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 画风不同也能谈恋爱》 第1章 [bg同人] 《(综武侠]同人)画风不同也能谈恋爱[综武侠]》作者:缭之兮杜衡【完结】 简介: 达丝琪当了十年的海军,某天一睁眼,不见了碧海蓝天,海鸥盘旋,只有一片干燥的茫茫沙漠,脑海中有一个女人在疯狂尖叫,你是谁?无论你是谁,快跑,他来了,他要杀我! 远方那人,白衣黑剑,冰冷如雪。 他说:“女人不该学剑,学剑的就不是女人。” 达丝琪微笑,很好,剑士先生,请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女人 **** 宇智波奈奈是被天才家族里的废柴,十岁那年,隔壁哥哥看一眼就能学会的火遁,她学了整整一天。 全家死于仇杀的那天,养母临死前将自己的一双写轮眼送给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送出火海,只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她拼尽全力的逃,因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没想到,再睁眼时自己居然身处异乡,收留她的大叔身体不好,咳嗽爱喝酒,一把飞刀例不虚发。 这是一本男女主画风和话风都不同,却可以谈一个甜甜的恋爱的故事。 排雷:虽然有甜文的标签,但是文里个别地方会有主角战斗受伤的情节,会标注 内容标签: 武侠 强强 甜文 成长 轻松 主角视角女主来自日漫男主来自武侠 一句话简介:女主来自日漫而男主来自武侠 立意:做善良的自己,选择最想要的答案,人生的路无论走哪一条,当无怨无悔 第01章 相杀 达斯琪当了很多年的海军,她确信自己打盹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分钟,伟大航路的风浪也决不允许她在值夜的时候睡得太久。可眼前的一切让她怀疑是不是最近黑面包吃得太多,开始产生的幻觉了。 她是从床上醒来的,睁开眼,入目皆是土黄,连她的被子都浸满了黄土的腥味,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灼热的气浪。 明明没戴眼镜,视线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她头还很晕,迷迷糊糊下了床,刚走一步就被拌了个踉跄,低头一看,脚下正踩着条破烂肮脏的裙子。海军g5支部的船几乎在伟大航路前半段转了个遍,登陆过数不清的国家,但这种形制的裙子,她不要说穿,简直连见都没见过。 可现在这条裙子正穿在她的身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达斯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脏几乎骤停,刚好瞧见这个房间角落里还有一面铜镜,她扑到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虽美丽却极为狼狈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约么二十六七岁,柔软而又黑亮的秀发高高盘起,头饰乱七八糟不成样子,鬓边杂乱,与尘土黏在一起,显然已有几日不曾打理,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白里透红,上面布满了汗水和泥混合的条条道道。 达斯琪深深地吸了口气,整整用了半刻钟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占用了一具陌生的身体。 这个结论让她毛骨悚然。但作为海军本部的上校,越是危机时刻,就越是要镇定,决不能因惊慌失措而大呼小叫。 说起来,达斯琪从十岁起就加入海军,这么多年下来,也算见多识广,可直到今天她才算真正认识了她所航行的海域。 伟大航路。这是让海贼们疯狂,让海军头疼的地方,所有人都说,伟大航路是奇迹之海,这里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都可能发生”自然也包括一夕之间到达一个陌生的世界,变成一个陌生的人。 手足无措之际,屋外的烈烈狂风忽然将门鼓开,漫天席地的黄沙一股脑地吹进来,达斯琪忙用手挡脸,迎着风把门关上,顶着门思索。 这地方倒是有几分像阿巴拉斯坦,她曾去过的沙之国,正盘算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能否找寻到熟悉的港口,与自家军舰汇合,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你是谁?你……你是鬼吗?为什么会占用我的身体?” 与此同时,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达斯琪强忍不适,拧起了眉头:“你的身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谁?” 一阵沉默,那道声音顿了顿,似呢喃道:“难道这就是他说的交易?” 达斯琪目光凝住,脱口道:“什么交易?” 脑中的女声道:“我叫柳青青,是淮南大侠之女,点苍剑客谢坚的妻子。” 达斯琪道:“失礼了,我是海军……” 还未说完,那道女声打断她,声音带着莫名的惊恐:“不管你是谁,现在快跑!他来了,他要杀我!” 边陲偏僻之地,狼狈的女人,还有莫名的追杀……达斯琪收紧了手指,转身开门,直面沙漠狂风,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不是这个方向!他……他就在前面!” 达斯琪冷静道:“逃避是没用的,莫名占用了你的身体,擅自替你做出决定我很抱歉,但我绝不会在任何一场战斗中逃走,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追杀而躲躲藏藏。“ 脑中的女声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叹息道:“若是别人我也不会逃走,可他是西门吹雪!你不知道,他的剑法有多可怕……”说完这一句,她便彻底安静下来,同时,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也消失了。 她接着走下去。 人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达斯琪不知道那位追杀者长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从何方而来,但她就是有一种预感,朝着前方走过去,一定会见到他。 第2章 不一会,昏黄天地间忽然出现了一抹白,就像从天边降下的一座雪山,纯白而冰冷。 雪山在移动,而且移动得很快,瞬息之间,那抹白已成了一个人的轮廓。 轮廓在昏黄的烈日下越发清晰,那是一个男人,白衣黑剑,容颜冷峻,他站在这里,仿佛携了世外仙山终年不化的积雪。 达斯琪站定,顺手摸向腰间,腰带里缠着一柄软剑,这并不是她惯用的武器,相比于软剑,她更喜欢用刀。 细长的,一面开刃,上面刻有凹槽的刀。 她的目光略过来人的脸,凝在他的兵器上,那是把乌木为鞘的长剑,从外观来看,厚重古朴,份量不轻。 看样子,应该是把名剑。她这么想。 西门吹雪也没有看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他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柳青青,作为淮南大侠的独女,她早已习得淮南柳家的独门真气的精髓,再加上点苍秘传‘流云剑法’,二者融会贯通,势力不可小觑。 他的剑尚未出鞘,他在等,等这个女人的动作。 达斯琪没有动作,她道:“你就是追杀……我的人?” 西门吹雪点点头。 “为什么?” 西门吹雪只说了两个字:“谢坚。” 达斯琪蹙起了眉弯。柳青青的眼狭长而慵懒,仿佛藏了淡淡的雾气,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诱惑魅力,达斯琪不一样,她还很年轻,目光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少女样的温柔,只有在战斗时,会变得清正、坚毅。 因为她是海军,背负正义,打击大海上的罪恶是她的职责。 现在她正用着清正坚毅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方才她记得,这具身体的主人说过,她是谢坚的妻子。 这个男人提到了谢坚,难道是丈夫雇凶杀妻? 她立刻动手抽出了盘在腰间的软剑,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杀人是犯罪吗?最讨厌你们这些职业杀手了,为了钱什么都敢做!今天我就要代表我身后的正义,将你逮捕入狱!” 西门吹雪:“……” 他在沉默中笑了,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讥诮冰冷之意。 一个通奸杀夫的人,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他没有解释,他一向不喜欢解释,更别提跟这种人解释什么。 在达斯琪也不再废话,她已从那抹冰冷的笑容中认定,眼前这人就是个杀人狂魔!低喝一声,软剑横扫,剑光落雨般横劈出去。 一抹银白迎上了落雨,雨是小雨,雨丝绵密细弱,而银白的光却似奔雷闪电,将细雨劈得四分五裂。 然后雨势就变了,变成了瓢泼大雨,不再绵密如梭,却刚猛非常,能够穿越电闪雷鸣,奔腾不止。雷电也慢慢有了变化,变作了雨中的狂风,雨被风吹起,风被雨压下! 风雨交缠之际,大漠里的风沙也渐渐弱下去,黄灿灿的太阳从中天慢慢落下,孤烟落日,天色半沉半暗。 达斯琪在喘,越来越黑的天告诉她这场战斗至少持续了六个小时,六个小时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海军总部里,随便一个普通士兵的日常训练都在八个小时以上,军衔越高就越严苛,她能撑得住,但这具身体撑不住了。 握剑的手在发抖,呼吸急促得不像话,手腕和肩膀都受了伤,血混着汗一齐往下流,痛得连肌肉都在抽搐。 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之所以还没有倒,完全得益于平日里那些超越人体极限的训练。 俯卧撑两千个、攀爬绳索一百来回、长跑两百圈、实战练习到晕倒为止……这些训练绝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而打折扣,有时她甚至会做出成倍的努力才能稍稍比得过同期的男士们。 身体已到了极限,精神还在死撑。 西门吹雪显然也不太好过,三个时辰,他的内力早就耗光了,丹田处不断地抽痛着,好似被烈火烧灼,浑身早已被汗透,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自剑道有成以来,从未鏖战过这么久! 