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和护卫恋爱了》 你代娘回去看看 “容音,你外祖母身体不舒服,你代娘回去看看她。” “什么时候?”容音问。 “今晚。”身穿茄紫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庄重的女子出声道,“时间紧急,你赶紧收拾下你的东西。路途遥远,娘给你找了个护卫,他武功高强,这一路你听他的安排就好,今夜他会在十里亭等你。” 容音张了张嘴,刚想说是不是太着急了。娘亲又立刻发话,“现在戍时一刻,等戍时三刻,我会安排车夫在后门接应你,届时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你都要离开。另外,人太多只会拖累行程,这一路人多眼杂,你的丫鬟婢女一个都不许带,只有你自己过去就好。” “记住,要快!” 望着娘亲离去的背影,容音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刻站起身,“杜鹃、春莺,快!帮我收拾东西。” “是!”屋内伺候的两名婢女立刻放下手中的动作,行动起来。 一人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看着柜中花花绿绿的崭新衣服,问,“小姐,这些全都要带吗?” “要带要带!”容音急忙道,“外祖家远在江南,这一路山高水长的,衣服必定买不到这么合适的。况且江南的衣服我不喜欢,不如把我的这些东西全都带上。” “小姐,这些首饰呢?也都带着吗?” 容音转头,就见春莺站在她几匣子首饰盒前手足无措。这些首饰有的是别人送的,但大部分是容音自己买的,她带得次数极少,是以这些东西都还崭新着。 舅舅家有钱,容音这趟是去看望外祖母,自然也不能打扮的太过寒酸,若是一根素簪带了几个月,岂不是叫人瞧不起了? 容音大手一挥,“这些也统统带上!” 胭脂、口脂、水粉、眉黛。每一种都有十几个颜色,且大多都还崭新着,统统被丫鬟收拾到盒子起来。 亵衣、小裤、里衣、罗袜、绣鞋。每一样都带了十几个,被丫鬟分成一个个小包袱,放到了一旁。 香膏、耳饰、头饰、手镯、项链。桌上的这些东西被丫鬟单手一扫,全都落尽了匣子里面。 一时间,屋里忙活得热火朝天。 等到戍时二刻,容音才堪堪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完,丫鬟来回提了十几趟,才将她的行李全都塞进了马车。 后门处停着两个马车,一辆是给容音用的,另外一辆,则是待会儿车夫送完容音后要驾回来的。 此刻夜还黑着,路上空无一人。 容音在丫鬟的搀扶下轻脚上了马车,杜鹃和春莺站在门口,不放心地问道,“小姐,您真得不用奴婢跟着吗?” 容音撩着帘子,皱起眉毛,“娘不让我带着你们。” 此去山高水远,路上定不如府中舒坦,她何尝不想带上她们呢? 可母亲说了,时间紧急,只她一人回去就好,人太多了,路上反而不方便。 在家中娘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发了话,容音也不敢反抗。 望着婢女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容音心中亦是难过,她开口宽慰道,“你们乖乖在家等我,等外祖母病好了,我会立刻赶回来的。” “小姐,时辰到了,差不多要出发了。”车夫温言提醒。 “唔……”容音放下帘子,“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无边的夜色中。 这些东西只能留下三成 等到了十里亭时,已经到亥时三刻了。 车夫将车子停下,道,“小姐,已经到了。” 容音脑子现在还乱着,今夜实在是太匆忙了,外祖母到底生了什么病,娘亲才会让自己连夜赶过去呢?并且一个丫鬟都不许带。 这次的行程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容音撩开帘子,缓步下了马车。 不管怎么说,娘亲都不会骗她才是。 十里亭中坐着一个男子,亭中挂了壁灯,借着微弱的光,容音看清了那男子的半边脸。 皮肤有点白,面容看着有些稚嫩,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高高束起,用一顶银冠固定在脑后。 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袍,闲适地坐在石凳上,单手托着脸,右手无规律地在石桌上敲击。听到动静,他手上的动作停住,扭头看着她。 容音打量的目光瞬间被他捉住。 “容小姐?”男子一挑眉毛,懒懒出声。 他的声音介于孩童和成年男性之间,嗓音微微沙哑。 容音点头,“是我。” 她正要自我介绍一番,面前这人再次出声,语气颇为不客气,“你迟到了一刻钟。” 容音面上一红。 来之前娘亲曾告诉过她,她寻得护卫在亥时一刻在十里亭等她,但容音带的东西太多,马车走的慢,是以生生耽误了这么久。 “咳……现在也不算晚。”容音故作淡定,“娘亲说这一路会有你护着我,如今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慢着!”少年拿起桌上的长剑,缓步下了台阶。 容音站在十里亭的外面,见他靠近,忙问,“怎么了?” 少年在马车侧面站定,看着那微微陷在地里的车轮,淡然吩咐,“容夫人的同我的交易上说,要我一个月内将你送往江南。这一路匆忙,不必要的东西不能带,容姑娘,等你收拾过东西我们再走。” 按寻常的日程来说,从京城到江南,至少要走上两三个月,容音虽然知道母亲催的很急,但完全想不到会是这样着急。 外祖母病得这般重吗? 若是这样,母亲为何不亲自回去看一眼呢? 容音满腹疑虑,但眼下……她看了一眼寸步不让的男子,还是要先应付他才行。 容音清了清嗓音,有些底气不足,“我这些东西都是平常要用的,哪一件都要带上。但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听,这样吧,这些东西我收拾下来一成,让我的车夫带回去,其余的随我们一起走,如何?” 少年出声,“三成。” 容音微微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的这些东西,只能留下三成。” 容音微微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三成?我连换洗的衣服都不够!” “我不管这些。”少年声音有些冷漠,似在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容小姐,你的东西收拾不好,今夜我们就不会出发。” 言下之意,让容音自己看着办。 容音被他气得七窍升天,“你怎敢如此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让我娘亲换了你。” “容小姐请便。” 面对容音的威胁,孟楼眼睛都不眨一下。 事实上,照他的计划,容音连三成的东西都留不下,最省事的办法,便是直接背个小包袱,带些金银盘缠,孟楼骑马带着她,日夜兼程赶往江南。 但照这个娇小姐的脾气,让她整日在马背上风餐露宿,她定是不肯的。 你把兔子全吃完了? 容音见他软硬不吃,气得撩开帘子上了马车。 她倒是想像她说得那般,直接回去,让母亲再找一个护卫。但母亲今日的神色不对,一个劲地催着容音早些走,她怕是回去母亲也不会应允的。 想到这里,容音气得咬牙,她在心中为孟楼记上一笔,先等着,等她到了江南,见到舅舅和外祖母,看怎么收拾他。 马车里安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响起细细簌簌的动静,要留下三成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容音只能捡着紧要的东西拿。 一个个收拾整齐的包袱被拆开,容音将那些必须的东西全都捡出来放到一旁,等到最后,她撩开帘子,抱着自己的包袱下了马车。 “这些东西你都带回去吧,告诉春莺和杜鹃,将这些东西都妥善保管起来,回来我可是还都要用的。” 车夫点头,“是!” 容音将自己的东西放到前面那辆马车上,面色不善地看着孟楼,没好气道,“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孟楼微微点头,他跳上马车,拿起缰绳,在马背上轻轻抽了一下,“驾!” 马儿撩开蹄子,飞奔入浓墨的夜色中。 容音坐在车厢中,头枕着车壁,闭目思考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太突然了,匆忙的混沌过后,脑子现在才微微放松下来。娘亲竟然要她一个月内赶往江南,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撩开帘子,往回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京城……她不想离开。 第二日,天刚初亮,容音便睁开了眼,她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撩开帘子,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现在到哪了?” “望京山。” 孟楼似乎刚从远处回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竹子制成的简易弓箭,另只手掂着一只肥硕的野兔,脚上还粘着一些新鲜的泥土。 容音下了马车,昨夜她睡得并不好,马车虽然宽大,但到底不如自己的床,夜里她惊醒了好几次。 “附近有没有溪流?”容音从自己的包袱中捡出几个瓶瓶罐罐,揣在自己的怀里,轻声问孟楼。 “你要去洗漱吗?”孟楼在一旁熟练给野兔剥皮,随口问道。 容音觉得场面太过残忍了,她扭过头不去看,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孟楼已经将野兔处理完毕,他拿起捡来的树枝,熟练地搭起烤架,“沿着前面的小道往里面走,穿过一片树林,就能看到了。” “多谢。”昨夜没有洗漱,身上早已难受的紧,容音道了谢,连忙朝他说得地方走去了。 溪水清澈见底,容音掬起一捧水,漱了漱口,又捧起水将自己的脸上的脂粉全都洗净。昨夜走的匆忙,竟是连妆都忘了卸。她拿起帕子,把自己身上简单擦了擦,才算得了几分清爽。 此刻日光正好,容音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又拿出自己怀中装着的水粉、胭脂、眉黛、口脂,开始一点点给自己上妆。 等到镜中人的每一寸都被上了妆,容音才微微呼出口气。正因为行路艰难,她才要精心装扮自己,否则本就吃不好睡不好,若是再顶着一副憔悴的容颜,岂不是太惨了些。 容音将自己的东西全都装到怀里,一转身,又换上了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这一路纵使再困难,她也会好好生活下去。 等到容音洗漱回去,就见孟楼削了好几个竹子,正在做他的弓箭。而他的脚边,除了留有一些黑色的灰烬,其余干干净净,连根骨头都没见。 容音不死心地四处找了找。 孟楼疑惑,“你在找什么?” “兔子呢?”容音皱眉,言语中有些不可置信。 此刻日光正好,她仰面看着孟楼,倒叫他瞧了个清楚。昨夜昏暗,孟楼竟然不知道她脸上还是上了妆的,此刻在阳光一照,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孟楼的目光从她的芙蓉面移到了她的嘴巴上,她唇上涂着桃红色的口脂,配着她软软的嘴巴,竟然看起来像是初春的桃子一样,粉嫩可人。 孟楼不解,“什么兔子?” “你早上烤得兔子啊?”容音声音大了点,“我还没吃,怎么就没了。” “那是我猎来的。”孟楼看着她眼中的泪花,忽然反应过来,“你要吃?” “不然呢?”容音嘴巴微微撅着,心中对他的不满达到了十二分。 孟楼心中好笑,他唇角勾起,“容小姐,我只负责将你带到江南,你路上的伙食、住宿,全都不归我管。这些……你都不清楚吗?” 容音呼吸一窒,她昨夜走的急,母亲的话都没细听,哪里清楚这些? “再说了……”孟楼扫了一眼马车,“容小姐有空带这么多胭脂水粉出来,难道就没想着给自己带些吃的?” 你故意的! 容音平时就没出过远门,哪里知道还要带些吃的? “路上买些不就好了?”容音辩解,“再说了,家里的那些东西都是现做的,过夜就不能吃了。又哪里能带出来放在路上吃?” 孟楼看着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直不知道这位容小姐是真的被养得太过天真还是犯蠢? 他双手抱胸,勾了勾唇,无所谓道,“这里离下个驿站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在此之前,容小姐就先忍忍吧。” 容音当时便气得跳脚,“不行!一天不吃东西,我都要饿晕过去了!” 她仰面看着孟楼,“若我在路上饿出个三长两短,那你的任务岂不是失败了?我娘亲跟你谈合作的时候,一定是要你将我平安带到江南吧!” 孟楼:“……” 容音见他不说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刚才的担忧全都褪去,她扬唇,冲孟楼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既然如此,那等会儿我要吃烤鸡,还要麻烦孟侍卫你了。” 阴霾一扫而空,见孟楼难得吃瘪,容音不知道有多开心,这份开心,甚至压过了她一路颠簸的苦闷。她嘴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脸的神采飞扬,也不顾黑脸的孟楼,掂着裙摆,施施然了马车。 孟楼的视线隔着窗帘看着她,被这个小娘子反将一军,心中无疑是憋闷的。 良久,他哼笑一声,也提步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因着容音点名要吃烤鸡,孟楼一路上不敢走太快,一边赶路,一边眼光四处寻找,看看哪里会有野鸡的地方。 日头有些晒,容音早上没吃东西,眼下正恹恹地靠在车壁上。 “孟侍卫,有找到吃的吗?”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没有。”他顿了一下,“野外的吃食本就难寻,你先暂且忍忍。” “我好饿。”容音嘟囔,“又饿又渴。从昨天到现在水我一口水都没喝过,再这样下去,我坚持不到江南了。” 孟楼紧急勒住缰绳,容音身子猛地一晃,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她撩开车帘,朝外面看了看,“怎么了?” “前方有几株果树,你先在这里等等。” 有吃的了,容音也不闹了,催促道,“快去快回。” 前方有几个很老的果树,几个青色的小果子挂在枝头,孟楼走过去,双手攀住树枝,轻巧一跃,便跳到了树上。 他站在树上,探手摘了一个果子,用手随便擦了擦,咬了一口。 离得太远,容音只见他动作似乎僵住了一瞬,而后又见他探手将那些高处的果子摘下来几个,捧在怀里,轻轻一蹦,便跳到了地面上。 容音看他矫健的身姿,心中暗暗咂舌。 怪不得娘亲寻他做护卫,原来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孟楼走过去,将怀中的几个果子全都递给她。 容音嫌弃道,“都没洗。” 孟楼嗤笑,“爱吃不吃。” 作势要收回拿着果子的手。 “好了好了,给我一个吧。”容音实在是渴得没法子了,不然这种长相丑陋的小果子,她是绝对看不上的。 孟楼看着容音在他的手中挑挑拣拣,细长白嫩的手指蹭过掌心,带出阵阵痒意。 长长的睫毛垂下,她的神色竟然难得的认真。 所有的果子都被她摸过一遍,孟楼不耐烦地催促,“好了没?” 容音哼了一声,勉强挑出一个长相周正的果子,用自己的裙子擦了擦,而后咬了一口。 一瞬间,那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 容音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要被酸掉,她连忙将果子吐出来,却瞥到了孟楼眼底的促狭。 “你故意的?”容音大怒。 刚刚他便试过一个,可见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果子酸了,却还是给她拿了回来。看她在这里认真捡了好半晌也不出声提醒,又看到她被酸一次。 孟楼打趣,“这果子虽然酸,但水分多啊,容小姐既然渴了,怎么不多吃两个解一解?” 咬了一口的果子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容音气得拿果子砸他,只是那果子还未近身,就被他伸手拦住了。 那青色的果子上还留着一个牙印,孟楼握在掌心里,问,“容小姐不吃了?” “你自己吃吧!”容音气鼓鼓地撂下车帘。 孟楼望了望那车帘,又看了眼果子上的牙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缓步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咻”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抛了出去。 草丛里,被咬了一口的青色果子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被出来觅食的麻雀叼走了。 烤鱼真好吃 容音躺在马车里,越想越觉得难过。 想她孤身一人出来,连个丫鬟小厮都没有,身旁陪着的,还是一个脾气很差,惯会作弄人的侍卫,不禁悲从中来。 今日还只是出来的第一日呢,她便已经吃不着饭,睡不好觉了。 往后的一个月,她又要怎么忍受下去呢? 肚中空空如也,若是春莺和杜鹃在,定不会教她如此狼狈。 她有点想家了。 马车中响起隐隐的抽泣声,孟楼木着一张脸,狭长的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子走得很稳,容音难过了一阵,又睡着了。 她向来是这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天大的事情过了今天也就如过眼云烟一般,不值一提了。 梦中,她似乎是回到了永昌伯府,她并没有出远门,还在家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天气热,春莺和杜鹃就把在井水中泡过的水果全都端给她。 鸡鸭鱼翅,各种好吃的摆在她面前,容音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发现香气竟然如此逼真。 不是梦! 容音从车厢中坐起,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撩开帘子,鼻尖立刻传来一阵浓郁的鲜香,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孟楼蹲在地上,正要把手中的鱼翻面,就听到有细簌的声音靠近,一片黑色的阴影笼罩下来。孟楼头都没抬。 还是容音憋不住,看了他手中被烤的焦黄的鱼,明知故问道,“孟侍卫,你在做什么?” 鱼差不多被烤好了,孟楼掏出一柄短剑,将鱼腹最嫩的一块肉削下来,用尖细的竹子叉住,递给容音。 容音愣愣地没接。 “不是饿了?” 孟楼把鱼肉又往前送了一寸,“野外山鸡难寻,暂时只找到这个,你先垫垫肚子。” 容音想说自己不爱吃鱼肉,但看着孟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是将话咽回去了。 现在不吃,下次恐怕连鱼都吃不上了。 容音伸手接过。 有着被孟楼耍弄的先例在前,她只敢稍微张了张口,将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 鱼肉刚一入口,容音便睁大了眼。 好吃! 虽然没放任何调料,但鱼的鲜足以胜过一切!孟楼在鱼身上划了几个整齐的刀口,火候掌握的好,整个鱼身都被烤得熟透,鱼肉也鲜嫩无比。 鱼皮被烤得金黄,冒着油,容音撕下一小块鱼皮放入口中,又脆又香,十分好吃。 她忍着烫,将一小块鱼肉吃得干干净净, 容音饿极了,眼下只顾着吃,全然忘了世家小姐的礼数。 她将一块鱼肉全都吃完,余光却瞥见孟楼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不禁脸上有些热,讷讷道,“你不吃吗?” 孟楼道,“我早上吃了一只兔子,现在不饿。” 和容音不一样,他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风餐露宿惯了。有时候危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是以逮着一顿就要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次吃到东西是什么时候了。 容音不一样,她一天三餐定时有人准备,完全不必担忧吃了上顿没下顿。 是以每顿饭她都吃的不多。 这也是世家的礼数。 因为她们不是吃不起饭,不需要如此狼狈。 孟楼又削了一片鱼肉,用竹子叉住递给她。 容音接过,尖细的竹子还微微有些硌手,察觉到孟楼的目光,她捏紧竹子,也不看他,只盯着脚下的那片空地,小心解释,“我在家吃的不多的,今天是太久没吃饭,太饿了。” 看到她脸上浮起的那一圈红霞,孟楼默不作声地转开了头。 为何出这么多银子? 将一只烤鱼吃了大半,容音才觉得胃里舒坦些。 她偷偷觑了少年一眼,见他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心中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今日的情形若是被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子弟知道,背后定不知道会怎么取笑她呢。 “心不坏,就是太小心眼了些。”她在心中悄悄评价。 剩下的烤鱼还有小半只,容音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孟楼亦没有吃人剩饭的习惯,见容音不吃了,他将剩下的烤鱼和烤架扔到地上,用土掩埋掉。 日头正好,孟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吧。” 今日他们在路上走走停停,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下一站是济阳城,快的话,入夜时分就能到。 容音小步跟在他身后。 上午已经睡过了觉,她现在还不太困,坐在车厢中又实在无聊的紧,容音打算坐在外面吹吹风。 她刚坐稳,马车便如“咻”得飞出去,容音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孟楼的袖子。 微风吹在脸上,让人心旷神怡。 孟楼赶车虽快,却很稳当,容音挪了挪屁股,看着路两旁疾驰而过的景色,没话找话,“孟侍卫,你做侍卫几年了?” 刚刚她看到孟楼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步子很轻盈,便知道他的功夫应该非常不错。可他看起来也没多大,但处处给人一股老成的感觉。 便是行车在外,他亦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打野兔的弓箭是砍得竹子做的,抓鱼是用的树枝。浑身上下除了腰上的那一柄长剑,便是一把短剑。 “问这些做什么?” 孟楼赶车的速度丝毫不减。 “聊聊嘛。”容音道,“我们可是要相处一个月呢,总要彼此熟悉。” 孟楼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以往他接单子的时候,主家要么是有一大堆仆从跟着,聊天解闷压根用不到他。要么见他不爱说话,也识趣地不上前打扰他。 但容音不一样。 自己若是不回答,她必定会不依不饶。 沉默良久,孟楼还是开口,“……八年。” 事实上,孟楼被门主捡回去的时候已经六岁了,这个年纪才开始学武,在门派中算晚的。但好在他天赋不错,人又勤奋,是以学了三年便开始接单子。 门派中三教九流什么样的单子都接。 孟楼也是一样。 门派中不养闲人,但饶是这样,门主见到一个九岁的小孩童也要接单子,还是吓了一跳。 “唔…这么久。”容音想着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不顾严寒和酷暑,认真一招一式练剑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那你们都是怎么接单子的呢?我娘亲又是怎么找到你的?”容音好奇地问来问去。 “门派会在各个城市设有据点,有人有所求,便会找到他们。这些据点若是觉得单子可行,便会将任务下派下去,由门派众人来抢。至于你娘亲,也是通过京城的据点联系到我们的。” 至于容夫人从什么地方得知据点所在的,他就不清楚了。 容夫人的单子给得酬劳又高,活又轻松,在一种任务中算得上上等的。这种单子眼红者众多,但孟楼在门派中的实力亦是数一数二,这个单子他既然决定要接,便没人能从他手上抢走。 孟楼自己也很好奇。 只是护送一个世家小姐去江南,容夫人为何会出了这么多的银子? 我们两个住一间 一路畅行无阻,刚入夜,两人便赶到了济阳城。 容音一路坐得屁股疼,说什么也要在济阳城中睡一觉。孟楼不置可否,他正好要在此处买些东西,两人便直奔客栈。