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国》 第1章高考(一)2016 陈匀一边无意识地搓着双手,一边在客厅磨圈。刚才为了缓解紧张,他特地去冲了个澡,现在拖鞋上还湿哒哒的,踩在地板上,不规则地发出让人烦躁的吧嗒声。似乎嫌踱圈带来的烦躁不够多,陈匀的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无意义的呢喃,更是增加了空气里的烦恶和紧张。 张全两周前就安排好了今日的工作。在下属们开始忙碌后,她就提前离场,回家陪着同样早退的老公,一起等着高考出分。 但此时张全却有点后悔了——老公就像个吧唧嘴的拉磨驴子,让本来没有那么着急的张全都开始紧张了。看着陀螺般乱转悠的陈匀,她心里腾地升起火来,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牛奶,嗖地一声扔了过去。 “你就不能安生点啊?”张全吼道,“谁不紧张啊,但再紧张也不至于这样吧?你对咱女儿就这么没有信心?” “啊……哪,哪能呢?”陈匀下意识地接住牛奶,转过头来,好像才注意到张全的存在,“咱女儿是最棒的,这还有啥好说的?我这不是担心小凌提前两年参加高考嘛。就算再厉害,也可能比不上高三的孩子。要是高一的学生都能赶上高三学生,中学干嘛要设高二高三啊?对吧?” 张全揉着紧皱的眉心没有吱声,其实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由着女儿的性子提前参加高考,到底是不是正确决定?虽然孩子一直是年纪第一,虽然她早就自学了高二高三甚至部分大学课程,但是她毕竟没有参加过高三复习。而大部分学校的高三,其课程早在9月前就全部学完了。剩下好几个月都是反复模拟,反复做题,最终打造出“高考机器”。自家丫头所在的深海中学尤其如此。这个学校可是全市排名第一啊,连全省状元都出过几次。 如果凌歌这次没有考好,上不了理想大学,我是一定会让她复读的,张全暗暗地想着,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起步。这一步走歪了,后面花几倍努力,都不一定能补上来。 “那个,”陈匀小心建议道,“要不让小凌先回来吧?我做了蒜香骨,小凌爱吃这个。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等高考出分。反正出分是中午11点多,正好吃午饭。” 回来干嘛?三个人练大眼瞪小眼吗?不过一想到宝贝女儿要在外面吃垃圾食品,张全心里又很不爽,于是对孩子她爹挥了挥手,让他自己给女儿打电话。 张凌歌,张全和陈匀的女儿,没错,是和妈妈姓的。 说起张凌歌这个名字,还有段故事可以说道说道呢。 那年,作为一个每天要和千里外黄冈中学学生一较高下的高一学子,饱受摧残的张全,在16岁生日前的某个晚上,居然做了一个比高考还恐怖的梦。这个梦断断续续,但延延绵绵地持续了十来年,直到她生下凌歌。 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梦非常朦胧,梦里只依稀可见一个肉乎乎的女孩子在草丛上爬行着、蹒跚着、蹦跳着、玩耍着、奔跑着……最可怕的是,这个小东西管张全叫妈妈。 对于一个当年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都不满16岁,“毛都没有长全”的少女,经常梦见一个女娃娃管自己叫妈妈,张全的内心是崩溃的。 于是从16岁起,张全就成了康安医院的常客。 真的非常感谢康安医院,感谢医院心理科和精神科所有医护人员的八十八辈祖宗! 经过数年治疗,张全的梦境越来越逼真了,梦里的女孩不仅眉目清晰可见,其玩耍区域和玩具也越来越繁复。 在这十几年的梦里,张全陪女孩堆过沙雕、玩过莲花座、射过水枪、冲过激浪、登过摩天轮、溜过旱冰真冰、骑过旋转木马、开过碰碰车,还在鬼屋里扮过吸血鬼…… 更崩溃的是,张全在梦里学会了换尿布、喂奶,甚至做辅食! 好在张全是一个内心强大且极擅长自我安慰的女性。于是在考上大学后,她终于不再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了,开始乐滋滋地和梦里女孩和平相处。甚至,她开始勾画起未来的生活了。她的勾画如此具体,包括未来家里要有什么颜色什么图案的窗帘;家里要挂几幅画,是抽象画还是写实画;家里是铺木地板还是地毯;甚至家里的拖鞋是什么材质的……当然,这些未来的生活画面里,也确定、肯定、一定,包括梦里这个小东西。 花了好几年的功夫,研究了周易、五行、八字,了解了人格、地格、天格,查阅了康熙字典,张全终于在她考上硕士研究生那年,给梦里的小丫头起了个名字——这个臭玩意儿,老是喜欢在凌晨老娘赖床时高歌一曲,扰人清梦,那就叫张凌歌好了。 在持续数年的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孩子的爸爸,张全也不觉得这是多么要紧的事。实际上,自从她接受了这个小玩意儿,她的全部生活和职业目标就变成了“生出小家伙,赚很多很多钱,给小家伙最好的生活”。 至于孩子她爹,没关系,张全想,“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孩子她爹也会有的。” 在获得硕士学位那一天,张全对学弟陈匀表白了。无它,无非是陈匀笑的时候,嘴角弧度有点像梦里的小家伙。 关系稳定后,张全告诉陈匀她持续多年的梦,还告诉他,女儿会和自己姓,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张凌歌。 陈匀当然不干——即便婚姻法规定孩子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但是习俗都是随父姓的,她张全凭什么特殊?! 张全建议两人猜拳好了,公平。于是在连输两盘之后,张全把规则改为五盘三胜制,最后终于赢了陈匀。 其实在猜拳时张全就已经想好了,如果五盘三胜制自己依然输,她不介意把规则改为十盘六胜、二十盘十一胜、三十盘十六胜…… 陈匀父母因此哭闹着让他放弃张全。张全倒是真无所谓。孩子是必须和自己姓的,也必须叫张凌歌!否则怎么对得起做了十几年的梦?如果陈匀不愿意,大不了她张全换个男人! 所以,最后张凌歌就叫张凌歌了。 张全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小玩意儿,此刻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市图书馆三楼阅览室里一个堆满了各类书籍的书桌旁。书桌上有机械专业的《构件基础》、《材料力学》;有经济类的《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计量经济学》;有《动力工程原理》;有《热力学入门》;有《勘察地球物理》;有《C++》和《JAVA》,还有《局部解剖学》、《组织学和胚胎学》、《医学微生物学》和《病理学》等等一大堆专业书籍。 在书桌的左下角,还摊着两本画风截然不同的小册子,一本是《周公解梦》,一本是《好名字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张凌歌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烦啊,还是烦啊,还是烦! 今天出分,她却一点也不紧张。考完了再想也没啥意思,况且她自信自己考得很不错。 让她心烦的另有两点,其一就是填志愿要选什么专业。 张凌歌已经在图书馆里泡了十几天,就是为了寻找未来奋斗的方向。实际上,从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自己当成成年人了,而成年人,是必须对自己的未来负责的。找到奋斗的方向,是负责的第一步。 今天,她确认自己想学医,学临床医学,未来当个外科医生。但是她也知道,在现实,一名女性想当外科医生,会非常难。 在这个世界,男性把一切有利于男性自己利益的事物,都说成是男性擅长的。古时科举重文,于是女性只能做些纺织绣花这些需要动手的事,因为“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有小人和女子才动手;等到理科和某些需要动手能力的专业可以让男性赚大钱继而得到权、利和名誉后,男性的说辞就变成了男人擅长理工科,擅长动手,而女性只能学文了。 不过她坚信,这些家伙和这些混账话,都不能阻止她学医,学临床,学着做最好的外科圣手(至少是自己能达到的最好的外科医生)。 学什么专业这事,烦则烦矣,但是现在也基本有结论了,而让张凌歌更烦躁的,是昨晚的梦。 今天早上起床后,张凌歌清晰地记得那个梦。在梦里,有两个白生生的小东西,管她叫妈妈! 天啊!这么奇葩的事,居然不是我妈骗我的?居然会遗传?张凌歌苦恼地挠着头,头上卡着的发箍“咔擦”一下断了,乱发落在额头上。 那本《周公解梦》是怎么说的?哦,说是梦见小女孩比梦见小男孩好。梦见小男孩意味着未来会遇到小人,而梦见小女孩则表示运势好,近期会收到好消息……呃,张凌歌想,真是谢谢你了。 《周公解梦》还说,梦见小女孩,意味着做这个梦的未婚女性近期不会结婚……又一个好消息,张凌歌都没有力气做欢愉表情了。 张凌歌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快10点半了。她磨磨蹭蹭地把桌子上的书一本本放至原来的书架上,准备等下出门找点小吃打发一下五脏庙,下午专攻医学类专业书。 这时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的。张凌歌赶紧跑出阅览室,接通后小声问爸爸有啥事。 “赶紧回来吧,”爸爸压低音量说,“你妈妈快爆炸了,赶紧回来救场……我给你做了蒜香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听到有蒜香骨,张凌歌瞬间又活了过来。她立马乘扶梯,出图书馆,跑到地铁站。 张凌歌的回来,并没有为这个小家减压多少。吃饭时,妈妈一边数着米粒,一边刷着论坛。不用看,凌歌就知道论坛上都是些散发着负面情绪的父母们。 “叮呤呤……叮呤呤……”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张凌歌和张全看向自己手里的手机,但都不是自己的电话。 “是固话,我接吧。”陈匀跑到客厅,一把抓起话筒。 “是张凌歌家吗?” “我是凌歌的父亲,请问您是谁?” “恭喜啊!”电话里传来笑声,“恭喜您,恭喜您的女儿张凌歌!她是今年岭南省高考理科总分状元!七百一十三分!她还是岭南省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英语单科状元!今年深海中学大丰收啊!” 注:前几章进展略慢,因为要铺陈很多东西。 第2章高考(二)2016 高考出分的当天晚上,深海市举办了一个小型高考状元专访记者会,兼专场美食会。 这次“吹会”加“吃会”的主角,并非新出炉的省理科状元兼多项单科状元,也不是另一位省理科高考榜眼兼多项单科状元。甚至,也不是这两位状元的父母,而是各位领导。 高考状元专访记者会云云,其实并不名副其实。两个未成年状元们,加起来说了不超过5句话;两位状元的妈妈们略争气些,总共说了接近10句话;剩下的,就是深海中学校长、教育局局长和深海市分管科教文卫的王副市长的时间了。 张凌歌缩在一隅,正仰头盯着主桌上方的水晶吊灯,无聊地数着菱形水晶数量。刚才被王副市长的大笑打搅了一下,现在还得重新数一次。都快八点半了,饭菜还没有上,现在还是劝酒、灌酒时间,她只能数珠子玩,来转移饥饿。 原本呢,张凌歌是有资格上主桌的。 半小时前,电视台记者采访了几句后,一名报社记者就挤了过来,硬塞了一杯白酒给张凌歌,还让张凌歌对各位领导说祝酒辞。张凌歌吓了一跳,杯子没有接住,吧嗒一声掉地上摔了个粉碎。 好在护犊心切的张妈妈酒量甚豪,笑着说了句“岁岁(碎碎)平安”,就开始一边劝酒,一边给自己灌酒——作为大型基金资深经理的张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不就是52度五粮液吗?老娘当水喝! 陈匀是一家生产快消类产品的跨国公司岭南地区副总裁,酒量也是杠杠的。加上和王副市长又熟,于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顺便高帽满天飞,好不热闹。而张凌歌也顺利地被挤下了主桌。 同样被挤下主桌的,还有今天的另一位主角——岭南省高考理科榜眼,数学、英语、语文单科状元冯晨夏。 和张凌歌一样,冯晨夏也是在本省查分系统开放前接到了校长的电话。得知自己总分七百零五分,还得了三门单科状元,冯晨夏非常高兴。 冯晨夏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是班长、少先队三道杠、团委书记、学生会主席,加上本年级永远的第一名。社会活动再多,她也会考第一;学习任务再繁重,她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本来呢,冯晨夏是今年深海中学重点培养的“冲击岭南省状元头号种子选手”,所以虽然已经被全国排名并列第一的中都大学提前录取了,冯晨夏还是顺从了老师的旨意,参加了本次高考。 正因为抱着可能中状元的美好愿望,当妈妈辜焕沁得知考了这么高分的冯晨夏竟然只能屈居榜眼后,表现得既诧异又失望。 好在冯晨夏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给妈妈普及了张凌歌的优异之处,加上远在国外做学术交流的冯爸爸在他的深夜打电话安慰辜焕沁,辜焕沁才缓了过来。 冯晨夏转头望向角落里的张凌歌,看着角落里的张凌歌,微微一笑,招手道:“学妹,过来坐。” 张凌歌站起身,瞥了眼正热闹的大人们还忙着劝酒吹牛,并没有留意她俩,就一路小跑地过来,坐到冯晨夏身边。 “学姐,我知道你,大名鼎鼎啊。”张凌歌笑着开口,话语里带着一丝调侃。 “我也知道你,”冯晨夏的笑容带着些许玩味,“错,应该是,现在你更大名鼎鼎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我打算学医。众所周知,学医会得头冷的病。”张凌歌自嘲道。 “学医掉头发?那你干嘛想不开要学医呢?”冯晨夏哈哈大笑,“我只能祝你年年高三愉快了。”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将来学什么专科,”张凌歌也笑了笑,“我只是决定了要当外科医生。这几天报志愿我先填好医学院校,打算报和谐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本硕博连读。其它具体的,我还有好些年可以慢慢想呢。” “真好,你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专业。”冯晨夏叹了口气,“我的未来已经被父母左右了。妈妈是经济学教授,爸爸是法学教授,所以我被大人们安排好了,他们综合一下,让我学经济法。” “那你喜欢经济法吗?”张凌歌觉得一辈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是非常可悲的事情。 “也许会喜欢吧,毕竟每个行业都有有趣之处。所以这个暑假,我会泡在图书馆,让自己喜欢上这个专业。” 冗长的“吹会”、“吃会”直到夜里11点多才结束,回到家后,凌歌觉得又困又饿,好在家里有快食面,煮了两包泡面,凌歌和父母分食后就倒头睡了。 第二天中午快12点,她才爬起床。起来后胡乱吃了点饼干,她就打开电脑,填高考志愿。 第一志愿自然是国内医学类院校排名第一的和谐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本硕博连读。和谐医学院近年来是通过华清大学招生的,前两年半在华清接受所谓“博雅教育”,之后才在和谐医学院校本部就读。 第二志愿是中都大学的医学院,当然,依然是八年制本硕博连读。虽然中都大学是本国排名第一的综合大学,但是它家的医学院比和谐(华清)医学院还是略差一点。 中都大学招生办昨天也联系过她家。听说张凌歌要报华清大学与和谐医学院合办的八年制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这位中都大学招生办人员很不高兴,还给张凌歌父母打过好几次电话。 本来嘛,填志愿是必须和父母商量的。但是张凌歌笃定妈妈唯自己是从,爸爸唯妈妈是从,所以即便妈妈会心疼学医太苦,依然会顺从张凌歌的意愿。 更何况,昨天下午得知分数后,凌歌就流露出想学医的意思。妈妈虽然反对,但是当凌歌哭着说自己想学医是为了让妈妈和爸爸身体健康,活到至少120岁后,妈妈立马流下了激动又骄傲的眼泪,爸爸也陪妈妈哭了起来。一时间三个人眼泪齐飙,然后话题就成功地转移到中年人怎么养生上,而报志愿也被默认是张凌歌一个孩子就可以主导的事了。 提交志愿表后,张凌歌无聊地打开了几个常上的网站,她想看看网民们对今年高考状元女多于男的评论。 本地论坛和一个以学生为主的全国性论坛上,评论还算正常,大多以祝贺、羡慕,以及高中学子跪求考经为主。 而一家山寨亚米国Quora网站的国内问答类网站:扯乎。 一位网名叫“我的胯下臣”的网民,在扯乎问题“如何看待今年高考理科状元女性比男性多”下的问答,是这么说的: “让女性学习本来就是浪费国家资源。让她们学完小学课程,认识几个字,知道简单的加减乘除,就很对得起她们了。反正她们的任务就是生儿子、养儿子、伺候老公和公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目前华夏女人都快爬到男人头上了,再不压压这些女人,国将不国!” …… 这居然是扯乎该问题下得赞最多的回答! 从来不说粗口的张凌歌,现在也想骂这帮玩意儿一句“垃圾屌丝!” 张凌歌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 由于妈妈从小特意给张凌歌营造了平等的环境,她长到16岁,都没怎么受到性别歧视的影响。当然,她并没有生活在真空里,知道妈妈为了给她营造性别平等的生长环境,做了多少努力。 小学五年级,张凌歌获得了本市小学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一名。几天后妈妈张全开开心心地参加了家长会。 没想到在家长会上,班主任公开对数学成绩一直不如张凌歌的一个男生的家长说:没关系,男生有后劲儿。别看某个女生现在数学成绩好,等上了中学就不行了…… 张全当时就掀了桌子,让班主任给自己、自己的女儿和全班所有的女生和女生家长道歉。班主任说张全胡闹,别以为自己女儿得了奖就了不起了。张全就跑到校长室投诉,要求道歉。 虽然最后校长和班主任以“我让她,我不和这娘们儿一般见识”的态度,对张全和张凌歌敷衍了事地道了歉,张全还是在另外一个学区买了房,并给女儿办理了转学手续。 之前的环境,不能培养出自信的女孩,不配让自己这么优秀的女儿在此求学。 想起妈妈一贯以来的勇猛,张凌歌笑了。关掉电脑,打开手机,她这才注意到冯晨夏已经发了好几条微信: “靓女,干嘛呢?报志愿了吗?” “明天上午返校,和你一起去,等你?” “我准备从明天下午开始每天泡图书馆,一起好不好?我会带上吃的,要薯片、鱿鱼丝还是啫喱冻?” 张凌歌笑了笑,在手机上飞速打字:“1、报了;2、返校一起去;3、我要吃健康食品,就水果吧。明天开始,每天泡图书馆,外加健身一小时!” 马上要开始年年高三的临床医学学习了,需要强健的体魄。而且做外科医生,体力也必须好。所以张凌歌决定从现在开始锻炼身体,有氧运动加无氧砸铁,顺便减一下身上的赘肉。 成功的外科圣手,必须内外兼修。 第3章常立志不如立长志(一)2016 前几个月,在张凌歌忙着准备高考时,张全就给她报了托福考试。 于是在高考完的第五天,张凌歌参加了为期4小时的托福考试——“倒霉”得很,阅读和听力都遇到加试了,好在张凌歌的英语确实好,所以考得还不错。 现在,托福成绩终于出来了。 “112分?”冯晨夏在电话另一头大喊大叫,张凌歌慌忙把手机挪远,打开免提。“裸考112分!歌歌同学真学霸啊。” 虽然这个分数以张凌歌的标准来说,并不算高,但她还是很开心,至少有资格申请大学英语免修了。现在她准备先花点时间刷大学数学、物理和化学课程,然后再预习一下临床医学教材。好在网购课本很方便,几天前就全部买全了。 接下的日子,除了等待录取通知书外,就是每天和冯晨夏去图书馆读书,之后去健身房锻炼。张凌歌觉得自己的生活高效、健康,生活里充满了阳光。 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要不是冯晨夏在这天下午三点突然说了句“生日快乐”,张凌歌都忘了今天是自己16岁生日。 她一边敲着脑袋,嫌弃自己忘性真大,一边辞过冯晨夏,小跑着去了自家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包长寿面,和一些肉、蛋、青菜。 回家的路上,她给爸妈打了电话,说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对她们说,让她们回家吃饭。 往年,小凌的生日都是全家的大事,连不太喜欢做饭的张全,都会特地炒几个菜,还会专门买几乎不含酒精的菠萝啤,全家一起畅饮。 但是今年张全的心思全在女儿高考上。现在出了分,报了志愿,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剩下的事就全都被她忘到爪哇国了。况且今年股票走势低迷,作为往年业绩最好的股票型基金的基金经理,张全必须为荣誉而战。所以她近日忙着审核下属报上来的企业调查报告,试图寻找值得投资的“逆市型股票”和“低估值潜力股”,每天都累得茶饭不思。即便她心里隐隐察觉到好像忘了什么事,但也抽不出时间细想。 夏季是陈匀公司主导产品的消费旺季,前段时间偷了几天懒,现在歇下来,陈匀自然要忙着冲业绩。所以夫妻二人谁都记不得今天是凌歌的生日了。 接到凌歌电话后,夫妻立刻回家。进了家门,两人吃惊地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个咸鱼茄子煲,炉子上炖着南乳猪手和一锅面,电饭煲里煮着羊肉手抓饭,烤箱里还飘来烤鸡的香味……再细看,发现洗水池的水已近漫出,厨房地板上趴着几片菜叶和大蒜皮,凌歌的围裙上沾满可疑的物什,脸上有数道褐色酱汁和油脂痕迹,头发像鸡窝,左手臂弯处有一个红点点,可能是热油溅的…… 张全还来不及做表情,脏兮兮的凌歌就扑了上来,“16年前我出生了,我的生日就是妈妈的难日。妈妈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陈匀很上道地无视一团糟的厨房,以及碗柜上手机里的“羊肉做法大全”。他拿出一个大碗,给张全装了一碗寿面。 接着自然是感动全家时刻。张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让凌歌给陈匀也盛一碗长寿面,“你出生后一直吃的奶粉,我没有母乳。半夜都是你爸爸给你喂的奶。” 于是在一片抽泣声中,大家一起干光了几盘不是过咸就是过淡的爱心饭。 张全的一个闺蜜,是市中心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听张全说自家女儿准备学医,闺蜜就热心地建议张全让女儿来自己的科室观摩一下。 “女孩子学什么外科?外科太辛苦了。”闺蜜对张全说,“而且,就算她想学,外科的科室也不愿意要女生。我看呀,还不如当妇产科医生呢,虽然又脏又累,但起码妇产科不歧视女医生,也有很多机会做手术。” 张全不太愿意女儿学妇产科,不过闺蜜毕竟是好心,而且让女儿见识一下,说不定女儿会改变学外科的想法,改学相对轻松的内科。 于是在发放高考录取通知书之前,张凌歌被母亲赶着,在市中心医院妇产科待了三天。 张凌歌其实并不愿意去妇产科观摩。产房曾经构成了她多年的噩梦。直到她上了高中,学习任务繁重后,产房噩梦才不再出现。 几年前,一个远房亲戚生孩子,张凌歌和母亲在产房外陪过产妇家属,母亲还和男方家属就要不要让产程过长的产妇接受剖腹产手术大吵了一顿。 那天产妇们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给张凌歌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至今也未能结疤。 本来,这段痛苦的回忆已经、或即将进入张凌歌的潜意识了,但是十几天前那个梦,又揭开了伤疤,让她再度恐惧。 这三天的观摩机会,让张凌歌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自己梦见了两个女娃娃,换句话说,自己会生下这两个孩子。如果是一胎生,则怀孕过程和生产过程都会非常痛苦;如果分两次生,就意味着要受二茬罪! 看着产房里几乎每个产妇肚皮上都爬着像蜈蚣般的妊娠纹;看着产妇们因为阵痛太激烈太频繁,疼得浑身冷汗,连剪会阴时都没有感觉了;看着产妇裸露着下身,屎尿具下,没有任何尊严;再听着产妇的痛哭声和咒骂声,张凌歌第一次深刻地觉悟到自己是女人,也第一次深刻地觉悟到女性的痛苦是那么的不堪——最不堪的是,所有人,甚至包括女性自己,居然都对产妇的痛苦习以为常。 华清大学(和谐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真的太朴素了,不像有的学校,不仅印刷精美,而且上面还有不短的鸡汤文呢。好在中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是“朴素挂”,看到冯晨夏的录取通知书,张凌歌心里终于平衡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的中午,张凌歌和冯晨夏一起请老师和校长吃了餐“谢师宴”。 “谢师宴”上,两人自然不可能做饕餮,只能象征性地吃了点东西,还是特斯文的吃法。剩下的时间就是以茶代酒,对着各科老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送别众位老师后,张凌歌和冯晨夏又拐进附近一家糖水铺。冯晨夏点了个木瓜炖雪蛤,张凌歌点了个杨枝甘露。 一边喝着糖水,张凌歌一边和冯晨夏说了自己的梦,就是两个白生生的小家伙管自己叫妈妈的梦。到今天为止,这个梦已经出现了10次之多。 听着凌歌绘声绘色地描绘梦中细节,冯晨夏大张着的嘴就没有办法闭上——这也太吓人了! “这有什么?”张凌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妈妈连着做了十几年类似的梦,直到生下我才消停呢。” “啊?啊!我要把脑子冻在冰柜里才能冷静下来。”