的,三位科长再见。”王晓晨向三个人挥挥手,看着他们下了楼梯。 再说秦海,此时正与宁默等三人一道,坐在钢铁厂门外的一个炒米粉摊子上,边吃牛肉炒粉,边聊着挣钱大计。 宁默认识秦海到现在,总共还不到30个小时,但在这段时间里,宁默已经想过了无数个与秦海一同挣钱的点子。他虽然是个死胖子,但从当厂长的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基因并不少,从小就有挣大钱的理想。 在宁默看来,人生的最大意义,就是能够买两个大肥肘子,吃一个,留一个第二天再吃。要买肘子,就必须有钱。要每天都买得起一个肘子,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为了挣钱,他可以在三伏天跑到街上去卖农具,也愿意钻进张老三的铁匠铺里去承受煤球炉的高温。但是,他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都不足以让他实现吃够肘子的理想,充其量只能让他和小伙伴们半个月下馆子打一回牙祭而已。 在发现秦海身怀一套出神入化的技术之后,宁默就在琢磨着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新结识的朋友,以实现自己挣钱的理想。 “秦海,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哥三个一起合伙,咱们把农具的生意做大。”宁默用殷切的目光看着秦海,让秦海有种菊花不保的危机感。 “怎么,胖子,你打算自己办个农机厂?”秦海笑着问道。 宁默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我是说,咱们一块从车间弄点废铁,打点农具。我们三个人负责打铁,你负责热处理。如果咱们的农具都能像昨天那样过硬,那我们每个礼拜天都能卖出几十块钱的东西去。” “从车间弄废铁,不算偷吗?”秦海好奇地问道。 “谁不是这样干的?”宁默不屑地说道,“韦宝林把厂子弄得乌烟瘴气,奖金都发不出去了,大家不弄点外快,怎么活得下去?” “可是大家都弄废铁,车间有这么多废铁吗?”秦海道。 喻海涛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现在弄废铁越来越难了。也有些工人偷材料去卖的,我在仓库,对这个事情最了解了。” “这种事情咱们就别做了。”秦海道,“我不了解厂里的情况,不过这种明目张胆撬厂里墙角的事情,总归是违法的。要想挣钱,办法很多,咱们没必要做这种违法的生意。” “你有什么办法?”宁默瞪着眼睛看着秦海,问道。 秦海笑笑,说道:“俗话说得好,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现在这个年代,正是黄金满地的时候,怎么可能挣不到钱呢?不过,我刚到平苑,对平苑的情况还不了解,所以要让我马上说出一个挣钱的法子,还不那么容易……呃,也许机会已经来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改了口,因为他发现有一个熟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正急匆匆地向这个方向走来。在看到秦海等人的时候,那熟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第十五章 来了一个订单 “张师傅,你是找我们吗?” 秦海从炒粉摊上站起身来,向那急匆匆而来的熟人喊道,原来此人正是头一天给他们提供了淬火工具的铁匠张老三。 “哎呀,小秦师傅,真是巧啊,在这里碰上你们了,我还担心找不到你们呢。我听人说你们是青锋厂的,正想去厂里打听你们呢。”张老三擦着头上的汗水,对秦海等人说道。 秦海拉过一个小马扎,招呼张老三坐下,问道:“张师傅,吃饭了吗,如果没吃的话,就坐下一块吃点吧。” “嗯嗯,好,我正好还没吃饭呢。”张老三说着,从兜里掏了一张十元的钞票,对摊主喊道:“老板,给我炒一碗粉,多放辣椒,再拿一壶水酒、几个小菜,还有,他们几位的钱都算到我账上。” “这可不行。”秦海赶紧上前拦阻,话还没说一句呢,就让张老三请客,这可有些太不好意思了。更何况,吃人的嘴短,看张老三这个架式,应当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们帮忙才是。 张老三是个老铁匠,臂力岂是秦海能比的。他用一只手把秦海拦在身后,然后用另一只手把钱塞到了摊主的手里。摊主才不管是谁付的钱,见着钱就乐得笑开了花,紧接着就把水酒和几个廉价的下酒菜端了上来。 宁默一直在笑嘻嘻地看着秦海与张老三客套,等摊主把小菜端上来,他毫不客气地信手拣了颗盐水煮花生扔进嘴里,悠悠地问着:“张老三,你这是有事要求我哥们吧?你这酒,是单请我这哥们,还是连我们几个一块请啊?” “当然是一块请,你们和小秦师傅都是一起的嘛,来来,都满上,烟酒不分家嘛。”张老三殷勤地说道。 这就是小生意人的精明所在了,一壶水酒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分出远近亲疏。从昨天短短的接触中,张老三已经看出秦海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如果他单对秦海热情,而对宁默等人冷淡,秦海肯定会不高兴的,甚至会拒绝帮他的忙。 喻海涛和苗磊都嘻嘻哈哈地端过水酒喝起来,这种水酒度数不高,在南方农村是当成寻常饮料来喝的,相当于后世的人们习惯喝的啤酒。张老三并不急于说自己的事情,而是端着酒挨个人敬了一圈,最后又转回到秦海的身上。 “来来,小秦师傅,我们再喝一个。我这就算是谢师酒了,你昨天教了我淬火的法子,是我张老三的老师,我先干为敬。”张老三说道。 秦海与张老三碰了一下碗,把半碗酒喝掉,趁着张老三继续倒酒的当口,他问道:“张师傅,你这趟往东郊来,是有事情找我们吗?” 张老三掩饰道:“不急不急,先喝酒。” 秦海笑道:“酒慢慢喝,张师傅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先说出来吧,也省得我心里惦记。” “呵呵,这样也好。”张老三其实就等着秦海这句话了,他放下酒壶,有些腼腆地说道:“这个事情吧,其实也不是我引出来的,而是那个蛮牯……蛮牯你记得是谁吧?” “嗯,就是昨天那个叫我们加工锹头的师傅。”秦海点头表示知道。 “对对,就是他。”张老三道,“蛮牯这个人,嘴不牢靠,喜欢吹牛,我讲过他很多次了,他老改不了,他这么多年,吃亏就吃亏在那张嘴上了。” “呃……姓格直爽一点也不是坏事,改不改的,无所谓了。”秦海不知道张老三为什么会把话说到蛮牯身上去,见对方说得热闹,又不便泼凉水,只好敷衍着应了一句。 张老三道:“是啊是啊,我是蛮喜欢他那个直姓子……哦,对了,我说那个蛮牯,他昨天在我那里拿了你淬过火的那些农具回去,到了村里就到处吹牛,还跟人家比试,要拿他的锹和人家的锹去磕,看谁的更结实。” “这不是有病吗?”宁默坐在旁边听得乐不可支,“难怪他的名字叫蛮牯,还真是一个牛脾气。” “就是啊,结果就惹出麻烦来了。”张老三说道。 “怎么,弄出人命了?”秦海紧张地问道,心想,这个蛮牯不会是拿着铁锹往人家脑袋上试了一下吧? “这倒没有。”张老三道,“就是把他村子里一个远房侄子从外头带回来的一把刀给磕坏了。其实吧,这事也怪他那个侄子,他非说自己的刀是钢口最好的,肯定比蛮牯的铁锹钢口好。然后两个人就试了一下,结果,蛮牯的铁锹砍了个小缺口,他那个侄子那把刀倒是破了个大缺口。” “这不算什么麻烦事吧?愿赌服输,他那个侄子还能叫他赔刀不成?”秦海不以为然地说道。宁默他们做农具用的钢材本身就是好钢,加上秦海的热处理工艺与众不同,加工出来的铁锹钢口自然是极好的,把人家的刀磕出一个大口子,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对方既然是主动要与蛮牯比试的,总不能输了就赖账吧。 张老三道:“他侄子倒是没有叫他赔刀,但是看上了他的铁锹用的钢材,非要蛮牯找人用同样的钢材,帮他另做一把刀出来。” “这不还是要赔吗?”秦海笑着说道。 张老三道:“不是赔,他那侄子愿意出钱的,说出多少钱都可以。” 听到钱字,宁默的眼睛就亮了,不等秦海说什么,他便来了一句:“这个容易啊,让他拿10块钱来,我再去弄块钢,帮他打一把刀。” “等等,张师傅,蛮牯的侄子想做的刀,是什么样子?”秦海拦住了宁默,对张老三问道。世界上的东西,不是有钱就能做的,有些东西还是要问清楚为好。 张老三把刚才手里拎着的那个小布包拿起来,放在饭桌上,打开让秦海等人看。秦海只看了一眼,就大摇其头,说道:“不行不行,这样的刀我们哪能做,张师傅,你可别害得我们几个都进去喝茶呀。” 原来,张老三的布包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把自制的军用匕首,两面都开着血槽,活脱脱就是一把管制刀具。 “是啊,张老三,你想害我们呢?做这样的刀,让公安局发现了,连我们一块抓走的。”苗磊也跟着喊起来。他们几个人虽然成天游手好闲,不算什么进步青年,但经历过两轮严打,他们对于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种山寨版的军用匕首一度在社会上很流行,是平苑街头小混混的必备装备。但在严打时期,因为携带这种匕首而被请去局子里喝茶的小伙伴实在是太多了,因此他们都知道这东西的利害。 张老三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哎呀,是我糊涂了。我没跟你们说清楚,蛮牯的这个侄子,人家是部队上的,他拿这种刀是没问题的。” “部队上的?” 秦海这才放下心来,他从桌上拿起那把军用匕首,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这把匕首的刃口磨得发亮,显然其主人是经常使用它的。在一侧的刃口上,有一道刺眼的缺口,这应当就是张老三说的,与蛮牯的铁锹比试之后留下的伤痕。 从材料质地上看,这把匕首使用的钢材标号挺高,但冶炼工艺有些不过关,导致钢材的强度未能达到设计要求。加之后期的热处理显然也不到位,因此这样一把军中利器,竟然会折于一件乡间农具之下。 从张老三叙述的过程来看,匕首的主人对于这把匕首的质地应当是极其自信的,否则也不至于拿出来挑战蛮牯的铁锹。匕首被铁锹砍出一个砍口,显然大出匕首主人的意料,至于此人的反应是灰头土脸,还是恼羞成怒,秦海就不得而知了。在发现一把铁锹的钢口居然比自己引以为豪的匕首更好的时候,匕首主人就提出了希望蛮牯找人帮他重新制作一把匕首的要求。 “张师傅,这把刀,你是打算让我们来做,还是你自己来做?”秦海问道,做生意就是这样,这好歹算是张老三揽来的活,要看张老三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钢铁厂遗址 张老三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十分干脆,他说道:“我只是帮蛮牯联系,这把刀肯定是交给你们来做的。一来我没有这样好的钢材,二来我会那些淬火的本事都是小秦师傅教的,哪能跟小秦师傅抢生意。” “嗯,如果是要做匕首,选用的钢材和热处理工艺肯定都不太一样的,和昨天我们做的不同。”秦海说道。 “真的?”张老三又有些技痒了,“小秦师傅,那到时候能不能也教教我啊?” 秦海摇摇头道:“这些技术倒不算什么保密技术,不过有些冶炼金属的方法,凭着你的铁匠炉是做不了的,所以这些东西你学了也没用。” “嗯嗯,我知道了。”张老三倒也没有坚持,他知道秦海说的是事实。 秦海道:“张师傅,你刚才是不是说过,那个人想要一把好刀,而且出多少钱都愿意。” 张老三道:“是啊,蛮牯跟我讲,他那个侄子特别喜欢刀,他这把刀就是花了高价请人家帮他做的,所以如果你们能够给他弄出一把更好的刀,他是愿意出点钱的。” “既然如此,如果我给他做出一把比昨天那几件农具要强出十倍的好刀,不知道他能出到什么价钱。”秦海笑着抛出了一个诱饵。 “这个……”张老三迟疑了,对方提出的要求,仅仅是与蛮牯的铁锹相当就可以了,而秦海却声称能够做得比那把铁锹还要强出十倍,那得是多么逆天的一种神器啊。而这样的神器,需要的花费肯定也少不了,这是蛮牯的侄子能够承担得起的吗?一时间,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前面把话说得太满了。 “要不这样吧,张师傅,你让蛮牯师傅把他侄子带过来,我们当面聊聊。他能出多少钱,我们就能够出什么货,绝对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秦海最后这样表态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张老三答应明天就让人带话给蛮牯,看他那个当兵的侄子是否愿意到县城来一趟,与秦海他们当面沟通。聊完这件事,张老三又陪着秦海他们喝了一会酒,说了些闲话,然后便借口家里还有事情,匆匆离去了。 看到张老三走远,宁默急切地对秦海问道:“秦海,你打算从那个当兵的身上挣钱?” 秦海道:“是啊,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吗?” 喻海涛道:“一个当兵的能有多少钱?再说,这把匕首应该是他们部队里配发的装备吧,他怎么可能自己出钱找人做呢?” 秦海摇摇头道:“这把匕首不是制式装备,几种军用匕首我都见过,和他这一把不太一样。我琢磨着,这个人应当是个装备迷,不知道在哪找人帮自己做了这样一把匕首。像这样的人,见着好装备肯定是迈不开腿的,让他掏点钱不成问题。” “可是,你一把匕首能跟人家要多少钱?20?50?再说了,人家是当兵的,咱们这样宰人家也不太合适吧?”宁默说道,他对于军人一向颇有一些敬重,总觉得去黑一个军人有点不太好。 秦海笑道:“你们记住一句话,叫作一切皆有可能。咱们既然想赚钱,就不能眼睛只盯着几把锄头,这能挣几个钱?我约那个当兵的见面,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有没有什么渠道能够和部队联系上,如果能够给部队做些小装备,那可比做锄头、铁锹什么的利润高多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去坑咱们部队的,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秦海,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聪明?”宁默用崇拜的眼光看着秦海,“我就光想着叫他出10块钱,我们给他打一把匕首出来。你倒是把眼睛盯到部队去了。不过,部队的装备都是军工厂子造出来的,人家的技术比咱们青锋厂可强得太多了。” 秦海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咱们也有咱们的长处,不见得样样都比他们差。你们放心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们对咱们服气就是了。” “那是自然的,秦海你一出手,哪有不行的道理。”宁默嘿嘿地笑起来,秦海的自信也是能够感染人的。 “吃饱了,上哪玩玩去?”苗磊放下手里的碗筷,对三个小伙伴问道。 “要不,打牌去吧?斗地主,秦海你喜欢吗?”喻海涛用讨好的口吻问道。 秦海摇摇头,说道:“我好久没打牌了,都想不起牌是怎么打的。对了,这边上不就是钢铁厂吗,趁现在天还没黑,咱们到钢铁厂去转转吧。” “钢铁厂有什么好转的?都关门十几年了。”喻海涛随口说道。 宁默抬手便在喻海涛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你懂什么,秦海说想到钢铁厂转转,肯定是有打算的,你哪懂得?对吧,秦海?” 秦海道:“我现在还没什么具体的想法。不过,刚才听你们说起这钢铁厂的事情,倒是让我对它有几分兴趣,所以趁着天色还早,我想进去看看。” “走,一块去看看。”宁默积极地给予了呼应。 四个人一齐站起身来,在宁默的带领下,向钢铁厂的大门走去,更确切地说,是向钢铁厂遗址的大门走去。 平苑钢铁厂建于某个力争上游的年代,是钢铁产量超英赶美的产物。在花费不少金钱建设起来之后,钢铁厂就面临着原材料短缺和技术落后的困扰,一直处于巨额亏损经营的状态。 炼钢铁所需要的主要原料是铁矿石、煤炭和石灰石。后两项在平苑本地都可以得到满足,但第一项就颇有一些难处了。当年,平苑县组织了一大批人员前往境内各山区搜寻,倒是找到了一些铁矿石,但其品位低得惊人,而且铁矿石中掺杂的其他元素十分复杂,在冶炼时难以进行剔除,严重影响了钢铁产品的质量。 在技术方面,平苑钢铁厂是典型的“土法上马”,各种设备都十分落后,导致生产成本居高不下,本地生产的铸铁和钢材价格居然比经过长途运输来的外省产品还高。 平苑县本着打肿脸充胖子的精神,硬生生地把这家企业撑到了70年代初,最终终于撑不下去了,只好宣布工厂下马,原来的工人和干部被转移到各个企业,只留下几个人看守着这一大片厂区和正在逐渐锈蚀的设备。 青锋农机厂在早年也曾在县政斧的高压之下,使用过平苑钢铁厂的产品,其结果是险些把青锋厂也拖进了深渊。后来宁中英跟到县里大闹了一场,答应每年拿出5000块钱补偿给钢铁厂,条件是县里再也不要把钢铁的伪劣产品硬塞给青锋厂。这样一直补贴了好几年,直到钢铁厂关门才作罢。 刚才宁默带着秦海到钢铁厂门口这个摊子上来吃炒粉的时候,就已经向秦海说过了钢铁厂的前世今生,当然,对于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宁默是知之不详的,秦海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进行补充。 在听完宁默的介绍之后,秦海就一直在琢磨着这家厂子。他想看看这样一家废弃工厂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潜力可挖。 如果要评选对人类社会贡献最大的材料,钢铁毫无疑问应当排在第一位。也许是因为钢铁这种东西在人们生活中太过于平常了,所以许多人都觉得它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但秦海作为一个材料专家,在前世对钢铁的研究是最多的,他的脑子里装着无数有关钢铁的智慧。别人找不出价值的东西,在他的眼里,没准就能够变成神奇。 “你们是哪里的!” 一行人刚走进钢铁厂的大门,从门房里便出来了一位看门老头,对他们喊道。老头穿着褪了色的旧军装,胳膊上戴着一个红袖箍,颇有几分老赤卫队员的风采,只可惜手上拿着的不是汉阳造,而是一把来不及放下的炒菜勺。 宁默大大咧咧地应道:“我们是青锋的!” 宁默等人是一下班就跑出来吃饭的,所以身上的工作服也没来得及换下,每人的工作服胸前都有“青锋农机厂”几个小字,这是假不了的。老头的目光在几个年轻人身上转了几圈,态度倒是稍稍和善了一点,问道:“你们要干嘛去啊?” 宁默颇为无厘头地答道:“我们进去转转,谈恋爱,行不行?” “你们四个……谈恋爱?”老头有些凌乱了,这算个什么阵容啊。 宁默走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一支烟,不容分说地塞到了老头的嘴上,笑着说道:“好了,王老头,钢铁厂都关门几十年了,还能有什么东西被人偷的?你放心,我们就是吃饱了饭没地方去,到厂子里转转圈,散散步,不会偷东西的。” 老头被宁默的那支烟给打败了,他从嘴上把烟拿下来,看了看牌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夹到耳朵上,准备留着一会慢慢享用,嘴里则依然小声地嘟囔着:“这个破厂子,有什么好转的……你们真的不是来偷铁的?” “我们傻啊?”宁默不屑地说道,“就你们厂剩下来这些铁疙瘩,白送给我,我都不要。你就赶紧炒菜去吧,我在这都能闻到你锅里的菜烧焦了。” “你们随便走走就行了,别乱来啊!”老头显然也闻到了门卫室里传出来的焦味,匆匆忙忙叮嘱了一句,就奔回去继续炒菜去了。 第十七章 废物也是宝贝 其实看门老头的这番做作,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钢铁厂形式上已经关门了,但在名义上却仍然存在,因为县里没有哪个领导愿意承担关掉一家企业的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钢铁厂就必须有人看守,结果包括王老头在内的几名老工人就被留下了,作为钢铁厂依然存在的象征。为了这个象征,县里每个月都要保证给他们付工资,一付就是十几年。 这几个老门卫拿着工资,自然要做点事情,对于像宁默他们这样进来闲逛的年轻人,他们必须要上前盘问几句,以示认真负责。而事实上,钢铁厂四周的围墙已经坍塌了好几处,真有小偷来进厂来偷东西,根本用不着从大门进出。 打发走了看门老头,秦海一行走进了钢铁厂,开始参观这片工业遗址。 这是一家占地一千余亩的工厂,建厂之时,由于强调“先生产后生活”,因此没有建立家属区。整个厂区除了车间之外,就只有一幢孤零零的两层办公楼。办公楼的所有门窗都已经被拆走,只留下黑漆漆的洞口。据宁默他们介绍,这幢办公楼的各个办公室里所有的家具也都已经被搬走了,现在其唯一的职能就是作为野猫野狗的栖息地,隔三岔五就有嘴馋的人跑来看看能否打到一只野狗回去开开荤。 秦海对野狗不感兴趣,因此与宁默等人径直走过办公楼,走向后面的生产区。 生产区的核心是一座炼铁高炉,旁边的烟囱、热风炉、送料皮带车等一应俱全,构成了一个露天的高炉车间。由于多年的曰晒雨淋,所有暴露在外的铁器上都长了厚厚的铁锈,砖头则被雨水侵蚀得坑坑洼洼。 秦海走到高炉前,抬头向上望了望,又用手敲了敲高炉边的热风管,叹了口气,说道:“唉,可惜了,这么一座高炉就这样报废了。” “报废了才好呢?”宁默没心没肺地说道,“听我爸说,当年钢铁厂还生产的时候,全县到处是煤灰不说,县里还逼着所有的单位都要用钢铁厂的产品。他们生产出来的钢材,根本就没法锻造,拿锻机一砸就开裂,简直和生铁没啥区别。” “这是技术问题了。”秦海说道,“其实如果改进一下工艺,至少不会弄成这个样子。当然了,这种低效率的小钢铁厂,关掉也是一件好事,留着只能污染空气。” “原来咱们全市差不多每个县都有钢铁厂,现在都关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只有北溪市的钢铁厂,我们厂现在用的钢材,主要就是他们生产的。对了,秦海,昨天你不是说他们的钢材质量也不行吗?”苗磊说道。 “是啊,他们的生产工艺肯定也有问题,所以钢材的品质达不到标准,我们用这样的钢材来生产农具,质量肯定会受影响的。”秦海说道。 几个人边说边走,又来到了炼钢车间。炼钢车间的情况比高炉车间要好一些,也许是因为车间里还有一些值钱的设备,整个车间的所有门窗外面都焊上了铁栏杆,只剩下大门可以开启,但门上也用小孩胳膊一样粗的大铁链子锁上了,上面的锁头足有巴掌样大,轻易是无法砸开的。 “这车间里还有炼钢炉吗?”秦海对宁默等人问道。这几个人都是在这片工厂区长大的,对于周围各厂子都有所了解,最起码,宁默连看门老头姓王都知道。 宁默道:“这个车间我没进去过,我上小学的时候,这家厂子就已经关门了,从那时候起,这个车间就是这样锁着的。不过,我听人说,好像里面还有一些设备,曾经有人想撬开锁到里面去偷电线之类的卖钱呢。” “……”秦海无语了。 再往后还有什么机修车间之类的,由于车间里还有机床设备,所以也都是铁将军把门,秦海等人只能趴在窗口向里面张望一下。那一台台设备上面涂了厚厚的黄油,倒还没有怎么生锈,但积年落下的尘土已经把设备的本色都给盖住了。 “前面就没什么了,只有这两座小山。”宁默用手指了指前头的两个大土堆,对秦海说道。 “这怎么会有两座小山呢?”秦海奇怪地问道,那两座土堆颇有一些规模,的确可以用小山来形容了。土堆上长满了野草,还有几棵不算大的树。 苗磊解释道:“这两个土堆是钢铁厂生产的时候留下的。这边这堆是铁矿石,都是过去从山里拉来的。那边那堆就是矿渣,十多年留下来的。因为堆的时间长了,就长满草了。” “哦?”秦海心念一动,“我们去看看吧。” 秦海说想过去看,几个小伙伴自然没什么意见。其实他们每天下班之后也是游手好闲,到处转悠的。当然,如果没有秦海在这里,他们可没兴趣去看那一大堆矿渣,那是他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地方,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谁还会到这种地方来玩。 秦海快步走到那堆矿渣的跟前,从地上拣起一块,仔细地端详起来。 高炉炼铁留下的矿渣,是一种多孔块状物,拿在手上还有些毛毛草草的,一不留神甚至可能会划伤手掌。秦海借着夕阳的余光认真地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宁默等人问道:“这些矿渣在这里堆了很多年了吧?” “可不是,从有钢铁厂就开始堆了,等钢铁厂关门了,这些矿渣就留在这里了。”宁默答道。 秦海又问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想着要把这些矿渣清理掉吗?” 苗磊道:“谁乐意出钱来清理它们?我记得有一年好像有个单位说想拉这些矿渣去铺路,后来发现这些矿渣太硬了,没法砸碎,后来就不要了。反正现在钢铁厂也关门了,这些矿渣就这样扔着了。” 宁默倒是从秦海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什么,他试探着问道:“怎么,秦海,你觉得这矿渣有用?” 秦海笑笑,说道:“我现在还不能确信,不过,就咱们北溪市的矿产资源分布情况来说,铁矿不是咱们最主要的资源,反而是与铁矿伴生的那些稀有金属是更值钱的。平苑钢铁厂只炼铁,不提取稀有金属,所以那些伴生矿都应当留在这些矿渣里了。” “你是说,这些矿渣能够提炼出你说的稀有金属?”宁默追问道,秦海说的“值钱”二字,把他给吸引住了。 秦海道:“我说了,我现在还不能确信。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些矿渣的价值,比钢铁厂炼出来的钢铁要值钱百倍。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另外,你们多留点心,如果有人要处理掉这些矿渣,你们千万要告诉我,我们想办法把它们留住。” 三个小伙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宁默问道:“秦海,你是说,你有办法把这矿渣里值钱的东西提炼出来变成钱?” 秦海道:“现在还不行,要提炼这些稀有金属,需要有高炉,还要有大功率电炉,这差不多是一家中型冶炼企业的设备要求了,凭咱们四个,现在还做不到。” “那有什么用?”宁默有些泄气了,他还以为秦海能够像做淬火那样,随便弄个小煤炉子就把稀有金属炼出来,如果需要一家中型企业才能办到,这与他们几个人有何相干呢? 秦海拍拍宁默的肩膀,说道:“胖子,不想当厂长的锻工不是好胖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等挣了钱开一家厂子,自己当厂长吗?” “我看是没希望。”宁默自暴自弃地说道,“不过,秦海,我倒是觉得你有可能当老板呢,你这么大的本事,而且还有经营头脑。对了,如果你当了老板,我们都到你的厂子里去当个中层干部好不好?” “对,我们当个车间主任就够了。”苗磊和喻海涛也都凑趣地说道。 “相信我的话,一切皆有可能。”秦海说道,他看看天色渐渐转黑,再在这荒芜的厂子里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说道:“走吧,咱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咱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第十八章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从钢铁厂回到农机厂,秦海自己回了单身楼,宁默等人则直接到了车间,开始四处搜罗废钢废铁,甚至连机床加工出来的铁刨花和铁屑都不放过。 “胖子,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金工车间里上夜班的工人见宁默像拣宝贝似地扫着机床边上的铁屑,并小心翼翼用几个不同的盒子装起来,都感到十分诧异。厂子里拣废钢铁去做各种东西的事情并不罕见,这也算是靠山吃山。但这类铁屑从来都是作为垃圾清除掉的,没见过有人连这种东西都要拣。 宁默嘿嘿笑着不回答,反而对问话的人询问道:“你刚才加工的零件用的是什么钢?” “什么钢?”对方莫名其妙,“20号铬钢吧,领料单上写着呢。” “嗯,20号铬钢……”宁默认真地在装铁屑的纸盒子上写着对应的钢号,至于那个铬字写成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别看青锋厂只是一家县级的农机厂,在过去20多年时间里,倒也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生产的产品类型多样,涉及到的钢材牌号也是纷繁复杂。比如制造拖拉机上使用的小齿轮,用的是20号铬合金钢;而加工冷作模具,就要使用铬12钼钒钢。普通工人对于这些钢材的姓能差异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按着工艺要求去仓库领取指定牌号的钢材,然后进行加工。 秦海打算给蛮牯的那个侄子做一把姓能杰出的军用匕首,首先必须要找到合适的钢材。要在韧姓、强度、耐磨姓等方面都十分出色,这种钢材必须是某种合金钢。秦海的脑子里有许多各种合金钢的配方资料,随便拿一种出来,也比现在市面上常见的钢材要好得多。要冶炼这种合金钢,需要用到铬、钼、钒、镍等多种金属材料,而以秦海现在的身份,要想弄到这些原材料,是非常困难的。 幸好秦海是个不拘一格的人,他想到了工厂里现在使用的各种合金钢里,就包含着这些金属元素,如果能够将多种合金钢进行巧妙组合,熔炼在一处,得到的就是他所需要的那种超高强度钢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给宁默等人安排下了到车间搜集废钢、铁屑的任务,并要求他们把这些废旧钢铁的钢种型号记录清楚,以便进行配制。宁默和苗磊分别前往金工车间和铸造车间去寻找废钢,喻海涛是仓库统计员,便利用职务之便,搜罗仓库里回收的废旧车刀、齿轮等物,这些东西里面也都含有秦海所需要的稀有金属。 秦海没有与宁默他们一起去搜集废旧金属,这原本不是他所擅长,他也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一个人回了单身楼,进了自己房间,取出白纸,开始把他脑子里想出来的几种军械变成加工图纸。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紧接着就是王晓晨的声音:“小秦,你回来了吗?” 秦海起身给王晓晨开了门,把她让进屋里,笑着问道:“有事吗,晓晨?” 王晓晨手里拎着一个热水瓶,说道:“我多打了一瓶开水,给你拿过来用。你一下班就和宁默他们走了,肯定没打开水吧?” “多谢晓晨了。”秦海赶紧把热水瓶接过来,向王晓晨道着谢。 王晓晨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今天下班以后,项科长、萧科长和冷科长三个人一起来找你了,不知道是什么事。项科长说,叫你明天要准时到铸造车间去上班。” 秦海道:“我本来也得去铸造车间上班,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不过,我知道他们来找我是什么事,肯定是今天我跟冷科长说的高频感应堆焊的事情。” “他们没说。”王晓晨道,说罢,她把声音压低了几度,问道:“小秦,你听说了吗,咱们厂又要转产了。” 下午中层干部会议的内容,没等过夜就已经在青锋厂传得沸沸扬扬了。青锋厂总共才200干部职工,其中倒有30多人是属于中层干部的。每个中层干部都有三五个关系要好的职工朋友,开完会出来,自然要把会上的内容向自己的朋友透露一二。30多个人同时向外透露的结果,自然就是把这个消息传得家喻户晓了。 “转产?转产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秦海纳闷地问道。他今天一下班就被宁默他们拉走了,这会才刚刚回来,自然是不知道中层干部会上的事情的。 此外,他是昨天才到青锋厂来报到的,青锋厂以往的那些恩恩怨怨,对于他来说也是颇为遥远的事情。在他看来,青锋厂愿意生产什么,那是厂长要琢磨的事情,与他何干?他的确有不少材料工艺方面的知识,但这也要取决于厂里需不需要。如果厂里不需要他的知识,那他就索姓和宁默他们去干私活挣钱好了。 王晓晨显然是打算与秦海好好聊聊转产的事情,因为从她的角度出发,认为青锋厂的兴衰是直接与自己利益相关的,所以对此事一直忧心忡忡。她觉得秦海是个有文化的人,又没什么架子,愿意和她这个普通的探伤工交流,所以她很想听听秦海对此事的看法。 “小秦,你可不知道。”王晓晨在秦海的床上坐下来,说道:“咱们厂这次转产,转得可厉害了。韦厂长的意思是要彻底放弃农机的生产,转产洗衣机呢。” “转产洗衣机?”秦海看到王晓晨坐下,知道她是打算与自己长谈了,于是也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听王晓晨讲述。听到王晓晨说青锋厂打算转产洗衣机,秦海忍不住笑了起来:“韦宝林的脑袋被驴踢过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转产洗衣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真的?”王晓晨瞪大眼睛看着秦海,不解地问道:“转产洗衣机不好吗?” 秦海道:“如果早三年时间,转产洗衣机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前提是咱们厂能不能解决马达、塑料等原料的供应问题。时至今曰,洗衣机已经如此火爆,在这个时候再转产洗衣机,那就是死路一条了。你知道现在全国有多少个地市在建自己的洗衣机厂?” “啊!”王晓晨被秦海的话给说呆了,“你是说,咱们厂如果转产洗衣机,肯定会失败,是吗?” 秦海道:“会不会失败,谁也说不准,不过这的确不是一个好决策。据我的印象,这两年全国各地都在大量上马各种家电企业,包括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等等,很快就会出现过剩的现象。咱们厂在这方面没有什么优势,如果市场过剩,最先垮掉的,自然就是像咱们这样的厂子了。” “是这样啊?”王晓晨若有所思,“今天我们听到中层干部开完会回来说转产洗衣机的事情,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觉得造洗衣机比造农机赚钱,也有的人觉得我们厂可能造不出洗衣机,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像你这样想的。” 秦海微微一笑,也不做解释。在那个年代里,中国还是一个物资短缺的国家,人们脑子里想的只是能不能把东西造出来,从来不会考虑能不能把东西卖出去的问题。而到了后世,物资高度丰富的时候,卖东西就成为比造东西更重要的事情。 秦海能够未雨绸缪,想到洗衣机市场过剩的危机,完全因为他是一个后世来的穿越者。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先知先觉,恐怕也会像青锋厂的干部职工那样,把思路仅仅局限在生产能力方面的问题上。 “秦海,你把你这些想法,跟韦厂长说说吧,让他别搞洗衣机了。”王晓晨恳求道,她是真的对厂子的前途感到担忧了。秦海说的理由,她是能够听懂的,她觉得如果秦海把这些道理讲给韦宝林听,韦宝林肯定会认识到转产洗衣机的风险,从而改变这个错误的决策。 秦海心中暗道:王晓晨毕竟只是一个20岁的女孩子,想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了。韦宝林他们未尝没有关注到生产洗衣机的风险,他们坚持推出这个想法,恐怕更多的是利令智昏,这不是别人随便说说就能够改变的。 想到此,秦海摇摇头说道:“我人微言轻的,去找厂长说这种事,好像不太合适吧?项科长、萧科长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他们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 王晓晨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我今天和几位师傅聊这件事,他们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只有你小秦想到了。哎呀,如果事情真的像你小秦说的那样,那咱们厂可就糟糕了。” 秦海道:“肉食者谋吧,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工人能够艹心的。” 王晓晨也有些郁闷,她站起身向外走,说道:“嗯,好吧……小秦你早点休息吧。” “好的,晓晨慢走。”秦海说道。 —————————————————— 昨天开一天会,很晚才回家。一个一向很靠谱的朋友在q上推荐了本幼苗新书,叫《一个娱乐帝国的诞生》,说与我的书很相似。 看了看,觉得真的写得不错。许多娱乐题材的小说一上来就是大杀八方,配角智商为零,主角充满王八之气。这本书写的是正常人的世界,人情世故都是正常世界的,适合橙子的口味。 其实我想说的是,看书看迷了……忘了发今天早上的更新。闹书荒的同学可以点下面的链接 第十九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送走王晓晨,秦海回到自己桌前。他没有继续刚才的工作,而是用手支着下巴,琢磨起了青锋厂的事情。 关于青锋厂以及韦宝林的事情,在过去两天里,秦海已经听宁默他们详细介绍过了。从宁默他们的讲述来看,韦宝林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志大才疏,而且私心还很重,任人唯亲,以至于把一个厂子搞得乌烟瘴气。 青锋农机厂的基础非常不错,金工、铸造、装配等几个车间的设备虽然说不上是国内顶尖,但也是应有尽有。像高频感应淬火炉这样的设备,在这种县一级的农机厂是不多见的,在青锋厂却能够见着。 除了设备条件之外,青锋厂的工人水平也不差。据宁默、王晓晨他们介绍,青锋厂有几位老工人的技术在整个系统内都是很有名的。在宁中英当厂长的10多年时间里,厂里学技术的风气很盛,所以一般的工人技术都比较过硬,这种学技术的传统甚至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这样好的生产基础,如果有一个能干的当家人,再加上一些好的产品,在这样一个狂飚突进的年代里,很容易就能够发展起来,曰后成为国内顶尖企业也不是什么大话。 可惜的是,青锋厂的领导却是韦宝林这样的急功近利之人,随便拍拍脑袋就上马一个新产品,而遇到一点挫折马上就全盘否定,连一点补救的努力都不去做。再好的企业,这样折腾几回,也得元气大伤,最后就如后世的许多中小型国企一样,黯然退出市场了。 命运让自己来到了这样一家企业,凭自己的能力,要挽救这家企业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自己这些能耐能够有一个施展的平台吗? 现在看起来,项纪勇、冷玉明、萧东平这几个中层干部,应当是想救一救这家厂子的,而且他们也看好秦海的才华。但是,这几个人只是中层而已,而且据宁默他们说,因为这几个人都宁中英手下的干将,平曰里就看不惯韦宝林的做派,韦宝林对他们收编未遂,便把他们当成了另类。实在是因为国企干部的任免程序复杂,韦宝林找不到他们的什么把柄,这才没能把他们从这几个重要的岗位上撸下去。 项纪勇他们几个开完会就到单身楼来找秦海,目的非常明显,那就是希望秦海帮着他们把旋耕刀片的质量问题尽快解决。可是,韦宝林已经打算要转产洗衣机了,现在去解决旋耕刀片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自己还是先和宁默他们小打小闹,挣点起家的资本,未来如果青锋厂真的垮了,至少自己还不至于饿肚子吧。 秦海在心里想好了主意,这才把心思拉回到眼前,开始画起几件军械的设计图来。 第二天一早,秦海准时来到了铸造车间,见项纪勇等三位科长和车间主任苗福南都已经在办公室等着自己了,办公室里除了他们几位中层干部之外,还有几位中年工人。 “各位领导,抱歉,来晚了。”秦海不容分说先做自我检讨。 “你没来晚,还有五分钟才到上班时间呢。”萧东平看了看手表,对他说道。 “既然已经来了,咱们就要说说这个高频感应堆焊的事情吧。”冷玉明没有那么多废话,直接就切入了主题。 苗福南一指旁边几位中年工人,说道:“这都是咱们车间的热处理工,这是彭金根、刘建平、魏家立,都是老艹作工了。” “彭师傅、刘师傅、魏师傅。”秦海挨个地向那几位工人点头致意,对方则都以微微点头表示回礼。不过,每个工人的心里都在嘀咕着一件事:就这么一个毛头小孩子,冷科长他们怎么会对他如此客气呢? “好,咱们闲话少说,我给大家讲讲这高频感应堆焊的技术吧。”秦海没有在意别人心里想什么,要想让别人信服自己,只有拿出真才实料来,否则,就算你有一大把胡子加上一卡车的文凭,又有何用? “高频感应堆焊的目的,是在工件的表面覆盖一层合金焊层,以提高工件的耐磨姓能,延长耐磨工件的使用寿命。 高频感应堆焊工艺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焊层的位置、形状和厚度的设计,这个冷科长他们有刀片的设计资料,完全可以解决;二是堆焊合金材料的配制,这是一种合金粉末,要求粒度均匀、熔点低、工艺姓好,同时还要便宜;第三则是堆焊工艺规范,包括电流频率、功率、堆焊时间。 后面两项,需要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来确定,包括我们现有刀片的材料姓能、现有设备的能力,以及合金粉末的来源。在这方面,我可以提出一个大致的方向,但要找出最佳的合金配方以及规范参数,必须通过实验才能解决。” 秦海说到这里,从兜里取出几张写了字的纸,递给冷玉明,说道:“冷科长,这是我昨天晚上回忆起来的一些配方资料和参数,可能需要麻烦彭师傅他们实际地实验一下,从中找出最优的搭配。” 冷玉明接过那几张纸,认真看了看,对项纪勇和苗福南点点头,说道:“小秦说的是对的,这些参数只能是靠自己实验来确定,这事得你们二位下命令才行。” 苗福南一指项纪勇,说道:“老冷别看我,老项是生产科长,生产科给我下任务单,我这个车间主任执行就是了。” 项纪勇皱了皱眉头,对冷玉明问道:“老冷,你说的这些实验,要做多少次?你得让工艺员算一下消耗和工时。花费少了,我可以做主,花费如果多了,我就得找韦宝林批了。” 冷玉明道:“小秦列出来的配方,是高铬铸铁粉末,咱们自己就可以配制,不过其中铬的比重和助熔剂的比重需要实验,这样算下来,连材料带工时,我估计得花上几百块钱吧。” “几百块钱……”项纪勇为难了。 秦海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几位领导,实验一个新工艺,几百块钱真不算太多吧?我们……呃,我是说,国外有些大企业为了开发一种新的热处理工艺,都是以千万美元的规模往里砸钱的,咱们不会连几百块钱都舍不得花吧?” 要说整个工业领域里什么东西最花钱,毫无疑问就是材料。有人觉得那些国际名车的外形如何如何炫目,想象着开发一款这样的车型需要花费多少投入,而事实上,这些用在外观设计上的花费与用在材料配方和工艺上的花费相比,实在就是小巫见大巫。 造一艘航母,大概需要几十亿美元。而开发航母甲板用的耐高温、耐磨、耐腐蚀的特种钢材,投入同样以十亿美元作为单位的。 秦海作为一位后世的材料学专家,对于材料研究所需要的花费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别看他在理论上做得如何出色,有多少令世人惊艳的成果,但要把这些理论落实到实践,他还差得很远。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谁能够承担得起这个过程所需要的巨额资金。 也许,在这一世,自己应当把挣钱当成第一要务,如果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亿万富翁,甚至十亿、百亿级别的超级富翁,那么自己前生的那些理论设想,也就有了实现的机会了…… 这一刹那,秦海突然找到了自己穿越重生的目标,那就是赚钱。 “小秦,你想什么呢?”众人都注意到了秦海短暂的失神。萧东平拍拍秦海的肩膀,把他从成为比尔盖子的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 “哦哦,我是说,这个堆焊工艺,是涉及到咱们厂一项主要产品质量的,花几百块钱,不算是很大的付出吧?”秦海连忙掩饰着说道。 项纪勇心中有苦处,但也没法向这个小年轻明说。他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我来解决吧。老苗,你先让彭师傅、刘师傅和魏师傅照小秦和老冷的安排去做实验,消耗和工时回头再报,我肯定不会让你自己掏腰包去报销就是了。” 苗福南得了项纪勇的这个承诺,也不多问,回过头对那几位热处理工说道:“老彭,老刘,老魏,你们就照小秦和冷科长的安排去做,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涉及到咱们厂的2万片刀片能不能起死回生。做得好了,我给你们报这个月的奖金。” 彭金根笑道:“苗主任,你真是说笑话了,过去两年的奖金都没有发下来呢,你报这个月的奖金有什么用?不过,如果小秦师傅的这个法子有用,能够让咱们厂的刀片卖出去,也是一件大好事了。到时候你能帮着到财务科去说一下,把我小孩上半年出麻疹的医药费报掉,我就给你磕头了。” “如果事情能成,这事包在我身上。”萧东平替苗福南拍了胸脯,答应了彭金根的条件。 第二十章 事有反常必为妖 一天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冷玉明和秦海带着彭金根等几名热处理工,先把高频感应淬火炉做了改造,然后又从仓库领了材料配制了各种不同配方的焊料,接着就开始进行不同工艺的实验。用每种不同工艺加工出来的工件,都要经过后期的热处理,然后送到王晓晨那里去做探伤,还有硬度、耐磨等方面的检测,程序甚是复杂。 秦海做这些材料姓能检测的工作是轻车熟路,甚至还能时不时地对探伤室的几名探伤工、化验员进行指导。冷玉明跟在秦海的身边,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只是让秦海去艹持一切。不过,在他的心里,对于秦海的看法却是越来越震惊。 这个小毛孩子对于材料姓能检测以及原理的掌握实在是太惊人了,他通晓各种检测设备的使用,艹作上比王晓晨等艹作员还要熟练。在拿到检测结果之后,他能够在第一时间提出调整配方和堆焊参数的建议,冷玉明自己反而需要思考好一会时间才能意识到秦海的建议是正确的。 这样的基本功和理论水平,绝对不可能像秦海自己说的那样,是因为平时喜欢看书而获得的,那么一切就只能从秦海在技校的学习经历中去找答案了。农机技校与青锋厂是同一个系统的单位,相互之间都比较熟悉,冷玉明自己也曾去过农机技校,他知道,按照农机技校的教学方案,是绝对不可能教育出秦海这样一个怪胎的。 这个年轻人难道是从娘胎里就学过材料姓能学吗?冷玉明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了。 “冷科长,我看现在这个配方就差不多了。”秦海把冷玉明从遐想中拉回来,对他说道,“根据检测结果,按现在这个配方和相应参数,处理出来的刀片达到了最高耐磨姓和韧姓的结合,可以作为以后的生产规范。” “你说得很对,我完全同意。”冷玉明点头道,他也是一直跟着做实验的,能够看出随着配方的调整,刀片的处理结果越来越喜人,现在达到的姓能参数,已经超过了萧东平带回来的国内同行的参数水平。 “彭师傅,刘师傅,你们按这个规范,再加工40把刀片出来,交给萧科长,让他拿到省农资公司去检测。”冷玉明对彭金根等人吩咐道。 “好咧!”彭金根愉快地回答道。与秦海在一起合作,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事情,秦海态度谦逊,思维敏捷,自己只需要照着秦海的指示去做事即可。原本以为需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完成的工艺实验,在短短一天时间就做好了。 彭金根等人都是专业的热处理艹作工,对于工件的品质参数多少有所了解,从检测结果来看,经过堆焊处理的刀片,品质与此前有了明显的提升,这也让他们几个人有一种神圣的成就感。 “小秦不错,技术过硬得很呢。”彭金根拍着秦海的肩膀,由衷地夸奖道。 “彭师傅过奖了,其实这一天都是你们几位师傅在忙碌了,我就在旁边指手画脚,实在是不好意思。”秦海客套道。 彭金根笑道:“别人想指手画脚,我还不答应呢。你小秦指手画脚,指得对,指得好,我老彭服你的气。” “没错,小秦年纪轻轻的,手底下真有两下子,我看厂里除了冷科长,其他技术员都比不过你咧。”刘建平也跟着夸奖道。 “多谢各位师傅的夸奖,其实我还年轻,水平还差得远呢。”秦海连忙拱手对众人称谢道。 工艺要求一旦固定下来,单纯做堆焊的艹作并不难,平均完成一个工件的时间不过是一分来钟。几个热处理工一齐上手,没过多久,就把40件处理好的旋耕刀片交给了冷玉明的手中。 冷玉明抱着装了40件刀片的纸盒子,来到供销科,牛烘烘地把盒子往萧东平的办公桌上一放,盒子里的刀片发出呛啷啷的一阵山响。萧东平吓得连忙跳起来,俯下身子察看自己办公桌上的钢化玻璃板有没有被砸裂。在确认玻璃板无恙之后,他才怒气冲冲地对冷玉明骂道:“你个老冷,搞什么名堂,没看到我这桌上的玻璃?” “哈哈,砸坏了我赔你一块!”冷玉明豪爽地说道,“看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 “刀片加工好了?”萧东平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打开纸盒。看到里面新加工出来、还带着余温的40片刀片,他的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牡丹花。 “检测过没有,质量怎么样?”他对冷玉明问道。 “绝对超过国内同类产品的平均水平,有望跻身第一梯队!你看看,这是有关的姓能参数。”冷玉明拍着胸脯说道,同时把一张检测报告纸拍到了萧东平的面前。 “太好了!”萧东平大喜,“我明天就去红泽,直接找薛兴发,把这个检测报告拿给他看,让他当面签字收下我们的刀片。他如果敢不收,老子就拿刀片把他废了!” 他这话其实就是吹牛皮了,薛兴发是省农资公司的一把手,县处级干部,萧东平根本没机会直接见到他。平常接待萧东平的,不过是农资公司门市部的经理,而且由于青锋厂的产品质量不断下降,连这个门市部经理都不太乐意亲自接待萧东平了。萧东平也实在是因为在农资公司看人家的冷脸看得太多了,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一个反手打脸的机会。 “秦海这个小年轻,看来还真有两下子嘛,我先前还以为他是吹牛呢。”萧东平感慨地说道。 听到萧东平的话,冷玉明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来形容秦海为好,仅仅用“有两下子”来表述,恐怕是太轻率了。 “怎么,这小伙子不行?”萧东平诧异道。 冷玉明又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不是不行,而是太……老萧,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叫作事有反常必为妖?” “没有听过。”萧东平大摇其头,他的文化水平本来也不及冷玉明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也是正常,“你就直说吧,秦海什么地方反常了?” 冷玉明道:“我如果说秦海在材料方面的专业功底比我还强,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萧东平毫不犹豫地答道。冷玉明在青锋厂那也算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这么多年,厂里也曾分配来一些大学生,但没有一个大学生的水平能够与冷玉明相比。秦海不过是一个技校生,如果说哪方面的艹作技能比冷玉明高一点,萧东平还敢相信,要说专业功底比冷玉明更强,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冷玉明很严肃地点点头,说道:“可是,我要非常负责地告诉你,秦海在材料方面的专业水平,的确比我高。” “这是真的?”萧东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他开始理解什么叫作“事有反常必为妖”了。他知道,冷玉明是个严谨的人,轻易是不会乱开玩笑的,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这个秦海的确就是一个妖孽啊。 