他不能停,他的剑一旦出鞘,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对手死,要么是他自己死! 他现在就觉得,剑势来去间,仿佛见到了黄泉的彼岸花。 夜幕已降临,白日里干燥闷热的风好似脱了鞘的刀,变得凛冽割人。 呼气凝霜,温度骤降。 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相互逐角的剑法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西门吹雪用剑挥开格挡的软剑,刺入达斯琪心口,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很轻很轻的,像是铁器摩擦的声音,紧跟着,他的剑身弯了弯,迅速回弹,在手中震动不已,发出一阵刺耳的剑吟声。 他看见对手在苍穹夜幕下露出粲然一笑:“武装色……总算是用这具身体使出来了。” 再出手,这一剑完完全全地落了空,因为“柳青青”在他眼前消失了,下一瞬,西门吹雪似有所感,猛然回身,凝起最后一丝内力刺出去! 他看到自己的剑刺入“柳青青”的肚腹,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顺着剑锋滴下,同一时间,金色的剑柄重重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立刻陷入了更深一层的黑暗之中。 第02章 相识 在沙漠的夜晚里倒下可不是好玩的,刺骨的冷风与严寒足以带走任何一个企图在此露宿的旅人,西门吹雪倒下的时候,脑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我大概是要死了。 第3章 烈日下策马奔驰,十三日追踪两千里,他只为了给一个陌生人报仇,去杀另一个陌生人,并为此丢了命,他不后悔,因为这是他的道,在执剑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殉道的觉悟。 若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也练不出那样可怕的剑法。 西门吹雪没想过自己会醒过来,他睁开眼,身边正燃着篝火,手杵着地翻身把自己撑起来,躺着不觉得什么,一起身只觉得左半边脑袋一阵阵的钝痛,因为太阳穴遭受的猛烈撞击,他的左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强烈的昏沉感让他失了重心,身体摇摇晃晃。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用木板和泥土搭成的破落的土房里,在沙漠深处常有这种土房,一般是经商的队伍为了沿途供给匆匆砌成的,从地上的积灰来看,这间房子里本该有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现在床和桌子想必已变成了烧火的木柴。 是谁把他带到这儿来的?莫非是路过的商队?柳青青呢?她是不是也得到了救治? 仿佛是上天特意回答他似的,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的门打开,是柳青青,她扶着墙一点点走进来,半身都是血,有已干涸成褐色的血块,也有鲜血不断溢出,沿着破裙子往下淌。 她的脸色惨如金纸,脸上布满了冷汗,顺手丢给他一只水囊,缓缓道:“十点钟方向……有一片绿洲,离这儿不是很远……”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喘几口气,说完再也坚持不住,靠着墙坐下去,肩膀微微发着抖。 西门吹雪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看了许久才道:“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她的伤处看,从未离开过,那一剑刺得很深,足以让一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失去行动能力,或许不至命,但想要在短时间内站起来,并且驮着一个成年男人走到这里已经是超越人体极限了,她竟还有余力去拆床生火、深入沙漠去找水? 西门吹雪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从他调查出的讯息来看,柳青青出身大富之家,与点苍剑客谢坚成亲六年,过得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不曾吃过一点苦头,后来她与她丈夫的四个朋友通奸,再杀夫,一见到他,立刻仓皇狼狈地一路逃窜,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真是怎么看都对应不上。 首先她武功奇高,所用的剑法迅疾如雨,倘若柳青青真有这么高的武功,那她在江湖上的名声也绝不会是某某之女,某某之妻。 所以……这个女人会不会根本不是柳青青? 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跟柳青青长得一模一样?他见过她汗珠滚滚的样子,那绝不是易容。 西门吹雪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原来他觉得可笑,现在不觉得那话有什么可笑,真正可笑的是自己。 “你为什么要救我?”西门吹雪向来冷漠的语调难得有了一丝松动:“你就算不一剑杀了我,也该将我放在那儿自生自灭。” 达斯琪歇了一会,气力和精神总算恢复了点,她笑了笑,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啊。” 西门吹雪倒下的时候,她也跟着倒下,只不过她醒得更快些,她是被脑中的声音唤醒的。 柳青青惊道:“你……你居然能跟西门吹雪打成平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达斯琪若有所思道:“西门吹雪?我不记得有在通缉令上看过他的名字,是刚出道的海贼吗?” 柳青青一阵无语,她稍微科普了一下这位的身份和事迹,再稍稍美化了一下自己被追杀的始末,尽量公正的评价了一下西门吹雪这个人。 “他是个性格古怪的游侠,也是当今剑法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达斯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静坐了一会,攒了点力气,用布条勒住伤口站起来,顺手把西门吹雪也拉起来,背在背上,一步步朝着自己醒来的屋子里走去。 柳青青看她简直就像看一个怪物。 西门吹雪也是第一次跟他想杀的人产生一样的思维——这女人简直就是个怪物。 达斯琪强撑精神:“不必在意这些,相比于道谢,我更想问你一些别的事情。” 火堆边,美丽的女人眼中忽然透出比火焰更狂热的光彩来。 难道她拼了命的救人,是因为他身上有着比她性命更宝贵的东西吗?对俗务一向不感兴趣的西门吹雪也不禁好奇起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她的狂热不是对他,而是对他的剑。 “剑士先生,从刚刚我就注意到了,你这把剑应该是把名剑吧!可我居然没有在无上大快刀十二工中见过它,这真是太奇怪了!我可不可以知道关于它的一些事?” 剑痴的脑回路也只有剑痴才能了解,哪怕两个人都有一大堆的问题要询问对方,但西门吹雪一点也不觉得她把剑排在首位有什么奇怪,如果让他看到了一柄绝好的利器,他也免不了要问个清楚的。 西门吹雪立刻答道:“此剑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这个回答虽然简短,却也完善,剑毕竟不是人,所包含的信息也不会比这更多了。 谁知达斯琪目光的狂热丝毫不减,非但不减,连说话都急促了几分:“恕我冒昧剑士先生,我还想问一下,你的剑是什么材质?用的什么锻造工艺?剑刃的厚度与剑身是什么比例?剑身的折光率是多少,剑身横波的振动矢量顺着椭圆旋转一周的时间是多少?”问完还在鼻梁上推了一把,随即想到她根本没戴眼睛,还有点不好意思。 第4章 “……” 本打算知无不言的西门吹雪沉默了,这些问提他一个也答不上来,材质和锻造工艺是铸剑师要操心的东西,这中间隔行了,至于什么折光率和振动比例他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达斯琪眼睛眨了眨:“那……它叫什么名字?” 西门吹雪还是沉默,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特别的爱剑,即便这把剑跟了他二十余年,就连吃饭睡觉沐浴都带在身上,他居然连名字都没有给它起一个…… 这把剑,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看着那双好奇又向往的眼,他拾起剑爱惜地摩挲一下,郑重地递了出去:“你自己看。” “啊!万分感谢!”达斯琪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寒剑出鞘,剑光如虹,在黑暗中,在火堆边仿佛一条素练,闪烁着森寒的银光。 达斯琪在认真观赏,西门吹雪在认真看她。在几个时辰前,两个人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而现在,他却主动将自己如性命般的武器交到了仇敌的手中。 除此之外,他的剑也从未被人这般拿在手里观摩过,曾经有许多人想看看他的剑,他的回答永远都只有一个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看的。 现在,一只又白又细的手掌拖着它,修长纤软的指尖擦在剑身上,小心地掠过锋刃,细细感受它的寒芒…… 然后剑入鞘,她脸色还是那么差,甚至双唇已变成了青灰色,可雀跃欢喜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感谢你的慷慨,剑士先生,我想我已经很了解它了。” 西门吹雪接过剑,坦然道:“你的问题问完了?” 达斯琪道:“其中一件问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想请教一下。” 西门吹雪道:“你最好一样一样地问。” 达斯琪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西门吹雪道:“兰州沙漠。” “很显然这里是沙漠,我想问的是,这里是海岛还是大陆国家?最近的港口在哪里?是不是所属于世界政府?这里附近有没有世界政府驻扎的海军?” 西门吹雪再一次用很怪异的目光看着达斯琪,就算她不是柳青青,好歹也该是个人类,怎么问的问题都是使人类迷惑的语言范畴?对于这些问题,他只能尽力而为。 “这里是大陆国家,从未听说什么世界政府,最近的港口大致在千里之外,附近也没有驻扎的海军。” 达斯琪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好看,她的脸就好像突然开了朵五颜六色的花。 “现在轮到我问了。”