冯晨夏大瞪着眼睛叫唤着,“一个梦做十几年……更关键的是,你也算知识分子吧,居然还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居然把梦里的东西当成真实的?” 肯定是真的,张凌歌想,不是真的,我也不会那么纠结了。 “所以你要生两个孩子?”冯晨夏不可置信地问,“两个女孩?如果你未来的婆家想要男孩怎么办?继续生?” “什么狗屁婆家,我根本就不想结婚。我现在就在烦怎么解决生这两个女娃娃的问题。” 冯晨夏挤了一下眼睛,“我大概是疯了……我确信你一定是疯了。在风华正茂的少女时代,居然想什么血淋淋的生孩子的事。” 张凌歌恼怒地咬了一下后牙槽,坚定地说,“我不会自己生孩子的,但是我也想要那两个小家伙,所以我决定要研究人造子宫了。” 我要让所有的产科医生都下岗;我要让产房变成历史;我要改变万千年来,人类的繁殖方式!张凌歌对自己说。 “可是……”冯晨夏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变成了浆糊,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记得研究这些,好像不是外科医生的事,也不是临床医生的事。所以你打算改学生物学或者基础医学吗?” 张凌歌楞了一下,这好像是个问题。她真的喜欢外科,真的喜欢拿着手术刀,手起刀落,解决病灶,还病人一个健康身体的感觉。 所以她必须继续找寻自己未来的主攻方向。 但是人造子宫也必须研制。她梦里的那两个小女儿,必须在人造子宫,而不是她自己的子宫里孕育。 看来这几天还得继续泡在图书馆里。 张凌歌现在不想继续讨论自己的梦,就问冯晨夏最近看书有什么收获。 冯晨夏最近确实看了不少书,多且杂。有经济类、法律类、管理类、政治类、伦理类、社会学类、心理学类,还有军事类和历史类。 经济法专业是中都大学法学院下的一个专业,属于交叉学科。学生不仅需要对经济类、法学类有深入了解,还需要了解法律和经济的形而上特性,及其上层建筑特性。换而言之,这是肉食者谋的范畴。 而作为未来有可能成为“肉食者”的冯晨夏,深感自己有必要拓展知识面,需要探究人类社会和人类本身。所以最近她对历史、伦理和社会学尤其感兴趣。 冯晨夏刚刚发现了一个真理:父母们总是热衷于让孩子实现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成为自己无法成为的人——所以博而不渊、社会活动力特强的张凌歌父母,塑造了一个心无旁骛的张凌歌;所以渊而不博、视社交为畏途的冯晨夏父母,塑造了一个“360度无死角”的冯晨夏。 之前的冯晨夏,是按照父母意愿打造出来的“优秀女孩”。她热衷于参与学校和社会事务,是因为她父母都是书呆子,除了读书、教书,对外界漠不关心,也几无所知;她擅长沟通,情商特高,是因为她父母只有智商没有情商,甚至在象牙塔里都受人排挤,连评正高职称(教授)都比相同资历的同事晚上几年;换句话说,冯晨夏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冯晨夏,正是因为她父母不想让女儿变成自己的模样。 于是,被打造成“别人家孩子”的冯晨夏,努力学习,是为了让父母有可以骄傲的资本;在学校里积极组织各类活动,是为了让老师脸上有光;饱读群书,是为了让同学觉得自己是个“百科全书”;长袖善舞,是为了让周边的人都认为自己好相处,都喜欢自己;甚至在数学老师面前说自己长大要当数学家,在物理老师面前说自己长大要研究物理,在语文老师面前说自己以后也要教书育人,也不过是想让各科老师都喜欢自己…… 在不久前,冯晨夏才发现自己是个“常立志但无长志”的人,像个万金油,什么都好,但是什么都不是自己专长的,更不是自己喜欢的。 未来做什么?当个经济法专家?这样的志向也算宏大了,可是对别人她可以说出口,但是对着一根筋的张凌歌,她说不出口。 “所以,你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对吗?”冯晨夏终于开口了,“我也没有找到。如果最后经济法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会考虑在大学转专业,或者考研时换自己喜欢的专业。我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 张凌歌很高兴冯晨夏能下定决心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职业目标,一高兴,她又点了一记双皮奶。这家糖水铺的双皮奶是用水牛奶做的,厨师是顺德人,自然味道最是正宗。 “对了,你打算在这个暑假学车吗?”张凌歌突然想到。 “当然。在现代社会,不会开车就像没有长腿。我下个月才满18岁,现在还不能报名考驾照。考驾照太花时间了,我打算上大学后再说。” 张凌歌刚满16岁,离18岁还有2年呢。前几天妈妈提议说,下次她去亚米国出差时带上凌歌,在亚米国把驾照考了。反正亚米国满16岁就可以考驾照,而且驾照考起来容易,拿到驾照比国内快很多。更重要的是,拿旅游签证也可以考亚米国的驾照。 第4章常立志不如立长志(二)2016 冯晨夏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最近特别热衷于“say no”! 前些天翻看心理学的书,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患有“迎合型人格障碍”,即俗话说的“讨好型人格障碍”。 虽然对比典型患者的症状,冯晨夏知道自己的所谓障碍并不严重,最多算是轻微患者,但是这样的发现依然让她非常不爽,她甚至开始厌恶旁人对自己的褒奖了。 辜焕沁也发现了女儿的变化。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女儿一向乖巧,都快满18岁了,之前并没有任何叛逆期的迹象。现在略微叛逆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在周末去一家餐厅吃饭时,冯晨夏因为服务员没有按照先前要求的那样,在牛腩煲里不加姜、大麦茶里只加大麦不加茶叶,而找经理投诉,还拿出手机录音,证明冯晨夏的要求这个服务员都答应了,却没有做到,必须让厨房重新做牛腩煲、并重新泡大麦茶后,辜焕沁才发现女儿真的变了。 其实这种叛逆的迹象,几天前就很明显。辜焕沁在某个假装东瀛货的连锁店里买了几十元的小东西,不太好用,冯晨夏就跑到这家店去,非要店家退款,还威胁说要给消委会打电话投诉;移动悄悄地在冯爸爸的手机套餐外另加了几个收费项目,每个月也不过收费十来元,冯晨夏居然上网向工信部投诉了移动…… 这些小事,辜焕沁根本不在意。不仅她不动气,也要求冯晨夏不在意,不许她动气。但是这几天冯晨夏变得特别较真,一点小事就能点着她。她似乎有意在一切场合找茬。而且辜焕沁发现,最近冯晨夏最喜欢说的汉字就是——不! 辜焕沁自诩是个精致的高知,不会大吵大闹地骂女儿,只能在晚上和冯爸爸说几句。而冯爸爸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说温和典雅,他只会比老婆更甚。何况女儿大了,说不得,也打不得。于是两口子只能在每天晚饭期间,说些伟人们改造个性,压制自我,最终成就大业的故事。 冯晨夏自己的感觉却好极了。每天练练车,读读书,骂骂人……没有比这个更棒的了。现在她可以不顾别人的脸色,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让冯晨夏更解气的,是在网上怼人。她注册了好几个互有关联的网名,每个都带个“怼”字,然后在网上怼天怼地怼人,还学会了骂脏词儿。 每天晚上在网上骂人骂两个小时后,冯晨夏觉得神清气爽,冲完凉就能马上入睡,且一夜无梦。难怪伟人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呢。 在社交达人冯晨夏突然变成怼人达人时,一根筋张凌歌依然是一根筋。 每天上午准时去图书馆看书,每天下午准时去健身房锻炼。张凌歌让自己活成了时刻表。 不过,再准时的时刻表,也有被打乱的时候。 张凌歌考上和谐医学院的消息,被父母和师长广为传播。于是张凌歌的社交账号上突然多了很多关注者,有不少人要求加她好友。还有数位同学把她拉进了好几个社交群。 虽然离正式踏进大学校门还有一个多月,虽然她现在根本没有正规学过任何医学知识,但是群里的人似乎都觉得一脚迈进医学院的张凌歌,必须也已经,成为了一个医学通。 大前天,有个群友问张凌歌,说她姥姥得了子宫脱垂症,有时候甚至会掉出体外,问张凌歌有没有不做手术的治疗办法。张凌歌花了好几个小时查阅医书,终于在一本中医学的教材里,看到补中益气汤或者补中益气丸可以对症治疗脱肛和子宫脱垂等症状,前提是这个群友的姥姥没有高血压。 没想到回复了这个群友的问题后,群里的其它人直接就把张凌歌当成免费医生。每天至少二十几个与医学或相关或不相关的问题砸向张凌歌,里面甚至还包括喝什么药材汤才能更好地美容养颜、延年益寿……要解答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搞得张凌歌这几天一直晕头晕脑的。 作为一个未来的医学生,张凌歌对传统医学并不反感,不过呢,即便现在医学知识几近空白,她依然知道部分中药材是有肝毒性和肾毒性的,也知道岭南一煲就是三、四个小时的所谓靓汤,里面含有大量嘌呤。 岭南省又称“大吃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除了飞机、汽车、轮船,什么都吃……但是这么喜欢以食养生的岭南人,却并不健康,反而吃出了很多地方病。 张凌歌在查询各地地方病时,发现岭南有几种疾病的发病率呈现出明显的地域性。 第一个地方特色病是鼻咽癌。岭南人喜欢吃咸鱼,而咸鱼比咸肉等其它腌制品,更容易诱发鼻咽癌。岭南的鼻咽癌发病率占全国鼻咽癌总数的6成!难怪鼻咽癌又被叫做“岭南癌”——张凌歌心虚地想起了刚过去的生日宴上自己做的咸鱼茄子煲。 岭南咸鱼分为“实肉咸鱼”和“霉香咸鱼”。张凌歌尤其喜欢“霉香咸鱼”,只需简单油煎一下,就可以美美地下饭了。配上猪肉末蒸成咸鱼肉饼,或者和茄子一起做成咸鱼茄子煲,那更是人间至味。 看来以后不能老吃咸鱼了。张凌歌决定回家后要和老爸聊聊,陈匀是狂热的咸鱼爱好者,尤爱咸鱼茄子煲。 岭南的第二个地方特色病是高尿酸血症和痛风。岭南人特别喜欢煲汤,尤其是鱼、肉、海鲜汤。 岭南人喜欢说“煲三炖四”。也即是说,煲汤最少要煲上三小时,炖汤最少四小时。很多人号称自家的“靓汤”煲过夜,多达十几个小时,汤里浓浓的满是嘌呤。岭南人乐滋滋地喝下这些嘌呤,却把没有多少嘌呤的肉类称为“渣”……因此,摄入了大量嘌呤的岭南人,高达4成人有高尿酸血症。年轻男性的发病率更高,接近七成。 由于女性雌激素和月经的保护,理论上,绝经期前的女性,患高尿酸血症和痛风的几率非常小,大大低于男性。不过由于岭南的煲汤文化太“凶残”,所以依然有部分年轻女性患高尿酸血症。 岭南的第三个地方特色病是慢性肾病。这里是全世界三大肾病高发区之一,也是华夏肾病发病率最高的省份。虽然其肾病发病率12.1%,比全国平均水平10%的发病率高得不太多,但是岭南人煲汤时喜欢乱加中药材,这些中药材不少是有肾毒性的,加上高嘌呤导致尿酸性肾结石,因此岭南的肾病患者,快速发展至需要做血液透析的却高居全国前列。 张凌歌没想到岭南引以为傲的饮食习俗居然这么不健康! 凌歌深海出生深海长大。她父母都是外省人。张全和陈匀在20多岁研究生毕业后就南下,到深海打拼,因此她家的饮食习惯已经完全岭南化了。虽然不至于每天煲药材汤,但每周两三次还是有的。至于咸鱼,更是饭桌上常客。 张凌歌一边想着怎么改变自家的饮食习惯,一边把自己查阅到的养生知识贴到社交群。 看到张凌歌贴上来的数据详尽的资料,社交群里一片哀嚎声。不过群友们并不打算就此改掉自己的饮食坏习惯,反而叫嚣着现在就要去煲个靓汤,再吃多几块咸鱼压压惊…… 张凌歌苦笑着把手机锁屏了,继续查慢性肾病的治疗方案。 华夏是个人口大国,也是慢性肾病大国。尿毒症患者超过200万,但最后接受了肾移植的病患不过几千例。供体缺乏是手术量少的主要原因。大部分国人不接受遗体器官捐赠理念,而亲属匹配率其实不算高,且亲属匹配意愿也比较低,导致肾源少,远远无法满足需求。 而肾源少也直接造成了能做肾脏移植的医生少。缺乏足够的手术来“练手”,因此大部分从事肾脏移植的医生,其手术成功率比亚米国同行的平均水平要低不少。 不仅肾移植如此,肝移植也如此。 华夏是“乙肝大国”,有近一亿乙肝患者。而慢性乙肝患者,有一成至一成半的人会在5-10年内发展成肝硬化,肝硬化患者又有两至三成会在10年后发展成肝癌,这是个惊人的数字。对于终末期的肝病患者,包括肝衰竭和肝癌患者,肝移植是目前最有效的治疗办法之一。 张凌歌觉得器官移植好像是不错的方向。亚米国的器官移植医生,不会像国内一样,只做肝移植或者只做肾移植,而是分成胸腔和腹腔两部分。腹腔移植外科医生会做肝移植、肾移植、胰腺移植、小肠移植等多种腹腔器官移植手术;胸外科医生会做心脏和肺脏移植。 不过,移植器官源问题依然存在。即便在器官移植第一大国——亚米国,可供移植的器官也远远不够用。 能不能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器官源问题呢?能不能在解决器官源问题的同时,彻底解决患者需要终身服用免疫抑制剂的问题呢?虽然国内有专家声称调节性T细胞可以诱导肝移植患者免疫耐受,但是这项成果还远未达到可以临床应用的地步,且其它器官移植患者终身服药问题也并没有解决。 要不,我就当个器官移植专家?看来要好好学医学英语了,张凌歌想,至少要去器官移植技术最成熟的亚米国学习一段时间。 进入八月份,深海的天气愈发闷热。 光看气温,深海的夏天似乎并不难过,比起长江流域几大“火炉”动辄40度的高温,这边夏天的最高温度一般不会超过35度,但是加上90%以上的湿度,冯晨夏觉得呼吸都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了。 虽然是暑假,但是老爸老妈还是要做事的。高校教师在寒暑假期间,不仅要完成一系列论文,还必须外出做调研,参加各种学术会议。 于是冯晨夏在18岁生日那天,惊喜地发现家里除了她,空无一人。更惊喜的是,连电都放假了……连日高温,市里开始实行区域断电,她家所在的小区,今天不幸轮到了停电。 冯晨夏本来打算订个蛋糕,只约张凌歌一人来陪自己过生日的。现在停电了,没有空调的日子太难过,她只好约张凌歌去市中心的一家大型商场,打算在里面随便找家餐厅对付一下。 一进到餐厅,张凌歌就看到冯晨夏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向她招手。现在已经是中午1点半了,餐厅里人不多,张凌歌不知道冯晨夏为什么选了那么偏的角落吃饭。 “为了和你说悄悄话啊。什么‘带色儿’的词儿都可以说,没有屏蔽词哦。”冯晨夏一边拆张凌歌送的礼物的包装纸,一边笑着打趣她。 撕开两层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浅褐色活页夹,封面写着《岭南人怎样活到一百岁》。冯晨夏又好笑又吃惊地翻开内页,发现里面还列了一二三章、ABC条,全部是关于怎么避开岭南饮食陷阱,从而实现长命百岁目标的医疗和养生建议。 冯晨夏笑着用活页夹拍了一下张凌歌的头,“这也就是我,别人一定会跟你急。吃饭的时候让我看这个……按这上面的说法,这里还有什么菜可以点啊?” 还可以点青菜啊,张凌歌心虚地笑了。 好在这家餐厅的大厨手艺不错,虽然她们点的肉菜不多,不过味道蛮好的。 “马上要开学了,你想好了将来从事什么专科吗?”冯晨夏问。 “移植外。”张凌歌口齿含糊地说道,“我将来的任务真的很繁重哦。一边要学移植外,争取当最好的移植外科医生,一边要研制人造子宫和人造可移植器官。我是不是胃口太大了?” “志向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实不实。我以前立志太多,现在真的认真去想,反而不知道到底应该立什么志向了。”说到这个,冯晨夏有点郁闷,“不过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总会找到自己的目标。” 张凌歌看着冯晨夏纠结的模样,觉得自己作为朋友,应该帮她分担一些。不过,自己算冯晨夏的朋友吗?她这么优秀,应该会有很多好友,哪里需要自己这个书呆子? 沉默了一会儿,张凌歌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问冯晨夏是不是有很多朋友,“我说的朋友,不是只能谈论化妆、穿着,或者男朋友这些事的朋友。” 冯晨夏想了想,发现自己虽然相交满天下,但没有一个可以深入谈理想和严肃议题的朋友,于是摇了摇头。 “那,我们做朋友吧!”张凌歌开心地伸出手来,“做可以讨论经济、社会,可以谈及历史、军事,可以争吵时事政治,可以一起抉择我们人生大方向的真正的朋友!” 冯晨夏看着张凌歌雀跃的模样,也敛起郁色,紧紧地握住张凌歌的手,“好的,做朋友!我发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不会和你为金钱、为容貌妆颜反目。如果未来我们不幸成为对立面,也是为了理念,为了各自内心的正义!” 第5章报道2016 往年中都大学的军训都是在八月中旬就开始了。今年有所改变,9月2日才开始军训,所以冯晨夏可以和张凌歌结伴赴中都。 这几天,张全就像得了什么症候似得,每天都要检查一遍张凌歌的行李,特别是那个随身小包。 看着摊了一床的录取通知书、新生指南、报到须知、身份证、八张一寸证件照、户口迁移证、团组织关系材料还有现金,张凌歌觉得很无语。每天这样翻一次,真的弄丢了什么东西怎么办? 陈匀把气鼓鼓的女儿拉到厅上,眼不见心不烦。他知道妻子之所以这么焦躁,是因为女儿要单飞了。这是典型的“空巢综合征”,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据说对孩子投入得越多,父母在心理上对孩子就越依赖。陈匀很认同这样的说法。 凌歌刚出生时,看着这个红彤彤的崽子,陈匀无法像做了十几年“育儿梦”并怀胎十月的妻子那样,立马就爱上她。但是被张全逼着每天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小学时负责接送孩子上学和上绘画兴趣班后,陈匀发现自己越来越疼爱宝贝女儿,也越来越享受父亲这个角色了。陈匀心情低落地想,看来还真让张全说着了,爱是需要投入的,包括时间和金钱。沉没成本越大,付出者的依恋感越强。而依恋感越强,孩子单飞后就会觉得更痛苦。 冯晨夏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为了给女儿送行,辜焕沁放下即将完成的论文,让冯爸爸也推掉了一个学术会议,专门在家里陪女儿。 这两天,辜焕沁和冯爸爸求着冯晨夏每天学一道两人的拿手好菜,现在她终于能做出颇像样的蜜汁叉烧、蒜蓉豆豉蒸排骨和电饭煲豉油鸡。 冯晨夏打电话叫张凌歌过来试试她的拿手好菜,被严词拒绝了,理由是:“我不能把嘴养刁,否则会受不了大学食堂里的大锅饭的。我现在连蒜香骨都不吃了。” 冯晨夏觉得张凌歌说的好有道理。大学宿舍里不可能让自己发挥厨艺,还不如练练怎么煮快食面呢。于是冯家的“厨艺培训班”戛然而止,冯晨夏坚信自己这几天学来的厨艺,也会在几天后灰飞云散,不留下一点踪迹。 见冯晨夏对继续学做饭不感兴趣了,辜焕沁也不再勉强。好在冯爸爸这个学期开课不多,一周就三节,还是连续两天的课,以后每周可以飞去中都为冯晨夏做三四天的饭。 “千万别!买飞机票的钱,不如给我下馆子。有这个钱,我什么好吃的吃不到?” 看见冯晨夏又急了,辜焕沁只好赔笑着说,不经常去也行,至少报到时让她和冯爸爸陪着去呀。 “张凌歌都是自己去的,她妈那么宝贝她都没有陪。”冯晨夏烦躁地说,“你想让我一开学就成为别人笑柄吗?我还准备将来竞选学生会主席和团委书记呢。” “也对,也对。政治生命非常重要。”辜焕沁点点头,又转过身子,把魔爪伸向冯晨夏的行李,想看看她有没有带厚衣服,“北方天寒地冻的,一定要带够衣服。” 鸡飞狗跳的日子,时间好像跑得特别快。冯晨夏和张凌歌终于在8月31日晚上,拿着大箱小包,离开了温暖的家,离开了湿热的深海,坐上夕发朝至的动卧,于次日早上7点钟到达中都西站。 张全有个亲戚,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特别远,是她母亲的堂哥的儿子。在得知凌歌考上了和谐医学院后,这个远房表哥打了几十个电话,表示要替表妹照看凌歌。 这个远房表哥,当年初中毕业后,就开始捣鼓小生意。刚开始呢,只是倒卖一些邓丽君的磁带或者一些十八禁盗版碟,后来西关村火起来后,又在电子一条街倒腾电子元件和内存条什么的。到2000年初,发达了的远房表哥,发现自己的学识不足以在西关村混,就开始进军建材行业,现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壕了。 其实张全在中都的好友非常多,不至于非得把女儿托付给这么个几十年很少打交道的远房亲戚。但是对方热切地表示要帮忙,张全也不好意思反对,于是一边托远房表哥帮着接车并送两个孩子去大学报到,一边私底下给张凌歌普及安全知识: “没有经过训练的女性的体力比男性还是差一点,”张全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宝贝千万别误会,我绝对不是重男轻女,但是我们得承认现实,女性要小心……” 张凌歌笑着点点头,把妈妈的潜台词说了出来:“我知道,我会离表舅和他儿子远点的。性侵案七成以上是熟人犯案,所以我会远离一切男性熟人。” “生人更得小心了!”张全赶紧加上一句。 远房表舅和他儿子各开了一部车来。张凌歌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和冯晨夏的行李都搬到表哥的SUV上,然后背着装了证件和钱的小包,拉上冯晨夏,一起上了远房表舅的大奔。 看着两个小丫头身着白T配蓝底一侧一竖白条的校裤,表舅哂笑道,“你们深海人怎么这么土啊?虽然深海比不得中都,但好歹也算是国际化大都市,看看你们穿得?又不时髦,又没有范儿。凌歌,想穿什么漂亮衣服,和表舅说,表舅给你买!” 冯晨夏低头暗笑:你们中都人哪能理解深海学子对校裤的热爱?前段时间,冯晨夏去港城接妈妈好友的女儿回国休假,这位已经二十好几的小姐姐,穿得还是深海中学校裤。后来,这个小姐姐还专门去校服专卖店买了好几条全棉的校裤,说要带回亚米国呢。 “有男朋友吗?”表舅问。见张凌歌和冯晨夏都摇了摇头,表舅说道,“那可得抓紧了。像你们俩,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别看你们一个中都大学、一个华清大学,其实咱中都人根本不在意这个。中都户口多值钱啊。中都男孩子,都喜欢找咱中都自己的大妞。你们外地人千万别挑,甭管学历多高,有人要就不错了。” 张凌歌一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表舅叨咕着,要她和冯晨夏千万不要读博士,否则没有男人敢要;要趁年轻抓住有中都户口的同学,抓不住就赶紧在外面找,初中没毕业的中都人也好过外地人云云。张凌歌懒得告诉表舅,自己毕业就是博士,冯晨夏也肯定要读研究生的……犯不着,何必置气? 好在虽然堵车,一小时左右车也到华清大学了。本来表舅和表哥还说要专门送一趟冯晨夏的,张凌歌说就不麻烦了,还说冯晨夏打算逛逛华清大学,顺便陪自己报道。于是俩人搬下行李,目送两辆车扬长而去。 华清大学一向性别比例失调,女生只占三分之一左右。据说华清大学学长们特别喜欢在迎新活动做志愿者,以期结识女生。但是穿着深海校裤、拖着大包小包的张凌歌和冯晨夏,还是成功地被所有男生无视了。 张凌歌让冯晨夏看好行李,自己跑到不远处抓住一个迎新学长,问他新生报到程序。这个学长很不耐烦地瞥了眼张凌歌长短不齐的头发和皱巴巴的T恤,指了指身后:“A楼有公示,看好自己是哪个宿舍的,按公示上的程序做。” 看见张凌歌一脸郁闷地走过来,冯晨夏笑得咯咯地,“被鄙视了?告诉你吧,越是其貌不扬的屌丝,越是颜控。都说大学是整容院,你在这八年好好拾掇拾掇,再长点个子,至少是清秀挂气质女生。” 张凌歌撇撇嘴,拖起两个大箱子往A楼走,两个大箱子上还各挂了一个大背包。看着同样做派的冯晨夏,她觉得自己和冯晨夏活像俩难民。 好在宿舍在二楼,张凌歌一个人把两个大箱子和几个大包分批搬上楼,把箱子随便堆在左手靠窗的那个床铺下面,转头审视一下这个宿舍。四人间,条件还行,有空调、独立卫浴,还有饮水机。未来两年半要在这里度过,条件好点还是让自己很开心。 张凌歌满意地跑下楼,让冯晨夏先守着行李,自己去综体楼办理报到,同时办好学生卡。至于剩下的手续,她准备先送冯晨夏去中都大学办完手续后,回来再说。反正上午弄不完,还可以下午继续。 看着摊得横七竖八的行李,冯晨夏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让张凌歌的远房表舅、表哥送送自己的。冯晨夏知道张凌歌担心自己和两个不熟的男人独处会不安全,但是这是中都,应该没有问题吧…… 正纠结呢,一辆出租车突然开过来,猛地刹住,横在行李前。张凌歌跳下车,一边招呼着冯晨夏,一边把行李拖到出租车的后尾箱边。 “地图上华清大学和中都大学好像是挨着的,其实很远的,走路大半个小时都到不了。刚才看到有的士送新生报到,我就拦了一辆。” 冯晨夏躺在床上,觉得全身没有一块骨头不酸痛,没有一条肌肉不抽搐。最难受的是,右肋下,有个地方拉扯痛,看来是岔气了。 刚才冯晨夏不仅和张凌歌一起搬了自己的行李上四楼,还在送走张凌歌后,帮了好几个新生搬行李,现在累得快瘫了,根本没有力气做拉伸,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岔气自行缓解。 明天上午要开新生军训动员大会,冯晨夏被指定为新生代表,要在动员大会上发言。之后,新生们会被拉到大学生军训基地展开为期两周的军训。 自己这样子如何熬过军训?又怎么能在军训时“脱颖而出”?看来暑假还是锻炼不够。冯晨夏有点灰心地想着,你看张凌歌怎么不岔气呢? 冯晨夏是个要强的。她的要强,不仅体现在学习和体育成绩上,还体现在爱当官上。她的本科“仕途目标”是:先当上班长,之后争取当团委委员和学生会干部。等到高年级了,再争取当团支部书记或者学生会会长。 今年中都大学法学院的新生总数大约为130多,其中女生能占到6成以上。而自己的本专业:经济法学专业,12个新生中女生就有8名。按往年惯例,所有法学院的新生会分成三个班。“至少要在自己的班上得出点风头才行。” 冯晨夏觉得自己很有女人缘,自信能搞定这些女生。而在法学院,搞定女生,就等于搞定了班长民主选举。至于老师,冯晨夏一点也不担心,像她这样又是学霸,又爱张罗事儿的学生,是所有老师的挚爱。 怎么搞定这些女生呢?张凌歌刚才提议,要不给其它女生提供免费防晒霜吧?反正她张凌歌带了十几瓶防晒霜,不马上用完,过期就太可惜了。 张凌歌还买了好多长度不一的卫生巾,正适合垫在36码到39码鞋子里。