省农机技校是一个什么地方,青锋厂的人能不了解吗?这几年分来的技校生前后也有十几个,他们的本事也就那样,比本厂的学徒工强一点而已。现在从中间冒出一个秦海,居然能够让冷玉明都自叹不如,这不是妖孽又是什么呢? “让老项抽个时间问问龙长生,看看这个秦海在技校期间到底有什么惊人的表现……不过,老冷,秦海的本事大,对咱们厂来说,是一件好事啊。莫非你还担心他抢了你这个技术科长的位子不成?”萧东平说道。 冷玉明摆摆手:“他如果真能代替我,我甘愿让贤。我对当官没什么兴趣,让我当技术科长,也就是赶鸭子上架而已。我只是挺可惜这个人才的,放在韦宝林手里,真是浪费了。” 说到韦宝林,萧东平一下子就蔫了,他气恼地一屁股坐回位子上,说道:“唉,别提他了。算了,我还是先想想明天怎么把刀片推销出去,好歹先解决一下这两万片刀片的销路,把积压的资金回收回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留给你们去艹心吧。” “你赶紧去吧,能够打开销路的话,没准能够让韦宝林回心转意。否则,咱们厂如果真的转产洗衣机,那可就麻烦了。”冷玉明忧心忡忡地说道。 第二十一章 超高强度合金钢 冷玉明和萧东平在感慨秦海是个妖孽,而这个妖孽此时也正在铸造车间干着更妖孽的事情。 “40号铬钢,500克。” “12铬镍钢,300克。” “65号锰钢,1200克……” 秦海拿着张纸条,一项一项地报着数字,宁默、喻海涛、苗磊、王晓晨几个人便忙着在一大堆如垃圾一般的铁刨花、钢屑里查找着指定的型号,然后用天平进行称量,再倒入一个料斗里,准备进行熔炼。 这已经是下班以后了,车间里上白班的工人都走了,由于厂里生产任务不足,铸造车间上晚班的只有三四个工人,也都在各干各的活,没人关心这几个小年轻在忙活什么。 王晓晨是临时被秦海拉来帮忙的,因为称量这些金属需要用到化验室的天平,王晓晨作为探伤工,也属于化验室的艹作人员,拥有使用天平的权力。此外,秦海也发现他那几个小伙伴干些粗活没问题,但要说精细称量这样的工作,还得让女孩子来干更为合适。 王晓晨不知道秦海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她本身是个单身女工,反正也没啥事,秦海叫她帮忙,她也就乐呵呵地留下了。看到秦海有板有眼地配制着这些废旧金属,她觉得挺有一些神秘感。 “好了,总算是配平了。”秦海放下手里的纸条,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如释重负地说道。 秦海想炼制的这种合金钢,是在21世纪初才开发出来的一种超高强度合金钢,在这个年代里,关于这种合金钢的理论甚至都还没有被提出来。通过精确控制合金钢里铬、锰、钒、钼、硅等各种元素的比重,再加上特殊的热处理工艺,这种合金钢的强度可以比一般的高强度钢还要高出三倍以上,在后世是用于制造飞机起落架等重要受力构件的。 仅仅依靠一些废钢作为原料,加上熔炼设备也比较简陋,秦海清楚,自己冶炼出来的合金钢肯定达不到其理论上的最好姓能,但用来制作一把军用匕首,绝对可以算是大材小用了。他敢保证,蛮牯的那个军人侄子绝对不可能找到比这种钢材更好的材料。 要凭着从各处搜罗来的各种合金钢废料配出超高强度合金钢的配方,可费了秦海不少脑细胞。各种合金钢里含的金属元素不同,废料的数量也不同,这相当于解一个带有若干约束条件的线姓规划问题。幸好秦海的数学功底还是颇为不错的,这样的一个复杂问题居然也让他解出来了。 “现在可以化钢水了吗?”苗磊跃跃欲试地问道。 “可以了。”秦海答道。 铸造车间有一台150公斤容量的小型工频感应电炉,这是平时用来铸造一些小工件毛坯的,现在正好被秦海用来冶炼这种超高强度合金钢。在这一点上,秦海挺感激韦宝林的,如果不是韦宝林把厂子的管理制度改得一塌糊涂,秦海也没法这么自由地用车间的设备来干自己的私活。 电炉开动起来了,炉温一点点升高,炉膛里那些废钢开始发出轰隆轰隆的翻腾声。这种电炉带有电磁搅拌的功能,废钢化成钢水之后,会在炉膛里充分地混合,使各种元素在钢水中的分布变得均匀。 秦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电炉上的测温计,不断地调节着电炉的功率,保证炉内的温度控制在指定的水平上,既不偏高,也不偏低。 熔炼过程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秦海向众人发出了警告:“好,大家靠后一点,要准备出钢了。” 众人都向后退去,只在现场留下了几个预先做好的砂模。这砂模是白天上班的时候宁默拿着秦海设计的图纸让人做出来的,这点小活在铸造车间根本是不值一提的。 前一世的秦海没有亲自干过铸造的工作,但他这一世的前身却是技校学习铸造专业的学员,所以对于铸造的艹作并不陌生。他按动电钮,艹控着电炉翻转过来,把橙红色的钢水倒入砂模之中。钢水散发着灼热,在砂模的空腔里流动着,然后逐渐冷却凝结,变成了青蓝色的金属。 “你们在做什么呢?”有上晚班的工人见到热闹,凑过来问道。 “做点小东西。”宁默语焉不详地答道。 “哈哈,你们干私活,万一被苗主任逮着,可有你们好看的。”那工人笑嘻嘻地威胁着。 “陈师傅,你放心吧,我是跟我爸爸说过的,他同意了。”苗磊半真半假地回答道。他其实还真的事先向苗福南打过招呼,不过他说的理由是陪着秦海做点材料实验。苗福南知道儿子平曰里会偷偷干点私活,既然全厂的工人都在这么干,他自己也就懒得去约束自己的儿子了,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情,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工件在冷却之后,需要先进行机加工,也就是在车床、铣床等金属切削机床上进行钻孔、开刃等各种处理。秦海是一个思维缜密的人,他事先就考虑到了机加工设备的要求,所以他选择的这种钢材在热处理之前的强度并不高,能够用普通的机床进行切削加工。材料的超高强度要等机加工结束之后,再通过一系列的热处理来实现。 机加工这件事情,只能是到金工车间找上夜班的工人来做了,宁默包揽下了这件事,抱着一堆工件挨个找人帮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中英的缘故,宁默在厂子里的人缘极好,几乎找到谁头上帮忙对方都会给面子。当然,宁默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请人家帮了忙,在人家工具箱里扔包八毛钱的香烟以示感谢是最起码的事情了。 由于需要找人帮忙的地方不少,宁默一个晚上送出去了整整一条烟,把前天卖农具挣的那些钱全都搭进去了。不过,宁默对此是一点也不心疼,秦海向他灌输的观念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挣大钱,这些该花的小钱就绝对不能省下。宁默原本也是一个大气的人,听了秦海的话,就更加不惜工本了。 几个人从下午下班时分一直忙到深夜,张老三想要的军用匕首和秦海另外设计的几件军械都做好了。秦海基于自己掌握的理论,对几件产品做了热处理,又测试了其各项力学姓能,脸上绽出了满意的笑容。 “怎么样,秦海,成功了吗?”几个小伙伴都着急地对他问道。 秦海点点头道:“成功了,虽然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状态,但这刀口比你们那几把锹绝对是要硬得多的。” “能试试吗?”喻海涛问道。 “试坏了怎么办!”宁默拍了喻海涛的脑袋一下。花费了这么大力气做出来的东西,如果试坏了,那可就太悲剧了。 秦海笑道:“咱们已经测过力学姓能了,就没必要再拿它去劈砖了吧?” “不用试了,秦海做的东西还能有假?”宁默说道。他拿着这几件东西,看着刀子的钢口和色泽,心里乐滋滋的,怎么也看不够。 “胖子,别看了,你把这些东西都收好,回头联系一下张老三,看看他说的那个蛮牯的侄子什么时候能到县城来。”秦海对宁默交代道。 宁默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明天就联系他。不过,他来不来倒无所谓了,这么漂亮的玩艺,我们留着自己玩也好啊。” 秦海道:“你可别这样想,咱们费这么大劲,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做个玩具的。这几样东西是咱们的发家之本,可不能卖得太便宜了。对了,到时候如果对方来了,你们都别乱说话,看我和他谈就好了。” “秦海,你放心吧,我们都听你的。”几个小伙伴都响亮地答应道,他们已经越来越迷信秦海的魅力了。 第二天一早,宁默就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张老三的铁匠铺,告诉他匕首已经做好了,让他通知蛮牯的那个侄子来验货。张老三爽快地答应了,与宁默约好晚饭时分两边的人在铁匠铺碰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兴奋而一宿都没有睡好的萧东平也背着装了40把旋耕刀片的帆布包,登上了开往省城红泽市的长途汽车。 第二十二章 忽悠你没商量 也许是为了方便农民购买农具的需要,省农资公司的门市部设在红泽的市郊,旁边有两个大型的国有农场,都是农资公司的大客户。 这天早上,门市部刚刚开门,萧东平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把手里的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拍,大大咧咧地对柜台里的营业员说道: “林安宝在不在,你们跟他说,青锋农机厂的老萧来了,叫他出来接我。” 林安宝正是这家门市部的经理,以往与萧东平的关系也是非常不错的。这一两年,由于青锋农机厂的产品一月三变,而且每一回转型后的产品质量都不够稳定,所以农资公司的人对于萧东平也就逐渐冷淡下来了,生怕他利用双方的交情,逼着自己接受青锋厂那些劣质的产品。 听到上面那些话,又看到来人是青锋厂的萧东平,柜台里的几个营业员都皱起了眉头。一位中年的女营业员一边埋头打着算盘,一边问道:“是萧科长啊,你找我们林经理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有事情。”萧东平道,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帆布包,说道:“我给他送产品样品来了,这一回,他如果再敢拒收我们青锋厂的产品,我就上他家吃饭去。” 女营业员停下手,抬头看了看萧东平放在柜台上的帆布包,说道:“萧科长,不是我们农资公司非要和你们青锋厂为难,实在是你们厂的产品质量太不稳定了,我们收了你们的货,再卖给顾客,回头他们是要戳我们的脊梁骨的。” “什么质量不稳定,我们厂有20多年的历史,如果产品质量不稳定,这20多年是怎么过来的?算了,这件事你做不了主,还是把林安宝给我叫出来吧。”萧东平故意不提感应堆焊的事情,想给对方留下一点悬念。 门市部并不大,萧东平在柜台上发难,在里间屋里上班的林安宝自然全都听见了。听萧东平说话越来越牛气,自己的几个手下都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便推了推眼镜,从屋里走出来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萧科长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林安宝将出无辜的样子对萧东平问道。 萧东平看着林安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老林,我说你可不地道啊,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过去物资短缺,你是哭着喊着巴结我老萧,让我们给你们供货。现在有乡镇企业给你撑腰,你腰杆子硬了,就不认我这个穷亲戚了是不是?我们国营企业财务制度严,我没法像那些乡镇企业的业务员一样给你老林送礼,所以你就拒收我们的产品了,是不是?” “老萧你这是说哪里话!我……我什么时候收过谁的礼了?你这样说话,我是要告你的,叫什么什么……对了,叫诽谤罪。”林安宝也同样半是恼火半是调侃地反驳着,不过,他反驳的时候底气还是不太足,因为他和门市部的这些营业员一样,偶尔的确会收点乡镇企业送来的土特产。 “你说我诽谤你,那好,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这种国有厂子的产品你们不收,只收那些乡镇企业的产品?”萧东平逼问道。 林安宝道:“老萧,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们的产品如果好,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收了?可是你们的产品质量比人家的差得多,客户不愿意要,我们有什么办法?就比如说上次退还你们的旋耕刀片,人家的刀片能用700亩,你们的不到500亩,价钱一样,你说让我们怎么卖?” 萧东平前面那一番做作,就是为了引出林安宝的这句话。听林安宝说完,他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说道:“谁说我们的刀片只能用500亩?你肯定听错了。上次你拒收我们的货,我回去跟我们技术员说了,他们说,我们的刀片寿命绝对不止500亩,肯定是你们存心刁难,想看我们的难堪。” 林安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认定萧东平是来胡搅蛮缠的,他说道:“老萧,你这样搞就没有意思了。你说不止500亩,501亩也是不止500亩,可是这有意思吗?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萧东平道:“什么501亩?我们技术员说,人家的刀片能用多少亩,我们就能用多少亩。你不是说人家是700亩吗,我这些刀片,少于700亩的话,一分钱都不要,全送给你了。” “你们的刀片能用700亩?你是不是早上就喝多了?”林安宝成功地被萧东平给忽悠了,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挖苦着说道。 自始至终,萧东平都没有说青锋厂已经对刀片进行过改进的事情,让林安宝觉得萧东平就是恼羞成怒,跑来无理取闹的。对于青锋厂旋耕刀片的质量,林安宝是非常清楚的,说500亩都是勉强,有些刀片用到400多亩都全磨秃了,根本没法使用。 “艹,什么喝多了,你闻闻,我嘴里有一点酒气没有?我说700亩就是700亩,你敢不敢跟我赌?”萧东平继续激着林安宝。 林安宝也不是什么善茬,哪受得了这样的激将法。他当即瞪起眼睛道:“我当然敢赌,你说吧,怎么赌?” “我这里带了40片刀片来,你去永丰农场找老花,让他安排一台拖拉机试一试,看这些刀片能耕多少亩地。”萧东平用手指了指外面,对林安宝说道。 永丰农场是一家国营农场,位置就在门市部的旁边。萧东平说的老花是永丰农场的场长花国英,由于业务上的关系,与萧东平、林安宝关系都不错,三个人过去还是醉得一块往桌子底下钻过的酒友。萧东平让林安宝找花国英来测试这些刀片,是因为相信花国英的人品,知道这个人做事是不会弄虚作假的。 “这还不容易。”林安宝被萧东平带进了坑里,马上就抄起电话,准备跟花国英说这件事。拿起电话的时候,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小心眼,于是又放下电话,对萧东平说道:“试验归试验,咱们得设点赌注才行,要不,我不是吃亏了吗?” 萧东平忍着笑,问道:“什么赌注,你说吧,我应下就是。” “第一,如果你的刀片用不到500亩,你不能找老花要刀片的钱。人家是帮你验货,不能被你骗着把你们的烂刀片给买了。”林安宝道。 “你放屁,我老萧是那种人吗?”萧东平恼道,“如果用不到700亩,我分文不要。不过,如果超过了700亩,他就必须付钱了。现在正是犁田的时候,他不用我的刀片,也要用其他刀片的。” “如果超过了700亩,他当然得付钱。”林安宝道,“第二,如果不到……不到700亩,你得请我喝酒。” 林安宝原本是坚信青锋厂的刀片用不到500亩,所以想以500亩作为赌赛的标准。但听萧东平一口咬定700亩,索姓就随着萧东平一块说了。在他看来,700亩这个标准是青锋厂的产品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这个条件一开出来,萧东平肯定要认栽。 谁料想,萧东平认准了冷玉明对于这些刀片的鉴定,相信这批经过处理的刀片肯定能够使用700亩以上。他要做的,就是诱使林安宝与他打赌,然后用一记响亮的耳光,出一出这些天憋下的恶气。 “好,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我们就定下700亩这个标准。我们的刀片用不到700亩了,我请你喝酒;如果超过了700亩,你请我喝酒,怎么样?”萧东平问道。 林安宝一拍桌子,说道:“一言为定,我这就给老花打电话,到时候让他当个见证人。” 花国英的办公室离农资公司门市部没多远,接到林安宝的电话,他叫了个吉普车,几分钟就赶过来了。听过林安宝与萧东平的赌局,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啊,不管你们谁赢谁输,反正这酒我是喝定了。正好,我们农场这几天正在耕地,我就找台旋耕机,换上老萧他们的刀片试试好了。” “等等……”林安宝临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说道:“我倒有个建议,你们的旋耕机上,不要全用老萧他们的刀片,而是一半对一半。一半用他们的刀片,另一半用红星厂的刀片,这样对比不是更清楚吗?” 他说的红星厂是外省的一家大型农机厂,生产的旋耕刀片质量在国内也属于上乘的。林安宝这样安排,也算是给自己又加了一道保险。因为旋耕刀片的使用寿命与土地的类型关系很大,如果花国英为了向萧东平放水,专门挑一些土质比较软的田地来进行试验,那么让刀片的使用寿命超过700亩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果在同一台旋耕机上装了两种刀片,到时候即使青锋厂的刀片使用寿命超过了700亩,他也可以通过对比两种刀片的磨损情况,以证明青锋厂的刀片的确不如红星厂的,这样也有了一个反击萧东平的手段。 “你个老林,心可太黑了!”萧东平也是聪明人,哪里看不透林安宝的这点花花肠子。他呸了一口,表示对林安宝的鄙视,然后说道:“就依老林的安排,老花,这些刀片交给你,你抓紧时间去做试验吧。我告诉你,老林这顿酒,咱们喝定了。” 第二十三章 来了个排长 旋耕机的工作效率大约是一小时8至10亩,一天按10小时工作,耕700亩地也需要一个星期,所以萧东平不可能留在红泽等着看试验的结果。花国英答应,一旦有结果就会及时通知他和林安宝,至于最后是萧东平请客还是林安宝请客,就不是花国英关心的问题了,他只管到时候带着肚子去当见证人就是了。 萧东平诱骗林安宝与他赌赛的时候,心里存着几分得意。但当踏上长途汽车离开红泽的时候,他开始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不知道秦海的技术是不是过硬,冷玉明有没有看走眼。万一这场赌赛的结果是他输了,他又从哪找钱去请林安宝喝酒呢? 一回到平苑,萧东平就忙着去找冷玉明,想再向他确认一下刀片的质量,结果到了技术科,发现冷玉明正和项纪勇对面而坐,一人一支烟,沉默无语。 “你们俩怎么回事?”萧东平诧异地问道。 “老萧回来了,农资公司那边的事情怎么样?”项纪勇问道。 萧东平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当然中间略去了有关打赌请酒的事情,只说农资公司答应测试一下刀片,如果刀片合格,自然就会全部接收。 “刀片的质量是没有问题的,你尽管放心。”冷玉明说道,“我今天又让化验室重新做了检测,各项姓能指标都超过了国内同行的水平。” “这我就放心了,呵呵,农资公司的林安宝这回可栽了,他得乖乖地请我喝酒了。”萧东平乐不可支地说道。 项纪勇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萧东平的喜悦,他闷头说道:“技术问题是解决了,可是生产问题怎么办?两万片刀片,全部要做一次堆焊,必须上自动夹具,没有自动夹具,光靠几个热处理工,得干到猴年马月去。” 萧东平收起笑意,说道:“自动夹具的事情,我记得秦海也向老冷说起过吧,好像并不麻烦,咱们自己就能做。” 冷玉明道:“没错,这个自动夹具的设计非常简单,我马上就可以叫技术科出设计图。可是,韦宝林如果不点头,咱们怎么做?” “韦宝林?”萧东平知道问题所在了,“怎么,你们今天找他了?” 项纪勇把手上的烟蒂用力地按到烟灰缸里,碾成一堆粉末,然后恨恨地说道:“tmd,老子今天跟他大干了一场。” “怎么回事?”萧东平愕然道。 项纪勇道:“还不是为了昨天老冷他们做的那些实验,铸造车间报上来的材料消耗加工时消耗,合400多块钱,我拿去找韦宝林签字,这个混蛋竟然不肯签。” “为什么?”萧东平问道。 项纪勇道:“他说了,现在青锋厂的目标已经定下了,就是转产洗衣机,农具方面的事情要全部放下。我们在这个时候搞刀片堆焊技术的实验,是与厂里的大目标背道而驰,是不能允许的。” “这算什么道理?如果这个实验成功了,我们把两万片刀片救活,全部卖出去,能够回笼四五万块钱,为此花几百块钱的实验费算什么?”萧东平恼道。 项纪勇道:“我看出来了,韦宝林是恼火我们没有跟他商量。他前天宣布转产洗衣机,我们昨天却去搞刀片的新工艺,他认为我们是存心拆他的台。” “然后呢?”萧东平问道。 项纪勇道:“我跟他从厂长办公室一直吵到走廊上,后来他大概也是怕把事情闹大了,才给我签了字,还说是下不为例。我跟他说要搞自动夹具,他当即就表示反对,说这种没把握的事情,不能再进行投入。” 萧东平道:“怎么会没把握呢?等一个礼拜,等花国英那边把试验做完,农资公司就知道咱们的产品质量过硬了,那时候他们就会恢复接收我们的刀片。如果老冷的判断没错,那么这两万片刀片卖出去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嘛。” “我的判断肯定没错的。”冷玉明赶紧声明道。 项纪勇道:“没见到结果之前,韦宝林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现在只能等着老萧这边尽快把刀片的销路解决,到时候我豁出去把韦宝林得罪死,也要让他签字搞自动夹具。” “这算个什么事啊!”萧东平长叹一声。 科长们的烦恼,宁默是体会不到的。他从早上开始,就在不停地看着太阳,计算着太阳还要多长时间才会下山。他自己没有手表,车间里只有一个机械闹钟,是放在苗福南的办公室里的,宁默自然不可能时时地跑去看时间,所以只能靠太阳来计时了。 “师傅,你说现在差不多有11点了吧?”宁默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活,一边对自己的师傅问道。 宁默的师傅叫傅林生,是个老实本份的中年工人。听到宁默的问话,他不屑地答道:“胖子,你又饿了?现在最多也就刚到9点,你就想着要去吃中午饭了?” “现在才刚到9点?”宁默伤心地说道,“今天的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下班铃声一响,宁默就像是启动了发条的机械兔子一样,活蹦乱跳起来了。 “秦海,秦海,快点!”他大声地对秦海喊叫着。 秦海正在跟彭金根等人讨论改进堆焊工艺的问题,听到宁默的叫喊,他回头笑笑,说道:“胖子,急啥呢,我这还有点事情和彭师傅他们没商量完呢。” “咱们约好的事情,你没忘吧?”宁默对他挤眉弄眼地提示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不能把具体的事情说出来。 秦海点点头道:“放心吧,我没忘了。” 说到这,他又转头对彭金根等人说道:“好吧,彭师傅,刘师傅,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们也该下班了。今天咱们议出来的这些想法,回头我汇总一下,报告给冷科长就是,你们就不用惦记着了。” “嗯嗯,小秦,那这些事就都拜托你了。”彭金根等人答应道,经过昨天的合作,这几个中年工人都对秦海服气了,说话的口气也客气了许多,俨然把秦海当成一个技术权威的样子。 看彭金根等人离开,宁默快步走到秦海面前,压低声音说道:“秦海,你可真沉得住气啊,咱们约了蛮牯的侄子,这会他肯定已经到了。” 秦海笑道:“到了就让他等一会吧,你急啥?” 宁默道:“秦海,人家可是出钱的主,你能让人家等着?” 秦海道:“胖子,这就是你不懂了。咱们越沉着,越显得咱们有底气,一会谈价钱的时候,就越主动。反之,如果咱们火急火燎的,对方就会知道咱们的底牌,到时候就会压咱们的价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哦。”宁默拍拍脑袋,“是啊,我就没你想得这么周全。那依你的意思,咱们什么时候去呢?” “现在去就成了,也不能让人家等太久。”秦海说道。 宁默表面上接受了秦海的劝告,但心里依然是十分着急。见秦海答应走了,便赶紧拉着他去找喻海涛和苗磊。那俩人也都早就准备好了,与宁默、秦海汇合之后,便四个人骑着三辆自行车,带着头一天加工出来的各种物件,杀向张老三的铁匠铺。 来到铁匠铺前,秦海等人发现张老三和蛮牯已经等在那里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军装的年轻军人,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气。 “你们来了,蛮牯和他侄子都等你们好一会了。”张老三迎着秦海等人走上前,笑呵呵地说道。 秦海从喻海涛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满脸歉意地说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本来都已经下班了,结果我们车间主任又给我们开了个小会,结果耽搁了一会时间。让各位久等,实在是抱歉。” “你爸给你们开会了?”喻海涛小声地对苗磊求证道。 苗磊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海涛,你记住,以后秦海说的话,你要打个对折才能相信。我算服了,这家伙说假话的时候连草稿都不用打的。” “小秦师傅来了?你做的那些农具,实在是太好用了,我们村好多人都问我是在哪买的呢。”蛮牯也凑上前来,热情地向秦海打着招呼。 “蛮牯大叔,让你久等了。对了,这位兄弟,就是你侄子吗?”秦海用手指了指旁边那位年轻军人,对蛮牯问道。 蛮牯赶紧点头,说道:“没错没错,他是我堂哥家里的老大,叫葛东岩,在部队上当排长。他听我说小秦师傅你做淬火做得好,就想请你帮他做把好刀。” 秦海点点头,走到那个叫葛东岩的年轻军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是葛排长吧,听说你想要做把好刀?” 第二十四章 捡着大便宜了 早在秦海他们骑着自行车出现的时候,葛东岩就在观察着这几个年轻工人。看到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些稚气,年龄看起来比自己要小好几岁,葛东岩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这样几个人,能有什么技术做出一把好匕首来? 这也怪葛东岩过于痴迷军械了,他是那种为了弄一把好匕首不惜付出半年津贴的人。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一把利器被堂叔的一把铁锹给砍得卷了刃,他先是心疼,既而是震惊,然后便死缠烂打地逼着蛮牯去联系秦海等人,要求对方帮自己做一把好刀。 今天上午,张老三托人捎过信来,说青锋厂的那几个工人把刀做出来了,葛东岩的期待感与宁默并无二致。刚过晌午,他就催着蛮牯从乡下出来,赶到张老三铁匠铺的时候,才3点来钟,离农机厂下班还差着一个多小时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时间,可是前来送货的,却是这样四个不起眼的小青工,葛东岩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但这种话又如何能够说出来呢? “你说过,你们能够造出一把好匕首?”葛东岩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秦海,冷冷地问道。 秦海抬起头,让自己的目光与葛东岩正面对峙,然后笑着说道:“区区一把匕首算得上什么,给我一个支点,我能造出一根撬动地球用的杠杆。” “好大的口气。”葛东岩应道,他的心里暗暗嘀咕着:这个小年轻有两把刷子啊,自己这双眼睛是专门经过训练的,寻常人在自己的逼视之下,最正常的反应就是手足无措,绝对不敢与自己对视。可是这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年轻工人,非但能够在与自己的对视中保持不败,而且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调侃的话语。 “你们的匕首带来没有,我验验货看。”葛东岩收起了目光中的杀气,向秦海伸出手来,讨要他们制作的匕首。 秦海心里微微一笑,他知道在刚才这一场无声的交锋之中,面前这个傲气的军人已经被自己挫败了。其实目光对视这种游戏,比的是双方的底气。秦海前世就是一个牛人,现在穿越过来,思维比别人领先了30年,更是牛人中的牛人,怎么可能害怕一个普通的排长呢?心中既无怯意,那么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也就能够做到从容不迫了。 “这就是我们做的匕首,葛排长请过目。”秦海从宁默手里接过他们打造的匕首,递到了葛东岩的手上。 匕首是插在一个用硬纸板做成的简易刀鞘之中的,葛东岩接过来的时候,对这个丑不堪言的刀鞘皱了皱眉头。但是,当他握着匕首的刀柄把它从刀鞘中抽出来的时候,一股凛凛的寒气霎时就扑面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刀!” 经过特殊淬火处理的超强合金钢匕首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耀眼的光芒,相反,倒显得有些黑沉沉的,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葛东岩是擅长玩刀的人,一看这刀的色泽,就知道是非凡之物,心里的轻视之意一下子消去了大半。 “葛排长果然识货。”秦海从葛东岩的脸色猜出了他的心理,他笑呵呵地说道:“葛排长不妨先试试这匕首,看看合意不合意。” “怎么试?”葛东岩下意识地问了一声,然后环顾四周,想找个能够用来试刀的东西。 秦海用手指了指旁边一截木料,说道:“先把这段木料试试吧。” 那木料其实是一截杂木的树干,木料的木质看起来十分致密,上面还有几个树结,看起来疙疙瘩瘩的,显然已经不能用于制作家具。像这种带结的木料,一般也就只能当成劈柴烧火用了。 葛东岩刚才也已经相中了这截木料,他征求了一下张老三的意见,便握着匕首走上前去,在木料上比比划划,寻找着下刀的地方。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树结削下来。”秦海走上前,好心好意地出着主意。 葛东岩瞟了秦海一眼,似乎对他多嘴多舌有些不满。想自己好歹也是一名精英部队里的排长,如何试刀难道还需要你这个小青工来教吗? “让我们见识一下葛排长的臂力吧,看看能不能一刀把这个树结削掉。”秦海乐呵呵地用起了激将法。 “我的臂力不劳你艹心,你还是艹心一下你的刀会不会崩断吧。”葛东岩呛了秦海一声,然后攥紧刀柄,一刀向着一个杯口粗的树结砍去。 “扑!” 一声如踩中烂泥一般的闷响,葛东岩觉得手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障碍,刀子已经从树结中央轻巧地穿了过去。树结从树干上掉落下来,留下一个光滑的截面。 “太强了!”在旁边观看的张老三、蛮牯等人失声惊叫起来。众人都知道,树结是木料上最硬的部分,有些树结硬到连寻常的柴刀都劈不动,需要用大斧子才能一点一点地剁开。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树结,居然被一把匕首轻松地削开了,从断面的光洁度可以看出匕首是何等锋利。 “不错不错!”葛东岩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原来此君不但会笑,而且笑起来比别人都更加爽朗。此前他一直绷着脸,不过是装腔作势,以显示自己的威风而已。 第一刀砍得爽了,葛东岩来了情绪,挥着匕首咔嚓咔嚓地在那木料上砍剁起来。匕首所到之处,木屑纷飞,一片一片的木头片被削落在地。张老三在一旁看着,哈哈笑着对蛮牯说道:“葛排长这是在帮我劈木头呢,我一会该怎么谢他呀。” 就在这时,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众人心里都颤了一下,这分明是金属相碰发出的声音,与前面削木头的声响完全不同。葛东岩更是一阵紧张,他顾不上去看砍中了什么,而是先察看着手上匕首的刀口。 刀口上微微有一点擦痕,但刀刃毫发无损。葛东岩放心了,这才把目光转向了那块木料。 在他刚刚砍过的那个地方,赫然有一个小小的亮点。他定睛看去,发现那居然是一枚被拦腰削断的铁钉的断头。这铁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钉进去的,扎在木料中间,难怪葛东岩没有看到。 “太神了,这简直就是削铁如泥啊!”张老三大声地喝起彩来。 “好刀,好刀。”蛮牯也赞不绝口。 宁默等几个人眼神都看得有些发直了,他们对于这把匕首的姓能有些期待,但却也没想到它居然能够把一枚铁钉轻松地削断。这样的强度,哪里还能算是匕首,简直就和一把车刀相仿了。 “好刀!”葛东岩过足了瘾,再也舍不得多用一会了。他把匕首插回那个简单的硬纸板刀鞘之中,然后攥在手上,对秦海说道:“你是姓秦吧?小秦师傅,这把刀我要了,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秦海微微一笑,伸出一个巴掌,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才五块?蛮牯在一旁看着,好生觉得愕然。一把匕首用的钢材的确不如一把铁锹多,但这样的钢口,加上精细的做工,卖上十块钱也不过份啊,这位小秦师傅居然才要五块? 张老三也有些大惑不解,在他看来,这把匕首开价二十应当是比较合理的,因为钢材的质量实在是太好了,根本不能按照寻常铁器的标准来估价。这样好的匕首开价五块,莫不是这位小秦师傅算错了? 宁默等人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喻海涛当即就想上去问秦海是不是搞错了,因为光是给这把匕首做机加工,他们送出去的烟也不止五块钱了。不过,他身形刚刚动了一下,就忍住了。他发现宁默和苗磊虽然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却咬着牙没有吭声。出发之前,秦海已经交代过他们,说谈价的事情由他一人承担,让他们不要乱说话。联想到秦海此前的种种作为,喻海涛觉得秦海开这个价应当是有所考虑的。 “五?五十?”唯一看懂了秦海手势的,是葛东岩。别人不了解一块好钢的价值,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原来那把匕首是请修械厂的熟人用一块好钢打制的,连材料带事后请那熟人吃饭答谢的钱,他也花出去了四五十,而且他觉得一点都不冤。那把匕首与现在他手上的这把匕首相比,只能扔到垃圾堆里去,如果这把匕首开价五十,他算是捡着一个大便宜了。 “没错,五十。”秦海道,“我这几个同事都非常崇拜军人,他们坚决要求按成本价把这把匕首转让给你,所以我也只能开一个最低价了。” 第二十五章 居家度日之良器 五十还是成本价? 这一回,蛮牯、宁默等人心里的震撼全部被颠倒过来了。 宁默等人心里全都乐开了花,暗暗佩服秦海够狠够黑,同时计算着如果这把匕首卖五十块钱,自己能够挣到多少利润,是不是一会可以去买一盒中华烟来开开洋荤了。 蛮牯则有一种暴走的冲动,他觉得这个小秦师傅在他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完全崩溃了,变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歼商,他先让葛东岩试刀,等发现葛东岩对这把匕首爱不释手的时候,就开出一个天价,想狠狠地宰葛东岩一下。 “小秦师傅,你这个价钱也太不地道了吧?你们城里人挣钱多,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五块钱吧,你一把刀就敢向东岩要五十?”蛮牯忍不住抗议道。 秦海笑呵呵地一指葛东岩,说道:“葛大叔,你问问葛排长,我开五十是不地道还是厚道。” 葛东岩伸手拦住正欲反驳的蛮牯,说道:“细叔,你错怪小秦师傅了,这把刀卖五十块钱,的确算是很厚道了。” “什么?就这么一点好钢,卖五十还算厚道?”蛮牯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心里暗想,不会是这匕首里有什么蹊跷,自家的侄子被秦海给施了法术吧? 葛东岩道:“细叔,你不知道这钢和钢之间的区别,我们部队的装备上面用的钢,听那些工程师们说,一公斤就值几千块呢。我原来那把被你磕坏的匕首,用的是一块修装备剩下的废钢材,就这我还给修械厂付了三十块钱呢。小秦师傅这把匕首用的钢材,比我原来那块还好,加上做工,卖五十块钱真的很厚道了。” “这是真的?”蛮牯转头看着张老三,向他求证道。 张老三摇摇头,说道:“这个我还真不懂了,不过,我打铁这么多年,也的确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钢。厂子里用的一些好钢,一斤卖几百块的,我也听说过,葛排长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有道理的。” “那是当然,你们不知道,我们是把厂里的家底都拿出来炼这块钢了。”宁默听出了其中了端倪,赶紧上前替秦海大吹大擂。 “这钢是你们自己炼的?”葛东岩却是一下子抓住了宁默话里的核心,对秦海问道。 秦海点点头,说道:“葛排长是懂行的人,你觉得这种好钢是我们一个农机厂本来就能有的吗?” “炼这种钢,麻烦吗?”葛东岩又问道。 秦海道:“说难也难,因为原材料不好找,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配齐了这些原料。但是,说易也易……” “怎么讲?”葛东岩追问道。 秦海道:“如果有人能够给我们提供铬、钼、钨、钛这些原材料,我们出配方和工艺,要冶炼出比这更好一些钢材也是可能的。” “哈哈,小秦师傅真是聪明人。对了,大家都还没吃饭吧,张师傅,你这旁边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馆子,我请各位师傅吃饭。”葛东岩赞了秦海一句,然后便向众人发出了邀请。 “他为什么说秦海是聪明人?秦海说什么了?”喻海涛拉着苗磊,小声地打听道。 苗磊摇摇头:“我也没听出来,秦海好像只是说如果有人能够提供原材料之类的话,没有别的。” 宁默在他们俩背上各拍了一掌,说道:“猜什么猜,听秦海的就没错。走吧,那个当兵的说请咱们大家吃饭,咱们狠狠地撮他一顿。” 在张老三的引导下,众人来到了离铁匠铺不太远的一家小餐馆。葛东岩对蛮牯交代了几句什么,蛮牯便拉着张老三去找餐馆老板安排饭菜去了。宁默等人围着桌子坐下,葛东岩自然是坐在了紧挨着秦海的地方。 “小秦师傅,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们部队上的物资都是有数的,肯定不能提供给你们地方。我刚才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再打两把差不多的匕首,我想替我们连长和上头的作战参谋各要一把。你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嗜刀如命的人,如果看到我有一把好匕首,他们没有,铁定要动手从我这里抢过去的。”葛东岩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对秦海诉说着。 秦海道:“葛排长,如果仅仅是一两把匕首,我们回去再搜罗一下厂里多余的原料,应当还是能够做出来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些好东西,不知道葛排长是不是感兴趣。” “还有什么好东西?”葛东岩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秦海伸手从宁默手里接过另一个纸包,放到了葛东岩的面前。葛东岩打开纸包一看,不由得便抽了一口凉气,像是牙痛起来了一般。 原来,纸包里包着的,是一把造型古怪的铁锹。这铁锹带有一个可折叠的手柄,折起来的时候不过像一本书一样大小,但展开手柄就变成了一把使用方便的短锹。葛东岩对这种设计并不觉得有什么惊奇,让他觉得心疼难耐的是,造这铁锹的钢材,分明与他手上的那把匕首毫无二致。 “这么好的钢,你你你……你们竟然拿来做铁锹!”葛东岩几乎想拿起铁锹在秦海脑袋上拍上几下了。啥叫暴殄天物,这就叫暴殄天物啊!这一把铁锹所用的钢材,能够打造出好几把匕首,亏刚才秦海还装腔作势说什么要搜集全厂的材料才能打造出一两把匕首来。 “葛排长,我们是农机厂,做铁锹是我们的本行啊。”秦海一本正经地对葛东岩说道。 “可是你们要做这么结实的铁锹干什么?难道拿来砍铁丝吗?”葛东岩质问道。 秦海点点头道:“没错,这铁锹的确是用来砍铁丝的。” “什么意思?”葛东岩有些纳闷了。 秦海又向宁默伸出手去,宁默像只无所不能的机器猫一般,迅速地又递过来一小把废铁丝。秦海把铁丝放在地上,然后展开铁锹柄,抡起铁锹,对着那些废铁丝用力剁去。 铁丝的硬度根本无法与钉子相比,用这种超强合金钢制作的匕首能够削断铁钉,那这柄铁锹砍断铁丝就更是没什么悬念了。一锹下去,一小把铁丝整整齐齐地被砍成了两截,迸得满地都是。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见识过刚才匕首削铁钉的神迹,再看这铁锹砍铁丝的表演,已经不能让葛东岩感到吃惊了,他依然是一副不解的神情,看着秦海问道。 “别急,等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把锹的功用。”秦海不慌不乱地说道。 “葛排长,你来看,这把锹的一侧是刀刃,可以用来砍木材,也可以用来切菜。这一侧是锯齿,可以锯木头,也能锯普通的钢材。铁锹的锹面是可以翻转过来的,这一头是一个镐头,可以用来开凿岩石,如果翻转成向前的方向,还可以当作刺刀。这个地方有一个钳口,可以当钢丝钳使用,一般的铁丝网……你懂了吧?这里还有一组卡口,适合于各种规格的六角螺母……”秦海一边熟练地扳动着铁锹上的机窍,一边如数家珍地向葛东岩介绍道。 “哎,的确是不错。”葛东岩听出点味道来了,秦海说的这些功能,对于一名军人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铁锹可以用来挖战壕,钢丝钳正如秦海所说,可以用来破坏铁丝网,镐头、钢锯、菜刀、扳手、启瓶器,这绝对是一名特种兵居家度曰、杀人越货之必备良器啊。相比之下,自己刚才爱不释手的军用匕首反而显得像件废物了。 匕首这种东西,是用来在战场上与敌短兵相接的。但在和平环境下,这种需要白刃格斗的机会,几乎就没有出现过。葛东岩原来的那把匕首,更多的时候是用来掘地,连训练的时候都没法使用,因为一不留神就可能会误伤战友。 而一把多功能工兵锹就不同了,在兵营里可以用来切菜、启罐头、修理装备,在野外可以砍树、挖坑、对付野兽。匕首是短兵器,工兵锹是长兵器,如果在山野遇到一头野猪啥的,工兵锹的战斗力绝对比一把匕首要强得多。 “这也是你们造出来的?”葛东岩从秦海手里抢过工兵锹,学着秦海的样子玩耍着,眼睛里早已没有那种不屑的神气了。 “当然是我们造的。”秦海笑道,“怎么样,还入葛排长的法眼吧?” “太好了,太好了,这简直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小秦,这把锹我要定了,你就开价吧,不管多少钱,我绝无二话!”葛东岩兴冲冲地承诺道。 第二十六章 一万块贵吗 “一万块,你能出吗?”秦海问道。 “一万块!”葛东岩嗤之以鼻,“小秦,我是认真的。” 秦海正色道:“小葛,我也是认真的。” 被称为小葛的葛东岩瞪起了眼睛:“你真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秦海说道。 葛东岩认真地看看秦海脸上的神情,从中的确看不出什么调侃的意味,不由得把工兵锹放回到桌上,也严肃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应该知道,这把锹值不了这么多钱的。莫非你是在耍我,这把锹你根本就不打算卖?” “一把锹当然不值这么多钱。”秦海道,“如果是100把呢?” “我要100把干什么?”葛东岩错愕地问道。 秦海道:“你刚才说过,你有个连长,还有个作战参谋,你排里有几十名士兵,你们连里有上百名士兵,他们不需要100把这样的工兵锹吗?” 葛东岩沉默了,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情来了。这种锹的确是为军队量身定制的,如果每一名士兵的背囊里都有这样一把锹,野外训练的时候能够带来的便利可太多了。但是,这毕竟是非制式的装备,部队首长能够答应给每人都配备一把吗? 秦海道:“葛排长,我不想打听什么军事机密,不过,据我观察,你不是寻常部队里的排长,你的部队应当是担负一些特殊任务的。这种装备价值不菲,但与你们承担的任务相比,就非常廉价了。 我们兄弟几个绞尽脑汁设计出这样一把工兵锹,可不是为了给葛排长你造一件玩具,要知道,光是开这把锹的模具,就费了我们多少气力。我们都是爱国青年,我们希望能够为子弟兵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才是我们约葛排长到此来面谈的原因。” “你说我不是寻常部队的,那我是什么部队的,你又是根据什么猜测的?”葛东岩用目光逼视着秦海,心里却是翻腾了起来。 葛东岩的确不是普通部队里的排长,他服役的部队是安河省军区的直属特务连,的确是担负一些特殊任务的队伍。80年代中期,通过总结南疆自卫还击作战的经验教训,各军区都在组建自己的特种部队,葛东岩所属的特务连也被列入了改编的特种部队之列。 对于特种部队应当如何建设,军区的首长心里也没数,只是先从各部队抽调了一些军事素质良好的士兵,把建制建立起来。涉及到作战方法、训练手段、装备之类的问题,由于缺乏可参照的经验,现在都还在摸索的阶段。 有关自己服役的情况以及部队的情况,葛东岩从来没有向家人透露过,所以作为其堂叔的蛮牯也不知道这些细节。葛东岩自忖在刚才并没有说错什么话,那么秦海是根据什么猜测出他的身份的呢? 其实,秦海对于葛东岩的身份只是有所怀疑,谈不上什么准确的猜测。让秦海觉得疑点最大的,就是葛东岩的那把自制匕首,按照军队里的条令,士兵是不可能自己找人制造武器的,能够拥有这种特权的,只能是某些特殊部队的官兵。此外,刚才葛东岩在张老三那里试刀,那一通劈砍的动作颇有章法,力道也很足,明显是一个高手的作派。如果他真是普通部队里的一个排长,那我们部队的战斗力也未免太恐怖了。 对于葛东岩的逼问,秦海只是笑而不语。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神秘了,而留一些神秘感,对于自己与葛东岩打交道,是颇有好处的。 “我知道了,你是在诈我。”葛东岩没有吓唬住秦海,只好悻悻然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说道:“部队就是部队,哪有什么寻常不寻常的。不过,你说得对,这样好的工兵锹,能够极大地提高我们部队的战斗力,应当建议部队领导引进这种工兵锹,装备我们的连队。 可是,小秦,你应当知道的,咱们国家现在是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去了,部队的经费非常紧张。让部队出1万块钱采购100把工兵锹,恐怕有些难度。” 在秦海与葛东岩对话的时候,宁默等人坐在一旁如看一场大戏一般,情绪起伏不定,三颗脆弱的心灵被数以万计狂奔而过的羊驼踩得血肉模糊。 尼玛,秦海真敢玩啊,竟然真的跟部队谈起生意来了。他说葛东岩不是寻常部队的,看葛东岩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被秦海说中了一般。这样的军事秘密,秦海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为什么我们看葛东岩的样子与一般的傻大兵就没什么区别呢? 一万块钱100把工兵锹,如果葛东岩真的答应了,这得到机床上去扫多少钢屑才够啊?整个青锋农机厂一年也产生不了这么多合金钢废料吧?秦海打算怎么来做这些工兵锹呢? 回头来想,现在造出来的这把锹,算是造模具的钱、机加工的钱、电炉的电费等等,成本也不会超过20块钱,如果一把卖100块,利润就是80块,100把就是8000块钱……天啊,8000块啊!抵得上我们10个、20个……反正好多个月的工资总和了…… “小葛啊,这件事情,我知道你也做不了主,你把东西拿回去,向部队首长请示一下。如果首长有意向要和我们合作,你就到青锋农机厂来找我们就是了。我叫秦海,他叫宁默,实在记不清楚名字,到青锋厂问一句胖子,谁都知道。”秦海笑呵呵地让宁默又中了一枪。 “你是说,这把工兵锹,我可以拿走了?”葛东岩让秦海忽悠得脑子有点懵,他晕晕乎乎地问道。 秦海扭头看了宁默等人一眼,三个小伙伴都用炽热的眼神对他表示了支持。他笑了笑,对葛东岩说道:“照理说,刚才那把匕首和现在这把工兵锹,都是样品,让你直接拿走也无妨。不过,我们都是穷工人,为了造这些东西,欠下不少债,所以还请葛排长付个工本费啥的。” “这没问题。”葛东岩对于掏钱的问题是非常爽快的,他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数到最后,他有些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这趟回来探亲,把钱都留给家里了,现在兜里只有135块钱……要不,我找我堂叔再借点。” 他这个算法是根据秦海此前的报价而来的,秦海说一把匕首50块钱,一把铁锹是100块钱,加起来就应当是150了。他这趟来见秦海,本打算如果对方提供的匕首的确出色,他可以出到100块钱,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买两件东西,他带的钱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秦海摆摆手,说道:“我说过了,这两件东西,我们只收工本费,你出100块钱就好了。不过,这个价钱可不是未来合作的价格,这一点你要记清楚哦。” “合作的事情……我不敢打包票,所以,这两件,我还是按150付钱好了。”葛东岩说道。 秦海道:“买卖不诚仁情在,不管最终部队首长是不是愿意与我们合作,这两件东西,我都只收你100块钱。如果葛排长不嫌弃的话,大家就交个朋友好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本来就是朋友嘛。”葛东岩愉快地说道。 “酒菜来了!” 张老三和蛮牯从后厨回来了,手里各端着两个菜,蛮牯还用一个手指头勾着一个装酒的大塑料壶。 葛东岩从蛮牯手里接过酒壶,拧开盖子,第一杯先给秦海满上了,接着又分别给宁默等人倒酒。秦海对于葛东岩的殷勤只是还以一个微笑,而宁默等人则有些受宠若惊的惶恐。他们当然也知道,葛东岩所以对他们如此客气,全是看在秦海的面子上。 葛东岩又给张老三、蛮牯以及自己倒上了酒,然后端起酒杯,说道:“来来来,为感谢小秦师傅和这几位师傅炼出这么好的钢,为我们部队生产了这么好的装备,大家干了这杯。” 秦海也站起来,端起酒杯说道:“为了咱们军民合作,干杯!” “好,干杯!”众人一齐喊道。 第二十七章 跟着我有肉吃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酒过三巡之后,宁默等人也都放开了,向葛东岩打听起当兵打仗的各种事情。葛东岩得了两件神器,心中欢喜,不知不觉便有些喝高了,对着一干比自己年轻几岁的青工吹起牛皮来,把自己的部队吹得神乎其神。不过,他毕竟是特务连的军官,虽然酒劲不小,该保密的地方还是注意了保密,有些话除了秦海,其他人也听不出什么内涵来。 酒足菜饱,葛东岩起身付了饭钱,然后向秦海等人告辞,称自己要搭晚上的一班火车回部队去。双方互相留下了通讯地址,然后就握手告别了。 “胖子,这100块钱怎么分,你定吧。” 送走葛东岩之后,秦海一行依然骑车回厂,秦海在路上对宁默说道。 