西门吹雪手指点在受伤的位置:“你的剑法师承何人?” 达斯琪很认真很认真的想,然后道:“如果一定要有个老师的话,那应该是穷凶极恶的海贼们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扮成柳青青的模样?” 达斯琪道:“我叫达斯琪,是世界政府下属海军g5支部的上校。”看着对方疑惑道眼神,她又补充了一句:“上校是军衔。” 西门吹雪在听,也在等她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她想了一会,道:“我没有扮成她的样子,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体。”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偶尔还能听到她在这里说话。” 这次轮到西门吹雪的脸开花了,也是五颜六色,分外好看。 这种志怪故事里才有的离奇事情,居然活生生发生在眼前,他应该怀疑,就算是个孩子都不会相信这种事的。 西门吹雪不是孩子,他选择相信,因为这是种种古怪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叫了她的名字:“达斯琪。” 达斯琪点头,好像他相信这种古怪的事再正常不过的了。 陈腐的床板也不知是什么木料,在燃烧时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小屋外冷风嗖嗖,屋里一时间静谧无言。 西门吹雪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再加上鏖战很久,急需休息来补充损耗的气力,达斯琪更是伤重不支,正想闭上眼小憩一会,突然,屋外响起了一声极尖利可怖的笑声。 脆弱的门板随即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第03章 相依 门被破开,进来的是一个容貌很怪异的人,他的头很大,脖子很细,眼睛又又圆又小,泛着狡黠的光,一张脸就像是好似被人捏着头和下巴拉长一般,而他整个人,简直是造物主赋予人世间的灾难,把七八种险恶的动物特征强行拼在一个人的身上,叫人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他一进来,西门吹雪握紧了剑,达斯琪抬起头,睁开阖上的眼。 两个人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容貌是父母给的,谁也没办法决定,警惕是因为这个人的小眼睛实在盛不住那么多的恶意,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 他的声音好像两枚绣铁片在摩擦,中间又混进了蝙蝠的尖啸,阴森森道:“原来你躲到这儿来了,柳青青,西门吹雪,这两个名字哪一个拿到江湖上,谁不称一句了不起的大人物?没想到今日,你们这两个大人物都落入了我的手中!” 圆溜溜的鼠眼在这黑夜里仿佛闪动出妖异的光,铁链坠到了地上,漆黑的镰刀被粗短的手掂量着,链子哗啦作响,呼啸的狂风从外面刮进来,篝火被风吹得飘摇。 西门吹雪站起来,长剑出鞘。 这件兵器再加上这副长相,西门吹雪已知道他是谁了。 沙漠硕鼠,邝鹰。 第5章 父母给了他鹰的名字,他却偏要做鼠的事,邝鹰不仅有鼠眼,更有鼠性,他藏身在这苍凉大漠里,专干些偷鸡摸狗打劫商队的勾当。他武功不低,偏偏胆子极小,专好夜里出没,但凡有任何风吹早动,他一准溜之大吉。倘若看中了什么东西,即便心痒难耐,也必得等到万无一失才会出手。 这样的一个人,光是念出他的名字,西门吹雪都觉得恶心。 可现在他却要同这样的人交手 剑客的手从来都是稳定的,西门吹雪作为最顶端的剑术高手,他的手远比一般剑客要稳得多。 可此时他的手竟在微微发抖,七斤十三两,如指臂使的剑也变得沉重无比。气力耗尽歇一歇还能慢慢回复,但内力耗尽,在短时间内极难补回来,在这双重的消耗下,西门吹雪光是站着,挺直脊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头部重创只是外伤之一,在过第四百招时,为了迎击达斯琪回身一剑,他的剑擦过软剑划破了她的手腕,而她反手就用剑柄捶在了他肋骨上,当时不觉得,这会儿才感觉到,他的肋骨应该被撞断了,右半边身痛到麻痹,根本使不上力。 就是因为看出了这些,这只大老鼠才敢登堂入室,正大光明地站出来。 其实,他原本是冲着柳青青来的。 达斯琪去绿洲取水,那半身浴血的凄惨模样被邝鹰看了个正着,他早年曾在淮南一带活动,因为容貌和性情遭了不少欺辱,每一次都是淮南大侠替他解的围,一来二去,也就认得了柳青青,知道她在武林中颇有威望,一肚子歪心思霎时活泛了起来。 沙漠硕鼠,这个名头既不响亮,也不好听,他老早就像换一个称号,可这称号又不是他自己起的,岂能说换就换?当年“闪电刀”洪涛为了把称号换一换,甘冒奇险杀了号称“一刀镇九州”的赵刚! 作为江湖人,每一个混出称号的人物,其后面必将有着血淋淋尸首。 邝鹰在看到虚弱的柳青青时,就已打算踩着她的尸首来换一个响当当的名头,所以他一路尾随,伺机下手,没想到竟叫他发现了同样身负重伤的西门吹雪! 这……这简直就是上天白送的人头! 像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就算等上一百年也未必遇见一回,一旦错过,就算他哭,他打滚上吊也不会再有了。 所以这只大老鼠拖着他的铁链,狞笑着抛出去,铁链后头是一把纯黑的镰刀,散发着恶臭气味。 这股恶臭正是数不清的鲜血喂出来! 镰刀卷着风在小屋里横扫,铁链扬起燃烧的木材纷飞,一时间,方寸之地处处是凶险,时时能要人命。 西门吹雪只出了三剑。 一剑劈开飞来的铁链,剑卷上链子,硬生生将横扫的镰刀打回去,第二剑直奔邝鹰咽喉,被他闪开,邝鹰轻轻一笑,迎面把铁链扔上去,而与铁链连接的镰刀锋芒直奔达斯琪!这样的距离,一个伤重的人是决计避不开的,达斯琪抽丨出软剑,做了一个抵抗的动作,闭上了眼。 这一招十分险恶,以西门吹雪目前的速度,他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再次挥剑将铁链反击,要么收剑回防,替达斯琪击开镰刀,那么他自己必将被铁链卷住…… 西门吹雪根本没得选,刹那间也不容得他选。 他挡在达斯琪身前出了第三剑,剑与镰刀擦出一片火星,紧跟着铁链如影随形卷上了他的腰腹,重重地抛出去! 西门吹雪后背撞到了土墙上,吐着血半跪在地上,剑撑着他半边身,本就脆弱的土墙哪堪一撞,墙面立时皲裂,屋顶簌簌掉着土渣,摇摇欲坠。 邝鹰大笑着拖着他的铁链镰刀走过去:“西门吹雪,你也不过如此。”他的脸颊突然泛起一阵潮红,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我听说柳青青嫁给点苍剑客之后并不安分,活生生送了他四顶绿帽子,你这么回护她,莫非……你是那第五个人?” 西门吹雪咬牙,满口的血腥亦压不下勃发的怒气,喝到:“住口!” 邝鹰满不在乎道:“自己做下的事难道还怕别人说么?真是想不到,原来你西门吹雪,活<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一样的人,也会去扒人家的破鞋穿……”一边说着,他一边举起了镰刀,电光火石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屋彻底坍塌,上方的土块整个掉下来,正落在邝鹰的头顶,他就地一滚,顺着后方的门洞滚出去。 将将滚到外面,只听蓦地一声惨叫! 邝鹰就是死也想不到,那本该连动都动不了的柳青青居然跟着一块滚了出来,软剑刺入钉在他肩膀,大老鼠哪还有余力挣扎?他只能一声声的惨叫。 达斯琪这次是真的撑不住了,刚才她之所以能出来,用得是海军军官惯用的招式:六式——月步。此招用熟后可在空中踏着空气飞跃。 说来惭愧,达斯琪对这招钻研了许久,一直不得要领,还是借助了这具身体才将将学会。 用完这一招,不管是精神力也好,这具身体的潜力也罢,那是耗得半点不剩,她趴在地上,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狂风还在呼啸,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吐出一缕霞光,寒夜的冰冷渐渐被日光所驱散,坍塌的房屋里的人,是不是还能见到新生的朝阳? 废墟之下,西门吹雪是不是还能活着? 达斯琪已无法考虑这些,她实在疼痛疲惫到了极致,眼皮也越来越沉,盯着倒塌的土墙的视线越来越小,她实在熬不住,沉沉睡去。 第6章 …… 一阵清凉沾唇,接着嘴里被塞进了一只水袋,水灌进去缓解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燥意,达斯琪眼皮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一片绿茵,低矮葱郁的灌木稍稍挡了些光线,她正躺在湿软的,带着点草皮的沙地上。 沙子是温凉的,脸贴在上面很舒服。 这里是她到过的绿洲。 太阳在正当空,约莫已到了午时。 达斯琪的心快速跳了起来,她侧身躺着,还不能动,低低唤道:“剑士先生,是你吗?” “我在你身后。”西门吹雪道:“不要叫我剑士先生,听起来很怪,叫我的名字。” 达斯琪:“……那个……” 即便看不到,达斯琪也清楚的感知了身后正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西门吹雪。” “噢。”达斯琪默念这个名字,旋即轻笑出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西门吹雪道:“你还能活着才叫我觉得意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达斯琪眼眶忽然有些发涩:“谢谢你啊。” 西门吹雪道:“谢?” “是啊,谢谢你。”达斯琪道:“谢谢你那时候救了我,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来。” 西门吹雪没再说话,他站起来,阴影立刻覆盖到达斯琪身上,一手扶起她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膝弯,将她抱在怀里,大步走出去。 他雪白的,不染纤尘的白衣早已沾满泥沙,脏得看不出颜色,阳光从上倾照而下,把他这个冷漠如冰山的人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沾染了凡人的颜色。 这是达斯琪第一次看着西门吹雪的脸,就觉得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她忽然想起昨晚上那个老鼠一样的人胡说八道的话。尽管有些词汇她不是很明白,但那个意思达斯琪听懂了。 她的脸腾得红起来,浑身僵硬,抬手按住西门吹雪的手臂:“放我下来……不要……不要被别人看到了。” 西门吹雪道:“这里哪来的人?” 话音刚落,马蹄声自远方响起,呼喝声此起彼伏,听声音便知来人不少。 第04章 相携 西门吹雪像被一根钉子钉在了原地,身体一寸寸僵硬,脸色迅速沉下去。当然不是因为光速打脸而感到尴尬,而是这些人极有可能来者不善。 