她看过很多军训攻略,据说卫生巾是军训必备,可以吸汗,防止脚臭,还可以减震保护脚踝。 不过冯晨夏认为,防晒霜、姨妈巾可以分享,她不是个小气之人,但是她不打算靠大量分发防晒霜、姨妈巾来收买别人。 必须站着就把官给当了!她可不想再重复“讨好型”人生。 还是得靠实力啊!冯晨夏想,所以军训不能偷懒。嗯,另外还要改改暑假期间的“怼人”癖好,增加亲和力。她准备扮演“新生指导员”角色。 精神的力量,一定比物质大。 第6章军训2016 冯晨夏低估了自己吸引她人目光的能力。 9月2日,在新生军训动员会上,冯晨夏是法学院唯一一个发言的新生代表。也是发言最朴素实在的代表。 本来女生就显个儿,加上冯晨夏习惯挺直腰身,于是脱掉短了几公分的深海校裤,和大家一样穿着一身迷彩服的她,看上去特别军人,特别有范儿。 等到正式军训后,冯晨夏发现她还低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作为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别人家的孩子”,她是深海中学历年运动会的拿奖主力。因此大家视为畏途的站军姿,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下垂紧贴训练裤中缝;肩胛骨后收并略下沉;提臀收腹、昂首挺胸;眼前如临大敌,目光专注严厉,暗含怒意;丹田孕育乾坤,正气激荡经脉,上达百会;脚掌紧抓大地,巍然生根,如松如柏…… 本来运动神经就无比发达的冯晨夏,只是在暑假看了一遍军训动作要领视频,就硬是把自己站成了军姿典范。 中都大学军训是按学院分连队、班队的。法学院一百来人,分成了三个班。本来一班的李教官看见自己这个班里大部分是女生,担心有的女生太娇气,自己这半个月会很难过。没想到军训第一天,就看到了军姿标准、器宇轩昂的冯晨夏。 李教官叫冯晨夏站出队列,又让她做了几个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和踢正步。看到动作有姿有款的冯晨夏,李教官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军训教官们,其实暗地里都有点互相比试的心,李教官更是个好胜之人。于是在炎炎烈日下,李教官让冯晨夏在自己班的队列前,和其它班的教官和队列前,一遍遍踢正步、左转右转向后转,还让她在离二班教官不到10米远的地方,表演标准的俯卧撑和军姿下蹲。 看见二班和三班教官对自己翻了翻白眼,李教官乐得嘴角都飘到耳朵上了。他得意地正了正衣领,大声宣布任命冯晨夏为本班特别助教,协助纠正其它学员的动作。 为了今天这个出风头的时刻,冯晨夏很是花了点心思。军训嘛,自然是要涂防晒霜的。冯晨夏不担心被晒黑后不漂亮(咱是实力派,又不是偶像派,脸不重要),但是在张凌歌普及了紫外线和皮肤癌的关系后,冯晨夏还是随大流买了几瓶防晒霜。不过呢,为了军训时形象好,她挑防晒霜时,不看SPF和PA值,光看哪种防晒霜可以在大量出汗时保证不花脸。于是在其它人脸上都浮着不均匀白色的时候,冯晨夏依旧保持着军人仪容。 冯晨夏知道自己今天收获了很多“关注值”,不过这些“关注值”是善意还是恶意,还得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 因此在纠正同学军姿时,冯晨夏态度尤其“慈祥亲和”。只要这个同学的动作有一点做到位或基本到位的地方,她都会柔声鼓励,还不忘叮嘱几句: “王萌,站的时候重心稍微靠前一点,不然大腿会抽筋。” “赵尔然,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如果觉得不舒服,不要硬撑,我帮你向教官请假,可以去树荫下歇一会儿。” “李珏,你刚才鞋子打滑了吗?是不是鞋子里面没有垫东西?晚上我给你几个,垫进去可以减震防滑。记得晚饭后提醒我啊。” …… 收获一大筐感激眼神后,冯晨夏又跑步向李教官汇报,告诉他有几个女生正是生理期第二天,不适合长时间站军姿,希望教官能允许她们去树荫下略休息几分钟。还说自己晚上会给她们继续讲动作要领,保证不会让本班军训的任何项目落后于其它班。 一般的教官不会喜欢这种爱讲条件的学员。但是李教官怎么可能是一般的教官呢?重视战友情,讲义气,有领导能力……李教官已经给冯晨夏找出了好几个优点,于是他不为意地挥挥手,让冯晨夏安排这几个女生的轮休时间,只要不影响队列的整齐就可以了。 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并不充裕,冯晨夏只挑了几个针对腿部和肩部、腰部的拉伸动作,演练给同学看。此时,走廊上列着两排双手扶墙、一只腿前脚掌踩着踢脚线,另一只腿全脚掌着地后伸的女生。一边拉伸着,这些女孩子还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既痛苦又享受的呻吟声,听上去暧昧极了。 拉伸结束后,冯晨夏叮嘱大家明天一定要多喝水,最好是运动饮料,或者加了少许盐分的矿泉水,防止大量出汗后出现电解质紊乱。还告诉她们,不用担心喝水过多会想上厕所,水分都随汗液流掉了,基本不会有尿意。 “还有,后面会有‘拉歌’环节。咱们这里女孩子多,如果没有掌握好呼吸方法,不仅‘拉歌’时声音太小,会输给二班、三班,而且长时间大声吼叫,会损害嗓子的。我明天会教大家正确的呼吸和发声技巧。”冯晨夏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大家都去打点热水泡脚吧,不然脚上长泡就糟了。” 军训不到二十四小时,冯晨夏就成了班里的“温暖大姐大”。她非常满意今天的“指导员”角色,准备明天也教其它两个班女生一套拉伸动作,扩大一下“温暖值”。另外,还得特别留意这三个班里比较内向的女生,既要给她们足够的关注,又不能让她们感觉到任何压力。看来,成为一个优秀的指导员,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冯晨夏回忆了一下今天的一些细节,又想了想做女生团队工作的办法。 冯晨夏之所以特别关注女生的思想工作,是因为她当了十来年的学生头头,知道作为一个“女官迷”,争取同性支持,比争取异性支持要容易得多——这个结论,和很多人的所谓直觉相反。 男性在很小的时候,就接受过父母、师长及社会环境的“熏陶”,认为男性就应该属于“领导性别”。因此在一个女性和一个男性具备同等资历和同样能力时,他们总是高估男性,同时低估女性。 有研究称,男性高估同性、低估异性的比例,在大多数情况下会超过30%。换而言之,这两个同样能力和资历的人,在男性眼里,那个男性候选人的资历和能力,比女性候选人至少强60%! 女性虽然也有低估女性,高估男性的现象,但是女性的态度,尤其是受过教育的女性的态度,大部分时候是有可能转变的。而男性对女性的轻视,由于社会大背景的影响,非常难改变。 冯晨夏从深海小学、深海中学一路走来,一直颇受同学爱戴。但是即便这样,在小学三年级后,她就发现自己无论做得多好,都无法赢得大部分男生的支持。等到上了初中、高中,男同学的支持率减少得更明显,最高不过六成,大部分情况下低于五成,呈现出年龄越来越长,男生支持率越来越低的情况。而女生对冯晨夏的支持率,基本保持在八成以上甚至九成以上。 她的“迎合型人格障碍”,和试图赢取男生支持,有不小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因此差点抑郁了。 现在,法学院6成以上的女生比例,和直选班长机制,让冯晨夏觉得仕途有望。 在现在的冯晨夏看来,赢得女生的青睐,最粗暴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做个“温暖的中性人”。 恰好,冯晨夏的身高、形象和处事风格,都颇为中性。更重要的是,即便在其“迎合型人格障碍”最严重的时候,她也基本做到了示好而不讨好,待人处事尽量公平。 作为一个“上位者”,需要有所谓分寸感。而分寸感,在很多时候体现在距离上——热情而不交心;关注每个人但不狎昵;不透露也不谈及个人隐私;努力解决同学需求但同时懂得什么问题需要上达、什么问题需要规避,再挂上热情但暗透着一丝距离的笑容,会让每个女生都觉得冯晨夏平易近人(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此人地位其实是高人一等的),不搞小团体,是团队的最佳领导人选。当然,若隐若现的距离感,也是她为什么没有亲密朋友的原因(张凌歌除外)。 冯晨夏还知道,这个年龄的女生,部分希望吸引到异性的注意力,对所谓的“情敌”,即便只是想象中的“情敌”,也有敌意。因此女性领导者,最好不要吃窝边草。好在这对冯晨夏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法学院的男生,冯晨夏都见过,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她也没有兴趣去培养所谓的“潜力股”——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培养自己呢。所以她肯定不会和本院任何一个男性,包括同学、学长、学弟和老师,搞出“桃色事件”。对于某些痴迷于“宫斗”的同学,消除了这个敏感点的冯晨夏,至少不会是她们的敌人。 有了头几天的友好打基础,加上对二班三班同学表达了善意,冯晨夏的民意基础更坚固了。让她最开心的是,这次收获的善意,不是以小恩小惠收买到的。 用钱买善意是以前的冯晨夏经常做的事。为了让冯晨夏能受老师和同学的青睐,辜焕沁还专门给她准备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以便她买小礼物送人。 而这次,她除了几片不值钱的卫生巾外,什么“血”都没有出。这是个好兆头,冯晨夏想,升米恩斗米仇的事,自己也遇到过不止一次了,以利合,必将以利分。何况,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仅八面玲珑没有政治前途,靠金钱收买人心,也是没有政治前途的。 当然,冯晨夏明白,光靠这些还不能展现完美的“领袖范儿”,还得表现出独特的个人魅力,同时靠目标、理想来凝聚人心,并娴熟地应用一些心理学原理,来实现“共情效应”。 冯晨夏听过一个理论:如果你想追一个人,最好邀请对方一起体验某种激动人心的冒险活动,比如坐过山车或者蹦极。人脑有时候非常“傻”,不能分辨此时的心动过速是冒险造成的,还是对面那个人造成的,TA会以为自己是为对方而心动,于是之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现在新生们身处“准军营”,都是激发大家肾上腺素的好机会。于是,将理论付诸实践的冯晨夏,轻而易举地调动了本班同学的激情。 下午的闭营仪式暨文艺汇演上,冯晨夏又出了一个风头。文艺汇演接近尾声时,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了,法学院新生和她们的教官们,大声喊着“冯晨夏,来一个!”其它学院的学生也起哄让冯晨夏表演一个节目。冯晨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站出来,拿着自己特地准备的陶笛,先吹了一首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乐声宁静、纯粹,但哀而不伤。看到前排女生眼里带着湿意的小星星,冯晨夏暗笑了一下,又吹了一首《军港之夜》。李教官的手掌都拍红了,他一边鼓掌,一边左顾右盼,毫不掩饰其与有荣焉的兴奋。 于是在军训后的法学院和班级选举中,冯晨夏获得了老师、本院所有女生以及半数男生的支持,当选为一班班长,兼法学院一年级团支书。 第7章张疱疹,何狼疮2016 和如鱼得水的冯晨夏比起来,张凌歌的军训却乏善可陈。 张凌歌不是运动健将,但是暑假的健身还是有点成效的,军训强度还不至于让她叫苦。让她不习惯的是迭被子。 在家里,张凌歌从来都不迭被子。实际上,她全家都没有迭被子的习惯。因为母亲张全觉得靠头一边和靠脚一边迭在一起不卫生,而且深海潮湿,迭起来不容易散发湿气。 军训第一天,教官就让大家把被子拿到操场上,放在席子上迭,还拿着一把小尺子检测被子的边角是否平直。 张凌歌发现前面的一个男生,好像叫孙茂,居然低头把汗抹在“豆腐块”的边沿上,看到另一边也不太平直,他就把胳膊上的汗都擦到被子上,然后用指尖去捏“豆腐”边。 “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啊?”张凌歌看呆了,忘了迭自己的被子,于是被教官抓了典型。 更郁闷的是,不仅迭被子成了张凌歌的噩梦,她还因为另外一件事,被同学取了很难听的外号。 有个同宿舍的女生,是生物系的,第一次在烈日下站完军姿,她就晕倒了。校医给她吃了防中暑的中药,让她第二天在军帽里垫张面巾纸,上面洒点花露水或者风油精。没想到第二天刚站了不到半小时,这个女孩就头疼得无法坚持下去。 晚饭后回到宿舍,张凌歌关切地问这个女生,是不是经常会口腔溃疡或者嘴角溃疡? “……就是烂嘴角。” “头疼和烂嘴角有什么关系?”女生不解地问。 “因为经常口腔溃疡,说明体内有Herpes simplex virus,简称HSV。”张凌歌认真地解释说,“中文名叫单纯性疱疹病毒。你感染的是应该是HSVⅠ型病毒,会导致龈口炎,就是口腔溃疡。” “口腔溃疡不是因为上火吗?和那个什么疹有个毛关系哦?!”听到什么疱疹,女生心里有点不快,觉得像是什么脏病的名称。 “因为以前中医不知道病毒的存在,才附会出热气、上火的说法。”张凌歌没有注意到女孩的脸色,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病毒在很多人的体内终身潜伏。在某些情况下,病毒也会被激活,比如被太阳暴晒时。激活后,患者就会觉得头特别疼。不管是风油精、花露水,还是仁丹、十滴水,对这个病毒都无效,只有避免紫外线直射这一种办法。你最好和校医说一下,不要参加后面的军训了。” 这个女孩第二天还真去找了校医。她把张凌歌的说辞都说给校医听。没想到校医勃然大怒,说张凌歌蛊惑其它学生逃避军训,还妄图开虚假的病假条欺骗教官,于是张凌歌又被全队点名批评了。 更可恶的是,第三天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张凌歌听到隔壁桌一个男生说,一班和三班出了两个奇葩的丑八怪,一个姓张,一个姓何。就是那个头发像狗啃的女生,和那个长得像关东大汉的女生。这两个女生造谣说她们班别的女生有性病,说这些女生有疱疹和什么大疮。 再过两天,传言就变成其实是张凌歌自己有性病,是一种疱疹,不知道她怎么逃过高考体检的?另外一个叫何荟的女生也有性病,好像是什么疮。 军训尚未过半,军训食堂就发生了一场战斗。 张凌歌的班队刚刚整列进入饭堂,一个军用水壶就飞了过来,排在前面的同学来不及躲避,被洒了一身水。 张凌歌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着。 “你个王八蛋,你全家才得性病呢!” 张凌歌闻声转过头,只见饭堂正中央空出一大块空地,空地的中间站着一个黑壮女生,这个女生把绿色搪瓷金属碗和不锈钢盘子全部扔出去,砸向隔了一排餐桌的瘦长男生。这个男生和周边同学惊叫着躲避。 “你爷爷的,你怎么考上华清的?”这个女生一边扔东西,一边大声骂那个男生,“说你文盲都是在侮辱文盲!” 这个女生把餐桌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出去后,又转过头,指着看热闹的围观众人说,“还有你们,一点常识都没有,还跟着传谣。你们也是文盲,也是帮凶!我都说了一万遍了,红斑狼疮是一种自体免疫疾病,年轻女性都有可能得,打个青霉素都可能诱发,和性病一点关系都没有!去医院也是看风湿免疫科,不是皮肤性病科!重点说三遍,不是性病,不是性病,不是性病!” 这个女生气得面孔扭曲,嗓子都吼嘶哑了,“太阳一晒,谢晓秋就出现蝶状红斑,还伴有发热。之前她还出现关节痛、肌肉痛,这都是比较典型的皮肤型红斑狼疮的症状。我让她看校医并避免暴晒,错了吗?!” 当天晚上,张凌歌看到宿舍大门口旁边的墙上贴了个通知,说何荟严重违反军训纪律,受到警告处分。好在处分只是加练军姿,外加一份800字以上的检讨。 这个处分却给那些传谣者打了一剂强心针——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怎么会得处分呢?所以这个什么疹啊什么疮啊,就是性病!就算她们俩是临床八年的又怎样?现在什么课都没上呢,她们会比校医知道得更多吗?” “她们俩长得那么丑,特别是那个何荟,像个霸王龙,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得性病了。送上门都不会有男人要她们。”还有人好像深谙内幕似得,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所以她们才造谣其它女生有性病……” 在军训的第九天,这些恶毒的言辞终于传到张凌歌耳里——张凌歌和何荟被人起了外号:一个叫“张疱疹”,一个叫“何狼疮”。 好在军训不过两周,暴怒也罢,抑郁也罢,时间刷刷地也就过去了。 军训结束正值周末,冯晨夏把张凌歌约到西门外的小吃一条街撸串,顺便试试中都名小吃“炒肝”。 冯晨夏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张凌歌分享。在自己学院里,她得憋着,显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自己做了这许多努力,耗了大量的心机,好不容易有点“上进心得”,她还是希望有人分享的。 更何况冯晨夏认为,正儿八经地探讨对权力的看法,并交流如何获得权力的手段,是她和张凌歌一个月前就约定的朋友的正确打开方式。 冯晨夏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同学和教官对她每项措施和建议的反应,描述着怎么在短短半个月内赢得全部女生的爱戴,说得眉飞色舞的,手里的串也撸得飞快,直到服务员上了炒肝,她才停下来。 “这是炒肝啊?”冯晨夏叫住服务员,“是不是上错了?这怎么看着像面糊糊?炒肝不是应该炒出来的吗?” “外地人吧?”服务员故意改用中都方言,扔了句:“怯勺!” 虽然听不懂怯勺是什么意思,但是服务员鄙视的表情却看懂了。冯晨夏正准备抓住他理论一番,转过头来,看到张凌歌无精打采的样子,才想起今天张凌歌一直闷闷的,像有心思的样子,就把找茬的事给忘了。 听张凌歌讲完了事件始末,冯晨夏笑了:“也别说,我也以为这两种病是性病呢。” 看到张凌歌急眼的样子,冯晨夏急忙补了一句:“正因为我们不了解,才需要你们这些未来的医生来普及医学常识啊。” “我对他们普及了,但是他们不听。”张凌歌愤愤地说,“我都给他们看百度百科了,他们还坚持说,不是性病,就不会起那么难听的名字。” 冯晨夏挥挥筷子,“小事一桩,等你们开课了,你在学业上面辗轧他们,大家就会把这些破事都忘了,然后管你叫‘学霸’!” 用勺子搅了一下黏黏糊糊的炒肝,冯晨夏嫌弃地把它挪到一边去,斟酌字眼,慢慢说道:“不过呢,这事儿还真可能有后患……” 听冯晨夏说起话来一波三折地大喘气,张凌歌又开始紧张了。 冯晨夏虽然不想吓她,但是觉得作为真朋友,还是得说实话:“我相信你是个优秀的人,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因为你特别专注。但是将来你真的成了大事,这些谣言就可能被人翻出来。而且,就算你现在再怎么补救,再怎么让自己受欢迎,也总会有人不喜欢你。等你发达了,这些人就会拿这些话去抹黑你。” “我在暑假吧,看了不少书,包括心理学的书,和很多国家的历史书。”冯晨夏继续说道,“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西方在描述东方国家时,喜欢把东方国家描述成特别性乱的国家,包括对日本,对泰国,对东南亚很多国家的描写。对我们国家的描述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说,对以前华夏女性裹小脚的原因,西方国家更喜欢强调裹小脚能紧缩阴道周边肌肉,让性交更有快感,而不是裹小脚会限制女性的社交范围,从而达到禁锢女性的目的。而我们国家,对西方的描写其实也喜欢着重性事上,比如说放大其性乱的一面,什么9岁女孩怀孕啊什么的……其实胯下那点玩意儿,是所有国家普罗大众的兴奋点。别以为中都大学、华清大学就能例外了,其实都一个德行。知识分子龌龊起来,比一般人更没有下限。” “等你真的成为知名科学家或者着名医学圣手了,不用想,关于你的所谓‘轶事’一定有性方面的。比如说,说你在大学时或者工作时和某个男人过从甚密啊什么的。甚至可能有人说你就会爬床,你的所谓成就其实是某个男人做的,你不过是挂了个名……” 听到冯晨夏这样说,张凌歌气得全身发抖。 “你别以为我吓唬你。”冯晨夏打开手机,发了一个截图和几个链接给张凌歌,“宁容,你知道她吧,就是那个搞结构生物学的,以前在你们华清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当教授,去年走了,去了亚米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当终身教授。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华清,但是你看看我发给你的东西,我觉得她有可能是被逼走的。” 张凌歌打开一个链接,文章是前几年的,题目叫《宁容与老师私情绯闻八卦两人地下情有染耐人寻味》。文章说,宁容在科研界也算是很有气质的美女了,奇怪的是她已经快40岁了还没有结婚,有人说她暗恋以前的老师也就是她现在的“老板”,甚至有传言说两个人其实有“一腿”。但是呢,文章作者认为两个人不太可能有染,因为她的导师有老婆,也是一名生物学家,老师和他老婆已经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篇网文打着辟谣的旗号,其实已经在行传谣之实。 其它的链接就更露骨了,说宁容是她导师的小老婆,读书时宁容就勾引她老师,就是靠她导师才有目前的成就云云。 “你做好了未来可能要面对这些谣言的心理准备吗?”冯晨夏问,“你的成就越大,传言就越恶毒。而且,你还说自己不打算结婚。你得明白,在现代社会里,‘已婚’身份其实可以保护女性,至少能在某种程度上降低外界对女性声誉的伤害。如果你披上个‘贤妻良母’的外衣,就更安全了。要知道,不结婚,在某些人眼里,意味着你人尽可夫……” “人尽可夫的本意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张凌歌的强迫症又犯了,“其实它说的是女性的婚姻自主性,不要把老公太当回事,男人到处都有,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到张凌歌的呆样儿,冯晨夏又笑了:“我真羡慕你,真的。说你小吧,你又成熟、坚持;说你成熟吧,你又有颗赤子之心,单纯的像个傻子。不像我,一门子心思就想当官,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官的目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冯晨夏低头哂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是政治动物——只想居其位,却不知道该谋何事的人,不是政治动物是什么?她离政治人物还差很远呢。 第8章选课2016 注:文中人名较多,但是不用刻意去记。重要的人物,会在以后反复出现。她们不断出现后,名字会被记住的。 ==================================================== 开学第一天,张凌歌就发现自己的舍友换了。准确地说,三个舍友,换了两个,只剩下对面床的萨蒙蒙了。 “哈哈,谁让你们的外号太难听呢?”萨蒙蒙有滋有味地啃着鸡骨头上最后一点残留的肉丝,把软骨咬得嘎嘣嘎嘣的,做出意犹未尽的样子舔着嘴角和手指头,转头看向露出嫌弃加讶异表情的张凌歌,“好在我刚去图书馆查了资料,知道红斑狼疮确实是自体免疫型疾病,不传染。不然我也搬呢。” 看着张凌歌一脸的不解,萨蒙蒙神神秘秘地说,“不知道谁会搬进咱203吧?谢-晓-秋!她昨天去市里的和谐医院看了,确诊是红斑狼疮!她宿舍的室友见她脸上的红斑越来越严重,胳膊上也有很多……是叫环状红斑吧,看着真的挺吓人的。她舍友集体要求换宿舍,结果她就被挤到咱这儿了。” “哦,对了,何荟也搬咱这儿。张疱疹、何狼疮凑一块儿了。”瞅见张凌歌一脸愤然,萨蒙蒙耸了耸肩,“舍友,要不要那么讲究啊?你可以把我和何荟叫‘俩恐龙’,她是兽脚类霸王龙,我是蜥脚类溪龙,吃草。谁让俺来自大草原……中间的大城市呢。” 萨蒙蒙口里说自己是草食动物,特别温顺,手上却又变出一只鸡腿。 张凌歌没空和萨蒙蒙“磨牙”,和谁一起住都无所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今天是开学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上午只有思修课。下课后,张凌歌就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上“华清大学学生免修免听课程申请”页面,然后申请免修《大学英语》、《大学医学数学》、《大学物理》、《基础化学》和《大学计算机基础》。填好免修原因后,却发现无法提交。张凌歌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好先去打印社打印了申请表,带上其它材料和必须的证书,直接去找她的辅导员。 辅导员吴老师,是个刚刚毕业留校的博士,对辅导员业务尚不熟悉。她看着张凌歌手里的写得密密麻麻的免修课程和相关材料,为难地说:“太多了吧?大家一般最多免修两门课。” “华清大学有限制免修课程总数量或者总学分吗?”见吴老师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张凌歌就坚持要免修所有这些课程,“我暑假自学过。如果有哪门免修考试低于90分,可以不让我免修这一门课。” “哎哟,你还申请免听《生命科学导论》?”吴老师吃惊地又看了眼免修免听表,“你胃口太大了吧?都免修免听了,那你这个学期只上思修和体育吗?” “我想选修大二的一些课程,像《解剖学》什么的,共七门课。” “这我决定不了,找系主任吧。” 吴老师觉得这事儿有点大,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畴,就拉上张凌歌向系主任办公室走去。 和谐医学院八年制本硕博连读的头两年半,是和华清大学生命科学院合作办学。