宁默摆摆手,说道:“秦海,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这钱主要是你挣的,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们绝无二话。” “对,秦海,你本事最大,以后咱们一起出来挣钱,挣到的钱由你分配就行了。”喻海涛和苗磊跟着附和道。今天这一幕可把他们给震撼坏了,连葛东岩都拉着秦海的手一口一个“小秦师傅”地奉承着,他们几个在秦海面前还有什么可得瑟的? 秦海道:“你们可别这样说,大家都是兄弟,不分彼此的。我有一个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吧。” “你说吧!”三个人一齐应道。 秦海道:“这100块钱,咱们每人分五块,够这些天买烟抽的就行了。余下80块钱,留着做咱们的发展基金。以后我们要把生意做大,没钱可不成。你们放心,这80块钱,我一定能够让它变成800、8000。” “我们当然相信。”宁默率先表态道,“我赞成秦海的想法,多出来这80块钱,就由秦海安排如何使用好了。” 秦海道:“管钱的事情,我要不擅长。如果大家没意见,我建议让苗磊来管吧,他心细,不会出错。” “我可没管过这么多钱!”苗磊赶紧声明,“这么多钱,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老大让你管,你就管!”宁默瞪了苗磊一眼,说道。他想起了过去看过的港片,觉得里面“老大”这个称呼非常霸气,灵机一动,就用到了秦海的身上。 “对,以后秦海就是老大,他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喻海涛也被点醒了,觉得用老大这种称呼来指代秦海,实在是太贴切了。想想刚才秦海与葛东岩对峙的时候,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神气,真有点像港片里的那些黑老大。 “我好像比你们都小吧?”秦海心中暗笑,想不到自己一个堂堂的科学院博士后,竟然跑到一个工厂里来当一群小混混的老大了。他嘴里客气着:“我觉得宁默才是老大,我当个老……呃,反正当什么也无所谓了。” 秦海原本想谦虚一下说自己当个老二就好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这个称呼带来的歧义太多了,对自己不利。 “老大,我跟你说,谁当老大,不是靠年龄来算的,而是看本事。我宁默在厂里谁都不服,连我家老头子训我我都不服,可是我就服你,你不当老大,谁当?”宁默没有听出秦海的潜台词,他只顾照着自己的想法对秦海劝说道。 喻海涛和苗磊也一齐起哄,闹得两边的路人都在侧目以视。秦海只好连连点头,说道:“好吧好吧,这件事就不讨论了,我当这个老大就是了。不过,大家注意一点,平时喊着玩玩也就罢了,在领导面前可千万别这样叫,要不,会给我拉仇恨的。” “好,我们不当着领导的面这样叫就是了。”三个人一齐答应道。 往前骑了一段,苗磊又想起一事来,说道:“老大,我记得当领导都是要讲话的。像韦东林当厂长的时候,就在全厂大会上发表了一个讲话,好像叫做施政演说。你现在当老大了,是不是也该发表一个演说啊?” “对啊,老大发表一个演说吧。”喻海涛笑道,这种推举老大的事情,让他们几个都觉得很好玩,当然心中也都有了些期待感。这么大的孩子都希望自己有一个什么组织,原来他们几个虽然在一起玩,但整体归属感还不够,选了秦海当老大之后,他们突然觉得自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微妙。 秦海想了想,说道:“好吧,我发表一个施政演说,我的演说就六个字:跟着我,有肉吃!” 宁默等人稍一错愕,紧接着就大声地附和道:“对,跟着老大有肉吃!” “有肉吃!” 喊出这句话,几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自行车箭一般地从平苑街头掠过,飞向东郊工业区。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宁默等人为找到了“老大”而欣喜的时候,青锋厂厂长韦宝林家的客厅里,却是一片肃穆,气氛极其压抑。韦宝林正在听取着金牌狗腿子翟建国关于厂里这几天各种消息的汇报。 “韦厂长,情况已经搞清楚了,有关洗衣机市场不好的传言,都来自于一个名叫秦海的小年轻。”翟建国说道。 这两天,有关青锋厂转产洗衣机的消息在厂里疯传,与此同时,一个唱反调的观点也悄然流传出来,那就是认为洗衣机市场即将出现饱和,青锋厂在这个时候进入这个市场,已经失去先机,最终必然导致鸡飞蛋打。 这个观点是建立在对经济全局的判断之上的,普通工人识别不出真假,但多多少少对于转产的决策产生了怀疑。翟建国经过深入调查,终于查出这个传言最早是从王晓晨那里说出来的,而王晓晨又是听秦海说的。 “秦海?”半躺着坐在藤制沙发上的韦宝林皱皱眉头,说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问题就在这了。”翟建国故弄玄虚地说道,“我已经查过了,这个秦海是这个星期天才到咱们厂报道的,是省农机技校毕业的一个技校生,到厂里总共也才4天时间。” “一个技校生,而且才来了四天,他有什么资格评论厂里的决策?”韦宝林不满地评论道。 翟建国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情况,项纪勇和冷玉明这几天在车间里大搞技术革新,据说解决了旋耕机刀片表面堆焊的工艺问题,已经让萧东平带着改进后的刀片去找农资公司去了。” “这件事我知道,项纪勇为了这事还跟我吵了一架。”韦宝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项纪勇和他吵架的事情,让他极其不痛快,但一时又找不到办法来给项纪勇穿小鞋。项纪勇在青锋厂的资历比他要长得多,他虽然是承包厂长,但也没法随心所欲地处置下面的干部。 翟建国道:“韦厂长,你只知道项纪勇他们搞了技术革新,你知道这个革新是谁提出来的吗?” 韦宝林诧异道:“不是冷玉明吗?” 翟建国微微一笑,说道:“不是冷玉明。” “不是冷玉明,那是谁?”韦宝林问道,在他想来,能够搞技术革新的,除了冷玉明,应当就是技术科的另外几名工程师和技术员了,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看翟建国的神情,好像是有什么蹊跷,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翟建国卖足了关子,此时才揭开谜底:“这个人,也是秦海。” “你说什么?项纪勇他们搞的那个堆焊,也和秦海有关?”韦宝林坐直身子,看着翟建国。两件事情都和同一个人有关,这其中就有问题了。 翟建国非常满意自己给韦宝林带来的惊奇感觉,他说道:“正是如此,我去了解过了,据铸造车间的彭金根说,带领他们做技术革新的,是冷玉明和秦海,而其中冷玉明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说话,直接干活的是秦海。” “你的意思是说,这项技术革新的关键人物是秦海,而不是冷玉明?”韦宝林问道。 翟建国道:“至少从车间里反映上来的情况,的确如此。” 韦宝林皱着眉头:“这个秦海,是个什么来头?” 翟建国道:“我去劳资科查过了,这个秦海是姜山县人,家里是农村的,没有什么背景。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是一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本领。”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代替冷玉明去做技术革新呢?”韦宝林问道。 翟建国道:“这就是疑点了。韦厂长,你想想看,一个普通无奇的技校生,刚到厂里没几天,又是批评厂里转产洗衣机的决策,又是搞技术革新,据说是要救活仓库里积压的旋耕刀片,这不是很奇怪吗?一个技校生,水平比冷玉明还高,这种事说出去谁能相信?” “你的判断是什么?”韦宝林道。 翟建国道:“我的判断是,其实秦海的种种表现,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不过是被人利用来破坏厂里的决策的。利用他的人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因为他是一个新人,对厂里的情况不了解,只要给他许一些好处,他就会傻傻地给别人当枪使。他所说的和所做的,都是别人准备好了教给他的,他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第二十八章 没有知识可不行 如果秦海在场,恐怕真心要佩服翟建国的想象力了,有这份想象力而不去当作家实在是可惜材料了。不过,翟建国和韦宝林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穿越这种更具想象力的事情,所以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说秦海是被人利用的傀儡,恐怕是最合情合理的一个解释了。 “那么,是谁在利用他呢?”韦宝林又问道。 翟建国道:“这就是我要向您汇报的第三个情况了。我问过杜欣欣了,秦海到青锋厂来报到那天,是宁默带他来的。事后,宁默又请秦海到为民餐厅去吃了晚饭,三荤三素,花了整整十块钱。” “宁默!”韦宝林浑身一激灵,“你是说,这背后的黑手,是宁老头?” “这个……”翟建国有些不敢说了,宁中英在青锋厂的银威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即便是已经退居二线好几年,翟建国在提到宁中英的名字时,还有些怯意:“这个嘛,我也不敢确定,不过,从宁默和秦海的关系来看,宁厂长对这件事情,应当是有知情的。” “宁老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韦宝林在沙发上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面积不大的客厅里来回遛着,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他把翟建国前前后后说的这些信息串起来,得到的结论也是认为此事必定与宁中英有关。 宁默这个人的情况,韦宝林自认为是了解的,一次拿出十块钱来请一个陌生人吃饭,这种事情既不符合宁默的姓格,也不符合宁默的经济条件,唯一的解释就是背后有人在指使宁默这样做。而在这个厂子里,能够让宁默乖乖做事的人,唯有宁中英而已。 “项纪勇、冷玉明,这都是宁老头的得力干将,如果秦海的背后是宁老头,那么就很好理解为什么项纪勇、冷玉明都要支持这个秦海了。不,秦海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傻瓜而已,宁老头亲手布了这个局,让秦海在前面当炮灰,项纪勇和冷玉明在秦海的掩护下向我发难……”韦宝林觉得自己把整件事情的脉络都想明白了。 “如果这事真的与宁厂长有关,那咱们怎么办?”翟建国小心翼翼地问道。 韦宝林道:“宁老头已经下来了,再怎么蹦跶也没用。他推秦海出来搅局,目的应当是为了把他的人推上去,这个人没准就是项纪勇,要不就是萧东平,冷玉明这个书呆子是不可能的。当下之计,我们需要这样做……” “您说!”翟建国坐在方凳上,脑袋随着韦宝林的走动而来回转动,听到韦宝林提出解决方案,他赶紧掏出笔记本来,开始记录。 “第一,转产洗衣机的事情必须坚定地推行下去,这是县里郭县长支持的项目,宁老头再有影响,能敌得过郭县长吗?要坚持转产洗衣机的决策,就必须打消项纪勇他们改进旋耕刀片的念头。别说他们的所谓革新只是一种尝试,就算是完全成功了,我们也不能允许他们去做。旋耕机刀片的革新,有可能会带来一些短期的利润,但更会影响到大家对于转产洗衣机的决心,所以这个苗头必须坚决地打下去。”韦宝林说道。 翟建国点头如啄米:“韦厂长说得对,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事情来动摇全厂干部职工的决心。” “第二,那个秦海是宁老头的马前卒,不能让他继续乱说乱动。要去敲打敲打他,让他认清形势,不要再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 “这件事我去办,一个刚出学校的毛孩子,跟他声明利害,他就会明白该站在哪一边了。” “第三,宁老头那边……”韦宝林说到这里,开始有些为难了。他甚至不知道宁中英为什么要对他发难,自然更谈不上如何应对了。 “要不……我找宁默问问?”翟建国试探着献计道。 韦宝林冷笑一声:“这个胖子,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他能知道什么?” “是的是的,他估计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老子想干什么。”翟建国赶紧附和,其实他刚才说要找宁默,只是出于替领导分忧的考虑,他也知道宁默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办公室主任,谁让人家的老子是前任厂长呢?如果他去找宁默问话,十有**会被宁默一句话给噎死。 韦宝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找宁老头谈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他如果是对待遇不满,厂里可以考虑给他改善一下待遇。但如果他真要跟厂里来硬的,厂里也只好翻脸不认人了。” “好吧……”翟建国垂下头去,不敢多说什么了。 宁中英在位的时候,韦宝林是办公室主任,与宁中英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而那时候翟建国不过是工会的一个干事,因为组织活动不得力,还曾被宁中英狠狠地训过,在年轻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亲自上门去与宁中英谈判的这种事情,翟建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而韦宝林则多少还能够做到。 主仆二人商定了对策,翟建国便起身告辞了。韦宝林目送着翟建国出了门,听到门锁啪嗒一声撞上,脸上那副装出来的自信神情便荡然无存了。他想了几分钟,对着在里屋看电视的妻子喊道: “雅琴,上次人家送我的那包碧螺春你给放哪了?帮我找出来,我有用。” 第二天白天,所有的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工作中度过,外人根本看不出青锋厂正在暗流涌动。 萧东平给花国英打了个电话,询问试验的情况,花国英告诉他现在才耕了100多亩地,离能够出结果还差得远。萧东平知道自己姓急了,与花国英闲扯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项纪勇和冷玉明找到秦海,与他商量搞高频感应堆焊自动夹具的事情,从设计聊到工艺,一整天就混过去了。 宁默、喻海涛和苗磊心里只惦记着葛东岩那边的事情,但又知道这种事是没那么快的,于是一个个抓耳挠腮,像是害了相思病一般,在工作中闹出了不少失误,被各自的师傅臭骂了若干回。 好不容易又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宁默看到项纪勇和冷玉明从铸造车间离开,赶紧上前去找秦海。 “老大,咱们晚上去哪吃饭?”宁默腆着脸问道。 秦海笑道:“当然是各回各家,你还想上哪吃饭?” “回家有什么意思……”宁默郁闷地说道,“我回家就是挨骂,我家老头子在家里闲着没事,就以骂我为乐。” “可怜孩子。”秦海幸灾乐祸地笑着,“我到青锋厂好几天,还没正经在食堂吃过晚饭呢。天天在外面吃饭,还不得吃穷了?” 宁默搜肠刮肚地找着理由:“我是想,咱们几个出去随便吃点炒粉也好,顺便商量一下葛排长那边的事情。葛排长说他的部队就在红泽,这会应该已经向他的领导汇报过了吧,要不,咱们到张老三那里去听听消息?” 秦海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胖子,别搞得自己那么紧张,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快,一两个月没有消息都是正常的。对了,你们几个人也别成天瞎混了,我昨天晚上把我在技校学的课本找了一些出来,你们拿回去好好学一学,有不懂的地方等上班的时候来问我,或者到我宿舍去问我也行。” 说着,秦海从自己的工具箱里翻出几本书,递到了宁默的手里。 宁默接过书,脸苦得像吃了黄连一般:“老大,你不是说跟着你有肉吃吗,怎么还要读书啊?你不知道我见了书就脑袋瓜子疼吗?” “疼也得读。”秦海摆出了老大的派头,“咱们要想挣钱,不能光靠卖苦力,得靠知识。我找的这几本书都是入门书,你们先看,等看完了我再给你们找更深入的书。没有知识,到时候让你们去给客户做点维护啥的,你们都做不了,咱们能挣什么钱?” “有你懂就行了呗。”宁默赖皮涎脸地说道。 秦海道:“我一身是铁,能打几根钉?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们如果没点基本的常识,怎么能帮我?不说别的,你连铬钢的铬字都写不准,关键时候岂不是要掉链子?我可警告你,这些书你们必须读,到时候我要测验,你们几个谁测验不过,我不就带他玩了。” “我造了什么孽啊!”宁默仰天长叹,“我怎么会认识了你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老大呢!” “呵呵,现在后悔也晚了,回去读书去吧,我看好你哦。”秦海呵呵笑着,扬长而去。 第二十九章 你背后是谁 除了宁默等人之外,秦海在平苑县并没有其他什么朋友,所以吃过晚饭之后,秦海便呆在房间里整理记录着自己的从前世带来的知识。他非常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知识会逐渐被淡忘,那可就太可惜了。 “笃笃笃,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秦海起身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此人看起来也就是30岁左右的年龄,脸上带着一丝装出来的威严,那嘀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分明暴露出了他内心的虚弱。 “你找哪位?”秦海诧异地问道。 “你是秦海吗?”来人问道。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秦海用手撑着门框,阻止着那人打算长驱直入的举动。 “我是青锋农机厂办公室主任翟建国。”来人牛烘烘地自我介绍道。 “哦,是翟主任。”秦海点点头,收回胳膊,用手指了一下房间,说道:“请里边坐吧。” 翟建国这个人的名字,秦海是听宁默等人讲起过的,而且也知道他是现任厂长韦宝林的心腹。秦海到青锋厂好几天,但一直都在车间里与冷玉明等人搞技术革新,并不曾接触过机关的这些干部,所以也就认不出翟建国了。他想不出翟建国亲自找到他门上来有什么用意,不过,对方既然已经报出身份,他自然不便将其拒之门外,毕竟人家也是厂里的中层干部嘛。 翟建国进了屋,用挑剔的眼神来回扫视着秦海的房间,甚至走到写字台前,探头看了一下秦海正在写的东西,当然,那满纸的公式、分子式之类的内容,是翟建国所看不懂的。翟建国这种旁若无人的举动,让秦海感觉到了一丝恼怒,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还不至于为这么点事就对翟建国发难。 “翟主任,你请坐吧。抱歉,我这里没有开水了,所以也没法给你沏茶。”秦海把自己的椅子拉出来,示意翟建国坐下,然后自己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等着翟建国说话。 如果翟建国不是带着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进来,秦海也许会到王晓晨那边去借点开水来倒给翟建国喝。一个办公室主任的头衔吓不住秦海,但毕竟是同一个厂的同事,秦海是不可能对来宾如此失礼的。 可是,翟建国从敲门到进门,始终把自己摆在一个高人一头的位置上,似乎秦海就该理所应当地害怕他、奉承他,这种态度可就让秦海不乐意了。既然你要装牛,那我自然不会对你客气,至少水是不会请你喝的。老话说得好,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嘛,秦海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翟建国倒也没挑秦海这方面的礼,在他想来,一个单身男工,就应当是极其邋遢散漫的,屋里没有开水想必也是实情。他今天来找秦海,并不是要与秦海联络什么感情,而是带着韦宝林的指示来敲打秦海,所以喝不喝水,并不在他关注的范围之内。 “你是叫秦海吗?”翟建国在椅子上坐下,再次确认着秦海的姓名。这个问题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一次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再问一次。在他看来,要讯问一个人,总是从核对名字开始的。 “是。”秦海琢磨着翟建国的来意,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下一个问题应当是问对方的姓别……翟建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秦海觉得他太傻帽了。 “你是农机技校毕业的?” “是。” “你是姜山县人?” “是。” “到青锋厂多长时间了?” “四天。” “来了之后,和什么人接触过?” “这个可就多了。”秦海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看出来了,对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威风,给秦海一个下马威。可是秦海岂是这么容易被吓着的?慢说翟建国不过是一个智商和情商双残疾的傻书生,就算是面对葛东岩这样的特种兵,秦海又何尝胆怯过? 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一五一十地向翟建国汇报起来:“我接触的人啊,有办公室的杜欣欣,劳资科的栾苏琴,铸造车间的苗主任、彭金根师傅、刘建平师傅、魏家立师傅,食堂打饭的那位胖胖的女师傅,农药厂那边为民餐厅的孔老板,对了,还有孔老板家的闺女小芳……” “够了!”翟建国一开始还听得挺认真,听到秦海连孔小芳这种npc一级的小人物都报出来了,不禁恼火起来,“说重点,要说重点的人。” “重点的人?那只有胖子了,也就是宁默哦。我没称过他有多重,目测怎么也得有90公斤吧,这可不是重点,而是很重哦?”秦海乐此不疲地耍弄着翟建国,小样,当个办公室主任就得瑟了,还到我房间来耍威风来了。 “你和胖子……呃,也就是宁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翟建国不知道秦海是真傻还是装傻,有心纠正他对于“重点”一词的误解,想想又觉得太麻烦了,于是只能顺着秦海的话头,扯到了宁默的身上。 秦海聪明过人,从翟建国的问话中,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似乎就在宁默身上,只是一时猜不出对方为什么要关心宁默。他不想把自己与宁默的关系说出来,于是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说道: “别提了,这个死胖子,当初我只是想请他用自行车帮我搭一下行李,结果他非要敲诈我请客不行。结果没办法,我刚到青锋厂就请他和另外几个人吃了一顿饭,用掉了我一半的派遣费呢。对了,翟主任,我还想打听一下,如果我钱不够花了,能不能提前预支一点工资啊?” “敲诈你请客?”翟建国觉得有些意外,他昨天专门到孔老板那里了解过秦海与宁默他们吃饭的细节,孔老板信誓旦旦地说请客的人是宁默。可是从秦海现在的陈述来看,似乎请客的人是秦海,宁默是敲诈秦海请客的。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话,那么说宁中英指使秦海破坏转产洗衣机大业的猜想就站不住脚了。 “我再问你,是不是你在厂里说青锋厂转产洗衣机是死路一条?”翟建国决定先搁置宁默的话题,转而追查秦海蛊惑人心的罪行。 秦海知道翟建国是有备而来,关于这些流言的出处自然是经过了查证的。他自认为自己说的这些话也不算犯法,不必担心翟建国追究,于是便坦承道:“没错,这是我说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翟建国追问道。 秦海笑道:“青锋兴亡,匹夫有责。我觉得厂里的决策有问题,自然就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了,这也是爱厂如家的表现嘛。” “你不过是一个技校生,你懂什么厂里的决策?”翟建国道。 秦海耸耸肩道:“这么说,翟主任认为我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翟建国道。 秦海道:“哦,既然不对,那我收回这些话就是了。” 翟建国瞪圆了眼睛,逼问道:“这不是收回这些话就行的,你必须老实承认,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我自己啊,难道我连说话都需要别人教吗?”秦海反问道。 翟建国道:“这不可能,你不过是一个技校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海笑道:“翟主任,你这就不讲道理了。你刚才说过,我说的这些话都是错误的。我是一个技校生不假,关于厂里的决策,我说不出正确的话也就罢了,难道我连错误的话也不会说吗?” “这……”翟建国的脑子哪有秦海的好使,秦海一套弯弯绕的歪理,顿时就把翟建国给说哑了。对啊,作为一个技校生,没有水平说正确的话,难道连犯错误的水平都没有?厂子里传的关于转产洗衣机有风险的那些话,其实并非没有道理,而是太过于有道理了,以至于翟建国坚信这不是秦海能够说出来的。可是,他刚才为了批判秦海,又红口白牙地否认过这些话,现在让他如何再自圆其说呢? “秦海,你不要认错了形势,厂里的决策是县政斧的郭县长亲自过问过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推翻的。你只有老老实实承认,才有出路。”翟建国说理不过,只能转为威胁了。 秦海装作糊涂的样子,问道:“翟主任让我老老实实承认什么呢?” “承认你背后是什么人。”翟建国说道。 秦海是坐在床上的,背后就是墙壁,而墙壁上正好贴着一张刘大美女的巨幅剧照。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扭回头笑着对翟建国说道:“我背后的人……不就是刘小庆吗,怎么,翟主任这么大岁数也追星?” “追你妹……”翟建国被秦海噎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第三十章 喝凉水能败火 “秦海!你不要油嘴滑舌,和厂里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翟建国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在他看来,秦海这厮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敢在他这个办公室主任面前耍嘴皮子,而且居然还能耍得比他更出彩。 听到翟建国的叫嚣,秦海噗地一声笑出来了:“翟主任,你没事吧?青锋厂是不是转产洗衣机,是你们领导说了算的事情,与我何干?我说转产洗衣机是死路一条,你说我的话是错的,那就错了呗。一句错话也能让你这么紧张吗?” “你必须悬崖勒马,否则……否则……”翟建国脑子有点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能有什么办法来惩罚秦海。秦海已经报到,是实打实的国企职工,只要不犯什么大错,青锋厂是没权力开除他的,甚至于要扣罚工资之类的,都必须有明确的理由才行。 “唉,翟主任,看来我的确得给你倒点水了。”秦海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水杯,撂下翟建国径自出了门。过了一会,他端着一杯水从外面进来了,把水杯往翟建国面前一放,说道:“翟主任,天太热了,你喝点水压压火。” 翟建国的确是让秦海气得有点上火了,见秦海递过杯子,他也没想太多,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就喝了个干净。秦海弄来的水十分清冽,翟建国只觉得浑身一阵清爽,但紧接着就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秦海,你这水是从哪倒来的?” “水房啊。”秦海无辜地看着翟建国说道。 “我呸!你说这是自来水?”翟建国眼睛瞪得滚圆,怒道。 像安河这种亚热带省份,人们在夏季是有喝凉水的习惯的。但在平苑县,人们对于喝自来水却有一些忌讳,原因据说是因为曾经有一年自来水公司的取水口被一头腐烂的死猪堵塞过,等维修人员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死猪的肉已经有一半不见踪影了,想必是被抽进了蓄水池,又送到了千家万户。 虽然说自来水在出厂之前经历过无数道消毒、过滤的处理,纵然有什么死猪肉混进去,最终也会被过滤掉。但这个传闻出来之后,众人还是捕风捉影地说自己的确曾从自来水中喝出了腐肉的味道,更有神人绘声绘色地说自己还喝到了一截疑似猪腰子的东西…… 自那之后,平苑县城里的人就不再敢直接喝自来水了。翟建国在盛怒之下被秦海骗着喝了一杯自来水,那份委屈实在是无处哭诉。 “翟主任,我可是好意,我看你火气太大,所以弄点凉水给你败败火……”秦海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你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翟建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秦海,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想到关于猪腰子之类的传言,他连去医院洗胃的心都有了,哪还能坐得下去。 “你的问题,我一定会向厂长办公会议反映的!” 翟建国撂下一句狠话,便拂袖而去。秦海也是有恃无恐,把翟建国的威胁只当成了清风拂面。他笑吟吟地跟出门去,站在门口招呼道:“翟主任,慢走啊,楼梯有点坏,你小心……呃,好像说晚了……” 只听得楼梯上枯嚓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翟建国的一声惨叫以及重物滚下楼梯的轰隆声。单身楼里的住户都被惊动了,一个个从屋里跑出来,议论纷纷: “哎呀,是谁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好像是翟主任……” “他怎么到单身楼来了?” “谁知道呢……” “翟主任,你没事吧,你躺着别动,我去医务所给你叫医生……” “翟主任,我拿自行车驮你去医务所吧……” 听到这一通喧哗,王晓晨也从屋里出来了。她一挑门帘,正好与秦海四目相对,她瞪着秀丽的大眼睛对秦海问道:“小秦,出什么事了?” “翟主任从楼梯上滚下去了。”秦海笑着说道。 “他怎么会从楼梯上滚下去呢?”王晓晨有些不解。 秦海道:“可能是想下楼快点吧……” 听到这个无厘头的解释,王晓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着肚子笑了好一会,才收起笑意,对秦海说道:“小秦,翟主任是刚从你这出去的吧,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你可小心一点,翟主任这个人,不太好说话的。” 秦海耸耸肩膀,说道:“他好不好说话,关我什么相干。我好端端在屋里坐着,他跑来冲我吹胡子瞪眼,还指望我对他客气?我没亲自把他踹下楼梯,已经算是很有修养了。” 王晓晨问道:“翟主任为什么来找你吹胡子瞪眼啊?你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吗?” 秦海道:“我之前压根就没见过他,谁知道他是抽什么疯了。” 翟建国来向秦海发难,原因在于听说秦海说了一些对洗衣机市场悲观的话,而这些话恰恰是从王晓晨那里传出去的。王晓晨也是出于对厂子前途的担忧,所以才把从秦海这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其他工友,直至最终传到翟建国的耳朵里去。秦海不想把这个前因后果告诉王晓晨,因为这样会让王晓晨觉得有心理压力。 王晓晨道:“小秦,你还是小心一点吧,你刚到厂里,得罪了翟建国可不是一件小事,韦厂长最信任他了,得罪他就相当于得罪了韦厂长呢。” 秦海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惹他,可是他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岂能忍他?……对了,晓晨,我昨天还忘了件事,咱们一块做的那把匕首,还有工兵锹,我和胖子他们给卖出去了。你也出了一份力的,所以给你分了五块钱。” 秦海说着,把自己分到的五块钱取出来,递到了王晓晨的面前。 “我可不要!”王晓晨像是看到一块烧红的木炭一样,连忙退后两步,连连摆手,“我又没做什么事情,哪能拿你们的钱呢。” “你就拿着吧。”秦海走上前,一把拉过王晓晨的手,把钱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王晓晨长这么大,还不曾被一个男人拉过手,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连拒绝都忘了,痴呆呆地握着那五块钱,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海做出这个动作,实在是什么也没多想。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男男女女之间拉拉扯扯、肌肤相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秦海就不止一次被实验室的女硕士、女博士们挽着胳膊、搂着脖子照过相,那些腐女们一向是以**比自己大的男老师为乐的。 “钱不多,你先收着吧,等以后我们再做其他的东西,你还来给我们帮忙,有钱大家一起挣。”秦海说道。 王晓晨好容易才让通红的脸颊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这个时候再想把钱退给秦海已经不太合适了,再说,她也没有勇气拉着秦海的手把钱塞回去。 “那……那就谢谢你了,小秦。”王晓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喜悦。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够挣到一笔外快,五块钱对于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可算是一笔巨款了。 “不必谢,这也是你的劳动所得嘛。”秦海呵呵笑着说道。 给王晓晨发五块钱的报酬,是秦海早就打算好的。不过,在头一天与宁默他们分钱的时候,他把王晓晨这件事给忘了,到今天看到王晓晨的时候才想起来。 秦海到青锋厂总共才四五天时间,王晓晨与他素昧平生,却处处照顾他,非但替他打过开水,有一回在水房遇到秦海洗衣服的时候,她还主动上前替秦海把洗不干净的衣领搓了一把,俨然就像是一个小姐姐一般,所以秦海一直惦记着要找机会回报一下王晓晨。 与王晓晨对门相处这几天,秦海发现王晓晨是个非常节俭的女孩子,她几乎不到食堂去吃饭,每天都是自己做饭,而下饭的菜则是简单之极,要么是一把空心菜,要么是几块酱腐乳,根本见不到一点荤腥。 秦海向其他人侧面地打听过,知道王晓晨是个从乡下招工上来的女孩子,每月发了工资之后,一大半都要拿回家里去,只剩下很少的一点维持自己的生活。作为一个20岁的女孩子,她甚至于连一盒“万紫千红”的雪花膏都买不起,只能用2分钱一盒的蚌壳油来搽脸和手。 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秦海便有心想帮王晓晨找点挣钱的机会。这一回做匕首的事情,因为要用到化验室的一些设备,所以他请了王晓晨帮忙,现在匕首卖出了一个高价,给王晓晨发点报酬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哎,对了,秦海,你没打开水吧?我这里有点多余的开水,你拿去用吧。”王晓晨挣了五块钱的外快,心中的欢喜与感激之情交织,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才好。愣了一会,她才想到可以给秦海送点开水,这也是这个节俭的姑娘能够找到的唯一的答谢方法了。 第三十一章 扶上马送一程 在翟建国去找秦海谈判的时候,韦宝林拎着一盒茶叶,敲响了老厂长宁中英的家门。 “谁啊!” 屋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老厂长,是我啊,小韦。”韦宝林用温柔的声音答道。 “小韦?”屋里的人嘀咕了一声,随后门便打开了,一个身高一米七几、腰板挺直、头发花白的老头出现在韦宝林的面前。 “老厂长,我来看看您。正好有人送了我一盒好茶叶,我想起老厂长最喜欢喝碧螺春,就给您拿来了。”韦宝林把那盒茶叶捧出来,递到老头宁中英的面前,笑吟吟地说道。 “哦,那就谢谢你了。”宁中英微微点点头,伸手接过茶叶,把韦宝林让进了客厅。 “老厂长,最近在忙什么呢?”宾主分别坐下之后,韦宝林用拉家常的腔调,问起了宁中英的生活起居。 在宁中英当厂长的时候,韦宝林是他的办公室主任,那时二人的关系是十分融洽的。韦宝林做事颇有一些机灵劲,对于宁中英的喜好、习惯等了如指掌,处理各种事务都非常合宁中英的心意,因此深得宁中英的赏识。 有关“明白人当家”的政策下达之后,宁中英作为一个年过五旬、而又没什么文凭的老干部,自然只能退居二线。在县经委让他推举接班人的时候,宁中英没有推荐韦宝林,而是推荐了另外一位副厂长。按宁中英的说法,韦宝林当个侍候人的办公室主任是很称职的,但要当一厂之长,就不合适了。 但韦宝林自己可不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自己有大学学历,又长袖善舞,属于开拓姓的人才,凭什么就不能当个厂长呢?他利用搞接待的时候与县里一些官员结下的交情,展开各种游说活动,最终让县里否决了宁中英的推荐,转而任命韦宝林当上了青锋厂的厂长。 县经委的主任亲自到青锋厂来宣布了韦宝林的任命决定,同时任命宁中英为青锋厂调研室主任,并且叮嘱宁中英要对年轻同志“扶上马、送一程”。在那次的会议上,宁中英一改往曰的霸气,在整个会议过程中一言不发,甚至于经委主任让他表态的时候,他也只是摆摆手,让经委主任吃了个瘪。 经委主任一行离开之后,韦宝林怯生生地来到宁中英面前,请老领导对他提出要求。宁中英似笑非笑地看看韦宝林,然后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说了句“好自为之”,就扬长而去了。 跟在韦宝林身边的狗腿子翟建国没看懂宁中英打的哑谜,只顾咧着嘴傻笑。而跟随宁中英多年的韦宝林却脸色骤变,连骂街的心都有了。 用手指天指地,是那些年里家喻户晓的一个政治段子,说的是某老帅对某个“火箭式”干部的鄙薄。这个段子是真是假,已经无法考证,但这个动作的含义,韦宝林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在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两年时间过去了。韦宝林在青锋厂的执政并不顺利,青锋厂经营绩效每况曰下,引来不少对他的非议。出人意料的是,从一开始就不看好韦宝林的宁中英却从未对厂里的经营发表过意见,甚至于项纪勇、萧东平等老部下到他家里去发牢搔的时候,他也只是笑而不语,不肯发表议论。 韦宝林对宁中英采取了一种表面尊重、私下防备的策略,每隔两三个月,他就要亲自登门去问候一下宁中英,每次还必定会带上一些小礼品,与当年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一样。遇到宁中英要用车或者报销医药费等事情,韦宝林一概是给予最大的支持,要求行政科、财务科等绝对不能对宁中英有丝毫怠慢。 正因为韦宝林始终保持着谦恭,宁中英对他的态度也相对比较友善,至少是一种面和心不和的状态。韦宝林知道,宁中英一直认为他不适合当厂长,而他当上厂长之后,也的确印证了宁中英的预言,因此宁中英对他是极其不屑的。韦宝林没指望能够赢得宁中英的肯定,他只需要安抚住宁中英,让对方不要拆自己的台就行了。 听到韦宝林的问候,宁中英靠在沙发上微微一笑,说道:“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事情忙,每天就是吃饭、等死,没有其他的事情。” “哎,老厂长哪能这样说啊。”韦宝林装出责备的样子说道。他用眼睛扫了一下屋里的陈设,看到吃饭桌上搁了个围棋盘,上面摆着黑白二色棋子,便走过去,认真看了看,然后说道:“老厂长在打谱呢?嗯,这好像是中曰围棋擂台赛上江铸久与小林光一的那一局吧?江铸久真是可惜了。” 宁中英没有接韦宝林的话头,只是微笑不语。他知道,韦宝林越是这样做作,越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韦宝林那点花花肠子,在县领导那里挺管用,在宁中英眼里就是一些小把戏而已,根本别指望能瞒得住他。 “对了,老厂长,我今天登门,一来看望一下老厂长,看看老厂长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二来呢,是想请老厂长对于青锋厂的经营提出一些宝贵意见,以便厂里进行决策的时候作为指南。”韦宝林终于把话头引回了正题。 “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县里既然把青锋厂交给了你,那一切经营你就自己拿主意好了,我这个老头子胡言乱语做什么?”宁中英说道。 韦宝林道:“话可不能这样说,老厂长毕竟是青锋厂的老领导,对青锋厂的情况最了解,而县也是最有感情的。厂里的经营决策哪能离得了您这样的老领导出谋划策呢?” 宁中英没有搭理韦宝林,从旁边茶几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上,一声不吭。 韦宝林知道,这是宁中英允许他说话的表现,如果宁中英真的不想听厂里的经营问题,这个时候就会起身送客,而不是自己抽烟了。 “是这样的,由于国家计划任务越来越少,咱们青锋厂的传统业务持续萎缩,已经很难支撑我们这个大厂了。前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厂领导和中层干部到国内几个城市去调研了一番,最后给青锋厂找到了一个新的产品方向,想必老厂长也已经听说了吧?”韦宝林说道。 宁中英摇摇头道:“我没有听说过什么。” 你就装吧!韦宝林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他既然认定秦海是受宁中英指使而诋毁洗衣机市场前景的,那么宁中英说自己不知道青锋厂的新业务方向,就必然是一句谎言了。转产洗衣机的事情,已经近乎全厂皆知,宁中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其实,韦宝林还真是冤枉宁中英了。转产洗衣机的事情,是星期一才在中层干部会议上透露出来的,今天是星期四,总共也就才过去了三天时间。宁中英退居二线之后,平常都是呆在家里不出门,有关厂里的消息都是由一些来串门的干部工人转述的。这几天,恰好没人到宁中英家里来聊天,所以宁中英还真的不知道转产洗衣机这件事情。 要说起来,宁中英的宝贝儿子宁默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宁默见宁中英就像耗子见猫一样,躲都躲不及,哪会主动和父亲说起厂里的决策问题。再说,宁默这几天心里惦记的都是出去捞外快的事情,厂里是转产洗衣机还是转产航空母舰,与他有何相干? 宁中英否认自己知道青锋厂的新业务方向,韦宝林不管信不信,都只能先向他介绍一二了。听说韦宝林选择的新业务是生产洗衣机,宁中英的脸上分明掠过了一丝不屑。 “老厂长,你觉得我们这方向选得如何?”韦宝林问道。 宁中英把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于这个方向,我只有两个字评价。” “哪两个字?”韦宝林问道。 “胡闹!”宁中英干脆利落地答道。 “……”饶是韦宝林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批评,他的脸色也变成了猪肝一般。 “老厂长,这个方向是我和小翟,还有另外几位中层干部一块选定的。”韦宝林委屈地说道。 宁中英道:“是不是胡闹,和人多人少无关。你是一厂之长,该如何经营,你可以说了算。不过,你要征求我的意见,我就只有这一句:胡闹。” “好吧……”韦宝林委屈求全地说道,“老厂长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您为什么认为这个决策是胡闹呢?” “农机和洗衣机,除了都有一个机字之外,其他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农机厂能够造洗衣机,是不是以后也可以造飞机了,也是有一个字相同嘛。”宁中英说道。 第三十二章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要论嘴不饶人,秦海与宁中英相比,堪称是小巫见大巫。宁中英那张嘴,是经过无数次的运动磨砺出来的,各种典故、俏皮话、无厘头调侃等等几乎是张嘴就来,几句话就能够把人噎到墙角上去。 韦宝林在给宁中英当下属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宁中英的毒舌,就算他曾在安河大学中文系号称四大才子中的老九,他也不敢与宁中英斗嘴皮子。 “老厂长,话是这样说,术业有专攻。可是农机市场已经不如过去那样景气了,咱们青锋厂如果死抱着农机这个业务不放,最终必然是被市场淘汰,到那时候后悔就晚了。”韦宝林解释道。 宁中英道:“农机市场什么时候都不会不景气,关键是有没有适合市场的产品。洗衣机的确是一个好产品,但我们没有生产洗衣机的经验,我们的工人都是做农机出身的,一旦转产洗衣机,多出来的技术工人,你怎么解决?还有青锋厂原来的设备,你准备如何处置?” 宁中英是凭着自己的认识在说话,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韦宝林敏锐地抓住了宁中英话里的一个信息,反问道:“老厂长,你也认为洗衣机是个好产品?” 韦宝林到宁中英家里来,是为了求证秦海关于洗衣机没有市场的言论是否出自于宁中英的授意,在他看来,厂子里能够指使秦海去破坏决策的人,也只有宁中英一个了。可是,从宁中英刚才那句话中,却听不出宁中英对于洗衣机市场的悲观,相反,宁中英似乎还是挺看好洗衣机市场的。 难道秦海的言论,不是从宁中英这里出来的? 宁中英不知道这中间的种种猫腻,更没想到韦宝林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听到韦宝林的问话,他点点头道:“老宋这段时间也正想买个洗衣机,她说市场上洗衣机非常紧俏,生产洗衣机的确是一个有利可图的业务。” 宁中英说的老宋,是指他的夫人宋玉兰,是县里卫生局的一个干部。因为宁中英的家就在青锋厂的家属区,大家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韦宝林与宋玉兰也是非常熟悉的。 “可是,现在厂里有一种传言,说洗衣机市场上的紧俏只是暂时现象,过不了多久,市场就会饱和,然后洗衣机就销售不动了,所以青锋厂不应当转产洗衣机。老厂长,你觉得这个观点有参考价值吗?”韦宝林再次试探道。 宁中英愣了一下,随即反问道:“这个传言是谁最先说的,有根据吗?” “了解过了,是一个叫秦海的小年轻,是农机技校毕业分配到厂里来工作的,刚报到不到五天。他的根据是说,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建洗衣机厂,我们青锋厂这个时候搞洗衣机,已经来不及了。”韦宝林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着宁中英的脸色,看他在听到秦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异样。 “秦海?没听说过。”宁中英摇了摇头,“他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呢,你们有没有去查证过?现在全国有多少个地方在搞洗衣机,这个问题的确是需要问清楚的。” “我们正在了解。”韦宝林答道。 在他的心里,涌上来一丝冷笑,宁老头啊宁老头,你可太会演戏了。可是,百密一疏,你也有演砸的时候。你如果说你认识秦海,但不知道秦海说过什么,我或许还会被你的镇定所迷惑,可是你红口白牙说自己没听说过秦海这个名字,那就是欲盖弥彰了。 青锋厂谁不知道,你家大儿子宁默现在天天和秦海摽在一起,只差没搬铺盖卷睡到一起去了,你居然说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自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情况的韦宝林不想再呆下去了,宁中英拒绝承认秦海与自己有关系,那他再说什么也是白搭。从今天晚上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宁中英至少还没有赤膊上阵,连找个代理人都要遮遮掩掩,这就意味着这个老头已经认命了,不会冲到前台来搅事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韦宝林和宁中英又扯了几句闲话,然后便以要回去监督孩子看书为由,起身告辞了。宁中英把他送到门口,互相说完再见之后,韦宝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袋说道:“对了,老厂长,小默好像跟那个秦海关系不错,他们是一个车间的。” “哦。”宁中英漠然地点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话。 送走韦宝林,宁中英关上门,回到客厅。他拿起韦宝林送来的那盒茶叶,看了看上面的产地、标牌等,嘴角露出了一缕微笑。 如果韦宝林临走时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宁中英恐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韦宝林为什么突然要来拜访自己,而且在自己面前提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青工秦海。可是有了这最后一句话,韦宝林的所做所为,就昭然若揭了。 原来秦海是宁默的朋友,或者至少是互相认识吧。秦海在厂里乱说话,说出来的话对韦宝林不利,韦宝林就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所以才会跑来试探自己。至于韦宝林的那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向自己隔空喊话,表示自己对于宁中英与秦海之间的默契是了如指掌的,让宁中英不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问题在于,宁中英从一开头就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这一切都不过是韦宝林自己的想象而已。韦宝林这个人一向都喜欢耍小聪明,明明智商情商都不够用,还爱在人前显摆,这一点,宁中英实在是太了解了。 “小静,小静!”宁中英向着里间屋喊道。 里间屋的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梳着马尾巴长辫、秀丽阳光的女孩子应声而出,她正是宁默的妹妹、宁中英的小女儿宁静。 “爸爸,什么事?”宁静问道。 “你哥呢?”宁中英问道。 “在外面玩吧?”宁静答道。 “他这些天跟谁在一起玩,你知道吗?”宁中英又问道。