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都要。”孟楼从怀中掏出银子,“给我开一间天子一号房,再来几个你们店中的招牌菜。” “好嘞!”小二又看向容音,“这位姑娘要点什么?” 容音指着旁边的孟楼,“我和他一样。” “好嘞!”小二扬声吩咐,“天字一号房两间,八宝鸭、五真鸡再各来两份。” 小二吩咐完,却没走。 容音和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小二伸出手,笑容真切,“客官,我们这里的房钱和酒菜钱都要先预付的。” 容音愣住,她这才明白小二在她面前站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要银子。 但她……身上没有钱啊! 容音伸手扯了扯孟楼的袖子,小声道,“你先帮我把钱付了,等到了江南,我让我大舅舅给你。” 孟楼:“……” 被小二注视着,容音有些脸热。从小到大,她实在从未如此狼狈过。出门之前,她以为娘亲给她找的这个侍卫是负责她的衣食住行的。 哪里知道人家什么都不需要管?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张银票都没带了。 她身上的这些首饰倒是可以换些钱,但容音不舍得。 她跟孟楼打商量,“到时候让我大舅舅付你双倍,如何?” 孟楼偏过头看她,只见她漂亮的眼睛中似乎带着一丝祈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生怕他不同意一般。 孟楼将袖子从她衣服中拽开,对小二说,“我们两个住一间。” “?” 容音大惊失色,“这不太好吧?” 孟楼没有理会,抬步迈上了楼梯。 天字一号房在二楼,直到进了房间,容音脑子还是懵的。 孟楼将腰上的长剑解下,放到桌上,“等会儿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乖乖呆在在此处不要出去。” 容音垂首坐在一旁,点点头。 她想问孟楼出去做什么,但又觉得他既然这么说了,便是不打算带她出去。 脑子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她身上没钱,孟楼不肯多付一间的房钱,她便只能和他挤在一处。 她偷瞄了一眼床铺,在心中悄摸比了下尺寸,这个床还没她在家睡得床大,两个人恐怕只能侧躺着了吧? 那多难受啊!! 容音想得出神,没注意孟楼朝上来送菜的小二说道,“帮我再拿床被子来。” 小二把菜放到桌上,道,“客官稍等,我待会儿给您拿上来。” 孟楼客气点头,“有劳。” 店家上了四个菜和一壶茶,孟楼坐在凳子上,率先拿起筷子,“吃饭吧。” 容音回神,“哦。” 一路舟车劳顿,容音并没有多少胃口,只浅吃了半碗饭。 她刚把筷子放下,门便被人敲响,“客官,您要的被子来了。” 我要睡床! 孟楼把门打开,接过小二手中的被子,“多谢。” 容音愣愣地看着他把一床被子扔在床上,有些震惊,“你要睡地上!?” 这也太节省了吧? “你睡。”孟楼道。 “什么?”容音再次震惊。 孟楼凉凉地反问,“难道你想和我睡一张床?” 容音当然不想,但她更不想睡地上。 “我要睡床!”她为自己据理力争,“我身体不好,地板太凉,我睡难受了怎么办?岂不是耽误我们赶路的行程了?” “再者说了,我可是主家,你是侍卫,就该你睡地上!” 孟楼似笑非笑,“容姑娘,我是侍卫,不是小厮。我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危,其余的并不听你差遣。再说了。”看着容音羞恼的表情,他嘴角的笑容缓缓加深,“房钱是我付的。” “你!”容音气急,“我都说了,让你先替我把钱垫上,等到了江南我会让我大舅舅给你的,是你不愿意!” 孟楼当然不愿意。 纵使她再怎么伪装,孟楼也能看出来,这趟江南她压根就不想去,他跟容夫人可是签过契书的,要将人平安带到。 睡在两间房,万一她夜里跑了怎么办?他可不想夜里还时时刻刻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总之,房钱是我付的,你睡哪也由我说了算。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哼!”容音扭过脸不看他,心中诽腹,这人真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孟楼一走,容音立刻向小二叫了一桶水,她这两日实在困乏,要好好沐浴一番。 等微烫的水没过全身,容音才稍稍吐出一口气,“真舒服!” 这两日容音和孟楼打交道,也算摸出了他的一点脾性。这人抠门的紧,让他出一点银子简直比割他的肉还难。既然如此,她就要好好想想赚钱的事情了,毕竟她不想每一次住客栈都睡在地上。 “想用钱来威胁我,没门!”容音哼道。 泡了半个时辰,容音才从浴桶中出来,她从自己的衣服中拿出香膏,涂在自己的皮肤上,这香膏是茶花味道的,味道不浓,质地很盈润,抹在身上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光是这瓶香膏的钱就能在此处住上一个月,这家伙竟然真以为她是个穷光蛋。 容音现在带的东西本就少,若非迫不得已,她是不愿意把东西贱卖的。毕竟她身上现在没钱,带的这些东西又是非用不可的,卖了可就没得用了。 容音刚把自己收拾妥当,孟楼便回来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背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 他的发丝根部有些湿,透着一股皂荚的清香,像是刚沐浴过一般。 容音狐疑地看着他,“你去哪了?” 怎么还洗完澡回来的? 孟楼没理她,他把包袱解开,干粮,水囊,金疮药,换洗的衣物一样不少。 这是孟楼临走之前放在济阳称据点的东西,他今日是去把东西拿回来了。除此之外,他又多买了几瓶金疮药和绷带。这一路太过顺遂了,想到容夫人出得那么高的赏钱,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孟楼将东西全都清点好,放在桌子上,淡道,“不早了,睡觉吧。” 说完,他掌风一扫,蜡烛便熄灭了。 月光如水,倾泄在室内。 容音躺在冰凉地地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纵使铺着一床被子,她还是觉得冷。 “孟侍卫,明天我们几点出发啊?”她翻了个身,看着那暗色中的床帐,小声问。 “辰时。”孟楼闭着眼睛回答。 容音嘟囔,“那是不是太早了?” 她又翻了个身,道,“孟侍卫,你能不能多匀一床被子给我,我有点冷。” 回答她的是静默平稳地呼吸。 容音把被子又拢紧了一点,微微叹了口气。 窗外偶尔有说话声。 沉默了一会儿,容音又没话找话,“孟侍卫,你估摸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江南啊?” “不知道。”看容音有继续聊下去的趋势,孟楼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不早了,睡觉吧。” “唔……可是我睡不着。”容音小声控诉,“这个地板也太硬了,还有点冷,这个被子也是,这些店家真是黑心,我们付了钱,还不知道拿床好的被子过来,被子硬的像是在柜子里放了好多年的,一点也不舒服……” 容音的话倏然止住,孟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身下床了,此刻正站在她铺前。 白日里俊逸的脸此刻黑得能掐出水来,容音呼吸一滞。 她听到孟楼的话似乎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现在、你去床上睡。” 被子有她的香气 容音呆坐了片刻,看着孟楼躺进了自己的被子里面,也放下床帐,乖乖地躺进被窝里面了。 夜里有些凉,被窝却很温暖,还沾染上了皂荚的清香。 容音看着黑漆漆的帐顶。 唔……他刚刚脸色这么黑,是生气了吧? 也是,换做她困得时候被人吵醒,也会有脾气的。容音心中有些羞愧,她性格虽然娇纵,但并不蛮横,也并不喜欢作弄和欺负人。 她将被子又拢紧了一些,皂荚的香气就在枕边,她缓缓闭上眼睛。 既然如此,她明日里顺着他些就是。 * 孟楼是一个浅眠的人,常年处在危险的境地中,要时刻保持警惕的人睡觉是不能这么沉的,是以周围有点风吹草动他便会惊醒。 所以在睡觉这件事上,孟楼从不吝啬给自己最好的,以往的主家也大都知道他这个脾性,所以会给他选最好的客栈。 可容音不一样。 这家伙没心没肺的。 被子确实有点薄,地板的凉意透过被子穿到身上,很快就被少年人热腾腾的身体给温暖了。 鼻尖是茶花的香气,像是少女身上的体香。 孟楼有些不自在,刚刚只顾着让容音去床上睡,忘记换被子了。 他一向跟人分得很清,不与别人吃一碗饭,不与别人睡一张床,更不会与别人在钱上纠缠不清。 可这些规则在遇到容音后似乎慢慢都被打破了。 她性子娇,又挑剔,显然也不是个能吃苦的主。 不过出来两日,他们便宿在一张房中,如今,又是互相睡在彼此的被窝中。 只一想到刚刚容音躺在他此刻的位置,孟楼便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心底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痒痒的,有些酥麻,这种感觉从尾椎骨一路攀升至头顶,让孟楼无所适从。 他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茶花的香气一阵阵地往他鼻腔中钻,清甜的味道不觉甜腻,反而出奇的好闻。 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因为被屡次吵醒的不悦逐渐消散,孟楼的心像是被熨平了一般。 一夜好梦。 第二日,先睁眼的是孟楼,他去楼下给小二要了壶热水,才回来叫容音,“该起了。” “唔……”容音似乎还在睡梦中,声音有些迷蒙,“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 男子的声音出现在她房中,容音蓦地一震,飞快从床上坐起,看了看黑漆漆地陌生床帐,意识慢慢回笼。 是了……她现在已经不在永昌伯府了。 昨夜的事情逐渐映入脑海中,本来还有些困的容音此刻睡意全无。 他昨夜没能睡床,应该不太高兴。今日她还是乖觉些,不惹他了。 容音在床上换好衣服,才拉开床帐。 孟楼已经洗漱过了,他昨夜应该睡得不错,气色看起来很好。 容音稍稍放下心。 孟楼只用了小半壶热水,给她留了大半。容音倒了一点水,先漱口,而后接了半盆清水,将脸上的香膏洗掉,又从包袱中拿出瓶瓶罐罐往脸上涂。 她怕耽误孟楼的时间,便只简单地上妆。 孟楼单手支头,好奇地看着她。 竟然这么爽快? 天刚蒙蒙亮,光从窗棱透进来,照在容音白嫩的脸上。 容音先是往自己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水粉,她本就生得白,脸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嫩顺滑。那水粉涂在脸上,却呈现一种珍珠般的光泽感,很是美丽。 孟楼看得惊讶,又见容音拿出眉黛,往眉上涂起来。她眉毛形状极好,自然有型,并不需要如何修饰,只是颜色有些浅淡。 孟楼看着她描了眉,又对着镜子蘸了点口脂抹到唇上。 薄薄一层桃粉色,却比任何颜色都美得浓烈。 容音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认没问题了,才放下镜子,用帕子将指尖的口脂擦拭干净。 一转头,却见孟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怎么了?”她不解,又拿起镜子看了看,却发现一切如常,“很奇怪吗?” 孟楼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脑袋,“没什么,我只是没见过女子上妆,有些好奇罢了。” 容音“哦”了一声,站起身,将自己的那些东西全都收起来。 孟楼背上自己的包袱,右手拿着长剑,“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 孟楼率先下了楼梯,这时候天才刚亮,大堂中只零星坐着几个人,正在用饭。 看着别人吃饭,容音也觉得饿了,她凑在孟楼身边小声嘀咕,“我们不用完饭再走吗?”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孟楼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容音的头蹭过他的肩膀,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孟楼垂头,却看到那只漂亮的脑袋四处乱转,正四处打量着别人桌上的饭,估计在想着吃什么。 她今日穿了一件粉紫色彩绣百蝶穿花裙,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一个俊俏少年郎和一个妙龄少女一同站在客栈中,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几个男子朝容音看去。 其中有一人,身材高壮肥胖,面露淫邪,目光在容音胸脯上流连。 孟楼皱眉,微微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 “想吃什么?” 或许是刚起床,少年的声音还有些低沉沙哑,似乎是从胸腔中发出来一样,容音抬头看他。 “想吃八宝鸭,可以吗?” 昨夜小二端上来的四个菜,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道。 等会儿就要赶路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吃到可口的饭菜,容音打算这顿先过个嘴瘾。 哪有人早上吃烤鸭的?孟楼想。 但他还是点头,“小二,来份八宝鸭,打包带走。” 见孟楼这么爽快,容音有些惊讶。 她是不是要得太少了? 小二很快将烤鸭打包好,孟楼将东西递给容音,正要付钱,却瞥见容音犹犹豫豫。 “怎么了?”他掏钱的手一顿。 容音看着柜台上的糕点,犹豫道,“茯苓糕我也想吃。” 身上没钱,她的底气都弱了三分。 “再打包份茯苓糕。” 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容音侧目。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难得大方一次,容音却摇了摇头,“路上放久了也不好吃了,就这些吧。” 小二将打包好的两份东西都递给容音,孟楼付过钱,两人便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刚刚盯着容音看得那个男子余光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静,容音人还没到,香气已经袭来,男人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粉紫色的裙衫随着她走路的动作来回飘荡,像只翩飞的蝴蝶。 就在容音正要经过时,他突然伸出脚,容音只顾着走路,身下完全没有防备。 眼睛还盯着客栈大门,身体却已经向前摔去。 我说,道歉! 容音惊呼一声,“啊——” 眼看就要砸到地上,一直沉稳有力的手臂却突然托住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摔下去。 容音猝不及防跌入一个坚硬的怀抱,脸砸在那人的颈窝里,脸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 她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好痛。” 放在她腰上的手很快松开。 孟楼收回右手,拿着剑鞘的左手同时狠狠砸上了男人的眼眶。 他动作太快,男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眼上便传来剧烈地钝痛。 下一瞬,一声哀嚎响彻整个客栈。 男子捂住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滚。 同桌的三人踢开凳子,将孟楼和容音团团围住,一个个撸起袖子,摩拳擦掌,“想挨揍是不是?” 孟楼嗤笑,“那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三人对视一眼,觉得这毛头小子说话太过轻狂,又觉得他只有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一拥而上,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只是还未近身,有人便被孟楼一脚踹飞出去,沉重的身躯砸到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桌子被往后都撞飞了好几寸。 剩下的两人看到这种情景,眼中已经有惧色,但还是咬牙朝孟楼扑上来。 孟楼侧身,身姿利落干净,有一人扑了个空,随机背上挨了狠狠一脚,踹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还剩一人,孟楼还未出手,他便已经吓得不敢动弹。 孟楼逼近两步,朝那人膝盖处狠狠一踹,那人便跪在他面前。 先前伸脚绊容音的那个男子还躺在地上,孟楼走近,在他面前蹲下,手中的刀鞘压在那人的脖子上,语气森寒,“道歉。” 那人眼上的疼痛还未消除,挣扎着要爬起来,只是脖子压着的刀鞘千金重,他挣扎了半天,也没挪动分毫,反而背上出了一层热汗。 孟楼拇指前移,推开刀柄,银白色的长剑从刀鞘中露头,反射着骇人的光。 铁器相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男人咬了咬牙,移开捂着眼睛的手,露出青紫的眼眶,怒吼道,“你别太过分!我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 “哦?”孟楼挑了挑眉,看着他这份惨样,居高临下道,“那我可不是再同你开玩笑。” 他手上的力气加重,剑身又逼近那人的脖子,刀刃锋利,已经在他脖颈处划出一条血痕。 “孟侍卫,好了!”容音看再情况不对,怕再下去会闹出人命,连忙唤他。 孟楼却不理睬,他的双眼盯着男人,语调更冷,眉头压着,是要发怒的前兆,“我说,道歉!” 他的手一寸寸加重,刀刃被压得更低,越来越多的血从男人的脖子上流出来,男人害怕的牙齿都在打战。 他没在开玩笑,他是真想杀了自己。 男人在孟楼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意,眼见刀刃被压得更低,他似乎听到了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再不敢坚持,连忙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失声大喊,牙齿不自觉的磕碰起来,身子都在颤抖。 孟楼站起身,扭头,问容音,“你原谅他么?” 容音看着面无表情的孟楼,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句不原谅,他会杀了男人。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脖子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从那里涌出。他的眼框青紫,眼睛上布满血丝。 此刻他扭头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恐惧,也有哀求。 容音抿抿唇,“就这样吧。” 见孟楼脚尖一动,似乎还有动作,她忙上前抓住他的袖子,“我们还要赶路,不可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孟楼挣脱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 容音以为他又要跟人打起来,正要制止,却见孟楼走到地上掉着的一个油纸袋面前,蹲下,将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容音刚刚打包的茯苓糕,在被绊倒时东西摔到地上了。 茯苓糕被纸袋包着,没弄脏,孟楼却将它拿到柜台面前,朝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二道,“劳烦再给我重新拿一份。” “……哦哦,客官稍等。” 小二手忙脚乱地将柜台上的茯苓糕打包好,双手递给孟楼,“客官,您要得东西好了。” 孟楼一句话没说,只是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等人走了,小二才反应过来,拿着那锭银子追出去,“客官,您多给钱了。” 只是外面,哪里还有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再吃一块吧 容音同孟楼一起坐在马车前,她看着四周疾驰而过的景色,心中惴惴。 刚刚的场景真是把她吓到了,想不到孟楼平日里那么小气的一个人,打起架来出手竟然这么狠。 她心中也有些庆幸,幸好孟楼是她的侍卫,否则若是路上遇到这样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疯子,她还真是招架不住。 孟楼察觉到她频繁往自己脸上投来的视线,皱眉,“看什么?” “没、没什么。”容音摇头,有些脸热,她攥紧了手中的油纸袋,突然福至心灵道,“糕点吃吗?” 孟楼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糕点,本想说不用,容音却已经将油纸包打开了。她神色认真,从里面捏出一块方正的茯苓糕递给孟楼,“喏,尝尝看。” 孟楼侧头看她。 太阳刚刚出来,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娇俏可人,她的脸颊有些婴儿肥,嘴唇粉嫩柔软,涂上口脂,比盛开的芙蓉花还要娇艳。 孟楼与她对视几息,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不吃吗?”容音见他不说话,又把糕点往他面前递了递,“吃一点垫垫肚子吧,除了八宝鸭,我们路上没其它吃的了。” 可八宝鸭只买了一只,且太过油腻,不适合早上吃。眼下能垫肚子的,只有这份糕点了。 盛情难却,孟楼不能再拒绝,他伸手接过。 茯苓糕入口软糯,并不算很甜,只是有些干,只吃了一口,便觉得真个嗓子都被糊住了。 打开水囊,连着往口中送了好几口水,孟楼才算觉得嘴巴好受了一点。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见他吃完,容音已经将第二块递给他。 “再吃点,这么多我吃不完。”容音又劝,她将油纸包往孟楼那边递了递,示意他看,“我们才吃了两块呢。” 茯苓糕一共有十来块,剩下的的几块用油纸袋垫着,安静地躺在容音的掌心。 容音捏了一块糕点,往孟楼面前送了送。 她的指尖沾了些糕点末,手指白嫩细长,香气一阵阵袭来,让人忍不住在上面咬上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迎着她期盼的眼神,心中的拒绝在嘴边滚了几遭还是咽了下去,孟楼声音有些干,最终还是接过,“我就只吃这一块,多的吃不了了。” 容音笑得眉眼弯弯,“好。” 春光大好,日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马车疾驰在小道上,震得路边的野草都在晃动。 两块糕点下肚,孟楼已经有了饱腹感。 身侧的容音还在慢悠悠地吃着糕点,两只脚一晃一晃,鞋上的珠花抖个不停。 前方群山绵延,越往前走,山越多,看着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孟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若有人想要暗算他们,这里是绝佳的埋伏地点。 刚这么想着,突然“咻”的一声,利箭撕开静谧的口子,直直朝他们射来。 孟楼赶紧勒马。 山中偶有鸟叫声响起,孟楼朝前方的空地上看去,只见一根箭矢斜斜插入地里,箭羽还在微微震动。 谁是你家世子夫人? 孟楼冷眼看着那只箭矢,人未下车,手却已经按上了腰侧的剑鞘。 倏尔,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从身后响起,有人急喝,“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几个骑着骏马武艺高强地黑衣人从身后窜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人在容音的马车前勒马,定定看了容音几眼,他生了一双鹰目,盯着容音的一双眼睛格外不善,容音被他看得心中发毛。 良久,这人才突然出声,“容小姐,别来无恙,请跟我们回去吧。” 容音不解,“你们认识我?” “当然。”那人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您是我们的世子夫人,全府上下,谁会不认得你呢?” 