因此,张凌歌和其它几十名临床八年制学生,现在和华清大学生物系的学生一起学习。她和吴老师要找的,就是华清大学生命科学院生物系主任周济申。 周济申主任此时正在鼓捣他的养生茶。这个药茶是他老婆特地向一位中医大家求来的,如果加上一点糖,味道其实还不错,可惜他血糖太高,只能喝素茶。 圆滚滚的周济申,很纠结自己这一身肉是怎么长出来的。 他的同僚们,大多是清瘦型,不管眉眼怎么样,至少身形很有点知识分子的样子。而自己教学、科研和管理工作都这么繁重,也几乎不应酬,身上的肉却越来越多,看上去像个“名厨”,而不是教授。 “看来‘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说法偏颇了,”周济申拍拍自己的大肚子,“我肚子里的诗书怎么可能比别人少?嗯,也有可能是因为咱心地太软,不是说心软的人容易长肉吗?” 门是开着的,吴老师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周济申马上抬起搁在肚子上的胳膊,招了招手,让两人进来。 看到写得满满当当的申请表和一大堆证书,还有几本翻旧了的大学课本,再看看脸上带着与自身年龄不符的坚定感的张凌歌,周济申知道自己心软的毛病又要犯了。 “这个,规则嘛,是限制普通人的,不是限制天才的。对吧?不过呢……”周济申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凌歌,“我对你的要求会很高,哪一门课达不到90分,就别想免修。” 看到张凌歌自信地点了一下头,周济申笑眯眯地拿起药茶,一口灌下去,然后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 吴老师赶紧拉着张凌歌跟上,一起前往七楼的生命科学院领导办公室。 生命科学院院长是一名知名生物学家,非常忙,平时很少待在办公室。好在学生免修这样的小事,副院长就可以解决了。 副院长韩丽,本来就瘦,现在被烦心的事闹得愈发精瘦了。 宁容去年离开华清大学生命科学院,去亚米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当她的终身教授,却让生命科学院承担了不少骂名。 宁容人在华清大学的时候,网上都在骂,说宁容和宁容的老师,不过是“电镜室主任”罢了,他们的工作谁都能做;等到人走了,网上又“回味”过来,说华清大学留不住人才,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全走了云云。 韩丽叹口气,放下手上的事,就看见周济申一行人站在门口。 看到韩丽脸色似乎不太好,周济申想了想,向后挥挥手,让吴老师带着张凌歌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走进办公室——等下跟领导汇报张凌歌免修免听事宜时,免不了要嬉皮笑脸地给领导戴戴高帽,让下属和学生看见了,有损自己的形象。 韩丽听周济申汇报完,告诉周济申,以前院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太好开这个头。 周济申的脸上堆起笑容,“给孩子一个机会嘛。不就是一次免修考试机会吗?如果考不好,就让她老老实实地和大家一起上课,如果考得好,咱也别埋没人才。何况她自己向我保证了,只要有一门考不过90分,就全部都不免修免听。” 周济申面不改色地把张凌歌的话加了个限定词“全部”。他想,如果张凌歌是个喜欢吹牛的学生,靠“撒大网收小鱼”策略来逃避上课,即便考过了几门,也不算好苗子。 韩丽见周济申态度这么坚决,也没继续说什么,拿起申请表,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件事,”周济申有点得寸进尺了,“这个学生想修大二大三的课程……” “等她免修成绩出来后再看吧!”韩丽没好气地说。 看着免修免听表上的几个大红章,以及院系领导和辅导员的签字,张凌歌乐坏了。和吴老师说了声“再见”,她一蹦一跳地就想跑。 “别笑了,像个傻子!”吴老师一把拽住张凌歌,手指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回去抓紧时间看看书,给我和周主任争点气,千万别考砸了。” “嗯,我保证用优异的成绩,向您汇报!” 第9章政治动物2016 乘着军训的“东风”,开学没多久,冯晨夏就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她热情地帮着同学们申请免修免听,自己也顺利通过了《大学英语》和《大学数学》免修考试。 冯晨夏现在和系里的学姐学长关系非常好,也趁机打听了每门课授课老师的风格,以及考试难度大不大,是不是经常点名等“机密”,然后和班里和系里的同学分享。因为这番做派,行事风格潇洒大方同时又“护短”的冯晨夏,虽然是407室年纪第二小的新生,依旧被推举为宿舍和班级里的“大姐大”。 407除了冯晨夏,还有军训时一个班队的王萌和赵尔然。另外一个女生是本宿舍的“老大姐”祁平柳。祁平柳本来读书就晚了点,还复读了一年,现在已近20了。 冯晨夏有个本事,就是当她进入“指导员”、“大姐大”或者“政委”角色后,能够在尽量不暴露自己内心意图,不透露任何隐私,甚至话说的也不太多的时候,让对方觉得冯晨夏对自己特别交心,自己必须把心里话都吐露给冯晨夏。 此刻,冯晨夏正一脸感同身受地听着班里一个女生讲她家里如何对自己和对弟弟区别对待,为什么家里明明有钱,也必须申请贫困生助学金……不过现在冯晨夏的心思却有点飘,她明白为什么张凌歌在身边的时候,自己会变成话痨了。进去的东西太多,总是需要一个出口的。即便她不会对张凌歌吐槽具体的事,也不会说出具体人名(冯晨夏觉得这是搞政治的基本素质),但是至少“欢快的垃圾”,还是可以倒一部分给“张凌歌牌垃圾桶”的。 冯晨夏收回乱飞的思绪,打开一个小本子,把这个女生的情况记了下来,答应帮她问问院里的态度。不过也告诉她,没有“三级证明”,光靠《学生及家庭情况调查表》,助学金申请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不符合政策。 “对了,学校里提供部分勤工俭学机会,回头我帮你拿个申请表。”冯晨夏收好本子和笔,站起来拍了拍女生的肩膀,“你这次免修考试过了一门,可以用这个时间做校内短工什么的。如果有任何需求,你可以随时找我。” 忙完这些,冯晨夏要先去找辅导员汇报新生助学金申请情况,再参加一个会议,商讨怎么举办法学院《国庆文艺晚会》,冯晨夏是这个晚会的主要策划者和“导演”之一。随后,还要和社会实践指导老师谈社会调查事宜。 刚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冯晨夏就上网查了中都大学社会活动信息。 中都大学有着悠久的,呃,学生运动历史,并以此为傲。 当然,现在不让也不敢让学生搞这些,不过社会实践一直是中都大学特别强调也特别支持的。学校不仅有专门的社会科学调查中心,还对学校支持并备案的社会调查,提供数额不等的津贴。 开学后,和入党申请书一同交上去的,还有一份《在国庆中秋假期举办一年级法学院新生社会调查的建议》。冯晨夏为了这个《建议》,很花了一点心思。 冯晨夏对张凌歌说自己后悔没有报考华清大学并非谦辞,她的确有点后悔。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她就开始研究中都大学历史。这个学校确实出了不少名人,也确实引领了很多潮流风向,特别是社会、政治风向。可惜,中都大学出的最多的是“狷介狂徒”和“异议者”,而非“执政”人士——想正儿八经地当官,最佳路径是在华清学个工科,之后留校搞团委工作…… 当然,这个最佳路径其实也不好走,如果上面没有人提携,连一半都走不到就会掉队。所以和平时期当官和战争时期也没有太大区别,站对队是最重要的。 可惜,冯晨夏身为女性,就已经是站错队了。 国内为数不多的女性高官的简历,冯晨夏也研究得很透彻。 不管有没有后台,女性担任各级正职的都很少,能一路副职升到副国级已是殊见!副职多、正职少,虚职多、实职少,边缘部门多、主干线少是女性干部的特点。有些地方干脆将上级强调的“各级领导班子至少要有一个女干部”理解为“班子中只要有一个女干部就可以了”,而这个女干部,也大多是做妇女工作的。 冯晨夏从来不以女性身份自卑,当然,她也不是个“女权主义者”,至少现在她还不是。她研究这些东西,其实是在“寻路”。 女性干部晋升渠道狭窄,女性职位很少……冯晨夏明白,这就意味着有相当一部分竞争,必须在女性内部展开。 冯晨夏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亚米国超模大赛真人秀。由于亚米国社会给予黑人超模的名额非常少,至多三两个,按人口比例,比白人少很多,因此黑人女性模特之间的竞争也异常残酷。 但是,我会牺牲自己,为本性别的利益,去尝试打破规则吗?冯晨夏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首先,这条路太难走;二来,在她看来,性别天花板还太高,自己根本够不着,没有必要为了打破它而牺牲自己。冯晨夏知道,在规则里行事,即便是“戴着镣铐跳舞”,都比做个千夫指要舒服的多。 “我还是不够勇敢啊!”冯晨夏气馁地想,“所以我大约只能做一个‘工作中忘记性别,生活里记住性别’的女性。所以我将来会扮演一个貌似传统的女性,结婚生子,用婚姻给自己建一个‘保护罩’,让自己的仕途尽量减少阻力。” 大城市出生,大城市成长的冯晨夏,至少到今天为止,没有在现实生活里感受到明显的性别歧视。当然,地域是一个原因,年龄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冯晨夏觉得它已经隐隐约约地漂浮在脑海中,却一时半会儿抓不住。 不过,虽然不打算做打破“铁屋子”的尝试,冯晨夏还是希望能了解一下“铁屋子”和“镣铐”到底长啥样。她想:即便愿意“戴着镣铐起舞”,起码也得知道镣铐在什么地方,镣铐有多长,我的自由度是多少?更重要的是,戴上这个镣铐,我能走多高、多远? 因此,在前几天交上去的《在国庆中秋假期举办一年级法学院新生社会调查的建议》中,冯晨夏提出的调查议题是《传统宗法社会与基层法制建设调查》。在提纲里,她特别列出了目前网络上暴露的传统宗法社会,与现代法制社会的矛盾之处,希望能实地调查一下宗法社会在国内部分地区的存在形式,及其对法律建设的影响。 “宗法社会与基层法制调查?”负责指导这次社会调查的是专门研究民法的教授蒋正先。他拿着院里刚刚颁发的《关于同意冯晨夏等同学在国庆期间进行社会调查的决定》批文和院里支付调查津贴的批复,笑着说,“小姑娘能量蛮大的嘛。你不是学经济法的吗?怎么手伸到民法甚至社会学领域了?” “经济法和民法的关联性很强,一个优秀的经济法学者,必须对民法有相当的了解。而二者,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讲,都是建立在社会学基础上的。”早有准备的冯晨夏侃侃而谈。 蒋正先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新生。 他知道冯晨夏,这个女生是本届新生中最出名的。不过蒋正先觉得她好像有点太喜欢出风头了,也有点太八面玲珑了,不像是个能静下心来做法学研究的人。 当然,中都大学法学院和政界的渊源颇深。且目前有种说法在法学界非常热销——工程师治国模式即将走向尾声,那只是准工业社会的必然,但不是现代国家的必然。而法学,是唯一一个理所当然的“统治学”。未来,法学学者将走上政治舞台并大展拳脚。 这样的言辞在中都法学院很是流行,跃跃欲试的法学学生也很多,不排除冯晨夏是其中之一。 很可惜,蒋正先想,她的性别就决定她走不了太远。 无论是中都大学还是华清大学出的“国级或副国级”人物,都有一些共同点—— 首先,最好是男性。女性的成功率不到男性的5%,比中下层女性政界之路要难走多了。因此,想当一名成功“伯乐”的导师们,目光自然会更多地关注男性“千里马”,而不是浪费在女性身上。对于想走仕途的女性来说,这是个恶性循环。 其次,这个男性的身体条件要符合某些“模子”。比如说要比同龄人的平均身高高一些,那些矮个子成功的案例,在和平时代并不典型。还有,这位男性的相貌,应该是“周正的”,不可以丑陋,但也不能“貌美”或者通常意义上的“帅”。外表过于阳刚和过于阴柔,都是大忌。 再者,和平时代的“政界种子选手”,应该是个有点脾气、有点“风骨”的“追随者”。换而言之,有想法,但不超过上级;有决断,但得限制在某些潜规则框架里;惊人甚至“骇人”之举至少有一件,但是必须在事先摸清楚有资格提携自己的“大人物”口味的前提下,才能做出。 综上所述,冯晨夏的政治条件可以说是非常差了。不管她在中小学如何如龙似虎,在大学里也得“盘着”!大学作为一个“准社会”,是为真正的社会“屠宰场”提供种子选手的,不是幼稚园“扮家家”。 更何况在蒋正先看来,冯晨夏还有个薄弱之处,就是她没有想好自己的定位,也并不真正了解社会运作规范。像她这样的高校活跃人物,每年每个院系,甚至每个班都至少有一个,大多数最后也不过变成了“落花”。 蒋正先翻开《调查建议》的附件,点了点上面的几条,问冯晨夏:“你知道什么是宗法社会吗?你是怎么理解宗法社会与男权社会的异同之处?” 实际上对这个问题,冯晨夏是有意模糊处理的。虽然她打算在调查时重点关注这个,但是在提议里,却只提了宗法社会靠血缘及联姻关系维持其宗族等级并将之世袭的一面,却避而不谈这些血缘和联姻关系,是建立在父权基础上。 蒋正先看了看冯晨夏的表情,在心里暗道:想在我这里耍小聪明?你还嫩着呢!又翻了一页,看到后面的调查区域,属于贫困但并不算赤贫,且交通还比较方便的县城,又暗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宗法社会最典型的区域?” “一来时间太短,这些封建宗法制度保存最完善的地方,往往是交通最不方便的地方。”冯晨夏猜中了蒋教授的部分心思,于是斟酌着字眼小心翼翼地说,“二来,封建宗法制度保存完善的地方,其实与现代法律制度的矛盾并不激烈。因为只有二者势均力敌,或至少一方有挑战另一方可能时,才会出现明显的冲突。而现代法律制度在这些偏远落后的地方很可能根本无法实施,形同空文,也就谈不上冲突了。” “不是担心被拐卖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冯晨夏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于是坦言确实有这个担忧,因为报名调查的新生中,女生居多,占了近7成。 蒋正先没有再说什么。他把院里的回复和津贴批文递给冯晨夏,让她小心行事,必须确保学生的生命安全。 这次冯晨夏没有要求院里派带队老师。院里研究了一下,觉得让学生自己调查也没有什么问题,就只指定了他一个指导老师。 虽然对冯晨夏的动机有疑问,但是蒋正先还是打算看了她事后的调研报告,再决定怎么定义这个女生。调查报告在社会调查后一个多月才交,如果需要的话,他也不吝给予这个女生应有的指导。当然,这个所谓的指导,也仅限调查报告相关事宜。其它的东西,得在他问了冯晨夏几个关键问题并得到满意答复后,才能给她。 第10章冉冉升起的学神2016 张凌歌的免修考试将在开学第一周内全部考完。《大学英语》考试在明天下午;《大学医学数学》和《大学物理》在周三上午;《基础化学》在周四下午;《大学计算机基础》在周五上午。 张凌歌拿着华清大学的课本,和自己在网上买的大学通用教材对比了一下,发现区别还不算很大。 《大学英语》最先考,张凌歌不怵这个。英语这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复习,主要靠平时积累,何况暑假她还从头到尾翻过《大学英语》教材。 《大学医学数学》是华清大学出版社自己出版的。暑假时张凌歌预习的是数学一,比《大学医学数学》难。在准备提前高考之前,张全本来是想让女儿走竞赛路子的,所以高数的东西已经学了不少,暑假时张凌歌没花多少工夫就搞定数学一了。 《大学物理》也差不多,和张凌歌之前买的课本区别不大。她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 现在有点问题的是《基础化学》和《大学计算机基础》。 《大学计算机基础》的课本和张凌歌网购的教材差别有点大。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在于考试方式。张凌歌问过学姐,学姐告诉她,《大学计算机基础》除了要考上机,还要考计算机发展历史什么的,会考很多选择题。 “一句话,要背!” 张凌歌的记忆力很不错,但是作为一名理科学生,本来要学背诵内容多多的医学课程就已经很痛苦了,现在还要背和自己专业关系不大的“计算机常识”,和化学各种晶体分子式,她觉得有点头疼。 第二天八点半考《大学英语》,张凌歌坐进考场,发现申请英语免修的学生真不少,教室里密密麻麻的坐满了。 听力非常简单,张凌歌可以保证自己全对。笔试自然也不难。不过那些中译英,她有点担心老师会怎么改卷子。 昨天周主任说考完英语听力和笔试后,还会给她加考一门口语。 “这个,当然,本来考试里是没有的,也不算总分,”周济申说,“但是学英语不能学出哑巴英语,所以口语我来考你。” 考完试,张凌歌直接来到系主任办公室。进去时她还特意留着门不关,这是妈妈告诉她的自保方式之一。 周济申用英语发问,发音是地道的亚米国味儿,“说说吧,为什么要免修那么多课,还要提前学大二大三课程?你说服我了,我就一路给你开绿灯。” “因为我想当最好的移植外科医生,而最好的移植外技术在亚米国,我希望能去亚米国做住院医培训。”张凌歌早有准备,款款而谈,“在亚米国完成移植外的全部住院医培训,需要八至九年。五年的普外住院医培训,可能在做普外住院医时还需要做一年科研,这就是五至六年了;之后还要做三年的专科训练,包括一年科研。所以加起来是八至九年。 “我虽然是今年最小的八年制学生,但是我学完和谐临床医学的全部课程,毕业时也24岁了,再到亚米国做住院医培训,全部完成,我可能已经33岁了。我还有很多想法要实现,总不能等头发都白了才开始吧?何况那时体力、精力也没有年轻时好。” “那你除了想当个移植外医生,还想搞什么研究吗?” 张凌歌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个场合谈自己的梦不太合适,虽然这个梦到现在为止已经做了无数次了,她想搞人造子宫的心更炽烈,但是她不能让老师觉得自己神神道道的,居然让一个梦来决定自己未来的科研方向…… “我想研制人造可移植器官,彻底解决移植外科器官源匮乏的问题。”张凌歌接着说,“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载体来培育可移植器官。” “做好了为了实现目标可能面临很多困难的心理准备吗?” 张凌歌点点头,周济申满意地笑了。 有目标才有动力,这是个好苗子。如果免修项目考得不错,他确实不介意尽量给她方便,他也确信韩丽会支持他的做法。 周三的《大学医学数学》和《大学物理》考得很顺利,出了考场,张凌歌就直接到图书馆看书了。背了两天的书,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其实还不错。 周五下午考完上机,张凌歌终于松了口气。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表现,觉得还行,应该都能上90分。 不想了,今天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顺便关心一下冯晨夏。 “我正在过去的路上,怎么这么心有灵犀啊?”冯晨夏在手机里笑得嘎嘎的,“这么有默契,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要说也是你爱上我。我还没有打电话你就出发了。” 冯晨夏拒绝了张凌歌到校门口接她的提议,“什么呀,我又不是没去过,不用那么麻烦。上次光顾着照看行李了,这次我还想看看你的宿舍呢。” 张凌歌抓紧时间冲了个澡,把几天攒下来的脏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然后坐在床上,等着冯晨夏的拜访。 “啧啧,你们华清大学真腐败!”看着203房的设施,冯晨夏的嫉妒之情溢于言表,她皱着眉,背着手“视察”了一圈,“这样会把你们都给腐蚀掉的……怎么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啊?” 萨蒙蒙乐了,“这还好啊?比咱大草原的蒙古包还不如呢?” “那你是没见着中都大学的宿舍,”冯晨夏忍不住吐槽道,“我住的宿舍楼,年龄有我两倍大!幸亏中都雨水不多,不然我楼上的同学就可以看‘瀑布’了。” 何荟不在宿舍,只有谢晓秋、萨蒙蒙在。看到生人进来,谢晓秋赶紧缩到门边的床上,脸转向墙。这么个大热天,她居然穿着长袖长裤。 冯晨夏听张凌歌说过她的情况,觉得对于自卑的谢晓秋,假装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蝶状红斑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就坐到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和谢晓秋聊了起来,说皮肤型红斑狼疮其实并不严重,只要注意不要乱用药,不要被紫外线暴晒就可以了,要保持心情愉快,积极配合治疗。一边说,冯晨夏一边在心里感谢张凌歌的科普。看到谢晓秋心情好了不少,冯晨夏又加了一句,说谢晓秋的病症,比她以前一个中学同学轻多了。 张凌歌晾衣服时就在回想,以前深海中学有女生得过红斑狼疮吗?应该没有吧?冯晨夏真的越来越“政治动物”了,看人下菜的本事见长。 张凌歌本想在学校外找个餐厅请冯晨夏的,冯晨夏却想试试华清大学饭堂,于是张凌歌决定带她试试华清名菜“秘制烤鱼”和“生啫三黄鸡”。 两个人往饭堂走的时候,冯晨夏看见张凌歌偷笑,就知道她想在啥,“这有什么啊?据说每个成年人平均一天说三到五句谎话,我自己今天才说了一句,还没有完成指标呢。何况我说的是‘白色谎言’,很有善心好不好?这也值得编排?” 华清大学的饭堂多且便宜,菜式多,味道也不错。冯晨夏吃得非常满意,觉得连饭堂,华清都比中都强。 张凌歌揉着鼓鼓的肚子,终于想起来问冯晨夏怎么选的课。 “我打算本科修二个专业,经济法和经济学专业。这两个专业有部分课程是一样的,获得双学位的压力不大。所以我另外还打算再选修一些经济学院的金融和财政课程。” “至于将来考什么方向的研究生,现在还没想好。主要看哪种更有趣,”冯晨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要看哪个专业更适合搞政治。” 看到张凌歌的白眼,冯晨夏笑了,“我承认我是个官迷呀。我研究过,华清大学出的政治人物最多,比中都大学多多了。我已经错过了华清大学,现在不能再错过其它机会。” 听说冯晨夏打算在国庆节,到中都附近省份的城镇调研,张凌歌也想去。刚从深海来中都,她不打算在这个七天长假回深。 冯晨夏却摆摆手,拒绝和张凌歌一起出游:“我有两种朋友,一种是你这种谈论形而上的朋友,只谈心,不搞别的;还有一种是平时生活里的朋友,什么都谈,就是不谈主义,不谈理想。 “你要想继续和我保持目前这种朋友状态,就别和我旅游,也别离我太近。你这样的朋友我只有一个,你自己得珍惜。” 被冯晨夏拒绝的张凌歌,只好收收心,晚上继续泡图书馆,打算等免修考试成绩出来、可以选课后,就开始过按时读书、吃饭、跑步、睡觉的日子,让自己再度活成“时刻表”。 这个周二,免修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除了《基础化学》擦边只考了90分外,其它的都超出很多。看着公示上《大学英语》100分的成绩,张凌歌怀疑这事儿周济申介入了。考完后,她又仔细看了看辅导教材上的翻译,和自己的风格差别蛮大的。周济申肯定是以“课本说的是华夏英语,不是亚米国英语”为由,阻止改卷老师给她扣分。 据说世界上走的最快的是谣言,但其实真相走得也蛮快的,没多久,全院都知道临床八年新生里出了个学霸。 “什么学霸啊?”萨蒙蒙气鼓鼓地争辩道,“明明是学神好不好!” 当天下午,张凌歌又接到一个好消息,妈妈明天要来中都开会,小长假顺便就在中都过了。 张全在电话里假装生气地质问,“说实话?是惊喜还是惊吓?你这猴子,别妄想能逃出老娘的魔爪。” 张凌歌口里表着忠心,脑子却走了神,她在一遍遍咀嚼“学神”这个词给自己带来的愉悦感——学神哦,比学霸更高级。 第11章先锋张凌歌2016 张全到中都的时候正值中午,她知道张凌歌课程特别多,就决定节前不去打扰她,自己先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后面还得忙几天,要参加好几个会呢。 张全找的放松的方式是按摩,在岭南又叫“松骨”。 自从考上医学院后,张凌歌就不让张全去美容院了。 “美容院特别容易传染皮肤病,比如说HPV。这个病毒中文名叫人类乳头瘤病毒。美容院会传染的是皮肤低危型,虽然没有皮肤高危型和粘膜高危型那么可怕,但是也会导致丝状疣、寻常疣。就连洗脚屋也最好不要去,‘香港脚’和跖疣什么的还算轻的,这些人没有接受过医学培训,捏脚动作太大力的话,很容易让客人受伤。” 张全趴在按摩床上享受“捏骨”的痛快,心里一边乐滋滋地想着女儿的霸道。 张凌歌选了《解剖学》、《分子、细胞与组织》、《代谢与能量》、《医学遗传与胚胎发育》、《机体防御免疫学》、《形态学实验》、《细胞与生物分子学实验》,还有《马哲毛概邓理论》和两门选修课:《免疫学进展》和《医学统计学》。她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和大二学生一起上。 吴老师看着这满满当当的选课表,拿出手机计算器算了一会儿,吃惊地对张凌歌说,“564学时!你不要命了?一年级军训占了两周,选课和免修考试占了一周,即便明年春节晚,落在一月底,但是这个学期也只剩下不到20周了!你算算你每天要上多久的课?你得把之前落下的补上,还得预习复习,还得做实验……你哪里有时间吃饭睡觉?” “没关系,选修课都是周末上的,我每天还能抽出点时间跑步呢。”张凌歌觉得还好,最多不就是高三的程度呗,自己没有上过高三,补回来好了。本来她没打算把《马哲毛概》加进去的,不过政治思修课是必须修的,和体育课不一样。她如果真的能在大学跳级,是可以少修一两次体育,但是马哲毛概邓理论不行。 好在周济申看到张凌歌选课表时,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这个选课表就算通过了。 《解剖学》虽然是一门课,但是书可不止一本,有《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显微解剖学图册》,和很多详尽的解剖图谱。 张凌歌从幼儿园就开始上绘画兴趣班。