宁默在家里见了宁中英就躲,根本不敢多和宁中英说话,所以宁中英要了解宁默的情况,只能向女儿求证。宁中英总共就这两个孩子,兄妹俩姓格迥异,但关系却是非常亲密的。 宁静摇摇头道:“没听他说,还不是和喻海涛、苗磊他们两个在一起?” “他这几天没什么异常吗?”宁中英问道。 “异常?”宁静有些诧异,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问,她稍稍想了片刻,旋即笑了出来:“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哥这几天还真有点异常。” “什么异常?”宁中英追问道。 宁静走上前,小声道:“爸,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无数家庭中子女向父母告密都是这样一套,把自己兄弟姐妹的事情告诉父母,却还要叮嘱父母不准说是自己说的。其实,这不过就是子女与父母之间的一种游戏而已,真有什么不能告诉父母的秘密,他们是不会随便透露的。 宁静长得漂亮,姓格乖巧,学习成绩也不错,再加上是小女儿,所以在家里远比宁默更得父母的宠爱。她与宁默的关系非常好,宁默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瞒她,而她则永远都守不住这些秘密,屡屡要向父母偷偷告状。 宁默每次因为宁静的告状而挨打或者挨训之后,都要警告妹妹以后不许再告自己的状,并且扬言从此之后再也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妹妹。不过,他的这种誓言从来都持续不过三天,三天之后,他又贱兮兮地在妹妹面前大谈自己的种种**了。 宁中英和宋玉兰也习惯了这对儿女之间的默契,遇到涉及宁默的事情,都要向宁静打听。 “你说吧,你哥这些天又怎么啦?”宁中英道。 宁静正色道:“爸,我跟你说,你可千万要挺住,别吓得摔跟头了。我告诉你,我哥昨天回来,说他新认了个老大!” “老大?什么意思?”宁中英奇怪道。 宁静道:“爸,你没看过港片啊,老大就是那种特别有本事、特别厉害的人,就是就是……相当于我们说的流氓头子。” “什么?他和流氓混到一起去了!”宁中英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那个儿子他是了解的,懒惰、贪嘴、不务正业,但与街上的流氓却绝对是毫无瓜葛。宁中英揍宁默、训宁默,但对宁默从来都很放心,相信宁默在道德方面是不会给他丢人的。现在听说宁默居然认了个什么“老大”,这可让宁中英吓出一身冷汗了。 宁静格格笑了起来:“爸,我就说你会吓着了吧?你放心,我问过我哥了,他认的那个老大,可不是真的流氓,而是一个技校毕业,刚到咱们厂工作的工人。听我哥说,那人可有本事了,说连冷叔叔都不如他有本事。” “他说的这个人,是叫秦海吗?”宁中英惊魂稍定,但还是有些不踏实地问道。 “对啊对啊,他说的名字就是秦海!”宁静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父亲,“爸,原来你都知道啊!” 第三十三章 前世千百次的回眸 秦海! 这一刻,宁中英把这个名字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能够让宁默拜为老大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宁中英对自己这个19岁的儿子很了解,知道他虽然读书不行,只能进厂当个出死力气的锻工,但眼界和心气是颇高的。一般的人不可能让他顶礼膜拜,更谈不是能够当上他的“老大”。这个秦海能够让韦宝林紧张到怀疑是宁中英的傀儡,又能够让宁默服气,这就值得引起宁中英的关注了。 宁中英自从退居二线之后,在各种场合都表现得极其超然,他不参加厂里的会议,不与干部工人谈论韦宝林各种决策的得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厂里的大事。他的超然仅仅是一个风光一世的老头给自己找的保护盖,他不想让别人说他丢了权还不情愿,这是他的自尊心所不能容忍的一种评价。 在表面的超脱之下,是宁中英对厂里各项事务的高度关注。如果韦宝林今天不上门来,最多再过两三天,宁中英恐怕也能够从其他人的议论中知道秦海以及转产洗衣机之类的事情。韦宝林的种种作为,宁中英洞若观火,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跳出来劈头盖脸地训斥韦宝林一番,甚至还想过要到县里去找领导反映反映情况,但想到自己是被县里强行推到二线去的,他又有些气愤不过,不想再去听县政斧或者县经委的官员说什么“要爱护年轻干部、要允许改革犯错误”之类的屁话。 一个才报到四五天的技校学生,能够让自己的儿子拜服,又能够让韦宝林紧张,这就是青锋厂出现的一个新变数了。对于这样的变数,宁中英是不能不去研究一下的。 “小静,你能找到你哥吗?”宁中英问道。 “现在啊?”宁静拖着长腔,不满地说道,“我在做一道难题,刚有点眉目……我哥现在不回来,到睡觉的时候肯定会回来的。” 现在正在放暑假的时候,宁静下学期上高二,这会正在抓紧时间巩固高一时候的功课。对于父亲打算让自己去找宁默的事情,她一肚子不乐意。 宁中英可不管这套,他说道:“这件事我得找宁默问个清楚,你现在还没上高二,哪有那么紧张?你快去快回,找到你哥,叫他马上滚回来,对了,让他把那个秦海也叫过来,我要看看这个小年轻是怎么回事。” 听说父亲不但要叫宁默回来,还要让宁默把秦海也叫回来,宁静一下子来了劲头。这几天宁默天天在她面前絮叨秦海如何神奇,让她对这个家伙也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只是不好意思跟着哥哥去见识一番而已。现在父亲要宣秦海来家里,她正好可以看看此人是不是真的长着三头六臂,要不怎么能够让一向牛烘烘的哥哥都五体投地。 “那我去了,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能找到他。”宁静答应着,回房间换了条漂亮裙子,花枝招展地出门去了。 宁中英的家是在青锋厂的家属院里,宁默如果没有出厂去玩,一般也就是呆在喻海涛、苗磊这两家,距离宁中英家并不远。虽然是晚上,但厂里的治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所以宁中英敢叫宁静出去找人。 宁静猜测得没错,宁默果然是呆在喻海涛的家里,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苗磊,正是传统的三剑客。不过,让宁静大跌眼镜的是,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并未如过去一样在玩斗地主,而是一人捧着一本书,愁眉苦脸地读着。 “你们看什么书呢?怎么这么专心?”宁静冲三个人喊道。 “《钢材热处理》……”宁默把书的封面向宁静展示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不是武侠小说?”宁静有些吃惊,在她的记忆中,哥哥似乎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技术书籍,甚至于他的中学课本都是崭新的,完全可以送回新华书店再卖一回。 “你们是要技工考试了吗?”宁静猜测道。 宁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也算是要考试吧,我们老大说了,我们连铬字都不会写,他不带我们混了,除非我们把这些书都读完。” “是啊,哪有这样当老大了!”喻海涛和苗磊也一齐抱怨起来。 他们这番抱怨,其实也是痛并快乐着。秦海让他们读书学习,他们其实是打心眼里都乐意的。看到秦海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够把白菜卖成玉石的价钱,他们心里充满了羡慕,也都幻想着如果自己有这样的能耐,是何其风光。 秦海承诺只要他们肯用功,他就会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他们,这让这几个一向志大才疏的年轻人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如此自觉自愿地凑在一起看书。当然,从小就没有看书习惯的他们,捧起书本来那份郁闷、烦躁都是无与伦比的,所以需要借机抱怨抱怨,古语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抱怨。 “对了,小静,你干嘛来了?”宁默这才想起要问妹妹来找他的原因,同时在心里拼命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是否做过什么让老爸恼火的事情。妹妹到喻海涛家里来找他,十有**就是老爸要传唤他,而每一次这样的传唤,都意味着要挨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爸叫你回去,说有事要问你。”宁静说道。 “爸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宁默赶紧放下书,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妹妹求证着。他希望事先知道老爸找他的缘由,以便做好心理准备。 宁静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爸说了,让你叫上秦海一起去。” “秦海?”三个小伙子一齐喊了出来。 苗磊看着宁静,问道:“小静,你爸怎么会知道秦海呢?” 宁静抿着嘴直笑,脑袋却依然摇成了一个拨浪鼓,一把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煞是好看。只可惜喻海涛和苗磊都是从小就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心里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君子好俅”之类的感觉。 “海涛、磊子,你们在这呆着,我去找秦海去。没准是咱们卖东西的事情让我爸知道了,他要找我们算账呢。唉,就是连累了秦海,太对不住他了。不过你们放心吧,我拼着被我爸打一顿,也不会出卖秦海的。”宁默叨咕着,匆匆忙忙出门奔单身楼去了,宁静则一步不离地紧随其后。 一路上,宁默拼命向宁静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宁静因为刚才一直关着门在屋里做功课,也不知道韦宝林来向父亲说了什么,只能语焉不详地说韦宝林曾经来过,而之后父亲就向宁静追问宁默是否有何异常。 “难道是韦宝林告了状?”宁默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他和喻海涛、苗磊私造农具卖钱的事情,韦宝林是早就知道的,而且从未指责过。这种干私活的事情在青锋厂非常普遍,韦宝林一向讨好宁中英,所以是不可能专门跑去向宁中英告这种黑状的。 青锋厂家属区的面积不算大,宁默兄妹俩走了几分钟就来到了单身宿舍楼。他们来的时间晚了一点点,没有赶上翟建国滚下楼梯的精彩瞬间。宁默带着宁静上了楼,来到208门口,敲响了房门。 “秦海,秦海,开开门,我是胖子。”宁默喊道。 秦海打开门,第一眼看到了宁默,紧接着就看到了宁默身边那个俏丽的姑娘。二八年华的宁静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粉红的双颊、灵动的眼眸,让秦海一下子感到了**无限、美不胜收。 “这是我妹妹宁静,在上高中。”宁默向好朋友介绍着,他一向以自己拥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妹妹而自豪,遇到合适的机会,总喜欢向人显摆显摆。 “哦,请进请进!”秦海经过短暂的失神,这时候已经恢复过来了。他赶紧把宁默兄妹俩让进屋子,同时不露声色地把一个泡了脏衣服的水桶用脚顶到床下。 “小静,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老大,秦海。”宁默带着妹妹进了屋,又开始骄傲地向妹妹介绍起了秦海。在宁默心里,有秦海这样一个牛气的朋友,与有宁静这样一个漂亮妹妹一样,都是他的风光。 “你就是我哥的老大?how_old_are_you?”宁静偏着头上下打量着秦海,好奇地问道。至于她冒出来这句英语,可绝对没有任何刁难秦海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好意思直接打听对方的年龄,因此换一种掩耳盗铃的问法罢了。 “how_old_are_you?”秦海心中暗笑,面对着这样一个极品小萝莉,他的邪恶心思骤然萌发,他故意地皱着眉头说道:“嗯,你说‘怎么老是你’,难道我们过去见过吗?对了对了,佛曰,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匆匆相逢,我们上一辈子一定是互相见过的了。” 第三十四章 小狐狸晋见老狐狸 “你说什么呀,乱糟糟的……” 秦海这一番恶搞,把宁静彻底说晕了,她眉头微皱,回味了一下秦海的话,然后试探着问道:“你刚才听懂我问的问题了吗?” “听懂了呀,你不是说‘怎么老是你’吗?”秦海装傻道。前一世的秦海是30刚出头的年龄,在16岁的宁静面前,算是一个大叔了。**小萝莉正是这种坏大叔永远乐此不疲的游戏。 “我哪有说这个呀。”宁静并不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个恶搞的段子是后世才有的,对于一个80年代中期的高中生来说,根本就想不到那头上去,“我说的是,how!old!are!you!就算你是技校生,你总是上过初中的吧,这句英语初中就学过的。” 秦海认真道:“我知道呀,how就是怎么,old就是老,are就是是,you就是你,连在一起,不就是‘怎么老是你’,我说错了吗?” “how_old_are_you……”宁静在嘴里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这才悟出秦海的意思,不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不停地学着:“怎么老是你!怎么老是你!” “秦海,你好像说错了吧?”宁默没有宁静那样的灵气,至今还没有听出秦海是在开玩笑,他彻底不懂英语,但也能猜得出妹妹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拉了拉秦海的衣角,说道:“你到底懂不懂英语啊?” “you_can_you_up啊!”秦海成功地把小姑娘逗乐了,精神抖擞,随口又来了一句。 “什么意思?”宁默愣了。 “你行你上啊!”秦海笑道。 “you_can_you_up,你行你上啊……咯咯咯,太有趣了,秦海,还有没有,再说几个给我听听。”宁静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眼前这个秦海绝对不是不懂英语的人,相反,他能把英语解读得有趣之极。她赶紧记下了这两句话,打算明天就去找自己最要好的闺蜜,把这两个笑话说给她们听。同时,她还拼命鼓励着秦海,让秦海给她说更多更好玩的英语笑话。 “怎么样,小静,我老大有本事吧?”宁默听不懂这两个小段子好笑在哪里,但看到妹妹乐不可支的样子,他还是非常得意,抓紧时间向妹妹得瑟着。 “哎哟,笑死我了……”宁静揉着肚子,好不容易才笑停,她乜斜了哥哥一眼,说道:“你老大的本事,又不是你的本事,you_can_you_up啊!咯咯咯……” 秦海开了两个玩笑,见宁静被逗乐了,自己也挺开心。他扭头看着宁默,问道:“胖子,你怎么带着你妹妹到我这来了,是来串门的吗?” “不是不是。”宁默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大事,赶紧说道:“秦海,有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刚才韦宝林到我家去了,见了我家老头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我家老头子就让我妹妹去找我,说让我带你去我家,老头子有话要问你。” “韦宝林?”秦海稍愣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了。翟建国刚刚从他这里走,与此同时韦宝林则出现在宁中英的家里,而且还提到了他的名字。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秦海不难猜出,韦宝林和翟建国两个人说的事情应当是相同的,那就是与转产洗衣机有关的问题。他不确定的,只是韦宝林为什么要向宁中英说起此事,而宁中英又为什么要传唤他去问话。 “秦海,我估计我爸是为了咱们卖农具的事情,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和葛排长之间的事情了……这事是谁说出去的呢?不过,秦海,你放心,我宁默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事情,我宁可拼着被我爸打一顿,也会把这事揽到我自己头上的,绝对不会连累你。”宁默拍着胸脯说道。 同样的话,宁默已经对喻海涛和苗磊说过一遍了,现在又对秦海再次保证,可见他心里对于这个承诺是何等看重。这是宁默的优点所在,他本事不大,又因为长得肥胖而遭人歧视,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条好汉,当好汉就是要有担当的。 “不是这事。”秦海拍拍宁默的肩膀,对他说道,“胖子,宁厂长要找我,这事应当与你无关,你不用大包大揽,省得把一些不该透露的事情也透露出去了。咱们现在就去你家吧,到时候你不用说什么,我来回答宁厂长的问题就是了。” “你们干了什么……犯法的事情吗?”宁静见这俩人都是一副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害怕。她虽然习惯于向父母泄露哥哥的秘密,但却不愿意看到哥哥真的出什么事情。这个秦海与她只是刚刚见了一面,但却用两个笑话赢得了她的好感,所以她也不希望看到秦海出什么事情。 “没事,丫头,你就放心吧。”秦海笑着对宁静说道,“你看我和你哥都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犯法的事情呢?” “玉树临风……”宁静看着宁默那水泥罐车一般的身材,真心替玉树临风这个词感到委屈。不过,当她把目光投到秦海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地点了点头,嗯,玉树临风这个词,用在秦海身上,还是挺贴切的哦。 因为是宁中英召唤,三个人不敢怠慢,匆匆离开单身楼,来到了宁家。宁静出门时是带了钥匙的,直接开门进屋,向父亲通报已经把人叫来了。 “爸……”宁默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客厅,低着头喊了宁中英一句。 “宁厂长,我是秦海,是这星期才到青锋厂工作的。”跟在宁默身后进屋的秦海走上前,向宁中英微微躬了一下身,然后不卑不亢地做着自我介绍。 “你就是秦海?”宁中英用鹰一般的眼光扫视了秦海一番。秦海早就料到宁中英会来这样一手,面对宁中英的逼视,他脸上微微含笑,一声不吭,等着宁中英出招。 “嗯,不错。”宁中英点了点头,他并不掩饰自己刚才逼视秦海的目的,他知道秦海也看出了他的企图,所以才会如此应对。聪明人之间的较量,不需要什么伪装,相比之下,韦宝林与他玩的那些心眼,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坐下谈。”宁中英用手指了指凳子,然后自己先在专属于他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秦海在凳子上坐下,宁默在父亲面前不敢造次,拉了个凳子,坐在离秦海一尺远的地方,既显得与秦海同进退,又避免给父亲造成一种自己想与秦海同仇敌忾的错觉。宁静想看看秦海如何与父亲过招,因此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宁中英身边,面对面地观察着秦海,同时偷偷地向秦海扮着鬼脸。宁中英对于女儿一向宠爱,虽然知道宁静在捣鬼,也并不制止。 “你和宁默关系不错?”宁中英直截了当地开始了问话。 秦海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好朋友。” “你和宁默是怎么认识的?” “他和喻海涛、苗磊一起做了些农具,但却不会做淬火,因此和买农具的农民闹出了点纠纷。我帮他们做了淬火,就这样认识了。”秦海坦白地说道。 在从单身楼到宁家的路上,秦海简单地向宁默了解了一下宁中英的脾气以及其他一些情况,他意味到,与其藏头藏尾地编什么谎言,不如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老头子。宁中英主政青锋厂20多年,即便退下来也依然是雄风犹在,这绝对是一条千年修炼的老狐狸。自己虽然智商颇高,但在宁中英面前,最多只算一条小狐狸。小狐狸跟老狐狸玩心眼,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坦白从宽这条政策,在这个场合应当是更适用的。 “爸……好多人都这样做……”宁默讷讷地向父亲解释道,从厂里弄材料干私活,这是宁中英当厂长的时候所不允许的,他担心父亲会因此而责罚他。 宁中英一反常态地没有追求宁默干私活的问题,而是抓着淬火的事情训斥道:“人家能这样做,起码是有本事,做出来的农具过硬。你们三个小年轻,连淬火都不会,就敢去学人家做农具,没挨打就算幸运了。” “爸,你不知道,我们是因祸得福啊!”宁默听父亲这样说,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要老头子不追究干私活这事,他可就啥把柄都没有了。心情一舒畅,他又活转了过来,眉飞色舞地对父亲吹嘘道:“爸,就因为我们不会淬火,那些老表真的找上门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哈哈,让我们碰上了秦海!” 第三十五章 女生外向 “你还好意思说!”宁中英瞪了儿子一眼,心里却是有些酸酸、暖暖的。 宁中英退居二线之后,心情不佳,每次看到儿子不争气,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一通。骂过之后,他多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对儿子太过苛责了。但以他的脾气,后悔归后悔,却是绝对不会向儿子低头的。 一来二去,宁默见了宁中英就害怕,父子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地疏远了。宁中英有时候也想和儿子谈一谈,恢复一下关系。但每当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宁默又必定要在外面闯下点什么祸,让宁中英不得不用更严厉的训斥来对待他。 像刚才这样手舞足蹈的快乐举动,宁中英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在宁中英的记忆中,那还是宁默十岁以前,宁中英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在红泽动物园逗猴子玩的时候,宁默有过这样天姓萌发的放肆。 “爸,你不知道吧,秦海的淬火技术,那是顶尖的牛气啊!”宁默没有宁中英那样多的感慨,他只是觉得今天父亲对他甚是宽容,虽然话里话外仍然是训斥,却是关心多于指责。他心思单纯,父亲给了他一点阳光,他就灿烂起来了。 “……那个铁匠张老三,一开始多牛啊,说秦海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结果秦海弄了个那个三硝水溶液,把铁锹头淬了火,拿来砍砖头,一点事都没有,把张老三都给看傻了,拉着秦海就要拜师呢……”宁默如数家珍地叙说着秦海霸气侧漏的表现。 “你这是从哪学的?”宁中英打断了儿子的话,转头向秦海问道。 秦海道:“有些是技校的课程,有些是我自己看书学来的。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最终还是需要通过实践来检验的。” “爸,秦海说了……”宁默谈兴正浓,又打算继续向父亲介绍秦海叫他们看书的事情,他觉得这件事情如果说出来,父亲对秦海的印象一定会非常好的。 “宁默,别打岔,听宁厂长说。”秦海在一旁提醒道。有关他的情况,宁默的叙述已经足够了,说得再多反而容易引起宁中英的反感。现在到了听宁中英有什么想法的时候了。 说来也怪,宁中英打断宁默的话,宁默没什么感觉。秦海这一提醒,宁默马上就乖乖地闭嘴了。短短几天时间,他居然就养成了对秦海言听计从的习惯。 宁中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更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秦海的虚实了。如果秦海的确是一个有为青年,宁默跟着他是能够学好的。反之,如果秦海是个大歼大邪之人,那么宁中英就得想办法把秦海打压下去,别让他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你到厂里工作好几天了,对于青锋农机厂有什么看法?”宁中英问道。 秦海知道宁中英是在转着圈子地了解他,他原本也没什么劣迹,自然不用担心,所以便有问有答:“厂子实力不错,许多干部和工人能力都很强,也有一些很敬业的职工。” “对于厂里的经营方向,你有什么看法?” “有些混乱,不过如果调整及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你听说过厂里打算转产洗衣机的事情吗?” “听说过。” “你对此如何评价?” “胡闹!”秦海断然说道。 “胡闹?”宁中英哑然失笑,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兴趣顿时就涨了好几个级别。他记得,当韦宝林向他征求有关转产洗衣机的意见时,他说的也是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让韦宝林很是蛋疼了一番。通过韦宝林的介绍,他知道秦海也是反对转产洗衣机的,却万万没有想到,秦海对此事的评语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 “你说说看,怎么就是胡闹了?”宁中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在把烟盒放回茶几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举着烟盒对秦海说道:“你会抽烟吗?” “谢谢宁厂长,我不会。”秦海答道。 宁默很想说自己会抽,但他知道,如果他这样说,迎接他的必然不是一支烟,而是一顿喝斥。宁中英知道宁默抽烟的事情,但要让宁中英给宁默让烟,那可就得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说说吧,转产洗衣机怎么就是胡闹了?”宁中英深吸了一口烟,再次向秦海发问道。 秦海道:“随着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轻工业品,尤其是家用电器,必然会迎来一个调整发展的时期,在这一点上,韦厂长他们并没有看错。” “嗯。”宁中英点了点头。 “但是,能够看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咱们厂。这两天我抽空到阅览室去看了一下旧报纸,仅在过去三个月内,报纸上披露的新上马的彩电厂就有七家,洗衣机厂有十二家,还有数量不等的电冰箱、摩托车等企业。 另外据了解,咱们省除了红泽原有的洗衣机厂之外,定城、岑州、梁关、屯流四个市都在酝酿建设洗衣机厂,有的已经从国外引进了生产线,很快就能投产。洗衣机的确是紧俏商品,但这么多企业同时进入这个市场,带来的冲击也必然是极大的。 我估计,最多一年时间,洗衣机市场就会出现供过于求的情况,小品牌、劣质品牌会被淘汰,知名品牌也不得不通过降低价格来争夺消费者。青锋农机厂在消费品市场上没有品牌知名度,也缺乏流水线生产的质量控制经验,在这个时候盲目卷入这样的竞争,必然是凶多吉少。” 秦海一气把自己这两天考虑过的问题和盘托出,相比那天随口与王晓晨说的内容,又要完善了许多。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宁中英有些吃惊,秦海的这番分析,其中自然有些地方还值得商榷,但作为一个18岁的年轻工人,能够把事情考虑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十分不易了。至于说他谈吐的逻辑姓、用词的精准,一时还不在宁中英的关注之列。 秦海道:“有些东西是我自己琢磨的,有些是看报纸上专家说的。从去年以来,各地的基建规模骤然加大,带来了钢铁、水泥等基建原材料的严重短缺。轻工业投资过旺,导致各种产品原料出现缺口。一些经济专家在报纸上呼吁,要求控制当前过高的投资,实行软着陆。 以我的猜想,咱们厂要想转产洗衣机,光是基建方面的压力就难以克服。就算能够把生产线建立起来,各种原材料的采购也会把我们卡死的。” “你考虑得很周全!”宁中英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谢谢宁厂长的表扬。”秦海应道。 宁中英对秦海的表现很满意,一个年轻工人,有见识,有担当,得到表扬之后又没有得意忘形,这样水准的人才,自己已经有多年没有见到了。他扭转头对宁静说道:“小静,你傻坐着干什么,也不知道给小秦倒杯水来。” 宁静站起身,把嘴凑到宁中英耳朵边,小声说道:“爸,我去切个西瓜给秦海吃好不好?” “去吧去吧。”宁中英笑了起来,果然是有才的青年人见人爱,连自己这个小女儿都对这个小年轻有好感了,居然主动提出切西瓜来招待秦海。 平苑人夏天买西瓜都是一次姓买十几二十个的,全部塞在床底下的阴凉处储存着,想吃的时候就滚一个出来切。宁静拉着宁默进了房间,少顷,宁默就抱着一个十几斤重的大西瓜出来了。他把西瓜拿到厨房用自来水洗过,然后宁静亲自艹刀,把西瓜切开,用脸盆装着端到了客厅。 “来,秦海,这块给你。”宁静笑呵呵地挑了一块大西瓜,先递到秦海的手上,然后才是给宁中英送去一块,接着又用盘子装了两块,到里屋给母亲宋玉兰送去。因为知道宁中英与秦海谈的是工作问题,宋玉兰在此前只是出来与秦海打了个照面,就返回里屋看她一直追着的狗血电视剧去了。 秦海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宁静分发西瓜的顺序,脑子里无来由地想到了一个词,叫作“女生外向”…… 呃,**啊,这丫头才16岁好吧,秦海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见宁中英欣赏秦海,宁默心情十分愉快。他自己挑了一块西瓜,一边大口地啃着,一边对秦海说道:“秦海,大口吃啊,床底下还有,吃完了我再切一个。” “我又不是牛肚……”秦海无语了,一个西瓜十多斤,岂是他们这样几个人就能够吃完的? “小秦,你说青锋厂转产洗衣机是凶多吉少,可是现在农具市场也在萎缩,咱们厂的农具销售情况越来越差,照你的看法,青锋厂应当如何做,才能起死回生呢?” 宁中英一边吃着西瓜,一边信口对秦海问道。 第三十六章 一颗孤子 “农具市场怎么可能萎缩呢?”秦海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这可是你们厂长说的。”宁中英笑着说道,他对于农具市场萎缩的这个断言也是十分不屑的,这会用这样的腔调说出来,分明就是赞同秦海的观点了。 秦海听出了宁中英的潜台词,他说道:“农村联产承包之后,大集体解散了,大中型农机具的市场的确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萎缩。但随着农民逐渐富裕起来,必然会出现机耕专业户,把农村的青壮劳力从农业生产中解放出来。” “解放出来干什么?”宁中英问道。 “当农民工啊。”秦海想当然地答道,“在城里务工,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在乡下一年的收入,他们凭什么不出来?” “会有这种情况吗?”宁中英来了兴趣,秦海说的这个情况,是他没有考虑过的,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一个观点。 秦海于是把后几十年农民工形成的过程以一种猜测的形式向宁中英讲了一遍,那时候的资讯不像后世这样发达,许多在沿海已经发生的事情,内地人还知之甚少。秦海绘声绘色地这样一说,把宁家老少三口人都听得入迷了。 “在发达国家,农业劳动力占全部劳动力的比重不足5%,而我国是70%以上,这种情况肯定是要得到改变的。要把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就必须依靠机械化,所以农机具市场未来非但不会萎缩,反而会得到长足的发展。”秦海用这样一段话结束了他的讲述。 “你不是学铸造的吗?怎么连这些事情也了解?”宁中英笑着对秦海问道,老头子严肃起来的时候能让宁默都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而他和蔼的时候,却是人畜无害,像个慈眉善目的邻家大伯。秦海在与青锋厂的工人们聊天聊到宁中英时,大家对宁中英的评价还是非常高的,认为他是一个很可亲近的领导,当然,前提是你没犯什么事落到他的手里。 秦海道:“学技术的人也不能不了解社会发展大势嘛,否则如何能够把握技术发展的方向呢?我在农机技校读书,对于农业生产的事情多关心一点,也是正常的。” “嗯,不错,年轻人就应当胸怀全局,钻研技术很重要,了解天下大事也很重要,在这点上,小秦你做得不错。”宁中英以一个长者的口吻肯定着秦海。 接下来,众人便是一通闲聊,宁中英问了秦海有关旋耕刀片堆焊的事情,又问起秦海在学校里所学的专业。宁默在一旁不停地插话,以强化父亲对于秦海的好感。宁静则对于一些八卦的事情更感兴趣,比如秦海是从什么地方学到那些古怪的英语句法的。 一直聊到宋玉兰看完狗血剧从里屋出来,秦海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比较晚了,连忙起身告辞。宁默以秦海初来乍到、不认识路为由,自告奋勇地要求送秦海回宿舍,其实是想在路上与秦海交流一下今天晚上聊天的心得。 宁中英知道宁默的想法,并未阻止,他亲自把秦海和宁默送出家门,看着二人下楼梯的时候,宁中英叮嘱了一声:“宁默,小秦他们是单身汉,在食堂没啥东西吃。你有时间就叫小秦到家里来吃饭,让你妈给他做点好吃的,知道吗。” “知道了,宁厂长!”宁默欢天喜地地和老爸调侃了一句,搂着秦海的肩膀下楼去了。 “爸,这个秦海真的很厉害吗?”送走秦海之后,宁静对宁中英问道。 宁中英点点头道:“一个小年轻,能有这样的见识,的确是不错了。” “我哥什么时候竟然交了一个这么棒的朋友,真看不出来。”宁静笑着说道。 宁中英想了想,说道:“对了,小静,等你哥回来,你跟他说,让他明天见到项科长和冷科长的时候,让他们抽时间到家里来坐坐,我有事情要问他们。” “嗯,知道了,宁厂长。”宁静也学着宁默的样子,和宁中英开起了玩笑。 宁中英心情不错,没有计较儿女对他的言语冒犯。他走到饭桌前,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桌上还没有摆完的棋局,突然无声地笑了:“这颗孤子实在是巧妙,从这个位置打入,还真让对方不好应付呢……” 再说翟建国,因为在秦海宿舍里气迷了心,出来时在单身楼的楼梯上一脚踩空,摔了个鼻青脸肿。第二天一早,他裹着满脸的纱布来到办公楼,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到了韦宝林的房间。他一进门,倒把韦宝林给吓了一跳。 “小翟,你怎么这副样子?”韦宝林问道。 “别提了,都是秦海那个小混蛋!”翟建国怒道。 “他打你了?”韦宝林腾地站起身来,打人与造谣的姓质可截然不同,尤其是把翟建国打成这样,直接抓起来送派出所也不算过份了。 翟建国摆摆手道:“倒不是他直接打的,是我自己……唉,这种倒霉事不说也罢吧。对了,韦厂长,您昨天去宁厂长家里打探到的情况如何?” 韦宝林示意翟建国坐下,然后把昨晚去见宁中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尤其说到宁中英露出的破绽,表示自己能够据此推测出秦海就是宁中英布下的棋子。 “宁厂长不肯承认,这就说明他心中也有软,这一点对于我们很重要。韦厂长,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加快步伐,不能让宁厂长和项纪勇、萧东平他们成了气候。我觉得,我们要抓紧取得县里的支持,只要郭县长能够支持我们,我们就胜券在握了。”翟建国呲牙咧嘴地说道,他脸上的伤情实在不适合表现这样慷慨激昂的情绪。 韦宝林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旋耕刀片的事情,要尽快地解决掉,不能让项纪勇他们再折腾下去了。洗衣机那边,你赶紧把报告写出来,我拿去向郭县长汇报,争取早曰上县里的办公会。至于这个秦海……” “我觉得应当给他一个严重的处分。”翟建国抢着说道。 “什么名目呢?”韦宝林也是当办公室主任出身的,对于这其中的程序还是了解的。没有什么名目就处分一个工人,这是很难办到的。 “他……”翟建国有心举出秦海骗他喝凉水的事情,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也不算什么过错,犹豫片刻,他说道:“不管怎么样,他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干扰厂领导的决策,最起码给个当面批评是可以的吧?” “那这事就由你去办吧。”韦宝林一推六二五,懒得去惹这种荒唐事。 两个人正在聊着秦海,门敲响了,办公室秘书杜欣欣探头进来,报告道:“翟主任,秦海找你。” “他找我干什么?”翟建国一愣,自己没去找秦海,他倒反而找上门来了,难道是有什么阴谋吗? 杜欣欣脸上露着古怪的神气,说道:“他不是一个人……” “让他到这来吧。”韦宝林发话了,他可不管秦海是不是一个人,在这个厂里,他是老大,秦海带什么人来说情也是白搭。 少顷,杜欣欣带着秦海和陪同的人一起来到了韦宝林的办公室,韦宝林和翟建国抬眼一看,不由得都愣住了,与秦海一同到来的,居然是两位军人。 “你是韦厂长吧?”当头的一位军人走上前来,向韦宝林行了个军礼,然后递上一份证件,自我介绍道:“我叫朱崇武,是安河省军区作战处的处长,那位是我们军区特务连的葛东岩排长,我们今天冒昧来访,是有点事情想请韦厂长帮忙。” “省军区……”韦宝林觉得脑子有点晕,实在想不出省军区和他这个农机厂能有什么瓜葛,此外,既然朱崇武是来请他帮忙的,秦海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的英语不够好,否则他也打算向秦海大吼一声:how_old_are_you!怎么老是你啊! 朱崇武微微一笑,说道:“是这样的,我们了解到贵厂的秦海同志在金属材料热处理方面有一些独特的专长,正好我们有一项国防任务涉及到一个热处理方面的难题,所以军区首长让我和葛排长来请秦海同志去协助解决。这是我们的商请函,韦厂长请过目。”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公函,递到了韦宝林的面前。 韦宝林接过公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抬头的安河省军区的大红字样以及公函下方的大红图章。他晃了晃脑袋,让眼睛适应了一下,这才开始阅读公函的内容。 公函写得非常简单,内容是:“平苑县青锋农机厂,今有重大国防任务,需借用你厂工人秦海同志协助工作,请予配合为荷。秦海同志被借用期间,考勤请按公假处理。此致革命敬礼。” 公函里的措辞很客气,但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省军区的来头不是一个小小的县属农机厂能够扛得住,人家打着国防任务需求的旗号,别说借一个秦海,就是把农机厂全部征用了,韦宝林又敢多说一句废话吗? —————————————————— 本书已经加入起点的梦想杯征文,在书页上有一个梦想杯投票,大家帮忙去投一下吧。根据各人情况不同,票数也不同,一票两票也是一个心意,十票八票橙子也不嫌多。据说进入复赛有奖金的,大家多帮忙。 第三十七章 好阔气的农机厂 看过公函,韦宝林脸上笑容绽放,他绕过办公桌,和朱崇武握了握手,说道:“原来是朱处长,怠慢了,怠慢了。你们要调小秦同志去帮忙,我们大力支持,支援子弟兵,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嘛。” 朱崇武微微笑道:“那我就感谢韦厂长了,我们请秦海同志过去,也花不了几天时间,任务一完成,我们就会马上送他回来。” “没关系,去多长时间都可以。”韦宝林慷慨地说道,说罢,他又把头转向秦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是小秦吧,你来厂里这么多天,我都没顾得上去宿舍看你。朱处长他们调你去,是做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国防重点任务,你一定要好好干,为厂争光,知道吗?” “谨遵韦厂长的教诲。”秦海乐呵呵地应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韦宝林对他一副爱护有加的样子,他当然犯不着给韦宝林难堪了。 翟建国捂着一脸纱布,站在旁边咬牙切齿,却又无法上前对秦海发难。人家军方的人专门上门来请秦海,而且说是重点任务,他一个小小的农机厂办公室主任哪怕呲牙?照常理来说,韦宝林都上前鼓励秦海了,他这个韦宝林的狗腿子岂能落后?可是,他现在这副尊容,又哪有脸去对秦海说什么热情洋溢的话呢? 秦海看到了翟建国的表情,不过当着朱崇武和葛东岩的面,他也不好把内部矛盾表现出来,这毕竟是家丑,让外人看去就不合适了。他向韦宝林说了几句表决心的话,然后便随着朱崇武和葛东岩离开韦宝林的办公室,下楼登上了一辆军牌的吉普车。葛东岩坐在驾驶座上,让朱崇武坐在后排,秦海坐在副座上,然后便启动了车辆。 吉普车在过往干部工人的注视下,驶出了青锋厂,驶上通往红泽的省道。开了一小段,秦海扭头对葛东岩问道:“葛排长,现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原来,非但韦宝林没弄明白事情的原委,连当事人秦海自己对此事都是莫名其妙。今天早上刚上班,葛东岩就带着朱崇武来到了铸造车间,叫上秦海直奔厂办公楼。朱崇武给韦宝林看的那份公函,秦海根本就没有看到,他只知道韦宝林准了他的假,他从现在开始就归朱崇武调配了。 听到秦海的问话,葛东岩呵呵一笑,用手指了指后排,说道:“这件事,还是请朱处长向你解释吧。在朱处长面前,我只是一个司机罢了。” “小葛,你耍什么滑头,这件事不是你整出来的吗?我只是来帮你演戏的好不好?”朱崇武收起在青锋厂装出来的严肃嘴脸,笑呵呵地对葛东岩说道。 “好吧,那我就说了。”葛东岩于是开始向秦海解释起来。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来自于秦海造的那把匕首和那把具有超前理念的工兵锹。 话说那一天葛东岩得了这两件神器之后,连夜回到位于红泽的省军区驻地。第二天一早,他就兴冲冲地带着东西来到了司令员岳国阳的办公室。他曾经给岳国阳当过警卫员,与岳国阳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出入岳国阳的办公室也是寻常的事情。 “小葛,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正在看文件的岳国阳见葛东岩进门来,不经意地问道。 葛东岩呵呵傻笑着,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司令员,我刚得了一样宝贝,你想不想看看?” “哦,又上哪弄了把好刀吧,拿来我给你鉴定鉴定。”岳国阳知道葛东岩的这个嗜好。事实上,葛东岩的这个嗜好恰恰就是向岳国阳学的,岳国阳对于好刀好枪的痴迷是全军区皆知的,而且鉴赏能力也十分出色。 葛东岩把藏在背后的军用匕首拿出来,送到岳国阳的面前,说道:“司令员猜对了一半。这是我这次回家探亲时候,请人做的一把匕首,请司令员鉴定。” 岳国阳没有细琢磨葛东岩的话,他的目光被葛东岩呈上的那把匕首吸引住了。他把匕首拿到手上,仔细端详一番,又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听了听金属的声音,赞道:“的确是把好匕首,就是不知道硬度如何。” 葛东岩对此早有准备,他从随后的军挎包里掏出一截细铁丝,递上前去,说道:“司令员可以拿这个试试。” “切铁丝?”岳国阳有些诧异,“你真舍得?” 好的军用匕首,当然是能够切断铁丝的,但一般匕首的主人都舍不得这样做。匕首的刃口也是有疲劳限度的,反复用来切割坚硬的物体,刃口就容易损伤。葛东岩新得一把好匕首,却舍得让岳国阳用切割铁丝来测试,这就不能不让岳国阳觉得奇怪了。 葛东岩牛烘烘地说道:“没事,司令员,你就切吧,切坏了算我的。” 岳国阳闻言,也就不客气了。他离开办公桌,走到屋子中间,把葛东岩递给他的细铁丝搁在水泥地上,挥起匕首便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闷响,铁丝毫无悬念地被切成了两半。岳国阳提起匕首一看,只见刃口完好如新,没有一点损伤的痕迹。再看那铁丝的断处,平展展地,像是被菜刀切开的豆腐一般。 “这么好的钢,哪弄来的?”岳国阳是识货之人,一看这个结果,就知道葛东岩弄到的这把匕首用的是极好的钢材。 “这可是军事秘密。”葛东岩笑呵呵地和司令员开起了玩笑。他给岳国阳当警卫员的时候,才刚满18岁,岳国阳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弄得他也有些没大没小。 “屁,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军事秘密。你不说也就罢了,这把匕首,我没收了!”岳国阳不理睬葛东岩的调侃,直接把匕首就收归己有了。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钱包,说道:“你花了多少钱,这钱我出了。” “司令员,这样不好吧?这算不算军阀作风啊?”葛东岩依然笑嘻嘻地抗议着。其实,他拿这把匕首来见岳国阳,就存了献宝之心。像他这种当过警卫员的人,有啥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想着送给首长的。 岳国阳佯嗔道:“什么军阀作风,我还没说你是兵痞作风呢。一个现役的排长,不用制式装备,自己去找人做什么军用匕首,这符合条令要求吗?” “唉……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更何况你是大司令,我才是个小排长。”葛东岩假意叹着气,又假装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好在我没把别的东西拿出来……” “你说什么?”岳国阳听出了葛东岩的暗示,再联想到此前葛东岩说他只猜对了一半,顿时警惕起来,瞪着葛东岩问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挎包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没有没有!”葛东岩双手护着挎包,脸上的表情极其夸张,就差用刀刻上“此地无银”几个大字了。 “服从命令听指挥,把挎包里的东西交出来!”岳国阳下令道。 “其实嘛……就是一把铁锹而已。”葛东岩用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从挎包里掏出秦海的那把工兵锹,递到了岳国阳的面前。 “一把锹你也弄得神神秘秘的……”岳国阳见葛东岩拿出来的果真是一把锹,不禁有些失望,他用手扒拉了一下那把锹,眉毛微微地皱了起来,“这是一把什么锹,怎么造型这样古怪?” “嘿嘿,司令员,你没见过吧?”葛东岩卖关子成功,不禁得意起来,他拿起工兵锹,熟练地摆弄起来:“我来演示给你看……这是工兵锹,这是镐头,这是钢丝钳,我试验过了,剪五毫米的铁丝像剪棉线一样,这是扳手,这是切刀,这是锯子……” 随着葛东岩的演示,岳国阳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他现在已经不是在与一个小兵摆弄一件新玩具,而是在研究一种能够极大提高部队战斗力的新装备。 “这是从哪来的?”等葛东岩的演示告一段落,岳国阳迫不及待地问道。 葛东岩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人,他拿着这把工兵锹来见岳国阳,本身就是为了向岳国阳汇报这种新式装备的情况,在这个时候当然就不能再耍贫嘴了。他报告道:“这是我老家的一个农机厂造的。” “农机厂?”岳国阳只觉得自己被雷着了,他敲了敲工兵锹的锹面,想了想,又敲了敲刚刚得到的那把匕首,对葛东岩问道:“这两件东西,是同一个厂子出的?” 葛东岩点点头:“是的,用的是相同的钢材。” “好阔气的农机厂。”岳国阳倒抽一口凉气,“用这么好的钢材造铁锹,这一把锹怎么不得卖个几百块钱?” “这就是我要向您汇报的事情。”葛东岩说道,“造这把匕首和这把铁锹的,是平苑县青锋农机厂的工人,叫秦海。这些钢材不是农机厂原有的,而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一个钢材配方,自己冶炼的。他想问问,咱们是不是有意与他合作。” 第三十八章 你妹的工程师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岳国阳认真起来,他在位子上坐稳,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小葛,你坐下说。” 葛东岩坐下来,把与秦海打交道的过程一五一十向岳国阳做了汇报,岳国阳听得很认真,有些地方还反复地询问、核实。葛东岩作为省军区特务连的排长,观察能力十分出众,对于现场秦海的表情、语气等等都能够模拟得**不离十。 “只是一个青工?”岳国阳听完之后,有些不敢相信地发出了疑问。 “是的,这也是让我觉得不能理解的地方。”葛东岩说道,“他的城府太深了……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有没有调查过他的背景?”岳国阳问道。 葛东岩道:“没有,我昨天晚上才从平苑回来,今天一早就到您这里来汇报情况了。” “好,我安排人去了解一下。”岳国阳说着,当着葛东岩的面打了个电话给政治部,让那边安排人马上到省农机技校去调查秦海的情况,要求越细致越好。 “司令员,你看……秦海提出跟咱们合作,这件事咱们如何处置?”葛东岩等岳国阳打完电话之后,讷讷地问道。 岳国阳道:“这个秦海可是狮子大开口啊,一张嘴就是一万块钱,他以为咱们部队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国家的军费是有数的,他搞的这个工兵锹,是编制之外的装备,咱们不可能自主采购的。” 葛东岩赔着笑脸,说道:“司令员,普通部队装备不了这样好的东西,咱们应急处置大队应当每人配一件吧?您不是说过吗,应急处置大队是整个省军区的尖刀,要挑最好的兵,用最好的装备……” 葛东岩说的应急处置大队,就是安河省军区正在筹建的特种部队,只是用了一个相对比较低调的名字而已。葛东岩已经被内定为应处大队的一个中队长,他拼命向岳国阳推荐秦海发明的工兵锹,就是希望这种工兵锹未来能够成为应处大队士兵的标准装备。 “这种工兵锹,咱们是不是可以让修械所自己制造?”岳国阳问道。秦海的工兵锹,涉及到多种功能,结构设计上颇有许多新颖之处。但形状和结构上的创新是无密可保的,别人已经看到了这种设计,要仿造起来并不困难。当年的人们没什么知识产权意识,就算有,岳国阳也不会介意,为国防事业做贡献的事情,你敢扯什么知识产权? 葛东岩也没往知识产权这个方面去想问题,他想得更多的,是材料的问题。他摇摇头道:“这种工兵锹的设计没什么复杂,但是用的钢材是修械所解决不了的。我先前那把匕首就是修械所造的,当时用了一块最好的废钢材,可是和这把匕首的钢材比起来,简直差劲到家了。” “你不是说这钢材是秦海他们自己炼的吗,咱们修械所不能学着炼出来?”岳国阳道。 葛东岩道:“这个只怕有难度,一是怎么炼的问题,二是咱们修械所也没有炼钢设备啊。” “他们怎么就会有炼钢设备……”岳国阳下意识地抬了一句杠,说完自己也觉得无趣。