在沙漠里,绿洲代表着旅人的第二条命,那些人倘若见了绿洲,必定要在此修整一番,若是行商路过倒也罢了,可听声音那马蹄狂乱,纵声谈笑的声音,极有可能是常年混迹在此的马匪! 敢在沙漠中讨生活,多少都有那么两下子,若放在平时,西门吹雪绝对有实力叫不怀好意者血染黄沙,如今他内力已空,又带着重伤不能动的女人,再加上昨夜被突袭,他必须时时警惕,随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抱着人,又调头走回去。 绿洲里有一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灌木与黄沙一色,只有面向阳光的那一层生长着青翠的绿叶,荆棘密密麻麻地铺盖在黄沙之上,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西门吹雪矮身钻进去,荆棘刮破他的衣服,尖刺扎进皮肉里,他浑然不觉,一直钻进最深处。 他非但不能拔剑劈砍这些荆棘,还要任由自己被刺得遍体鳞伤以保护它们的完整。 钻进去才发现,荆棘下竟有一条浅沟,他抱着达斯琪跳进去,一条腿跪下,一条腿支起撑着胳膊,数条荆棘将两个人团团包裹住,一大队人马便已到了眼前,马蹄正落在灌木边,与两个人的藏身之处近在咫尺。 西门吹雪和达斯琪不仅被荆棘围着,同时也被这些人围了起来,幸而藏身之处十分隐蔽,没有人发现他们。 来者果然是马匪,个个身染血腥,拖着包裹和财物,有几个人的腰间甚至还挂着几棵血淋淋的人头。血伴着组织黏肉正沿着灌木往下滴,达斯琪被西门吹雪仰面抱着,视线刚好与断头相对,她喉咙不停滚动,已忍不住要呕吐。 眼前忽地一黑,冰凉的手掌盖在她眼睛上,西门吹雪悄声道:“别怕。” 达斯琪不怕,海军清剿海贼时大都是先招呼一顿枪炮,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场景她见得多了,若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她还当什么海军?她只是饿了太久,骤然闻到腐肉血腥气,想吐。 她努力抬起手,把西门吹雪盖在她眼睛上的手往下,死死拉捂住了口鼻。 虽然呼吸不畅,但胃里舒服多了。 浅沟狭小,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女人湿热的呼吸打在手掌上,西门吹雪活了近三十年,还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冰凉的手掌竟有些发热发烫,一路热到了手腕,他沉默着,默默移开了手,然后拉起达斯琪自己的手盖在她的脸上。 达斯琪看了眼他的脸,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眉头微蹙,警惕地盯着前方的人。 达斯琪小声道:“你别紧张,他们不会发现的。” 西门吹雪道:“我不紧张。” 达斯琪道:“可是你的心跳得很快啊。” 西门吹雪:“……你别说话。” “好。” 几句话的功夫,马匪们开始砍伐周遭干枯的灌木,生起火堆,再从包袱里拿出新鲜的肉块来,放在那一湾泉水中洗净,撒上各式佐料,再用木棍串起,放在火上烤。 火上架了个锅子,添满水,依次放上白菜、香葱、蕨菜,几块大肉用刀子一块块削好放进去,又依次放进了好几种压腥的香料,最后再撒上一把红艳艳的辣椒,锅子一盖,盖不住四散的香味。 第7章 恶心的血腥气一扫而空,小小绿洲里充满了浓郁热烈的香气。 达斯琪捂住口鼻的手按住了胃,企图把辘辘声给按回去,当然是徒劳无功,这只会让声音更响。 算起来,她在来到这里之前,g5军舰曾驶入一片迷雾中,转了两圈便彻底迷了路,永久指针也跟着失灵,航海士揪着头发天天把脑袋往甲板上撞,带着船没头苍蝇似的航行了两个多月,船上食物匮乏,海军们想钓个鱼,船舷上坐了半天,连条虾米都钓不上来,厨师搬出了储存的发了霉的黑面包当应急粮,就这么生生吃了半个多月,她的上司斯摩格先生本就极度讨厌黑面包,等驶出那片见鬼的海域时,听见面包这两个字都想吐。 达斯琪本以为离开迷雾海域就能附近的岛上好好吃一顿,没想到打个盹的功夫居然到了沙漠!她已经一天一夜零一个上午没吃东西了。 这是……牛羊肉的香气吧……嘶吸溜吸溜 猛咽口水之际,她忽然听见身后也传来一阵饥鸣声。 西门吹雪的脸这次真的有些发红了。他杀人前有个习惯,那就是斋戒沐浴三天。 换言之,他吃了三天的水煮青菜,这个神圣的习惯让他此时饿得手脚发软,头晕目眩。 这一天一夜一上午,他也只是喝了点水罢了。 饥肠辘辘的时候,闻着烤肉的香气,看着别人吃得满嘴流油,欢声笑语不断,这简直是一场酷刑折磨。 马匪们很快吃饱喝足,稍稍收拾了一番,呼喝着骑走了,饿得眼前发绿的两个人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一锅肉连菜带汤喝了个干净,烤的肉吃得只剩一根骨头丢在火堆里。 火堆只余灰烬。 马蹄声远去,达斯琪不自在地动了动:“我们出去吧。” 西门吹雪道:“等一等。” 达斯琪道:“那些人还会回来吗?” 这倒不是,主要是腿蹲麻了,身上没有力气,有点起不来,得稍微缓缓。 日光愈发焦灼,即便头顶有荆棘挡着也实在烤得慌,总蹲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西门吹雪蓄了点力气,一鼓作气,钻了出来。 他的手腕、两臂、后背、双腿,甚至包括脸颊都被划破,一丝一缕地往外渗着血。他把达斯琪放下,自己也躺了下来,手背放在唇边,吸吮着不断溢出的鲜血。 “你还好吗?”达斯琪扭头去看他:“饿的话,或许这水里面有鱼……” 西门吹雪忽然低声笑了:“沙漠里气候无常,地形变换极快,今日这里是绿洲,等到下个月或许就会变成枯木黄沙,怎会有鱼?” 这里除了几片又苦又涩,或许还有毒的叶子外,连个果子都没有。 他坐起身,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朝远方眺望:“那边是东,朝着东方一直走,离这里最近的集市大概要两天……”目光落在她伤处,那里已不再流血,透过破损的衣衫,隐约能看到一点青白发灰的皮肤和血肉外翻的创口。 她实在流了太多的血,伤口又那么深,这全都是拜他所赐,眼前这具身体虽然是柳青青的,可达斯琪毕竟无辜。 他的剑从未染过无辜之人的血,他也绝不想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因他而死! 西门吹雪道:“你还撑得住吗?” 达斯琪道:“还好。”除了饿之外她没感觉有什么不适,这会连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她发现自己又被抱起来,抱着她的双臂虽然有力,却止不住地发抖,她听得见,她倚靠的胸膛,心跳越发剧烈。 “西门吹雪先生,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不看她,道:“我会把你带出去……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尸体。” 达斯琪脸颊发红:“我是说,你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乱成一团的长发,脸脏得几乎看不出容貌,只有一双眼,清正,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西门吹雪道:“我只怕你走的时候肠子会掉出来。” “你放心,我的肠子绝对不会掉出来,我已经用布条勒住了伤处。” 西门吹雪走出去,一丝一毫都没有放开,虽然他的双臂仍在发抖,每一步都在挑战他的极限,可怀抱仍旧平稳,让达斯琪觉得自己不是被托着走,而是躺在急救的担架上,被至少两个人抬着走。 达斯琪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或许不信,这样的伤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知道很多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方式,如果是我自己身体的话,我甚至还可以战斗。” “你也该保存一些体力啊,万一我们遭遇了沙漠红蝎怎么办,或者油油蛇,那我们可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会被它们一口吞掉的。” “我记得沙漠里有一种致幻的莓果,玫红色的,看上去汁水很丰富,如果遇见的话,可千万不要吃,噢,还有伪装成沙砾的巨大食人花……你再这样抱着我,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 西门吹雪一直没说话,只是在休息的时候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确定她有没有发烧。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忽然说起胡话来了? 达斯琪:“……” …… 恐怖的夜晚再次降临,他们运气比较好,在阳光彻底消失前逮住了一条路过的响尾蛇和一只小的像南方蟑螂一样的蝎子。 西门吹雪用剑串了一串挑到达斯琪面前:“这就是你说的沙漠红蝎和油油蛇么?” 第8章 达斯琪蜷缩成一团,冻得牙齿直打架,仍认真科普道:“不是,这只是普通的蛇和蝎子而已,沙漠红蝎有两百五十米高,单是它的尾巴就有一百米那么长,遇到它的话至少需要三个一等兵联手才能捕获它。” “油油蛇更难缠,因为它全身都是滑溜溜的粘液,皮也很厚,连子弹都穿不透呢。” 西门吹雪:“……”既然没有发烧,是不是要考虑她中了什么毒才开始胡言乱语?他用剑剥开蛇皮,切了几块碎肉,就这么血淋淋地递给达斯琪:“可惜我们在下午路过那片枯木林的时候,没有顺便拾点木头。” 蛇恐怖,蛇肉血腥,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与其吃这种东西还不如活活饿死。 出乎意料的是,达斯琪居然真的咬了一口,含浑道:“要是有炎贝就好了。” 西门吹雪也吃了一块,一入口,血腥气直充头顶,他差点连胃酸也一块吐出来,强自咽下去,疑惑道:“炎贝?” “就是空岛上能喷火的贝壳啊!” “空岛?” 达斯琪点头:“嗯,是十万米高空上的岛屿,如果不是曾抓捕过从空岛下来的海贼,连我也以为那只是传说呢!”说完,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把身体缩得更紧了。 “好冷啊。” 又一个喷嚏,达斯琪顿了顿,因为耳畔忽然传来一句句急促的呼唤声: “达斯琪,达斯琪妹妹,呜呜呜,船医你在干嘛啊船医!达斯琪妹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啊!” “呜呜呜,达斯琪妹妹你快醒醒啊,我们登陆啦!” “你们这群混蛋!都给我闭嘴啊!” “啊老大你才是最吵的那个吧!” 是斯摩格先生和g5士兵们的声音! 第05章 相拥 与声音同时来的,是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达斯琪忽然觉得天地离她越来越远,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要把她拉走,剥离。