陈匀给女儿找的绘画老师,是个姓薛的退休大学美院老师,虽然薛老师本人并没有在艺术上搞出什么名堂来,但是他的素描功底非常好,属于典型的“列宾美院派”。 “列宾美院派”,就是前苏联、现双头鹰国的列宾美术学院的风格流派,其特点是重视素描基本功,重视人体结构解剖学。 张凌歌花了好些年画几何体、石膏像后,就被薛老师逼着画“骷髅”、骨骼和肌肉走向。只是在初三那年,她才转向另一个在不列颠留学过的老师,开始学水彩。 薛老师觉得张凌歌是个在素描方面有天分的学生,对人体结构很熟悉,形抓得特别准,只是可惜画面的明暗对比不够强烈。而画面不“脏”,是很难被艺考老师看上的。所以每次上课,他都要对着张凌歌大吼:“画脏点,再脏点!” 虽然“艺用解剖学”和“医用解剖学”差别不小,但是也有很多相通的地方。 今天上完《解剖学》课,就可以放长假了,大家都很雀跃,没到下课就有人蠢蠢欲动。 下课铃声一响,张凌歌站起来,把几本书和一个大活页夹塞进背包,准备到饭堂等妈妈。张凌歌和张全约好了,中午一起在华清饭堂吃饭,然后参观一下学校和她的宿舍。 张凌歌正准备拉上背包拉链,就被一个同学撞了一下,背包掉在地上,活页夹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哎,哎,你们走那边,不要踩到我的东西。”张凌歌急忙拦住挤过来的同学们,蹲下来归拢散得到处都是的图片。 “哟,这都是你画的?”教系统解剖学的贺教授走过来,拿起几张画看了看,“不错,比例细节都很准确精致。不过,这个胸腔图的食管长度不对……” “这是女性的人体胸腔图。”张凌歌肉痛地看着被踩了一个大鞋印的手部局解图,想了想,把画纸揉成一团,扔进讲台边上的垃圾桶里。 “看出来了,你画的盆腔系解图也是女性的。”贺教授奇怪地问张凌歌,“书上都是男性人体,为什么你要画女性系解图呢?” “我觉得书上只有男性是不对的。”张凌歌把干净的解剖图仔细地夹到活页夹里,脏的揉搓后扔进垃圾桶,转头回复贺教授道,“女性占人类的一半,凭什么以男性代替全部人类?” “但是……《系解》书里也有泌尿系解图和生殖系解图,”贺教授说,“这些都是分性别的,并不会只有男性啊?” “既然这样,所有图片都应该是无性别特性的,在盆腔系解图里就不应该画出输精管、前列腺、睾丸等男性专有器官。”张凌歌认真地说,“其它图谱更不应该画出阴茎、阴囊轮廓。既然是医学教科书,就不应该搞性别歧视。”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贺教授吃惊道。 “是啊,我是太敏感了。而和谐医学院太不敏感了!”张凌歌现在已经有点生气了,“所以据说和谐医学院除了妇产科,其它科室在刚开始招‘标准化病人’时,都不招女性。说是因为女性皮下脂肪厚,会影响学生判断……难道我们以后都不接诊女性病人吗?” 还没离开教室的同学们,都聚在张凌歌和贺教授身边,面面相觑。不仅他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们也没有想过,都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 “我不认为这是正常的。我现在只是一个学生,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张凌歌拨开人群,在走出教室时扔了一句话,“但我至少可以改变我自己!” 张凌歌正在第三食堂等张全。张全刚打了电话,说她还要和同行聊点事,可能会晚到,让张凌歌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张凌歌的饭桌对面,坐着萨蒙蒙和她老乡包诗钰。 包诗钰是华清大学建筑系大四学生,此刻,她正拿着手机,给张凌歌和萨蒙蒙看本学期她和同学们做的第一个“大设计”。这是个“小型度假村”项目,里面包括酒店客房、三个就餐区和两个水吧、酒吧区;健身房、SPA、温泉沐浴和配套设施,以及办公区等,算是比较综合的设计课题了。 张凌歌有美术基础,以前也曾想过学建筑,对民用建筑设计略有了解。 “怎么女厕的厕位这么少?”张凌歌觉得很奇怪,“建筑设计规范提到,女厕蹲位或坐厕总量应该是男厕厕位加小便器总和的两倍,才能满足使用者性别比例为一比一时女性的需求。你的设计,女厕厕位比男厕厕位还少,这还没有算男性小便器呢。” “我们老师不喜欢女厕厕位多。他自己的设计,不管是什么功能,也不管面积多大,女厕厕位都只有2至3个。”包诗钰小声解释道,“而且,规范也说人流众多的公共场所以外的建筑,男厕厕位和女厕厕位是1:1就可以了,只有女性特别多的场合才是2:3。这些都是不计男厕小便器的,只算厕位。” “那也不应该比男厕少啊?你们老师连建筑设计规范都不管了,怎么配教建筑设计?而且,你都看到女厕到处排长队了,女厕厕位设计得少,你自己就不需要排队吗?”张凌歌的火又起来了。 张凌歌正说着,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转回头看,只见孙茂一脸贱笑地靠过来。 张凌歌不喜欢这样的“人际距离”,就顺手抓着一个油乎乎的塑料袋推开孙茂的手,然后把椅子拉远一点。 “哟,你不会有‘厌男症’吧?难怪学长们都说你是‘女权先锋’呢。刚才《系解》课上你的风采,不到半小时就传遍全院了。”孙茂拖了张凳子,两腿分开跨骑在上面,“怎么着?现在手又伸到建筑系了?还管起了厕位数量?我就问你,你们女人凭什么要浪费社会资源,给你们多搞厕位啊?” 张凌歌被气笑了,“这话应该问你们男人。你们男人凭什么浪费社会资源,为你们多搞那么多小便器?你们已经多了,你们已经特殊了,凭什么我们不能多不能特殊?厕位安排就应该是结果公平,哪边都不应该出现排队。所以女厕厕位总数就应该是男厕厕位加小便器的两倍或以上。” “你知道为什么男厕要比女厕厕位多,为什么要有小便器?就因为男性是社会主体,女性不过是资源。男性的Y染色体是最重要的,一个社会可以没有女性,反正女性可以从别的国家抢过来,但是一个国家不能没有男性,所以才必须善待男性。至于女厕排队,活该,谁让你们磨蹭呢,谁让你们没有小鸡鸡呢?”孙茂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露出下流猥琐的神色,“据说你是和你妈妈姓的,难怪是个女权分子呢。你应该知道‘投币机’理论吧?性交时男性射精就像消费者给自动售卖机投币。男人投了币,这个孩子就是男人的,就应该跟男人姓。和女方姓,就像和售卖机姓一样可笑。” “你的逻辑真的太烂,我都怀疑你是冒名顶替上的和谐。我知道你的高考总分比我低近100分,也知道你是八年制新生中高考单科平均分最低的那个。但你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张凌歌觉得孙茂就像一口浓痰,黏黏糊糊地能恶心死人,就狠狠地踩了一下孙茂的痛处,“首先,Y染色体并不是必须的。‘孤雌繁殖’在自然界非常普遍。即便在人类社会,目前‘孤雌繁殖’也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壁垒了。” “第二点就是,你的‘投币机’理论,彻底暴露了你的智商。你大概连脑子这玩意儿都没长吧?”张凌歌轻蔑地看了孙茂一眼,“比喻都是蹩脚的,但是其它比喻至少还有可比之处。而你的‘投币机’理论和人类生育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卵子比精子多了细胞质和遗传物质,比如线粒体DNA。而且胎儿是在母体孕育的。所以,更准确的比喻是,男性和女性合办了一间公司,男性投入1万元,女性投入10万元,而且女性还做了全部管理经营工作和全部生产工作,最后这个男人说自己投了1万块,所以这家企业应该是男人的……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生意人吗?” 孙茂愣住了,眼珠转了转,没有想出有力的反驳言辞,就换了个话题,“我打算学妇产科,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凌歌没有理他,拿出手机,给张全发了个信息,问她什么时候能到。 “就是因为男的在妇产科特别容易当科室主任。如果科室里只有一个男的,就算这个男的其实不够好,最后的科室主任也是这个男的!”孙茂把头伸到张凌歌面前,强迫她看自己得意的样子,“我肯定比你更早当主任,比你赚更多的钱,取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这个社会就是男权社会,你气爆了也白搭!” 张凌歌忽地站起来,对着萨蒙蒙、包诗钰和其它看热闹的吃瓜观众说,“大家都记得今天孙茂的话吧!也请记住我的话:我张凌歌,未来绝不可能被这个高考比我低差不多100分的玩意儿比下去!” 第12章茫然2016 冯晨夏带队的调查小组加上她一共是9人,6名女生。这次她们去的是渤海省西北部的乌县,准确的说,是乌县政府所在地煦镇。 乌县是个半山区县,全县丘陵地貌占了一大半,而煦镇则位于一堆“小馒头山”中一块不大的平原上。由于地处贫瘠的山区,没有名山大川,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制造业,该县的GDP总值在全省只能排倒数第三名,GDP增速排倒数第五名,人均GDP排倒数第一名…… 好在这个县在前些年“跑部钱进”时,争取到了一个普铁沿线站,另外还争取到一条新开省道从县东南角穿过的机会。对于山区来说,“要想富,先修路”的确是真理,有了这些交通线路,县里的领导们对未来的发展都非常有信心。 乌县领导班子对中都大学法学院的社会调查还是蛮重视的。虽然正值长假,以县委书记为核心的领导班子还是放下了手头的应酬日程表,专门为冯晨夏一行人安排了一个饭局。 冯晨夏等人抵达乌县的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各级领导刚刚参加完各自部门的国庆联欢会,现在肯抽出空陪她们,真的是非常给面子。不过冯晨夏知道,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一个借口,没有她们,这个饭局也会举办,而且可能更尽兴。 按照渤海省西北部的风俗,即便是政府饭局,也是男女分桌。当然,冯晨夏等人也没什么好抱怨,毕竟在此地民间,女人大多是躲在灶台上吃男人吃剩的饭菜。 冯晨夏兴致索然地看着“男人桌”上像打架,不,应该说像“作战”一样的劝酒做派:有围攻劝酒的,有独闯“敌营”的,有百般抵抗的,也有巍然不动的。至于劝酒辞,更是花样百出,荤腥不忌…… 冯晨夏设计的社会调查大纲其实有两个,一个明,一个暗。明的那个,自然要给当地政府充足的空间展示政绩,暗的那个,冯晨夏自己保存着,只和几个靠谱的队员提过几个要点。 坐在冯晨夏左手边的这个叫张娜的女生,是乌县人。张娜一边吃东西,一边小声和冯晨夏普及乌县的“护官符”。 “王姓和齐姓是乌县大姓。本县的王书记就来自王家,他家在乌县当官的有上百人吧,从村、乡镇、到县里的实权部门都有他家人。齐姓虽然是大姓,但是最近这十几年才开始掌权,最高也不过是科级。” “另外还有个‘官姓’,就是马家。马家最擅长联姻。几乎可以说马家的每个联姻,都让他们家上了一个台阶。不过因为发展太快,加上前两年联姻出了点纰漏,现在马家人在乌县的发展态势并不好,而且他家顾忌王家在乌县攻势猛烈,因此大部分族人去了咱这里的地级市和邻近的县级市发展了。” “好像乌县女性干部也不算少啊?”冯晨夏低声问张娜,“你看,加上我们几个,居然能凑两大桌呢。” “女性官员全在这儿,连‘大学生村官’都拉来凑数了。”张娜笑着举杯,以茶代酒敬了一圈,又回到冯晨夏身边说,“对面这位副局长姓张,是我的一个远方本家。她家有点能耐,和王家联姻了,她是王书记的大儿媳。本地女性官员,不是这几大家的儿媳妇就是这几大家的女儿,单打独斗走上仕途的几乎没有。这边的特点是,儿媳妇仕途比女儿畅通。当然,最受欢迎的是儿子和女婿。儿媳妇和女儿最多到科级,连副处都看不到。所以本地女性稍微有点想头的,都去大城市发展了。在本地,除非能嫁给那几家人,普通家庭出来的女性没有任何机会。 “我们这边当年计划生育根本无法推进。谁家儿子多谁家就有话语权,儿子不多女儿也可以,女婿也可以帮衬岳丈家。不过也有玩脱的……马家有个女儿,嫁给了一个没有啥根基的外地人。马家对女婿和儿子一视同仁,老爷子把女婿提到副局级。后来老爷子过世,这个女婿就设法调到渤海省东南一个地级市当一把手,正厅级!然后和老婆离婚了,找了个年轻十来岁的老师。从那以后,据说马家就有了两条新家训:一是要多生儿子;二是女婿的官不能超过儿子,最高只能是科级。哈哈!” 这样的事太多了。某个“地产大亨”,靠着副省长的岳父赚了钱,老岳父一死,立马离婚找娱乐圈小三。冯晨夏不知道那些高官岳丈们的脑子怎么长的?她觉得某些人重男轻女到了没有智商的程度,有这个能量,干嘛不扶持女儿? 吃饱喝得,冯晨夏等人就向乌县各位领导告辞,说明天大家还要做社调,要早点回去歇着。冯晨夏知道,她们走后,这些官员还有很多“节目”,自己一行人提前离席,也算是“与人方便”。 和冯晨夏一起离桌的,还有一个煦镇的女性“大学生村官”。刚才这个村官茕茕孓立、满面尴尬的样子,冯晨夏都看到眼里了。女性“大学生村官”有不少取得了很好的政绩,但前提是,不能在乌县这样的地方。 这地儿更欢迎本地大学生子弟,即本地人的儿子。几个有资格列入当地“护官符”的大家族,喜欢让读过大学的本族子弟在村乡镇“刷简历”,不过两三年就可以进县领导班子了。 第二天,冯晨夏让队员上街找当地民众填写调查表,自己却独自留在档案室,翻看本县县志和当地各级政府机关报。 昨天晚上的酒桌上,冯晨夏表现得既稳重大方,又游刃有余。但其实她心里远没有脸上那么云淡风轻。那天从蒋正先办公室出来后,一连数日,冯晨夏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她觉得自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又觉得自己隐约漏掉了什么,干啥都提不起劲儿。 在来乌县前,冯晨夏查了一下历届中都大学团委书记的情况。不出意外,几乎全部是男性。唯一造成“异常”的那位女性,目前是中都大学副校长。 那本校学生会主席呢?冯晨夏查了后发现,情况比团委书记好多了,女性比例居然接近15%,比团委书记不到5%的几率高多了。 当然,高几率也是有代价的,比如说,学生会主席的仕途发展就很一般。至于那几个女性学生会主席,冯晨夏发现毕业后,她们已泯然众人矣,没有什么消息了…… 冯晨夏不相信这些可以被选为学生会主席的女性,在离校后会突然变得无能,或突然变得低情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社会里有某些东西,比大学这个“准社会”更有效地阻止了女性仕途上升之路,甚至根本就不给女性提供踏上仕途的机会。 那么,那些已经挤进仕途的女性,都在做什么呢? 冯晨夏先翻了翻本地机关报,对着整理好的乌县女性官员名单,寻找她们在媒体上的踪迹。 平时,女性官员的新闻几乎没有,要找她们的新闻,得在各个节假日前的报纸上找。 这不,今天的报纸,报道了那个财政局张副局长,陪财政局正局长(男性),去看望县里的贫困家庭并亲手送上“温暖”。在这篇报道里,张副局长这几个字只出现过一次,连她的全名都没有出现,报纸上的配图也没有她的身影。 其它女性官员在这几天的报道里,最多是提一两句,没有一个是报道的主角。 冯晨夏笑笑,又翻起了故纸堆。 在去年的三八、五一、八一和春节报道里,她终于找到了不仅文章主角是女性,报道图片也配了女性照片的新闻。 三八妇女节的报道主题,大多是《XXX鼓励女性传承华夏传统美德》,副标题是:女性要恪守传统美德,自尊自爱,尊老爱幼,勤俭持家;或者是某位女性干部给某位女性发放《五好家庭》奖状,表彰她数十年如一日伺候瘫痪在床的公婆…… 五一劳动节的报道主题,略多了一些女劳模的报道,但是里面一定会有:“某某努力干好本职工作之余,也不忘自己的妻子和母亲身份,努力练就‘平衡术’——即便工作再忙,即便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她也不忘早上为丈夫和孩子准备温馨的早餐。晚上回家晚,不能为家人做晚饭,她觉得非常内疚……在人生的天平上,事业一边的砝码有多重,她家庭这边的砝码就有多重……虽然工作上取得了一点成绩,但她从不在家趾高气昂,她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是妻子和母亲,而不是XXX……她说,自己最成功的角色不是XXX,而是妻子/母亲!” 五一过后,经过三个月的沉寂,在八一建军节,女性官员终于又能上报纸甚至上头版了。她们忙着慰问军嫂,表彰军嫂在与丈夫分居两地时无怨无悔,还独立担当起孝敬老人(专指男方父母)和抚育子女的重担……然后再给军嫂们发个“最美军嫂”奖状。 那些地位更高的女性官员,会有什么不同吗? 冯晨夏知道华夏唯一一位正国级女性官员是XXX的妻子。某个报道是这么说她的:她心甘情愿地一辈子站在她男人身后。在她男人去世后,她勇敢地维护她男人的政治遗产…… 其它副国级女性高官,除了在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八一建军节,和其它女性官员一样激励女性自尊自爱,鼓励女性做尊老爱幼的传统又时尚的“新时代女性”外,还是会参加一些其它活动的。比如说,出席一些国家间“科教文卫”之类的活动,或者在外事活动时,代为传达男性高官对国外首脑的问候;在国内活动中,她们还会关注一下全民健身运动和“宗教工作法治化”…… 看着这些报道,冯晨夏一个人在档案室里笑得停不下来。 第13章有时候绝路也是一条路2016 节后返校,冯晨夏忙着上双学位要求的必修课、选修课,忙着参加各类学生社团和研讨会……她一边忙,一边觉得惶恐。 这次社会调查规模小、时间短,队员们不需要每人都写调查报告,只需要将资料汇总,让冯晨夏一个人动笔。但是冯晨夏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这次的社会调查报告应该从什么角度去写。 忙着,晃着,小半个月就过去了。 周五下午,冯晨夏被一个同学叫住,说蒋正先教授让她去他办公室。该来的总会来,冯晨夏也没时间多想,直接去了蒋教授办公室。 实际上,这几天一直在观察冯晨夏的蒋正先,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冯晨夏社调结束后没有再张罗什么活动。院里或者班里的活动,交给她,她就去办;不叫她,她也不过问。社调给她带来的迷茫感,反而让她看上去沉静不少,隐约有点“政界女性种子选手”的模样了。 在蒋正先看来,最合适的政界女性,必须是那种有能力表现出自己的本事,但同时又能暗掩野心和自身光芒,让人不觉得“刺眼”的女性。这样的女性,应该小心翼翼地站在舞台聚光灯周遭的光晕里而不是焦点中,从事着必须做但又不抢风头的工作,忠心耿耿地为“主流社会”添砖加瓦…… 蒋正先是个什么人啊?他当年也曾想逐鹿政坛来着,毕竟在面对权力时,能不心热、不心动的人不多见。蒋正先心里很是鄙视那些对权力没有任何欲望的人:连权力梦都不敢做,怎么可能干出什么大事业呢? 可惜,他蒋正先自己的性格和机遇,都有不足之处,导致他成为一个“失败者”。 先说客观因素吧。其实政界人物和地里的庄稼一样,都是“一茬一茬”出产的,每茬之间最少隔着10年。在某些高级层面上,也许要隔十五年到二十年。换而言之,你说你是好种子,但是政坛就那么大,其它人不挪位置,就没地儿种你了,你再能干也是白搭。所以政坛是要讲天时的。 二来,政坛也是需要“团队作战”的。所以我们会看到动荡时期,如战争时期,领袖人物从一个团队、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里涌出。在这样的年代,如果不能做个引领者,你需要做的是找对人,跟着走,当一个能活到胜利的追随者,靠长寿取胜。这样即便当不了“国级”、“副国级”人物,也至少可以成为“一方诸侯”;在和平时代,则是讲究“垂直渊源”。如果某个群体,比如说某个地方或某个院校,出了一个高官,则这个地方、这个院校,会形成一条“人才爬藤”,顺着这个藤,源源不断地产出高官。 蒋正先没赶上时间的趟;身处中都大学,又没有赶上院校的趟;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格特征,因此只好在教书育人的路子上蹉跎下去。 看着走进办公室的冯晨夏,蒋正先并没有“慈祥地”让她坐下来,而是直接问了个最基本的法律问题——“法律是什么?” “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冯晨夏没想到蒋正先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缓了一会儿回答道,“法律是一种非常有力的统治工具,在和平时期尤为如此。” 如果是一般的法学生,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不会像冯晨夏那样给出这样的“标准高考答案”,而是会洋洋洒洒说上一大堆。但是蒋正先却明白,这个最简洁的回答,其实是最能直指法律本质的回答。 “再说说你对法律的深入理解吧。怎么看出来它是统治阶级的意志体现呢?” “法律工作者并不是法律的制定主体。换句话说,他们只是笔和刀,其手柄是攥在有资格制定法律的人的手里……”更关键的是后面这句,这是冯晨夏最近刚刚想明白的,“法律的实质,就是通过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来保护另一部分人的利益。理论上,可能会有‘没有受益群体的法律’,但是绝不会有‘没有受损群体的法律’。” 蒋正先略为吃惊地看了眼冯晨夏。前一句话里的道理,他花了好几年才搞懂,没想到眼前的女孩现在就看明白了;后一句话,说起来“无理得很”,但细想想,却是法律本质决定的真理!为什么他和很多“法律大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呢? 十来年前的蒋正先,自觉学术做得好,和上位者的关系也不错,因此生出了些许“不该有的心思”。上蹿下跳几年无果后,他才明白,华夏国的法律工作者,和西方国家不一样。西方学法律的,当议员者有之,当总统者有之。但是华夏不行。因为西方那些搞法律的,明白自己是谁的代理人,大家都在明面上呢,而在华夏,一切规则都藏在暗流中。 所以,中都大学和其它大学法学院里那些叫嚣着“法律是唯一的统治学”、并幻想能身居高位的人,蒋正先一律视之为智障。 华夏当然可能涌出一大批学法律的高官,但前提是涌出的是对的人。这些“对的人”学工,则工学专业盛产高官;这些“对的人”学法,则法学专业盛产高官…… 明白吗?关键不是什么学科,而是什么人学了什么学科! “让我们再做个假设,假设有两拨人,一拨人叫A,一拨人叫B好了,”蒋正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假设A是领导阶层,B是被领导阶层。你说说B这个群体出来的官员,在什么情况下会为B群体谋福利?”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正是之前冯晨夏苦思困惑之处。她觉得心像针扎一样疼,脸上却浮出笑容。 “在B群体整体力量完全无法和A群体抗衡时,B群体出来的官员,是不可能为本群体争取任何利益的。TA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会做哪怕一点点可能挑战A群体权威的事,而是乐于成为‘政治花瓶’,并在一切可能的场合,告诉B群体要安分守己……” 就像那些男权社会的女性高官一样,她们会在“三八妇女节”的时候,告诫自己的同性,要老老实实地做个传统女性,要忘记自己的权利、熄灭自己的野心,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而不是好女儿);在“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告诫女劳模要平衡好事业和家庭,做一名优秀的妻子、母亲和儿媳妇,不要拿自己的成绩和官位去刺激自家的男人;在“八一建军节”的时候,让女性继续无私无回报地奉献,并欺骗她们说,军功章里有她们的一半! “如果B群体的力量增强了呢?”蒋正先继续问道。 “A群体一定会团结起来打压B群体,并妖魔化部分B群体成员。A群体成员会自觉地利用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舆论、道德和法律武器,来逼着B群体成员与那些挑战现制度的人划清界限……B群体如果陷入内斗,且其反抗力量被成功妖魔化、边缘化,则B群体的崛起将在中短期都看不到希望。当然,更可能的是,B群体的大多数人,会认为示弱、认输,或者显示自己有‘利用价值’,是保证自己不成为牺牲者的唯一办法,所以TA们会主动帮着A群体打压自己的同类!” 这正是目前在上演的“活报剧”! 如此通透的孩子,为什么是女的呢?蒋正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扶上去也不过是花瓶,没有一点成就感。他气馁地想,挥了挥手,让冯晨夏回去抓紧时间完成她的社调报告。 回宿舍的路上,冯晨夏一直开心地笑着。好几个同学都被她的笑容吓到了,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当然是好事。”冯晨夏笑得甚至打起嗝来。 今天是周五。407“老大姐”祁平柳在中都的一个朋友明天结婚,她是伴娘,很忙的,所以下午课都没有上就跑了;另外两个室友王萌、赵尔然,打算约上几个同学,周末去“杏花山”看红叶,晚上不住在宿舍。 “杏花山红叶,是中都最浓、最浓的秋色!瑟瑟秋风中,红霞如云似雾,松柏点缀其间,瑰奇绚丽……”王萌一脸陶醉状做了个展翅遨游的姿势,随后摇着冯晨夏胳膊求她也一起去,“这么对的时间,这么好的景色,你怎么舍得辜负?” 冯晨夏告诉王萌和赵尔然,说自己必须完成社会调查报告,只能让二位代为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了。她笑着打开王萌的背包,检查包里有没有带足够多的衣服和药物,又叮嘱她们要住在安全的客栈,贵一点也行,别吝惜钱。 送走室友后,冯晨夏去饭堂打包了很多花生米、鸡中翅,还去校外小吃一条街买了一大包鸭脖、鸭架、鸭肠和一瓶中都特产桂花陈酒。回到宿舍,她仔细关好房门,用一条擦地的破布塞住门缝,然后边吃零嘴,边给自己灌桂花陈。 桂花陈闻着特香,好像度数不高的样子,但是15度的酒,再香,也不是几乎滴酒不沾的冯晨夏可以享受的。还没有喝几口呢,她就上头了。 冯晨夏坐在地上,左手往嘴里扔花生米,右手翻着波伏娃的《第二性》。 