一直在不怎么在意的孟楼听到世子夫人四个字突然警惕起来,他抬眼,眉心隆起,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容音亦是皱眉,她心中将京城中的世子搜罗了个遍,也实在不知道她曾与谁有过婚约。 她迎着这人审视的目光,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家世子,你或许是认错人了。我们还要赶路,麻烦你让让。” 男人坐在马上丝毫不动,他的马挡住容音的去路,容音的马车不好过去。 男人也不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容音也有些恼了,不知道青天白日从哪里跑出来个神经病,上来就喊她什么“世子夫人”? 简直莫名其妙。 容音沉着脸,扭头对孟楼说,“我们绕过去!” 孟楼自然听她的,就在马车偏移方向,想从男人身侧拐过去时,男人突然沉沉出声,“夫人真是好狠的心,这么快竟忘了我家世子了吗?可怜世子一腔真心,自从在百花宴上对您一见倾心,便再也夜不能寐,前些日子就去你家提亲,说一定要把夫人娶回家,可夫人您……竟然逃了。” “百花宴?”容音喃喃,脑中思索着这个宴会。 她曾参加过这个宴会,不过是三个月之前了。这个宴会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容音却记得很清楚。 原因无他,她曾在这个宴会上伤过一人。 容音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在这场宴会上老老实实的,未曾与其他人接触过,若说有谁在这场宴会上记得她,一定是那个人了。 指尖掐进肉里,疼痛让容音有些清醒,她定定地望着来人,“你家主子可是宋湛?” 男人嘴角嘲讽的弧度又扩大了一点,看向容音的眼神中满是冷漠,“看来夫人还没忘,既如此,就速速与我回去吧,世子在府中已经备好一切,就等夫人回去成婚了。” 容音知道他口中的人是宋湛是,先是震惊,而后听到他说要成婚,心中的不安弥漫开来,刚刚咽下肚的茯苓糕此刻像石头般压在心里,沉甸甸的。 容音心中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她在那场宴会上伤了宋湛,伤得部位比较隐秘,宋家人对外也并未多说,只说他身体已经痊愈了,容父也曾带着容音上门致歉,却连门都未进。 她便以为宋湛和外界传言的那般,已经好了,便也再没理会过此事。 眼下看来,却是未必。 又听这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世子夫人”,她的心又沉了几分,宋家是位高权重,若是想要逼婚,永昌伯府几乎没有拒绝的权力。 只是…… 她不明白,若是宋湛恨她,打她骂她都可以,为何要来这么一招? 手指攥紧又松开,掌心已经掐出几个月牙,容音强自镇定,道,“我和宋湛仅有一面之缘,从未和他有过什么婚约,你这声世子夫人怕是叫错人了。今日我还有事,便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在此纠缠了。” 她扯了扯孟楼的袖子,“我们走!” 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想走?”男人嗤笑,眼底漫起冷漠,他掏出箭矢,搭在弦上,松手。 “咻”的一声,一根箭矢朝着容音的脑袋射来,身侧一阵大力袭来,她的头埋到一个可靠温暖的怀里。 那根本该射向她头的箭矢此刻只擦过马车,斜斜插入地里。 容音看到面前的土地像是被射中的盘子一般,缓缓裂开了几道纹路,半晌回不过神来。 —— 之前那章写得阿音的反应不对,故事走向也不对,这章重新写了,斯密马赛。 她不是你们的世子夫人 容音埋在孟楼的怀抱中,少年人身上有着淡淡的草木香,能舒缓人紧张的心情。沉重且规律的心跳透过胸腔传入耳膜,一颗紧张烦躁的心竟然渐渐冷静下来。 孟楼一手揽着容音的腰,另只手往男人的方向甩了过去,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飞出,直直朝着男人的脑袋射去。 男人立刻侧身,那个东西便擦过他的衣角,直直插入身后的树干上。 男人看着深深插入树干中的黑色袖箭,面色不虞。 箭头打磨的锋利无比,他纵使躲避的快,衣角还是被箭头擦到,磨出了一个口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孟楼,又看了眼埋在他怀中的少女,视线放在孟楼那只揽着容音的手上,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这个女人伤了他家世子,眼下世子还在家里躺着,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她却已经逃之夭夭,甚至和其他男人勾搭在一处,搂搂抱抱,简直是不知廉耻! 他脸色沉了又沉,压住心头的火气,“夫人,世子已经把聘礼抬到永昌伯府中,只差您回去拜堂了。属下奉劝您一句,若是不想受伤,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为好,不然刀剑无眼,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孟楼嗤笑,“你想伤她,也得有这个本事。” 他掏出腰侧的长剑,语气冷肃,“她不是你们的什么世子夫人,识相点就赶紧滚,回去告诉你们世子,若是想要人,尽管亲自来抢,我随时奉陪。” 他的话说得轻狂无比,几个黑衣人都是经常跟在宋湛身边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便纷纷抽出刀剑,向他砍来。 孟楼低声道,“乖乖呆在这里别动。” 下一刻,足尖轻点,便从马车上跃起来。 有人驾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朝他砍来,孟楼一脚踹在他胸口,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刀,手中的剑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一丝血线从他的脖颈处溢出,黑衣人的身子如同风筝一样从马上飞出去。 孟楼骑马跑出一段距离,直到离马车远了,才勒马停下,其他人的目标本就在他身上,也都骑马跟了过去。 喧嚣声、兵器的碰撞声渐渐远去,容音看着远方模糊打斗的身影,一颗心都攥了起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远处的打斗声便已经停止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黑色的身影,分不清谁是谁的,唯有一个黑衣男子高高的坐在马上。 他的乌发高高束起,发尾在空中飘扬,脊背挺直,腰部缠了细带,更显得精瘦紧实,修长却有力的双腿垂在马腹处,他的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银白色的剑刃在日光下反射出薄薄的冷光,剑身染了血,一滴血珠从刀柄处顺着刀身滑下,沁入地里。 容音试探道,“孟楼?” 少年人便侧脸朝他看来。 逆着光,他的轮廓模糊不清。 容音心中直打鼓。 许久,那人骑马朝她走来,少年人低哑却令人心安的声音从马上传来,“我在。”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路旁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孟楼将一个个尸体拖到马上,运到树林中挖坑埋了起来。 容音没跟上去,她坐在马车上,目光无神地望向远处的层峦起伏的山川,显然是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孟楼处理好后,从山上下来便看到她这副样子,打趣道,“怎么?吓到了?” 她神色恹恹的,娇媚的容颜也耷拉下来,像一株蔫了的芙蓉花。 放在往常,容音定是要同他拌上几句嘴的,但她今日实在没心情。 她们刚刚竟然杀了几个人。 几刻钟前还对着她们耀武扬威的人此刻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深埋入地下,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又想到这几人的死亡是自己的缘故,心中更堵了。 容音飞快朝树林里看了一眼,问,“我们是不是太过份了?他们毕竟没有真的做错事,也是在奉主家的命令行事,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杀了,是不是不太好。再说了,宋家派出去的人回不来,肯定会追究的。” “不杀了他们,难道还要给他们机会回去通风报信吗?”孟楼淡淡道。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宰了一只野鸡。 语气中对生命的冷漠让容音心中咯噔一下,但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孟楼赚得就是这个钱,他负责保护主家的安全,那些威胁到他们的人就必须要铲除掉。 他从小到大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所以并不觉得杀一两个人有什么不对。 她和孟楼到底是不一样的人。 永昌伯府家中氛围轻松,爹娘又只有她这一个闺女,身边的人都顺着她,自然把人养得天真了些。 况且她身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几人感情甚好,如姐妹一般,纵使犯了错,容音也不会责怪她们,反而是替她们遮掩过去。 可孟楼不一样,他在楼中长大,那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不心狠手辣,便难以活下去。他从小便杀人,心早就硬了。 如今处理了这几人,对他来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平日里虽然有些放荡不羁,但骨子里却透着深深的冷漠,那种冷漠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 他不敬畏生命,也不拿别人当回事。 容音心中左右互博,一方面觉得孟楼是对的,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太残忍了。 她心中纠结,直到晚上了也没想明白。 夜幕悄然而至,看着天上闪烁的几颗星星,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左右他们在一起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等到了江南,她便立刻求外祖母给他结清钱,从此以后两人便再也不相干了。 方圆百十里都是山和树,连户人家都没看到。 等瞅见远处的一个破庙,孟楼立刻驾马赶了过去。 他将马拴在门口的大树上,朝容音道,“今夜你先忍忍,我们在此休息一夜。” 破庙年久失修,一个破旧的木门被风吹得晃晃荡荡,外面的墙壁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就已经失了颜色。深红色的漆褪去,露出里面的红砖,像是人的血肉。 孟楼给马弄了一些新鲜的草,容音没有等他,率先走了进去。 庙中已经许多年没进过人,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一些佛像东倒西歪,上面落满了尘土。 佛像前的供奉台上只丢着几个盘子,里面的东西早就被老鼠啃个精光。这里又脏又乱,简直让人没处下脚。 她不过进来几步,绣花鞋上便蒙上了一层灰尘。精致的珠花被灰尘覆盖,也失了原本的颜色。 孟楼进来的时候,便见容音抱腿坐在墙壁边,她侧脸贴在膝上,双眼看着远处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漂亮的裙子蹭到了地上的灰尘,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和谁订婚了也说不定 孟楼见她乖顺地坐在地上,连衣服蹭上灰尘都不在意,心中泛起一阵狐疑。 往日她可是最讲究的,要是见到这破庙定是要嫌弃地跳脚,说什么都不愿意住了。 今天却安安静静地呆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怎么了? 她心情不好,孟楼也没敢多问,他从外面捡回来一些干净的碎叶铺在地上,又在庙中空地上搭起一个简易的篝火。 火苗簇簇,烤得人脸有些热。 孟楼拿出白日里那只打包的八宝鸭,将油纸袋拆开。 烤鸭放的时间久了,上了凝住薄薄的一层油脂,肉也变得有些硬,孟楼撕下一个鸭腿,递给容音,“吃点?” 容音看着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好歹是伸手接过了,她从鸭腿上撕下一小块肉放入口中缓缓咀嚼着。 浅淡的肉香充斥在口中,她却没有多少胃口。 吃下去的东西如同石头一般堵在心口,压抑地让人透不过气。 鸭腿还剩半只,她却怎么都吃不下了。 孟楼似乎看出了她食欲不佳,开口劝道,“不想吃就算了,别逼着自己硬吃。” 又问,“今日他们说得那个世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困扰在他心中好久了,以往这种事情他从来不过问,他只管杀人,至于主家是好人还是坏人,全然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或许是他们口中的“世子夫人”让孟楼有些在意,但话刚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打听这些做什么,她和谁有没有婚约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将她送到江南,他的任务就结束了。 他们之间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她付钱,他保护她,就这样。 知道越多,反而徒增纠缠。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用回答。”孟楼低下头撕了块肉塞进自己嘴里,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 容音摇了摇头,也许是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跟别人说说反倒轻松一点。 她缓缓开口,“我跟他其实只有一面之缘,当初我去参加百花宴,临走之前娘亲叮嘱我在宴会上要乖顺一点,我早已经及笄了,到了适婚的年龄,娘亲带我参加宴会也是想为我相看一番。” 火光映红了她的半边脸颊,她神色认真,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她的声音轻轻的,孟楼却觉得心中不太舒服,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有些酸楚。 她已经及笄了,在那场宴会上,说不准就看上了谁?或是谁看上了她? 也许双方都有意,快要订婚了也说不定? 她长得漂亮,性子又娇,有追求她的贵族子弟也很正常。 只是一想到这些,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心里升腾起来,让他有些烦躁。 纵使小时候在楼中被抢了单子也不如此刻难受,心里闷闷的,让他想找人打一架出出气。 容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他,她继续说着,“我平时有些胡闹,那场宴会却听了娘亲了话,安静地走在一旁赏花,直到走得远了,那里没有人,我觉得不对,便想要沿路返回去,却听到了一阵哭泣声。” 容音心中诧异,这场花宴可是在荣亲王府举办的,这么大的府邸,怎么会有人在哭。 理智告诉自己要走,但到底是感情站了上风,想着或许会有人碰到危险,容音便心中给自己打气,大步朝声音的来源走了上去。 走近,却是吓了一跳。 亭子中,围了一些人,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正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他们将她围在中间,在她头上放了一个苹果,往她头上射箭。 小姑娘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她求救地眼神望着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清俊男子,泪眼朦胧,声音哀戚,“宋表兄,求求你放了我,我以后定会听你的话,再也不跟着你了。” 有人用手肘去撞那男子,挤眉弄眼,“宋湛,你表妹求你呢。可怜佳人一片芳心,为了嫁给你千里迢迢来到上京,你怎么不对人家好一点,还这样作弄人家,你真是好狠的心啊。”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那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双手背后,似笑非笑,语气有些凉,“我从未说过喜欢她,是她自己痴心妄想,非要跟上来,怪得了谁?再说了,这个游戏她不也是自愿的吗?既然接受了,就好好的玩下去,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只会惹人兴致!”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重,那姑娘见他有些恼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哭声也止住了。 这时,又有一支箭射出,这只箭不知道是失了准头还是故意的,竟直直朝她面门射去。 那小姑娘被吓得惊叫一声,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头上的苹果掉下来,咕噜噜地滚在一旁。那只射向她的箭此刻被钉在柱子上,铮铮作响。 姑娘似乎是吓丢了神,双眼发直,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有人似乎觉得她这样子没趣,烦躁地啧了一声,“宋湛,你这表妹不行啊,胆子太小了,一点都不好玩。还没吓唬吓唬她呢,就哭得梨花带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她了呢?”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宋湛被人说得面上无光,眼神不善地盯着姑娘,面色微沉。 姑娘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宋湛嗤笑,“既然非要跟出来,就不要自讨没趣。你不是很喜欢我么?那就站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诚心。” 容音看他们这样作弄人,气得胸膛起伏,眼看那姑娘被其他人又要拽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从花丛后露出身形,向他们走过去,大声喝道,“住手!” 欺人太甚 本来有些热闹的凉亭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世家子弟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又想着刚刚的对话不知道被她听到了多少去,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是最要面子的一群人,纵使私底下再经常欺负别人,面上也要装出一副善良和气的样子来。 私下里玩玩没什么,但要是传出去,百姓的唾沫星子恐怕要把他们淹死。 这种诋毁,甚至会牵连身后的家族,让他们一起跟着蒙羞。 他们不愿意看到这些。 容音穿过几人,走到凉亭中间,伸手将那姑娘扶了起来。 她似乎是吓得狠了,腿还软着,整个身子无力地地靠在容音身上,才勉强站稳。 容音扫过一圈男子,最后看向宋湛,指责道,“这位姑娘既然是你的表妹,你为何不帮她,反而看她被这些人捉弄取乐?” 她扫视四周,又问,“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又没犯什么错,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她?你们的教养呢?” 容音说得义正言辞,有人却“噗呲”笑出来,“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教训我们。” 他的笑容刺眼,眼神中满是不屑,“你可知我们是谁?别说我们今天没伤了她,就是伤了,你又能如何?” 京中贵女有哪些他摸得门清,容音这张脸他却是没见过,便笃定了她是小门小户家的闺女。 既然没有依仗,便不必太过尊重。 剩下的几个人没说话,但也没对男人的话表露出什么异议。 显然他们也深深认同此理。 容音心中升起一股羞恼。 这些人对生命漠视,对尊严漠视。他们有权有势,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拿别人当人看。 宋湛玩味地看着容音,看她面色涨红,胸膛起伏,神情都是不忿,也觉得可笑。 他是家中独子,自小被爹娘宠爱着,想要的东西皆触手可得,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 只是和一个远房亲戚玩个游戏罢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再说了,她自己不也愿意的吗? 宋湛想到自己自己这个所谓表妹,眼神便一寸寸冷下来。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凭借祖辈年少时的一点情义,便敢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她这样卑贱的人,也竟敢肖想他,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宋湛的目光幽幽地落在面前少女的脸上,她今日一身粉色裙衫,头上坠满珠钗,越发显得一张脸娇俏可人。 是个美人,只可惜了,脑子却是空的。 明明与别人素不相识,却肯为了别人出头,这样的人,在宋湛看来,不叫仗义,不叫善良,叫蠢。 宋湛平生最讨厌蠢人。 他并未解释,也不屑解释,“我不管你是谁,今日又看到了多少,但我奉劝你一句,今日看到的事就烂在肚子里,若是敢往外多说一句。” 他眼神微眯,语气威胁,“我不介意让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说着,他扫了一眼容音身后的那个姑娘,语气微沉,“游戏还没结束,大家好不容易出来放松放松,不要因为你坏了兴致。” 竟是还要再继续玩的意思。 他声音有些大,缩在容音身后的姑娘吓得瑟瑟发抖。 姑娘摇了摇头,呜咽道,“表哥我错了,我明天就回老家,再也不缠着你了,求求你放过我。” 她哭得可怜,容音看着宋湛那张冷漠的不为所动的脸,心中的火蹭蹭地往上涨。 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堂堂一个男子,竟然要把一个女子逼迫至此,实在可恨!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竟然劈手夺过旁边男子手中的弓箭,朝着宋湛头顶拉弓,搭弦,“你不是爱玩吗?那我陪你玩一局。” 宋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看着她那拉满的弓和摇摇晃晃的手,嘴角含着嘲讽。 他不信她敢射。 “咻”得一声,箭矢离弦。 宋湛:“……” 容音根本不会用弓箭,也从未用过弓箭,箭矢刚一离手,便软软地往下坠,大家见状,哈哈大笑。 “搞什么,这么大阵仗,原来连射箭都不会啊。” 宋湛嘴角噙着一抹笑,显然也觉得这只箭矢不足为惧。 是以看着那只朝他射来的箭,身形丝毫未动。 下一瞬,他的面色剧变。 宋湛捂着下腹躺在了地上。 那只本该掉在地上地箭矢不知怎么有了一股后劲,竟然直直地朝他下腹射去。箭头上微红,已经是见了血。 下腹一阵阵火辣地痛感传来,宋湛痛得冷汗直流,那里本就娇嫩,如今被狠狠扎了一下,简直痛不欲生。 旁边的人也都慌了神,有人蹲下去搡他,“宋湛?” 有人则急忙跑出去找府医。 连身后的姑娘都吓得忘了哭,跑上去看他的伤势,哀哀地叫着,“表哥?” 容音一个人站在凉亭中,看着这慌乱的场景,有些茫然。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痛得几近昏迷的宋湛朝她投来一记怨毒的眼神。 她不该睡在这种地方的 后面的事,就是那样了。 宋家觉得伤在那处实在难以启齿,但宴会中有府医来过,闹成那样大的阵仗,也确实隐瞒不过去,便改口说那一箭是扎到了腿根上。 