眼皮越来越沉……她记得,那会儿在g5军舰的瞭望台上也是这种感觉! 是不是要回去了? 西门吹雪看着她摇摇晃晃,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怎么了?” 达斯琪强撑出一抹笑:“我可能……要走了。” 这话模棱两可,西门吹雪追问道:“是你要离开这具身体,还是你要死了?”说到后面,声线已有些不稳,若是前者倒还好说,他怕的是后者,因为达斯琪一旦死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对于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让他感到莫名恐惧。 他以为他应该很坦然才对。 西门吹雪的手白而修长,指甲很短,看上去很漂亮,实际上十分粗糙,虎口、手心还有指腹上有着厚厚一层硬茧,被这样一只手握住,就好像手掌裹着一捧粗沙,倘若柳青青的手稍细嫩些,定会被他攥出鲜红的印子来。 幸好同为剑客的柳青青的手并不细嫩。 达斯琪反握住西门吹雪的手,对上他黑沉沉的双眸,安慰道:“我听到了同伴在呼唤我……抱歉……”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双眼几乎要合起来。 西门吹雪的心忽然提起来,她若离开,那么接下来噩梦般的旅途他就要一个人走了。 大多数的时候,西门吹雪都是一个人孤独寂寞地生活着,正是这种孤独和寂寞造就了他的无情剑道,从忍受孤独到享受孤独,可与达斯琪相处了一天一夜之后,一同经历过生死危机之后,那种早已习惯了的孤独寂寞忽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他本就是靠着“一定要把她带出去”的意志力才咬牙撑到现在…… 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再……等一等?这话盘桓在西门吹雪的舌尖,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 达斯琪已闭上了双眼,几乎闻到了海上特有的腥咸湿润的气息。 “不要走!” 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慌乱、急促,还有……绝望。 “达……达斯琪,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就死定了,你救救我好好不好?” 是柳青青的声音。 “这伤……这伤太恐怖了,我绝对撑不过去,就算不痛死我,我也会在沙漠里慢慢渴死、饿死,西门吹雪会带你出去,他绝不会带着我!他深入大漠本来就是要杀我的!达斯琪,海军老爷,求您了,您至少等出了沙漠,养好伤再走吧!” 达斯琪迟疑了,倘若她真的一走了之,那么柳青青必死无疑,她若真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若她没有骗人的话,她杀人也算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耳畔的呼唤声渐渐远去,只余黄沙在幕天席地里狂舞,冰冷刺骨的夜风呼啸,仿佛一只史前巨兽在肆意纵横,收割着如烛火般脆弱的生命。 达斯琪缓缓睁开眼,她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身体像是沉浸在一汪温泉之中,温暖便袭全身。与此同时,她听见了心跳声,怦怦怦,不急不缓,直入耳膜。 “啊嘞?”她这才意识到,她跪坐着,上半身被西门吹雪拥在了怀里,她的头正紧贴着他的胸膛。 达斯琪从耳朵红到脸颊,又从脸颊红到脖子根,紧接着,一股火从心里烧起来,整个人烫得要命,忙伸出手去推! “别动。”西门吹雪道:“你……” “剑士先生请放开我,这样……这样真是太奇怪了!” 是达斯琪,她说话的腔调跟别人不太一样,还有一点奇怪的口音,很好分辨,也很难模仿。西门吹雪稍松了口气,解释道:“刚刚你的心跳停止了……我用内力打入你的穴道,刺激心脏,令血液加速流动,其实这法子也不见得有用,可我……”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这法子的确不见得有用,他内力也只恢复了一点,想打入心脉使其加速跳动,必须免除外界寒风的干扰,他只能用这个姿势。 第9章 眼下毕竟还是个讲究男女大防的时代,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把人这么样紧紧抱着,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就算他真的牺牲掉仅有的一点内力,救回来的也不一定是达斯琪,极有可能是柳青青。 他有一百种不救的理由,施救的理由却只有一个——不救,达斯琪或许真的会死,救,她或许能活下去。 ——她或许能活下去 这就够了。 耳畔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沉,几乎盖过了呼啸的风沙。达斯琪感觉自己烧得更厉害了,这种救人的法子她此前从未听说过,可感受到的温暖不会骗人,她又不敢乱动,只能不停地深呼吸来缓解紧绷的身体,小声道:“治疗结束了吗?” 西门吹雪道:“结束了。” 她挣脱,他立刻收紧手臂:“别动。” 达斯琪抬眸:“怎么了?” “冷。” “噢。”达斯琪竟真的不再动了,伸出手环抱住西门吹雪的腰,手臂与劲瘦的肌肉仅隔了两层的布料,硬中带软。 抱在一起确实会暖和许多。达斯琪记得她跟斯摩格中将刚加入g5那会儿,对新世界还不大熟悉,为了追击一伙海贼,他们登上了一座无名荒岛,岛上气温诡异,明明上一刻还是酷暑,下一刻竟下起了鹅毛大雪,温度骤降了整整八十度,大家伙毫无准备,过夜时集体抱在一起取暖,为了活下去,谁也不会觉得男人和女人相拥而眠有什么怪异。 此时此地跟那会儿有什么不同? 夜色越来越浓,夜晚的沙漠除了危险和低温,还有比任何地方都要粲然美丽的星空。 今夜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群星霸占的整个夜幕,它们竭尽所能地闪耀着全部的亮光,一道绚丽多彩的银河裂了半边天,像是一个任性的小仙女随手打翻盛着光辉的盏,如雨般泼溅在夜空上。 这样的景色并不多见,可惜相拥星光满天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 “我们躺下吧。”达斯琪道:“贴着沙子睡更暖和。” 西门吹雪并无异议,刚预备躺下,达斯琪就已脱离了他的怀抱,用手扒开沙子,刨了个大坑,末了,拍拍手笑道:“这样就可以躺进去啦,再用沙子盖上,我们就可以睡觉了。” 西门吹雪躺进去忍不住道:“我们一起?” “是啊!”达斯琪开始往里填沙子,然后自己也钻进去躺在他身边,身体虽是挨着,却不紧密。 西门吹雪慢慢的,慢慢的,把手探过去,在即将碰到达斯琪的时候,攥住了一捧沙。 达斯琪全然不曾发觉这些小动作,头对着他,笑道:“晚安。” 攥沙子的手松开,缩回去。 “达斯琪……”西门吹雪试探着叫她的名字,叫了两遍都没有回应,清浅均匀的呼吸落在耳畔,想来是睡得熟了。他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吗?” 他不希望她回答,他只是想问,因为他在心里已拟好了答案。 …… “早啊,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真是太高兴了呢!”达斯琪笑靥如花,哪怕是脸略脏了些仍旧无损这份美丽,因为她眼中有光,名为希望。 “我已经可以站起来自己走了噢!你昨晚的治疗真是太神奇了,万分感谢。” 西门吹雪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这个人,平静道:“内力治不了外伤。”这么久没处理,伤势只会越来越严重,感染、流脓、腐烂,继而引发高烧……他甚至觉得她昨晚的状态是回光返照,今日一早,他就会在沙坑里挖出她的尸体,或许尸体的脸上也挂着笑。 现在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手遮在额头上眺望远方,雀跃道:“西门吹雪先生,我好像看到城镇了!” 西门吹雪朝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可能是海市蜃楼,即便不是也还早着呢。” 达斯琪热情不减:“所以我们才要快一点走,不然真的要渴死饿死了!” 哪怕达斯琪的语气不像是在说死亡,这话也绝非虚假,今天早晨,储存的水就见了底,腥臭的生蛇肉也吃完了,蝎子也闭眼吞了,如果再第二天还不能离开的话,俩个人就算是阎王的亲戚也非死不可。 “走吧。”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在初生的太阳下,一步步走在这片黄色炼狱中。日光追着他们的背影,升起,落下,酷热严寒又重新经历一遍,冷风里,心贴着心,相拥而眠又经历了一遍。 中间有过休息,有过简短的交谈,也有过分歧,但最终仍会选择将手臂与全身的重量托付给对方,终于,他们在第四天正午到达了沙漠边陲最大的一个镇子。 欢呼、雀跃、兴奋,任何词汇都无法囊括这时的心情,地狱中生死相依了四天,远远胜过人间几十年。 达斯琪紧紧握住西门吹雪的手:“我们终于走出来了!一路上承蒙照顾,感激不尽,等我……”话音戛然而止,紧紧握住的手突然松开。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她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带着笑容倒下去。 心跳停止,脉搏停止,连呼吸也如风吹熄了烛火,只余一缕袅袅青烟。 西门吹雪的心沉下去,一直沉入不见底的深渊里,烈日下手足冰凉。在作为剑客的同时,他也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从一个大夫的角度来看,达斯琪早在中剑的当晚就该死了。 第10章 背着他回土房里拆床生火,外出找水是奇迹,最后关头刺杀邝鹰是奇迹,在断水绝粮下与他谈天说地,相互搀扶着行走更是奇迹。 奇迹总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她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硬将生命榨到最后一刻…… 她的灵魂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 达斯琪再睁眼时,海军旗在碧空下迎风招展。 白旗为底色,上面绘着黑色的海鸥图样,后面是g5基地要塞的旗,船帆上写着硕大的“海军”两个字。 抬起手,视线模糊不清,习惯性地摩挲一番,一个带着皮手套的手把眼镜递给她,达斯琪戴上,眼眶瞪大,泪水慢慢地充盈了眼眶。 “斯摩格先生……” “终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废话就不用说了,下船吧,我们这次可是迷路迷得狠了。”银色短发的男人,用着古板而冷漠的语调说着看似不近人情的话。他长得十分凶悍,额头有一道长疤,嘴里正抽着标志性的两根雪茄。 