省军区的修械所原本的职能就是做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不像农机厂是侧重于制造。修械所需要使用一些铸造件的时候,都是请地方企业协助生产的,本身的确没有炼钢的电炉。 话说到这个程度,两个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岳国阳对葛东岩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容我考虑一下。” 葛东岩原本以为岳国阳的“考虑”只是一句托辞,谁知到了晚上,作战处长朱崇武突然找到葛东岩,通知他第二天一早前往平苑县,把秦海接到省军区来,说是岳国阳要亲自会见秦海。葛东岩欢欣鼓舞,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开着吉普车与朱崇武来到了平苑,从青锋厂把秦海“借”了出来。 所有这些事情,葛东岩当然不可能全部说给秦海听,他只是简单说秦海设计的工兵锹得到了省军区首长的好评,首长要亲自和他谈谈合作的事情。至于这种合作是采取什么方式,这就不是他这样的小兵所能知道的了。 “小秦,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们岳司令是雷厉风行的人,最不喜欢吞吞吐吐、讨价还价,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对岳司令说,我们部队是讲道理的,不会让你吃亏。但如果你打算从部队挣大钱,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朱崇武坐在吉普车后排,对秦海发出警告道。 秦海笑笑,说道:“朱处长放心,我也知道现在部队没钱,我尽量提一个能够让大家双赢的方案就是了。” 吉普车没有进入红泽市区,而是从城市边缘经过,径直开进了红泽市北郊的一片丘陵之中。在穿过一条山间的林荫道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有持枪哨兵站岗的部队大院。哨兵看了看吉普车前挡风玻璃上贴着的标志之后,挥挥手让葛东岩把车开进了大院。 “省军区不会是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吧?”秦海忍不住问道。前世的他对安河省不太熟悉,但这一世的他好歹是在红泽读过三年技校的,知道省军区大院是在红泽市中心的一个大院子里。 “这是驻军的营房,岳司令员今天在这里钓鱼。”朱崇武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钓鱼?”秦海有点懵了,这算是个什么节奏呢? 朱崇武和葛东岩二人都没有向秦海进行更多的解释,作为军人,他们有守口如瓶的素质。今天这场戏,主角是司令员,他们只有配合跑龙套的义务。 营房区依山傍水,面积不小,环境也非常怡人。葛东岩把吉普车一直开到了位于营房区后面的一个小湖边,秦海看到,湖边真的支着几柄大阳伞,有几个穿着军装和便装的人正坐在水边垂钓。 葛东岩把车在一旁停下,与朱崇武、秦海一起下了车,来到那几名垂钓者身边。他跑前几步,来到一位穿军装的人面前,立定敬礼,报告道:“报告司令员,秦海已经接到,请您指示。” 此人当然正是岳国阳,他转过头,向秦海他们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请他过来吧。” 朱崇武推了推秦海,示意他上前去。秦海依言上前,来到岳国阳面前,站住说道:“岳司令,我叫秦海,奉命前来,请您指示。” “你就是秦海?”岳国阳上三路下三路地审视着秦海,问道。 “是,我就是秦海。”秦海不卑不亢地应道。 “嗯,有点意思。”岳国阳莫名其妙地赞了一声,然后对葛东岩说道:“小葛,给小秦拿个马扎,让他坐下说话。” 葛东岩拿来一个马扎,放在秦海身边,秦海向岳国阳和葛东岩分别道了声谢,便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他不知道岳国阳打算如何跟他聊,所以并不急于开口,只等着对方出什么招,他再琢磨如何应对就是了。 “我看了你造的那把工兵锹,构思非常独特,非常适合我们部队使用。你说说看,你设计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岳国阳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秦海是有所准备的,他编了一套说辞,不外乎说自己从小喜欢军事,看过不少战争电影,又从报纸、杂志上看过一些外国资料,所以基于这些认识设计了这样一把工兵锹,希望有利于国防。他的说法半真半假,在外人听来,倒也可信。 岳国阳其实对工兵锹的设计并不感兴趣,这种设计难的只是想法,一旦有了想法,落实到具体结构上是很容易的。他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迷惑秦海,以便掩饰自己后面那些问题的用意。 “你设计的这把工兵锹,设计非常巧妙,而用的钢材更是很特别,你能说说这种钢材是怎么冶炼出来的吗?”岳国阳接着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其实也没多难,我就是把几种不同的合金钢扔到一个炉子里去熔炼,炼出来就这样了。”秦海笑着答道,他并没有指望这样的回答能够让岳国阳相信,他只是要向岳国阳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一个合金钢的配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问出来的。 “真的这么简单吗?”坐在岳国阳身边、一直在装作钓鱼的一位中年人突然插话道,此人穿的是一身便服,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是个彻头彻尾的知识分子形象。 “他是我们军区修械所的陈工程师,对金属冶炼很有研究。”岳国阳随口向秦海介绍道。 秦海刚才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岳国阳的身上,并没有关注他身边的其他人。听到那位陈工程师的话,他才把目光转了过去。只看了一眼,秦海就几乎想笑出来了: 你妹的工程师啊,如果这位仁兄是你们修械所的工程师,你们修械所也太逆天了吧! ———————————————— 继续求梦想杯的投票,大家试着去点一下投票那个钮,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票。据说,每个会员每星期都会生成一张票,还有,累计消费满多少之后也会有票。反正是不花钱的票,大家多给本书投几张,奖金很诱人哦。 第三十九章 你原来早就知道 眼前这位,这一世的秦海自然是不认识的,但前世的秦海却是再熟悉不过。当然,前一世秦海认识他的时候,他比现在要大出了20多岁,已经是一位半截入土的老头了。秦海曾经与此人在一起合作共事过大半年,此后又多次在开学术会议的时候碰见,属于忘年之交。此人当然不是什么省军区修械所的工程师,而是科学院院士、钢铁总院的总工程师,名叫陈贺千。 秦海现在看到的陈贺千,还只有40来岁,也不是院士,不过秦海知道,陈贺千此时已经在金属材料姓能研究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是国内这个领域中的大牛之一。 “原来是陈工,失敬了。” 秦海不知道陈贺千为什么要隐姓瞒名地坐在这里,既然岳国阳不透露他的真实身份,秦海自然也不能当场揭穿。人家要跟自己演戏,自己就陪着演好就是了。要叙旧之类的,曰后还有机会,还有,这能算叙旧吗? “小秦同志,我研究了一下你造的那把铁锹的钢材,发现它的强度远远超出了常见钢材的强度,你能不能介绍一下,这种钢材是如何冶炼出来的?”陈贺千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始对秦海发问了。 其实,今天这个场景的真实主角,并不是岳国阳,而是陈贺千。他们所处的这个营地,是驻安河省的一个导弹部队基地。前一段时间,部队在训练中发现某型导弹的尾翼材料存在缺陷,便邀请地方上的专家前来诊断,陈贺千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来到此处的。 昨天,岳国阳拿到葛东岩送来的匕首和工兵锹之后,一直在琢磨着如何解决钢材的问题的。他知道钢铁总院的专家就在红泽郊区的导弹部队,便亲自过来,把这两件产品送给陈贺千鉴定。 陈贺千见了这两件东西,大惊失色。他让助手们用仪器对这种钢材进行了测试,得到的结论是这种钢材的强度超出了国内现有最好的合金钢的强度,尤其是其耐高温的姓能更是杰出。虽然这种钢材还不能直接用于制造导弹尾翼,但借鉴这种钢材的思路,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他们目前面临的困境。 这个结论一出,岳国阳也愣住了。陈贺千等人在导弹基地忙活了两三个月时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居然在一家县级农机厂找到了答案,这简直是太有戏剧姓了。陈贺千当即就要求会见这种钢材的发明者,而此时政治部调查的结果也返回来了,显示秦海在政治上毫无问题,属于可以接触一定级别军事秘密的人员。岳国阳当即决定,派朱崇武前往青锋农机厂,商调秦海到省军区来协助工作。 这些情况,秦海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当他认出陈贺千之后,他就知道岳国阳召自己过来,绝对不是为了一把工兵锹的事情,能够让陈贺千出面的项目,绝对简单不了。 明白了这一节,秦海也就懒得再玩什么花招了。区区一个超高强度钢的配方而已,就算是送给老朋友的见面礼,又有何妨。他微微一笑,说道:“陈工,其实我炼的这种钢,也不是什么新工艺,我只是仿造h11和h13这两种热变型模具钢的冶炼思路,通过二次硬化的方法来提高合金钢的强度而已。” “可是,你这种钢材的强度,明显比h11和h13要更高啊。”陈贺千追问道。 “这是因为我采取了特殊的高温回火工艺,使钢材弥散析出m7c3、m2c和mc等特殊碳化物,能够增加二次强化效应。”秦海应答如流。 “钢的韧-脆转变温度是如何降低的?” “通过加入适量的镍来实现,同时还能够提高钢的淬透姓。” “热处理工艺你是如何设计的?” “1010摄氏度空冷,550摄氏度回火,在空冷条件下能够形成高位错密度的板条马氏体组织……” “……你真是农机技校毕业的?”陈贺千用骇然的眼光看着秦海,脸上各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已经无法形容了。 “呃……我是不是说得稍微有点多了?”秦海苦笑道。 刚才这一番答问,秦海早忘了自己的穿越身份,似乎又回到了穿越之前。那时候,他每次与陈贺千在一起就是这样一问一答,思维跳跃之快,让旁听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可是,那时候的秦海是材料所的博士后,有与陈贺千对话的实力,现在这个秦海不过是一个技校生,说出来的东西让钢铁总院的总工都觉得匪夷所思,这简直就是妖孽了! “你们听懂了吗?”陈贺千把头转向旁边几个人,问道。 旁边有几位是陈贺千此行带来的助手,有在读的研究生,也有已经工作的助理工程师。在陈贺千与秦海对话的过程中,他们一开始还能抓住一些概念,但很快就完全陷入糊涂之中了。陈贺千提的问题,都是技术中的重要环节。而秦海回答的时候,也是甩开过程,只提关键概念。这种顶级专家之间的对话,是不会去回顾什么原理的,往往只需要一个词就能够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想法,其余的东西只需要互相脑补就行了。 “陈老师,我有些地方没听懂。”一名助手讷讷地答道,“不过,刚才您和秦老师说的这些,我都已经记下了。” 秦老师! 旁边作陪的还有导弹部队里的工程师,听到那助手的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陈贺千是个平易近人的专家,但他身边的助手里却有那种眼高于顶之辈。刚才说话的这位就是如此,来部队这段时间,除了在陈贺千面前显得老实一点,在部队的工程师们面前不要太拽哦。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拽人,居然把这个稚气未消的小青工叫作老师,这世界真的让人看不懂了。 “岳司令,你们这的技校,水平竟然如此之高?”陈贺千扭头去向岳国阳求证,他本不是一个会作伪的人,被秦海的学识震撼住之后,更是忘了岳国阳给他编的那个假身份,一说话就露出马脚了。 岳国阳拼命地向陈贺千眨眼睛示意,嘴里说道:“老陈,咱们农机技校的水平还是挺不错的,你没去吧?” “了不起,了不起。”陈贺千喃喃地说道,“一个农机技校培养出来的学生,竟然有这么过硬的理论功底,人才啊,人才啊!” “陈老师过奖了。”秦海赶紧向陈贺千拱手道谢,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东西让陈贺千服气了,这其中的缘由,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拥有超前几十年的知识。有些内容在后世的专业人员看来并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知识,但放在这个年代,就属于非常前卫的理论创新了。 “聊了一上午了,都饿了吧?来来来,咱们把桌子摆上,大家边吃边聊。”岳国阳站起身,对众人招呼道。 陈贺千是国家级的专家,岳国阳对他一向是尊重有加的。秦海能够让陈贺千都感到佩服,岳国阳自然而然地把秦海也看成专家了,不再以一个青工的身份来对待。见双方的对话告一段落,岳国阳想起了自己的角色,便开始张罗着安排酒宴,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招待陈贺千,秦海只是沾沾光而已。 湖边上有几棵亭亭如盖的大树,照着岳国阳的吩咐,饭桌就安排在这大树底下,这样既荫凉又开阔,倒是符合军人的传统。 几名警卫士兵从食堂抬来了大圆桌,在树下支好,接着又开始分派碗筷。朱崇武领着秦海走到桌边,给他指了个位子,说道:“小秦,我看陈老师很欣赏你,要不你就坐陈老师旁边吧。” “没问题。”秦海点点头,然后走上前去,把自己座位旁边的碗筷稍稍挪动了一下。 “陈老师,这边请。”岳国阳陪着陈贺千也走过来了,他给陈贺千指了一下位子,说道:“陈老师请坐这吧。” 陈贺千走到桌边,正欲坐下,眼睛无意间注意到了放在自己面前的碗筷,不由得一愣。 “这是谁给我摆的筷子?”陈贺千问道。 “是那位秦同志。”正在旁边服务的警卫战士说道,他看了看碗筷的位置,不由得嘀咕道:“这个秦同志也真的是,怎么把您的筷子放到左手边了……” “别动!”陈贺千拦住了正准备替他把筷子挪到右手边的警卫战士,然后扭头看着一旁的秦海,眼睛里闪着狐疑之色。 秦海倒是呵呵地笑着,伸手示意道:“陈老师请入席吧,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应当是习惯用左手拿筷子的。” “你原来早就知道我是谁?”陈贺千这一刻的震惊,完全不亚于刚才那一会了。 第四十章 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陈贺千是个左撇子,不过,只有与他非常熟悉的人,才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在年轻时候,陈贺千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另类,因此在各种公共场合吃饭的时候,他都是用右手拿筷子的,只有在自己家里吃饭,才换成自己觉得更舒服的左手。到成为院士之后,不知是谁把他的习惯透露出去,于是遇到有宴请的场合,熟悉他的东道主都会主动帮他把筷子放在左手边,用这样的细节来体现对他的尊重。 秦海前一世与陈贺千关系亲密,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下上百次,自然了解陈贺千的这个习惯。刚才他帮陈贺千把筷子挪一个位置,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也是在向陈贺千传递一个信息: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谁碰上这样的事情,心中的震惊也都会如陈贺千一样。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小年轻人,居然知道自己这样隐秘的一个习惯,而自己却还藏头缩尾地自称是什么修械所工程师,这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他拼命地在脑子里回忆着秦海这个人,却丝毫也找不到线索。对方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自己怎么会和他认识的呢? “小秦,你去过京城?”陈贺千试探着问道。 “没有,我从未出过安河省。”秦海郁闷地回答道,其实前一世的他除了南北极之外,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都去过,甚至穿越都是在雪山上发生的。可是,现在他却只能说自己是个土鳖,哪都没去过。 “你知道我是谁?”陈贺千又问道。 “陈老师,钢铁总院高工。”秦海说道。老朋友了,装傻耍弄对方太不仗义。 “你怎么认出我的?”陈贺千追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了。”秦海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你就认为我是对您神交已久吧,您在钢铁学报等刊物上的论文,我全都学习过。” “不对,论文上怎么会说我是左撇子?”陈贺千打算追究到底。 秦海笑道:“您是我的偶像啊,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追星就是这样追的,别说左撇子这种很明显的特征,有些明星上厕所是爱看报纸还是听音乐,都有崇拜者要研究的。和他们相比,我这个崇拜者太不合格了。” “呃……正吃饭呢……”坐在秦海另一边的朱崇武赶紧提醒他们了,秦海说的话题好像有些恶心人了。 朱崇武这一打岔,陈贺千也不便对秦海继续打听下去了,他在心里琢磨着,可能是某一个自己的好友曾经教过秦海,也可能是秦海在什么报纸上看过记者采访自己的报道。可是,自己上报纸的机会总共也就那么三两次,好像也没说过什么左撇子之类的事情啊。 岳国阳举起酒杯,致了敬酒辞,然后众人便觥筹交错地互相敬起酒来,气氛很是热烈。秦海是个小年轻,享受不到岳国阳亲自敬酒的待遇,倒是葛东岩跑过来敬了他几回酒,朱崇武也象征姓地对他表示了一下。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安静下来,岳国阳指了指秦海,对陈贺千问道:“陈工,你看小秦说的这些,对你们修械所的工作是不是有所帮助啊?” 陈贺千苦笑道:“岳司令,您也不用瞒了,小秦早就认出我的身份,依我看,整个安河省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的底细。”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岳国阳好生诧异,“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底细的?” 陈贺千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他倒是挺应景地幽默了一句,说道:“谁知道这小年轻从哪了解到的情况,岳司令,我倒觉得他到你们部队来当个侦察兵挺合适的。” “哈哈,那可太可惜了。”岳国阳笑道,“那好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陈教授,你觉得小秦说的这些东西,对于你们的任务有没有帮助?” “非常有帮助。”陈贺千道,“刚才我们只是粗略地谈了一下,接下来,我想和小秦认真地探讨一下,我觉得如果他能够参与我们这项任务,能够对我们解决问题提供很大的帮助。” “嗯,是这样……”岳国阳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向秦海,问道:“小秦,你既然知道陈教授的身份,那么你是不是也知道陈教授现在在为我们部队做什么呢?” 秦海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涉及军事机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岳国阳道:“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陈教授他们正在帮助我们部队解决一个尖端装备上的材料问题,陈教授认为你在材料方面有一些自己的见解,能够对我们的工作有所帮助。我现在正式地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否愿意参加这项光荣而艰巨的工作。” 秦海没有被岳国阳的严肃所吓住,他笑了笑,说道:“支持国防建设,是每个公民的职责,只要岳司令信得过我,我愿意为部队贡献一份力量。” “不是我信得过信不过你,而是要看组织上是否信得过你。”岳国阳纠正道,“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你家庭出身没问题,在中学和技校学习期间,也没有参加过不法活动,总的说来,政治上是可靠的。不过,你如果要加入这个项目,需要再经过政治部的进一步审查,然后要签保密协议,未来不得向无关人员透露项目的情况,你愿意吗?” “没问题,能够与陈老师在一起工作,向陈老师学习,我非常荣幸。”秦海说道。 陈贺千赶紧说道:“哪里哪里,我们互相学习。小秦,你刚才说的很多东西,对我也非常有启发。这些原理你是怎么想到的,等下来以后,我们再探讨探讨。” “那好,咱们就共同喝了这杯,祝我们的项目任务能够早曰圆满完成。”岳国阳端起酒杯,依次和陈贺千、秦海碰了一下。 吃过饭,岳国阳让秦海留在基地,自己与朱崇武、葛东岩都离开了。随后,来了几个自称是省军区政治部的人员,把秦海叫到一间办公室,认真地谈了一个来小时,把秦海的家庭出身、政治面貌、社会关系、个人简历等问题问了个底掉。 秦海穿越过来好几天,一直也没顾得上好好消化一下自己这个身体里记忆,这下好了,他不想消化也得消化,倒是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情况熟悉了一遍。 他这个时候才清晰地想起来,自己所占据的这个身体原籍是安河省姜山县白河镇后岭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和两个上学的妹妹。他家的家境并不富裕,父亲除了种田之外,农闲时分还要在附近的煤矿里挖煤,以补贴家用。家里天天都在盼着他早曰毕业,这样不但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够挣到工资,回馈一下家庭。 嗯,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回家去看看了,凭着现在自己的才智,至少能够让家里人生活得好一些吧?秦海一边回答着政治部人员的问话,一边在心里暗暗地琢磨着这些家常琐事。 “好了,秦海同志,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审查,可以进入基地的项目。现在我向你宣布一下保密守则,请你认真记录,时刻牢记。”政治部的干事一本正经地对秦海说道。 “嗯嗯,你说吧,我记下就是了。”秦海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拿出钢笔和本子来记录着各项保密要求。其实,这些保密要求对于他来说是很熟悉的东西了,他前世参加过的各种机密、绝密项目数不胜数,脑子里装的国防机密随便说一项出来也能把眼前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干事吓个跟头了。 学完保密守则,又签完保密协议,秦海终于被带到了陈贺千的临时办公室,见到了导弹尾翼姓能项目的研究团队。 “小秦,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陈贺千见到由政治部干事带来的秦海,满脸喜色,上前拉着他的手,就开始给他介绍团队中的众人:“这位是李工程师,这位是张教授,这位是……” “各位都是前辈,我是来向前辈们学习的。”秦海向众人微微鞠躬,显出满脸的谦逊之色。 “哦哦,欢迎有新鲜血液加入啊,好好干,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提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一干专家们都牛烘烘地向秦海表现着前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意。 秦海对于众人的鼓励点头不迭,像极了一个刚出道的硕士生的模样。可是等陈贺千介绍完各位专家,又把此前的工作情况向秦海做了一个介绍之后,秦海的獠牙就露出来了。他用手指点着陈贺千在小黑板上写的一串串公式,说道: “恕我直言,咱们前期的工作进展缓慢,问题出在思路上。传统的高温强度材料的思路,已经不适合新型装备的要求了,咱们必须跳出传统的路子,充分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比如说,美国人在传统的4340钢的基础上,通过加入硅元素同时使材料的强度和韧度取得了大幅度的提高,发展出了300m钢,这是我们可以参考的。” “噼里嘭啷”一阵响动,专家们的眼镜掉了一地。 “这是谁呀,怎么说话这么狂妄!” “刚才还显得挺谦虚的,原来都是装的!” “小子,敢不敢和老夫辩论三百合!” 秦海这条鳗鱼,成功地把整个项目组都搅动起来了。 第四十一章 到底是多少亩 秦海一走就是四五天,杳无音讯。宁默等人不知道秦海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一个个望穿秋水,简直像是思念初恋的情人一般。 在这几天时间里,萧东平也在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永丰农场那边的试验结果。掐指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按每天100亩左右的耕作速度,700亩的测试边界应当已经达到了。 “叮铃铃铃……” 供销科的电话骤然响起,萧东平一个箭步扑上前,抓起了听筒,心里拼命地祈祷着:应该是老花的电话了,千万别是那些狗屁乡镇企业的业务电话啊!这几天,这些搔扰电话被萧东平骂了无数回了。 “喂,哪位!”萧东平对电话里问道。 “老萧吗,我是花国英啊。”电话里终于传来了萧东平朝思暮想的声音。 萧东平这一刻都差点要哽咽了:“老花,你总算是来电话了,试验结果怎么样?过700亩了没有?” “过了过了。”花国英在电话里哈哈笑道。 “阿弥陀佛!”萧东平下意识地念了句佛,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怎么样,老花,你通知林安宝没有?有没有让他准备好酒席,等我过去开宴?”萧东平心情大好,对着电话大声问道。 花国英道:“老萧,你先别急啊,还有一个情况,你听完恐怕就没那么得意了。” “什么情况?”萧东平心里咯噔一下。 花国英道:“你记不记得,咱们这个试验是用两种刀片试的,一半是你们的刀片,一半是红星厂的。” “记得啊,怎么……”萧东平知道问题出在哪了,狗曰的林安宝给他自己上了个双保险,衡量青锋厂刀片质量的时候,不但用700亩这个标准,还要用红星厂的刀片来作为对比。听花国英的意思,应当是说青锋厂的刀片虽然用过了700亩,但终究不及红星厂的刀片,人家的刀片还没磨坏,青锋厂的已经磨损完了。 “这我不管,我和林安宝赌的是我们厂的刀片能不能用到700亩,谁和红星厂去比了。”萧东平争辩道。 花国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见证人,你们的赌注是什么,我可管不着。这样吧,刀片的试验已经做完了,你抓紧时间到红泽来。不管是老林请客,还是你请客,反正这桌酒我是喝定了。” “当然是林安宝请客,这是说好了的事情!”萧东平强调了一声,然后扔下电话,跑到财务科去开条子借款,然后杀奔红泽。 农资公司门市部的经理林安宝也接到了花国英的电话,他当即就打算去验看试验的结果,被花国英在电话里婉拒了。花国英表示,作为一个公证人,他必须在打赌双方同时到场的情况下,才能展示试验结果,如果让林安宝先看了,万一萧东平不认账怎么办? “你们两个都是做买卖的,歼诈狡猾,我这个农民可不能上了你们的当。”花国英这样对林安宝说道。 林安宝只好呆在门市部等着萧东平了,幸好平苑离红泽也没多远,中午之前,萧东平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哎,老林,你怎么没在饭店等着,酒席预备好了没有?”萧东平一见林安宝,便用惊奇的口吻问道。 林安宝也不客气,反唇相讥道:“不会吧,明明是你输了,应该你请客才对啊。” 萧东平道:“老花在电话里已经说了,我的刀片用过了700亩。只要我们的刀片能够用够700亩,你就请客,这是不是你说的?” “这地和地也不一样,老花故意放水,挑了好地来试验,过了700亩有什么了不起。你们的刀片都磨没影了,人家的刀片还崭新的,你也好意思叫我请客?”林安宝耍赖道。 萧东平恼了:“林安宝,你编故事也编圆一点好不好,什么叫我们的刀片磨没影了,你听谁说的。” “管他谁说的,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看就看看,我就不信红星厂的刀片能比我们的强到哪去!” 两个人一路吵着,来到了永丰农场。花国英已经带着一辆吉普车在农场门口等着他们了,一见二人到来,便招呼他们上车,然后直奔大田而去。 “老花,我就知道你和老萧交情好,故意放水。你说说看,你是不是专门挑了700亩软地来耕,才让青锋厂的刀片勉强过了700亩?”林安宝在车上又继续对花国英发难。青锋厂的刀片能够耕过700亩,实在大出林安宝的意料,他明知花国英不是那种会作伪之人,但还是要在嘴上讨讨便宜。 花国英的态度却是异常地好,对于林安宝的责难,他并不争辩,只是连连点着头,说道:“你们不要急,是什么地,到了地头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萧东平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也是窝着火。自己的刀片终究是技不如人,虽然700亩的标准达到了,可是林安宝随便玩个花招,就让自己难堪了,这实在是太闹心了。如果……如果……唉,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吉普车来到地头,一架旋耕机已经从地里拉出来,放在路边上,等着他们三个人鉴定。花国英带着林安宝、萧东平从车上下来,走到旋耕机旁边,对艹作员问道:“什么情况,你向这两位领导介绍一下吧。” “是!”艹作员答应一声,走上前去,说道:“二位领导请看,这是上次花场长让我们做试验的旋耕机,上面一共使用了两种品牌的刀片。试验一共耕了734亩地,其中一组刀片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磨损,已经不能继续使用,所以我们就停止实验了。”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是734亩!”萧东平像只好斗的公鸡一样,对林安宝喊道。 林安宝的脸色有点难看,他走上前去,看了看旋耕机上的刀片,对艹作员问道:“你们试验的地块,和其他的地块有什么区别吗?” 艹作员道:“没有区别。”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根本不是什么软地,就是普通的地块!”萧东平又逮着了理,准备乘胜追击。 林安宝道:“老萧,你高兴什么,你来看看,你们的刀片磨得都没刃了,人家的刀片还好好的呢,你们跟人家比就是差得远。我估摸着,这应当是机耕手的技术比较高超,刀片磨损低。如果全部用红星厂的刀片,没准1000亩都耕下来了。” “你就吹吧!”萧东平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也俯身看了看两种刀片。的确,其中一种刀片的刃已经磨秃了,到了需要更换的水平。而另一种刀片倒也没有像林安宝说的那样,是什么好好的,离磨秃也就是差着一点点,最多再有几十亩的寿命而已。 “老林,你有点常识没有,就这样的刀片,最多再耕50亩,肯定就全磨没了,寿命根本了800亩,还什么1000亩,你可真能吹啊。”萧东平不屑地说道。 “就算800亩,也比你们这700亩强。”林安宝道。 “我们是734亩好不好?” “那是老花放水了。” “老花,你来说说,是放水了吗?”萧东平转头对花国英问道。 花国英走上前来,呵呵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先吵开了。我电话里故意没有说明白,就是想看你们俩的笑话呢。” “笑话?什么笑话?”林安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萧东平愣了一秒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蹲下身,也不嫌脏,伸出手拼命去擦着旋耕刀片上的泥迹,擦了一个又一个,等他擦到第五片的时候,不由得哈哈狂笑起来了:“哈哈哈哈,老子太特莫高兴了,林安宝,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什么意思?”林安宝被萧东平给笑毛了,他跟着萧东平蹲下身,探头一看,不由得傻眼了。只见在那些尚未磨秃的刀片上,赫然打着青锋厂的标记,而被磨秃的,才是红星厂的刀片。 “你们这两个傻瓜!”花国英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得意忘形,他笑道:“最傻的是老萧,你们的刀片质量这么好,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早就发现了,磨秃的是红星的刀片,青锋厂的刀片至少还能用几十亩呢。” “什么几十亩,最起码还能用200亩好不好!”萧东平立马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给全忘了,一张嘴就加上了一百多亩的虚头。 “你刚才自己说的50亩,现在改口来得及吗?”林安宝反驳道。 “就算是50亩,我们也有800亩了,比狗屁红星厂的700亩强多了……” “人家是734亩!” “那是老花放水了!” 艹作员在一旁看着两个中年人一转眼就互换了讲稿,像两个没有节艹的孩子一般,不禁笑得肚子都疼了。 第四十二章 壮士断腕 打闹归打闹,青锋厂的刀片寿命超过了700亩,而且在对比试验中还战胜了国内名牌红星厂的刀片,林安宝认赌服输,果真在旁边的餐厅点了一桌子菜,款待萧东平和花国英。农资公司的经济效益比青锋厂要好一些,吃顿饭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你小子,老实交代,你们的刀片是不是做过处理了?” 酒过三巡之后,林安宝开始逼问萧东平。其实早在上次萧东平来和他打赌的时候,他就猜出青锋厂肯定对刀片进行了新的处理,所以萧东平才有这样的底气。他没有料到的,只是青锋厂的处理技术如此高超,竟然能够把原来的次品修复成了优等品。 萧东平自然也不便再瞒着,他说道:“想不到老歼巨滑的老林,竟然也上了我的当,实在是太可笑了。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厂搞了一项叫作高频感应堆焊的新工艺,把刀片的质量全面提高了。怎么样,老林,现在服气了吧?” 林安宝道:“你以为我真的傻呀?我早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做手脚了,不过,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其实是希望你们能够做出好产品的。红星厂毕竟是外省的厂子,咱们用外省来的刀片,这叫受制于人啊,哪有用你们青锋的刀片踏实?再说,你们青锋这几年一直都走背字,我也希望这批刀片能够让你们起死回生呢。” 听到此话,萧东平收起了调侃的嘴脸,举起酒杯,说道:“老林,唉,患难见真情,我知道,你对我们厂一直都是有感情的,这叫啥?对了,叫恨铁不成钢啊。感谢的话,我也不会说,都在酒里了。” “来来来,干一杯。”林安宝连忙举杯,与萧东平一道一饮而尽。 话说到这个程度,大家也就不再互相贬损了,花国英说道:“老萧,你们这个技术了不起啊,普通农具这样加工一下,耐磨姓就能够大幅度地提高,以后我们农场的铧犁之类的,你们是不是也可以帮我们处理一下?农具的使用寿命哪怕延长100亩,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既省料又省时,非常有意义的。” 萧东平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说起来就让人生气,我们厂长也不知道是犯什么病了,现在一心想转产洗衣机,打算把农机这方面的业务都扔了。就这高频堆焊的技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上马呢。” “你们不是已经弄出来了吗?”林安宝问道。 萧东平道:“我拿来的,只是一些样品,我们库房里还有2万片刀片,如果要全部做堆焊,必须上自动夹具。但我们厂长现在反对这个项目,他不点头,自动夹具就没法弄啊。” “你们厂长真是有病了。”林安宝道,“一套夹具能值几个钱,你们这2万片刀片如果都能达到这些刀片的质量,我们农资公司可以全部收购。咱们省里消化不了,我们可以调到东北那边去。那边大农场多,旋耕机是耕作的主力呢。” “对了,老林,我想在你这走个后门,你能不能给我开一个证明,证明我们这2万片刀片你们都能够收购?”萧东平问道。 林安宝想了想,说道:“这个有点违反规定,不过既然你老萧开口了,而且你们的刀片质量真的过硬,我就给你破个例吧。不过,我可得丑话说在前面,你们的刀片来了,我是要抽检的,抽检如果不合格,我全部退货,抽检费还得你们出。” “没问题!”萧东平拍着胸脯答应道,“我们也是老厂子了,这点信用还是有的。如果产品不合格,我们肯定不会出厂。” “呵呵……”林安宝只能呵呵了,你们过去拿来的刀片,难道算是合格的? 这顿酒,萧东平喝得有些半醉了,他拒绝了花国英让他去农场招待所休息的邀请,搭乘长途车匆匆忙忙赶回了平苑。他心里惦记着仓库里的2万片刀片,急着赶紧回去找项纪勇和冷玉明商量如何开发自动夹具的事情。 在农药厂门口下了长途车,萧东平晃晃悠悠地向青锋厂走去,还没到跟前,就发现青锋厂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闹闹烘烘的,不知出了啥事。萧东平紧走几步来到跟前,在人群中发现了须眉倒竖、满脸怒气的项纪勇。 “韦宝林,你特莫就是个忘八蛋!” 项纪勇用手指着厂部办公楼的方向,大声地吼叫着。在他的面前,停着一辆四吨的解放牌大卡车,看那阵势,好像是项纪勇在拦着这卡车,不让它离开青锋厂。 萧东平定睛看去,只见卡车的车箱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一箱一箱的货物。萧东平是做供销的,自然能够看得出那是什么箱子,那箱子里装的分明就是青锋厂的旋耕刀片。 “老项,老项,出什么事情了?”萧东平从人群中挤过去,来到项纪勇的面前,拉着他的手问道。 项纪勇脾气暴躁,这是青锋厂人所皆知的。当然,项纪勇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发脾气,他只是在遇到了极其生气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如此发作。项纪勇一向与韦宝林不对付,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这种站在厂门口用脏话大声辱骂韦宝林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发生。 “你问他,就是他和韦宝林合伙干的好事!”项纪勇用手指了指自己面前,萧东平这才发现,翟建国正灰头土脸地站在离项纪勇四五步远的地方,一副想说话又没机会说的窘样。 “项科长,你这是干什么嘛,这么多工人围在这里,你也不怕影响不好?” 趁着萧东平与项纪勇说话的工夫,翟建国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他是一个文化人,无论是吵架还是动手,都远不是项纪勇这种车间出身的人的对手。刚才项纪勇对他和躲在办公楼里不露面的韦宝林一通破口大骂,他愣是不敢上前去与项纪勇理论。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东平扭头向旁边的工人求证。 “韦厂长要把仓库里刀片卖掉,项科长不同意。”有知情的工人简单地介绍道。 “把刀片卖掉?卖给谁?”萧东平诧异道,刀片能卖出去是好事啊,可是这种没有经过处理的次品,谁会要呢? 项纪勇道:“2毛钱一片,谁不会要!” “2毛钱一片!”萧东平一下子也炸了。 正品的旋耕机刀片价格是2至3块钱一片,青锋厂现有的这2万片刀片,因为钢材质量不过关,被农资公司退货,但如果能够用秦海的技术进行一些后期处理,卖到2块多钱一片是不成问题的。做高频感应堆焊的成本并不大,平摊到每片刀片上,也就是几分钱的样子。花几分钱就能够卖到2块多钱的产品,居然要以2毛钱一片的价格贱卖,这不是败家子的行为吗? “翟主任,老项说的是真的?”萧东平看着翟建国问道。 翟建国道:“这是韦厂长决定的,这些刀片已经成为咱们厂的拖累,做企业,就需要有点壮士断腕的魄力。” “断你娘的叉叉!”项纪勇骂道。今天听仓库保管员报信说翟建国带了一个乡镇企业的老板去拉刀片,项纪勇就有些急眼了。待到问出刀片是以2毛钱一片贱卖给这家乡镇企业的,项纪勇当即怒不可遏,平时不太说的脏话也全都蹦出来了,直接把韦宝林和翟建国两家的女姓亲属都问候了n遍。 “项科长,你怎么骂人啊!”翟建国嘟囔道,他没有勇气和项纪勇对骂,因为他不敢确信项纪勇会不会从骂人发展到打人。以他的小体格,项纪勇一只手就能把他拍扁。 “骂你是轻的!”项纪勇吼道,“你们特莫还知道壮士断腕,人家壮士断腕是因为被毒蛇咬了,没让你们把好胳膊也切了。这些旋耕刀片,老冷和秦海已经解决了堆焊工艺的问题,只要上一套自动夹具,马上就可以处理成合格刀片。2万片刀片,起码是5万块钱的货款,你们竟然以4千块钱就给卖了,这叫断你娘的叉腕!” 萧东平道:“翟主任,老项说得对啊,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刀片经过前期处理之后,在永丰农场进行耕田试验,把红星厂的刀片都给比下去了。农资公司答应我们,只要我们能够把所有的刀片都同样处理一遍,他们愿意把我们的2万片刀片全部吃下。” 翟建国皱了皱眉头,说道:“萧科长,企业经营不能总算这种小账,要算企业成长机会的大账。韦厂长已经确定了转产洗衣机的目标,而且这个目标也得到了县里的初步认可。在这个时候再纠缠在旋耕机刀片上,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这是整整5万块钱的货款,怎么是芝麻呢?”萧东平还在努力地试图说服翟建国。 “老萧,你光算到了5万块钱的货款,你算过耽误时间的损失了吗?” 一个声音在翟建国的身后传来,项纪勇和萧东平抬眼看去,只见厂长韦宝林带着保卫科长马大荣和另外几名保卫科的干部向这边走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哀大莫过于心死 卖掉库存积压的旋耕刀片,是韦宝林亲自做出的一项重大决策。 他并不是不知道项纪勇、冷玉明等人在车间里搞的技术革新,从项纪勇向他汇报的情况中,他也知道这项被称为高频感应堆焊的技术的确能够解决旋耕刀片耐磨性差的问题,从而使库存的2万片刀片起死回生。 然而,韦宝林想到的是其他的事情,他认为,项纪勇等人这样做,其实是在变相地抵制转产洗衣机的策略。修复全部的旋耕刀片,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而如果旋耕刀片的销售有了起色,那么支持继续生产农机的声音就会更加强烈,转产洗衣机的迫切性就会大打折扣。 韦宝林当厂长之后,曾到行政学院去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企业管理,他记得讲课的教授们讲过许多企业管理的原则,其中就有关于坚定不移地执行既定方略这样的要求,据说这是企业家精神的表现之一。 他用课堂上学过的波士顿矩阵来分析,认为农机属于低增长率、低市场占有率的“瘦狗项目”,这样的项目是必须要果断扔掉的。而洗衣机则属于高增长、高市场占有率的“明星项目”,是值得积极推进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决心排除一切干扰,坚持转产洗衣机的目标。既然项纪勇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旋耕刀片上,那他就必须打消他们的念头,而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刀片处理掉。 照韦宝林的想法,这些刀片可以直接作为废钢卖给废品收购站,这是最简单的做法。不过,出于对企业财产保全的考虑,他还是让人联系了一些乡镇企业,询问对方是否有意收购这些刀片。今天来拉刀片的,就是邻县的一家乡镇企业,对方愿意按每片2毛钱的价格收购全部的刀片,这样一来,原来只打算卖成废品价的刀片,凭空就升值到总价4000元了,韦宝林觉得这笔生意甚是合算。 谁料想,计划得好好的事情,却临时出了变故。项纪勇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低价处理刀片的消息,他急匆匆地赶到厂门口,拦住了拉刀片的卡车,然后便开始对着办公楼破口大骂起来,口口声声要求韦宝林出来与他对质。 项纪勇的叫骂,惹来了一大帮看热闹的干部和工人。听到项纪勇介绍的情况,众人有些与项纪勇一样愤慨,也有些上前劝项纪勇不要闹了,经营的事情有厂长负责,他一个生产科长又何必操这份心呢。 由于项纪勇骂得实在是难听,韦宝林只好安排翟建国下楼去与项纪勇谈判。翟建国来到项纪勇面前,还没张嘴,就被项纪勇一通臭骂,憋在现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前来拉刀片的那家乡镇企业的人员不明就里,也不敢造次,只能任凭卡车被项纪勇拦住。乡镇企业在这个时候的社会地位还不高,在国营企业面前有点畏畏缩缩的劲头。带队的业务员跑到韦宝林那里去求计,韦宝林犹豫再三,最后打了个电话,叫保卫科长马大荣带几个人与他一同去与项纪勇理论。 “老萧,你没学过企业管理,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咱们这些刀片堆在仓库里,既占用了场地,又浪费了资金,这本身也是一种成本,叫作影子成本。厂里决定把这些刀片处理掉,目的就是腾出场地,保证厂里的重大目标能够顺利实现。”韦宝林走到萧东平面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韦宝林,韦厂长!我项纪勇是学工的,我不懂什么企业管理。但我知道,这批明明可以修复之后卖个好价钱的刀片,被你当废品卖掉,这是一种混蛋决策!你特莫这样做,你就是个混蛋!”项纪勇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今天之前,项纪勇念着韦宝林是厂长,至少不敢当面这样骂脏话。但今天他实在是气急了,所以把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韦宝林脸色变了变,别说是当厂长以来,就是他参加工作以来,也不曾有人这样当面骂过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坏了。当前一大群围观群众的面,他也不便与项纪勇对吵,于是把脸一沉,转头向旁边的围观者喝道:“你们都是哪个车间的,还有老王、小李,你们科室没有工作要做吗?栾苏琴,你们劳资科是干什么吃的,上班不查考勤吗?无故脱岗不扣工资吗!” 听到韦宝林这声喝,围观的人呼啦一下赶紧都散了。这些人有些是从车间里跟着出来看热闹的,有些是厂部办公楼里行政部门闻讯出来看热闹的,追究起来的,的确都算是脱岗。虽然厂子的劳动纪律其实没那么严,平时大家串个门、出来抽支烟之类的,都是常事,但现在厂长急眼了,要拿考勤说事,大家还是赶紧避避风头为好。 围观者中其实还有倒班的工人,倒不存在脱岗不脱岗的问题,但别人散了,他们还留在这里,岂不是等着让厂长记住你?厂长被人骂成混蛋,这就算不属于侮辱领导,起码也算是泄露青锋厂机密吧,这样的话,你听见了就属于犯罪。 算了算了,神仙打架,咱们凡人凑什么热闹,快散了吧。 不多一会,一大群人就走了个精光,当然,有些人离开之后,躲在远处假装抽烟聊天,偷眼观看这边的动静,这是韦宝林没法干预的,厂长也管不住大家的八卦之心啊。 围观者都走散之后,现场只留下了各方的当事人:前来买刀片的乡镇企业的业务员和司机,卖刀片一方的韦宝林和翟建国,阻拦卖刀片的项纪勇和萧东平,此外就是马大荣和几名保卫科的干部。 项纪勇像半截铁塔一般戳在厂门口,阻挡着卡车出门。对方的司机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启动车辆强行闯关。人家厂子里的恩怨,自己是淌什么浑水?这是乡镇企业的那几位内心的想法。 “老项,你这是何苦呢?”韦宝林看到旁边的人都走光了,心里踏实了。没有了听众,项纪勇再骂人也是白费口舌,至于说动手,旁边有保卫科的人在,项纪勇也伤不着韦宝林。自己一句话就驱散了一大群围观群众,说明自己这个厂长还是有权威的,这让韦宝林觉得心里有了底气。 “老项,厂里决定上马洗衣机项目,是一个长远的目标。这个目标一旦实现,能够使我们青锋厂彻底甩掉亏损的帽子,届时大家的工资能够翻番,奖金能够加倍,各种福利都会直线上升,你为什么要反对呢?”韦宝林劝道。 项纪勇站在那里,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这是项纪勇现在唯一的感觉。他跳过了,骂过了,愤懑之气发泄出来之后,现在突然有些茫然了。 是啊,韦宝林是厂长,他说一句话,大家就都吓跑了。所有的人都怕韦宝林扣工资,他们宁可看着厂里的财产这样流失掉,也不敢留下来与自己站在一起。那么,自己又是何苦呢? 厂子是国家的,不是自己的。得罪了韦宝林,自己会被穿小鞋,疼是疼在自己脚上的。自己在这家工厂呆了20多年,这事不假。但厂子垮与不垮,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项科长,有话好好说,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办公室去吧,太阳这么晒,站在这里多热啊。”马大荣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走上前去,对项纪勇劝道。 萧东平也看看项纪勇,小声地喊了一句:“老项……” 喊完之后,萧东平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劝项纪勇放弃吗?别说项纪勇不甘心,他自己也不甘心。可是要支持项纪勇吗,萧东平此刻心里的想法与项纪勇一样,也是困惑、无助、灰心…… “韦宝林,我不想破坏你的伟大目标。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产科长,你随时可以把我拿掉。我只是心疼这一车的产品……2万片刀片,这是全厂工人一刀一刀切出来的,大家两年没有见着奖金,连医药费都报销不了,在这种情况下,加班加点做出这2万片刀片,你就舍得这样当废品卖掉?”项纪勇用低沉的声音对韦宝林说道,他的语速非常慢,似乎稍快一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韦宝林从项纪勇的话中听出了对方的妥协之意,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拍拍项纪勇的肩膀,说道:“老项,我理解你的心情。作为生产科长,你付出了很多心血……” “韦厂长,这个生产科长……我不当了。”项纪勇鼓起勇气说道,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我原本就是一个工人出身,我是用一个工人最后的一点良知,在……在求你,韦厂长,留下这些刀片,让我们最后再试一次吧!” 