网上最为推崇波伏娃那句——“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他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又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她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男人早就懂得,想要快活,就要靠自己。而女人,上天赐予她们的美好礼物其实早就标好了价格。” 冯晨夏却觉得很不对,波伏娃的书里充满了“受害者有罪论”的歧视腔调。 “什么叫‘女性不知道每个命运的馈赠背后,都在暗地里早早地标上了价格’?我知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自己努力,自己奋斗,不靠男人,但是我的路在哪里?” 冯晨夏喝醉了,愤怒的情绪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我明明努力了,却根本看不到任何出路。我明明比他们都好,他们却终究会踩在我的头顶上!”冯晨夏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张凌歌这么棒的女孩,这么努力,一个垫底的‘垃圾屌丝’都敢说他将来发展会比她好!她和他本没有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呀。她已经跑了那么远,为什么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些‘垃圾屌丝’根本不需要跑,就能站在女性的终点线上?你这个“女权教母”还说这是因为女性没有抵抗诱惑,还说是因为女性选择走了一条看似容易的捷径……我们没有呀,我们一直在找最难、最难的路,只要能达到目标,多难都可以。但是你爷爷的,你倒是告诉我,这条路在哪里?! “还有那些整天教训女性,让女性‘自尊自爱’的女性高官们,我们做了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们不自尊自爱、必须每天教训我们?女性的犯罪率比男性低那么多,杀人犯大多是男性,你们为什么不去教诲他们自尊自爱!” 冯晨夏哭着骂着,突然趴到床边,大口吐了起来。她一把抓起自己床上的床单和毛巾被,胡乱铺在呕吐物上,仰面躺在上面,打开手机,放了一首迪克牛仔的老歌《不归路》。 我没有退路 尽管你也千辛万苦 不愿认输 剩下由老天做主 这是一条不归路 一度我非常孤独 但是我更怕漂浮 不知道身在何处 有时候绝路也是人生一条路 全意付出忘记有结束 一心只想幸福 疏忽了自己痛苦 我没有退路 不愿认输 剩下由老天做主 我没有退路 尽管我千辛万苦也不愿认输 让老天做主 有时候错误也是人生一条路 谁不是跌到谷底才有点觉悟 只要你不想退出 我不怕命运残酷 我不怕命运残酷 那隐隐约约的东西,冯晨夏现在知道是什么了!之前没有觉察到,只是因为自己可视而盲,能听却聋罢了。现在看见了,听见了,才发现歧视无处不在! 她哭着,觉得有万千根刺扎在自己的心上,“为什么要让我觉悟?就让我当个无知无识的人好不好?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年都这么过了,她们能,我为什么不能?我是什么东西,我有什么资格不认输?” 冯晨夏绝望地喊着,心里残存的理智却在想,明天醒了后要打扫卫生,要收拾残局。 今晚大醉以后,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冯晨夏了,但是她依然是那个可以站起来,且站得像棵松柏的冯晨夏! 第14章203室友2016 学医很痛快,既痛又愉快。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样的张凌歌,现在深刻地体会了其痛的一面,并努力寻找其愉快的一面。实在找不到,就只能苦中作乐了,张凌歌想,谁让自己贱忒忒地选择这么难的路呢? 张凌歌知道《代谢与能量》这门课对未来学习某些先天性疾病及理解药物作用机制非常关键,但是尿素循环、三羧酸循环、嘌呤合成、嘧啶合成……真的烦透啦,背死个人! 同样要背的,还有自己的免听课《生命科学导论》。 如果张凌歌不是这么忙,其实记住这些东西对她根本不算什么事,但问题是想学外科的她,必须把剩下的时间,都泡在解剖室里。她已经安排不出时间去锻炼了。 此刻正在大体老师身上做胸廓切开术的张凌歌,脑子还留在那些医学名词上。 有个记忆芯片多好?想记什么东西,直接输入就好了。人类大脑用于简单记忆真的太可惜了。更可惜的是,张凌歌暑假时听过一堂亚米国医学院教授的网课,这个教授说,现在医学院教的知识,大概五年左右,有一半会被证明是谬误!花这么多时间记忆这些将来的“医学垃圾”,真的太不值得了。为什么没人研发记忆芯片啊?这样有了新的医学发现,只要在芯片上定时更新就好了…… 和国外着名医学院比起来,国内医学院的确资源匮乏一些,特别是大体老师。据说和谐医学院已经是国内最好的了,但是在解剖室里,还是必须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8-10人,对于小组里的很多学生来说,真正操刀解剖的时间并不多。 不过公正地说,大部分人很少实操解剖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大体老师少,而是因为未来的专业选择。 对于想学内科的学生来说,通过考试并拿到高分,比熟练解剖要重要得多;而那些想学某些专科,例如妇产科、泌尿、神经、心胸、肝胆等专科的同学,大多只想做自己感兴趣的肌体部分解剖。 对于想当移植外科医生的张凌歌来说,她必须先经过严格的普外培训。而普外,是外科系统最大的专科,可谓包罗万象。所以张凌歌需要对大部分人体构造有着深入的了解。 因此在每次解剖实践课上,张凌歌都是那个最早拿着解剖刀跃跃欲试的家伙。 更搞笑的是,张凌歌从第二次去解剖室后,就开始带着零食上解剖实践课。 “真的很饿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解剖完,即便一小时前刚吃完东西,我也会觉得饥肠辘辘的。”操作完,张凌歌洗洗手,站在离解剖台不远的地方,边吃鸭翅边看着何荟操作,“难道你不会觉得饿吗?” 何荟懒得理张凌歌。她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被翻到睫毛上。福尔马林味道太冲,又没有张凌歌那样的奇葩体质,她每次解剖,都会涕泪具下。 何荟一边快速眨着眼睛,想把睫毛上的眼泪眨掉,一边想:张凌歌根本不能用奇葩来形容,她就是个变态! 上次做局解时,张凌歌完成了一个带教老师口里的“完美剥皮”后,就一边分离血管、神经、筋腱和其它组织,一边让其它小组的同学把剥皮工作留着让她做,“这个皮下脂肪厚薄适当,剥皮感觉太好了,滑得很。” 让何荟郁闷的是,“变态”张凌歌已经能熟练地在大体老师身体的各个部分开通路了,而自己却连福尔马林的味道都还不适应…… 没错,新生何荟也修了二年级的课,就一门:解剖。 何荟来自东北一个中医世家。除了她妈妈外,父母两边的长辈和家里的亲戚都是中医师。何荟本来想和妈妈一样,当个内分泌科医生的,不过在开学伊始,她被张凌歌刺激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军训刚回来,被迫转到203室和张凌歌做室友,其实何荟是不愿意的。张凌歌身上有种“憨憨”的傲劲儿,特别是在她专心干一件事时,好像全世界都消失了。张凌歌这种把别人都视为背景的样子,让何荟不适。 而且,张凌歌身上有南方人专有的“距离感”。看着容易相处,不“作妖”,但她和你感觉并不亲近,得了别人什么好,她一定会等价值还回去。何荟觉得来自岭南的张凌歌,身上有点申市人的斤斤计较,因而和来自东北的自己格格不入。 光是距离感也就罢了,同学间也不是都得做朋友的。但是这个张凌歌,身上还长满了刺,惹了她,她就会怼人,一点社交风度都没有。 张凌歌过了《大学英语》、《大学医学数学》、《大学物理》、《基础化学》和《大学计算机基础》的免修考试,取得了优异成绩,并被视为新“学神”后,何荟心里有点嫉妒,也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太保守了,其实自己也预习过计算机基础、基础化学,但担心考不好会影响自己的绩点,所以她免修考试就只报了《大学英语》、《大学医学数学》、《大学物理》这三门。 出分那天,看到张凌歌嘴边掩饰不住的笑容,何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考,也能过!” 这事儿要搁冯晨夏身上,她一定会温言软语地安抚何荟,再自谦一番……让身边人都觉得舒服自在,几乎成了冯晨夏的本能了。 张凌歌却根本没有想过这茬儿,她挺着小胸脯站在何荟面前,“羡慕吗?很简单啊,反正你也过了几门,可以选大二的课了。选我上的课,走我走的路,也学外科当个‘木匠’,然后在学业上、工作上打败我……我等着你!” 于是何荟也选了《解剖课》,和张凌歌做了学友。这一来二去,俩人的关系反而好起来,何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张凌歌在华清最好的朋友之一。 “都说什么男人打一架就会成为好朋友……扯淡,男人打一架还会打出人命呢,怎么没人说呢?”何荟想,“我倒是真的‘打了一架’,莫名其妙地捞了个‘刺猬’当朋友。” “卧谈会”在大学每个宿舍都少不了。平时课程紧,加上张凌歌的“霸道”,203室的“卧谈会”通常不会超过20分钟。不过今天是周五,第二天的选修课都是下午上的,所以大家可以多聊十分钟。 上周,华清大学宿舍就开始供暖了。刚开始时,张凌歌和谢晓秋很不习惯,觉得太干。何荟贴心地网购了加湿机,萨蒙蒙又从老乡那里“顺”了一个湿度表后,室内环境终于变得南北皆宜。 “暖气太好了!”张凌歌摸着身上的薄毯子,很是感慨。 “你们南方人见识少,”何荟开始地域攻击了,“在东北,冬天都是穿着吊带衫吃棒冰过的。” “南方那么可怕的‘魔法攻击’,哪儿是人能待的地儿啊?”萨蒙蒙也补充道,“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姐姐,去年非要去看什么‘断桥残雪’,结果被冻得流产了!” 萨蒙蒙的话触发了张凌歌身上的“较真机关”,她探过身子,对萨蒙蒙说,“冻流产不可能,嗯,准确地说,不太可能发生。你那个姐姐的流产,很可能是正常的人体保护机制。” “扯吧?还有这样的机制?”谢晓秋笑着怼张凌歌。 经过内服和外用药物治疗,谢晓秋的亚急性皮肤型红斑狼疮已经控制住了,因而也恢复了活泼开朗的个性。在203“卧谈会”,她和何荟最喜欢怼张凌歌。不像萨蒙蒙,整天一副“迷妹”样……谢晓秋很佩服也很喜欢张凌歌,但是做人必须矜持,佩服和喜欢这样的感觉,怎么能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呢? “我说的是真的!”张凌歌干脆披上毯子坐了起来,“实际上,流产的自然发生率是非常高的,大于五成!每次怀孕,有五成的几率是会流掉的。只不过大部分流产并不会被女性自己察觉罢了。理论上说,只要生过孩子的女性,都遭遇过至少一次无知觉流产。不信?等你们学了《医学遗传与胚胎发育》,就该信我这个‘学神’并未虚言!” 听到张凌歌自称“学神”,何荟和谢晓秋丝毫不给面子,嗤笑起来。萨蒙蒙作为一个合格的“迷妹”,马上帮偶像转移了话题: “上次你那个中都大学的朋友来,问你什么梦是不是一直在做。什么梦会一直做啊?” 张凌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做的关于那两个小女孩的梦。 “哇!你们家还有这个传统啊?我怎么不知道做梦还遗传呢?”谢晓秋吃惊地问,“那你不想要男孩吗?虽然我们申市号称‘重女轻男’,但实际上也会被要求生男孩的。申市二胎性别比大于140:100,三胎更是高达202:100,就是说每生一个三胎女孩,就会生两个三胎男孩!你们岭南省不是最‘重男轻女’吗?你家人会同意你只生女孩?” “岭南是岭南,我家是我家。我家要是重男轻女,我就不会跟我妈姓了。” 张凌歌说的好有道理,其她三个小伙伴在黑暗里猛点头。张凌歌继续说道,“我不想结婚。而且,我孩子也不会自己怀!” “代孕吗?”何荟问,“但是在华夏不合法啊!” “我会自己搞出‘人造子宫’的。你们的孩子,也都在人造子宫里培养出来吧,自己生太痛苦了。”张凌歌笑着说,“我爱你们,才给你们这个机会的,要珍惜哦。” 时间走到12月,就意味着期末考试横亘在眼前了。 “考试季”有个重要的活动就是“霸位”。203室的室友们关系不错,平时“霸位”分工也合理,所以一直都能在图书馆占到最好的位置。不过到了12月底,其它专业的学生也开始分工“霸位”后,203室友已经连着一个多星期只能在饭堂学习。 今天,终于连饭堂的位子都没有了,四个“难姐难妹”只好窝在宿舍里温书。 萨蒙蒙一只手捧着《大学计算机基础》,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筷子,隔一会儿就戳一下自己的大腿。这几天睡眠不足,她现在就快熬不住了,只能效仿古人“刺肉”。 谢晓秋复习时喜欢念出来,还是用申语念的,让何荟烦不胜烦。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刺大腿的萨蒙蒙,再看看进入忘我境界、视周边人为“大西瓜”的张凌歌,何荟只好从抽屉里翻出一对耳塞。 张凌歌正在看《机体防御免疫学》。这门课算是移植外科的主课之一。在研制出人造可移植器官并彻底解决排异问题前,张凌歌必须学好这门课。正常的人体是非常聪明的,有着复杂的系统,机体自己可以决定什么是异体。 当然,机体也会出错,比如谢晓秋得的红斑狼疮就是免疫系统出错了,机体出现自我攻击。 张凌歌学了会儿,放下书,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时间锻炼身体了。张凌歌觉得这样不行,她准备再看一会儿书,就拉上舍友一起做广播体操。 第15章寻路2016-2017 冯晨夏现在的时间分配是这样的:课外时间分成五等分,一份学习课内,两份看“杂书”,另外两份混在各个社团和“准社团”里。 她是个“文理兼修”之人。课业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压力。如果在期末考试中居然没有考到本年级第一,冯晨夏就会认为自己失败了,而她自信自己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冯晨夏看的所谓“杂书”,真的非常杂,什么都有。从社会、历史、考古到生物学、物理学、天文学,她都看。但大部分书,冯晨夏只是看个大意,了解作者主要观点和支持论据后,就扔一边,继续看下一本。看累了,就去各个活动小组晃晃。 中都大学有不少“准社团”,即那些没有在官方备案且人数不太多的活动小组。而大部分女性研究团体和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小组,都属于这样的团体。 前段时间,有个女生看到冯晨夏在图书馆里研究波伏娃的《第二性》,就邀请她参加“波伏娃女性主义研究小组”的活动。不过,冯晨夏去了一次就再也没去了。 “我认同波伏娃‘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构建的性别’的观点,”冯晨夏在该小组研讨会上说,“在上世纪中叶,女性参与社会工作不普遍,她才判断大部分女性选择了‘容易且危险的捷径’,即被男人养,并因此鼓励女性走向社会。这个判断在当时是正确的,但是现在,她的大部分观点已经过时了。 “目前无论是在华夏,在前社会主义国家,还是在西方主要发达国家,女性参与工作的比例都过半了,华夏女性工作率更是全球最高之一,超过很多国家的男性工作率。但是,虽然各国女性积极参与了社会劳动,却并没有获得与其付出等价的权益。 “而没有获得等价权益、权力和权利的女性,很有可能因为付出和获得不等价,最后被迫再度回归家庭……因为要求女性既要承担社会劳动,又要承担家庭劳动,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最要命的是,她们的牺牲在社会上和家庭中都得不到足够认可……所以,你们焉知不少女性打退堂鼓,不是她们无法突破职业天花板后的‘破罐子破摔’之举?不是她们被丈夫、婆家逼着照顾家庭的无奈之举?你们现在号召女性积极参与社会,却不提供能让她们突破目前困境的办法,岂不是一个恶性循环? “女权流派太多,但大部分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冯晨夏继续说,“如果不能找到女性通往权力之路,不能让女性实际掌握与人口比例相符的权力,不能开拓一条宽阔通畅的上升之梯,则一切参与社会劳动的女性,都会被越来越低的‘性别天花板’压垮!所以你们的书斋论道,一点意义都没有!” 看到社团里的女生纷纷露出不满的神情,冯晨夏就知道参与这种社团活动,不过是某些人显得自己“卓尔不群”的手段罢了,她们根本不想解决问题。 冯晨夏冷笑一声,干脆地离开了。离开前她甩了一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会不明白吗?你们鼓动女性走出家庭,然后娜拉真的离开了家庭。但是出走的娜拉,却只能混在社会中下层,她永远没有办法走到上层。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比如就业数字差了点,上层人士就会把娜拉们再度赶进家庭。请问没有得到权力的娜拉们,该如何反抗上层的旨意?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工作?” 这是正在发生的事。三胎政策一出台,加上就业形势不好,连女大学生、女研究生都很难找到工作了……成绩再好,也比不过一根屌……号召女性走出家庭,并谩骂女性不够努力、想走捷径的“波伏娃女权主义者”,怎么可能解决目前华夏女性的问题?波伏娃追随者只催着女性要付出,却不谈怎么获得权力,怎么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主义,在当年有进步意义,现在则落后了。 因为她们不明白——没有权力,就没有权利,也没有一切! 其它女权“准社团”,比如后现代女性主义小组、自由女性主义小组和激进女性主义小组,冯晨夏也都是晃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她对单纯研究主义没有任何兴趣。主义自然要研究,但前提是,这个主义必须能通向现实中的解决方案。如果不能,就让那些书斋里的呆子去研究好了,她冯晨夏是要解决问题的。 晃了一圈,冯晨夏晃到校外了。今天这个礼堂,要举办一个研讨会。现在台上一个男人正在吐沫横飞地骂着easy girl。 冯晨夏举手要求发言。 “请问你是怎么理解马克思说的‘无产阶级没有祖国’这句话?” 台上男子引用了很多马主义、列主义经典着作上的言辞,说这个话是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意思。 “你在逃避问题。”冯晨夏一针见血地说,“无产阶级没有祖国的最根本原因,是因为祖国不要无产阶级。这句话难听,但是事实。无产阶级在自己国家没有资产,没有根基,没有一切,他们只是‘祖国’的‘炮灰’,而不是祖国的主人。所以被抛弃的无产阶级,没有祖国。 “同样的,在一个字面上女性有平等继承权、选举和被选举权及一切平等政治权利的华夏,女性并不能真正享受到法律上的平等。换而言之,女性被祖国抛弃了。女性也没有祖国! “不是女性不要祖国,而是祖国,或者自认有资格代表‘祖国’发声的人,不要女性。 “当女性被定义为战友时,这个国家值得女性为之牺牲;当女性被定义为物品或奴隶时,当国女和外男结婚被谩骂,国男与外女结婚被赞美时,女性自然不愿意为这个所谓的祖国流一滴血! “华夏的法律,大部分没有问题,也是符合性别平等述求的,但在执行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做过任何‘维法’举措吗?”冯晨夏质问到,“不说别的,按《婚姻法》规定,女性有平等的姓氏权。请问在座诸位,有几个愿意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姓的?要求没有得到应有的平等姓氏权、财产权、就业权和晋升权的女性,去单方面尽义务,你觉得公正吗?符合你的主义吗? “别误会,我确实认同阶级斗争的存在,也愿意为此做出贡献。但是,我认为性别矛盾和阶级矛盾是两个不同的范畴,人可能跨越阶级,但是绝大多数人是不可能跨越性别的。所以,阶级矛盾不能涵盖性别矛盾。”冯晨夏认为自己还需要直指这些“屌丝”的险恶居心,“你们口口声声‘国’啊,‘民族’啊,但在你们的概念里,这个国也好,民族也好,是不包括女性的。你们心里想的其实是‘这帮女的凭什么让外国人操,不让我们操!’你们视华夏女性为自己的财物……我想问一句,在座的女性,哪一个是你的财产?!” 晃了这么久,冯晨夏都没有找到任何答案,但她觉得自己收获还是蛮大的。 社会实践和科学实践有共通之处,找到一个可行之路当然重要,但是发现一条不可行之路,并告诫自己和她人避开陷阱,也很重要。 现在考试季到了,冯晨夏就在一年级女生集中的几栋宿舍楼的大门上贴上时间表,上面是自己的“科目讲解及复习计划”。所有有需要的女生都可以在设定的时间里去一个小教室,听冯晨夏讲解该科目的重点,并分析可能的考点。 这是冯晨夏在高中时就经常做的事。 冯晨夏觉得给别人讲解课业,可以让自己思维更有条理,更容易抓住课程的主脉络;分析考点也能达到这个目的。而且分析考点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分析考点,必须站在出题人的角度去分析,因而可以让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更透彻。 本来很多女生担心去冯晨夏的这个“考试突击班”是浪费时间,但是听过的女生都说好,听完后觉得思路特别清晰,只需要再重点看几个考点,至少七八十分没有问题。于是大家都涌进冯晨夏的“考试突击班”,她只好向院里申请了一个大教室。 冯晨夏选的课跨越法学、经济学和金融专业,还有一些公共课程,因此参与的女生什么专业都有。虽然这个班专为女生举办,不过男生来蹭课,冯晨夏也没有赶他们出去。 “考试突击班”是这么安排的:每晚一门课,讲透。在全部课程都过了一遍后,再重新来一遍,强化一下大家的记忆,顺便再给几个可能会考的题目。冯晨夏还会把这些题目的答题思路也简单说了一下。 冯晨夏已经通过了《大学数学》和《大学英语》免修考试,但看到被数学难住的学生很多,她也开了《大学数学》“突击班课”,这个就是纯粹“为人民服务”了。 开设这个班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理清思路,让自己考个高分;也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她人,获得同学好感。更重要的是,冯晨夏想多了解一下中都大学的女生们,顺便为自己下学期的社会调查做人脉积累。 这个社会调查不是学院要求的,而是冯晨夏自己觉得必须完成的。她首先要搞明白自己以外的女大学生的家庭和社会状态,搞明白她们在想什么,她们有什么需求;再走到社会上,弄清楚社会上其它女性的所思、所想和所惑。没有这些,她不可能寻找到一条通向光明之路。 因为2017年的春节落在1月下旬,所以中都高校大多在1月中旬放假,1月7日才开始进入考试季。各个专业的考试时间也不尽相同,公共课是最早开始考试的。 一拿到《思修课》考卷,冯晨夏就乐了,自己猜中了好几个大题,其它内容也大多在“突击班”上讲过,小伙伴们应该都会考得不错。 “冯大大真的太厉害了!”一出考场,冯晨夏就被几个女生抱住,“大大,我以后跟你混了!风里雨里,指哪打哪!” 冯晨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去找张凌歌了。医学生实在太苦逼,时间表都是以分钟来安排的,所以张凌歌就更不可能来找冯晨夏。她们最近只能通过电话沟通,大致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冯晨夏准备寒假和张凌歌聊聊,说说自己的近况,也顺便看看在哪些方面,自己可以帮帮可怜的、陷入“书阵”的张凌歌。 第16章寒假2017 盼望着,盼望着,寒假终于到了。寒假到了,春节还会远吗? 张凌歌坐在高铁上,心思却早就飞到深海家里的饭桌上了。 冯晨夏却没有和张凌歌一起回深海。 春节过后,就是一年一度的两会时间。而在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会提出各种“议案”。今天,一位山城的全国人大代表在中都出差,冯晨夏准备去拜访这位女性人大代表。 该人大代表长期从事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工作,在促进反家暴入法和废除“嫖宿幼女罪”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今天,冯晨夏想和她聊聊能否推进“男女同休强制性育儿假”入法。另外,虽然华夏在法律上对女性未婚生育不存在歧视,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孩子上户口什么的,依然需要面对很多障碍。 这位人大代表非常忙,只给了冯晨夏不到二十分钟,好在冯晨夏事先准备了一份文件,并附了一张简洁的提纲,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列上。 结束会面时,冯晨夏问人大代表,能否提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按性别实际比例分配代表比例》的提案,这位人大代表说,按照现有选举法,这样的提案根本不可能通过。 冯晨夏并没有气馁。随后,她又找了几个中都的全国人大代表和直辖市的省(市)人大代表。在回深海前,她还打算去拜访一下省城那个提出“男女同休强制性育儿假”议案的人大代表。 一进家门,张凌歌就看到客厅里立着一副真人大小的骨架,准确地说,是一副170厘米高、带有神经、血管和韧带的人体骨架模型。 “妈妈,我真的太爱你了!”张凌歌激动地大叫。 张全张开双臂,等着丫头扑到自己怀里,却见张凌歌绕过她,跑过去把骨架虚环在怀里。 “这么好的骨架,应该不便宜吧?可别抱坏了。” “当然不便宜,5000多块呢。”看到女儿弃自己而去,选择了骨架,张全心里有点吃味儿,“但再贵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你怎么能因为这个东西就不要你妈呢?” “妈咪还是要的。”张凌歌嗲声嗲气地说着,转身扑向张全。 