在场的都是宋湛的狐朋狗友,此事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若是事情闹大说不准会牵出他们私下欺负小姑娘的事情,一个个便识趣地帮他瞒着,在外从不多说一句。 至于宋湛的那个表妹,京城中倒是再未传出过她的消息。 宋湛本就不喜她,他的伤虽然不是她刺的,但此事因她而起,恐怕宋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但容音已经没时间操心这些了,那日她从宴会回去之后,娘亲大发雷霆,罚她跪了三日的祠堂。 从小到大,容音都没吃过苦头,那是娘亲第一次罚她。 三日后,容音从祠堂出来,整个人憔悴的不像样,衣服还未换,便被爹爹拉去宋家给宋湛赔罪。 却是连门都没能进去。 宋家的门房趾高气扬,看到是容家的父女俩,更是气得鼻子直跳,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容父一句话也没说,只笑哈哈地赔罪。 两人在门口处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宋家的人出来,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隔天,宋家便对外说宋湛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便没事了。 容音提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每日照常吃喝,生活的好不快乐,只是被娘亲勒令不许出门。 直到这次外祖母生病,她被母亲急匆匆地赶出来,才透了透气。 火光升腾,映着容音的面颊,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心中好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般。 过去的一个月,她本来已经将此事放下了,想着宋湛虽然受了一箭,但到底没什么大碍,心中的那份愧疚也就渐渐散去了。 可今日宋家的人却追上来,还说什么宋湛要与她成婚,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现在估计恨毒了她,容音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回去自投罗网? “事情就是这样,娘亲将我送出去,恐怕也是料到宋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这才将我送去外祖家避避风头。” 但这只是容音的猜测,也有可能外祖母是真的病了。 孟楼默然。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隐情。想起今日那些黑衣人,他便同容音一样,觉得那个什么宋世子其实并没有痊愈,所谓的传言也只是故意放出来的把。 不然堂堂侯府的唯一继承人如今成了一个废人,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了。 “总之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先赶到江南再说。” 孟楼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夜已经深了,心中松快了,疲惫便涌上来,容音捶了捶自己有些酸胀的小腿,道,“不早了,睡觉吧。” 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树叶,容音钗环都未卸,便合衣躺了上去。 树叶松软,有些粘在她的衣服和头发上,她却浑不在意。 见她安静的闭上了眼,不吵不闹,孟楼本该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是世家娇养出来的小姐,不该睡在这种地方的。 娘给你挑些模样娇俏的良家子 深夜,宋家的卧房中,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一个衣衫清凉的女子被侍卫带着款款走向卧房,“少爷,这是醉红楼新来清倌,身子还干净着,今夜让她伺候您吧。” 床帐中传出男子低沉不悦的声音,“不用,让她出去。” 空气片刻安静,侍卫已经察觉到主子不悦的心情,但想到老爷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道,“世子,老爷说了,御医的话当不得真的,您先找人试试,万一您的身子没事,说不准家中很快就能有喜事了……” 他话还未说完,床帐中突然扔出一本硬枕,重重地砸上他的鼻子。 眼泪瞬间涌出来,他却连一句痛都不敢喊。 世子伤了那处,御医说此生恐怕再难有孕。 世子是侯府唯一的嫡子,他要是没有孩子,整个侯府就绝后了。因为这个原因,府中最近一片沉寂,谁也不敢在世子面前提起此事,唯恐触了他眉头。 侍卫心中叫苦,他也不愿意揽这趟差事啊,实在是老爷不死心,世子那东西又没坏,既如此,倒不如多找几个女人试试,万一菩萨显灵,女人有了身孕,侯府就有了后继,也就有了希望。 闻着屋中浓腻廉价脂粉味,宋湛气得脸色涨红,他压抑着怒火吼道,“滚!” 侍卫并没有退下去,他伸手在女子丰腴的腰身上搡了一把,低声吩咐,“说两句。” 那女子横他一眼,眼中风情流转,媚意横生,勾得侍卫下腹欲火直窜,险些把持不住。 女子看他那不值钱得样子心中轻蔑的很,轻哼一声,看向那紧闭的床帐,她大着胆子往前走两步,声音娇媚,柔弱无骨,“公子,春宵苦短,让奴家伺候您吧。” 来之前,她可是听说侍卫说了,这个显赫无比的侯府嫡子竟然还是个雏。只是和他春宵一度便有不少钱拿,若是侥幸怀了孕,还能留在府中做个侍妾,从此再不必在烟花柳巷中打转。 多好的一笔买卖! 见清倌扭着腰便走了上去,侍卫心中暗啐一声,“真不愧是窑子里出来的,伺候人的玩意,就是下贱!” 转而,看着那紧闭的床帐,他却又幸灾乐祸起来,心中还有些隐隐自得,少爷以前再威风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成了一个废人了? 男子若不能生育,就跟公鸡不会打鸣,注定要抬不起头来! 他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 女子的手就快要摸到床帐的一角,今夜她可是做足了准备来的,怀中还有楼里研制的密药,届时给这位公子喂上一点,便是再烈的人也会从了她! 清倌满怀信心,她今日定会拿下他! 正这么想着,不防帐中突然伸出一只脚,用力踹在了她胸口上,那人使了十成力气,踹的她胸口蓦然一痛,身子也软飘飘地被踹出半丈远。 清倌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半天。 “再敢凑上来,我不介意杀了你!”宋湛的声音阴沉沉的,却让人觉得他在爆发边缘。 清倌和侍卫对视一眼,都有些手足无措。 门外又有动静,似乎有人来了。 珠帘被掀开,一个衣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她保养得当,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却依然白皙紧实。 她的身侧跟着两个侍女。 侍卫连忙低头行礼,“夫人。” 宋夫人眼神都未眨一下,她侧眼扫过躺下地上的身材丰腴的女子,眼神中难掩嫌弃。下贱胚子,还妄图染指她的儿子。跟那个王芳茹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到王芳茹,宋夫人的眼神逐渐冷下去。 阿湛变成这幅样子,全都是因她而起! 哀求和哭嚎还隐在耳畔,宋夫人郁结的心才稍稍畅快了一点。 宋夫人淡淡出声,“去寻几个活泼激灵的良家女子过来,给阿湛留在身边伺候。” “至于这个…”她嫌弃地扇了扇鼻子,“便将她的啥双手废掉,再哪来的送回哪去吧。” 清倌还在怔愣着,门外已经有侍卫进来将她拉了出去。 求饶声在门外响起,而后“咚”的一声伴随着凄厉的痛呼,门外渐渐安静下来,再没了其他声响。 侍卫目睹了全过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毛骨悚然,脊背都绷直了。 宋夫人摆了摆手,身侧的丫鬟便立刻严厉出声,“都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深夜扰了世子清净,你们担当的起吗?还不都快下去!” 屋中的人低头领命,立刻鱼贯而出,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且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没人发出任何声音。不到几息的功夫,屋中就只剩下宋夫人和宋湛两人。 宋夫人看着那紧闭的床帐,神情终于有些松动。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那床帐拉开,在床边坐下,看着脸色阴郁的儿子,脸上有片刻无奈,细细宽慰,“王家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他们虽然折了一个女儿,但此事本就因她而起,他爹娘纵使有怨,也没胆子来我这里叫唤。况且他家还有个儿子在族中读书,便是为了他们儿子,他们也知道要收敛心思,不会再来闹。此事娘都已经处理妥当了,你就不必再费心了。” “那个女人呢?”宋湛躺了许多天,嗓子都有些哑。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便是伤了他的容音。 宋夫人冷笑,“她敢伤你,娘不会让她好过的。只不过容夫人不知道从哪得到的信,竟然提前把她闺女送走了。” 她轻哼一声,眼底浮起一丝轻蔑,“我已派了你身边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去抓她,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带回来了。” 提到容音,宋湛眼中升起一股子滔天的恨意,他的牙齿咬得很紧,脸上弥漫着疯狂之色,“要把人活着带回来,她将我伤成这副样子,我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是自然!” 半晌后,容夫人看着有些憔悴的宋湛,幽幽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阿湛,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爹虽然方法有失欠缺,但到底是为你、为这个侯府好。这诺大的侯府,总要有人来继承。御医也说了,你并不是百分百不能生育的,既如此,倒不如多试试。” 她顿了顿,“底下的人不会挑,给你送了一些胭脂俗粉过来,你嫌弃她们便罢了。改日娘给你找几个模样娇俏的良家子过来,不要求你立刻怀上孩子,只一件…你万不可再如此抵触。” 宋湛疲惫地闭上眼,“我累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见儿子如此,宋夫人心中纵使有满腔幽叹也都化作心疼。不过短短月余,她气质出众俊逸不凡的儿子便已经憔悴至此,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 想到儿子变成今日这样全是那个容音害的,她的心中便涌起一阵滔天的愤怒。 敢欺负他儿子,等人抓回来后,她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门开了又合上,宋夫人临走时吹灭了灯,眼下屋中一片漆黑。 一片寂静中,宋湛蓦地睁眼,想着娘亲和父亲这一个月的所做所为,他的眼中一片凉薄。 什么血脉亲情,在诱人的权利面前不堪一击。他还没死,竟开始着手后继的事了。 —— 今天怒更3000字,宝宝们,我棒吗 他应该推开她 夜里,月光从破碎的窗户处照进来,打在容音柔软的脸上。 她耳侧的一缕头发不知何时松散的,此刻安静的躺在颊边,竟有一丝可爱的意味。 孟楼觉得这样不是办法,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还是从外面把自己的包袱拿进来了。 他的包袱中有两件备用换洗的衣服,洗得干净的。孟楼拿出来,一件摊在碎叶上,一件递给容音,“夜里凉,盖着衣服睡。” 容音睁眼,扭头看他蹲在自己身边,手中还拿着一件青色的衣袍,刚想伸手接过,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手收了回去,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冷。” 孟楼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些拘谨,声音都干巴巴的,“这里比不上城里,荒山野岭的,你要是生病了,我可没地方带你去看大夫。夜里冷,还是盖上吧,不然等冷了再找可就没有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衣服又往前递了递,看着容音脸上犹豫的神色,找补道,“洗得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音急忙解释。 今日才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容音心中还有些慌乱,她此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下意识便想要依赖他,但心中却又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只是一个护卫,一个月后他们便要桥归桥,路归路,两人都不是一样的人,又何必多纠缠呢。 抬眼,看到孟楼眼中的不解,容音又将自己的心思压下去。 算了算了。 他是个执拗的人,在这点小事上和他争执,实在没有必要。 容音抿抿唇,将他的衣服接过,盖在自己身上,葱白的手指攥紧柔软的布料,她垂下眼,避开孟楼的目光,“不早了,睡吧。” “嗯。”孟楼踱步到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合衣躺下,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下是柔软的布料,身上盖着少年宽大的衣衫,鼻尖是清新的皂荚香,容音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一轮月亮,竟有些心乱如麻。 入了夜,果真如孟楼所说,天变得冷下来,风呼啸着从窗户和门口处灌进来,冻得容音瑟瑟发抖。 她躺在地上翻来覆去,双腿蜷缩起来抱住自己,把衣服往身上压了压,还是止不住的冷。 翻来翻去,竟循着热意,往孟楼那边蹭了过去。 孟楼本就觉浅,几乎是容音刚一贴上他的手臂,他便醒了。 他皱眉,侧脸,刚想问怎么了,便看到容音蜷缩在他身边。 一双细细的眉毛蹙着,脸色有些苍白,给她当被子的衣服被她紧紧拢住,她躲在他的身边,像是一只受冷的雏鸟。 孟楼想把推开的手蓦地顿住。 风呼啦啦地从窗外灌进来,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去,此刻天阴着,风一阵比一阵凉,竟是要下雨的征兆。 他这才觉得有些凉意。 少年人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这点凉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容音一个姑娘家,身子骨本就弱,若是因此生了病,寻医问药还要耽误不少时间。 孟楼心中思绪万千。 他是男子,她是女子,男女大防,他们不该如此亲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推开她。况且她向来恪守礼数,若是放在白日,定不会靠他这么近。 自己不能因为她现在睡得正熟,就趁人之危。 可…她若因此生病了呢? 这里荒山野岭的,他要带她去哪看大夫。况且一来一回,又要耽误好些时间,任务也就完不成了。 孟楼心中天人交战。 少年人的身子暖烘烘的,像个大火炉一般。 容音又往他身边蹭了蹭,脸颊埋到他的颈窝里,孟楼的身子猛得僵住。 温热从两人胳膊相贴的地方传来,她的脸埋在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好闻的味道从她身上传来。 手指握紧又松开,孟楼心中一团乱麻。 他盯着屋顶结了蛛网的横梁,竟是一夜未睡。 他要为自己赎身 第二日早上,容音刚睁眼,便发现窗外下起了雨。 雨声哗哗,顺着屋檐滑下来,在窗外织成一片细密的雨幕。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躺在昨夜睡觉的地方,心中有几分狐疑。 又看看四周,发现孟楼不在,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睡觉向来规矩,虽然不知道昨夜为何会跑到这里来,但应该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两人接触几天,容音也知道孟楼是个守礼的人,行事上从不逾矩。昨夜若是冒犯了他,孟楼定会将她推开的。 正想着,孟楼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昨夜他一夜未睡,等到天快亮时外面下起了雨,他便赶紧出去把马牵到檐下,又给它弄些新鲜的草喂它。这马倒也乖觉,只低头吃他手上的草,也不乱跑乱闹。 等喂完了马,孟楼又探出手,接了一点雨水洗了洗手,才转身回了屋内。 进来的时候,见到容音已经醒了,只是脸色尚还有些迷蒙。她的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此刻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想到昨夜她枕在他颈窝中睡了一夜,孟楼便觉得手脚都不自在,颈窝那一片更像是着了火一般,让人呼吸都不顺畅。 容音低低唤了声,“孟侍卫。” 孟楼“嗯”了一声,从包袱中拿出自己的干粮,掰掉一半,递给容音,“今天下雨,不好出去打猎,先简单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容音接过,道了谢。看着外面的雨,又想起了什么,问,“今天下雨,我们还走吗?” 马车前方并无屏风遮挡,她坐在车厢里自然是没事,但孟楼可是要坐在外面赶路的,风一吹,雨一淋,岂不是全身都要被雨浇个湿透? “不走了,外面都是泥,马车的轮子滚上泥后走得慢,我们先在此休整一会儿。我看过了,这场雨下不了多久,等它停了我们再出发。” 他经验丰富,容音自然听他的。 两人再没说话,容音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干巴巴地吃起了饼子。 饼子太硬,刚一入口,牙便被硌了一下,她不敢太快咽下去,便只把饼子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着。饶是如此,等一口饼咽下去,她还是险些被噎住。 孟楼赶紧将水囊递给她,容音大口喝了两口水,将那饼子冲下去,喉咙里才算好受些。 她的嘴唇上粘着一层亮晶晶晶地水,葱白的手指握紧水囊,似乎是噎得难受了,孟楼看着她把水囊放到嘴边,又仰头喝了两口。 水润红艳的唇含住囊口,洁白柔软的脖颈动了动,孟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突然红起来,呼吸一时不稳,饼渣呛到喉咙里,竟大声咳嗽起来。 容音喝水的动作顿住,她放下水囊,见他咳得脸色都红了,忙把水囊递给他,“是呛到了吗?赶紧喝点水冲冲。” 一只手又赶紧轻拍他的背。 孟楼咳得更厉害了。 他的腰都弯下去,跟虾米一样,脸色越来越红,像是遭了天大的罪一般。 容音不解,又把水囊往他手上递了递,“喝点?” 她的指尖无意识蹭过孟楼放在膝盖上的尾指,在他的心中刮起一阵飓风,偏偏容音还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往他身边凑,头发垂下的头发扫过他的手指,又痒又麻,放在膝上的手蜷了又蜷,鼻尖都是她身上的香气,孟楼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手指,猛地喘了两口气,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说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他咳得厉害,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容音劝了几次他都不肯喝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轻拍他的脊背,为他顺气。 手心下的皮肤紧绷,少年人的身子硬邦邦的,脸颊耳朵和脖子红成一片,像是煮熟的虾,浑身上下写满无所适从。 好一阵后,孟楼猛地屏住呼吸,等待喉中的痒意过去。 见他慢慢止住了咳,容音才缓缓收回手。 “好点了吗?” 孟楼点了点头。他的脸还有些红,一双眼睛视线飘忽,不敢看容音的脸,更不敢看她的嘴。 容音见他真的不咳了,这才放下心,坐到他对面,捡起自己匆忙放在地上的饼,掰下一小块,慢慢放入口中。 两人一时无言,窗外雨声哗哗,庙中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地咀嚼声,竟是难得的静谧。 干粮虽然难吃,却很顶饱,容音吃了四五口便觉得腹中已有饱意。 她吃不完,孟楼便把她吃剩地那些小心收了起来,这些干粮能放很久,收起来还可以下次吃。 容音见他手法熟练地样子有些诧异,问,“孟侍卫,你很缺钱吗?” 孟楼手一顿,抬眼疑惑地看着她。视线落到她脸上,不经意看到她的嘴唇,又像是被烫到了般,慌忙转了头。 容音没发现他的失态,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道,“感觉你好像很会过日子。” 孟楼轻咳一声,将剩下的饼子吃完,淡淡道,我要攒钱。” “给自己赎身。 容音惊讶,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你是签了卖身契的?” 孟楼勾起唇角,“当然,楼主又不是傻子,不签卖身契,他又怎么放心把单子交给我们。” 当时孟楼年纪还小,甚至还不知道卖身契是什么,便签下了。那时他甚至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便由楼里的其他人在旁边写了,由他临摹上去。 楼里现在有饭吃的这群人,几乎都是签了死契的。 孟楼作为楼里数一数二的高手,自然也逃不掉。 接单少的那些人,赚的钱要如数上缴;而像他们这种给楼里带来巨大利益的人,则有资格和楼主谈条件。 看着容音眼中的怜悯,孟楼侧脸,为自己辩解,“不过我三年前已经重新把死契改成活契了,赚的钱也不用交给楼里这么多。不过想要提前走,还是要赔给楼里一大笔钱的。” 当初重新签契的时候孟楼便赔了一大笔钱,几乎把自己的全身家当都填进去。他本想一次为自己赎清,但楼主不同意,只允他把死契改为活契,他想了想,能换个活契也不错。 一来不用交给楼里这么多银子,他可以好好攒钱了;二来不是死契,他便能对自己做主,要接哪些单,要什么时候接单,他自己说了算。 容音抓住他话中的重点,“你原来接单,需要上交多少?” “七成。”孟楼干脆回答。 这些本是楼中的秘密,不准外说的。但容音一个世家小姐,和楼里也没什么牵扯,孟楼便不打算瞒她。 容音倒吸一口凉气,“你家楼主可真黑。” 孟楼点头,对她这话深表认同。 能和楼主重新签订契约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只有楼中那些挣得多的才能和楼主谈条件。 现在楼中对他们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但孟楼还是想为自己赎身,每日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已经厌烦了。江河湖川,日出日落,江南的秀美,西北的大漠,这些年他忙于奔波,竟从未认真看过。 等赎了身,九州大地,他要全转个一遍。 窗外的雨声哗哗,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不必提防,不必戒备,孟楼心中松快,竟然从未有过的惬意。 容音倒是五味杂陈,两人明明差不都的年纪,他竟然比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又见他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问,“那你给自己赎身,还差多少银子?若是差的不多,等到了江南,我让我大舅舅给你。我大舅舅做生意的,有钱。等给你补足了赎身的钱,你便自由了。到时候,你也不用再接单子,能想去哪就去哪了。” 迎着她炙热的眼神,孟楼心中忽然被烫了一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容音的好意,“不用。” 他顿了顿,“你这个单子是最后一单,容夫人出手很大方,等把你送到江南,剩下的钱结了,我就可以赎身了。” 