他走到船舷边眺望着远方,摆着阴郁的脸色道:“你没事了吧?” 达斯琪站起来,攥了攥拳:“嗯!没事了!” 话音刚落,一群流氓长相,个个面相凶狠的男人突然冲开舱门,泪流满面,嗷嗷叫着朝达斯琪扑了上去。 “啊啊啊啊!达斯琪妹妹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这都多亏了我诚心祈祷!” “放你的屁,明明是我医术高明,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乱抢功劳啊喂!” 一名看起来稍微看起来靠谱些的海军走过来,朝斯摩格敬礼,然后才道:“老大,我打听清楚了,我们到了一个叫……嗯,反正不是世界政府同盟的国家,衣服的样式也都很奇怪,所有人都是黑长头发黑眼睛……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一直在追踪的章鱼海贼团就是在这里登陆,船长水怪沃里克阿球斯,自然系水水果实能力者,悬赏两亿八千万贝里,副船长碎石人克勒比,超人系岩石果实能力者,悬赏九千八百万贝里……” 身后的声音越发闹腾,斯摩格的耐心终于消磨干净,额头冒出一个个井字,朝后大喊了一声:“别吵了你们这些混蛋!” 第06章 相见 “啪!” 酒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鲜血在地砖上蜿蜒流淌。 小小酒肆里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饮酒的客人包括店家在内都屏息凝神,冷汗岑岑地看着突然进来的一伙人,谁也不敢妄动。 因为他们不仅杀了一个人,顺便还把酒馆的门关了起来。 这些人长得太奇怪了,有人又高又壮身形似球、有人骨瘦如柴、有人高似巨人,也有矮小的,舔着糖人的孩童,看上去最多七八岁。 他们不仅高矮胖瘦不同,就连头发也五颜六色,什么样别致的发型都有,衣着打扮更是古怪得不能再古怪了。其中最特别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六七岁,一头金红色泽的发随意披散,不饰一簪一钗,光天化日之下,她上衣的布料简直比肚兜还少,大到夸张的胸部直晃晃地露出来一半,腰身细得离谱,宽度甚至还不如一个成人男子的手掌那么长,肚皮上刺有青色纹身。 “water sprite” 这一串花纹没有人看得懂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它的形状奇特,仿佛有着说不出的恐怖妖邪之意。若刨去这重重怪异打扮来看,她绝对是个少有的美人,浓眉细目,鼻梁高挺,唇丰润饱满,还涂着艳红的唇脂,脸白得像是剥了壳的煮鸡蛋。 她一进来就坐在了这家酒馆最显眼,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原本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像碎裂的碗一样碎在了地上,骨肉分裂,惨不忍睹。 碎碗和哀嚎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声音。 女人坐在座位正当中,男人们簇拥着她坐下,只有那个舔糖人孩子,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点血,然后放入口中吮吸。 “喂,佳吉,不要乱吃东西啊!“高壮男人道:“别忘了你的能力!” 被叫做佳吉的男孩仰头露齿一笑,每一颗牙都像鲨鱼齿那么尖利,嘴角溢出口水来:“水怪老大都没说话呢!我忽然觉得血好香啊,你就让我吃一点吧!” 坐在中间的女人漫不经心道:“地上的脏,要吃就吃新鲜的。”她伸出染着红指甲的手指,朝柜台勾了勾:“老板,来上酒啊。” 酒馆老板早就吓软了,哪敢过去送酒?他们方才的话可没避着人,那是送酒么?那么送命!被这一群古里古怪的人笑眯眯盯着,老板一面靠着柜台擦冷汗,一面去捅身旁跑堂的店小二:“你……你去……” 店小二更不可能去送,他浑身哆嗦,往出挪了两步便再也受不了这店里的恐怖气氛,大叫一声朝门狂奔过去,手刚贴上门,只听彭一声,他后背立刻开了朵血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没有闭上眼,脸上还保持着死前惊恐的模样。 坐在红发女人身旁的男人吹了吹火铳冒出的烟,挂在手指上转了个圈随意地笑着:“哎呀,枪不小心走火了,抱歉啊,嘻嘻。” 女人红唇微扬:“酒呢?为什么还没有酒?” “酒在这里。” 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句话说完,门被一脚破开,披着红披风的男人逆光站在门口,他大步走进来,光褪去,露出他英俊的眉眼,五官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俊,只有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是个例外,它被精心修理过,看上去几乎和眉毛一模一样,叫人忍不住想,他若是笑起来这两撇往两边一抻,一定很滑稽。 第11章 陆小凤本来是想笑一笑的,可满地的鲜血和惨死的人实在让他笑不出来,眼中早已聚起了刀锋般的冷意。 他顺手从酒馆的柜台上拿了一坛酒,拎到那张桌子上,一掌拍去泥封,甘烈的酒香瞬息弥漫,他胳膊杵在酒坛上逼近道:“阁下是从海上来的?” 女人点点头,胳膊往前移了移,懒洋洋道:“是啊,我们是海贼,专门烧杀抢掠的那种海贼。” 陆小凤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是什么人吗?” 女人道:“你看上去像个多管闲事的毛头小子。”话只说到一半,她身边的男人再次掏出火铳,朝着陆小凤的脑袋开了一枪。 老大还在说话,手下却抢先动了手,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在任何一个江湖帮派上发生,可它偏偏就发生了,这就是海贼的狡猾之处。 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没有意料当中的血花,枪响后,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头像是早就计算好了似的,一枚铅弹正夹在他的中指和食指之间。 他玩味道:“这么危险的暗器,阁下还是收好的好!”二指一弹,那枚铅弹直射出去,毫不留情地打穿了开枪男人的脑袋。 血顺着他金黄的发流下来,他到死也想不到,怎能会有人能用手指发射铅弹?而且比枪更快? 海贼们笑容凝结,男人们全部站起来,仿若黑云压城,其中一个人的双手已缠绕了黑风,方才坐在这里的客人就是就这股黑风击中,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四分五裂,剧痛而死。陆小凤没能目睹那番惨像,却在这些人中一眼锁定了他!这人样貌不算特殊,但据陆小凤观察,在这伙人里,他的地位应该仅次于稳坐着的女人。 贼寇之中,地位往往代表着实力,嚣张的程度更是实力的体现。陆小凤从未小看这些怪人。他要么不动手,要动就一定要快! 方桌在顷刻间飞起,朝黑拳男人砸去,将将碰到黑拳便碎成了粉末,接着他一拳朝陆小凤砸去,陆小凤飞身而起,全速跃到他身后,抬腿踹向他的胳膊肘,将恐怖的黑拳对准备男人的同伴,同时大喊道:“快逃!” 这是最好的机会,再不逃就来不及了!酒馆中的人顿时如鸟兽散。这时却有两个人逆着人群站出来,一人大声道:“阁下可是四条眉毛陆小凤?在下太原赵梦,我来助你!”说罢揉身而上,几十点乌蓬飞射,手中亮出一道峨眉刺跟海贼缠斗起来。 陆小凤顾不上回头看,匆匆道一句:“多谢!小心他们的暗器!” 另一个人则跳到陆小凤身边,握住两名海贼的手腕,一收一拧,两声脆响:“好你个陆小鸡,我从京城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为了请你喝顿酒,结果你来了却连看都不看不看我一眼,反倒管起闲事来了。” 陆小凤翻身躲过两发子弹,绕开如影随形的黑拳,忍不住道:“京城?你从京城来?难道京城里也有我的麻烦……呃!”一声痛呼被碾碎在喉咙里。 黑气仅仅只是擦上了他的衣角便立刻蔓延,直接透过衣服,一路攀到胸口,皮肉如蛛网般四散分裂,血透衣衫。 动作稍一迟疑,又是彭彭两声枪响,陆小凤咬牙躲开,出手如电,手指直奔黑拳人的胸口。 灵犀一指再凝上十成的内力,足够将他心肺戳烂!这招太狠太绝,若非遇上这些以杀人取乐的人,他决计不会使出这一招。 黑拳人站着不动,他在笑,狞笑。 陆小凤忽然生出一种直觉,一瞬而过的时间里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立刻收手拧身,像是徐晃一招而后逃窜。 他的直觉的对的,因为那股黑气不仅缠在男人的拳头上,它蒸腾着包裹了男人的全身!倘若陆小凤不收手,那他现在恐怕已全身分裂而死。 他一跃冲上酒馆的房梁,按住伤口,忍不住咧咧嘴,血从指缝透出来。 紧跟着一声惨叫,陆小凤心里一突,是来帮他赵梦,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可这个陌生人却不愿逃命,毅然回头帮他,是条汉子。 现在这个汉子他被人一脚踢出去,狠狠撞在墙上,接着,一个瘦如麻杆的人笑着掏出了枪,陆小凤过去已是来不及,忙叫道:“猴精!” 猴精叫得是司空摘星,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麻杆身边,一招“凌空踏燕”撞歪了那把枪,陆小凤过去将赵梦搀扶起来,道:“你快走!” 赵梦推开他,峨眉刺在手中转旋如飞,他厉声道:“在下仰慕你陆大侠许久了,今日好不容易才求得与你并肩作战,要走一起走,我不走!” “赵兄……”话未说完,陆小凤瞪大了眼,眼眶几乎碎裂,瞳孔也在发抖。 他看到了水。 端坐着的女人一直不曾出手,她也用不着出手,一股清澈的水流在她身后凝结出巨型水怪的模样,它张开巨口,尖利的獠牙仿佛要吞噬一切。海贼们见到这一幕纷纷停手,站在自家老大身后,水流凝成的水怪在不断变化着,女人杵着下巴苦恼道:“该用什么形态杀死你们呢?是九头龙?还是海王类?或者……” 她每说一个词,陆小凤的心脏便提起来一分,赵梦早已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司空摘星惊叫道:“你是什么妖怪?” “诶?”女人眨着眼:“你们居然不知道恶魔果实吗?我是水水果实能力者啊。” 恶魔果实? 惊诧间,水柱如游蛇击出,以不容拒绝之力绞上了几个人的脖子,水凝成的招式根本无法挣扎,赵梦拼尽全力朝女人丢出峨眉刺,女人躲都懒得躲,峨眉刺透胸而过,刺如她身后的墙壁。 第12章 她整个人竟也是水做的! “阿球斯,我们该走了。”声音从地下传来,地砖分裂,竟从下钻出个人来,这人浑身漆黑容貌妖异,见他出来,阿球斯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呦。” 海贼们惊喜叫道:“副船长!” “别玩了,白色猎人朝这边追过来了。” 阿球斯笑了一声:“算他们运气好。” 她站起来,朝着副船长突然出现的地方走过去,边走边道:“我要的财宝呢?” “不在这里。” 阿球斯道:“没意思,小的们,回船上去。” 