第四十四章 请称呼我宁主任 听到项纪勇说出“最后的一点良知”,萧东平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是啊,他们熬得这么苦,不就是因为心中良知未泯吗?韦宝林这样折腾这家企业,县里不闻不问,工人干部们背后骂娘,当面却一个个奉承着韦宝林、翟建国等人,大家想的都是同样的一个心思:关我屁事! 可是,他们几个——项纪勇、萧东平、冷玉明,对了,还有那个初来乍到,根本就不知水深水浅的秦海,还在苦苦地琢磨着如何挽救这个厂子,他们是何苦呢? 如果他们愿意随波逐流,跟韦宝林一起胡闹,凭他们的位置,哪里不能混得比现在好?翟建国这个狗腿子,就是因为紧跟韦宝林,现在不是吃香喝辣吗?再穷不能穷领导,再苦不会苦机关,这么大的厂子,哪个地方漏点油水下来,也够他们几个中层干部润一润肠胃了。 可是,良知……这种东西就这么讨厌,你明明知道它有百害而无一利,就像一截阑尾一样,但你就是下不了狠心把它切掉,只能让它留在你的身体里,时不时发作起来,让你疼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看到萧东平的眼泪,韦宝林也有些感伤,他叹了口气,说道: “唉,老项……老萧,我理解你们对青锋厂的感情,我也是青锋厂的人,我也是从一个普通职工做起来的,要论感情,我也不比你们差。我们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想救这个厂子,只是方法不同罢了。你们是做具体业务的,我是一厂之长,大家的角度不同。有关转产洗衣机的好处,在会议上我已经说得很多了,在此也不必再说。老项,老萧,把这件事忘掉吧,咱们齐心协力向前看。” “韦厂长,老项刚才说过了,厂里的决策,我们支持。我们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这些刀片,省农资公司已经答应接收了,价钱是2块5一片,前提是我们对所有的刀片做堆焊处理。这个技术我们已经掌握了,老项和老冷他们研究过了,只要上一套自动夹具就可以解决问题。对了,韦厂长,你看,这是农资公司的订货单。”萧东平说着,从随手的手提包里取出林安宝给他写的采购意向证明,他没有想到,这个证明竟然这么快就发挥作用了。 韦宝林没有去接那份证明,他摇摇头道:“转产洗衣机的事情,刻不容缓,现在全厂的工作重心都必须放到这上面来,其他的事情一律都要让路。刀片的事情,不要再商量了,你们都是厂里重要科室的负责人,从现在开始,要把心思用在洗衣机项目上。” “这个生产科长,我不会再当了。”项纪勇摇了摇头,心灰意冷地说道。 “谁允许你不当的!”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在场的众人还没见着人,光听到声音就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颤。他们一齐扭头看去,只见老厂长宁中英面沉似水地站在卡车边,正在上下打量着车上的货物。刚才那句话,正是他说出来的。 “宁厂长!”项纪勇和萧东平失声喊道,这一刻,两个人心里的感觉就如在后娘那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亲娘一样,五味杂陈。 项纪勇和萧东平会在刚才产生出那么强烈的无助感,很大程度与宁中英这两年来对厂里各项事务的漠然有着极大的关系。韦宝林刚上台的时候,项纪勇等人遇到不赞成韦宝林决策的时候,就会本能地去找宁中英诉说。但每一次宁中英的态度都是认真听,却拒绝评论。有时候,项纪勇他们劝说宁中英去与韦宝林交涉,宁中英只是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时间长了,项纪勇他们也就死了心了,他们觉得,宁中英此举也是聪明人的作为。已经退居二线了,得罪现任厂长有何好处?厂子办得比过去好,证明你过去无能,你是自己找骂。厂子比过去差,你的待遇也一分钱不少,关你什么事? 韦宝林在表面上处处显得对宁中英尊重无比,那也是建立在宁中英不多管闲事的基础上的,如果宁中英成天和韦宝林为难,韦宝林难道不会稍稍给宁中英一些为难吗?最起码,宁中英的儿子还在厂里当工人,而且毛病不少,韦宝林收拾不了宁中英,找个茬为难一下宁默,岂不也相当于对宁中英打脸了? 就在刚才,项纪勇和萧东平都想过,现在这个局面,也只有宁中英出面,才能扭转过来,至少把这2万片刀片救下来。不过,这个念头在他们的脑海中仅仅是迅速一闪就消失了,他们都在心里揶揄自己:宁老头现在活得逍遥自在,人家有什么必要出来得罪人呢? 可是,越是不抱希望的事情,却越是出现了。在这样一个宁中英绝对不应当会出现的场合,他们居然看到了宁中英。宁中英刚才那一句“谁允许你不当的”,充满了霸气,让项纪勇和萧东平一下子找到了几年前被宁中英呵斥时的幸福感觉。 “老厂长,您怎么来了?”韦宝林心中一凛,走上前去,对宁中英问道。 宁中英没有搭理韦宝林,只是对那乡镇企业的业务员问道:“你们车上拉的是什么?” “旋耕刀片啊。”业务员答道。 “你们拉去干什么?”宁中英又问道。 “你管啊?”业务员没好气地顶撞道。他不愿意得罪青锋厂的人,但宁中英问的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了,他自然不愿意回答。 这家乡镇企业收购这些刀片,是打算拿去转卖的。青锋厂的刀片不合格,使用寿命只有400余亩,相当于合格刀片的三分之二左右。但如果这样的刀片按半价销售,肯定是有人愿意要的。市面上旋耕机刀片的价格是2块多钱,他们以2毛钱的价格从青锋厂买走,再以1块多钱的价格售出,一转手就是一两万的利润,这种好事,岂能对人明言? 听到业务员这话,韦宝林就知道大事不妙。宁中英的强势性格,岂能容人这样挑衅。他不等宁中英发作,赶紧上前,说道:“老厂长,这些刀片都是不合格品,被省农资公司退货了。他们把这些刀片拉走,主要是要回炉熔炼钢材用的。” “是这样吗?”宁中英盯着那业务员,逼问道。 那业务员有点心虚,自然不敢正面回答。他听韦宝林喊宁中英为“老厂长”,多少能够猜出宁中英的身份。这几年,国营企业都在换领导,原来那帮五十来岁甚至六十来岁还在岗位上的领导都退居二线了,换上来的都是韦宝林这样的少壮派。以这位业务员的经验,这种退居二线的领导一般都属于落毛的凤凰,用不着害怕的。 “我们拿去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业务员说道。 宁中英冷冷一笑,说道:“你车上拉的是青锋厂的产品,我当然管得着。” “你又不是厂长!”业务员说道。 宁中英把头转向项纪勇,道:“项纪勇,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去找几个工人,把车上的货全部卸下来,流出去一箱,我唯你是问!” “好!”项纪勇精神抖擞,转身欲走之间,又想到一事,连忙提醒道:“宁厂长,你小心,我这一走,他们有可能开上车就跑了。” 宁中英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地对项纪勇说道:“滚,老子还用你教。” 说罢,他也不管旁边脸黑得像要下雨一般的韦宝林,径直对马大荣下令道:“马大荣,去把大门关上,你们两个,把这车守住,如果让车离开厂子半步,你们就等着被开除吧。” 马大荣和几名保卫科的干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好。现任厂长就站在旁边,老厂长在那发号施令,旁若无人,自己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呢? 照理说,宁中英已经退居二线了,大家尽可不听他的调遣。但宁中英在青锋厂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死诸葛能够吓跑活仲达,马大荣他们还真不敢违逆宁中英的话。 “韦厂长,你看……”马大荣哭丧着脸向韦宝林请示意见,他身边的几个干部倒是真的跨前一步,代替业已离开的项纪勇,拦住了卡车的去路。 韦宝林虎着脸走到宁中英面前,忍着气说道:“老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宁中英呵呵一笑,说道:“韦厂长,我现在不是厂长了,我是厂调研室主任,你最好还是称呼我宁主任更好。” 韦宝林还是忍气吞声地说道:“老厂长,我知道,你不赞成转产洗衣机的决策,但这个决策是厂长办公会议集体制定的,请你能够理解。” “如果我拒绝理解呢?”宁中英似笑非笑地答道。 第四十五章 最终否决权 与项纪勇的狂躁不同,宁中英的态度虽然强硬,却并不恶劣,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和蔼可亲。韦宝林知道,当宁中英流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他把自己当成猫,而把对手当成老鼠的时候。也就是说,宁中英此刻对他是一种戏谑的心态,是带着必胜的把握在耍弄他。 宁中英从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两年,一直都保持着低调,不插手青锋厂的各种事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了解青锋厂的情况,尤其是领导层的情况。他一直不出手,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或者没有找到必须出手的理由。近些日子,青锋厂风起云涌,面临着重大的转型,宁中英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下去,作为一名老厂长,他有义务出来拯救这个厂的危机。 今天,项纪勇跑到厂门口来阻拦运刀片的汽车,而冷玉明则匆匆忙忙跑到宁中英家里,去向他汇报此事。宁中英当即收起了漠然的嘴脸,来到了厂门口的冲突现场。 宁中英一出现,就扭转了现场的局面。项纪勇和萧东平顿时有了主心骨,而马大荣等打酱油的人也不得不屈从于宁中英的淫威,照着宁中英的吩咐把运刀片的卡车拦下。对手只剩下韦宝林和翟建国两个人,宁中英岂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老厂长,不管你是不是支持这个决策,现在决策已经做出了,你作为一名老同志,应当服从厂领导的集体决议,不应当采取这种与厂里决策相抗拒的行为。”韦宝林的话气开始加重了,他看出宁中英已经打算与他撕破脸,在这个时候,退让是没用的,只能是以自己现任厂长的权势来压服宁中英。 宁中英一摊手:“韦厂长,你说决策已经做出了,是谁做出的?” “当然是我。”韦宝林说道。 “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青锋农机厂现任的厂长。” “那么我呢?” “你是青锋农机厂过去的厂长,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韦宝林不客气地提醒道。 宁中英笑道:“看你这记性,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了,我是青锋农机厂的厂调研室主任,你应当叫我宁主任。” “那又怎么样?”韦宝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众所周知,调研室就是一个养老机构,许多老干部都羞于说自己是调研室的什么主任、调研员之类,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是靠边站的人了,当然,官方的说法,叫做退居二线。 宁中英道:“因为我是调研室主任,所以我就有权否决你的决策。这是平苑县经委赋予我的职责,韦厂长,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否决……”韦宝林一愣,心里顿时涌出了无数头羊驼,尼玛,这都算个什么事啊! 如果宁中英不提,韦宝林的确是忘记了。在安排宁中英退居二线、担任调研室主任的时候,县经委主任专门提到,调研室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是企业决策机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担负着帮助、扶持年轻干部的作用。 按照县经委的说法,调研室对企业的决策拥有知情权、建议权、监督权,最重要的是,在涉及到企业兴衰的重大决策问题上,调研室拥有最终的否决权! 给调研室赋予这样大的权力,是当时的社会需求。一方面,一大批处在工作岗位上的老干部不愿意放下权柄,拒绝接受退居二线的安排,上级机关只好承诺给他们保留重要的权力,以便让他们心情舒畅地滚蛋。 另一方面,上级机关对于接班的年轻人也多少有些不踏实,这些年轻干部闯劲有余,经验和沉稳不足,万一步子迈得太大,是会扯得上级领导蛋疼的。为了能够给年轻干部加一道紧箍咒,上级机关便给各级调研室赋予了最终否决权,以便让老同志能够在关键时候把住关口,避免出现重大损失。 从上面到地方,所有安置退居二线干部的部门,都有相类似的授权。但这些退下来的干部轻易也不会去行使什么否决权,一是不愿意得罪当权者,二是的确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心理。 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些权力给忘记了,觉得退下来的干部就已经是废人,可以置之不理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蔫乎了两年之久的宁中英,居然在这个时候祭出了这把尚方宝剑,一本正经地行使起否决权来了。 难怪宁中英今天一反常态地要求自己称呼他为“宁主任”,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老厂长,你这不是和我们这些年轻干部为难吗?”韦宝林无奈了,他知道宁中英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必然是杀招。对方既然找到了捣乱的依据,自己再想通过吓唬的方式来迫使对方屈服,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宁中英道:“韦厂长,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厂里工人辛辛苦苦生产出来2万片刀片,市场上能够卖出去5万块钱,而你却以4000块钱的低价销售给别人,而且买刀片的人还藏头缩尾地不敢说出刀片的用途,我作为调研室主任,前来调研调研也不行?如果你能够把这件事的道理跟我讲清楚,难道我宁中英是不讲理的人吗?” 你特莫就是不讲理的人!韦宝林在心里吼道,但宁中英的话中规中矩,他还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宁中英即便是不占理的时候,都有无理闹三分的本事,现在他占着了道理,还不定要搅出什么风波来呢。 “宁厂长,有关转产洗衣机这个决策的情况,我已经向你汇报过了,你也知情了。处理这2万片刀片,目的是为了腾出仓库,以便接收洗衣机生产设备的材料。这2万片刀片是不合格品,错误已经犯下了,我们现在也不说谁是谁非,关键是向前看,你说对不对?”韦宝林辩解道。 萧东平这个时候不补刀更待何时,他马上把修复过的刀片在永丰农场进行试验的事情向宁中英又汇报了一遍,同时还拿出了林安宝写的那个采购意向证明。 宁中英把证明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扬起来对韦宝林说道:“韦厂长,你看过这个了吗?” “这不能说明什么,一个产品救不了青锋厂。”韦宝林答道。 宁中英道:“一个产品当然救不了青锋厂,但如果我们把每个产品都能够做好,青锋厂何至于此?现在我以调研室主任的名义,命令你们马上把刀片送回仓库,马上组织技术攻关,完成刀片的堆焊工作。” “韦厂长,听谁的?”乡镇企业的那位业务员有些呆不住了,对韦宝林问道。在他看来,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一个现任的厂长,居然被一个下台的厂长压得死死的,下台厂长居然还敢下达命令,哪有这么窝囊的现任厂长的。 这时候,项纪勇带着几名工人已经赶到了,原来看热闹的那些人自从看到宁中英出现之后,又悄悄地围了上来,只是没敢凑得太近。韦宝林看到此情此景,知道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宁中英这边既有名分,又有民意,自己如果死扛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他狠狠地哼了一声,背着手离开了现场,走向办公楼。 翟建国见状,赶紧像条宠物犬一样追上去,给韦宝林做伴。 “把车开回去!”萧东平见韦宝林离开,心情愉快,他向卡车司机挥着手,发号施令。 “娘卖叉的,你们搞什么鬼,老子这趟白跑了?”司机郁闷之极,忍不住就发作了。这装车卸车的,最后啥也没干成,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宁中英把眼一瞪,喝道:“你是哪个单位的,敢跑到青锋厂来骂娘,你再骂一句试试!” “好了好了,赶紧开车吧,你真想去派出所啊。”马大荣凑上前去,推着司机连劝带威胁地说道。 “我……唉!”司机被宁中英那恶狼一般的眼神给吓着了,他不过是一个跑运输的乡下人而已,尽管这些年赚了点钱,在城里人面前还是有些怯意。尤其是青锋厂这样的国营大厂,罗织一个罪名把他弄到派出所去喝半天茶是完全有可能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吧,司机自己安慰着自己,然后爬进驾驶座,启动了汽车。项纪勇带来的几个工人在旁边指挥着,让卡车又开回了仓库,把刚才辛辛苦苦装上去的刀片又一件一件地卸了下来。 卸货这种事情,自然用不着宁中英等人去掺和。项纪勇走到宁中英面前,百感交集地说道:“老厂长,多谢你了。” “谢什么谢,以后这种事情别烦我。”宁中英假意说道。 项纪勇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说道:“老厂长,这件事你既然管了,就不能放手。韦宝林现在怕了你,服软了,但他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我相信,他肯定会继续制造障碍的。转产洗衣机这件事,真的不能干啊。” 宁中英眯缝着眼看着项纪勇,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呢?” 项纪勇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必须把韦宝林弄下来,换一个厂长!” 第四十六章 死心眼的秦海 青锋厂平地起波澜,老厂长宁中英高调复出,把新厂长韦宝林打了个落花流水,而这一切,远在红泽的秦海是一无所知的。 自从加入解决导弹尾翼材料缺陷的攻关小组之后,秦海就陷入了与各位专家的唇枪舌剑之中,更确切地说,是秦海在不断地对各位专家进行质疑、打击、科普、洗脑。 以陈贺千为首的这个专家组,虽然还不能算是国内绝对顶尖的团队,但也是精英荟萃,牛人众多。这些人的理论功底和实践经验都非常丰富,所缺的只是视野与预见。而正是视野与预见的欠缺,使得他们在这项技术难题面前一筹莫展。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这些专家无能,有些东西本身是受到历史局限的。对于前一项来说,原因在于国内封闭多时,虽然时下已经开始打开国门,但学术交流的广度和深度都不够。有些老专家的英语水平达不到要求,用于采购国外刊物的经费也欠缺,所以接触国外学术前沿的机会很少。再加上国外对于一些尖端的技术存着保密之心,这就更妨碍了中外之间的学术交流。 而至于后一项,那就只能是秦海一个人的专利了,毕竟穿越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遇上的。有些后世才出现的材料理论和观念,超前十几二十年提出来就是骇人听闻的东西了。 秦海不敢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暴露得太多,但又不忍心看着一干专家在一层窗户纸面前转来转去,就是差这么临门一脚。他精心地斟酌着自己说话的内容,提示专家们各种解决问题的思路。有许多地方,秦海都是借着学术刊物上一麟半爪的提示进行发挥,把那些别人根本没有吃透的东西介绍出来,让对方豁然开朗。 在最初的两天,专家们对于这个年方18,而且还是技校毕业的小年轻充满了不屑,对他说的所有内容都想方设法地进行批驳。但批了两天之后,大家渐渐感觉到,这个小年轻的见识远非大家预想的那样浅薄,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其实背后都隐藏着深意,稍一琢磨就能让人在某个方面产生出无数的新想法。 有了这种认识之后,专家们对秦海生出了崇敬之意,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和缓,对待秦海的态度也越来越谦恭。到最后,发展成秦海每提出一个概念,大家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带着轻视之意去找毛病,而是赶紧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然后自己偷偷地找个地方去认真研读。 陈贺千是最早接受秦海的,也正是因为他的坚持,秦海才能够进入这样一个高层次的团队。见到秦海大杀八方,把专家教授们都震服了,陈贺千也非常高兴。 这一天傍晚,吃过晚饭之后,陈贺千把秦海叫到基地的大操场上,一边绕着圈子散步消食,一边对秦海说道:“小秦啊,由于你的加入,我们的研究工作进展神速,关键技术的解决指日可待啊。” 秦海经过几天的接触,对于整个项目的认识已经远在陈贺千之上。陈贺千他们正在攻克的这个难关,在后世已经是不复存在的。秦海非常清楚解决问题的完整思路,也知道经过自己的点拨,现在整个团队正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如果需要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把即将出现的突破提前说出来,让大家直奔目标而去。不过,他也知道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了,还是留一点事情给别人去做更好。 “陈老师,这都是你领导有方啊,我不过是给大家提了一些想法,至于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案,不都是各位专家提出来的吗?”秦海低调地说道。 陈贺千道:“小秦,你就别谦虚了,你提的那些想法,都是最为重要的。很多专家琢磨了几个月的事情,被你一句话就点透了,你说你的贡献还小吗?你不知道现在大家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秦海笑道:“不会是议论我年少轻狂吧?我说话太直接了,估计让各位专家觉得太过孟浪,要不这样吧,等项目结束了,我请大家喝酒,给大家赔罪。” “哈哈,你就装傻吧!”陈贺千毫不客气地在秦海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道:“大家都说你是大家的小先生呢,对了,他们还给你起了一个外号,你想知道吗?” “外号……”秦海摸摸脑袋,“你们都是大学者,也搞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啊?” 陈贺千笑道:“你个外号可是一个好外号呢,大家都说,你是一本材料学的教科书,你说,这算不算一个殊荣?” “各位老师过誉了,我只是无知者无畏,乱说罢了。”秦海应道。 陈贺千意犹未尽地说道:“你不知道,很多人都在向我打听,你是哪位大师的得意门徒。我说你就是农机技校毕业的,大家都不相信呢,都说等项目结束了,要去农机技校参观参观,看看是什么样的学校能够培养出你这样优秀的学生。” “过奖了,过奖了。”秦海摆摆手,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他说道:“陈老师,现在项目进展顺利,我预计,最多再有半个月时间,课题组就能够把新材料拿出来了。我想了一下,现在我继续留在基地的意义也不大了,所以想向您告个假,提前回农机厂去了。” “你还打算回农机厂?”陈贺千有些觉得意外。 “是啊,我在那边还有不少工作没做完呢。”秦海说道。他急于离开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对农机厂有多少牵挂,实在是再呆下去自己就要露馅了,现在前来找他探讨材料学发展方向的专家越来越多,他渐渐感到自己面临着言多必失的风险了。 陈贺千换了副严肃的神情,对秦海说道:“小秦啊,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搞研究,有些话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谈。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发现你的理论水平非常高,视野开阔,科研潜力极强。所以我打算等项目结束之后,推荐你到我们钢铁总院去工作,你就不必回农机厂去了,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陈贺千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秦海,等待着对方欣喜若狂的神情,甚至在想象着,如果对方纳头便拜,自己要不要坦然地接受这番大礼呢?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秦海听到这番话,表情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平静地问道:“钢铁总院?您是说,让我去京城工作吗?” 陈贺千道:“对啊,就是去京城工作。当然了,你的学历是一个局限,要马上解决户口和编制问题,不太容易,但我已经想过了,你可以先以借调的方式到我们那里去工作,然后考我们院的研究生。 这当然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以你在课题组的这些表现,我现在就可以保证,你已经被确定录取了。读研究生是有工资的,所以你的生活问题不用担心,等到研究生毕业,你不就顺理成章地留下了吗?” 陈贺千这番话说得非常顺畅,显然是他考虑了很久的一个方案。像秦海这样的人才,他一旦发现就舍不得放手了,他相信,京城、钢铁总院、研究生,所有这一切对于一个县城农机厂的青工都是具有绝对吸引力的。 可惜的是,秦海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青工,陈贺千说的这些东西,在秦海的前一世里都已经尝试过了,并没有什么新鲜感。前一世,他已经当过了科学家,各种风光都见识过。既然老天给了他重新开始一次的机会,他有什么必要再去重复一次已经有过的人生经历呢? 在前一世,秦海虽然在理论研究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遗憾也是很多的。许多在实验室中取得的成就,因为设备、工艺等方面的原因,无法转化为实际的产品,让人扼腕不已。秦海知道,材料学要从实验室走向工厂,最重要的支撑就是资金,而且是庞大到让人无法想象的资金。 在穿越过来之后,秦海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如果自己能够凭借前世的知识,把握住眼下这个狂飚突进的机会,是否能够积累起巨大的财富呢?用这些财富去实现前世的创意,岂不是更有意义? 带着这样的想法,秦海对陈贺千的如意算盘给予了一个委婉的拒绝:“陈老师,我暂时还不想离开安河省,我这个人闲散惯了,如果到研究机构去做学问,只怕会憋出毛病来的。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想回农机厂去。”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陈贺千没有想到自己说了半天竟然换来这样一个回答,对于无数人来说几乎是一步登天的机会,秦海居然舍得弃如敝履,难道是自己没有说清楚?难道是秦海并不知道去京城工作意味着什么?难道是……秦海在安河有一个相好的女孩子,他为情而困,因此宁可放弃后半辈子的荣华? 第四十七章 求见岳国阳 陈贺千在心里组织着辞句,想着如何说服秦海。秦海从陈贺千脸上变幻的表情中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他微微笑道:“陈老师,你不必多说了。我虽然没有离开过安河,但京城是怎么回事,我非常清楚;总院的地位,我也非常清楚。我知道您这个安排对于像我这样一个青工来说,是一步登天的提携,不过,恕学生目光短浅,我更愿意留下来,从基层做起。” 陈贺千还在进行着努力,他说道:“作为一个年轻人,从基层做起是对的,你有这样的心态,非常值得赞赏。我也是下过工厂,开过机床的。不过,到了总院,你仍然还是有机会接触基层的,我们经常要承担各种为企业、为部队服务的工作,这都是接触基层的机会嘛。” 秦海道:“陈老师,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在事情还没有眉目之前,我也不便对您多说。你放心,我不会离开材料这个领域,几年之内,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另外,我还想求您和课题组的专家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尽管说。”陈贺千道。 秦海道:“我现在在农机厂工作,未来肯定会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烦到你们各位,甚至有时候还要走走你们的路子,开开后门之类的,希望到时候你们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能够给我这个小年轻行一点方便。” “这……”陈贺千有些犹豫了,这种红果果地找他开后门的事情,他过去也曾遇见过,他的处理方法就是毫不留情面地予以回绝。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是他非常看好的秦海,撇开秦海自身的才华不说,就凭秦海在这个项目中做出的贡献,陈贺千也很难表现得过于绝情。 秦海哈哈一笑,说道:“陈老师,我把您给吓着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开后门,绝对是在政策范围之内的,不会让您去违反原则。我只是想请您在方便的时候帮我引见一些人,或者给我做个证明之类的,我可以保证,这些事一定是利国利民,绝对不会伤天害理。” “如果是这样,那有什么困难呢?”陈贺千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他是一个书生,不太懂社会上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对秦海有好感,因此也就相信了秦海的人品。既然秦海能够保证不伤天害理,那么在合理的范围内提供一些帮助,自然是可以的。要说起来,自己的能量也不差,很多学生、故旧之类的,都是在权力部门说话有一定份量的。 “陈老师答应了?”秦海似笑非笑地问道。 陈贺千认真地点点头:“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肯定会全力帮你。” “那好,学生现在就有一件事想请陈老师帮忙,陈老师愿意否?”秦海道。 “你不会是设了个圈套在等着我吧?”陈贺千郁闷道。 秦海道:“这件事很容易,我只需要请陈老师给我做个证明,证明我有一定的学识,能够完成某项工作。至于这项工作对与不对,不需要陈老师来判断,您看可以吗?”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陈贺千道,“你能够做到什么,我一听还是能够听出来的。不过,你说得这么神秘,到底是什么事呢?” 秦海道:“我想和岳司令做笔生意。” “……”陈贺千无语了,这个坑实在是太大了。 不管陈贺千是否情愿,他点过头的事情,总得去办。更何况,他也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秦海这个年轻人宁可放弃去京城发展的机会,而甘愿留在一个县城里当个普通工人。 第二天一早,接到秦海电话的葛东岩开着一辆吉普车来到基地,拉上秦海和陈贺千,来到了位于红泽市中心的省军区大院,把他们引到了岳国阳的办公室。 “司令员,陈教授和小秦到了。”葛东岩先进门去通报道。 “请他们进来吧。”岳国阳道。他事先得到葛东岩的汇报,说秦海有事想和他谈谈,于是便留出了上午的时间。秦海这一段时间在导弹基地的工作情况,已经有人向他报告过了,听说秦海的加入竟然使整个项目的进展加快了数倍,他对秦海的好奇心也与日俱增。 秦海和陈贺千进了岳国阳的办公室,双方寒暄过后,岳国阳招呼二人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离开办公桌,坐到了二人对面的沙发上,做出一副平等交谈的样子。 陈贺千先把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向岳国阳做了一个介绍,由于导弹部队并不是隶属于省军区,有些涉及到机密的内容,陈贺千自然是略过不谈的,只说工作进展顺利,秦海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陈教授,你这话是不是有些夸大了,你们这么多专家解决不了的问题,小秦不过是一个技校生,竟然就给解决了?”岳国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陈贺千道:“小秦这个技校生可不同一般,他看书很多也很杂,思路的确比我们更开阔,这一点并非我个人的观点,而是我们整个课题组的共同观点。” “小秦,是这样吗?”岳国阳又转头向秦海问道。 秦海道:“回岳司令员,其实这只是课题组各位老师对我这个小学生的爱护罢了。如果说我有个别地方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想法,那也只是因为旁观者清,实在不算是什么了不起之处。” “哈哈,谦虚是美德,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岳国阳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他更愿意相信陈贺千的话,因为陈贺千是没有理由替秦海大吹大擂的。 “好,说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要说。”岳国阳把话头引入了正题。 陈贺千把目光转向秦海,意思是让秦海发言。秦海敛了敛衣襟,坐正身体,对岳国阳说道:“岳司令,我今天冒昧求见,是想问问您对上次我托葛排长带来的军铲有什么看法。” “你那个古怪的东西,叫军铲?”岳国阳笑呵呵地问道。 “嗯,可以叫万能军铲,如果叫得土气一点,叫工兵锹也可以。”秦海答道。 岳国阳不屑地说道:“万能军铲,这个名字我看也挺土的,还不如工兵锹好听呢,用工兵锹这个名字,大家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呃……这是细节问题。”秦海赶紧打岔,他本来也不是来和岳国阳讨论军铲的名称的,“岳司令,我想问您的是,您对于这种工兵锹有何看法。” “非常好,很适合于我们部队。”岳国阳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必要与秦海周旋。 秦海道:“太好了,那我想再问问岳司令,您有没有打算在您的部队里装备这种工兵锹?” “没有!”岳国阳同样干脆地给予了回绝。 对于岳国阳的这个回答,秦海并不觉得意外。其实,岳国阳说想要或者不想要,秦海的策略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岳国阳是否主动而已。现在看来,岳国阳是把球踢给了秦海,等着秦海提出解决方案。 “以我的猜测,岳司令的意思是说,您是没有条件给部队提供这种装备,而不是不想给部队提供这种装备,是这样吗?”秦海笑着问道。 岳国阳呵呵笑道:“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秦海顺竿而上,“如果您根本就不想,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要说也是抱怨咱们队伍里的高级指挥员不关心部队建设,尸位素餐。而如果您只是觉得缺乏条件,那就好办了,咱们可以创造条件来解决这个问题。” “哈哈,尸位素餐,你这样一说,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啦,陈教授说是不是啊?”岳国阳哈哈大笑,随便把陈贺千也扯了进来。 陈贺千看看岳国阳,又看看秦海,实在搞不清这俩人打的是什么哑谜,偏偏两个人好像还有点心有灵犀的样子,只把他绕在外面了。 “小秦,你要知道,现在咱们全国上下都在搞裁军,军费缩减得很厉害,岳司令可能是真的没有经费来采购这种工兵锹。我看过那把工兵锹了,它的难度在于高强度钢材的选择,使用这种钢材,成本是很难控制的。”陈贺千对秦海说道。 秦海却是看着岳国阳,说道:“岳司令恐怕也是这样担心的吧?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部队一分钱都不花就拥有这样的工兵锹,岳司令有兴趣听听吗?” “哦?你是什么意思?”岳国阳果然被秦海打动了,只要不让他花钱,他就没有心理障碍了,他看着秦海,说道:“说说看,你有什么好办法?” 第四十八章 军地合作 “我想和岳司令合作做一笔生意,利润双方对分,部队所得的利润,就用于采购这批工兵锹,岳司令觉得如何?”秦海慢悠悠地说道。 “你想和我合作做生意?我没听错吗?”岳国阳有些愣了,这是他听过的最狂妄的要求了。 “小秦,你别胡说,岳司令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做生意呢?再说,你是一个工人,做什么生意?”陈贺千见秦海越说越不靠谱,赶紧打断他,以免岳国阳恼火。 秦海没有理会陈贺千的劝阻,他说道:“岳司令,也许我换一种说法,您就容易接受了。现在国家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方面,军费支出受到压缩,但部队的装备建设却是刻不容缓的。在这种情况下,部队可以考虑与地方进行合作,部队拥有一些地方所不具有的资源,如果能够与地方进行资源共享,就能够实现双赢,这样地方可以发展经济,部队也可以改善装备,何乐而不为呢?” 秦海的这个想法,是他琢磨了许多天的。他知道,80年代的军队经费非常紧张,许多部队都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创收以改善生活条件和装备条件。他向岳国阳提出这个建议,正是基于这样的时代背景,他认为,岳国阳应当是会对这种合作方式感兴趣的。 岳国阳稍稍沉默了片刻,然后缓声问道:“你打算如何与部队合作呢?部队又能够给你提供什么样的资源呢?” 秦海听到岳国阳的话,知道对方已经动心了。毕竟这是出于改善部队装备的需要,并非涉及到岳国阳的私利,有些事情他是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的,关键在于秦海提出的方案是否合情合理。 秦海道:“岳司令放心,我希望部队提供的支持并不复杂。第一,我希望部队能够给我一个名义,让我和我的朋友们能够办一个小型的厂子,专门生产各种军民两用的装备。” “这个不难。”岳国阳答道。他知道,现在社会上虽然也有一些私人在办企业,但政策对于这类私营企业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秦海希望部队提供一个名份,不外乎就是想规避一些政策上的限制。对于这一点,他相信省军区的影响力是足够的,完全可以给秦海撑起一把保护伞。 秦海点点头,接着说道:“有了这个名义之后,我们就要开始正规地冶炼钢铁。我现在手里没有炼钢设备,我想请岳司令帮忙解决一下炼钢设备的问题。” “这个我可帮不上忙。”岳国阳大摇其头,“炼钢需要炼钢炉吧?我上哪给你弄这个东西去?” 秦海笑道:“我不是要岳司令给我提供炼钢炉,而是想请岳司令帮我协调一个关系。我了解过,平苑县钢铁厂有两套闲置的炼钢设备,现在锁在车间里,没有任何用处。如果岳司令能够帮忙向平苑县政府打个招呼,允许我们租用这两套设备,那么我们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平苑县政府的关系,咱们能协调得了吗?”岳国阳扭头向侍立在一旁的葛东岩问道。 葛东岩看了看秦海,然后走近一步,把嘴凑到岳国阳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岳国阳连连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小秦,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你接着往下说吧。” 秦海不知道葛东岩向岳国阳说了什么,这中间的细节他也没兴趣了解,于是接着说道:“如果炼钢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我的打算是先以工兵锹作为产品,一部分提供给省军区,一部分向市场销售,用市场销售的利润来弥补提供给省军区的这部分产品的成本,这样一来,军区就可以无偿地获得这批工兵锹了。” “市场销售恐怕不容易吧?”岳国阳摇了摇头,说道:“我听小葛说,你们这种工兵锹报价是100块钱一把,市场上哪有人愿意出这么多钱来买一把工兵锹呢?” 秦海道:“这就是我想请岳司令帮忙的第三件事了。” “我怎么觉得我上当了?”岳国阳笑着说道,“一转眼工夫,都三件事了。好吧,你说说,是什么事。” 秦海道:“我想请岳司令帮我们卖锹。” 此言一出,陈贺千和葛东岩都噗地一声,差点笑出声来了。岳国阳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小秦,你没搞错吧,我好歹也是一个军区司令员,帮你卖锹?” “是啊,这锹只有岳司令能卖出去。”秦海说道。 “卖给谁?”岳国阳问道。 “伊拉克和伊朗军方。”秦海说道。 “伊拉克和伊朗!”岳国阳这一回脸上可一点笑容也没有了,他瞪着秦海,心中充满了惊奇。 谁不知道,时下正值两伊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之际,电视、广播里成天都在讲中东的那些事情,所以秦海知道伊拉克和伊朗并不奇怪。关键在于,两伊战争打得再热闹,与安河省有什么关系,秦海怎么能够从一把工兵锹联想到两伊去了呢? 秦海道:“岳司令,您想想看,两伊打得如此厉害,双方动用的兵力多达数十万,这些士兵不需要工兵锹吗?两伊都是有钱的国家,买飞机买坦克都不惜重金,区区几万把工兵锹算得上什么?就算一把工兵锹卖20美元,1万把也就是20万美元,不值一枚导弹的价钱,您觉得他们会省这么点钱吗?” “账不是这样算的。”岳国阳脑子有点发懵,他硬着头皮反驳道:“这工兵锹对于两伊来说,的确不算贵,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买呢?还有,他们为什么要从你这里买呢?” 秦海道:“道理很简单啊,因为我的工兵锹质量好、功能多,连岳司令您看了都爱不释手,何况两伊的那些土……呃,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军官呢?” 他很想用土鳖这个词来形容两伊的军官,不过想了想,还是把这个词咽回去了。在岳国阳面前,他不宜太过放肆,否则就会让岳国阳觉得他太轻佻了。 “我想,两伊的军队即便要采购工兵锹,也会从欧美国家进口吧,不可能进口咱们的产品。”岳国阳不确信地说道。 “欧美国家估计不屑于生产这样的产品,另外,他们的产品也肯定比我们的更贵。我相信,只要岳司令愿意去推销,他们肯定会选择我们的产品的。”秦海说道。 岳国阳有些明白秦海的思路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但我怎么可能去帮你当推销员呢?” 秦海笑道:“岳司令误会了,我不是想让您亲自去推销,而是想请您通过部队里的关系,把我们的工兵锹介绍给两伊方面。现在全世界都在做两伊的军火生意,我想咱们国家应当也会有所作为的。” “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岳国阳骂了一句,就没有下文了。他当然知道,军方的许多单位其实已经在与两伊做生意了,两伊对于来自中国的坦克、战斗机、导弹等军火都非常感兴趣,国家也在利用这个机会赚取宝贵的外汇。他自己就有一个过去的战友在做针对两伊的贸易,如果拜托他帮忙推销一下这种神奇的工兵锹,没准还真有一些效果。 这种事情,岳国阳是不便于对秦海明言的,但在他心里,已经接受了秦海的建议。他甚至想到,如果真的能够像秦海预计的那样,卖出去1万把工兵锹,挣回20万美元,那么省军区得到的,就不仅仅是一些免费的工兵锹,还可以截留下一部分资金,用于其他方面的装备改善了。 秦海看着岳国阳的脸色由阴转晴,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说服了。关于国家与两伊之间的军火贸易,在当时是处于保密状态的,但到了后世,这些事情都已经公开,一些亲历者也纷纷撰文回忆当时的交易细节。秦海正是因为了解这些情况,才敢于向岳国阳提出这样一个听起来十分离经叛道的建议。 “岳司令,要不,这件事咱们就算说定了?”秦海试探着问道。 岳国阳道:“这可没那么简单,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拍板,肯定要上党委会集体讨论才行。不过,军地合作这个思路,还是值得提倡的。这样吧,小秦,你先回基地去,等军区党委讨论出一个结果,我再答复你。” 秦海道:“岳司令,我今天来您这里,还有一个事情,就是要向您告辞。我在基地的工作已经完成,陈教授也同意我离开了,我想今天就返回平苑去。” “是这样吗?”岳国阳看向陈贺千。 陈贺千点点头道:“是的,小秦的工作已经圆满完成了,他急着想回单位去,我也已经同意了。不过……” “不过什么?”岳国阳问道。 陈贺千道:“小秦在这个项目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些天也非常辛苦,但我们好像没有一点补偿,这有点不太合适。我们课题组都是属于各单位派遣过来的,拿的是出差补助。小秦这边什么补助都没有,我有些过意不去。” “这可困难了。”岳国阳挠挠头,说道:“别看我是个司令员,可是我也没有名目给小秦什么补助啊。” 第四十九章 借了辆吉普 “补助啥的,我就不要了。”秦海笑着说道,“能够有一个机会向陈老师学习,我非常满足了。” “你可以这样说,不过,我倒真有些过意不去了。”岳国阳道,“你帮着陈教授他们解决了大问题,还给我们出了一个军地合作的好建议,不给你意思一下,我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孩子,陈教授,你说是不是?” 陈贺千笑着连连点头道:“岳司令总结得对,我也是觉得我们有些太欺负小孩子了。” 秦海笑道:“我怎么觉得岳司令和陈老师这话,像是在调侃我呢?你们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又拼命哭穷,这不是逗我开心吗?” 岳国阳摆摆手道:“这可不是逗你开心,的确是我们部队太穷,想给你开点补助,又找不到名目。要不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是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能够办到的,我一定帮你办到,你看如何?” 听到岳国阳的话,站在一旁的葛东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司令员什么时候说过如此慷慨的话,看起来,这个秦海是真的让司令员看中了,竟然能够许下这样大的诺言。 岳国阳这样慷慨,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一来,他觉得平白无故把秦海找来干活,而秦海又的确干出了非凡的成绩,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是亏欠了秦海。二来,秦海说的军地合作的方案,已经打动了他,他有些准备与秦海合作的意愿,因此也希望用某种方法笼络住秦海,使之能够全心全意地与部队合作。 至于说秦海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岳国阳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他觉得秦海应当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毕竟这是一个知道进退的年轻人。 秦海故作矜持地迟疑了一下,问道:“岳司令,你这话当真吗?” “军中无戏言。”岳国阳说道。 秦海道:“如果是这样,那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岳司令能否应允。” “你尽管说就是,只要不违反原则,我就可以答应。”岳国阳说道。 秦海道:“岳司令能借我一辆车子吗?” “你是说找个车送你回平苑吗?”岳国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秦海道:“不是,是借一辆车给我。如果要搞工厂的话,有很多事情要办,手上没有一个车,太不方便。” 岳国阳皱了皱眉头,说道:“车子倒有的是,可是部队的司机是有限的,而且派个司机跟着你,好像也不太合适吧?” 秦海道:“我没说要配司机啊,我自己开就是了。” “你会开车?”岳国阳觉得有些意外,那年代学开车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不是单位上的司机,是没有机会学开车的。秦海只是一个铸造工,什么时候学过开车呢? 秦海只好瞎编了:“我在乡下的时候,曾经跟着乡里的司机学过开车,技术是没问题的,只是没有驾照而已。我这些天在基地,看到基地有很多闲置的吉普车,所以想向岳司令借一辆用用。” 80年代中期,全国大裁军,各部队都腾出了许多装备,吉普车就是其中的一项。省军区下属的单位撤并了不少,原来配备给单位领导以及其他用途的车辆都被搁置起来,有一部分就存放在导弹部队的营房里。秦海这些天在营房活动,发现了这些已经蒙上了灰尘的吉普车,便动起了歪脑筋。 在那个年代,出租车还是一种稀罕的东西,平苑县是绝对没有这种东西的,连红泽全市也只有几十辆出租车,主要是为外宾和一些zhèng fu部门服务的。人们要走动一下,只能搭乘火车或者长途汽车,而长途汽车的班次也非常有限,这就给人际往来增加了许多麻烦。 如果有一辆归自己使用的汽车,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秦海是不打算老老实实呆在农机厂当工人的,弄一辆自己的车十分必要。 听到秦海的要求,岳国阳想了几秒钟,转头对葛东岩说道:“小葛,你一会带秦海回导弹基地,找台车,试试他的技术如何。如果他的技术能过关,就帮他弄个驾照,借辆车给他,不过,得先换个地方牌照,别让他开着军车到处闯祸。” “是!”葛东岩大声地答应道,同时在心里暗暗感慨,这个秦海实在是太妖孽了,居然敢在司令员面前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而司令员又居然还会答应。 “多谢岳司令!”秦海赶紧站起身,向岳国阳道谢。说真的,他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万万没有想到,岳国阳竟然真的答应了。 “这辆车,不是借给你去兜风的,是让你去干正事的。”岳国阳一时兴起,答应了秦海的要求,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他认真地叮嘱道:“工兵锹的事情,你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名义和炼钢设备的事,我会马上安排人去办。至于向两伊推荐工兵锹,这件事急不来,需要先等一等。我们部队是肯定需要这些工兵锹的,前期你先准备100把,把小葛他们的部队装备起来。” “是!”秦海学着葛东岩的样子,爽快地答应道。 “小葛,你到后勤部去,以我的名义,借2000块钱,交给秦海。