赎金虽然高,但这三年他亦是昼夜不敢停歇,眼下他已经给自己攒了不少的钱,全都存放在钱庄里了。 容音若有所思,“他给他挣了这么多钱,他会放你走吗?” 孟楼皱眉,“应当会吧。” 楼里面没有人赎身过,他也不知道,只是楼主当初这么和他说来着。 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激励他们,用自由身为诱饵,引得他们拼命地往上爬。 谁知道呢? 一个月后就清楚了。 * 京城宋家,紫竹轩内,宋湛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让你们打听的人可打听到了?” 前几日娘亲将他身边的几个侍卫送出去,前几天他还能收到他们的飞鸽传书,但自从昨日书信便断了。宋湛心中不安,宋良他们几个不是那种鲁莽的性子,一夜没没回信,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侍卫单膝跪在地上,摇了摇头,“还没有,眼下我们的人才到望京山,暂时还没找到人。” 宋湛盯着他,面色不虞。 侍卫的额角缓缓渗出汗,他的功夫不如宋良他们,在世子面前也不如他们几个得脸,心中便有些发怯,声音也有些颤抖,“世子,会不会他们已经发现容小姐的踪迹了,正忙着追她,忘记给您传信了?” 宋湛摇了摇头,“不会,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宋良他们几个从小便跟着他,他们什么性子他清楚的很。 他的手放在扶手上缓缓摩挲,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宋湛缓缓出声,“派几个人再出去找!记住,一旦发现那个女人和宋良的踪迹,立刻传信给我!” “是!” “出去吧。”宋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等到侍卫走了,身边地小厮轻手轻脚地进来,“大人,夫人为您挑得几个丫鬟都送来了,眼下都正站在外面等世子回话呢。” 宋湛开口便想拒绝。 小厮缓缓道,“世子爷,夫人说了,这次送来得丫鬟都是她精挑细选的,让您务必留下几个。若是有时间,还是要尽早同她们圆房。” 宋湛呼吸沉了沉。 自打他受伤后,爹娘便马不停蹄地往他身边塞丫鬟,他伤了身子本就对这些事没兴趣,眼下便更是厌烦。 这些人把他当什么了? 只会配种的畜生吗? 宋湛面色沉了又沉,眼神阴郁,心中窝着一团火。小厮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吭声。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不悦,似乎在压抑着怒火,“把人带进来!” —— 来了来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怒更3000! 给他上妆 雨声潺潺。 屋内的两人分各一角。 容音蹲在地上,看一队蚂蚁合力把一枚饼渣搬走。孟楼则屈腿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闭目养神。两人都没再说话。 等到蚂蚁终于把饼渣运走,容音伸了个懒腰。一双眼睛左看右看,转到了孟楼身上。他眼神紧闭,看不出睡着没有,她便轻轻唤了声,“孟侍卫?” 孟楼眼睛未睁,声音还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竟是还没睡着。 人一闲,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容音看着他光滑洁净的面庞,还有完美的五官,突然心思骤起,问,“孟侍卫,可否帮我一个忙?” 孟楼抬眼,疑惑地看着她。 等容音捧着一堆瓶瓶罐罐走到自己跟前,说要给他上妆时,孟楼目瞪口呆。 “让我试试嘛?”容音跟他纠缠,她在家里时只能给自己脸上上妆,央求了杜鹃和春莺好几次,她们也不同意。 无奈,容音的那一堆东西都只能用在自己脸上。可她整日对着自己的脸化,哪里该上什么色,该涂什么,早就一清二楚了。 容音喜欢化妆,在人的皮肤上涂涂画画,仅靠几笔,便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让一张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影子。 每次她看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她始终没找到愿意供她试验的人。 孟楼下意识便想拒绝,“我是男子,男子怎可化妆?” “男人怎么就不能化妆了?那些世家子弟,私下化妆的也有嘛。再说了,这里又没别人,你先让我练练手,等我们走的时候我就给你卸掉,保证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怎么样?” 她举起几根手指,做出发誓状,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孟楼不是一个愿意供人取闹的性子,但对上容音,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容音见他如此,笑得眉眼弯弯,“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她不再给孟楼拒绝的机会,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轻轻擦了擦他的脸。 柔软的手指隔着一层薄纱摸上他的脸庞,孟楼如下了紧箍咒一般,呆呆地看着她,嘴里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了。 容音只顾着给他化妆,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离他多近,温热的呼吸都喷在他脸上,孟楼的一双耳尖悄然红了。 容音掰着他的脸,细细的观察他的五官,脑中思索应该给他化什么妆。他的脸部偏窄瘦,青色的眉毛有些散乱,眼睛狭长,是内褶的双眼皮,鼻梁挺直,嘴唇有些薄。 他的气质介于成熟男子和稚童之间,五官既不想成年男子那般成熟,又不像孩童那般稚气,反而像一把刚出鞘的宝剑,睥睨天下,气质卓绝。 容音拧开瓶子,在手上沾了一点,用手指做画笔,在他脸上涂上去。 他的眼睛狭长锋利,睫毛不长但密,容音在他的眼尾涂了紫色,浓重艳丽的颜色中和他的那股凛然之气,又在他的脸颊侧上方斜着涂了一层薄薄的浅橘色胭脂,最后用大红色的口脂给他涂了嘴巴。 指腹柔软,一圈圈的摩擦过他的嘴唇,带起酥麻的痒意,像是在湖中投入一个石子,泛起阵阵涟漪。直到那薄薄的两片唇都被上满颜色,容音才放下手。 她捧着孟楼的脸,端详了片刻,总觉得他脸上缺了点什么,看着他空荡荡的额间,她恍然大悟,又拿起小画笔,轻轻落笔,在他额间化了一个花钿。 “好了!”她从包袱中找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孟楼,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镜中人仿佛变了个模样,上妆前是气质凌然卓绝的少年郎,上妆之后便是艳丽的大美人。世家所有的美色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在那张脸上再找不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孟楼有些脸热,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打扮,“好了,快帮我卸掉吧。” “卸了干嘛?这化的多好啊!”容音撅嘴。 她是真觉得化的好,在自己脸上化的太久,很久没尝试过了新奇的了,如今在他脸上简单一试,效果真不错。 她捧着孟楼的脸,左看右看,都觉得满意的不得了。视线从他的嘴唇一寸寸往上划,落到鼻子,脸颊,最后是眼睛。 她只顾上妆,竟忘了他们之间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距离,此刻四目相对,她才发现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她局促的倒影,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脸在一寸寸变红。鼻尖是清新的草木香气,热意漫上脸颊,呼吸彼此纠缠,容音的心脏急促跳动了几下,脑中好像炸开了一朵烟花。 心脏像是破了个洞,流出酸麻的汁水,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让她手脚都要僵了。 直到窗外的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凉意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许,她慌忙撒手,将卸妆膏扔给他,“你不喜欢,就自己卸掉吧。” 站起身,逃也似地飞走了。 容音躲到庙外面,看着细细雨幕,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纵使有冷风吹过,脸上依旧是滚烫的。 孟楼盘腿坐在地上,垂头,手指摩挲着卸妆膏,耳尖亦是红彤彤的。 他看到宋良大人了 雨势渐渐收住,乌云散开,露出湛蓝的天空。下过雨后,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草木混着泥土的清香吸入肺里,沁人心脾。树木和野草被洗刷一遍,世界变得翠绿。 土地被雨浇了一夜已经湿透了,脚轻轻踩上去,鞋底就沾了一层泥。 孟楼的妆早就已经卸了,眼下脸上干干净净的,丝毫看不出刚刚那个艳丽模样的人竟是他。 他从庙里走出来,将马车重新套好,又将车子停在庙前的台阶下,容音的脚连地都未碰,直接钻进了车厢里。整个过程,连一个眼神都没往孟楼身上瞄,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孟楼等她坐好,绕到前面,坐上了马车。 算起来,他们一共才走了三天,离京城却已经有近四百里地了。 下一站是怀阳城,距此地还有四十多里地,放在平常赶快点中午便能到,但眼下地还是湿的,路不好走,约莫只能等到晚上了。 路两旁是苍翠欲滴的树木,微风吹过,叶片抖动,又哗哗落下了不少雨水。 孟楼勒起缰绳,轻轻挥动马鞭,喝道,“驾!” 马儿撒开腿,朝前方奔走起来。 * 却说那边,宋丰带着一队人马从京城出发,连夜骑马,下雨也未停,终于在天亮时分赶到了瞭望山。 这里山峰绵延,甚至路两旁都是一个个平缓的小山坡,上面长满了树。此处距京城有近三百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宋良他们的踪迹也从此处消失了。 雨已经停了,蓑衣却还往下滴着水。望着远处的绵延的山峰,宋丰勒马,愁容满面。 世子让他出来寻找宋良和容音的下落,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宋良向来办事妥帖周到,如却突然失了音讯,生死不知,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 他们走得这条路是官道,是离开京城的必经之地。 宋良走时也是经过的这条路,因为走的不久,地上甚至还有他们纷乱的马蹄印,但昨夜下了一场雨后,地上的印子全被冲掉了。他们一路循着走到了这里,前方便再也没有踪迹了。 他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竟不知道下步路该怎么走。世子让他去找人,可他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又怎么知道去哪找他们呢? 他坐在马上唉声叹气,身后跟着的几人心里也直打鼓。 有一人试探开口,“丰大哥,接下来我们往哪走?” “我怎么知道?”宋丰没好气。 队伍中有一人名叫宋户,此人是个喜欢耍滑头的,见他们停在此处,立刻嚷嚷道,“现在先不走了是不?那等会儿,我下去撒个尿。” “尿尿尿!就你事多!”宋丰本就心烦,偏这人还上赶着给他添堵,不免逮住他骂了起来,“一路上不是渴了就是饿了,现在喝饱了又要撒尿,怎么你有这么多事?要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我本来也不想出来。”那人小声嘀咕,“呆在府里多爽,谁想出来受这个罪。” 能找到人还好说,找不到,世子能把他们几个活剥了。 “好了好了,我速去速回。大家等我一会儿。” 他翻身下马,绕开草丛,朝路旁的小山坡上跑去。 肚中实在是憋得慌,宋户进山后,立刻找准一棵树,腰带一松,便开始哗哗起来。 腹中的压力渐渐卸去,身体一阵放松,竟然说不出的舒适畅快,他哼着小曲,眼睛瞄着前方。 入目中有一片黑色的带着泥土的布料,黑色繁复的花纹,上好的针织,一看就不是凡品。露出的是一截衣角,上面绣着苍鹰的图案。 看着有些眼熟,宋户心大,也没在意。 尿完,他低头系腰带,看到了同样的黑色布料,心中突然一紧,头皮发麻,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 这是他们宋府侍卫特有的侍卫服,以黑色打底,上面绣着暗纹,袖口处收紧。宋府的侍卫府看起来基本一样,实际却大有乾坤。像他们这种二等侍卫,布料粗糙,衣服上也没资格绣东西。 只有那些一等侍卫,他们整日里跟在世子身边,穿的衣服自然也代表着世子的脸面,是以他们的衣服看起来更为华丽,不仅从布料还是针脚来说,都是极好的。 最要紧的是,他们的袖口和衣摆处全都绣了一只图腾。 其他人的宋户没见过,但唯有一人的,他见过,且记得清清楚楚。 他整日跟在世子身边,他的衣服上绣了一只苍鹰。 是宋良! 宋户连腰带都来不及系了,背上渗出冷汗,他慌慌张张跑下去,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风大哥,我看到宋良大人了!” 她身边有高人 原来,雨下了一夜,山上的表面的那层泥土都被冲走了。当初那些尸体孟楼本就埋得浅,如今表面的泥土被冲掉后,便露出他们的真身。 几人站在尸体旁,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宋户看着宋丰,问,“丰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给世子写信,将他们几人都已经死亡的事实告诉世子,让他来拿主意,是把尸体带回去,还是在此地埋了?” 宋户:“是!” 宋丰蹲下身,忍着心中的害怕,去观察那些尸体,他们脸色隐隐有些发青,约莫才死了不久,“估计前两天刚死的,是被人一剑割了喉。” 他拿着一个细细的树枝将熟悉的脸拨到一旁,露出脖子上那个锋利的伤口,“一击毙命,来人身手很不错。” 宋户皱眉,“谁要杀他?” 宋丰也想问,是谁要杀他。 宋良平日里虽然有些目中无人,但并未听说有过什么仇家,且如今他们几个是出来抓容音的,却横死在这里。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见到那个女人了,但并没有成功将她带回去,反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怎么会?”有人大惊,“他们几个可是世子身边武功最好的,谁能这样轻易杀了他们?” 几人心中沉重起来,都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宋丰缓缓开口,“这位容姑娘身边,恐怕有高人存在。” 这句话让他们几人心中惴惴,宋良功夫这么好的人尚且能被轻易抹杀,若容音身边真有这么号人存在,那他们几个想要把容音抓回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宋丰哥,要给世子去信,就说这边我们搞不定。那个容音身边有高手存在,宋良哥他们恐怕就是被他们所杀,让世子赶紧另外派人过来。” 宋丰点头,“宋户,宋荣,你们两个在此处等待,若世子来信说要将尸体运回去,你们两人便负责此事;若不需要,你们便立刻骑马找我们。我现在写信给世子汇报此事。” 宋户宋荣异口同声,“是!” 见了几人的尸体,让他们心中沉甸甸的。 宋丰不敢耽搁,他写了信,将这里的情报悉数告知,又在心中言明他们的苦衷,让世子速速派人过来。 他将信折好,而后看向天空,两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不多时,便有一只白色的信鸽扇着翅膀朝宋丰飞了过来,宋丰解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将信塞了进去,又拍了拍信鸽的头,信鸽便扇着翅膀,朝天上飞走了。 这里的事情也安排妥当,几人不敢再耽搁,连忙上了马。 在世子的信来之前,他们还是要先找到那个容音才好。 “驾!”一声急喝,几匹马如离弦的箭矢一样从林中疾驰而出,沿着官道,向远处奔去。 …… 及至晚间,容音和孟楼顺利地入了怀阳城。他们昨夜在庙中睡了一宿,身子实在疲乏。 再加上车轮上滚了一圈泥,路行走起来实在是慢,他们今夜便住在这里。 随便找了一间客栈,孟楼要了一间天子一号房。有上次的教训在,这次他要了一床矮塌。 房间足够宽敞,放一张矮塌绰绰有余。 店家狐疑的目光在容音和孟楼之间打量,被孟楼一个冷眼扫过去,立刻停住眼神,讪笑,“客官稍等,我立刻将矮塌给您送上去。” 他唤来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 “再给我送桶热水上来。”容音道。 她此刻身子累得不像话,庙里没水,她昨夜连沐浴都不曾,眼下身上难受极了,只想赶快回到房间里面,痛痛快快地泡上一个热水澡。 “得嘞”,店家笑得殷勤,“等会儿热水和矮塌一起跟您送上去。” 店家脸上热情地过份,容音没理他,径直上楼去了。 孟楼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等门关上,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她突然有些紧张。 之前两人都在外面,还不甚明显,眼下两人共处一室,目光所及之处,总也少不了对方的身影,便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太过太过亲密了些。 “饿了吗?我去买点吃的?”孟楼将剑放在桌子上,发出“啪”一声响。 容音摇了摇头,“我想先沐浴。” “那你先洗,我去外面逛逛。听说怀阳城不设宵禁,夜里街上经常会有摊贩卖吃的,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我给你捎上来点。” 容音听他这么一说,也想去逛逛了。 临走之前,她被娘亲关在府中好多天,连外面什么样子都许久没见过。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又整日忙着赶路,已经好久不曾逛过街了。 “那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出去。” 孟楼沉吟,“可以,但你要动作快点。” 他们明日还要赶路,今天还要早点休息。 容音点头,“好。” 话落,突然有人敲门,“客官,您要的热水和矮塌给您送上来了。” 卖了一百两 热水和矮塌一起被抬进屋里。 掌柜的将矮塌放好,凑到孟楼身边,看着坐在床上收拾包袱的粉色身影,挤眉弄眼道,“怎么?和夫人生气,被赶下床睡了?” 孟楼皱眉,斥道,“胡说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掌柜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做出一副都是男人,他都懂的样子,“女人嘛,哄哄就好了。她说不让你睡你就不睡了啊?要我说,这张矮塌就不该要,等夜里你往地上一躺,她看到后不忍心,自会叫你上去了。” 孟楼看着掌柜眼底的探究,凉凉扫了他一眼,突然嗤笑,“我睡床上还是睡地上,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作势要抽出手中的长剑,“是谁让你打听这些的?问这些有何用意,还不从实招来!” 他语气微微加重,眼底冷意乍现。 掌柜见他要恼了,忙讪笑着赔罪,“是我该死,我也是闲来无事,关心一下客人您罢了,没什么其它的意思。东西我已经送到了,两位客官慢用,我先走了。” 说着,逃一般地溜走了。跑得太快,走得时候甚至还撞到了门槛,他抱着右脚,左腿单跳着,嘴中哀哀叫唤。 被孟楼眼风一扫,顾不得脚上的疼,忙跑走了。 容音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见掌柜一副活见鬼样,心中不免好奇,“他怎么了?” 孟楼双手抱胸,“没什么,就是碎嘴子打听爱打听,被我吓了一下。” 容音失笑,她将迭好的衣服放在床头。 屋内有一张红木的圆桌,另有几个小凳,还设有一张屏风,热水便放在屏风后。 容音要沐浴,孟楼便去楼下等她。 门关上,褪去衣衫,赤脚踩进热水里,热意漫过全身,容音轻轻呼出一口气。 因着等会儿还要出去,她便简单的洗了一下,而后从浴桶中出来,拿过干净的衣裙换上。 出门前照旧是化了妆,容音打开自己的首饰盒子,从中挑挑拣拣,拿出一根清透的玉簪,揣在了怀里。 她头上簪得还是她最钟爱的那只蝴蝶金钗,蝶翅打磨的薄如蝉翼,簪在发间,倒真像蝴蝶落在她头上一般。 容音下去时,孟楼正坐在大堂中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摸着剑鞘上的纹路,一阵熟悉的香味传来,他抬头,就见容音已经翩然而至。 她刚沐浴过,肌肤更显洁净白嫩,脸蒸的有些红,露出的脖颈上有一滴水珠没有擦净,顺着白腻的肌肤往下蜿蜒而去,没近了衣衫里。 孟楼撇开眼,站起身,拿起长剑,率先迈步,“走吧。” 容音提着裙子,小跑跟上去。 怀阳城中没有宵禁,此刻天虽然黑了,外面却还热闹着,来往的吆喝声,行人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听着很高兴。 路旁都是五光十色的美景,商铺门口,摊子上挂满了灯笼,整个怀阳城笼罩着微黄色的光,好不热闹。 孟楼先容音半步,来往的人群便都侧着他过去,给容音留出了一寸的空间。 街上热闹,路边尽是好吃的好玩的,容音几乎要按耐不住自己的手。 孟楼偶尔回头,见她的神色,问,“想要?”手往怀中伸,作势就要掏钱。 容音按住他的手,眼睫弯弯,“先不买,你随我去个地方。” 两人拐了几个弯,在一处门前停下。门匾是上好的紫铜木,写着烫金的五个大字,“永乐典当行。” 孟楼皱眉,正要问她来这里做什么,容音已经率先走了进去。 进门后入目便是一个博古架,上层放着一些玉器,中层放着砚台、印章、香炉等古董。 门左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山鸟图,显然也是前朝大家的真迹。 容音家中也有这些东西,亦能辨认出一二,皆是品色不错。 博古架前有一个柜台,有一个身穿灰色衣衫的男子正在拨算盘,听到声音,快速抬头看了一眼,问,“客官,是当东西,还是赎东西?” 珠子碰撞的清脆声在屋中响起,容音走到柜台前,道,“当东西。” “死当活当?” “活当。” 掌柜的这才抬头看她,还未看清她的脸,目光便先落在她头上那支蝴蝶金钗上,见薄如蝉翼的做工,知道来人的东西是个好的,心中重视了几分,脸上也堆着笑,问,“姑娘,当什么物件?” 容音从怀中拿出那只素色的玉簪出来,“这只簪子,掌柜能出多少钱?” 玉簪质地清润,不含一丝杂质,入手微凉,光泽柔滑如锻,是个上好的物件。看做工和质地,像是江南那边的产物,掌柜心中估摸了个数,开口道,“八十两。” 和容音心中的估价差不了多少,可见掌柜的是个实在人。 “一百两。” 掌柜笑着摇了摇头,“姑娘,恕我直言,您这玉簪的款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根本当不了这么多钱。更何况你还是活当,若是死当,我倒是可以给你这个价钱。” 容音坚持,“款式年年都在变,这只簪子谈不上多新颖,但也绝不算老旧,现在戴出去也绝不会过时。况且这玉簪是上好的和田玉,质地极好,掌柜您经常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不会看不出来。我说要当一百两,说明这只簪子完全值这个价。” 掌柜有些犹豫,他心中给这个东西定的也是一百两,刚刚说八十两不过是觉得她一个个小姑娘不懂得市价行情,才故意压价。 容音见状,觉得差不多要成了,便又添了一把火,“左右我也不着急用钱,掌柜的您要是不愿意,那我再去别家看看。” 说着,她作势要将玉簪拿回来。 “一百两就一百两。” 掌柜松了口。 容音眉开眼笑,“老板实在人。” 掌柜将玉簪拿在手里,眼睛又瞄上了容音的发间,“姑娘,你头上那只蝴蝶金簪当不当?我出二百两。” 容音眼神都不眨,“多谢掌柜的好意,这个我不卖。” “姑娘要是嫌钱少,我们可以再谈谈。”掌柜犹不死心。 金簪没什么稀罕的,关键是这个做工,能将金簪做成这样精巧的物件,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他开典当行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金簪。 