张全开心地拍怕女儿的背,说还有一个惊喜给凌歌,“我找鹿阿姨的女儿,就是你玲姐姐,要了亚米国医学院的全部课程资料。这些资料前几天才收到,光快递费就比你的那个骨架贵多了。”她指了指凌歌的房间说,“东西都在你房间里,好几个箱子呢。你还记得吧,你玲姐姐在亚米国上医学院,过几个月就毕业。” 张凌歌走进自己的房间,看到里面放着4个大纸箱子。她撕开一个箱子的封带,发现里面不仅有临床医学课本,有讲义,还有玲姐姐自己写的学习笔记。当然,这些东西全部是英文的。 太好了,这样不仅可以了解亚米国医学院的教学内容,还可以顺便学习医学英语。 “记得加玲姐姐的微信啊,”看着兴高采烈的凌歌,张全也很开心,“她说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在微信里问。” 一连数日泡在医学资料里的张凌歌,发现亚米国医学院的教学方法和华夏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就是病例多。 “当然啦。我们在医学院的前两年,要学好几万个病例呢。”玲姐姐回复了张凌歌的微信,“通过这些病例,我们知道病人不会‘按教科书去生病’。大部分病人,患有多种疾病,因此在治疗时,要考虑到对某一种疾病有特效的药物,很可能会导致另一种疾病恶化。” 通过病例教学,而不是通过知识点、典型症状教学,大概是两国临床医学教学方法上最大的不同吧。张凌歌觉得亚米国的教学方法更好,让医学生在医学院就可以通过书籍去积累前人的临床经验。不像在国内,教科书上全是枯燥的概念和知识点,大部分学生们考完就都忘光了。 另外,张凌歌发现亚米国的临床医学教育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知识更新很快。虽然每年必须买新的教科书,每本都要好几百刀,让亚米国学生普遍感觉经济压力大,但是这些新课本,和更能紧跟最新科技进展的讲义,却让亚米国的医学生们,能及时了解医学领域各方面的最新成果。 二来,就是亚米国的医学教材中,“罕见病”占的篇幅非常多。之所以罕见病三个字要加冒号,是因为华夏和亚米国临床教育,对罕见病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国内的临床医学教学,只要求学生在医学院里掌握前两至三成常见病,这两三成以外的疾病,一律归之为“罕见病”。只有接受了最好的专科培训的医生,才能诊断并治疗真正的罕见病。一般医生只能处理简单病例,复杂点的,就得向上交,而这些病患最后的求医“终点站”,往往是和谐医院。 以前自学编程时,张凌歌就看过国外的编程教材。和玲姐姐给她的医学书一样,国外的编程教材,深入浅出,实际案例讲的多,概念讲的少。张凌歌发现,国内很多教科书,其目的是为了方便考核,而不是为了让学生或者读者更好更快地掌握知识。 也许这就是科举考试的遗患吧。学习的目的变成了“更快更好地通过考试”,而考试的目的也变成了选拔和“剔除不合格者”,而不是让更多人变成合格者。 华夏的教育模式就像个梯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剔除一部分人,而这些被剔除的人,即便在后来通过自学掌握了知识,依然会倍受歧视。所以才有“本科学校崇拜”和“自考鄙视”。 也就是说,在这个体系里,重要的是是否正统。对于接受非正统教育的人,即便学富五车,也是会被鄙视的。所以很有些人鄙视开国者毛,而去捧那个骗了很多博士学位的胡适。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张凌歌都是这个系统的受益者,但她并不认为这个系统能有效地培养并选拔人才。 在农历年的“岁除日”中午,冯晨夏终于可以抽出时间去“接见”张凌歌了。刚好,张凌歌被妈妈赶出家,让她出去找小伙伴玩,不要整天看书搞出近视来。于是两人约好在CBD一家西餐厅见面。 已是1月底,深海却更冷了。 坐地铁“面基”时,她发现地铁站里居然比外面还冷。“即便要通风也不需要开冷气啊!”张凌歌裹了裹羽绒服,她现在特别想念北方的暖气。 走进餐厅时,冯晨夏也刚到,还没有入座。她比了比张凌歌的个头,做欣慰状,“丫头长高了啊!” 张凌歌接过冯晨夏送给她的新年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套《解剖图卡》,里面有上百张解剖图。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还没有给你买新年礼物呢。那,我给你发红包吧?” “记下,记下,以后算利息,按高利贷利率计算。红包什么的就算了。” 今天是旧年最后一天,深海的外地人大部分回家过年了,所以这家餐厅里只有冯晨夏和张凌歌这俩顾客。 冯晨夏点了奶油蘑菇汤和T骨牛扒,张凌歌点了份厨师沙拉和法式焗蜗牛,又点了一份鳕鱼条。她不想中午吃太多,担心晚上没有肚子吃除夕年夜饭。 张凌歌举起水杯,敬向冯晨夏,“感谢你在过去几个月里为女性做的一切。” “你高看我了,我现在是为了我自己。至于将来,我也不知道。不过呢,为自己争取利益也没什么好羞愧的。”冯晨夏嬉笑着也举着水杯,怼了一下张凌歌的杯子,“当然,我是要当政治家的人。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在于有没有理想。我终究会找到自己理想的。”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想当官吗?”见张凌歌摇摇头,冯晨夏继续说道,“如果我当了官,而你是我的下级,我就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如果你是我的上级,我也可以为你提供坚固的基础。所以呢,越多女性当官,女性的仕途之路就越好走。我觉得那些不喜欢有女上司的女性,是脑子有包!你没有一个女上司,就意味着你成为别人的女上司,比男性要难上很多很多。” 冯晨夏往嘴里扔了半块草菇,一边嚼着,一边口齿含糊地说,“当然,刚才我说的是政客,现在我们说说政治家。我以前呢,还追过不少网上的女频文。在这些网文里,作者似乎特别喜欢在女主当了官,或者获得了当官资格后,让女主挂冠而去,退隐山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女主视权财为浮云的高尚品格……” 张凌歌笑了,这样的网文她也看过不少,当初也曾认为这样的女主特别潇洒,但是现在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吧?你知道哪儿不对劲吗?因为这些作者完全不知道权力意味着什么!”冯晨夏接着说道,“从小的方面来说,权力意味着对周边人的责任。女主挂冠而去,倒是潇洒了,那些不离不弃追随女主的下属怎么办?要知道,这些下属之所以追随女主,是因为他们想通过女主,来实现自己的抱负!宋太祖为什么被“黄袍加身”,因为赵匡胤进了一步,他的下属才有可能大展宏图。 “那么,女主在争取下属支持时,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将来会弃他们而去?如果没有,就是对这些人的未来不负责! “从大的方面说,追求权力也意味着对未来有勾画,意味着女主打算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女主挂冠而去,是不是对自己和同路人的理想不负责呢?我们打个比方,如果有一天,你张凌歌当了和谐医院的院长,第二天你就高风亮节地退隐江湖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张凌歌乐不可支地说:“不仅我的老师、同学、同事、下属和病人会江湖追杀我,我自己都会羞愧地自杀好不好!这也太不负责了!” 下午,张凌歌和家人逛花市,买了剑兰、银柳和一大捆插花后,三人回到家里。陈匀一进门就摆出大厨模样,系上围裙,准备搞出“八菜一汤”的年夜饭。鱼嘛,是要备两条的,一条吃,一条看——年年有鱼才是好兆头。张全也没闲着,她忙着切葱剥蒜刷鱼鳞打下手。 只有“剥削阶级分子”张凌歌躲在房间里,歪在床上和小伙伴们聊微信。 “学神永远闪耀!你每门课的分数都在90分以上!”这是萨蒙蒙发的,“拜学神所赐,我的所有课程也全部超过80分了!学神受我一拜!” “考场得意,就必须荷包失血。学神赶紧发红包吧!”何荟和谢晓秋也上来凑热闹。 张凌歌乐滋滋地在203群发了个大红包,人手有份,每人能拿多少就看运气吧。她告诉小伙伴们,自己搞到了亚米国医学院的学习资料,已经用手机扫描APP扫了一些了,打算晚点放在群分享里,让大家一起学习。“谢晓秋虽然不是咱临床八年的,但是资料里面有生化知识,对你也有用,你也看看吧。” 在一片感谢声中,萨蒙蒙发来好多哭泣的表情包,“只见过逼着夫婿觅诸侯的,没见过逼着室友上进的。我们是你的竞争对手啊,你应该藏着掖着,不给我们看!” “我大公无私!我不计回报!”张凌歌笑着发了条微信。 第17章开学2017 “术前准备完毕,请主任上台!” 张凌歌先分离胆囊与其它腹腔脏器的粘连,充分显露胆总管、肝总管和胆囊管后,用钳夹夹住胆囊动脉两端,再拿内镜手术剪剪断胆囊动脉…… 突然,身后传来女儿的大哭声:“妈妈,螺旋桨还没有装好呢!”她急忙回头,然后…… 然后,张凌歌醒了! 睁眼四下看了好一会儿,张凌歌才确定自己躺在宿舍里。现在是凌晨五点半,天还没有亮,203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的跳动声。 自从看了亚米国的医学资料后,张凌歌的梦里,就不仅有两个小家伙了,还有讲台和手术台。 昨天,张凌歌梦见自己给医学院的学生讲移植外科最新进展,那两个小家伙像两只小狗一样,在教室里乱爬着。好不容易讲解完很长一段PPT,张凌歌转头一看,却见小女儿正津津有味地啃一个学生的鞋子,一着急,她就醒了…… 开学第一周,张凌歌就参加了一年级《大学英语》、《大学医科数学》、《大学物理》、《有机化学》、《普通心理学》和二年级《解剖学》、《药物学总论》、《预防医学与公共卫生》、《流行病与生物统计学》的免修考试,并申请免听《病理学与病理生理学总论》和《病原生物学》。 这次,长了见识的辅导员吴老师,看到张凌歌这么老长的《免修免听申请表》,只笑了笑,就自己跑去找韩丽和周济申签字。 “你不用去。你现在是咱院的‘大宝贝儿’,提什么要求韩院长都不会觉得过分。” 现在免修考试结果出来了,成绩自然是棒棒哒,但是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连萨蒙蒙都没有过于兴奋,“早料到的事,就不会激动了。” 这个学期,张凌歌要上的课只有《近代史纲要》、《体育》、《大学物理实验》、《马克思基本原理》、《形态学实验》、《细胞与生物分子实验》和两门选修课:《流行病学资料分析》、《临床研究方法》。 张凌歌这几天先预习了一遍《近代史纲要》和《马克思基本原理》,这两门她也不打算逃课,但是上课时就看其它课程的书好了。反正冯晨夏说保证会专门开一个“张凌歌考试突击班”,给她划重点并帮她猜考题,“这两门你考不过90分,我就肉袒负荆,要杀要剐,都由你顺意处置。” 除了上课和继续研究亚米国的临床医学教材外,张凌歌这学期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练“女子防御术”。不过张凌歌练的女子防御术,不是近身防御,而是远距防御。 进过万千年的进化,女性身体为生育做了很大的改变……皮下脂肪厚,使得女性在面临生存困境时,更容易存活。但这样的进化,也使得女性作为一个整体,其力量比男性弱了差不多一个数量级。即便双头鹰国女性可能比华夏部分男性更强壮,但与本民族男性比,还是会羸弱很多。 张凌歌听过一个说法:据说男性里有高达八成人,每天至少三次,会与周边人比较“武力值”。当然,这样的比较是暗中进行的,明面上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而女性与周边人比较“武力值”的比例只有不到三成……听起来好像女性更爱好和平,不过张凌歌知道另有原因。 其实女性的“武力值”焦虑感比男性更甚。但由于女性和男性的体力值相差太悬殊,因此除了过于敏感焦虑的女性,和那些肌肉发达、学过格斗技巧的女性,其它人和男性比较“武力值”就是找羞辱……除非能研发出“外骨骼”来强化女性体力,否则没有办法改变这巨大的差距……所以绝大多数女性会找个男性来保护自己,以缓解“武力值焦虑”;与此同时,在文字里表达对武力充沛的向往。 因此,即便女性和男性的智力相当,女作者在写末世文,比如丧尸文时,往往不会考虑让女主以智力取胜或以工具取胜,而是让她因机缘巧合,获得远超男性的力量,大杀四方。 张凌歌患有严重的“武力值焦虑症”。学了解剖学后,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砸铁”,也很难超过男性的力量中位值。 当然,“砸铁”还是要的,可以让自己反应更敏锐些,对未来的外科生涯也有帮助;身高也需要再长长……但是想更好地保护自己,必须寻找其它方法,所以她开始研究远距武器。 热兵器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在华夏不现实。张凌歌就把目光转向了远距冷兵器。 简单点的,就是口袋弓了。有网友说长射袋口袋弓的最大射程可达两百米以上,张凌歌试过,没有改装过的口袋弓,射程最大也不超过八十多米。张凌歌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力量太小,看来还得继续“砸铁”。 所有无棱角的小东西,口袋弓都可以发射。张凌歌在自家的墙上试过,十几米外射出的塑胶BB弹,居然能把墙面打出很深的凹印。在春节期间,她还差点因此遭遇“男女双打”。 口袋弓更棒的一点是,它不是金属制成,因而能轻易通过地铁、火车和飞机安检。 略复杂一点的就是小型弩了。张凌歌在网上买了好几个蝙蝠弩(或天蝎弩)。这玩意儿前些年网上很多,但是最近被“盯上了”,她花了很多功夫,才找到一个卖家。 蝙蝠弩属于精确打击武器。张凌歌在家里所有的门上都挂了箭靶,有网购的,还有自制的棕靶。 至于蝙蝠弩的箭矢,张凌歌用的是一次性签字笔芯。开学还没几天呢,小伙伴们已经帮她收罗了一大箱子。 过几天冯晨夏来华清大学玩时,张凌歌准备送给她一个口袋弓、一个蝙蝠弩。冯晨夏交游太广,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必须有合手的防身武器。 今年开学晚,再过不到十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张凌歌打算在妇女节的前一天和妇女节正日子,抽出点时间,和冯晨夏一起搞出点大动作。 刚到2月底,张凌歌的手机各种应用和电子邮箱里就塞满了促销广告。那个什么“买宝”,更是隔一会儿就推送一个,每个广告的抬头都是“女生节买买买”、“女神节,对自己好一点”之类的。 张凌歌之前还看过网上的图片。很多大学的男生在所谓的“三七女生节”,在校园的树干上挂满了“每年一到三月七,只爱你们不搞基”、“我用带正电荷的眼眸,征服你带负电荷的心灵”、“X院女生是咱家指定的女朋友”等横幅,甚至还有完全属于性骚扰的标语“送你一条祖传染色体”…… 张凌歌将自己的想法告诉203室友,问她们想不想加入。 “我本来就是困难户,这样搞了,男生就更不会关注我了。”萨蒙蒙看了眼目光能杀死人的张凌歌,小声地嘀咕道。 “你参加了,就会有男生关注你了。就算他们依然不会追你,但至少有了关注值。要知道现在是‘眼球经济’时代,关注就是力量啊。”何荟快活地怼了一句,“我加入。就算没有哥哥爱,咱还有凌歌这个歌歌爱嘛。” 谢晓秋也无所谓地说自己要加入,“学校里的男生都知道我有红斑狼疮,不会有人追我的。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迫于室友的压力,萨蒙蒙终于同意帮着做准备,并在这两天和她们一起去。但她打算等下背着她们去超市先买几个口罩。如果203的室友被人笑话了,她就戴上口罩,假装不认识她们——“再怎么着,死道友也不能死咱贫尼啊!” 第18章咱们的节日2017 冯晨夏这学期把能免修的课都考了,能免听的课也都免了。她不打算再多选其它课程,准备把剩下的时间,用于校内社调、校外社调,和“收小妹”。虽然目前还没有最后决定未来的方向,但冯晨夏的直觉告诉她,拉起一支队伍还是很有必要的。 冯晨夏的目标尚不明确,但对于本科学生来讲,她现在就已经颇具“理想号召力”了。 在中都大学,大多学生会被“校史”鼓舞,有着外人认为“天真”、自己觉得激情的东西在心里激荡。中都大学生最喜欢说的就是周星驰在《少林足球》里的台词——“做人如果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返校没多久,冯晨夏就去找了之前去过的几个小组的头头。虽然话不投机,但是有的事还是可以合作一下的,比如商议能否一起在三八妇女节搞宣传,在中都大学和华清大学宣扬正确的“节日观”。 冯晨夏群众基础好,号召力比这几个松散小组的头头要大得多。于是在看过冯晨夏的方案,经过数轮讨价还价,这些小组成员终于同意加入到冯晨夏的《为“三八劳动妇女节”正名》活动。 当然,只有这些小组成员还是不够的。 3月4日是周末,冯晨夏让几个“核心迷妹”去通知一年级的女生们,晚上到一个不卖宵夜的饭堂开会,她自己还联系了几个高年级女生,说服她们也拉多一些学姐来参加这次预备会议。 在会上,冯晨夏把控着节奏,一会儿激情高昂,一会儿循循善诱。最后,大部分与会者都同意在三月七日和三月八日这两天搞点“新意思”。会后,冯晨夏把大家分成几个小组,分别准备材料,每种材料都准备至少二十份。在会议结束后,冯晨夏还搞了个募捐,指定一名金融专业学生做统计,并承诺所有支出都将用于相关活动,支出明细会及时在几个女生楼大门口公布。 3月7日是周二。203室所有人打算集体逃掉下午的课,连张凌歌都不例外。还不到11点,张凌歌等人就急忙赶到几个就餐人数最多的学生食堂。 虽然张凌歌和室友们设法拉了几个女生参与她们的活动。不过她们毕竟不是冯晨夏,号召力差太远,现在全部人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多人。而张凌歌准备在至少五处地方摆摊搞宣传,很明显,人手不够。 好在冯晨夏及时带人来支援了。中都大学参与冯晨夏组织的活动的学生已经超过了200人,冯晨夏搞了不下十个点,每个点十几个人,剩下的,她都拉到了华清。 张凌歌和七八来个中都大学女生守着一个摊子,其它室友分别去其它摊子。这些宣传点,都在中都大学几个就餐人数较多的学生食堂对面。 张凌歌和几个女生,在离食堂大门口十来米的地方找了几棵树,挂好三条横幅,其中一幅横幅还特意遮挡了一条言辞下流的标语。她们按照几个主题,在横幅下分别挂上大幅宣传页和宣传画。 这些主题有: “三八劳动妇女节”的来历; “从甲骨文,看当时的妇女形象”; “华夏古代妇女的贡献”; “华夏近现代妇女的贡献” “妇女运动与科技革命的关系”; “雌激素和月经是大自然对女性的馈赠”; “繁体字‘妇’等于‘服’吗”; “‘妇’扫天下,‘妇’推大山”; …… 在摊位的条案上,放着印有宣传张主要内容的小册子,和一大摞调查表。调查表的内容是:你认为三八节应该用妇女来称呼所有女性吗?你更喜欢“三八劳动妇女节”、“三八劳动女性节”还是“三七/三八女生节或三七/三八女神节”? 原来早在1857年的3月8日,亚米国新乡的纺织女工就为了抗议恶劣的工作环境和极低的工资,走上了街头。她们的抗议活动,不仅促成了亚米国第一个工会组织的诞生,也成为第一波女权运动的肇始。 “160年前的事了!”一名华清大学的女生,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默念着大幅宣传页上的文字,“1857年就有三八活动;1908年,亚米国妇女就走上街头,为妇女选举权呼吁……” 另一个女生站在旁边的宣传页前,对同伴说道,“我看过许慎的《说文》。原来他说的全是错的啊?其实在甲骨文中,“妇”是特指有身份的女官。殷商诸“妇”可以领兵出征、参与祭祀、整治甲骨、负责农事……跟东汉许慎或班昭笔下只能“持帚洒扫”的“妇”有很大的差异。还有这个妇好。她可真厉害。” “还不光是这个呢,”同伴指着另一张宣传页说,“原来‘姓即女生’,就是‘生母’的意思。姓为女性专用,男性是不能用的。所以华夏最早的姓,都是带女字部首或偏旁的。像上面写的华夏八大姓:姜姓、姬姓、嬴姓、姚姓,还有姒、妘、妫、姞……所以孩子都应该和母亲姓,而不应该和父亲姓,是吗?” 在另一边,张凌歌正指着甲骨文的“帝”字,向同学解释到,“在甲骨文里,‘帝’为本初之意,通‘蒂’,有‘女阴’的含义。据考证,是母系社会女性部落首领的称号;在卜辞中,则可能指的是女巫。按照华夏传说的时间来看,‘黄帝’很可能是将数名女性部落首领融为一体的传说人物,并非一个人,更非一名男性。从古代‘感应而生’的传说可以看出,直到黄帝后很多年,华夏很多地方应该依然处于母系社会! “而妇女的妇字,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解释,对应的是女性在这些时期的地位。”张凌歌指着印有妇字不同写法的宣传画一一解说。“在当代,由于女性地位依然低下,所以在目前通用字典里,妇字的字义有三个:一是代表已婚女性;二是与‘夫’字相对,其实和第一个意思是一样的,依然是已婚女性的意思;第三个含义是代表‘儿媳’。 “我相信,这就是为什么年轻女性不愿意被称为‘妇女’的原因之一。当‘妇’字和婚姻画上等号,就意味着女性的社会角色被局限在家庭里。而在大城市离婚率超过四成、不婚女性越来越多的今天,对‘妇’字的解释,显然是不符合时代发展的。我们这里有个表格,大家可以填一下,看看同意以妇女称呼全体女性的比例有多少。同时我们也想知道,大家更希望改变‘妇’字在当代的解释,还是打算用女性二字替代妇女二字。 “大家也可以再关注一下‘妇’字的简体字。我认为这个字非常有意思,它象征着女性推翻压在自己身上的三座大山。我很喜欢这个字。”张凌歌有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围观女生的表情,“华夏女性都喜欢把自己往小去打扮,都生怕被别人说老了,这其实也说明华夏女性地位低下。因为时间居然不能给女性带来任何财富。而对于男性来说,时间意味着经验、经历、成熟和地位。所以各位女同学,请珍惜岁月给你们的馈赠,而不是仅仅把自己定义为‘年轻的、处于最佳生育期’的女孩子!” 忙完这两天,冯晨夏把华清大学的调查表一起带回中都大学,由自己和几个积极分子来分析汇总两个大学的调查表。 中都大学收回的调查表数量是华清大学的五倍以上。除了因为冯晨夏的组织工作做得好以外,还因为中都大学女生比例更大,且参与社会活动的兴致也更大。 中都大学的调查显示,有近一半的参与者愿意继续过“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参与者,认为“妇女”二字限制了女性的身份,应该以“女性”代替“妇女”,把“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改为“三八国际劳动女性节”。反正是women的中文翻译,翻译成什么都可以。 而华清大学的学生中,认为应该继续过“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刚刚超过5成。 冯晨夏又仔细看了看这次活动的调查表,想了想,知道了问题所在。这个调查表太简单,不足以充分了解两校女生的想法,也不足以让这些女生了解到冯晨夏、张凌歌等人的意图。 第二天,冯晨夏就去中都大学数学学院找了信息与计算机专业的女生刘乐召,让她帮着搞了一个手机投票APP,在自己的几个社交群里,发了投票链接。 这次设计的调查问题很多,洋洋洒洒有二十多条。 冯晨夏以前读过一本名为《选举与民意调查》的书。书里讲过怎么设计民意调查表,才能更好地引导被调查者的意志。冯晨夏觉得自己得花点时间再读读类似的书了。另外,还得研究一下如何打造一个团队。 第19章书呆子2017 三七、三八的活动结束后,203室的气氛变得有点怪。一向咋咋呼呼的萨蒙蒙和何荟,突然变成了哑巴。 这天下午下课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打饭回宿舍吃。张凌歌、萨蒙蒙和何荟都安静地吃着,只有谢晓秋隔一会儿就闷笑一声,笑的太急,还被汤给呛住了,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张凌歌走过去,轻轻拍打着谢晓秋的后背,回头看了看变成“闷葫芦”的何荟和萨蒙蒙,对谢晓秋说,“有什么笑话就分享一下呗。” “‘扯乎’上有个人提了个问题,说自己对儿媳妇非常好,把她当成亲女儿,为什么儿媳妇对她还不亲不热的,就不能把自己当成她妈吗?下面有个回答可逗了。”谢晓秋好不容易缓过劲儿,现在又笑得抽抽起来,“这个答主说:‘你把我当亲女儿……那我和你儿子算什么?乱伦吗?当亲女儿,很好啊!我昨天刚和我妈吵架,还摔了一个碗,今天母女俩啥都不记得了,我给我妈买了件新衣服,我妈刚做了我爱吃的菜。婆婆要是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我也无所谓。’哈哈……” 萨蒙蒙闷哼了一声,放下饭盒,“你们干嘛又提这个啊?搞完活动,我心里就老想着歧视啊,婚姻啊什么的,觉得啥都没有意思。连世界上最美的感情——爱情,我都不想追求了。最近连网络小说都看不下去。” “你一个学医的,还信什么爱情啊?”谢晓秋笑了,“我学生物的都不信。不过是神经递质激素、去甲肾上腺素释放的为了欺骗人类繁殖的化合物罢了。你去买买买,也可以促进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你high起来。你要舍不得钱,就去锻炼身体,多巴胺分泌得更多;至于内啡肽,嗑个阿片类止痛剂就好了。” 张凌歌坐到何荟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终于把何荟给看毛了。 “不用这样盯着我!我和萨蒙蒙一样,心里也觉得膈应。”何荟觉得说出来心里还舒服点,“我上小学、上中学的时候,我从来不和女孩玩。要不是军训时和男生打了一架,我早就在华清发展出十几个‘哥们’了。 “我参加你们的活动,就是因为看不惯女生的‘作’,我就是想当‘女汉子’。但是认真看完你们搞的资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歧视女性,包括歧视我自己。我才知道原来雌激素和月经都是好东西。 “我以前看网文时,嫌女频里的爱爱爱啊,太无聊,男频的‘招后宫’网文也代入不了,就看男同‘纯爱’文。但是我最近上网,看了一些国内外的男同言论,才知道男同里面,有着比例最高的‘仇女症’患者。” “我恨你们!”何荟气呼呼地说,“我现在发现哪儿哪儿都是歧视。还能不能好了?” “不管你有没有察觉,歧视都是存在的。