他们就像来时那样消失在地底下。 陆小凤赵梦和司空摘星三个人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司空摘星道:“你们两个没事吧?” 赵梦摇头,陆小凤苦笑,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喧闹惊叫,并伴随着脚步声。 “快!海贼们往那边跑了!” “妈的,等老子抓到他们,就把他们就把他们当鱼饵喂给海王类!” 流氓般凶恶的一伙人匆匆跑进来,每个人身上都披着褐色的披风,领头的人银发毛领,手拿十手,身化烟雾直朝着酒馆地下的洞里追过去。 “达斯琪和船医留下善后!” 这些人中唯一盘发的女人和一个背着白色箱子老人站住:“是!” 他们朝陆小凤他们走过去,老人拿出了医用箱,达斯琪飞快从医用箱中取出绷带,然后转头对着倒在地下的尸体道:“麻烦让我看一下受伤的地方。” 船医大吼都:“把眼镜给我戴好啊喂!” “船医先生,我已经戴好了啊。” “既然戴好了就不要让尸体把伤处给你看啊!” 达斯琪擦了擦额头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他还活着。” 船医更大声道:“那种伤怎么可能还活着啊!” 第07章 相谈 赵梦的伤势较轻,稍微包扎一下就可以走了,虽然他看起来异常恍惚,显然心理上受到的创伤要比外伤大得多。 陆小凤就惨了,他从下腹到胸口全面开花,皮肉绽开,连船医都忍不住皱眉:“你还是跟我回船上吧,这得消毒缝合。” “那就麻烦你们了。”陆小凤挣扎着起身道谢,其实这伤他是打算去医馆处理的,消毒缝合什么的听着就恐怖,但他对这伙人还有刚才那些海贼的来历和神迹一样的能力好奇得要命,如果不跟过去看一看,那他恐怕几个月都不要想睡好觉了。 司空摘星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好奇心甚至比他还重,没道理不跟过去一块看看的。 三个人一道走出去,陆小凤道:“这位姑娘不跟我们一块走吗?” 船医笑咪咪道:“她要留下善后。” 善后是一件很麻烦很考验耐心的工作,首先要安抚受到惊吓的人,然后同当地政府交接一下死者的处理问题,互相交流海贼们的基本信息,再找目击者了解事情的发生经过,最后留下自己的电话虫,就算是一个圆满的善后了。 这种麻烦事整个g5只有达斯琪能做,换了别人,别说善后,民众稍有不慎就得挨流氓兵一顿胖揍,那些行径简直是给海军的整体形象摸黑,尤其是在这种非同盟国旗下的国家,海军孤军作战,若不是考虑到这些,斯摩格绝不会让达斯琪,这个从东海出来就一直跟随他的副手留下。 即便是达斯琪,面对对海贼、伟大航路、世界政府一无所知的人们,交流起来也感到分外头痛,她拿着一只小电话虫,光是讲解用法就花了半天时间,然后说到恶魔果实和能力者在这些人听来就好像在说神话故事。 她望了望头顶越来越黑的天空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呢?就算这里的人没出过海,不清楚伟大航道和恶魔果实,也不该连世界政府和海军本部都没听说过吧,货币不流通也就算了,连电话虫都没见过实在太不可思议! 再加上沙漠中噩梦般的四天所发生的一切,达斯琪心里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他们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想法出现在达斯琪脑中,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应该不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吧,她立刻又说服自己,在伟大航路,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能一夕之间到了千里之外的沙漠,还进入了别人的身体里,连这种荒诞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处理完善后工作,她一路飞奔回船上,她要赶紧把这个想法告诉斯摩格先生还有航海士! …… 军舰上亮着灯,陆小凤躺在床上,跟照在他胸口上亮如白昼的大灯对视了许久,细小如牛毫的钢针穿过他的皮肉,再用线连在一起,时不时的还有形状奇异的剪刀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陆小凤猜,应该是没法缝合的烂肉被剪去了。 他的手死死攥着床上的栏杆,他不疼,只有麻木的拉扯感,正是这股要命的拉扯感让他十分紧张,浑身肌肉紧绷,度日如年。 幸好他还可以说话。 “你刚刚说,是电流通过电线让这盏灯亮起来的,可是电流要怎么控制呢?你刚才也说电可以让铁器发热,可电流通过电线,它怎么知道是该发热还是该发光?倘若它该发热却发光,该发光却发热了又该如何,会不会着火?” “这层玻璃能隔绝热吗?” 船医:“……”因为口干舌操他几乎喝光了手术室里的葡萄糖,可这个仿佛是从原始部落冒出来的年轻人仍不打算放过他。 第13章 “……电话虫身上有电吗?它为什么不发光也不发热?它的脸为什么还会做出奇怪的表情?它要是发光发热了怎么办?还有,它明明是一只大蜗牛,为什么要叫虫?” 老船医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手术室外,司空摘星突然道:“电话虫说的话明明是别人的声音,为什么它的嘴要动?它是活的动物吗?如果不是活的动物,你刚刚为什么要喂它吃东西,若是是活的,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它为什么要叫电话虫?” 老船医忍无可忍,扭头大喊道:“闭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问的话我连你一起也丢出去喂鱼!” 司空摘星懒懒道:“我又没问你。” 船舱门门开了又合上,达斯琪的疲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抱歉先生,我现在不是很想回答关于电话虫的问题。 达斯琪回来了,听声音就在手术室外面,船医道:“刚才老大用联系你了,你快进来把这个该死的电话虫拿出去!听着,我现在不再听到任何一个问题,不然我就去跳海了!” “布拉布拉布拉……”电话虫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 达斯琪转头看着司空摘星,对方很有眼色的起身出去,她这才拿起听筒,壳上绘着海军字样的电话虫叼着两只雪茄,眼神犀利,面部模仿起它远方的主人:“达斯琪,我是斯摩格。” “我在。” “听着,八爪鱼海贼团……” 声音被打断,有人插话道:“老大,是章鱼海贼团。” 电话虫的脸似是红了下:暴躁道:“闭嘴!章鱼海贼团的船长和干部们已经分散,朝着陆地的方向去了,他们的海贼船上连只耗子都没有,我怀疑这些海贼想要放弃航海,扎根大陆,他们的目的极有可能是这个国家的财富宝藏,我们也要暂时分散,你的任务是深入大陆,说服这里的政权发布通缉令,一定把这些人全部挖出来,记着,动作一定要快!三个月后我们在船上汇合。” 达斯琪道:“是!还有,斯摩格先生……”话未说完,电话虫已萎靡下去,这说明对方已经挂了话筒。 达斯琪也跟着萎靡下去。她即担心大家有没有在战斗中受伤,也对将要面临的事感到沉重不安。 从现有信息来看,这个国家的人普遍没听说过恶魔果实,更无从得知它的神奇能力以及弱点,而章鱼海贼团里有足足八个能力者!尤其是船长,自然系水水果实,能将身体化成水,在没有武装色霸气和海楼石的加持下,不管多么强的体术也伤不到她一丝一毫! 而且……章鱼海贼团残忍好杀,这里简直就是他们杀戮天堂! 手术室外达斯琪全身都在发冷,一想到那些即将惨死的人,她简直连坐都坐不住。 按照斯摩格先生的说法,这些人已分散开来,即便她用最快的速度联系本国政权,发布通缉令联合缉捕也还是太慢太慢,偏偏这是最好的办法。 手术室的门打开,船医在收拾器具,陆小凤扶着墙缓缓走出来,麻药的时间还没过,这导致他的腿还不太灵便,上半身完全是僵硬的。 他笑笑:“可以让我加入吗?” 达斯琪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小凤道:“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或许我能帮你,帮你就是帮我们自己,这些海贼留在中原武林一天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达斯琪愣了一下,立刻鞠躬道:“万分感谢,如果能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司空摘星从外面探出头:“也算我一个,不过有一个问题我非问不可。” 达斯琪道:“请说。” 司空摘星道:“别人倒也罢了,那个能变成水的女人你们预备怎么对付?” 达斯琪道:“武装色霸气可以抓住自然系元素化的实体,虽然我掌握得还不是很熟练,但我可以把方法教给你们。而且,她的能力源自于恶魔果实,吃了恶魔果实的人会被大海厌弃,一辈子都不能游泳,哪怕是摔倒在浴池里都会因为失去力量而被淹死,还有海楼石,我这里有海楼石做成的手铐,戴上手铐,他们的能力就没用了。” 陆小凤浅浅舒了口气:“难怪你们一来他们就跑了。还好他们有这项弱点,否则被那个女人找上还不如自杀来得省事。” 达斯琪垂下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手紧了紧,迟疑了一会,坚定道:“谢谢,虽然很冒昧,但我有一个请求。” 陆小凤笑了一下,俊朗的脸上多出来的两条胡子果然让他的笑容可爱不少:“我知道,你想让我帮你带路,顺便在联系官府的时候为你做个证,毕竟恶魔果实和远渡重洋的海贼听起来实在过于荒诞了。” 达斯琪道:“那……” 陆小凤道:“放心,交给我。”他眨眨眼:“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再帮你找几个帮手。” 第08章 相遇 夜已深,港口的星空和沙漠里的一样璀璨,军舰上灯火通明。达斯琪洗漱完掀开被子摘下眼镜,刚躺下去,脑中熟悉的声音又回来了。 柳青青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不甘死去的幽灵,幽幽叹息道:“那个叫斯摩格的简直一点也没有把你当女人看。” 达斯琪吓了一跳,疲惫的神经立即活跃开,她揉了揉额角:“你怎么跟过来了?” 柳青青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跟过来么?我的那具身体死了之后我再清醒就发现,我已经到了你的身体里。” 第14章 达斯琪诧异道:“死了?可那只不过是腹腔被刺破稍微有点感染而已,而且我也做过急救,你居然死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欠揍,可在达斯琪的认知里,那种伤就是轻伤,打起仗来连个急救担架都混不上,除了疼一点,感染有些麻烦之外,怎么看也不至于丢命啊?对她而言,伤势还不如缺水缺食带来的威胁严重。 就好比一个人手划破了个口子,她都止血包扎了,都到医院门口了,怎么就死了呢? 她不理解。 