容音仍是摇了摇头,“这只金簪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无论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的。” 话说道这份上,掌柜的也不好再为难人,他叹了口气,心中有些遗憾,“等着,我去给你拿银子。” 他将玉簪小心收起,而后走进博古架后的屋子里。 容音谈成一笔生意,心中也是畅快的。 她自己本不会这些,外祖母家在江南,是做生意的,她偶尔去过几次,见他们如何与买家卖家打交道,慢慢地也懂了一些。 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扭头看着孟楼,笑得眉眼弯弯,“有钱了,等会儿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说,今天我请客。” 孟楼没说话,只是脸色有些沉,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容音只当他嫌等得时间太久了所以有些不高兴,打算等会儿买点东西哄一哄,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会儿,老板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将银子递给容音,“姑娘点一点。” 容音数了数,道,“没问题,今日多谢老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嘞,姑娘慢走。” 他扯着嗓子喊,“若是以后有什么东西想典当的,或者改主意了,欢迎再来!” 门外的一男一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门外的灯笼照在地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你吃过的东西,我不介意 孟楼的步子始终越过容音半步。 容音握着手中的银子,唤道,“孟侍卫,你停一下。” 孟楼脚步顿住,回头看她,面上仍是绷着,问,“何事?” 容音在手中挑挑拣拣,“上次的房费是你出的,八宝鸭和茯苓糕也是你买的,再算上今天的房费,我一共需要给你叁两银子。” 她从手里拿出几块碎银,递给孟楼,“这是这几日的花销,给你。” 白嫩的掌心躺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孟楼的半边脸隐在光里,他的声音不辨喜怒,“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钱?” “这几日都是我花你的钱呀,现在我有钱了,总不能还要再花你的钱?再说了,你不是还要攒钱给自己赎身吗?” 孟楼没接,语气硬邦邦的,“我不缺这点钱,如果你是为了给我才去把簪子卖了,大可不必。客栈不是你一个人住的,东西也不是你一个人吃得,你不用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他转身,大步走了。 手还伸在半空中,容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一头雾水。 他这是怎么了? 回去的一路上,孟楼都闷闷不乐,容音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自己给他钱,他不是应该高兴了,怎么反倒生起气了? 容音本来是不舍得把自己的簪子当掉的,但自打知道孟楼攒钱是为了给自己赎身之后,她就不好意思再白吃白喝了。 这只簪子是之前大舅母给的,容音已经很多年都没带过了,这才舍得下心将它当掉。 路两旁卖什么的都有,容音简直要看花了眼。有个摊子上卖刚炸出来的小食,味道很香,容音扯住孟楼的袖子,“等我一下,我想买点这个。” 孟楼的一张脸仍是沉着,却听了她的话,在她身边停下了。 老板一手拿着漏勺,一手拿着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姑娘,来点吗?” 容音手指着刚出锅的焦黄色的丸子,问,“这是什么?” “是红薯丸子,是用新鲜的红薯做成的,又软又甜,可好吃了,姑娘要不要来一份尝尝?” 容音点头,“来一份吧。” “好嘞。”掌柜的拿出一个油纸袋,捡了几个丸子放到油纸袋中,又放了几个竹签,递给容音,“姑娘,十文钱。” 孟楼本想付钱,容音却拦住了他,“我来,我现在有钱了。” 孟楼的手顿在半空中,心里更堵了。 容音不觉,她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银子递过去,“给你。” 老板将剩下的钱找给她,笑着道,“姑娘慢走。” 容音拿了一根竹签,扎了一个丸子,自己没吃,先放到孟楼唇边,“尝尝?” 丸子油乎乎的,上面还撒了一层白霜,看着就腻,孟楼本就不喜欢吃甜食,现在心中堵得慌,就更没胃口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迎着容音的期盼的眼神,他还是低头,将那个丸子从竹签上咬下,皱着眉头吃完了。 “太甜了。”他这样评价。 容音也扎了一个,低头咬了一口尝了尝。丸子热乎乎的,软糯可口,带着红薯的香软,甜丝丝的。 不知道是不是饿的太久了,她觉得好吃。 红薯丸子特别顶饱,容音一连吃了四五个,肚中便已经有饱意了。 剩下的容音吃不下了,拿在手里又嫌碍事,她拿给孟楼问,“还剩下几个,你吃吗?” 见孟楼没接,她才想起来他不吃别人吃剩的,解释道,“我用竹签吃的,剩下的几个没碰过,还干净着。丢掉太浪费了,这才问问你。” “不想吃就算了,等会儿我们再多转转,我消消食,等回去再把这几个吃了。” 以往在永昌伯府的时候,容音从来没考虑过浪费粮食的问题。 她挑食,饭只吃了一两口就丢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次远行以来,饿肚子是常有的事,饭也不是时时新鲜的,她也开始学着珍惜粮食,改掉铺张浪费的毛病。 孟楼接过,看起来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你碰到了也不要紧。” 他扎了一个丸子咬了一口,“你吃过的东西,我不介意。” 糖似乎放得太多了,甜得他直皱眉。 在她用过的水里洗了澡 两人又在街上转了转,容音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手中的银子还有很多,她便见样买了一点。 她也没只顾着给自己买,看到有卖剑穗的,也买了一个送给孟楼挂在剑上。 蓝白色的剑穗,挂在他通体黑色的剑上,很有飘逸之感。 等到回去时,孟楼手上大包小包,几乎都是容音买的。容音手上只拿了一些干粮,是买了打算留在路上吃的。 等到了客栈,容音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嚷嚷着要洗澡。小二将之前的水倒掉,又给她抬上来一桶热水,孟楼也自觉出去等她。 这次没事,容音洗得便慢了一些,她将头发拆开洗了,身上也好好地泡了泡。 一门之隔,屋内传来哗哗的水声,孟楼靠着墙,手指不自觉摸上了剑穗。 这是容音买给他的。 当时她看到路边有卖小饰品的,非要拉上孟楼过去看看。摊子上的东西都很简单质朴,没入得了容音的法眼,只有这个剑穗看起来还不错,容音便出钱买下了它。 剑穗顶端串了几个琉璃珠子,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东西,容音大剌剌地给他挂上了。 孟楼以前觉得麻烦累赘,从不挂这东西。如今看来,却还不错。 手指捻过珠子,硬硬的珠子顶在指腹,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正胡乱想着,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门突然打开,容音从里面露出头,朝孟楼道,“我洗好了,进来吧。” 她的脸蒸的红红的,脑袋探了一下又很快缩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孟楼赶紧随她进去,关上了门。 屋内,还有些热气,容音把窗户打开,她坐在凳子上,散下来的湿发放在右胸口前,手中攥着一块白色的厚厚的帕子,正在绞头发,发尾有些水珠落下,将她胸口处洇湿了。 她现在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白嫩的颈部裸漏在外面,随着她的动作,偶尔可以窥见一点纤细的锁骨,薄薄的布料勾勒出玲珑的身躯,胸口处的弧度随着她绞头发的力度微微起伏,看得人心潮澎湃。 孟楼赶紧移开了眼,他回到自己的矮踏上,翻翻捡捡,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来,背对着容音,脑子里还是空的。 热气混着香气,满屋子里都是她的味道,让人无处可躲。 容音浑然不知。 她自顾自地绞干了发,又抹了香膏,这才爬上床。 孟楼察觉到她的动作,回头,冷不丁说了句,“我现在要洗澡了。” 容音没反应过来,她“哦”了一声,将帘子拉上,声音从床帐里面闷闷地传出来,“你洗吧,我绝不偷看。” 没有一点要回避的意思。 孟楼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夜已经很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他不能再耽搁下去。 下了床,往浴桶那边走去,刚绕过屏风,就看到凳子上放着几件脱下来的衣服。 粉色的裙衫混着白色的里衣,里面还夹杂着可爱精巧的白色罗袜,看得人一阵眩晕。 孟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脑门上窜,一张面皮涨的通红。 她脱下来的衣服怎么没收起来,就这么大喇喇的放在这里!? 站在原地,呼吸沉了又沉,好一阵,孟楼才将胸口的那股热气平复下去,他沉沉呼出几口气,让自己的眼睛尽量不往那团衣服上瞟。 浴桶中还留着大半桶热水,是容音用过的,水还很干净。 孟楼将自己换洗的衣服放在屏风上,下楼去找小二要热水。 “客官实在不好意思,热水已经都用完了。” 孟楼眉头轻皱,有些不可置信,“一桶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要是有,我难道还会不给您吗?”小二有些为难,“再说了,当时您房里已经要了两桶热水,我想着已经够了,便没有再留一桶,哪里能想到您还会再要水呢?现在天这么晚了,伙计都回家睡觉去了,要不今天客官您先忍忍,等明日有了水,我再给您提上去。” “算了。” 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走,哪里还有时间再洗澡。 回到楼上,看着那剩下的半桶热水,孟楼纠结了一下,还是褪去衣服,抬腿进了浴桶。 水温温的,还很干净,但孟楼坐在浴桶里,怎么都觉得十分怪异。想着这是容音刚刚用过的,她的身子在这水里泡过,就更觉得怪异了。 他不敢呆太久,胡乱洗了洗,便赶紧出来了。 容音似乎已经睡着了,只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孟楼穿上衣服,吹灭了灯,躺到在床上。 这一夜,他罕见地做了几个梦,梦里颠叁倒四,他一夜没睡安稳。 最好不要被我抓到 宋家,一片灯火通明。 宋湛站在窗前,指尖捏着一张薄薄地信,手指用力,几乎要将纸捏碎。 “宋良竟然死了?” 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显出疯狂之色。 宋良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如今不过是被派出去找容音,竟然死在了瞭望山。 宋丰在信里说,宋良或许是被容音身边的人杀掉的,他们几个没有胜算,让他速速派高手过去。 瞭望山,那是出京的路,算算时间,容家应该只是提前几天把容音给送出去的。容音的外祖家在江南,眼下她既出了京,容家也不会将她送去其他地方,最大的可能便是送到外祖家。 容音的外祖家在江南是有名的富商,他们在那里扎根多年,也早就说得上话。等她到了江南再想把人带回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宋湛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沉沉出声,“来人!” 门外立刻有小厮进来,躬身道,“世子,有何吩咐?” “出去打听打听,京城中有哪些功夫好的护卫,找到后过来告诉我。另外,拿着我的令牌,去济阳、怀阳、吉安沿途几个地方,问问有没有人见到姓容的那个女人,若是有,就告诉他们,这人杀了我府上的人正在畏罪潜逃,让他们帮忙抓人。” “是!”小厮觑着宋湛的脸色,试探道,“世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宋湛脸色阴晴不定,牙几乎要咬碎,“再派几个人连夜赶往瞭望山,把宋良他们几个的尸体接回来,用最好的棺材,将他们几个好生安葬了。” 小厮猛地惊讶抬头,“宋良哥他们死了?” 宋湛脸色绷紧,看着窗外,没有回答他的话。 小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垂下头去,背上的汗冷飕飕的,他将腰弯的更低,“是,奴才这就去办。” “下去吧!” “是。” 小厮无声地退出去。 宋湛看着窗外飘零的花瓣,手指攥紧。 “容音,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 * 第二日,容音和孟楼都起晚了。 天已经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让人心情大好。 容音先起的床,她看到孟楼还在睡,觉得他应该是累了,有心让他多睡一会儿,便没叫他。等自己梳妆打扮好,见孟楼还在睡,这才出声唤道,“孟侍卫,该起了,我们还要赶路。” 叫了两声,竟然没反应,她上前两步,伸手搡了搡孟楼的肩,手指刚碰到他,床上的人便立刻睁眼,几乎是弹跳般地从床上坐起身,一把攥住了容音的手腕。 他的力道有些大,容音吃痛,忍不住提醒他,“孟侍卫,是我。” 孟楼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慌忙松开,“抱歉。” 梦里颠叁倒四的,竟然让他分不清了。 “怎么了?昨夜睡得不好吗?”容音见他眼底有青黑,似乎是很累的样子,贴心地问,“要不要再睡会儿,我们晚点再走也可以。” 孟楼摇了摇头,“我们已经耽搁很多时间了。” 阳光在地板上铺上一层金晖,他从床上起身,洗漱,“路应该已经好走了,等会儿我们便出发。” 见过这个女人没有 几乎是孟楼他们前脚刚走,宋丰他们便来到了怀阳城。 宋丰下马行至城门守卫前,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展开,“我们是京城清远侯府的人,画像上的女子是否进过城?” 守卫凑近,细细看了两眼画像上的女子,皱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印象。” “你再好好看看,这人杀了我们的人,眼下是侯府要捉拿的要犯。你们若是看见了却说没看到,是要被侯府抓起来问罪的。” 守卫挠了挠头,“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来过啊。” 宋丰烦躁地皱起眉。 昨夜世子给他传信,说他已经在寻觅高手了,不日就会派人过去,让他们先寻觅着容音的踪迹,若是发现了务必跟紧他们。另外给他们送了一枚令牌过来,让沿途的几个州府配合,务必要找出容音的下落。 只是眼下,却碰了壁。 旁边有守卫上前,笑呵呵道,“大人,您也别为难他,每天城中来往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可能每一个都有印象呢?这两人若不是本地人,来到这里总要打尖住店吧,您倒不如去客栈问问?” 宋丰心中一动,觉得这确实是个法子。 身后的兄弟也跟上来,“宋丰哥,我们连夜赶路,早就累得不行了,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休息。别到时候人还没找到,我们倒是先累垮了。” 宋丰回头看了看,见众人脸上都是一脸倦色,叹了口气,“那成,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会儿,等世子的令牌到了我们再出发。” 身后的几人瞬间欢呼起来。 宋丰上马,几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宋丰要了满满一桌肉和菜,又要了两坛酒。 饭还没上,几人坐在大堂中等候。有一人小声道,“我们追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宋丰哥,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压根没来这里啊?” 宋丰沉吟,“从瞭望山往前走必须要过了怀阳城,世子在信里说,那个女人此行很可能是去江南,让我们一定要在到江南之前将人抓回来。” “宋良哥他们这么厉害都被杀了,就凭我们几个,能行吗?” 一提到宋良,几人皆是面面相觑,心中戚戚。 “不说这种丧气的话了,世子已经说了,他这两日会将高手找好,给我们送过来。人不是我们抓,是由那个高手抓,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女人的踪迹,盯牢他们,等高手来就行了。” 听到会有高手过来,几人的心这才放下了一点。 过了会儿,小二端着肉和酒上来了,“客官,您要的东西,请慢用。” 一盘盘肉和菜被端到桌上,几人连夜赶了几天的路,连觉都没怎么睡过,更别提吃了,眼下看到这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皆是食指大动。什么高手、抓人都被抛到脑后,他们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几人吃得香,酒和肉很快被扫荡一空,等用了饭,他们瘫在凳子上,宋丰去结账。 “十两银子,客官。” 宋丰从腰上拽下钱袋,拿出一锭银子扔到桌上,临走时,蓦地响起什么,将画像从怀中拿出,在小二面前展开,“我问你,这人可来过你们店里?” 画上是一个娇俏的女子,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眉间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小二忙不迭点头,“见过的,昨天她在这里住了一夜。” 宋丰脑袋一凛,立刻抓住小二的衣领,凑上去,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她现在在哪?快带我们过去!” 小二咽了咽唾沫,手指了指客栈的门口,“他们早上刚走。” 要加钱 天刚大亮时,宋湛才从外面回来。他的身上还沾染着酒气,被风一吹,味道散了些许。 昨夜乍然听到宋良他们的死讯,心中的难过简直要将他淹没。这些日子,他身体受创、自尊受辱,每日困在这候府中,独自咀嚼这份痛苦。如今,这份痛苦随着忠仆的离世,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宋湛攥紧了拳头。 那个女人的踪迹已经被找到了,相信不日就能将人带回来。届时,他所遭受的痛苦还有宋良他们的死,他都要在那个女人身上千百倍的偿还回来。 微风一吹,脑袋清醒起来,他的双眼不复之前的迷蒙。刚走进院子内,便有小厮立刻上前禀告,“世子,您要我找的高手,已经有些眉目了。” “哦?”宋湛信步走进卧房,脱下外衣,洗了把脸,又拿巾帕擦了擦,“怎么说?” “属下找了几个道上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发现江湖上有个叫做天香楼的门派,里面的高手众多,生意也最好,在京城内也有好几处暗桩。属下今天进去问了问,发现对方的要价有些高,属下不敢亲自做主,便回来禀告了。” “银子不是问题。”宋湛在凳子上坐下,“只要能把人抓住,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小厮“诺诺”应声,“是,是。” 小厮小心斟酌,“天香楼的人还等着我回话,这个单子我不敢轻易做主,世子您看看,您要不要亲自走一趟?” 左右闲着也无事,宋湛起身,“带我去看看。” 天香楼在京城的据点在一处隐秘的巷子处,这条巷子四处都是卖些米粮布匹的小生意的,店门灰扑扑的,柜台前只有一个小二在值守,从外面看进去,怎么也想不到这家店做的竟然是杀人的买卖。 路上行人寥寥,小厮在前方带路,带着宋湛进去。 小二是一个长相不起眼的年轻男人,只是眼睛看起来却很精明。宋湛主仆二人走进,他一眼便认出了小厮是今日上午来的那个人,他看着小厮身边锦衣华服的男子,笑着道,“这位便是贵府做得了主的人吧,今日的情况小哥应该都同您说了,怎么样?还要找人吗?” 宋湛不动声色,“你们这里的人都能做什么?” “做的可多了。勿论您想要杀人还是想要护人,或是看谁不如意想要偷偷报复一下,都能来找我们。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的人绝对唯您马首是瞻,保证把事情给您办得妥帖。” 他说得天花乱坠,宋湛却并没有被他唬住。 他勾唇一笑,“你们说得这样好,失败了又是怎么说?” 这个问题自然有其他人来问过,小二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仍是笑眯眯地回答,“任务失败了,钱我们退给你们五成,另外,我们会额外增派人手,直到这个任务成功,哪怕派出本门派的最后一人,也一定要将贵人的事情给办妥了。期间人员的伤亡一切都由我们来承担,不需要您为此掏上一分钱。” “不过迄今为止……”小二笑容更灿烂了些,“我们楼里的事情还没失败过。” 对于小二的说辞,宋湛却是不屑一顾。他找的自然是高手,若高手都失败了,后面的这些人便是全上,又能有几分胜算? 宋湛问,“价格怎么算?” “这要看贵人选哪个等级的人了?” 见宋湛面露不解,他笑着解释,“我们楼中将人划分成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等级越高的人嘛,自然能力越强,但相应的,价格也会越高。如果贵人的任务不需要这么好身手的人,选下面几个等级的人,也是非常划算的。” “只要能将事情办成,钱不是问题。”他面上浮现一丝阴狠,“我要你们楼中最厉害的高手接单。” “这个不好意思,楼中第一的高手现在已经接了单子,正在做任务呢,接不了您的单了。” 宋湛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小二连忙劝道,“我们第二第叁的高手身手也都很不错,公子也可以试试他们。” 宋湛,“你们甲等级中有几个高手。” “四个,除了第一,其余叁个现在恰好空闲。”小二愣了一下,问,“剩下叁个公子难道全要?” 宋湛不置可否。 抓那个女人,自然要稳妥一点。他可不想路上再出了什么变故,让她逃了。 小二心中更加惊疑不定,“公子是要做什么事情?先说好,我们不做朝廷的生意,若是您想派几个人去刺杀什么朝廷命官之类的,我们是不做的。” “放心,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只是让你们帮我抓个女人回来。” 小二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调笑,“一个女人而已,也值得大人派出去这么多人吗?恕我直言,以我们门派的身手,拿叁个高手去抓一个人,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宋湛嘴角压平,“钱照常付给你就是,不要废话这么多。时间紧,你们的人最好今天就出发,到了之后先和我的人会和。” “好好,”谈成个大单子,小二心中也松快了,忙不迭道,“客官先在纸上写下要抓的人,我们评估下这个任务的难度,再给您报价。” 宋湛低头,拿起笔沾了墨,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大字,“容音。” * 后堂,小二拿着一张纸急匆匆地朝里面走去,走到一扇木门前,朝门口的护卫问道,“门主可在里面?” 守卫点头,“你有什么事。” “大事。” 小二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只有一个中年男子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却还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看不出丝毫疲态。 小二在他面前躬身,“门主,我有要事禀告。” 门主连眼睛都未抬,声音却很有威压,“说。” “门外有个男子要找人接单,想要抓一个人回来。但我翻了下记录,这个人正在被我们的人保护着。按照以往来说,这种单子冲突的,我们是不接的,只是……门外那人出价极高,属下拿不准,所以来问问您。” 男人眼睛都没抬,淡声问,“他出了多少钱?” 小二道,“他点名要了叁个高手,大概二万两白银。” “哦?”男子似乎笑了一下,“倒是个舍得的。” 他又问,“他要抓的那个人,正被我们楼里的谁保护着?” 小二觑着他的脸色,犹豫了半晌,没敢做声。