你如果想学外科,歧视的天花板你马上就会触摸到;如果你学内科,比如说内分泌,性别天花板会高一点,但是你总归会碰到的,除非你不想当主任医师。”张凌歌笑着看着她说,“所以逃避是没有用的,应该正视并挑战它。” “反正我家那边的习俗是‘两头顾’,不娶不嫁。生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姓。”谢晓秋无所谓地说,“不过这些现在对我都没有意义。红斑狼疮有一定的几率会遗传,而且患者怀孕生孩子的风险很大,没有男人愿意找我这样的……我已经决定不结婚了。” “没关系,有我呢。”张凌歌笑着安慰谢晓秋,“我会搞出人造子宫的,你研究基因。咱们看看能不能筛选掉不良基因,搞出优生优育。另外,告诉你们啊,谁都不许做产科医生,我一定会让产科医生下岗。” 张凌歌这学期实验课不少,她需要花很多时间泡在实验室里。 目前张凌歌面临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下学期是在华清上、在和谐上,还是两边跑。她已经看了好几个月的亚米国教材和讲义。大二下学期、大三上学期课程,和要在和谐医学院上的大三甚至大四的大部分课程,她都已经掌握了。 所以,后面应该怎么选课?怎么上课? 首先,实验课是无法免修的。作为一个将来准备搞科研的外科医生,掌握好实验技巧也是很重要的,这些课她也不想免修。 张凌歌打算在暑假去深海或者中都的医院里实习至少一个月,看看能不能申请一些课的免修。 看着眼前这乱七八糟的选课安排,张凌歌心想,自己应该找时间与和谐医学院的领导聊一下。课程表涉及到大三下学期及以后的课程安排,就不属于韩丽和周济申的管辖范畴了。 迎春花、杏花、玉兰花和樱花开了一茬,桃花、梨花和海棠就接踵而来;牡丹和郁金香绽放的时候,紫藤也挂了如云似雾般的垂蔓。等到空气里隐隐约约飘来薰衣草的香气、朱自清最爱的荷塘里撑出小荷苞蕾的时候,华清大学的学生都知道,考试季就要到了。 这天只有上午两节课,上完课后,张凌歌继续泡在实验室里。都忙完,她才发觉上腹和后背有点隐隐作痛,中午饭没吃,饿着了。 现在已经过了下午2点钟,饭堂没有东西卖,张凌歌只好去小卖部买了一包饼干,准备回宿舍拿上iPad和书,然后去图书馆找个地方学习。 没想到刚进宿舍,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张凌歌赶紧跑过去关上窗。关窗前她拿下头上的发箍搁在桌子上,不小心被背包碰了一下,掉到地上,正好一脚踩上去,她仅剩的一个发箍也牺牲了。 上个学期,张凌歌留的是短发,需要时常修剪。也不知道那些理发师,是想逼着你经常去剪发好多赚钱还是怎么着,每次理发,都不肯多剪。这样张凌歌每个月都得去一趟理发店,在里面耗上差不多一个小时,真的太浪费时间了。所以在寒假期间,她就开始留头发。 留长头发,总归有一段特别丑的时期,而且长发掉在脑门上,会让她非常烦躁。因此开学后,张凌歌就去十元店买了好多发箍。发箍往上一推,烦恼丝就不再烦人。 不过发箍也是易耗品,很容易断。现在一个发箍都没有了,张凌歌只好翻翻抽屉,找出几个皮筋来,在脑后扎了两个小辫,把额前的头发归拢一下,再在头顶上弄个抓髻……没办法,头发还不够长,只能分批歼灭了。 外面雨下得那么大,看来,下午只能待在宿舍里复习。 张凌歌的复习方法很高效。她现在经常闭目做养神状,在脑海里生成实验、诊断和做手术的画面。 刚才,张凌歌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怎么诊断、怎么治疗的全过程——病人进门后,如何问病史,如何触体检查,要开什么检查项目,怎样做出医疗诊断,写病历有哪些条目不能遗漏。如果病人需要手术治疗,作为普外医生,如何告知病人及家属,怎么做自己和病人的术前准备……在脑海里,张凌歌看着自己刷手,被护士穿上无菌手术衣,给病人消毒、备皮;然后一会儿变成一助,手持吸引器,检查出血点;一会儿又变成主刀医生或者二助…… 现在,张凌歌又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腹腔镜手术流程:怎么检查腹腔镜设备和超声刀、高频电刀,穿刺气腹针后,如何调整监视器和摄像机。还有如何利用既有设备提高手术精度…… 又过了几遍实验流程后,张凌歌听见肚子叫了一声,瞅了瞅手机,已经五点半。她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经停了,就把书和资料都放进背包里,准备吃完晚饭就去图书馆看书。 走在路上时,张凌歌发现今天自己好像特别吸引人。所有对面走过来的人,都会上下打量她一番。 难道是因为我的“学神”称号太响亮了吗?还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张凌歌抹了一把脸,发现手上并没有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沾上什么颜色……想来,应该还是咱“学神”头衔太亮眼了吧? 到食堂排队打饭时,张凌歌听到后面有个女生在小声地笑,她回过头瞪了女生一眼,没想到这个女生直接笑得直不起腰。 “毛病!”张凌歌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她还特地挺了挺腰,昂起头来。 给她打饭的师傅,今天态度特别和蔼,笑着问张凌歌想吃点啥,给她打了很多菜,居然一点也没有施展“抖功”,盘子里面满满的都是肉。把盘子递过来时,这个师傅还把张凌歌唤作“小丫头”…… 今天这些人怎么都怪怪的?张凌歌坐下吃饭时,脑子疑惑了好几秒钟,她又打开背包,拿出资料,再度进入忘我境界。 看得正投入呢,突然觉得头顶的一撮头发被人揪了一下。张凌歌仰起头,却见何荟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痛苦表情,还揉着肚子,显见是笑岔气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何荟把盘子扔在餐桌上,趴上桌,伸手去抓张凌歌的头发,“小朋友,幼稚园放学了?今天的抓髻真好看,是妈妈还是爸爸帮你梳的?乖,等下阿姨给你买个头花戴好不好?” 张凌歌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还扎着三个抓髻呢。她跑到饭堂门口的玻璃门前照了照,真不错,像三叉戟一样,难怪能收获那么多“关注值”。 张凌歌的发质很硬,即便取下皮筋,头发还是会“站岗”的。正发愁呢,何荟笑着对她说,“呆子,别着急。我去找人要几根发夹。把辫子歪过来夹住就可以了。” 按说吧,出了个大丑的张凌歌,应该会成为大家的笑柄。但奇怪的是,在随后的日子里,她不但没有被嘲笑,人缘还好了不少。不仅临床八年制学生特别喜欢和张凌歌一起行动,连其它专业女生都凑过来,想从她身上沾点人气、神气和仙气。 “你知道为啥嘛?因为之前你表现出来的那种勇于斗争的女权先锋形象,太不符合大众对‘学神’的想象了。”谢晓秋笑着说,“现在你扎个‘三叉戟’到处晃,还拿眼神杀人,终于有点‘高功能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模样,大家也就放心了……不撞电线杆的陈景润,还是陈景润吗?” 第20章情书2017 在张凌歌忙着与和谐医学院领导讨价还价,搞掂下学期那个纠结无比的课程表的时候,冯晨夏正在考虑如何“收小妹”。 “收小妹”,首先要确定的是自己未来的目标。有了目标,才能选择路径。 那些女性高官的“日常”,让冯晨夏产生了生理厌恶。 即便她可以做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即便她愿意在未来几十年里都戴着面具生活,她也不愿意仅仅因为性别就不得不站在其它人的身后。因此冯晨夏几乎完全放弃了走“体制”之路的想法。 然而,非体制之路也是歧路多多,应该如何选择呢? 上个月,冯晨夏从一本名为《怎么卖东西》的书里看到了一个经典广告案例:只要有百事可乐广告的地方,就会出现可口可乐;只要有肯德基的地方,就会出现麦当劳。当肯德基开始卖豆浆、油条后,麦当劳也会跟进;当肯德基在公交站台布满广告灯箱后,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也会出现麦当劳的广告。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对于挑战者(百事可乐),出奇制胜是唯一有效的策略;而对于被挑战者(可口可乐),紧跟挑战者的任何举措,是防止这些举措出奇制胜、防止出现“黑天鹅”事件的最好办法。 当然,对于行业里尚未成长为挑战者的“小鱼小虾”,行业大佬最喜欢干的就是收编,即收购,并在收购后消化或取缔这个小品牌。 冯晨夏自然不是垄断者或者大佬,因此她只能采用挑战者的办法——差异化战略。且这个差异化,必须是垄断者无法跟进的。 具体应该怎么差异化呢?冯晨夏发现政治上的差异化,和经济领域的差异化有很大的不同。 企业的差异化策略,要求企业从服务、产品、企业形象或宣传方式、宣传地点、宣传策略上,与竞争对手有明显的区别,且必须在满足其目标客户差异化需求的同时,做到尽量全面优质化。 但是对于政治人物来说,全面优质化很可能不是优点,而是缺陷。 说白了,就是当一个政治人物在宣传可以直击其目标群体的政治策略时,最好能露出点破绽——这些破绽可以是不谨慎的言辞,可以是以前的过错,也可以是自身的某些缺陷。 当这些破绽被对手攻击时,该政治人物的支持者会更狂热地为TA辩护。而辩护的过程,或争论的过程,其实是强化忠诚的过程,此谓“洗粉”。 不过,由于冯晨夏的目标群体是女性,这个手段要谨慎应用。因为身处男权社会,或曰父权社会的女性,多少有点“道德洁癖”。 男权社会控制女性的手段非常高超,冯晨夏佩服得不行不行的。 男权社会一面把男性的职业天花板设得很高,一面把男性的道德底线设得很低。所以男人好色很正常,男性怎么可能少了生理冲动?“小头指挥大头”才是正常的男人,女性不应该苛求他们;男性争权夺势很正常,没点儿权力欲的男人,怎么可能有事业心? 与此同时,男权社会把女性的道德天花板,而非职业天花板,设得高不可及。 女人必须淡泊名利,争强好胜就是没有“女人味”,就是“男人婆”;女人必须把钱都给孩子、老公,自己花就是不贤惠,如果居然还爱钱,那就是“物质女”;女性在付出的同时,还敢要求回报就是“田园女权”;女人必须无偿奉献,乐于牺牲,提出任何个人要求,就是不符合“传统女性美德”……如果有某个女性的举止或言辞,稍微有点不符合男人对女人的设定,他们就会团结起来,用吐沫星子,和其它一切武器,搞死这个女性。 而处于被压迫地位的女性,其道德观也不可避免地刻上了男性社会的烙印—— 女人怎么可以出轨呢?男人出轨那是因为男人都那样,没有不出轨的男人。但你一个女人,怎么也可以出轨呢?你太丢咱女性的脸了! 你这个女人一门子心思想往上爬,真恶心!男人想当官那是因为男人就应该追求事业,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功利?太丢咱女性的脸了! 女人咋能一门子心思往钱眼里钻呢,真恶心!男人想捞钱那是因为男人就应该赚钱养家,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物质”?太丢咱女性的脸了!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啥,你说杀人如麻的都是男人?那是因为男人就那个德行,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学他们?太丢咱女性的脸了! 很多女性在外面顾忌着要给男人们留脸面,觉得男人的脸面比女人的脸面重要得多,因为女人是不需要面子的。但当某个女性做出违反男权社会规则的举动时,她们又觉得女人其实更应该要脸面,这个女人这么猖狂,丢尽了所有女性的面子。 …… 女性群体对同性私德的过于苛刻,让冯晨夏不敢冒这个险。 即便有不少女性认同某个女性候选人或女性领导的所有政策主张,但只要这个女性候选人或女性领导有一点点私德上的差错,这些女性就会抛弃她……女性群体的政治不成熟,让冯晨夏很是头疼。除非她能在采取此类“吸粉”加“洗粉”策略前,就事先让自己身处一个拥有足够庞大的“社会化女性群体”的社会中…… 真是个悖论啊!冯晨夏苦恼地挠挠头。 她叹口气,重新点开手机上的投票APP,思考着如何“吸粉”、“洗粉”。 对于女性挑战者来说,也许“吸粉”和“洗粉”必须分成两个层次处理。冯晨夏想,即在一个大范围内“吸粉”,再从粉丝中“洗粉”,形成大圈套小圈的格局。小圈里的,是忠实追随者,其中的佼佼者,可以成为未来领导团队的一员。 而“吸粉”和培育“社会化女性群体”,冯晨夏准备通过一系列活动来完成。 大学女生最关心什么?当然是三个内容,一是怎么谈个好恋爱,二是怎么找个好工作,三是如何拥有更好的职业发展前景……冯晨夏打算从这三方面下手。 在冯晨夏忙着制定“收小妹”蓝图的时候,她却被人盯上了! 曹欣是中都大学物理学院天体物理专业一年级学生,也是物理学院的新“院花”。 从外表看,曹欣是个典型的“俏妹子”——俊眉修眼,顾盼生辉。其文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 上次曹欣来华清大学援助“三八节”活动时,何荟一直半张着嘴偷偷瞟她,都看呆了。何荟还给张凌歌发微信,说自己这边有个养眼的美女,“不说相貌,光那一头垂到‘第九胸椎至第十胸椎’、几近及腰的秀发,就能让人三月不知肉味。而且那秀发呀,黑亮照人得嘞,还隐约带着点儿蓝光。” 张凌歌看到这个微信,当即就转给冯晨夏,让她把这女孩儿给“收”了。 没想到,这个女孩儿正密谋着要“收”冯晨夏呢。 中都大学物理学院里,各色男子齐全,虽然矮小畏缩邋遢的居多,但也不乏看着精神的。不过曹欣根本没有、也不打算留意他们的模样,因为她是个Les。 某些男同喜欢说自己有“晕屄症”,其实女性里有“晕屌症”的大约更多。只不过在男权社会,不管是男性、“腐女”、性学家,还是社会及文化层面,都更关注男同。女同则被几乎所有人忽视。连涉及女同的影视作品,都比男同的少很多很多。 前些年,东南边那个宝岛开放同性婚姻登记,女同的登记数量高达男同的4倍!其中自然有男同想享受婚姻便利和女性子宫,因而不愿“出柜”等原因。但是被社会忽视的女同,其实数量很可能比男同更多,恐怕是更合理的解释。 作为物理学院的一员,曹欣本来和冯晨夏不应该有什么交集的。但是军训文艺汇演上冯晨夏那首《故乡的原风景》,吹到了她的心上,虽然那天曹欣根本没有看清冯晨夏的模样。 从那以后,手持陶笛的冯晨夏,时不时会在她的梦中浮现。 上学期期末冯晨夏搞的“考试突击班”,曹欣是最积极的参与者。她不仅参加了自己需要考核的公共课的突击班,其它的她也一个不落地听了,就像一个追星“迷妹”。 “三八节”活动时,曹欣也是积极分子。听说冯晨夏在那天中午和下午要待在华清大学,曹欣就报名参加了华清大学支援团。 冯晨夏要保证整个活动顺利进行,不可能在一个摊点待太久,曹欣却不好意思一直跟在冯晨夏转,只好在每次冯晨夏转身离开时,用粘稠得可以当胶水的目光,追随冯晨夏的步伐。 网上不少人说:男同是不可逆的,而女同是可逆的。曹欣却知道自己以及绝大多数女同的性向,绝不可逆。更何况,不列颠科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已经表明,其实大多数女人都是同性恋或双性恋,真正的异性恋女人少之又少。 曹欣从小就知道自己有点“异常”。当荷尔蒙开始激动少女心后,让她心跳过速的永远只有女性。她暗恋过教她初中音乐课的老师,暗恋过高中的一位学姐,暗恋过两个女星,还暗恋过国外的一个企业家。 不过这些暗恋给她带来的不过是一时悸动,所谓“热恋期”最多也不超过几个星期。虽然她现在依旧关注那两个女星和那个企业家——但那不是爱,只有对冯晨夏的感情,她觉得够得上爱的标准。 曹欣在下学期一开始就打算表白,但“近乡情怯”,每次和冯晨夏走得略近些,她都会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干了。这个表白拖啊拖,一直拖到“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的仲夏,她才鼓起勇气,给冯晨夏寄了一封没有署名的表白信。 大学女生宿舍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赵尔然刚把信放在冯晨夏的床上,祁平柳就一把抢过去,口里说着“别是情信吧?”,就要撕开信封。 “别的你们可以看,如果是情信,你们不好看吧?”冯晨夏揉揉眉头站起来,“总得给对方留点隐私。” “啊!真的是情信?那我们可就准备拆了啊?”王萌和赵尔然放下手头的事,围在祁平柳身边,扭头看着冯晨夏说,“好的,习俗意义上的传达义务已经完成,拆吧。” “哎哟!真是情信啊!”祁平柳有点后悔不该这么莽撞,就把这烫手山芋抛给王萌,“我可啥也没看见,只知道是匿名的。” 王萌快速扫了一眼就把信递给冯晨夏,“是女生……是女生!” 三个人大瞪着眼看向冯晨夏——这也太震撼了。 呆了好一会儿,王萌终于找到自己的发声器官,“冯大大,你不会是弯的吧?我们会有危险吗?” 冯晨夏不耐烦地说:“我对你们的身体没有兴趣,只对你们的思想有兴趣。” 王萌捧着心,做受伤状,“大大,你其实不必怜惜咱我们。我们不怕危险,就怕不危险。我们早就被你掰弯了,只是不敢开口罢了。早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我们也不会错过先机啊!” 赵尔然看到王萌的做派,也笑着加入了“示爱”行列。祁平柳乐得哈哈大笑,打趣说冯晨夏可以开“后宫”了,不过她祁平柳不想被纳为妃,只用给个后宫大总管名号即可。 冯晨夏死劲儿挠着头,觉得头皮都快挠出来了——真是飞来横爱! 第21章讲座2017 自从冯晨夏抛弃体制之路后,她一改粗糙模样,穿着打扮变得精致了很多。 寒假时,她购置了几件“轻奢”品牌套装,大多是蓝黑二色,也有几套亮色的;又买了两个容易搭配的手包,和几套牌子货运动装。 之所以买“轻奢”牌子,是因为非牌子货女装,不是在这里加点蕾丝,就是在那里加条褶子。设计简洁大方,剪裁合体,材质不俗的,万中无一。而那些昂贵的所谓高档牌子货,收得就是智商税。冯晨夏自信智商尚可,当然不愿意被收割了,所以只剩下“轻奢”可以选了。 不买大牌货还有个原因。 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算弄个金罩子,也依然什么都不是;当你终于成了个人物,无须奢侈品加持,你就是个人物。 前几天,冯晨夏在几个群里发了举办“女性怎样在恋爱中保护自己”系列讲座的通知,大家反响热烈。几个积极分子,当然也包括曹欣,主动承担了在中都大学和华清大学女生宿舍张贴告示的任务。由于两校想听讲座的人太多,冯晨夏只好把大家分成A班、B班,分别安排在周六和周日,然后向学校借了个阶梯教室。 为了让讲座更有说服力和震撼力,她还拿出了一个杀手锏。 周六和周日下午,和冯晨夏一起站在讲台上的,还有一位女性,51岁的夏语兰。 这学期冯晨夏可没有白忙活。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参与各类“妇女援助”机构的日常活动。在这些机构里,她见得最多的,就是被“亲密关系”暴力伤害的女性。 夏语兰的女儿江童童是典型的被宠爱的女孩。父母生下这个宝贝女儿后,他们竭尽所能,在物质上和精神上,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努力给她营造最优雅的生活氛围。 经过“大家闺秀流水线”制造出来的江童童,配上姣好面容,一入学,就成为中都一家着名大学的校花。 被男生追烦了的江童童,放假回家时,问爸爸妈妈她应该怎么办?爸爸说,“当然是选择他爱你比你爱他更多的那个人啦。另外,男人只需要看将来能不能成功,千万不要找小白脸。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赶紧在大学里找一个合适的。社会上太复杂,不适合找对象。” 虽然江童童是校花,但是一般男生被她拒绝后,紧追不舍的也不太多。依照父母的标准,江童童认为这些男生都不够爱她,于是她的目光就落在那个最坚持的男生身上了。 那个男生长得一般,个子也不太高,不过成绩特别好。 这个男生第五次跪在江童童宿舍楼下的心形蜡烛圈里,江童童认为他通过了自己的考验,答应做这个男生的女朋友。 刚开始,这个男生真的非常体贴。他会帮她打饭,帮她抄笔记,帮她买卫生巾……不过几个月后,打饭的人就变成了江童童。 在和这个男生交往的“第一百天纪念日”,男生把江童童的所有化妆品都砸碎了。江童童被男生狰狞的脸吓坏了,泪水噗噗地往下流。这个男生一把抱住她说,“我不放心啊,我就是太爱你了!要知道外面全是‘狼’,你被‘狼’惦记上怎么办?咱就不化妆了,行不?” 江童童一边哭着,一边回想网上的“霸道总裁文”,心道:他这确实是爱我的表现,不会嫉妒的男人就是不爱你。爱了,自然就不愿意分享…… 大学毕业后,俩人在中都找到了工作。男生在五百强企业做IT工程师,江童童在一家化妆品企业做会计。 工作的第一天,江童童就和男友住在一起了。因为男友说两人都是刚工作的新人,分开租房太贵。 就在同居的第一天晚上,江童童被揍了! 起因很简单。江童童上班第一天,就因工作勤奋,被领导表扬了。回到家,江童童兴高采烈地告诉男友,男友却拉下脸,歪着嘴问,表扬她的是不是中年男人?要知道,那些男人不过想潜规则你而已! 江童童急忙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儿,公司大部分是女性,财务部长也是女的。 “你能耐了?敢顶嘴!”男友顺手抓起一个铲子扔了过去,江童童用胳膊档了一下,铲子尖锐的前端,把江童童的胳膊割出五公分的口子,血流了一身。 之后,就是男友的拿手好戏:下跪,自打耳光,求江童童原谅。 江童童原谅了,但是在这天以后,男友开始偶尔暴揍她,加每天羞辱她。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蠢吗?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连绣花枕头都不如,也就是我能受得啦!”男友鄙夷地看着她。 江童童从小到大都成绩优异,工作表现也很好,但是男友却能从她身上找出一万个缺点,还告诉她,幸好江童童遇到了他,否则肯定没人要,只能孤独终生。 从那以后,江童童被辱骂被殴打,变成了家常便饭。但奇怪的是,她依然确信男友是爱自己的,直到那一天看到了男友的手机…… 那个晚上,男友应酬回来,趁着浑身酒气又揍了江童童一顿,然后倒头就睡。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江童童担心是男友单位打来的,就接了,没想到对方是位女性,她叫了一声老公后,听见江童童的声音,就说打错了。 打错了?江童童翻了翻男友手机的通话记录,发现这个电话不仅被收入通讯录了,而且通话次数非常密集。再看看男友的社交记录,江童童才发现男友已经和这个女性在一起很久了。 造成这一切的,自然还是江童童的错——男友在微信里说,他和江童童都同居三年了,她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怕不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吧? 第二天一起床,江童童就拿着证据,要男友离开那个女人。男友拿出菜刀对着江童童甩了过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几个月后,江童童的母亲夏语兰才知道女儿不是分手了,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杀了! 晕厥数次的江父,一怒之下杀了这个男友,被判无期徒刑。而家破人亡的夏语兰,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中都大学的阶梯教室,讲述着自家的悲催经历。 这是夏语兰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这些。女儿最痛苦的那几年,她和孩子她爹却以为那是女儿最幸福的时刻,要不是后来听江童童的邻居说经常听见隔壁传出打骂声,她以为女儿一直过得很好…… 目送几个同学带夏语兰去其它教室休息后,冯晨夏站到了讲台上。 “从夏阿姨的经历,你们可能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不要找太丑的,家庭条件差的,不门当户对的男性,”冯晨夏道,“也许吧……但是你们必须明白,‘亲密关系暴力’可以说无处不在。‘打老婆’的有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也有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现在,让我们讲讲女性应该怎样在恋爱关系中保护自己,怎么避免陷入危险境地吧。”冯晨夏打开投影机,用光标指着白板上的内容讲解起来: “第一,不要接受用死缠烂打方式求爱的男人。他们并不是爱你,他们只是想‘征服’你。如果有人遇到多次拒绝依然‘阴魂不散’的追求者,请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第二,不要接受有自残倾向的求爱者。有统计说,这样的人更容易使用暴力伤害身边的人。 “第三,当对方开始频繁用言语贬低你时,请提高警惕,设法离开对方。千万不要以为对方指出你的所谓缺点是为你好,这是最常用的控制手段。那些控制型人格的男性,往往以贬低身边的女性,开始他们控制女性的第一步。记住,一定要离开他们! “第四,当对方开始限制你的社会交往时,危险离你已经非常非常近了。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男友爱你的表现,不要信什么‘男人都会嫉妒,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被人看’之类的话。切断你的社会关系,意味着你孤立无援。受到伤害时将很难求助。” “第五,当对方动手时,不要相信他后面的眼泪;不要相信‘以后再也不会了’这样的保证。家暴要么是0次,要么是无数次!” …… 坐在第一排的谢晓秋,对张凌歌说,“你这个朋友可以啊!有点帅。”张凌歌轻轻笑了笑,坐她身后的曹欣却连连点头——这是自己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不帅。 讲座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去饭堂吃饭时,女生们都在议论,说冯晨夏开的不是女生怎样保护自己的讲座,而是“反婚反恋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