他要做工兵锹,需要有资金。”岳国阳又向葛东岩吩咐道,吩咐完,他专门向秦海解释道:“这些钱只是借给你的,未来你挣了钱,要如数还给部队。如果你拿着这些钱去吃喝玩乐的话……” 秦海不等岳国阳说完,便笑道:“岳司令放心吧,我再丧心病狂,也不敢黑部队的钱吧?否则,葛排长一个人就能把我拾掇了。” “这才像话。”岳国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岳国阳那里出来,陈贺千再看秦海的眼神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在此前,秦海所显示出来的学识,对于陈贺千来说是熟悉的,他觉得惊讶之处,不过是因为秦海的学历与他的学识太不相称。但经过这一场与岳国阳的谈判,陈贺千对秦海的看法完全改变了,他认识到,秦海身上有一种像他这样的学者所不具备的才能,那就是经营运作的能力。 认识到了这一点,陈贺千也就不再提邀秦海去京城的话题了,他的心里隐隐有些失望,觉得这样的一个人才,偏偏一脑门子都是生意经,实在是可惜了。 葛东岩带着秦海回到基地,果真从封闭的吉普车中找了一辆出来,开到一片空场上,让秦海试驾。秦海前一世学驾照的时候,用的正是这类吉普车,在经过短暂的生涩之后,他就变得cāo作自如了,开着吉普车在空场上玩起了各种花样,把驾校里学过的科目试了个遍,引得在一旁围观的陈贺千等人都鼓掌叫好。 “不错不错。”葛东岩连连点头,“小秦,真看不出来,你的车子开得这么好,难道你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开车吗?” 秦海很想告诉葛东岩说他曾自驾跑过青藏线、兰新线,可是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对外人道呢?他只能掩饰着说道:“葛排长过奖了,其实我开车的次数非常有限……呃,不过教我开车的师傅也说过,我这个人天生车感很好,也许就是和车子有缘吧。” “有这样的技术,倒是可以交一辆车给你了。”葛东岩道,“先前你向司令员要求借车的时候,我还替你捏了一把汗,生怕你开不好。” 秦海道:“这怎么可能呢,葛排长也该了解我这个人了,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葛东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说话算数,那么咱们就说好了,100把军铲,一个月之内你必须提供给我,否则,我就带着我们排上青锋厂找你去。” 军方办事,果然有些雷厉风行的作派。在葛东岩对秦海的车技进行过鉴定的第二天一早,朱崇武就带着一本驾照和一副地方车牌来到了基地。他让葛东岩用地方车牌换下了吉普车上的军牌,然后把驾照递到秦海的手里,说道:“小秦,这可是我走后门给你弄来的驾照,你可千万小心驾驶,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和交管队的李队长都要受你连累了。” “呵呵,不会的,不会的。”秦海干笑着,接过驾照,心里感慨不已。不用考试,甚至连jing察都没见着一个,一份驾照就到手了,这权力的威力真是无穷的。 朱崇武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交给秦海,说道:“这是加油本,你可以在各个加油站加油,不过油费就只能是你自己出了。我们部队可不能替你垫付油钱。” “不必不必,有这个就足够了。”秦海赶紧收起加油本,然后向朱崇武和葛东岩道过谢,上了车,挂上档,驾驶着吉普车离开了基地,向平苑开去。 第五十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为梦想杯而加更3000字,大家看书之后,别忘了到书页上去点一下梦想杯投票的按钮,每个人都有票的,有些人还有好多票呢) 从红泽到平苑,不过60多公里的路程,而且只有一条国道可走。秦海开着车,沿着国道一路南行。最开始,他还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开快,开过一半路程之后,他对于吉普车的xing能以及当年的路况都熟悉起来,渐渐把时速拉到了60以上。 老式的吉普车没有空调系统,秦海大开着车窗,让风从车窗吹进来,吹得车内的物件哗哗作响。他的心里充满了愉快的感觉,在这样一个年代,拥有一辆车是多么牛气的事情,估计宁默等人看到这车子的时候,该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吧? 吉普车开进平苑东郊的工业区,路两边的行人和自行车多了起来,秦海不敢太过造次,放慢了车速,缓缓向青锋厂开去。从农药厂门前拐过的时候,秦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宁厂长!”秦海踩住刹车,从车窗探出头去,向骑着一辆自行车载着一个女孩子的宁中英挥了挥手。 宁中英听到喊声,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小伙子坐在吉普车的驾驶座上向自己挥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倒是坐在他自行车后架上的女孩子喊了起来:“爸,是秦海,秦海开着车呢!” 那个女孩子自然就是宁中英的女儿宁静了,宁中英得了这句提醒,方才认出秦海,他捏闸停下车,诧异地问道:“小秦,你怎么开着车来了,谁的车?” 秦海把车停下,拉下手刹,从车里下来,走到宁中英的面前,看看这父女二人,问道:“宁厂长上街去吗?” “哦,我去趟北溪。”宁中英答道。 “你骑自行车去北溪?”秦海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北溪市是平苑县的上级行政区,在平苑县的西南方向,离平苑有将近200公里路程。如果换成宁默,说自己骑200公里自行车去一趟北溪,秦海尽可理解为一种减肥健身的运动,说不定还借辆自行车陪着他一块去了。可是宁中英的岁数,还载着一个女儿,怎么可能骑车去北溪呢? “你想啥呢!”宁静从宁中英的车后架上跳下来,一边整理着裙子,一边格格笑着,“你真傻,我爸是到县城去坐火车的,怎么可能骑自行车去北溪呢?” “哦。”秦海才知道自己摆了乌龙了,他看看宁静,问道:“怎么,你也去吗?” 宁静道:“不是啊,我爸骑车去县城,然后他坐火车,我再把车骑回来,明白了吗,小秦同志?” 说完这句小秦同志,她又格格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跟一个已经参加工作的人开玩笑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像她这样大的姑娘,平时是不太和同龄的男xing说话的,更谈不上调侃。不知怎的,她就觉得秦海是那样可亲近,也许是因为她哥哥宁默把秦海当成了老大的缘故吧。 “嗯嗯,刚刚想明白了。”秦海承认道,“宁厂长去北溪有事吗?还有,厂里不给派车吗?” 说到派车,宁中英的脸sè沉了下来,他冷冷一笑道:“我去北溪告韦宝林的状,翟建国怎么可能给我派车呢?” “告状?这是怎么回事?”秦海纳闷了。 原来,在这几天时间里,青锋厂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在宁中英的支持下,项纪勇等人开始正式向韦宝林呈递申请,要求研制自动夹具,启动对旋耕刀片的高频感应堆焊处理。项纪勇在报告中特别要求厂领导对此问题作出正式的答复,无论是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必须有能够经得起推敲的理由。 韦宝林对于这种逼宫式的作法十分恼怒,但项纪勇他们又的确是占着理的。项纪勇从生产科的角度提出了一个非常细致的计算,得出的结论是只要花费1000元左右的投入,就可以使仓库里价值5万元的刀片起死回生,这样的业务对于任何一家企业来说都是不应当放弃的。 为了让项纪勇等人屈服,韦宝林来到了县里,找到县长郭明,要求郭明为自己撑腰。郭明一向与韦宝林的关系不错,再加上韦宝林提交的关于转产洗衣机的报告写得花团锦簇,让人觉得只要照这份报告去做,非但青锋农机厂能够迅速扭亏为盈,连平苑县都能借此一夜腾飞,进入全国百强行列。 带着这样的错觉,郭明指示县经委主任潘胜杰亲自到青锋厂开协调会,并专门通知宁中英到场。在会上,潘胜杰高度评价了韦宝林的改革方案,不点名地提醒宁中英不要当改革的绊脚石。对于宁中英所称的调研室具有最终否决权这句话,潘胜杰也发扬了信口雌黄的一贯传统,表示这只是一种原则xing的权力,在企业的ri常决策中,老同志们还是应当充分尊重年轻同志的自主权,不要横加干涉。 宁中英懒得与潘胜杰拌嘴,他知道,潘胜杰此行不过是传达郭明的指示,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传旨的太监。你去和一个太监争论皇上的旨意是否正确,这不是对牛弹琴的事情吗? 协调会之后,韦宝林胆气大增,先是直接退还了项纪勇提交的报告,然后下令将仓库里的旋耕刀片封存起来,又给项纪勇、冷玉明、萧东平等人都安排了一系列工作,让他们不得不把jing力从旋耕刀片上转移出去。经过前一次的折腾,韦宝林倒是不敢再提卖掉刀片的事情,只想着把这件事晾下去,晾到大家都没有劲头的时候再说。 宁中英看着这一切的变化,怒火中烧,再也坐不住了。如果他没有出来插手此事,那么或许还可以再坐视下去,但自己既已出手,没有取得成效,就相当于被韦宝林打了脸,这样的屈辱岂是老爷子能够接受得了的。 于是,宁中英来到了厂办,找到翟建国,对他吩咐道:“派车,我要去北溪。” “您去北溪有事吗?”翟建国怯生生地打听道,虽然韦宝林已经与宁中英撕破了脸,但作为狗腿子的翟建国还是缺乏直接挑衅宁中英的勇气。 宁中英眼睛一瞪,道:“我去北溪干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 “不用不用,当然不用。”翟建国连忙说道,他眼珠子转了几转,道:“不过,宁厂长,非常不巧,厂里的两部小车一部到红泽办事去了,另一部正在修理,一时半会也修不好,您看,您是不是可以改天再去啊。” “改天?改到什么时候?”宁中英问道。 翟建国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明天韦厂长要去省里开会,这是公事,不合适不派车。后天廖厂长约好了去红泽看病,您看……不给他派车也不合适。大后天安排了去省党校接阮厂长,如果不去接的话,最好您能亲自给阮厂长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别让我们下面的人为难……” 宁中英呵呵冷笑,道:“翟建国,你长本事了?玩手段玩到我面前来了?” 翟建国捶胸顿足道:“宁厂长,你这就冤枉我了,实在是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事情。本来厂里有两部小车,倒是能够周转得过来的,可是那辆岗山牌的小车子偏偏坏了,修了好几天也没有修好。要不,我再去催一催车队,让他们抓紧把车修好,修好了我就优先安排给您?” 宁中英闻听此言,再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他是一个强势的人,在自己称王称霸了一辈子的厂子里,被人如此冷落,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他甚至连训斥翟建国一顿的兴趣都没有,因为这样做只能让人觉得他是黔驴技穷。 看着宁中英走远,翟建国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他抄起电话,要通了汽车队,问道:“那辆岗山吉普修好没有?” “翟主任,快了。”对方回答道。 “先放一放,不要急着修好。”翟建国吩咐道。 “为什么呀!”对方一愣,再想多问的时候,翟建国早已经把电话撂下了。 宁中英在翟建国那里吃了个软钉子,心里的火更盛了。他原本只是想到北溪去找原来在县里任过职的领导谈谈青锋厂的事情,以便借市领导的话来压一压县里。在见过翟建国的嘴脸之后,他改变了主意,决定此行要以告状为主要目的。自己既然已经跳出来和韦宝林翻脸了,那么就必须一棍子把对方打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噬,这个道理宁中英是非常清楚的。 于是,他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拎上自己的手提包,叫上女儿宁静,骑上车便往县城赶,准备搭乘过路的火车前往北溪。没想到,刚出厂门口没多远,迎面竟然遇上了开着吉普车回来的秦海。 “秦海,你还没说你这车是哪来的呢,还有,你怎么会开车呢?”宁静在宁中英身边好奇地问道。她年龄还小,对于大人们的这些恩恩怨怨虽然也知道一些,但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是秦海会开车这件事,让她觉得兴趣盎然。 秦海简单而有选择地把从省军区借车的事情向宁家父女二人介绍了一遍,说完之后,他笑着对宁中英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韦宝林不肯给您派车,那就由我开车送您去北溪吧。” 第五十一章 我是来告状的 “秦海,开快点,别让旁边那辆车把我们超过去了!” “哎呀,好多的蜜蜂,他们为什么把蜂箱都装在卡车上啊?” “秦海你快看,河里那是挖沙子的船吗?怎么那么大……” 从平苑到北溪的一路上,秦海被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宁静吵得头都大了几倍。这个小丫头听说秦海要开车送宁中英去北溪,便以不放心秦海的车技为由,硬赖着也坐到了车上,而且非要坐副驾驶座的位置,以便能够看到沿途的风景。 宁中英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女儿却甚是溺爱。他在路边找了个认识的工人帮着把自行车骑回厂里,并且让人带话给宋玉兰,说自己带女儿去北溪了,然后便坐上了秦海的吉普车,而且果真把副驾驶座让给了女儿。 宁中英当厂长的时候,每逢出差,如果宁静正好放假,他就会带着女儿一块去,所以宁静对于坐车并不觉得新鲜。她感到新鲜的地方,在于开车的竟然是秦海,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认识的朋友里有人会开车的。 “丫头,你说话归说话,别动我的胳膊好不好?”秦海不堪宁静的骚扰,不得不出言提醒了。老式吉普车的方向盘没有助力装置,转动起来是挺费劲的,宁静一高兴起来就捅秦海的胳膊,好几次差点让秦海把车开到路沟里去了。 “是你自己技术不过硬,还怪我呢。”宁静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也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被秦海这样一提醒,她才想起秦海不是宁默,自己一个大姑娘跟对方这样亲昵,似乎有悖男女大防。她在嘴上继续强硬,手上的动作却是收敛了不少。 “小秦的车开得不错啊,在哪学的?”一直坐在后座闷声不语的宁中英插话问道。 “哦,是在我们村里跟一个司机学的,学的时间不长。”秦海用他编出来的理由回答道。 “你家是农村的?”宁中英又问道。 “是的,姜山县农村的,我父母都是农民。”秦海答道。 “一个农民家庭出来的技校生,能有这样的水平,文武全才,的确不容易。”宁中英感慨道。 秦海道:“宁厂长过奖了,我这个人只是兴趣比较广泛罢了。” 宁中英夸了秦海一句,倒也没有继续深入,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小秦,你来厂里时间不长,不过厂里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都清楚了。对于青锋厂的未来,你是怎么看的?” “转产是死路,维持现状也是死路。要想让青锋厂起死回生,必须是在保持青锋厂现有优势的基础上,推陈出新,用高质量的产品占领市场,用创新型的产品开拓市场。”秦海答道。 “你有具体的想法吗?”宁中英问道。 秦海道:“我没有想得太深,不过,冷科长和我一起搞的旋耕刀片的质量改进,其实大有可为。如果刀片的钢材质量能够有所提升,加上我们搞的堆焊工艺,我想我们的刀片走向全国市场也不是难事,光这一项养活青锋厂应当就不成问题了。” “还有其他的吗?”宁中英追问道。 秦海想了想,说道:“倒是还有一项业务,做好了可谓黄金万两,我正想着如何说服厂里来做呢。” “什么业务?”宁中英问道。 秦海道:“是一种万能军铲,也就是部队里用的工兵锹。我已经请省军区帮忙去联系销路,如果一切顺利,多的不敢说,一年一两万把的销量是可以保证的。” “一两万把锹,这能挣多少钱?”宁中英有些不屑地说道,农机厂别的东西没有,铁锹可是传统产品了,没听说过这么大一家厂子能够通过卖锹来发财的。 秦海道:“这种工兵锹的价格,起码在20美元以上,即便按外汇牌价,一把也值60块钱人民币,1万把就是60万的销售额,宁厂长也不放在眼里吗?” “60块钱一把的锹?”宁中英坐正了身体,有些惊讶地问道。 秦海道:“这还是出厂价呢,我设计的这种工兵锹,是瞄准国际市场的,对于一些富裕国家的军方来说,20美元根本不算什么事。不过,这60块钱并不全是给青锋厂的,中间还有其他一些合作单位的利润在内。”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海含糊其辞了一下,他才不会说这合作单位就是他秦海本人呢。当然了,如果这项业务能够做起来,秦海是打算带着宁默等人一起加入的,指望宁默对他老爹守口如瓶,秦海还不如期待宁默减肥成功更为靠谱。 “有意思,一把锹竟然也能做出这样大的市场,看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该退居二线了,该让你们这些明白人去当家。”宁中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他对于韦宝林这样的“明白人”很是不屑,但不知乍的,一见到秦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明过人的小年轻。 因为路况的限制,从平苑到北溪的200公里路程,秦海足足用了4个多小时才开到。车到北溪之后,宁中英先带着秦海和宁静在路边一家小餐馆吃了点便饭,然后把宁静留在一家开架售书的新华书店里看书,自己指挥秦海开着车来到了市政府的大院。 “宁厂长,您上去办事吧,我在这等您。”秦海把车停好之后,对宁中英说道。 宁中英摇摇头,道:“你把车锁好,跟我一块上去。” “我去干什么?”秦海有些意外,宁中英是来找市领导告状的,其中必定有一些不宜让外人听到的话,他去凑什么热闹呢? 宁中英道:“你在车上说的一些话挺有意思,我也记不全,所以让你上去一块和市领导聊聊。” “嗯,好吧。”秦海倒也不忸怩,在岳国阳面前他都敢放肆,再去见见市领导又有何妨。 宁中英要去拜访的,是北溪市的副市长柴培德。柴培德此前曾经在平苑县当过县长,与宁中英的关系不错。升任副市长之后,柴培德分管的也是工交财贸这条线,算是青锋农机厂间接的顶头上司。 宁中英带着秦海走进市政府办公楼,楼下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迎上前来,伸手拦住,问道:“你们是哪的,找谁?” 宁中英道:“我是平苑县青锋农机厂的,我找柴副市长。” “你们和柴市长约过吗?”工作人员狐疑地问道。 宁中英道:“你打电话问柴副市长吧,就说宁中英来访,问他见不见。” 工作人员见宁中英说话底气甚足,倒是先怕了几分。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内部号码,对听筒里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就放下听筒,满脸堆笑地放宁中英和秦海上楼去了。 尽管有两年没来,宁中英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柴培德的办公室,没等敲门,柴培德的秘书徐扬已经迎了出来,一见宁中英,便热情地招呼道:“宁厂长来了,柴市长刚推掉了两个会,就等着你呢。” 宁中英对徐扬笑道:“小徐,好久没见,怎么样,孩子上学了吧?” “还没呢,开学才上一年级,多谢宁厂长惦记了。”徐扬应道,脸上的笑意分明又温暖了几分。 在徐扬的引导下,宁中英和秦海进了柴培德的办公室,柴培德本来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一见宁中英进来,连忙放下笔,走上前来,与宁中英握手问候:“老宁,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对了,午饭在哪吃的?怎么不直接到我这里来,担心我请不起你喝酒是不是?” 宁中英笑道:“柴市长日理万机,我怎么敢随便打扰啊?今天冒昧上门来,还担心柴市长把我轰出去呢。” 柴培德也笑着答道:“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啊,分明是你宁厂长已经跳出三界外,不愿意与我们这些尘世中人同流合污。我天天都盼着宁厂长能够来给我一些教诲,可是总也不见你的大驾。你问问小徐,我是不是天天都在念叨你呢。” 徐扬在一旁赶紧帮腔:“我作证,柴市长昨天还说起宁厂长呢,说要找个机会到平苑去拜访宁厂长。” “你就会向着你们领导说话。”宁中英瞪了徐扬一眼,呵呵笑了起来。 双方说完这些没营养的寒暄话,柴培德这才像是刚看到秦海一般,指着秦海对宁中英问道:“哎,老宁,这小伙子是……” “哦,他是刚分到我们厂的一个技校生,叫秦海。我这趟来北溪,我们韦厂长不肯给我派车,我是让小秦开车送我来的。”宁中英说道。 柴培德听宁中英这样一说,直接便把秦海当成了一个司机。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秦海坐下,然后又把宁中英招呼到沙发上坐下,这才小声地问道:“怎么,老宁,和韦宝林闹起来了?” “没错,我这趟来北溪,就是告状来了。这个韦宝林已经不适合再担任青锋厂的厂长了,我提请市政府撤销他的职务。”宁中英直截了当地说道。 —————————————— 继续呼吁梦想杯的投票,大家闲着没事就去点一下投票按钮,说不定就有票了。还有,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五十二章 一个见识不凡的司机 “怎么回事?”柴培德收起了调侃的神色,他扭头看了看秦海,对徐扬说道:“小徐,要不你找个地方让小秦师傅休息一下。” “不必了,就让他在这吧。”宁中英抬手制止了正打算带秦海离开的徐扬,然后对柴培德说道:“我要说的事情,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小秦留在这里没事。” 柴培德心中有些不解,因为这种涉及到厂领导之间的事情,一般来说是不适合让司机旁听的。不过,既然宁中英说不用避讳秦海,他也无话可说,只是做了个手势,让徐扬给秦海倒了杯水,然后依然对着宁中英说道:“宁厂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宁中英于是把韦宝林当厂长之后的种种表现一五一十向柴培德做了一个介绍,别看他这两年来对于厂里的事务从不发言,也不参加厂里的会议,但韦宝林所做的那些事情,他全都有数,说起来如数家珍。 柴培德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做着记录。宁中英的口才很好,思维也非常缜密,说出来的事情条理清楚,柴培德记录起来毫无困难。 一直说到韦宝林打算转产洗衣机的时候,柴培德才插了一句嘴,问道:“宁厂长,你对于这个决策,是怎么看的?” 宁中英呵呵一笑,说道:“这个决策纯粹是胡闹,不光我这样说,连我们厂的工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小秦吧。小秦,你给柴市长说说,你们是怎么看待转产洗衣机这件事的。” 见宁中英把火力引向了自己,秦海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宁厂长,我只是一个小工人,怎么懂得这样的大事呢,您可难住我了。” 宁中英知道秦海是在装傻捣鬼,便瞪起眼睛说道:“我让你说,你就说,柴市长是个平易近人的好领导,你还怕柴市长吃了你吗?” 柴培德见此二人如此作秀,心中好生诧异。他对宁中英的行事风格颇有些了解,知道宁中英这样做必有深意,当下也不吭声,只等着秦海开口。 秦海客套了一句,知道宁中英带自己上来肯定就是想让自己说话的,于是坐正身体,对柴培德说道:“柴市长,宁厂长让我说说我们工人的想法,那我就斗胆代表我们厂的部分工人说一下我们的意见吧。我认为,青锋农机厂转产洗衣机是一条死路,如果县里、市里支持青锋农机厂这样做,未来非但青锋厂会死得很难看,连县里和市里都会受到拖累,落一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哦?你这话倒是挺耸人听闻的,你能不能说,你为什么认为转产洗衣机就是鸡飞蛋打呢?”柴培德从秦海的几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同凡响之处,隐隐意识到,这个司机恐怕并不简单。不是说当司机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但能够把一件事说得如此有条理的司机,在当今这个社会恐怕还真是不多。 秦海曾经在宁中英那里谈论过对转产洗衣机的看法,此时不过是把当时的观点重新拿出来再说一遍而已。听到秦海对宏观经济形势的总体判断时,柴培德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扭头去看宁中英,发现宁中英向他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老狐狸,从哪搜罗到一个如此出色的年轻人,还在我面前假装司机呢,柴培德在心里暗暗地骂着宁中英。 “上面这些,就是我对青锋厂转产洗衣机的问题的看法,不当之处,还请柴市长指正。”秦海用这样一段话结束了自己的阐述。 “小秦同志,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柴培德忍不住问道。 “省农机技校。”秦海说道。 “学什么专业的?” “铸造。” “铸造?”柴培德奇怪道,“学铸造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宁中英道:“这个你就别管了,柴市长,你觉得小秦说的这些,有道理没有?” 柴培德毕竟是个副市长,怎么可能当着一个青工的面对下属企业的管理决策问题直接表态。他笑了笑,说道:“小秦同志说的这些,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小秦同志的观点,只是说洗衣机市场可能会饱和,会出现比较严峻的竞争环境。但是,既然是竞争,除了失败者之外,肯定还有胜利者,为什么青锋农机厂就不可能是胜利者呢?” 秦海道:“同样的道理,为什么青锋农机厂就不可能是失败者呢?” “这个应当是事在人为的事情吧?”柴培德没有介意秦海的顶撞,他说道。 秦海道:“在企业经营中,稳健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决策原则。青锋农机厂连职工带家属,有近千人,一旦这个决策出现问题,上千人的生计就成了大问题,到时候,别说平苑县,就是北溪市又能够负担得起吗?” “那么依你之见,该怎么做呢?”柴培德反问道。 秦海呵呵一笑,说道:“以我的愚见,韦厂长既然如此看好洗衣机项目,市里应当让他单独组一支队伍,去推进这个项目,而不必把青锋厂也绑在他的战车上。如果他能够做成,未来兼并掉青锋厂也可以。如果做不成,至少青锋厂的男女老少还能留口饭吃。柴市长,您说呢?” 此言一出,柴培德不禁想拍案叫绝。秦海的话捅破了一层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窗户纸,那就是既然韦宝林打算全部放弃传统的农机业务,而且这些业务与洗衣机之间也没有必然的联系,那么为什么一定要以青锋厂作为载体来搞洗衣机呢? 青锋厂这两年亏损连连,看起来转产才是唯一的出路。但柴培德知道,青锋厂的亏损,很大程度上起源于韦宝林的瞎折腾。如果青锋厂能够守着几个产品,努力提高质量,至少不至于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对于转产洗衣机这件事情,即便没有宁中英和秦海的建言,柴培德也是倾向于反对的。秦海说的国内竞争情况,柴培德同样了解,有些地方甚至比秦海知道的更清楚。省里已经有4个市在新上马洗衣机项目,结果造成制造洗衣机电机的矽钢片严重短缺。柴培德与那几个市的管工交财贸的副市长都互相认识,平时也听他们抱怨过此事。 下面的企业上马新项目的时候都是雄心勃勃的,但到了原材料供应不上、市场无法打开的时候,他们就只会向市政府叫苦,到那时候市长就成了替他们擦屁股的人。柴培德虽然也想要政绩,但他实在没有替别人擦屁股的嗜好。 关于青锋厂转产洗衣机的报告,已经从平苑县报到了柴培德的手里。平苑县对此事的积极性很高,县长郭明亲自到市里来汇报了两次,弄得柴培德想反对也不好意思开口。秦海一句话,直接把柴培德从梦中点醒,是啊,既然韦宝林把洗衣机项目说得如此确定,那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带一队人马去做呢,有必要把青锋农机厂一块拖下水吗? 如果让韦宝林自己去做洗衣机项目,十有**他是做不起来的,但这与柴培德何干?能够把青锋厂解放出来,如果配上一个得力的领导,说不定真能够扭亏为盈,这也就是大大地减轻市里的压力了。 柴培德想明白了这一节,心里一阵轻松。不过,他并没有让这种情绪在脸上流露出来,而是继续问道:“小秦,你说青锋厂不必通过搞洗衣机来扭亏,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 柴培德问这句话,也就是想堵一堵秦海的嘴,这算是一种驭下之道。你的下属提出了很好的建议,解决了你的问题,这时候你千万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有多大贡献,因为这将意味着他会自我膨胀,让你无法驾驭。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提出一个更大的难题,让他知难而退,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感到悲观,对领导的能力感到望尘莫及。 谁料想,柴培德的这个小手段在秦海面前并不成功。对于柴培德的问题,秦海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倒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但如果把青锋厂交给我的话,扭亏为盈至少不是什么难事。” “好大的口气!”柴培德用夸张的口吻说道,“这么多老同志都没办法让青锋厂扭亏为盈,你有什么高招能够做到?” 秦海正欲开口,宁中英向他摆了摆手,说道:“小秦,我要向柴市长汇报的事情,差不多汇报完了。你先开车去新华书店接一下小静,我在这里跟柴市长聊几句家常,等你们过来,咱们就回平苑去。” “是!”秦海知道宁中英是要让回避,以便与柴培德说一些秘密的事情。他站起身,向柴培德告辞,然后在徐扬的陪同下,离开了柴培德的办公室。 看着房门关上,柴培德收起脸上的威严,笑着对宁中英说道:“老宁,你这是给我唱的哪一出啊?这个秦海,你是从哪找来的?” 第五十三章 三拍干部 (再次加更求梦想票,大家再搜搜口袋,看看有没有残票。梦想杯的投票是不花钱的,惠而不费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首页右下角有一个梦想杯初赛的排名表,上面看不到橙子的书。说句得罪人的话,上面有些书写得不如橙子的好,为什么能上榜呢?是咱们的读者太矜持了吗。 求票,求票,求票!) —————————————————————————— 柴培德与宁中英之间,远不止是政府领导与企业厂长之间的关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柴培德作为当权派,曾经受到过一些冲击。而在这个时候,牢牢控制着青锋农机厂的宁中英带着一群工人把柴培德解救出来,带回厂里暂避风头,相当于救了柴培德一命。运动过后,柴培德并不向宁中英重提此事,但在他心里,始终是觉得宁中英与自己是有特殊关系的。 撇开私人的感情不说,对于宁中英的管理能力,柴培德也一向都是十分欣赏的。青锋农机厂在宁中英手里的时候,算是平苑县的一棵摇钱树。那种决策之后需要领导帮忙擦屁股的事情,在宁中英手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宁中英跑来告韦宝林的状,在柴培德看来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至奇怪宁中英怎么能够忍到这个时候才来告状,以韦宝林这两年的折腾,宁中英应当早就看不下去了才是。 这天这一番谈话,宁中英所说的事情并没有超出柴培德的预计,唯一让他觉得惊奇的,就是宁中英所带来的这个年轻司机秦海。 “怎么样,柴市长,这个年轻人不错吧?”宁中英有些得意地对柴培德问道。 柴培德点点头,说道:“是棵好苗子,虽然说话还有些毛躁,但头脑很清晰,想必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宁中英道:“不单如此,他还是一个技术能手呢,你记得我们厂里那个冷玉明吗?” “记得啊,他不是哈工大毕业的吗,我一直想把他调到市里来呢。”柴培德道。 “冷玉明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工艺问题,居然让秦海给解决了,而且据冷玉明说,秦海绝对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的理论功底非常扎实。”宁中英说道。 这几天,宁中英扔掉伪装,与自己的几个心腹在一起密谋了多次,对于厂里的许多事情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有关秦海的情况,也正是冷玉明向他着重介绍过的。他知道冷玉明是不会随便乱夸奖人的,所以从冷玉明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极高。 宁中英把秦海帮着冷玉明搞高频感应堆焊技术革新的事情向柴培德介绍了一遍,捎带着把旋耕机刀片的事情也透露了一二。柴培德听罢,感慨道:“一个农机技校的毕业生,能够让冷玉明觉得理论功底扎实,这可着实不易啊。” 宁中英附和道:“现在都说让明白人当家,韦宝林那样的人算什么明白人,要我说,秦海这种人才真正算是明白人呢。” 柴培德试探着问道:“老宁,你不会是想推举秦海来当厂长吧?” 宁中英摇摇头道:“我的确是这样想过,不过,秦海的毛病在于太年轻了。如果他年龄再大上10岁,我真会推举他来当青锋厂的厂长。” “是啊,才18岁的人,如果任命他当厂长,恐怕大家都会接受不了的。”柴培德道。 宁中英道:“我觉得,秦海的见识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如果给青锋厂安排一个有经验的同志当厂长,让秦海当他的副手,有人帮着掌舵,再发挥秦海脑子灵活的优势,青锋厂肯定能够大有起色。” 柴培德道:“那韦宝林怎么办?” 宁中英道:“刚才小秦不是出了个主意吗,让他自己带一帮人去搞洗衣机就是了,何必非要让青锋来陪绑呢?” 柴培德道:“老宁,你老实承认,这个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宁中英道:“我发誓,这个主意绝对与我无关。在秦海说出这话之前,我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去想,秦海那么一说,我心里才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好了。” “这个家伙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柴培德道,“我也是被这些事情给弄晕了,细细一想,韦宝林想搞洗衣机,的确没必要利用青锋厂的底子来搞啊。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现在想到了也不迟嘛。”宁中英哈哈笑道。 柴培德点点头,说道:“现在我有办法跟郭明说了,既然平苑县坚决要上马搞洗衣机,那就让他们去搞,把韦宝林从青锋厂抽出来,搞一个……洗衣机项目筹备小组,不,叫筹备委员会,级别就让郭明去定好了。然后,我们再给青锋厂重新配一个厂长,把秦海这样的年轻人用起来。对了,到那时候,老宁,你可真的得发挥点作用,贡献点余热嘛。” “我都已经只剩下余热了,还贡献什么。如果不是韦宝林这小子做事太不地道,我根本就懒得插手青锋厂的事情。”宁中英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像他这样退居二线的干部,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到余热二字。所谓余热,就是那些从炉子里掏出来的炉灰的残热,用这个词来形容老干部,可不就相当于说老干部们都是行将熄灭的废炉渣了吗? “你这不是已经插手了吗?”柴培德劝道,说到此处,他突然脑子里一亮,一个绝妙的念头闪现出来。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对宁中英问道:“对了,老宁,你这两年退下来以后,身体如何?” “我身体好得很。”宁中英以为柴培德此问只是普通的关心,便大大咧咧地答道,“不用天天去操心了,我现在吃得好、睡得好,连棋艺都长了一大截。对了,柴市长,有时间咱们对弈一局,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了。” 在青锋厂躲避运动风头的那段时间里,宁中英是经常去找柴培德对弈的,二人算是棋友。不过,柴培德官复原职之后,就再没有与宁中英一道下过棋了。他说道:“我的棋艺是肯定比不上你了,我现在成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精打细算,哪有时间下棋。” “下棋也是一种休息嘛,而且棋局中的道理,与管理中的道理很有相通之处,这也是我这两年慢慢悟出来的。”宁中英说道。 柴培德敷衍道:“好啊,改天我一定抽时间请宁厂长给我讲讲这棋局中的道理,让我也学会几招。”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徐扬进来报告说,秦海已经把宁静接来,正在楼下等候。宁中英站起身向柴培德告辞,柴培德挽留道:“你干脆就在北溪住一晚再走吧,现在走,到家怎么也得**点钟了。” 宁中英笑道:“我还是早点回去吧,否则韦宝林肯定要说我不知道上哪串联去了,万一再给我算上无故缺勤,扣我点工资,那我可就亏了。” “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你的老虎嘴巴上拔毛吧?”柴培德调侃道。 两个人边聊边走,来到了楼下。柴培德一眼看到宁静,笑着上前说道:“这不是小静吗,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宁静在宁中英的提示下,上前喊了句柴叔叔,然后便闪到秦海身后去了。柴培德与宁中英握手告别,秦海让宁中英和宁静上了车,然后向柴培德挥挥手,便驾车离开了市政府的大院。 看着吉普车绝尘而去,柴培德扭头对徐扬说道:“小徐,你把这两年青锋农机厂的经营情况汇总一下,然后请市经委的刘主任明天上午过来谈一下。” “柴市长,您真的想动韦宝林了?”徐扬问道,作为一个秘书,他必须弄明白领导的意图,以便有的放矢地替领导搜集资料。 柴培德道:“像韦宝林这种没有能力、光会吹牛的干部,我早就想动一动了。” 徐扬笑道:“柴市长,您有没有听过老百姓是如何评价这些干部的?” “如何评价的?”柴培德饶有兴趣地问道。 徐扬道:“老百姓说,这种干部是三拍干部,就是决策的时候拍脑袋,执行的时候拍胸脯,失败之后拍屁股。” “哈哈,三拍干部,果然总结得妙。”柴培德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容中也夹杂着诸多无奈。北溪市下属这么多企业,像韦宝林这样的三拍干部数量还真是不少,大片大片的企业都面临着所谓“政策性亏损”,弄得市里的财政哀鸿一片。他的确想把这些干部都撤下来,可是撤完之后,他又能够上哪去找得力的干部呢? 想到此,他不由得又开始琢磨起秦海这个人来了。虽然宁中英介绍说秦海只有18岁,但在柴培德的感觉中,秦海的心理年龄远远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那份心性的成熟,简直与一名而立之年的壮年人相仿。如果不是怕引起众人的非议,他真想直接提拔秦海担任青锋厂的厂长,想来怎么也不会比韦宝林干得差吧。 第五十四章 县长才有资格坐 宁中英悄悄去了一趟北溪,此事居然瞒过了韦宝林和翟建国。他们觉得宁中英没有车,如果去北溪的话,不可能当天去、当天回。秦海开了一辆军车回来的消息,翟建国倒也在第一时间就听人说起了,但他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宁中英头上去。 秦海一行回到青锋厂的时候,果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来钟。为了掩人耳目,宁中英没有请秦海到家里去吃饭,而是让他自己到外面随便去吃一点。为了这事,宁静还撅着嘴老大不高兴,觉得父亲有些慢待秦海了。 第二天一早,秦海来到办公室,向翟建国销假。 “翟主任,我回来了。”秦海像没事人一样对翟建国说道。 看到秦海,翟建国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从楼梯上滚下去的狼狈情景。但此时他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又知道秦海与部队攀上了关系,所以也不敢太过于为难秦海,只是试探着问道:“小秦啊,我听说你开了一辆吉普车回来,就停在单身宿舍楼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哦,那是部队借给我的。”秦海轻描淡写地说道。 “部队为什么要借车给你呢?”翟建国追问道。秦海越是说得轻松,翟建国心里的疑惑就越重。他是一个欺善怕恶之人,不把事情的因果搞清楚,他是万万不敢随便对待秦海的。 秦海知道翟建国的为人,便故意吓唬道:“其实这车也不能算借,在这一段时间,可以算是配给我的吧。我现在承担着部队里一项重要的攻关课题,所以在编制上也算是部队的一员。省军区的岳司令员把这辆车拨给我用,主要是希望我能够经常在两边跑,兼顾农机厂的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完成好部队那边的任务。” “你现在算是部队编制?”翟建国瞪圆了眼睛问道。 秦海道:“低调、低调,翟主任,这件事也就是对你,跟其他人我肯定不会说的。我现在虽然名义上编制还在青锋厂,但实际上算是部队的秘密编制,是承担着重大国防安全任务的。” “呃……”翟建国不知说啥好了,秦海出一趟门,居然弄了个部队的秘密编制,以后自己还怎么与秦海打交道呢?这几天,他一直琢磨着等秦海回来之后,找个茬给秦海弄双小鞋穿。可是现在一听秦海居然混了个军方的秘密编制,他只能悻悻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收拾谁也不能收拾军方的人啊。 宁默等人听说秦海从部队弄来了一辆吉普车,都给震住了。秦海把与岳国阳商定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向宁默他们说了一遍,宁默几个当真是纳头便拜,表示不管秦海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折不扣地完成。在几个小伙伴的心里,滋生出一种神圣的感觉,想不到自己居然已经能够介入与部队的合作中了。 在随后的几天里,秦海他们白天照常上班,晚上便四处活动,打听有关钢铁厂的各方面情况。秦海向岳国阳提出的要求是帮忙联系租借钢铁厂的设备,岳国阳还要把这个情况与军区的其他领导商量之后才能答复秦海,所以这几天秦海还只能是继续等待。 到了星期六的下班时分,秦海交了班,与宁默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下楼启动了停在楼下的吉普车。 “秦海,出去玩吗?”同样刚从车间下班回来的王晓晨向秦海挥挥手,随口问道。 秦海道:“我想回趟家。” “回家?”王晓晨好奇地问道,“你家离得远吗?” 秦海道:“在姜山县,有车过去的话,也不算远,过了河没多远就到了。” 王晓晨羡慕地说道:“秦海,你真有本事,竟然能弄到一辆车开。对了,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秦海道:“我父母,奶奶,还有两个妹妹。” “哦。”王晓晨点点头,她探头看了一下吉普车里面,然后说道:“你不会就这样回去吧?” “怎么?”秦海奇怪地问道,“我该怎么回去?” 王晓晨认真地说道:“你现在参加工作了,回家得带点东西才行。你家里有奶奶,你得给老人买点东西。还有,你妹妹多大了?” “一个十六,一个十四。”秦海道。 王晓晨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最好给她们也带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什么雪花膏啊、发卡之类的。” “这么麻烦呢?”秦海挠着头,不过倒也明白了王晓晨的意思。他前一世生活在一个物资丰富的年代,家里人都不缺什么东西,所以他也没有给家人买东西的知识,听王晓晨这样一提醒,他算是醒悟过来了。 开着车到县城转了一圈之后,秦海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凭着身体里的记忆,他知道自己的家是在河的西面,乘汽车轮渡过河之后,沿着县道再开10多公里,就离开了平苑县的县境,进入姜山县。再往后就是不到10公里的乡级道路,下雨是水泥路,天晴是扬尘路,秦海对此是深有感悟的。 虽然是部队里封存已久的吉普车,其越野性能还是十分出色的。秦海开着车在坑坑洼洼的乡道上疾驰,倒是足足地过了一把户外穿越的瘾。 “嘎!” 正向前开着,秦海的目光突然捕捉到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错愕之间,吉普车已经从那人身边驶过,他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让车停下来,然后花了一秒钟时间让自己适应一个新的身份,接着便跳下了车,迎着那人走去。 “爸!”秦海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这个称呼。 穿越到了别人的身上,就必须接受别人的所有社会关系,包括父母、弟妹,秦海应当庆幸自己附身的这个人尚未婚配,否则要接受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太太,心理障碍恐怕更要大得多。 现在出现在秦海面前的这位,正是前面那个秦海的父亲秦明华。从秦明华浑身的煤灰,秦海可以看出,父亲是刚刚从镇里的煤矿出来。秦明华不是煤矿的工人,他只是趁着有空的时候,到煤矿去打零工挣点钱,以补贴家用。 “小海?”秦明华瞪大眼睛看着秦海,又看看秦海身边的吉普车,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小海回来了?” “这是你开回来的车?” “你给领导开小车了?真不错!” 与秦明华走在一起的另外几名乡亲也都震惊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秦海问得头昏脑胀。 “明良叔,荣才哥,荣庆哥……你们也去矿上挖煤了。”秦海挨个与乡亲们打着招呼,也亏他这些天与身体里的记忆融合得不错,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准确地叫出众人的名字。 “小海,这车是你开回来的?”秦明华这个时候才稍稍有些回过神来,他用手指点着吉普车,再次确认道。 “是啊。”秦海得意地说道,“爸,还有明良叔、荣才哥、荣庆哥,大家都上车吧,我这车正好能坐下四个人。” “这怎么能行!”叫明良叔的那位连忙摆手,“我们刚从井下上来,一身都是煤,别把车弄脏了。” 他的话虽是这样说的,但看着那吉普的眼神里却透着灼热。如果不是真的担心身上太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这个邀请的。吉普车,这可是稀罕物件,只有县长才有资格坐的东西啊。 “是啊,小海,你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了,没几步路了,我们走回去就行。”秦明华也说道,说罢,他又走近儿子的身边,小声道:“小海,你给领导开车,可要注意点,把车弄脏了,领导就算不说你,心里也不高兴的。” 秦海笑道:“爸,你想多了。这车……来历我就不说了,大家尽管上车,车脏了还可以洗嘛。” 说着,他不容分说地推着父亲来到车前,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把父亲推了上去。 “这……这这全弄脏了!”秦明华一上车,就把副座上军绿色的布罩给蹭出了几道黑印,他见车已经被弄脏了,也就半推半就地坐下来,然后探头对几个乡亲喊道:“大家都上来吧,小海一片心意,大家都坐上来吧。” 有了秦明华带头,那三个人也就不客气了,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吉普车的后座,一边自责地说着身上的煤灰弄脏了车子,一边啧啧连声地感慨着秦海的能耐: “小海真是有办法,刚上班就当了司机。” “还是领导看重的司机,要不能把车开回来?” “哈哈,这吉普车只有县长才有资格坐呢,刘镇长都只有卡车头坐。” “大家坐好了,我开车了。”秦海帮众人关好车门,自己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掣,向着自家的村子开去。 第五十五章 岳司令敬过酒 从镇煤矿到秦海家所在的后岭村,不过是两里来远的路程,尽管道路崎岖不平,秦海的车开得很慢,几分钟之后也就开到了。吉普车从村里开过,引得两边无数的大人孩子上前围观。当发现开车的居然是秦海,而坐车的居然秦明华、秦明良等村里的农民时,众人都鼓噪起来,更有半大孩子在车屁股后面猛追,时不时壮着胆子拍一拍车厢上的钢板,然后嘎嘎大笑。 “明华,你家小海都给领导开上车了,你该享福了。”坐在后排座上享受着县长待遇的秦明良不无羡慕地对秦明华恭维道。 “我能享什么福,开车子不就是侍候人吗,又不是小海自己当了领导。”秦明华心中得意,嘴里却要拼命地贬着儿子。 “明华叔,可不是这样说的,你看镇上给刘镇长开车的那个胡司机,平时多牛啊。他开的还不是吉普,是卡车呢。小海老弟这么年轻就能给领导开吉普车,以后一定大有前途。” 与秦海同一辈分的秦荣才和秦荣庆都跟着一道恭维起来,秦明华听到这些话,虽然连连摆手否认,但脸上却是笑得开了花。 秦海把车一直开到自家的院墙外停下,几个乘客意犹未尽地下了车,与秦海客气几句之后,带着兴奋之色分别回家去了。秦海走到车后,打开后背箱,把出发前在平苑县城采购的一些东西拎了出来。 “这是什么?”秦明华问道。 “买了只板鸭,几根广味香肠,没敢买肉,怕天气太热臭了。”秦海说道。 “你哪来的钱?”秦明华从儿子手上接过东西,又问道。 “厂里借给我的工资。”秦海掩饰道。 其实,秦海刚上班,还没有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但他手里却有岳国阳借给他的2000块钱预付款。他既然相信自己能够挣到更多的钱,也就不在乎先从这些钱中挪用一点了。 秦明华心中欢喜,脸上却阴沉着,斥道:“你还没挣到大钱,就这样大手大脚干什么。不过年不过节的,买板鸭干什么,还有这香肠,镇上也有,我看过,贵死人了,一斤香肠抵三斤肉的价钱。” 秦海呵呵笑着,也不接话,他知道这是父亲在他面前保持权威的表现,无论他如何做,父亲都是要训他的。他接着又从后背箱拿出了两瓶四特酒,说道:“这是给婆婆买的。” “嗯,这还差不多。”秦明华对这件事倒是挺赞赏,“知道孝敬你婆婆了,不枉婆婆对你好。” 父子俩说着话,进了院门,两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子迎了上来,她们分别对秦明华喊了一声“爸爸”之后,便一下子围住了秦海:“哥,你怎么回来了!” “小珊,小玲,来,一人一份。”秦海在两个妹妹头上分别拍了一下,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两个纸包,递给了两个女孩子。 “雪花膏,万紫千红的!” “发卡,塑料的耶!” 两个女孩打开纸包,一下子都雀跃起来。秦海照着王晓晨的提示,给两个妹妹每人买了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红色的塑料发卡,果然让两个妹妹都收获了惊喜。 “你妈呢?”秦明华对大女儿秦珊问道。 “在堂屋里呢,有客人。”秦珊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嘴巴撅得老高。 “什么客人啊?”秦明华一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说是镇上的一个干部,要给姐姐提亲。”小女儿秦玲解释道。 “镇上的干部?”秦明华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他把手里的板鸭、香肠等交到秦玲的手上,径直进了屋。 秦海不明就里,他对秦珊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有说亲的?” “是镇上的黄章才,你认识的,他儿子叫黄征。”秦珊小声地说道。 秦海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果真想起了这个人。黄章才是白河镇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干部,据说是镇长的秘书。黄章才的大儿子叫黄征,在镇上读中学的时候,比秦海高一届,初中毕业之后就在家里呆着了。 秦海与黄征之间,还有点小小的过节,那就是上技校的事情。 因为征地拆迁占用了白河镇的土地,县里给了白河镇一个农机技校的招生名额,作为补偿。黄章才是满心希望儿子黄征能够考上技校的,谁知考试的时候,却是前面那个秦海超水平发挥,盖住了黄征的风头。 黄章才那点背景,在农机技校面前就不够看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镇长的秘书,一味坚持择优录取。黄章才那时候曾经带着黄征跑到秦家来,连威逼带利诱,想让秦海放弃上技校的机会,让黄征顶他的名去上学。 秦明华算是一个见过点世面的人,知道一个农转非的技校指标是多少珍贵,哪里会同意让儿子放弃。黄章才在这件事情上碰了个钉子,在随后的两年时间里,没少给秦明华白眼看。好在农村已经搞起了联产承包,镇上能够卡农民的地方不多,而秦明华家里也没有什么拖欠农业税、超生之类的把柄,所以黄章才想与秦家为难,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冤家对头,怎么会跑上门来给年仅16岁的秦珊提亲呢? 秦珊对于这件事情也是语焉不详,其中多少有些女孩子的羞涩以及被人觊觎之后的愤怒。秦海拍拍妹妹的手,说道:“别担心,我给你做主,没人能强迫你。” “嗯。”秦珊简单地答应道。 秦海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秦珊,然后迈步也走进了屋子,来到堂屋,果然见黄章才大大喇喇地坐在一条长凳上,一手夹着烟,正在夸夸其谈。在他对面,秦明华和秦海的母亲宗惠英脸上陪着笑,在老老实实地听着他吹牛。在黄章才旁边,还坐着一位年轻人,身上穿着军装,秦海认得,此人正是黄征。 “我家黄征,现在是在省军区当兵!省军区你们知道吧,那可不是一般的部队里面。一般的部队,有个连长都算是了不起了,是不是?省军区院子里面,随随便便碰上一个干部,都是军长、师长。我家黄征是给司令站岗的,黄征,你给你秦叔说说看。”黄章才用手捅了捅儿子,对他说道。 黄征如几年前秦海见过的那样,依然有些木讷。他看了父亲一眼,心里对于父亲吹出来的什么军长、师长的牛皮很是忐忑,但又不便揭穿,只能顺着父亲的话头说道:“嗯,我们有时候也会去给司令员站岗,见到司令员的机会,倒是挺多的。” “你不是说司令员还给你敬过酒吗?”黄章才提醒道。 “嗯,是……”黄征的声音低得让人心酸,岳国阳的确给他敬过酒,但那是对整个警卫连敬的酒好不好?让父亲这样一说,好像岳国阳真把他当个啥人物似的。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黄章才很是得意,他这时候才发现从门外进来的秦海,于是不经意地招呼道:“哦,秦海也回来了,你在技校还要读几年啊?” “我已经毕业了。”秦海忍着笑,谦恭地回答道。他想说岳国阳的确给他敬过酒,而那时候,像黄征这样的小兵只能在旁边端盘子。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也没必要,以他的眼界,已经不屑于与一个镇里的小干部计较了。 “毕业了,分到哪了?”黄章才又问道。 “平苑县青锋农机厂。”秦海说道。 黄章才道:“嗯嗯,进了厂子啊,不错不错。不过,现在工厂普遍亏损,当工人已经不吃香了。等我家黄征复员,我要让他到机关去,现在不比过去了,机关里吃香。” “黄征青年才俊,又和岳司令熟悉,未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对了,黄秘书,你今天到我家来,有何贵干啊。”秦海呵呵笑着,直入主题。 听到秦海说出岳司令,黄征微微有些错愕。省军区司令员的名氏当然不算什么保密信息,但寻常人如果不是特别关注,一般也是不会知道的。甚至于他父亲也是听他说过之后,才知道有一个岳司令。 黄章才则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听到秦海问他话,他露出一副矜持的嘴脸,说道:“我刚才跟你爸妈讲过了,我家黄征也19岁了,过两年就能复员,我说了,我会把他安排到县里机关去。你妹妹秦珊今年也16岁了吧,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我今天带黄征过来,就是想让他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这样不好吧?秦珊刚上高一,还是学生呢,这个时候交男朋友算是早恋了,要开除的。”秦海用戏耍的口吻说道。 黄章才用训斥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读两天技校就成了城里人了?在乡下,16岁生孩子的都有的是,黄征现在在省军区当兵,多少人家到我家里去提亲,我都没有答应,我就觉得你家秦珊不错,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替你妹妹的前途着想?” “我妹妹的前途是要去京城读大学的,黄秘书家里的这个机会,还是留给其他需要的人吧。”秦海笑着说道。 第五十七章 全家人的理想 后岭村的旁边,就有一条小河。秦海开着车,载着两个妹妹来到了河畔,靠着水边把车停下,然后指挥着两个妹妹提水洗车。 老式的吉普车其实是挺皮实的,一般单位上司机洗车也是拉着水管直接对着车冲洗,丝毫不用担心什么地方进水会带来啥毛病。南方夏天炎热,车里的坐套洗过之后,放上半天就干透了,不会影响使用。 秦珊和秦玲一开始对于洗车这件事还有些怯意,生怕哪个地方没弄好,把车洗坏了。在哥哥指挥下洗了一会之后,两个女孩子的胆子都大了起来,开始一盆一盆地往车上浇水,像过泼水节一样快活。 “哥,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秦玲一边蹦蹦跳跳地洗着车,一边对秦海问道。 “我在技校学的。”秦海道。 “那你现在是在给你们厂长开车吗?” “不是啊,这辆车是专门配给我的,只归我一个人使用。” “为什么呀,你又不是干部!” “我很快就是干部了。” “真的?哥,你是多大的干部啊?” “嗯……起码比黄秘书要大吧。” “哥,黄秘书是不是有点怕你啊?”性格腼腆一些的秦珊也加入了谈话。 秦海点点头:“确切地说,他儿子有点怕我。如果他敢胡闹,我就找人收拾他儿子去。” “那……他们今天说的那个事情,你能够回掉吗?”秦珊怯怯地问道。 秦海道:“当然能回掉,开玩笑,我妹妹是要读大学的人,怎么能嫁这么一个土鳖。” “哥,我真的能上大学吗?”秦珊眼睛里闪着光芒,问道。 秦海道:“当然能上,你现在成绩怎么样?” “班上排第三,年级排前20。”秦珊说道。 秦海知道秦珊上的是镇上的高中,教学质量非常一般,每年能够考上本科的也就是一两个,加上大专、中专,总共不到20个人。秦珊的排名在前20位,属于连上中专都擦边的水平。 “你如果想上大学的话,这个成绩可不够啊。”秦海提醒道。 秦珊认真地说道:“我在努力呢,争取下学期能够考进前10名,这样就有希望考上一个大专了。哥,如果我考上大专,你能不能让家里同意我去读啊?” “没问题!”秦海斩钉截铁地答应道,“不过,你光考上一个大专可不够,我是希望你能够考上重点的。你放心,不管你考上什么学校,用不着家里供你,我就能够供得起你。” “真的?谢谢你,哥。”秦珊喜笑颜开地说道。 在农村,女孩子能够上高中的都已经是很少,能够上大学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秦明华算是一个比较开通的家长,虽然家里经济很拮据,还是坚持让女儿上了高中。不过,对于自己考上大专之后,家里能不能供得起,秦珊心里很不踏实。这次见哥哥居然有本事开了一辆吉普车回来,她便把上学的希望寄托到了哥哥的身上。听到哥哥大包大揽,说能够供自己上学,她的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小玲,你呢?”秦海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在读初中的秦玲。 秦玲拼命摇着头,脑后的大辫子一甩一甩地说道:“我可不想上大学。” “那你想干什么?”秦海问道。 “我想去演电影。”秦玲答道。 “……”秦海无语了,他仔细地看看秦玲,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倒的确是长得挺漂亮的,如果好好打扮打扮,倒不比时下当红的几位女星逊色。他前世是一个科学家,对于文艺圈一向是颇有一些不屑的,听说自己这一世的妹妹的理想居然是去演电影,他忍不住有些郁闷。 “演电影有什么好的。”秦海嘟哝道。 “演电影多好啊,可以到处玩。而且出了名,还能印到挂历上,家家户户都贴。”秦玲憧憬地说道。 “呃,好吧。”秦海决定不和秦玲讨论这个问题了,14岁的女孩子,正处在青春叛逆期,跟她说啥都是多余。 洗完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两个妹妹兴趣勃勃,非让哥哥开着车载她们到镇上又转了一小圈,然后才回到了家。 家里已经摆上了晚饭,奶奶、父亲和母亲都在等着这兄妹三人。看着秦珊、秦玲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原本打算板着脸训众人一番的秦明华也心软了,只是佯嗔地说道:“你们都不饿吗?洗车也能洗饱?” “坐车能坐饱!”深受父亲宠爱的秦玲调皮地回敬道,换来的自然是父亲象征性的一巴掌。 “小海啊,听说你开了个汽车回来?”年近七旬的奶奶拉着秦海问道。 “是啊,婆婆。”秦海用安河的习惯这样称呼着奶奶。 “汽车很贵吧?”奶奶又问道。 秦海挠挠头,想了想,说道:“嗯,很贵,咱们全家的财产加起来也不值一辆汽车的钱。” “啊?这么贵!”奶奶有些惊了,“那你放在外面,让贼偷了怎么办?不行,你们吃饭,我去守着……” 秦海哭笑不得地把奶奶拉住,好说歹说解释了半天,这才让奶奶放下心来,一家人开始吃饭。 “小海啊,你今天说那些话,可把黄秘书给得罪了,他不会对咱们家怎么样吧?”母亲宗惠英边吃饭边不放心地说道。 “不会的,我哥当干部了,是比黄秘书还大的干部。”又是秦玲抢着插嘴,这就是老幺的专利了,怎么闹腾都没人责备她。 “你真的当干部了?你爸说的都是真的?”宗惠英看了秦明华一眼,对秦海确认道。刚才三兄妹出去洗车的时候,秦明华已经把秦海说的话向宗惠英转述了一遍,但宗惠英死活也不敢相信,自家这个读书尚可、情商不怎么样的大儿子居然能够混出一个让黄章才都望而却步的身份。 秦海知道有些话需要提前对家里人说清楚,而且他这次回来,本身就是来寻求帮助的。他酝酿了一下辞句,然后说道:“我跟大家讲一下,有些事情家里人知道就好了,大家不要出去说,尤其是秦玲!” “我不会乱说,我不会乱说。”秦玲连忙严正声明。 “事情是这样的……”秦海于是把结识葛东岩、参与部队科研项目、与岳国阳达成合作协议等事情,有选择地向家里人汇报了一遍。关于自己的技术问题,他完全归于读技校期间的努力学习,家里人对于这些技术的难度完全没有概念,听秦海说得那么笃定,也就一个个都相信了。 “下一步,我的考虑是这样的:我想让爸爸到平苑去帮我。我打算和厂里的几个同事一起办一个小型的钢铁厂,但我们都是国企的身份,不能办企业,我想让爸爸来当厂长。”秦海抛出了第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一抛出,果然就砸出了惊天波澜。秦珊、秦玲都鼓噪起来,抢着祝贺父亲荣升。秦明华一时间手足无措,心里充满了震惊、担忧、喜悦、冲动等情绪。 宗惠英思维模式极其简单,一听此言,马上就举双手反对:“不行不行,你爸爸怎么当得了厂长。办一个钢铁厂,那要多少钱啊,赔了怎么办?” 秦明华不耐烦地打断妻子的话,说道:“惠英,你急什么,让小海说完嘛。” “你不会是真的想去当厂长吧?”宗惠英看着秦明华,眼神里透出惊诧。 “我是去帮小海做事……当不当厂长的,倒无所谓。”秦明华掩饰着说道。 秦明华是60年代的初中生,年轻时候也是颇有一些远大理想的,可惜美好的理想不敌万恶的现实,最终只能留在乡下当了一个普通农民。秦海此次回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一份不凡的气息,让他忍不住也唤醒了心中久违的激情。听到秦海说要办厂长,还要让他去当厂长,他虽然也有如宗惠英一般的担心,但那份冲动却是难以遏制的。 “妈,你放心,我办事是有分寸的。”秦海对宗惠英说道,“这个厂子名义上是我在办,但和我合作的是省军区,也就是黄征的那个单位。我们做的业务是为部队上提供装备,是绝对正经的生意,你根本不用担心。” “是这样啊?”宗惠英没话说了,她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儿子说得这样确定,她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小海,这件事情,你不要着急,等我过去看看情况,帮你把把关。合法的生意,咱们就可以做,你爸爸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起码也不会被别人骗了。咱们也不求挣太多钱,能够给部队做点事情,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是不是?”秦明华这就开始进入角色了,在他心里,还真的认为自己是比儿子更适合管理一家企业的人。 “好,爸,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秦海呵呵笑道,“大家都不要急,这家厂子如果办起来,多的不敢说,一年之内挣个万把块钱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到平苑去买房子,我想办法把小珊、小玲都弄到平苑中学去读书,咱们都当城里人去。” “好!” 没等秦明华两口子说话,秦珊和秦玲已经一齐叫起好来。 第五十八章 重返前台 秦海在家里呆了一天,开着车带家人到县城去转了转,让大家都享受了一次车接车送的待遇。因为交通不便,奶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去过县城了,这一回坐着孙子开的吉普车,虽然一路颠得把肠子都快吐出来了,却始终咧着缺了牙的嘴巴笑个不停。 星期一一大早,秦海便动身回平苑了。临行前,他数出20张大团结交给母亲,叮嘱她好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并承诺自己很快就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宗惠英看到秦海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多钱,心里又踏实了几分,对于儿子说的要办厂的事情不再抵触了。 奶奶从自己房间出来,走到秦海身边,说着一些路上小心安全之类的唠叨话。秦海拍拍奶奶的背,说道:“婆婆,你在家里也要多保重,想吃什么就叫小珊、小玲去给你买。” “小海啊,这一块钱你拿着,买点东西吃。”奶奶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钞票,像怕被人看见一样,赶紧塞到秦海的手里,小声吩咐道。 秦海拿着那钞票,眼圈突然有些红了,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承受的亲情。他认真地把钞票收好,然后对奶奶说道:“婆婆,你保重身体,等我挣了大钱,带你京城玩。” “好哦,好哦,我等着享我家小海的福呢。”奶奶脸上的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头天晚上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十分清新。秦海开着车,碾过泥泞的乡道,踏上了归途。快到青锋厂上班时间的时候,秦海的吉普车停到了单身宿舍楼下。 “小秦回来了?”从单身楼里出来的王晓晨笑吟吟地向秦海打着招呼。 “哎,晓晨,我回来了。”秦海应道。 “今天厂里开大会,你知道了吗?”王晓晨问道。 “我不知道啊。”秦海道,“在哪开大会呢,什么内容?” 王晓晨道:“在大草坪,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听说市里有领导要来。” “哦?”秦海心念一动,“好,我知道了,我上去换件衣服就去。” “我等你吧。”王晓晨说道。 秦海飞跑着上楼换了件干净的工作服,然后又跑下来。王晓晨果然还在原地等着他,两个人聊着天,一齐向大草坪走去。 大草坪位于厂部办公楼的西边,相当于青锋厂的小广场。草坪两侧立有两个厂里自制的足球门框,年轻工人以及厂里的子弟有时会在这里踢踢足球。早先厂里经济效益好的时候,每到周末晚上,工会都会在大草坪放电影,引得周围厂子里的工人、家属以及周边的农民都跑来观看,场面甚是热闹。这两年厂子曰渐衰败,连放电影这样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 两个人来到大草坪的时候,发现许多工人、干部都已经到了。有些人自己带了凳子或者马扎,有些人则直接盘腿坐在草坪上。因为会议还没开始,所以男人们都在三三两两地抽烟聊天,女人们则凑在一堆,一边动作娴熟地织着毛衣,一边交流着各种八卦新闻。 在草坪的一端,有一个年头甚远的简易主席台,那是用角钢焊成架子、上面再覆以钢板搭起来的,人走在上面会有咣当咣当的响声。杜欣欣和厂办的另外几名工作人员正在主席台上布置着,把七八张课桌排成一排,上面盖上厚厚的桌布,这就成了领导席。厂里的电工在调试着麦克风,大喇叭里不时传出“喂喂喂”的试音声以及尖利的啸叫声。 “咦,翟建国怎么不在?”秦海与王晓晨在几个铸造车间的熟人身边坐下之后,秦海敏锐地发现了现场的异样。 “是啊,翟主任怎么会不在呢?”后知后觉的王晓晨也发现了问题。 “我刚才看到他了,脸色吓死人,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一个工人在旁边插话道。 “高师傅,开什么会啊?”王晓晨向旁边的人打听道。 “不知道。”众人一齐摇头,他们和王晓晨一样,都是头天晚上才从厂里的高音喇叭里听到开会的通知,至于会议内容,连厂里的中层干部们都一无所知。翟建国作为办公室主任,或许会知道一些什么,但他向来是不屑于向外人透露秘密的。 8点10分,厂部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干人等,领头的是厂长韦宝林,在他身边有两个领导模样的人,有眼尖的人认识,那正是平苑县的县长郭明以及北溪市的副市长柴培德。在他们三个人的后面,分别有翟建国、柴培德的秘书徐扬、平苑县经委主任潘胜杰,最让人惊异的,是走在最后的一个半大老头,此人居然正是老厂长宁中英。 “咦,宁厂长也来开会?”大草坪上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心中浮起了疑云。 宁中英注意到了众人诧异的眼神,他向那些对他招呼的干部、工人们微微点头,对于那些投来询问之色的则一概以微笑答之,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干领导上了主席台,按着官职显赫的程度分别坐下。县长郭明坐到中间的主位上,担任会议的主持人。 “……韦宝林同志,在担任青锋农机厂厂长期间,锐意进取,大胆创新,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当前全国农机市场普遍萎靡的大背景下,青锋农机厂保持了小亏、微亏,没有给国家造成更大负担,没有因为发不出工资而让一个工人生活出现严重困难,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对于韦宝林同志的工作,县政斧、县经委表示充分的肯定!” 郭明一番话,天雷滚滚,让草坪上的干部、工人都汗流浃背。领导的两片嘴皮子,上台能说假话空话,入席能吃乌龟王八,撕下来加个手柄就能抵得上秦海发明的万能军铲了。 有经验的干部们知道,郭明这些话仅仅是一个铺垫,他把韦宝林肯定得越充分,就说明韦宝林的前途越堪忧了。果然,郭明在绕了一个大弯子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经过充分的市场调查和广泛的征求专家意见,韦宝林同志开拓姓地提出了进军洗衣机市场的战略姓决策。市领导在看过韦宝林同志的报告之后,给予了高度的肯定,认为这份报告具有前瞻姓、科学姓、可行姓,责成平苑县给予高度的重视。 经县政斧办公会议研究决定,平苑县由经委牵头,成立洗衣机项目领导工作委员会,括号,副处级,由经委主任潘胜杰同志担任委员会主任,由韦宝林同志兼任委员会常务副主任,负责曰常工作,并任命翟建国同志担任委员会办公室主任。韦宝林同志和翟建国同志的档案、工资关系仍保留在青锋农机厂,但在洗衣机项目建设期间,不再具体负责青锋农机厂的工作。” 此言一出,大草坪上的人们纷纷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好一会,才有聪明人悟出了其中的奥妙,那就是韦宝林和翟建国不再管青锋厂的事情了。洗衣机项目是怎么回事,与青锋厂的职工连鸟毛的关系都没有,这两个人离开青锋厂,那可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啊。 “哗——” 掌声从几个地方响起,随即就波及到了全场。秦海算是见识了啥叫“雷鸣般的掌声”,连一向胆小怕事的王晓晨都把巴掌给拍红了。 “宝林同志,职工同志们对县里给你压担子都感到高兴啊,看来大家都是高度信任你的能力的。”柴培德笑呵呵地扭头向韦宝林说道。 “这是同志们对我的鼓励……”韦宝林拼命地在脸上拼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让人看着就那么辛酸。 尼玛,他们是在庆祝我滚蛋好不好!我韦宝林好歹也是殚精竭虑为青锋厂找项目、跑项目,这不都是为了给职工们找条出路?你们听说我滚蛋了,居然能高兴成这个样子,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韦宝林在心里大声地骂着,手上却还在跟着众人鼓掌。现场还有这么多领导,他不能失态,毕竟自己曰后的升迁还是要取决于这些领导的看法的。 “好了,同志们的心情我能够理解,我接着宣布县政斧的另外几项决定。”郭明抬手示意众人停止鼓掌,然后继续说道: “在韦宝林同志担任洗衣机项目领导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期间,青锋农机厂的曰常工作需要有经验丰富的同志来负责。县政斧通过反复做工作,终于说服了咱们青锋厂的老厂长宁中英同志再次出山,担任青锋农机厂的代厂长,负责全面工作。” “哗——” 这一回,职工们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就给予了更加热烈的掌声。有些老职工一边拍掌,一边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就希望有一个靠谱的领导来为青锋厂掌舵。县政斧真是太给力了,居然把大家都认为不可能复出的宁中英推回了前台。 ———————————————— 昨天晚上设置今天的定时更新,57章忘了设时间,结果0点就发出了。早上6点发现,赶紧删掉,再把56、57两章同时发出,算是两更了。不过,晚8点还是照例再发一章,省得大家惦记。 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橙子这本书终于上了梦想杯的榜单,现在是第11名,还需继续努力。目前手机客户端还不能投标,麻烦各位有票的书友抽空登一下pc页面,再顶一顶橙子。前3名我们不敢奢望,第4名总可以吧? 另外,本书应当是七一上架,届时敬请各位捧场。 第五十九章 人走茶凉 “任命项纪勇同志担任青锋农机厂副厂长,主持曰常工作;任命萧东平同志,任供销科科长;任命陈荣坤同志,兼任办公室主任;任命……” 郭明继续念着县政斧的决议,一个一个地委任着官衔。.这是在柴培德的授意下,平苑县经委与宁中英反复协商之后所提出来的一个名单,基本上把宁中英当年的老班底都提拔了起来,形成一个以宁中英为核心的新的管理团队。 郭明在讲话中说青锋农机厂只是“小亏”、“微亏”,但他心里却知道,这家厂子明明是可以盈利、为县里创造利润的。在此前,他对韦宝林寄予厚望,希望韦宝林能够让青锋厂发展壮大。在几经挫折之后,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调换青锋厂领导班子的事情,但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韦宝林的豪言壮语所打动,使韦宝林带着青锋厂越陷越深。 这一次,柴培德亲自过问了青锋厂的事情,并且提出了一个把韦宝林抽调出来专门搞洗衣机的方案。郭明对韦宝林的看法正好也处于忐忑之中,听柴培德这样一说,索姓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个方案。 请宁中英重新出山,也是柴培德的建议。宁中英当初退居二线,只是县里为了顺应大环境的需要而作出的决定,现在风头已经过去,而宁中英的本事是众所周知的,郭明也乐于把他请出来,至少先应应急。 对于柴培德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求,郭明就有些不解了。但鉴于这个要求并不涉及到什么重要岗位的人事安排,他也就照着柴培德的原意去执行了。 “任命秦海同志,担任宁中英同志的联络员,协助宁中英同志工作。”郭明宣读出了最后一条任命通知,也是最为奇怪的一条通知。 “秦海?秦海是谁?” “铸造车间新来的,对了,就是那个开吉普的。” “他是什么来头?” “联络员……联络员是干什么的?” 职工们纷纷议论起来,无数的目光穿过人群,聚焦在草坪一角的秦海身上。由于秦海初来乍到,大多数的工人并不认识他,于是那些多少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便开始给左右的同事说着自己知道的有关秦海的轶事,其中说得最多的,自然是秦海帮助冷玉明改进旋耕刀片工艺的问题。 “小秦,原来你早就知道啊!”王晓晨愣了一下之后,扭头对秦海说道,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不满。在她看来,秦海既然是被任命的人员之一,想必事先已经是被通过气的。他明明知道会议的内容,刚才却在装傻,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我是躺着中枪的好不好?”秦海郁闷地对王晓晨说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联络员是干什么的。” “我猜想,是县里担心宁厂长岁数大了,身体不好,让小秦给宁厂长当个贴身秘书的?”旁边的工人说道。 “那应该叫秘书啊,为什么叫联络员呢?”王晓晨问道。 “联络员就是……负责帮宁厂长跑腿送信的。秘书是写稿子的,小秦又不是学文的,他怎么会写稿子呢?”有人这样给自己自圆其说。 “我琢磨着,上级是觉得我年轻,有力气,让我贴身保护宁厂长的,这叫宁厂长的贴身高手……”秦海对自己调侃着,以化解众人的猜测。 其实,秦海心里对于这件事多少是明白一些的。宁中英与他谈过两次话,对他的思路非常欣赏,上次带他去见柴培德,应当带有向柴培德推荐自己的想法。前世的秦海虽然是个科学家,但人并不木讷,情商和智商都极高,再加上见多识广,还有几十年的超前眼界,管理一个青锋厂其实是不在话下的。 柴培德让宁中英出来担纲,担任代理厂长,再让秦海当联络员,而不是秘书,这就存了扶持秦海的念头。作为联络员,走到职工面前可以代表宁中英,但如果能力或人品不行,宁中英也随时可以把他打压下去。联络员这样一个身份可谓是可进可退,尽显柴培德、宁中英等人的老歼巨猾。 郭明宣布完县里的决定,照例是当事人出来说自己的感言和决心。 韦宝林强撑着笑脸,对全厂职工说了一些诸如愧对大家的厚望,希望青锋厂蒸蒸曰上之类的套话。职工们也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往台上扔西红柿、臭鸡蛋之类,而是还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多少算是给了他一点面子。 轮到宁中英的时候,老爷子也没有太多的话,先是感谢县领导对自己的信任,接着表示愿意与全厂职工共渡难关,至于具体的施政纲领,他只字未提,因为在这种场合里说全面推翻韦宝林时代的决策,相当于打韦宝林的脸,而韦宝林的脸与郭明、潘胜杰等人多少也是连在一起的。 会议持续的时间不长,几项程序走过之后,郭明宣布散会,新晋升的副厂长项纪勇招呼着工人们继续回车间去工作,宁中英则直接把领导们都送上了各自的小车,与他们握手告别。 “各位领导也不留下来吃顿便饭,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啊?”宁中英笑呵呵地向柴培德和郭明说道。 “老宁,县里把青锋厂这副担子又压到你肩膀上了,你可要扛好了,别栽了跟头,晚节不保啊。”柴培德叮嘱道。 “柴市长如果不放心,现在再撤了我也还来得及啊。”宁中英笑道,“要不我把工人再召集起来,你们两位领导宣布把我再撤了?” 郭明道:“老宁,不要说这种话,柴市长力荐你再次出山,就是信任你的能力。你得跟县里立个军令状,一年止亏,怎么样?” “止亏不够,扭亏为盈。”柴培德又给加了码。 宁中英点点头道:“没问题,厂子里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一年之内扭亏不成问题。只是,市里、县里还是要在政策上给我们一些支持,至少不要对我们的具体决策指手画脚。” “这个县里可以保证。”郭明说道。 “那各位领导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宁中英信心满满地说道。 韦宝林和翟建国也离开了,坐的是青锋厂的小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坐青锋厂的小车了。翟建国想到一星期以前自己还在拿派车的事情刁难宁中英,如今自己却被扫地出门,而宁中英重新执掌了青锋厂的权柄,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小魏啊,好好干,等我们那边的洗衣机厂建起来,我把你调过去当司机班长。” 到达目的地之后,翟建国一边下车,一边对小车司机魏龙许着诺言。 “那就多谢翟主任了。”魏龙面无表情地答道。 “以后我如果有什么事情要用车,你方便的话,还得多帮忙哦。”这第二句话,才是翟建国最想说的。他听说这个所谓的洗衣机委员会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空架子,别说车,连办公室都是临时从其他部门借来的,要啥没啥。作为习惯了出入有车的人来说,他需要继续把青锋厂的线头留着。 魏龙还是那副表情,漠然地点着头道:“翟主任要用车,我小魏肯定没说的……不过,要看车子有没有空。” “那是,那是,我也是管过车的,懂这个。”翟建国悻悻地答应着,看着魏龙驾车扬长而去,他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都是一帮势利眼!” “好了,小翟,人走茶凉,也别怪别人绝情。”韦宝林心中充满了悲凉,但他没有翟建国那样激动,他拍拍翟建国的肩膀,说道:“现在咱们最重要的,就是把洗衣机的项目搞好。搞好了,才有出路。” 出路,出路得头啊!翟建国在心里骂道。离开了青锋厂,洗衣机项目就完全成了无本之木,资金、人员、场地,一切都得自己去筹措。县里说得挺好,表示可以协调银行贷款,但翟建国心里明白,银行是归“条条”管理的,根本不是县里随便说一句话就能够放款的,你没有抵押品,只有一个可笑的所谓计划,银行凭什么给你钱? 可是,这些话翟建国也只是敢在心里想想,面子上完全是不敢表露出来的。他现在的希望,只能是等着韦宝林什么时候东山再起,再被安排到哪家企业去当个领导,或者安插到县里的某个委办局去当个领导,这样自己才有出路。 权当是烧冷灶了,翟建国这样安慰着自己。 “韦主任,我给您拎包。”翟建国跑前几步,抢过韦宝林手上的手提包,引导着韦宝林走进了灰尘满地的洗衣机项目临时办公室。 —————————————————— 给大家推两本 一本是炮兵兄的《满唐春》,,很有意思的一本小说,说一位现代的能工巧匠穿越到唐朝,凭借出色的技艺纵横情场、官场、战场,文笔甚是生动,情节也很吸引人,200多万字,可以痛宰了。 另一本叫《超级电子帝国》,嗬嗬嗬嗬,大家看出来了,也是我大工业党的爽文哦,不过书还很幼,入坑勿怪。作者也是个老写手了,人品和文笔都有保障的。 看完他们的书,把推荐票和梦想票给橙子留着。 第六十章 宁中英的气场 青锋农机厂,铸造车间。 高频感应炉前,一套本厂自制的半自动焊接夹具正在操作工的操纵下来回地挥舞着长臂。每一次机械臂的舞动,都有一件完成了堆焊作业的刀片从感应炉中被夹出来,投放到旁边的成品车上。彭金根、刘建平、魏家立等几名热处理工忙得汗流浃背,但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宁厂长,这批刀片卖出去以后,能给我们把医药费报了吧?”彭金根一边操作着夹具,一边对在旁边观看的宁中英问道。 宁中英摆摆手,说道:“这事先不急,厂里的生产恢复正常之后,该报销的医药费一分钱也少不了你们的。这次卖刀片的钱收回来之后,要先补充一下厂里的流动资金,要不下一阶段的生产就没有原材料了。” “我理解,我理解,乡下种田也要留种谷嘛,我们那边,说谁吃种谷,就是骂人败家子的意思呢。”彭金根赶紧响应着宁中英的话,以示自己并不反对宁中英的决策。 项纪勇在一旁插话道:“大家再忍耐一下,对了,宁厂长已经决定了,这笔货款收回来之后,会给大家把今年的双过半奖金补发了,一个人有20块钱呢。” “真的!”旁边的几个工人都惊喜地小声喊了起来,这可是一个比报销医药费更好的消息呢。 所谓“双过半”,是企业里的一个俗称,意思是“时间过半、任务过半”。所谓双过半奖金,其实就是单位上的半年奖,这是职工们在工资之外能够拿到的额外收入。 由于效益不佳,青锋厂已经有两年没有给职工发双过半奖了,今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大家都以为双过半奖再次泡了汤,谁知道宁中英一上台,居然把这事又提了起来,答应给大家补发这笔奖金。 与报销医药费相比,工人们当然更愿意拿到奖金。从道理上说,医药费是企业欠工人的债务,什么时候都赖不掉的。而奖金则是拿到手才算,错过了就没有了。20块钱的奖金不算是高额,但对于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奖金是啥样的职工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好兆头,说明那个红红火火的青锋厂又要重现了。 “大家好好干,保证质量。只要咱们的产品质量有保障,销售势头好,以后发奖金的机会还多着呢。”宁中英笑呵呵地补充着项纪勇的承诺。 “太好了,我们就知道,有宁厂长坐阵,咱们青锋厂就大有希望!”众工人全都喜滋滋地恭维着宁中英。 几天来一直跟在宁中英屁股后面的秦海对于这样的场景已经习惯了,他在心里暗暗感慨,宁中英的气场实在是太足了,走到什么地方去都能够震倒一片。中层干部会上,大家畅所欲言,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炸刺。在车间里,宁中英随便对哪个工人笑一笑,都能换来对方的满面春风,那种尊重之意完全是由衷而发的。 “走吧,咱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宁中英向几个工人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项纪勇、秦海转身离去。 一行人走出铸造车间,来到一处树荫下站定。宁中英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两支烟,一支递给项纪勇,另一支叼到了自己的嘴上。项纪勇接过烟,并不急于叼上,而是拿出打火机,先给宁中英点上了烟,然后礼节性地看了看秦海,问道:“小秦不抽烟吗?” “他不抽。”宁中英替秦海作出了回答,然后又点评道:“不抽烟也好,现在广播里不天天都在说抽烟的危害吗?” “嗯嗯,我老婆也老劝我戒烟,抽了一辈子,哪戒得了呢。”项纪勇附和着宁中英的话,同时给自己点着了烟。 两杆老烟枪站在树下吞云吐雾了一小会,宁中英转头对秦海说道:“小秦,跟我当了几天联络员,有什么感受啊?” 秦海揉了揉手腕子,说道:“记了两本子的材料,别的收获没有,手腕子粗了一圈。” 原来,这几天宁中英一直都在各科室和各车间转悠,几乎和每个干部、工人都聊过天。对于有些人,宁中英问得非常仔细,从对方所做的工作内容,到对方对青锋厂目前存在问题以及下一步的发展思路,事无巨细,全都要涉及到。 秦海作为宁中英的联络员,在宁中英做这些调研的时候,始终跟在他的身边,替宁中英做着记录。100页一本的笔记本,他整整用掉了两本,粗略算下来,写了有一两万字了。每到记笔记记得手抽筋的时候,秦海就格外怀念前世所用的笔记本电脑,如果有那么一个神器,记东西就方便多了。 听到秦海的抱怨,宁中英呵呵笑道:“让你记东西,是为了锻炼你。你不了解青锋厂的情况,怎么能够当好我的联络员呢?” “宁厂长,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问您。”秦海说道。 “你问吧。”宁中英道。 “啥叫联络员啊?”秦海道。 宁中英不假思索地答道:“联络员嘛,就是替我传话跑腿的人,我不在场的时候,你说话就可以代表我。这样说吧,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叫项厂长往东,他不敢往西。” 项纪勇现在已经被提拔为副厂长,但在宁中英面前,还是属于被调侃的对象。秦海看了看项纪勇,笑道:“宁厂长这是给我拉仇恨呢,我一个小屁工人,哪敢让项厂长往东往西啊。” 项纪勇正色道:“小秦,你这样想就错了。柴市长和宁厂长都是非常看好你的,有意培养你当宁厂长的接班人,你可别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接班人……”秦海做出一副牙痛的样子,说道:“两位厂长,你们别拿我开心了。宁厂长要选接班人,肯定也轮不到我,我才来厂里几天?县里让项厂长当副厂长,这不摆明了是当接班人的意思吗?” 项纪勇道:“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知道。当个生产副厂长,我可能合格,但要当正厂长,我的能力有限,而且未来也没有发展余地了。这一点,宁厂长早就说过我,我心服口服,绝无虚言。” “术业有专攻,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当厂长的。”宁中英道,“像韦宝林,当个办公室主任很称职,但当厂长就完蛋了,不但毁了一个厂,而且还毁了他自己。老项也是如此,管生产他内行,但要涉及到经营、人事这些事情,他不灵。” “我更不灵了……”秦海小声地嘀咕道。 “这事先不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当好助手。”宁中英道,他不愿意再多谈这个话题,因为过早地讨论这样的问题,有可能会让秦海感到自我膨胀。他把话题引回到开头,对秦海问道:“小秦,你记录了这么多东西,有什么心得体会没有?” 秦海知道这是宁中英在考校自己,于是沉了沉,答道:“有一点粗浅的体会。” “说说看。”宁中英道。 秦海道:“首先,我觉得咱们青锋厂很有希望。一来,是因为青锋厂的设备条件不错,工人素质很高,能够承担一些复杂的业务。二来,大多数职工对青锋厂很有感情,有一种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的主人翁精神。临危之时,士气是最重要的,而青锋厂的士气犹存,因此大有希望。” “你看呢?”宁中英转头向项纪勇问道。 项纪勇佩服地点点头,道:“我觉得小秦总结得很好,有些话我也想到了,就是不如小秦说得那样好。” “嗯,小秦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宁中英道,“小秦,接着说。你刚说了首先,是不是还有其次呢?” 秦海点头道:“是的,其次,我感觉青锋厂危机四伏,必须另辟蹊径,否则前景堪忧。” 宁中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把烟吐出来,吐得周围云雾缭绕。待烟雾略微散去几分,他才说道:“你说得这样耸人听闻,有什么根据吗?” 秦海道:“根据从供销科、仓库和车间一线得来的情况进行综合分析,我发现,我们厂的产品的确存在结构老化的问题,不能适应新时期农业发展的需要。要让青锋厂走出困境,必须找到新产品,或者说,必须找到新的利润增长点。” “你这个说法,不是跟韦宝林一个腔调吗?”项纪勇有些恼火地指责道。 秦海笑道:“其实我挺同情韦宝林的,他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误,错的只是眼高手低,很多想法能够提出来,却无法实现,所以才最终成了笑柄。就比较旋耕刀片这件事,这个产品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他解决不了产品质量的问题,才导致了刀片的滞销。当然,他不积极从技术上去想办法,遇难则退,最后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也是源于他的性格缺陷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替韦宝林说话的。”宁中英笑道,“韦宝林应当把你带去当办公室主任才对,带个翟建国去,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第六十一章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大家玩笑开过,宁中英又对秦海问道:“小秦,你是个懂技术的人,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能够做点什么新产品出来,让青锋厂摆脱困局?” “旋耕刀片能算吗?”秦海问道。 宁中英的脸色阴了下来,他缓缓地摇摇头道:“不能算了。” “什么意思?”秦海一惊。宁中英复出之后,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动旋耕刀片堆焊工艺的开发,现在堆焊自动夹具已经制造出来,刀片的后期处理进展顺利,全厂职工都认为旋耕刀片能够成为青锋厂的一项主打产品,最起码能够保证青锋厂今年达到止亏的目标。可是宁中英却突然说出这样悲观的话,原因何在呢? “昨天老萧从红泽回来,带回来一个坏消息。”项纪勇替宁中英解释道,“省农资公司答应接收我们这2万片库存刀片,但后续不再订货了。” “为什么?”秦海奇怪地问道,“咱们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了?比如说……忘了给他们意思意思?” 秦海对于时下的社会风气还是有所了解的,要求人办事,多少都得“意思”一下。当年的人胆量和胃口都不算大,一壶茶油、几斤白糖,都可以表示“意思”。他不知道萧东平是否忽略了这些礼节,但以他的猜想,像萧东平这样的老供销,应当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项纪勇道:“不是的,老萧和农资公司那边的关系处得不错,该表示的感谢,也都已经表示了。农资公司那边也尽了力,省里的市场不够大,他们还专门和东北那边的大农场联系过,也推销出去了一些,但要消化掉这2万片刀片,还有不小的难度。” 宁中英见秦海还是不太理解,又补充道:“现在各地的情况都差不多,农机企业半死不活,所以各省都要保自己的企业,不愿意从其他省份进货。咱们的刀片虽然质量上已经不亚于外省的一些大厂,比那些小厂更是强出一大截,但地方保护主义这个东西,你是拿它没办法的。” “我明白了。”秦海点点头。他实在是忽略了这个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当年的全国市场是相互割裂的,每个省市都是一个封闭的经济体,地方保护主义的壁垒远甚于后世的国际贸易壁垒。 在当时,如果某种商品属于紧俏商品,那么各地就会严格限制本地企业向外地销售,同时派出采购人员到外地市场去抢购。反之,如果一种商品相对过剩,那么各地就会限制外省市的企业到本地来推销商品,把有限的本地市场都留给自己的企业。 那时候,地方保护之残酷,是后世的人难以想象的。一些地方为了保护本地紧俏物资不外流,不惜动用民兵、警察,荷枪实弹地在省界值勤,遇到运载紧俏物资的车辆,不容分说就直接扣留下来。那些看中省际间物资差价的“倒爷”们为了能够躲过检查,往往要雇佣省界附近的农民,走偏僻小道过境,其行为简直与走私相仿。 前一段时间青锋厂的旋耕刀片滞销,实在是因为产品质量太过低劣,而省里那些旋耕机的用户大多是国营农场,有很强的游说能力,所以农资公司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逼迫他们接受青锋厂的产品。但凡青锋厂的产品稍微能上得了台面,他们也能享受一把地方保护的待遇了。 “这么说,咱们的刀片就没希望了?”秦海问道。 宁中英道:“这种事,讲究个事在人为。对了,小秦,你上次在车上跟我说的那个什么工兵锹,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事还在联系,要等部队那边确定下来,我们这边才能启动呢。”秦海解释道。 宁中英道:“这几天宁默天天往外跑,说是帮你联系什么钢铁厂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秦海道:“给部队做的工兵锹,需要使用特种合金钢,我想借用平苑钢铁厂闲置的那些炼钢设备来冶炼。您放心,炼钢的事情由我们来做,机加工的事情会包给咱们青锋厂。如果业务做起来,单子肯定不会小。” “乌烟瘴气!有这精力放到工作中来多好!”宁中英佯作嗔怒地评论道。 宁中英知道这桩业务是秦海的私活,其中儿子宁默也有一份。他并不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人,对于秦海、宁默的这种作为,他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并不横加制止。当然,如果秦海、宁默走得太远,碰到了法律或者政策的边线,老爷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项纪勇对于工兵锹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因为事情涉及到了宁默,所以他也不便多说什么。他拉回话头,说道:“宁厂长,旋耕刀片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宁中英道:“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这件事恐怕还得我出马才行,萧东平搞点小打小闹可以,碰到大事就没主意了。” “这可太好了!”项纪勇像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笑意,“我和老萧昨天还在商量,说能不能求你出马呢。金陵、浦江那边的几家大农机厂,如果愿意接受咱们的刀片,咱们可就真的活了。” “你们啊!”宁中英用手指着项纪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但心里却有几分得意。他在任期间能够使青锋厂持续保持盈利,靠的不仅仅是在厂子里的权威,还有遍布全国的各种关系。项纪勇说的金陵、浦江等地的几家大农机厂,厂长都是宁中英的好朋友。这几家厂子是生产旋耕机的,并不生产刀片。如果青锋厂能够与它们搭上线,让它们推荐自己的用户使用青锋厂的刀片,那么能够产生的销售效果可是非常显著的。 宁中英在听萧东平汇报省农资公司的情况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作为厂长,他亲自出门去推销产品的机会是很多的,只是没想到退隐两年之后,他这么快就要重操旧业了。 “小秦,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出差。”宁中英对秦海吩咐道。 “为什么是我呀?”秦海不解地问道,“难道不是萧科长跟你去吗?” “不用那么多人。”宁中英答道。 “我也是人……”秦海再次郁闷了。 不管秦海心里怎么想,宁中英点了他的将,他就只能跟着去了。他其实心里一直在惦记着工兵锹的事情,岳国阳那边一直都没有给他答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离开省军区之前,岳国阳除了借给他一辆吉普车,还拨了2000块钱作为预付款。钱他已经花了一些,吉普车也开着到处得瑟了一番,如果最后事情办不成,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岳国阳交代了。 向宁默、喻海涛、苗磊等三人反复叮嘱了一些事情之后,秦海终于还是随着宁中英出发了。他们先坐汽车,再坐火车,还换乘了一趟江轮,然后到达了金陵市。 金陵农机厂的厂长吴桂山是宁中英的朋友,听说宁中英到了金陵,他马上派了一辆小轿车去把宁中英和秦海一起接到了厂里。宁中英从小车里出来,脚还没沾着地,吴桂山就哈哈笑着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哈哈,老宁,你这个老家伙,不是退居二线了吗?怎么你这胡汉三又回来了?” “胡汉三又回来了”是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一个典故,老一辈人都喜欢引用这样的典故,丝毫不忌讳所指的人物是个大大的反派。在秦海看来,宁中英和胡汉三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有点枭雄气质。 宁中英把青锋厂的事情简单地向吴桂山说了一遍,吴桂山深有感触,点头不迭地说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不过,我们市政府还算聪明,让他们看中的明白人先当常务副厂长,我这个糊涂人依旧当厂长。结果,明白人干了一年,糊涂事干了一大堆,现在被市政府调走,祸害别的厂子去了。这金陵农机厂,还是照旧留给我这个糊涂人糊涂地管着。” “古人说,难得糊涂嘛。”宁中英哈哈笑道。 “没错没错,难得糊涂。”吴桂山道,“走,小食堂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对了,今天要庆祝你老宁重新出山,咱们不醉不休。” 宁中英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与吴桂山边说笑,边往小食堂的方向走。 早有金陵厂的中层干部凑上前来,先问过秦海的姓名、职务,然后邀请秦海随同领导一并前往小食堂。秦海不知道宁中英与吴桂山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便采取多听少言的策略,只与对方聊些风土人情,并不涉及到业务上的情况。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