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不悦,“你不知道?” “是孟楼,孟大人!”小二慌忙道。 男人猝然睁眼。 小二忙垂下头去。 男人的手指一下下缓慢敲击着躺椅的扶手,没做声。 屋内沉默了几息。 半晌,男人才闭上了眼,淡淡开口,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接了就是,只是告诉他,这个单子要加钱。” 小二心中一惊,但见门主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也不敢再多说,后背却已经湿漉漉的,他按下心中惊惧,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回话。” “下去吧!”男人缓缓地摆了摆手。 “是!” 小二安静地退出房门。 哪里跑 下一站是吉安县,怀阳城距离吉安有三天的路程。 这两日,容音几乎吃睡都在马车上。 从怀阳城买来的干粮有很多,足够他们吃上好几天的,只是干粮味道不好,有些难嚼。 孟楼倒是说给她抓只野兔什么的烤来吃,但被容音拒绝了,“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我不想再风餐露宿了。” 她捏着鼻子,难得地没有再挑食,将那些硬得跟梆子一样的干粮都吃了。 两人在路上几乎是从没停过,第三天刚蒙蒙亮时,他们距离吉安县便只剩下十几里的路程。 容音坐在马车上调整身子,好半晌,才小声说了句,“孟侍卫,能否停一下车?” 孟楼将车子缓缓停下,扭头问,“怎么了?” 容音声若蚊讷,脸红红的,“我想小解。” “哦,哦。”孟楼的脑子也跟生锈了一样,“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马车停在路边,路两旁都是山坡,坡上长满了树,容音钻进树林,寻到一处隐秘地地方才停下。 她的脸还是热的,容音四周望了望,确定此处确实没人,才准备解自己的腰带。 手刚放到腰上,却突然听到身后有细细簌簌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轻踩过树叶。 一声。 两声。 容音的心都要提了起来。 这几日她跟着孟楼,别的什么都没学会,却被他影响,变得警觉起来。 是蛇?还是有人? 不管是什么,容音都接受不了。 她屏住呼吸,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一遍琢磨着逃跑路线。 那个声音近了。 突然,脑袋后有劲风而至,容音再也忍不了,拔腿便跑。 她在的位置隐蔽,离山下却不远。树木很多,林间有些潮湿,泥土松软,她的绣花鞋早就裹上了泥,裙摆也蹭脏了。 容音在林中穿梭,心砰砰直跳。 身后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也响起来。 有人似乎在嚷嚷,“都说了让你动作轻点,现在好了,把人吓跑了?” 又有人不服气回嚷,“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里树叶这么多,怎么可能没动静嘛。” 确实有人,不是她的错觉。 脚步声说话声纷乱,还不是一个人。 容音的脑袋都要乱成浆糊了,这里怎么会有人?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见容音跑得太快,又朝她喊道,“容姑娘不要怕,我们是京城清远侯府的,现在是奉了世子之命,接您回去呢,没有什么恶意。您不要跑!” 清远候府。 是宋湛身边的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容音跑得更快了。 “唉唉姑娘,别跑啊!世子只是想见见您,跟您叙叙旧,又不会吃了您,您跑什么呢?” 风声裹着男人的喊叫的声音传进耳朵,咚咚的心跳声沉闷作响,容音憋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她离孟侍卫不远,再跑快一点,等再近一点,她就开口呼救。 身后的几个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用意,有人大喊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山有些坡,有人几乎是滑下来,伸手就要去抓容音。 容音吓得大喊,“孟楼!” 此刻她已经快跑出树林了,隐约能看到山下的马车,孟楼似乎听到了她的呼救,朝她看来。 容音,“救我!” 她有危险! 孟楼再也顾不得其它,拿起剑就要冲上山。 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那人身材魁梧高大,上身裸露着,露出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青色纹身,下身穿了一件薄薄的裤子,脚上没有穿鞋。 他的头发短短的,只有头顶一圈有头发,其余地方都是秃的。 仅有的一点头发被他半扎起来,更显得面上肌肉狰狞。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流星锤,目光不善地盯着孟楼。 孟楼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问,“你这是何意?” “还看不出来吗?”他“嗬嗬”一笑,“孟大人,如今有人买你的命,我接了单,现在来取你的命。” 孟楼不以为意,“你打不过我。” 这人是楼里甲等中的第四名,身材魁梧高大,平日里最喜欢用的便是一把流星锤,一锤下去,能将人砸个稀巴烂。 孟楼的武功在他上面,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容音还有危险,孟楼没时间耽搁在这里。 长剑出鞘,他语气冷肃,“滚开,否则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 “呵,无知小儿,岂敢如此狂妄!”鳌放在楼里便看孟楼不顺眼,觉得他太过轻狂自负,偏武功又高,好的单子最后都落到他手里。 此刻新仇旧恨,让他一刻也忍不了,他举起流星锤,嚷道,“打就打,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说罢,一把流星锤便朝孟楼砸来。 孟楼飞身闪躲,袖中甩出一把暗器,不与他缠斗,立刻朝山上冲去。 他不介意与鳌放打,但绝不是现在。 鳌放侧身躲过他的暗器,一回头,见他已经朝山上奔去,连忙追上去,口中大喊,“哪里跑?” 手中的流星锤挥舞地火火生风。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孟楼眉间浮起一抹戾气,他本不欲和鳌放纠缠,他却偏偏作死找上门来。 身后风声而至,眼看流星锤就要砸下来,孟楼灵巧闪躲到一边,而后足尖轻点,绕到鳌放背后,长剑朝他刺去。 鳌放反身躲避。 他体格大,移动的速度慢,一双流星锤还没砸下去孟楼便已经窜走了,但孟楼刺出的剑他却来不及躲。 孟楼的剑法干净利落,招招直奔要害而去,显然是要速战速决。 眼见地上已经砸出几个大坑,他却还没伤到孟楼分毫,反而是自己被他刺中几剑,鳌放再也顾不得其他,朝天空嚷嚷道,“你们俩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等我死了才肯出来?” 话落,一条鞭子裹着风声直直朝孟楼背后袭来,孟楼躲避不及,背上挨了一鞭。 “啪”的一声,背上火辣辣的疼。 鞭子的力道极大,鞭尾还带着刺,抽走的时候,带出一道血肉。 孟楼还未转身,便知道来人是谁。 这鞭子他少时就曾吃过一次,因为鞭子的主人要抢走他手里的单子,他不给,便挨了这一鞭。 那时他年纪还小,身子骨还在长,这一鞭子下去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后来扛过去,孟楼练剑便更加刻苦,为得便是有朝一日不再挨打。 孟楼站定,缓缓转身,看着熟悉的两个脸,突然笑了,他语气笃定,“是门主派你们来的。” 林风止握着鞭,石川抱着刀,听到这话,两人都没有吭声。 门派中有规矩,如果单子的双方是敌对的,那么后接单子的那个人便要放弃。 可今天这条规矩却被打破了。 孟楼不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林风止笑得邪气,语气嘲讽,“孟小楼,怪就怪你惹上不该惹的人吧,现在人家出了三万两白银要你的人头,这么大的单子,楼主也不敢拒绝不是?” 他哀哀叹了两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当初我就说过,这个单子你不要接,可你偏不听,非要跟我抢。现在好了,人家派我们三个人来杀你。纵使你武功高强又如何,难道还能从我们手底下逃脱吗?” “有何不可?”孟楼扬起唇角,“我既然能打败你一次,便能打败你第二次。” 他话音刚落,林风止变了脸色。 以前孟楼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自己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也从他手中抢了不少单子。谁知这小子十四岁的时候,突然向他挑战。 门派中的各个等级都有,若是低等级向高等级挑战赢了,两人的身份便交换位置。 当时孟楼是门派中的末等,第一个挑战的便是他。自己虽然也见过他刻苦练剑,但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厉害。 可自己却输了。 之后身份逆转,孟楼成为甲等,而他成了末等。 那段时间,这件事在门派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他林风止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有一天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打趴下了。 直到后来孟楼成为榜首,众人见识过他的厉害后,这种流言才渐渐消失。 但这件事在他心头盘绕多年,一直挥之不去。 今天,他竟然还敢提! 眸间划过一丝阴沉,林风止嘲讽一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口气竟然还是这么狂妄。”他卷起长鞭朝孟楼挥去,“一起上!新仇旧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逃出升天 叁个人分开,每个人都不是孟楼的对手,但一起上,孟楼没有多大的把握。 眼看鞭子已经快要抽上来,他侧身躲避,而后手上的长剑朝林风止刺去,只是还未近身,身后便有流星锤袭来,孟楼只能收招躲避,还未站定,又见石川提着一柄大刀砍上来。 叁人夹击,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这样下去不行。 容音还在等着他,他要速战速决。 这时候,突然听到树林间传来动静,几个男子绑着容音走了出来。 容音一双脸还是白的,看到他后立刻发来求救的眼神,“孟侍卫,救我。” 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一条粗壮的麻绳捆住,绳子的另一端在男人手里。宋府侍卫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怎么救你?你可知道,为了杀他,世子花了多少钱来请这几位高人?” 他这么说了,容音才注意到在场的还有另外叁个陌生的人。 他们有的扛着流星锤,有的握着一条鞭子,有个抱着一柄弯刀。每个都来者不善,孟楼被他们围在中间,面色有些凝重。 四目对视,容音的一颗心突然就跌入了谷底。 以往孟楼和别人打架时,都是非常轻松的,他武功高,并不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但今天这叁个人,容音虽然没看到他们出招,也知道武功定然不俗,否则孟楼不会是这个表情。 围着她的几个男人显然也看到这边的状况,他们早就见识过林风止的实力,见到孟楼虽然有些忐忑,但很快就释然了。这里的叁个人可是世子重金聘请过来的呢,今日定叫他有来无回。 这么想着,宋良的心情便放松了一些,他不慌不忙道,“叁位大侠,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世子那边还在等人,我们先回去复命了。” 说完,翻身上马。 石川和鳌放的目光都紧盯着孟楼,连眨眼都不敢,似乎怕他突然冲出去一般。 倒是林风止一副闲适的表情,他将手中的鞭子又甩了一下,打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阴恻恻道,“你们先走,这里留给我们就是。回去跟你们家主子说一声,他交代的事情,必不会让他失望。” “好嘞。”剩下的几人也都翻身上马,有个人手中拿着绳子,他已经上了马,容音却还没有,他便伸手就要拽她的袖子,把她往马上扔。 容音挣扎道,“你放开我。” 只是她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纵使怎么挣扎,也都是徒劳。 那男子的手已经拽住容音的胳膊,就要将人提起来,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只小巧的袖箭不知从何处飞出,划过空气,刺上了他的胸膛,他的身躯没了支撑,从马上轰然倒下,倒在容音脚边,溅起了纷纷扬扬的尘土。 林风止叁人面色一变,立刻同时朝孟楼出手,流星锤和鞭子便一起朝他袭来。孟楼飞身窜起,手掌一甩,立刻又有几个袖箭“嗖嗖”从他袖中飞出。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容音身边的几个人便已经纷纷从马上坠下来。 宋良见状暗道不好,立刻骑着马,想把容音带走。 容音却并没有在原地等待救援,她虽然双手反剪,却也趁着这个机会往远处跑着,不给其他人再抓到她的机会。 孟楼跳出林风止他们叁人的包围圈,绕到鳌放的身后,手中的长剑就要刺出。鳌放也很是警觉,手中的流星锤砸下,没有伤到孟楼,却将他震退了几步。 下一刻,便又见孟楼飞身窜起,他似乎还是瞄准了鳌放,只是等到林风止的鞭子和鳌放的流星锤将要落下时,他手掌一甩,却又有几个袖箭飞出,是直奔着林风止去的。 林风止的鞭子还没来得及收回,竟然被他刺中了,衣袖都破了,似乎有红色的血从里面流出。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咬了咬牙,几乎是更加气愤,手上也逐渐加重了力气,鞭子直直抽着孟楼的面门袭来,孟楼飞身一躲,他身后的鳌放便遭了殃。 林风止的那一鞭抽到了他的胸口,带出一道狰狞的伤口,痛得鳌放哀哀叫唤。 林风止没有停留,手中的鞭子立刻调转方向,抓住了孟楼的剑。 他的鞭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刀割不断,火少不破。孟楼被他缠着剑,几乎是动弹不得,石川抓住这个空挡,朝孟楼砍来,孟楼虽然侧身躲了一下,后背却还是伤到了。 石川提着刀又要砍上来,却被孟楼一脚踹在心窝处,踹得后退了几步,用刀尖拖地,才勉强站稳。孟楼没有犹豫,调转剑尖,被鞭子裹着的剑立刻朝林风止刺去。 林风止见状,忙收回了鞭子,没想到,孟楼却没有纠缠。他抓住这个空挡,朝容音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路边随便跨上了一匹马,他骑得飞快,剩下几个宋府的侍卫不敢拦他,很快便被他追到容音。 孟楼从马上弯腰,而后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马上,往远处骑去。 —— 我真的不会写打戏啊啊啊 来个瓮中捉鳖 rou rou w u7.c om 眼看人已经绝尘而去,鳌放立刻就要骑马去追,林风止发了话,“算了,今日先放他们一马。” 鳌放不赞成,“他已经受了伤,眼下正是杀他的好时候,为何还要放虎归山?” 林风止斜睨了他一眼,“你打得过他?” 鳌放一噎,“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林风止哼了一声,“你没看到那小子的身手又长进了吗?这么多日不见,他竟然又变得厉害了不少。如今我们叁个想要将他杀了,恐怕还是没有这么简单。”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鳌放胸口还疼着,他气得嚷嚷,“你到底是哪边的?那小子纵使再厉害,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他才拿剑多少年?现在我们叁个打他一个,我就不信还能被他逃了!” “现在不就被他逃了吗?”林风止阴恻恻道,“你着什么急?我说不杀他了吗?你觉得我在害怕他,那之前你自己跟他打的时候为何还要唤我们出来?本来我们两个是想在暗处再看看他的身手,等找到弱点再出手,你倒好,先把我们给叫出来了!” 鳌放被他堵得没话说,也知道此事是自己做的不够地道,半晌才低声讷讷道,“谁知道这小子动作这么快?我身手不如他灵活,要是再不唤你们出来,就要死在他的剑下了。” 林风止凉凉地“呵”了一声,“既然如此无用,就闭嘴。” 鳌放说不过他,也索性闭上嘴巴,胸口处的鞭痕还火辣辣地疼,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张脸都要皱在一起。 林风止突然看向他胸口的鞭痕,问他,“怎么样?” 鳌放愣了一下,随后用力点头,“疼,疼死我了。” “你身上这鞭还是我收了力的,便已经如此疼,孟楼身上那边我可是使了十成的力。”林风止凉凉地说。 “那他后面还能跟我们打个平手?”鳌放大惊。 林风止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之前他知道孟楼身手好,但没想到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能在受了他一鞭的情况下还能来去自如。 要知道,以往他一鞭子下去,可是能直接抽死一个人的。 此人的武功,现在已经高到了这个地步吗? 林风止缓缓道,“我们是能杀了他,但我们叁个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与其豁出半条命杀了他,倒不如选个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鳌放朝他看去。 石川也侧目。记住网站不丢失:vip yzw.c o m 林风止,“他受了我一鞭,又挨了石川一刀,此刻虽然逃走,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与其费劲心思抓他,倒不如直接去吉安县等他?他们要去江南,必定要从吉安过去,到时候他拖着病体,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岂不是更简单了?” 鳌放点点头,石川也垂目若有所思。 林风止暼了石川一眼,看到他胸口的脚印,心中暗骂一声废物! 叁个人一起上,竟然有两人都受伤了。 不过想到孟楼也挨了他一鞭,郁闷的心情这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宋良见他们在吵架,也不敢上前劝,此刻见几人安静下来了,骑着马,缓缓行过来,“几位大人,之后要怎么办?” 人刚刚抓到手,却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宋良心中是苦闷的,况且他们宋府的侍卫出来有十多个,眼下却被孟楼杀得只剩他一人了,心中怎能不骇。 除此之外,这叁人是世子花了叁百万两白银请回来的,如今人没杀掉不说,竟然让他在眼皮子底下逃了,心中有些不忿。 林风止没看出来他的不满,又或许是看出来了,只是并不在意,他吩咐道,“我们稍作修整,等会儿直接去吉安县。” 叁人虽然打不过孟楼,但对付一个宋良是绰绰有余的。宋良也不敢多置喙,只得“诺诺”应是。 只是在心中却悄悄地记下了,之后他回禀世子的信里,一定要将此事一字不漏地告知世子。 * 那边,孟楼骑马带着容音,已经跑进了山林。走官道目标太明显,容易被抓到,为了隐藏身形,便只能往树林里钻。好在这里树木很多,路旁都是山坡,山坡上也都种满了树。 等走了一段距离,听着身后没有动静追上来,他这才放下心,速度稍微慢下来。 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身体累得紧,除此之外,身上的两个伤口也疼得厉害,孟楼咬牙忍住,先问容音,“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容音惨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没吭声,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后怕。 刚刚差一点,她就要被那些人抓回去了,若是孟楼不射出那几箭,她现在估计已经在回京的途中了。 宋湛像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尽头来的,先是说什么下聘,后又说什么成亲,而今又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抓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在等她。 若说之前离京容音还有些不舍,那现在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江南,飞到外祖母的身边。 大舅舅他们一家在江南人脉颇广,也是当地的税收大户,宋湛在京城如此嚣张,等到了江南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了吧? 孟楼见容音许久都不会回答,以为伤到哪里了,忍着后背的疼,立刻勒马停了下来,急问,“他们伤到你了?” “没有,我没事,就是吓到了。”容音连忙解释。坐在前面,她看不到孟楼的脸,也不知道此刻他一张脸已经白的吓人,额上还冒着汗。 容音的双手还被绑着,她晃了晃手,道,“你先帮我把绳子解开吧,勒的有些疼。” 孟楼“嗯”了一声,他低头,便看到容音手腕处绑了一根粗粗的麻绳,绳子粗糙,她的皮肤白嫩,几次挣扎下来,手腕处已经磨出了一圈红痕。 孟楼伸手将她手腕上的缰绳解开,背上疼,带的手都不利索,解绳子的过程中好几次弄错,他咬住舌尖,痛感让他稍微有些清醒,好半晌,才将容音的绳子解开。 容音得了空,活动了下酸疼的肩膀,这才觉得好受些,“孟侍卫,我们现在去哪?” 孟楼的声音有些低,“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我是他们,便会在前面的吉安县等着。” “那怎么办?我们要去江南,吉安是必经之地!” “明天再说吧,今天我们先在这里住上一夜。”孟楼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树林里隐蔽,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 他说完这一句,身子才像是卸了力般。 容音点点头,也觉得这样可行半晌,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喊一声,“糟了!我们的马车落下了,我的衣服首饰还有干粮全在里面。”她推了推孟楼,“孟侍卫,我们这下可如何是好?” 回答她的,是林中的鸟叫声。 容音,“孟侍卫?孟侍卫?” 下一刻,肩膀一沉,孟楼的脸砸在她身上,容音心中一慌,“孟楼,你怎么了?” 没人回答。 容音扭头,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掰起他的脸,却见孟楼的一张脸惨白,眼睛闭着,脸上毫无血色像是昏了过去。而她的手上濡湿,容音伸手一看,却见掌心红艳艳的,已经沾满了血。 —— 谢谢大家的鼓励,我又来了! 他受伤了 寻到一处山洞,容音将孟楼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另只手抱住他的腰,几乎是半拉半拽才将人弄到山洞里。 她把孟楼平放在地上,背部露出来。看到他背上的伤时,却是赫然一惊。 背上有两道口子,一道深些,从右肩胛骨横穿到左腰,衣服都被被打烂了,露出里面深红的血肉,伤口狰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勾起来,血肉模糊。还有一道浅些,在左背处,也在往外冒着血。 容音面色一白。 孟楼和那几个人打架时他没看到,但也知道这几个伤口是宋府侍卫口中的那三个高手所伤。一时间有些自责。 这是为她才受的伤。 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容音不敢耽搁,想给他止血。手边没有干净的纱布,她便撩开裙子,撕下自己的里衣,将往外冒的那些血全都沾了去。 绢布柔然,覆在上面不过几息,便已经被染得鲜红,容音不敢耽搁,又撕下一块里衣覆上去,如此几次,血才流得慢了。 光止血不是办法,容音一手揽住孟楼的肩膀,另只手探进他怀里,果然教她摸出一瓶白色的瓷瓶来。两人住在一起,容音见他总是会将一瓶金疮药塞到怀里,之前还因为此事问过他。 孟楼那时说,“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伤药和银钱这种东西,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最安心。” 眼下看来,果然如此。 容音将金疮药放到一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将他上半身的衣服褪去。 血肉还粘着衣服,将衣服脱下的时候,孟楼痛哼出声。 容音只得把手上的动作再放轻些。 衣服缓缓褪去,露出冷白的背部,容音将他的头发拨到一边,待看清他的后背,突然睁大了眼。 孟楼的背很漂亮,有着薄薄的一层肌肉,线条也很流畅。 只是这张漂亮的背上,却有很多伤疤,大大小小,深浅不一,有的时间久了,颜色淡了,有的却还新着,像是不久之前伤到的。 而最狰狞的这两处,是今天伤的。 这些伤疤像是蜈蚣一样趴在他的背上,将他漂亮的背弄得不忍直视。 容音看着他身上纵横的伤疤,一时有些震惊,心里也五味杂陈。 他穿上衣服时,身上的矜贵不输京城中的任何一个世家子弟,可褪下衣服,却有着这么多的伤口。 容音自小千娇百宠,受了一点伤,留了一点血都能让爹娘心疼好几日,更有两个丫鬟在身边精心照料着。孟楼呢?他受伤后,可有人为他担心,有人为他心疼吗? 容音心中复杂,又想到孟楼说自己从几岁时便开始练剑,这样大大小小的伤受过不知道多少次,今日这两道伤对他是不是又像家常便饭一样? 容音小心地抚摸他的伤疤,心中又是一阵酸痛。 今日他受伤时尚且有她在身边,那以前呢?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容音想到这些,便有些难过。 孟楼还在昏着,他的脸侧躺着,眼睛闭着,睫毛根根分明,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 容音将金疮药的塞子拔开,把药粉倒上去。下一刻,便见孟楼的睫毛颤了颤,他皱着眉,痛哼了两声,额上也渗出些汗。 容音抿抿唇,像是安慰一般,声音充满了怜惜,“我轻一点。” 孟楼还在昏着,自然是听不到她这番话。 她的动作果然放得很轻,药粉一点点撒上去,将狰狞的伤口盖住。整个过程,她动作都放得很轻,孟楼也没再吭过一声了。 容音将自己的里衣又撕下一截,将他的伤口缠住,又将衣服给他穿好。 在他身旁坐了良久,看着他熟睡了的脸庞,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她才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山洞。 她救了他 这个山洞附近有几个果树,梨子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容音踮脚去够,却总是够不到。一连试了几次都不行,便有些垂头丧气。 要是孟侍卫醒着就好了,最高的那个也能给她摘下来。 摘不到果子,容音又不会打猎,便是捡到一只兔子或者野鸡,她不敢学孟楼那般扒皮烤了吃。 干粮都落在马车里了,容音现在一点吃得都没有。 她四处转了转,又发现一处溪流,溪水清澈干净,水底的鹅卵石都照得清清楚楚,容音从附近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接了点水,捧着回去了。 孟楼失血过多,她没什么能提供的,又不知该如何照料他,见他的嘴唇发干,便先喂他口水喝喝。 孟楼躺在地上,嘴巴闭着,容音把树叶尖的那头放到他嘴边,他都不张嘴。 她试着唤了两声,“孟楼?孟楼?” 孟楼的双眼仍是紧闭着,容音用手将他的唇小心掰开,想把水倒进去,他却不知道咽,水又都吐了出来。 无法,容音只能用手指沾了水,慢慢涂在他的唇上。 孟楼的两片唇柔软,摸上去和他这个人一点也不像。 他的腰背是硬的,嘴唇却是软的。此刻他安静的闭着眼,露出半边侧脸,往日的嚣张和轻狂都褪去,竟然显出几分乖顺来。 像笼子里睡着的小兔子。 乖顺,可怜,任人施为。 容音心中蓦地一动。 他的脸生得好看,皮肤冷白如玉,眉骨高,便显得眼睛漂亮。事实上,他的眼睛也确实漂亮,大多数时候眼神冷若幽潭,只有偶尔会露出一丝促狭,便更显得生动起来。 往日两人虽然吃住都在一起,但除了给他上妆那一次,容音从来没有细细观察过他,如今看来,竟是比京城中的那些世家公子都要英俊。 他这副容貌,在京城里,估计会有不少小娘子喜欢吧?说不准还会被哪家小姐看上,招进府里日日相伴。若是再不拘礼法一点,还可以将他招进房里……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容音慌忙把手撤掉。她动作太大,树叶中的水都撒了大半。 容音咬咬唇,索性把树叶扔了,在孟楼身边躺下了。 她捂着脸,背对着孟楼,脸烧得通红。 刚刚……她怎么能那么想? * 月明星稀,夜里孟楼醒过一次,他睁开眼,入目便是容音的脑袋,她的头发已经解了,钗环也尽数褪去,长发铺散在地上,有几缕已经蹭了过来,同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孟楼刚动了一下,便觉得背上很疼,那条鞭伤实在打的太深,他现在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这样不行,他受了伤,谁来保护她? 他伸手摸向怀里,想拿出金疮药给自己上药,却摸了个空。掌心撑地,孟楼挣扎着起身,披在身上的衣服却缓缓滑落。 当时容音嫌衣服弄脏了,便只给他披上,没给他穿,此刻衣服褪去,他直起身,便露出薄且韧的腰腹来。 手底下是柔软的干草,孟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 他的金疮药被放在他旁边,孟楼低头,发现自己腰上多出一道绢布。那绢布从他的左胯斜穿到右肩来回缠了几圈,最后在腰腹处打了个蝴蝶结。 这屋里只有一人。 他的血是容音帮忙止住的,伤口也是她包扎的。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四肢都热起来。以往他受了伤,要么自己撑着找医馆,要么自己胡乱撒点药,今天他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晕了过去,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她为他止了血,还包扎了伤口。 没有将他抛下,也没有不管他,而是将他妥帖安置,照顾的极好。生平第一次,孟楼觉得自己身边有人可以依赖。 她救了他。 容音侧躺着,孟楼只能看到容音的半边侧脸。 月光照在她的颊边,发丝柔软,她的睡颜恬淡安静。 顺利进城 后半夜,孟楼起了高热。 容音睡得迷迷糊糊,并不知道,等到早上起来时,才见到他脸色红得不像话。 一摸他的身子,更是烫得惊人。 容音推了推他的肩膀,“孟楼?孟楼?” 孟楼烧得脑袋晕乎乎的,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用脸去蹭容音的手,像个可怜的小动物,唇间如梦呓一般,“嗯?” 容音抽回手,盯着他潮红的脸,心中着急。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身上的伤自己尚且还能帮他涂点金疮药治治,可他发了热,容音束手无策。 只能去吉安县了。 当务之急,是要给他找个大夫治病。 孟楼昨日的提醒还在耳边,那些人眼下估计正在吉安县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但容音却等不了了,前面便是刀山,她也要去闯一闯。 容音并不会骑马,但好在这马儿通灵性,容音将孟楼扶上去时,它竟然知道屈腿让孟楼坐上去。等到容音和孟楼坐稳后,更是不用容音挥鞭,便稳稳当当地朝着吉安县驶去。 容音心中松了大半。 还未到吉安县,便见到城门之前远远排起了长队,容音心中有异,抓住了一个从县中出来的年轻女子,问,“这位姐姐,吉安县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排队是在做什么呢?” 那女子看她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心中高兴,便将知道的都说了,“听说是在找什么人呢?” “找人?” “是啊!”那女子回忆道,“好像还是一个年轻女子,听别人说,这女子杀了京城某个大官的家里人,人家这才报官来抓她呢。” 她上下瞅了容音两眼,提醒道,“唉,姑娘,你长得也挺年轻的,小心点,别被他们误抓了。” 容音勉强笑笑,“多谢姐姐提醒,我会的。” 那女子要走,容音突然道,“这位姐姐,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 城门口。 守卫手中拿着画像,朝面前的人看去,随后烦躁地挥了挥手,“不是不是,走吧走吧。” 面前的人很快走了, 守卫转头跟旁边的人吐槽,“你说这些京里的官怎么想的,自己的人被杀了,不在京城里把人抓走,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抓人?我们县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上哪给他找人去!” 今天日头晒,他额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烦躁地拿着画像扇风,结果扇出的风都是热的。 走过来一个男子又是一个男子。 守卫看也不看,大手一挥,“直接走直接走。” “可不是嘛,”旁边的守卫附和道,“找人就算了,还非要说她身边有个受伤的男子,也要一并抓起来。天老爷,他们京城的官都做这么大了,区区两个人,自己不能派人去抓吗?还非要使唤我们底下的人!” 旁边的守卫“啐”了一口,“要我说,这些当官的就是不把底下的人当人看。他们嘴皮子动一动,自有我们底下的人去卖命,至于我们忙不忙,累不累,他们才不管!” 说话间,有一辆马车上前。 守卫招了招手,问,“车上的,下来下来,例行检查。” 马车帘子撩开,一只白嫩的手伸了出来,随后一个穿着明黄色锦袍的小公子蹦了下来。 这小公子长得明眸皓齿,身量没有多高,却细皮嫩肉,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公子,守卫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手中还握着一个折扇,上前两步,笑意盈盈道,“二位大人,车中只有家姐一人,现在她受伤了,我赶着去县里给她请郎中,二位大人可否通融通融?” 这小公子的声音有些粗,听起来有些别扭守卫皱了皱眉。马车帘子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里面的人,他嚷道,“受伤了也得检查,快把帘子掀开,不要耽误后面的人。” 小公子似乎叹了口气,下一刻,他撩开帘子,守卫便看里面的全貌。 如小公子所说,马车中确实躺着一个女子,她穿着紫色衫群,脸上画着浓丽的妆,马车中暗,她的脸看不真切。她身量高大,头发只简单梳了个髻,眼下无力地侧靠在车壁上,双眼紧闭,面色潮红,似乎是很难受的样子。 不是画上的人。 马车中隐隐有血腥味传来,小公子手一松,帘子便被放了下来。 小公子仍是笑着,“二位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守卫看着这一男一女,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后面的人还堵着,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 容音笑着跳上马车,拍了拍马屁股,马儿扬蹄,两人顺利地进了城。 要二十两 容音刚一进城,脸上的闲适和笑意全都褪去,她心中焦急,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打听起医馆在哪。 现在正是中午,街上晒得很,没什么人,有人看她身上穿着不俗,像是个有钱人,便给她指了指路,“喏,这条巷子往前走,就能看到一个挂着“回春堂”匾额的店,那就是了。” 容音连忙道谢。 她驾着马,赶到了医馆门口,医馆很大,正有条不紊地忙着。容音把马车停下,从车上跳下来,立刻招呼门口的药童将人弄进去。 药童一看马车里躺着个穿着紫色裙衫的女子,忙撒腿就跑,“等下,我叫女医来!” “哎!回来!”容音知道他理解错了,连忙唤他。可惜药童跑得实在太快,一溜烟便不见人影了。 不一会儿,女医在药童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地赶来,“人在哪儿?” “在这,在这。”药童指了指容音的马车。 容音已经把孟楼的半边身子弄出马车了,女医走上前,眼风一扫,便察觉出不对来。 哪家的女子会有喉结? 她扫了一眼身后着急忙慌的药童,淡声道,“拿个担架,将人抬进去吧,他后背有伤,记得将人平躺着放。” “另外,去唤王大夫过来,他擅长治外伤。” 药童点头如捣蒜,“好嘞。” 把孟楼放到担架上时,药童突然反应过来,“王大夫是男子,得会儿治伤过程中必定要解衣,这位姑娘……没问题吗?” 只可惜,女医已经走远了,容音只顾着陪着孟楼,也没注意他说的话。 不久,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奕奕的老大夫快步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孟楼血肉模糊的后背,面目凝重,“怎么伤的?怎么这么严重?” 伤口还没结痂,甚至变得红肿了,因为今天的折腾,伤口又裂开了,往外渗着血,白色的绢布都被染红了。 “不小心挨了一下。”怕惹出什么麻烦来,容音不敢讲太明白,只含糊着说。 她看着孟楼背上的伤,也有些着急,“还能治吗?” “能是能,不过价格有点高。”他看了一眼容音,试探道,“能接受吗?” 容音问,“大概要多少?” 大夫伸出两根手指,“至少这个数。” “二十两?” 大夫点点头。 容音噎住。 放在往常这点钱对她不算什么,但她的银钱几乎都在马车里,而他们之前为了躲避那些人,马车留在那里了。 现在想要再回去拿,已是不可能。 她全身上下值钱的,也不过是一根金钗和一对耳坠。 而刚刚为了换马车和这些衣服,她已经将两只耳坠送了出去。 眼下仅剩的,就只有一根金钗了。 孟楼趴着,侧躺着的脸有些红,额上都是汗,嘴唇干得起皮,却紧紧抿着。 大夫看着她,催促道,“考虑的如何?他伤口已经肿了,已经耽误不得了,要是你能拿出这么些钱,我便现在就为他诊治。” 容音攥了攥手心,下定决心,“大夫只管治就是,诊金不是问题,只要能将他治好,多少银子都行。” 老大夫心中有数,他唤来药童,“我写个方子,你将药捡出来,把药熬好,给这个小兄弟灌下去,先给他退热。 医童连连点头。 老大夫走到桌子前,提笔开始写医案。 医童咂摸着大夫的话,突然琢磨出什么,猝然抬头,“她……他是个男的?” 喂药 容音最终还是把那只金钗给当了,只是掌柜的黑心,只肯给她一百二十两。 容音气不过,与他讨价还价,并把在怀阳城的永乐典当行掌柜的话抬了出来,“在怀阳城,那个掌柜可是愿意出二百两,您现在只出一百二十两,未免给得太少了点。” 但掌柜的铁了心,咬死只给这么多,并扔下一句,“姑娘若是不满意,大可以去别家看看!当然,也可以去怀阳城的当铺当了,那掌柜的之前既然说愿意出二百两,想必是说话算话的。” 说完,他便转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容音气得咬牙。 来之前她都在医馆中打听过了,吉安县只有这么一家当铺,她如今寸步难行,哪里还能再去别家? 更何况,如今宋家请来的那一伙人就在吉安县里,她虽然做了伪装,但还是害怕瞒不过这些人的法眼,又哪里敢多在外面逗留呢? 她需要钱。 掌柜的或许也是吃准了这点,才把价钱咬得很死。 末了,容音把金钗往桌上一推,发出“啪嗒”一声响,她有些自暴自弃,“当就是了,劳烦取些现钱给我。” 即便是这个时候了,她说话还是客气得体。 掌柜的做成了大单,自然是无有不应。 容音揣着银子出了门,心中已经骂了掌柜的祖宗十八代。街上没什么人,她还是谨慎地四处望望,确认没人跟踪,才一路小跑回到医馆。 孟楼背上的伤有些严重,容音昨天只给他上了药,虽然止住了血,但到底不是专业手法,今日王大夫便又将他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该清创的清创,该缝合的缝合。 过程有些血腥,也幸好容音出门去了,没看到,否则必定要做上几夜的噩梦。 孟楼被安置在后院的一个小房间里,医馆前方的大堂只负责抓药拿药,像孟楼这样需要动刀的伤患,一律都被放在后院。 容音回到医馆后,先把银子治病的银子付了,才绕到后院去找孟楼。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是医馆的人拿来给他换上的。他原先的那套紫色的裙衫已经染了血,不能穿了,容易便让医馆的人帮忙处理掉。 容音走过去时,药童正将熬好的药放下,瞧见她,便与她打招呼,“公子回来了?” 容音还是做少年郎打扮,这个药童也没看出来,仍是这样称呼她。 容音刚把自己心爱的金钗当掉,还有些闷闷不乐,神色恹恹的,闻言,也只“嗯”了一声。 药童又问,“公子去当铺了?” 今日容音便是和他打听吉安县的当铺,她打听完之后又出去一段时间,药童才会这样想。 “去了。”容音想到此事便气得慌,“这个掌柜的真是可恶,明明很值钱的东西,他却狠狠压价。” 药童脸上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去当铺的都是缺钱的,他们自然是要趁机狠狠敲上一笔。他定是看出公子急用钱,才故意如此的。” 容音也觉得是这样。 她坐在孟楼病床的塌边,问,“刚刚他醒了吗?” “没有”,药童捧起碗,“刚刚姑娘吩咐了,清创时要给把最好的麻沸散给公子用上,我们早就准备了,公子喝了之后便不曾醒来。” 容音“嗯”了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 药童拿起汤勺,喂到孟楼嘴边,不知道是不是麻沸散用太多了,他竟怎么都不张嘴。 药童有些着急,一连试了几次都不行,急出了一脑门汗,容音忙伸手,“我来吧。” 药童巴不得有人能接了这差事,忙把药碗塞到容音手里,嘴上却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容音没说话。 药童又问,“公子有办法?” 容音摇了摇头,“不过试试罢了。” 药是刚熬出来的,还有些烫,她拿着勺子搅了搅,碗里还冒着热气,药汁浓黑,闻着便苦,容音想起孟楼连受伤都不怕,约莫也是不怕苦的。 她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确认不凉了,才喂到孟楼嘴边。 孟楼一开始也是不张嘴,容音便轻轻唤他,“孟楼,吃药了。” 是从未有过的耐心。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春日和煦的暖阳,让人听了舒坦。 简简单单一句话,孟楼的嘴竟然真的张开了,露出一条缝,容易便用勺子抵住他的唇,趁机把药灌进去。 一旁的小药童看得瞪大了眼睛。 如此几次,孟楼虽然还是昏着,却已经将药喝了大半,有些药汁顺着他的嘴唇流下,也都被容音用帕子很快地拭去了。 药童来回看了几次,也觉得神奇。他看着孟楼精壮的身躯,想着初见时他身上的紫色裙衫,好奇地问,“这位公子既然是个男子,为何做女子打扮?” 争吵 容音词穷,她给孟楼换上女装自然是为了躲避那些人的查探。 当时事情紧急,她又想不出其他的方法进城,便只能赌一把,赌那些守卫的认不出他们。 后来果然没认出他们。 只是这些情况,却不能告诉一个小药童。 容音随便扯了个谎,“唔……他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我手里只有这套衣服,便只能给他穿了。” 药童“哦”了一声,“那他为何要梳女子的发髻呢?”他挠挠头,“嘿嘿”一笑,“实不相瞒,我刚开始都没有认出他是男子呢,还是女医厉害,一眼就瞧出端倪了。” “那是我闲来无事给他梳的。”容音皱眉,警惕地望着他,“怎么了,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小药童见她有些不耐烦,忙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公子等下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我。” 说完,端上空碗,风一般似的飞走了。 见他身影消失,容音才长出一口气。 * 容音的二十两银子没有白花,喝了药不过半个时辰,孟楼的烧便已经退了下去。 等到了傍晚时,容音在前院找到了药童,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帮忙买点吃食回来,还特意要了一碗白粥。 这个时间段医馆不是太忙,药童闲来无事,自然应允,将手上的活做完,便拿上铜板跑出去给她买吃的了。 容音不敢放孟楼一个人在后院太久,交代完药童,便赶紧回去了。 她刚走进屋子,就看到孟楼已经醒了,他睁着眼,似乎还有些迷茫。 容音赶紧过去,“你醒了?” 孟楼抬眼看她,见容音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锦袍,头上都束起来,做小公子的打扮,皱了皱眉,“这是哪?我们怎么在这?” 他刚醒,声音还有些啥沙哑。 容音赶紧倒了杯水递给他。 孟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容音,“这里是吉安县的医馆,昨夜你发热了,我没办法,只能把你送到这里治了。” 孟楼将水饮尽,才觉得喉咙好受点,他将茶杯往桌子一放,就要起身,“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要赶紧离开。” 他动作太大,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伤处,疼得皱起了眉。 容音赶紧将他按下去,嘴上斥责道,“不要命了是不是?大夫说了,你这伤厉害,需要静养。” “可我们没时间了。”孟楼还记挂着任务的事,要把容音一个月内送往江南,他们已经在路上耽误许多时间了,要是再在这里养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启程? “总之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容音眉毛一皱,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来,“还是说你想再晕在半路,让我去救你?” “自然不是。”孟楼看出她在意自己的伤,心中熨帖,同她解释,“这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很快就能好了,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受过,不是也挺过来了吗?大不了我们路上走慢点,多带点金疮药就是。” 他哪里有这么金贵,往日里出任务伤得比这厉害的都有,若都像现在这般,受了伤便要静养,那他的任务也就不需要做了。 容音的脸已经黑了,“所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如此,当初我还费劲救你做什么,干脆就直接不管你,任你自生自灭好了,反正你也很快就能好,想来是不吃药也没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孟楼呆住,他看着容音涨红的脸,还有泛红的眼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走南闯北,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并不将这次的事放在心上,但容音不同,她过往的十几年都是风平浪静,如今偶然出去一次,不仅遭遇追杀不说,身边唯一的侍卫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心中又该是何等的惊慌。 可她没有丢下他不管,反而是以身涉险,想办法将他带到医馆为他治病。往日只知道她娇纵,可真碰到事情的时候,她也能独挡一面。 是他小看了她。 他一路上,只将容音当成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吃不了苦,所以他不能倒下,不能受伤。可现在看,她能在带着一个昏迷人的情况下还能躲过那些人的追捕,这份心智,本就是常人不可比拟的。 良久,孟楼才开口道,“是我错了,这次是你救了我,多谢。” 容音不瞧他,声音还有些气,“你也救过我好几次,不必说这些。” 孟楼没说话,心中想着,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她的侍卫,救她是理所应当。可她是主家,在他受伤时,即便将他抛下不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她不仅管了,还冒着危险为他治病,这份心意,已经价值千金了。 他刚刚确实不该这么说。 “既然如此,我们便现在这里休整两天。但是伤口想要完全愈合,需要半个月,我们等不了这么长之间的,我们等到伤口结痂了便走?怎么样?” 他退了一步,容音自然也不计较了,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