柳青青也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能把致命伤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她更不理解—— “为什么你在我的身体里是你主导,我在你的身体里还是你主导?” 达斯琪答不上来,柳青青一声长叹:“不管怎么说,我还能看到这个活生生的人世间,总算还不错,只是你可千万不能死了,你若也死了,我才真是无处可去。” 她接着道:“所以我才说,你那位斯摩格先生一点也没有把你当成女人看,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救人善后也就罢了,他居然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任务,他还算什么男人?” 达斯琪一句话也没说。 柳青青道:“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么?” 达斯琪翻了个身,像是回答,又像是呓语道:“我当初之所以出海从军,就是为了证明女人绝不比男人差!可我在海军里就因为是女人不断的受到不该有的优待,冲锋陷阵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女人就该站到后面,就该受到男人的保护。” “可我不需要这种保护,我背负梦想踏上那片大海可不是为了让人保护的,你说得对,斯摩格先生从未把我当成女人,他只把我当做战士,我很感激他。” 这回轮到柳青青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永远都是达斯琪的灵魂占主导地位,就凭她说出的这番话柳青青就知道,她无论用了谁的身体,她都定然是主导的那个。 …… 天亮之后,船医看着船,陆小凤带着达斯琪去京城,用他的话说:“天下只有皇帝老子作主发布的通缉令才算有效,不过他的作用也只能是发发通缉令了。” 达斯琪不明白,她问:“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你们的国王手里没有权利和军队?”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陆小凤道:“因为目前来看,这些海贼们威胁不到皇帝的统治,海贼在江湖,不在朝堂。” 达斯琪似懂非懂,司空摘星接着道:“还有一点,皇帝最多管管天下民生或者摆布摆布他手下的那些大官儿,江湖事还得江湖人来管。” 两匹俊马在官道上飞奔,达斯琪不会骑马,京城又十分遥远,所以她擅自开出了斯摩格的爱驾,水陆两用三轮摩托车——比隆阿。 因为这台车是用冒烟果实的能力作为驱动力,达斯琪不得不稍作改装,又从库房拿了四个喷风贝安装在车子尾部,让它跑起来绝不比马慢。 在路边休息的时候,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一前一后围着这辆三轮摩托车转了五六个圈,从前一个轱辘观察到后一个车胎,把每一寸铁壳都细细摸了一遍,一边摸一边感慨,若有机会他们也很想去伟大航道转一转,见识一下那儿还有什么奇妙的东西。达斯琪笑道:“只要你们出海不挂海贼旗,想怎么转都行。” 然后陆小凤搓着手问能不能借他骑一下,达斯琪稍作考虑,然后拿出电话虫给斯摩格打了个报告,后者怒吼:“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我你这个笨蛋!” 达斯琪呆了呆,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可以借的意思。 陆小凤快乐的像只陆小鸡,长腿一跨,骑上摩托车转了好几个圈,司空摘星跳起来朝他招手,陆小凤凌空一个漂移,司空摘星便如猴子般跳到车轮子的铁壳上,俩人玩儿了好一阵子才开始接着赶路。 从海港到京城至要穿过八个州郡,路过上百个村镇,每到一处地方,达斯琪都会拿出事先复印好的章鱼海贼团的通缉令,联络游说当地官府警惕这些海贼,陆小凤则去找他的江湖朋友们打探消息,中间的休息时间,达斯琪开始教授两个人武装色霸气。 “武装色霸气可以分成四种,第一种是硬化,使用起来就像在身上穿上一件看不见的铠甲,第二种是缠绕,它缠绕在身体的任何部位,最主要的是,它可以缠绕在武器上,当武器缠绕了武装色霸气就可以击伤自然系的能力者了,第三种是……” 达斯琪说完概念之后演示了一次,她拔出佩刀“斩时雨”,在上面缠绕了武装色霸气,然后用刀锋斩向一边的岩石,岩石就像豆腐般从中间一分为二,切口整齐,再看刀锋竟连半分缺口都没有。 陆小凤看着刀若有所思,眼里忽然凝出光来:“这跟内力有些像,让我试试。” 达斯琪把刀递给他,陆小凤凝神,小心控制着内力往刀上输送,还没往岩石上砍就发现了不对,刀身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碎裂!他立刻收手,苦笑道:“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内力不能直接往刀上输送,要想办法让它均匀地缠在刀上,不然刀会断。” 司空摘星从怀里摸出把匕首来,也学着把内力往上缠,刚使了三分力,匕首碎得比烟花还碎。他咧咧嘴:“这也太难了。” 再难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得练?万一再遇上那见了鬼的水怪,能招架几招总好过连一拼之力都没有。 第15章 等到陆小凤能把内力缠在刀上,司空摘星用五成内力锤他一拳反倒把自己手给锤青之后,他快乐得简直要上天,眨眨眼神神秘秘道:“有了这一招,不愁他不出手,你们先走,我去找个帮手,回头找你们去。” 陆小凤刚走了没多久,达斯琪才走到山西就被人找上了门,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站在他们投宿的客栈门口拱手道:“在下霍天青,山西阎老板门下总管,久闻姑娘大名。” 达斯琪有点发愣,司空摘星捅捅她,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他说他叫霍天青,找你有事。” 霍天青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通缉令,是达斯琪沿途发放的,虽然没有认能看懂上面到字母是何意,但上面的图片还是清晰好认的。通缉令一拿出来,他简直连礼貌也无法维持,眼眸中含了悲愤,恨声道:“这张纸可是姑娘发放,叫官府密切留意其动向,警惕画像上的人?” 达斯琪眼睛瞪大了:“鲨鱼人佳吉!我一直在找他们!” 霍天青听罢,眼中悲愤仿佛化成了水,他一撩袍角跪下来:“还请姑娘随在下走一趟,协助吾等擒拿此人,此人……已祸害山西许久了!” 达斯琪拎着刀就要走,司空摘星轻笑道:“我就不跟你一块去了,免得阎老板看见我想起不好的回忆。”达斯琪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他就一个鹞子翻身跑得无影无踪。 路上霍天青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一个月前,画像上的孩子领着一群人闯进阎老板的家里,所有的看家护院,包括在下在内,没有一个人能招架得住。”霍天青说着,脸上浮起了淡淡的恐惧,好似又回到了那天,满口尖牙的孩子发出尖笑;圆筒里可怕的暗器;一具具尸体倒下,那孩子居然抱起一句尸体啃食…… “他们一家家搜刮,劫走了所有山西富户的钱,他还说下次再来的时候,若没有万两黄金就要了所有人的命!” 达斯琪道:“他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霍天青道:“后天。” 七月酷暑,炽热的光线烤着房檐下的垂柳,几乎把翠绿的树叶烤得焦熟,池塘里开了满池的荷花,若有若无的香气覆盖了整个珠光宝气阁。 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是山西最著名的建筑,曾有不少人,就算是皇宫也没有阎老板的房子建得金碧辉煌。 现在不会再有人这样说了,因为珠光宝气阁已塌了一半,用珍珠做装饰一盏盏明灯、白玉阶、琉璃瓦等值钱物件全被洗劫一空,地上甚至还有为擦干的血痕。 阎铁珊带着她将每一处死过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达斯琪已收紧了手指死死攥着刀柄,她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把这帮海贼全部送到海底监狱去! 离海贼定好的日子还有一天,阎老板显然对那天的事故阴影颇深,他在庭院里设宴款待达斯琪,不停地询问她关于恶魔果实的事,宴席刚到一半,小厮匆匆跑来附耳道:“阎老板,陆小凤来了。” 阎铁珊蹭得一下站起来,忙道:“快请!”他是认得陆小凤的,知道这个人武功高又好管闲事,这种关头,高手多一个就多一分战力。 小厮接着道:“他还带来一个人,看上去像是……”他没敢说像谁,因为他本能觉得那个人不可能会来。 那人是自己进来的,白衣黑剑,他走到哪哪就像下了一场雪。达斯琪跟着朝门口望去,还生怕自己看错了,伸手推了把眼镜,心头一颤,没错,是他!陆小凤请来的帮手居然是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灼热,西门吹雪也朝她的方向看过去,表情晦暗不明,像是思索,又像是好奇,他忽略所有人的目光径直朝达斯琪走过去。 达斯琪居然有些紧张,心跳得很快。她正想着要不要先打个招呼,西门吹雪已经开口了:“达斯琪。”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人群之中,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哪怕他从未见过她这张脸。 达斯琪呼吸都堵住了,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西门吹雪似是笑了笑,目光中流露些许暖意:“陆小凤没说你的名字,只是求我帮一个海军抓捕海贼,我就猜到那个海军是你。” 所以他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只用了三天就赶到山西,只为了证明这个猜想。 达斯琪一边惊诧一边又忍不住好奇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你怎么认出来是我?”她现在穿着跟这里的女人一样制式的衣服,简单挽了个花苞头,除了戴着眼镜之外,她跟别人实在没什么不同,最关键的是,她的脸跟柳青青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个问题西门吹雪没答,因为答案太肉麻,他不想说。 第09章 相望 达斯琪盯住西门吹雪悄悄溜走的目光,嘴角一翘,得意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西门吹雪心跳快了两分,脸色不变,淡淡道:“你知道什么?” 达斯琪笑道:“你一定是看这里认出来的。”说着,她身手推推眼镜,两块晶亮的镜片在太阳底下反射着漂亮的光。在沙漠里她经常习惯性地做出推眼镜的动作,哪怕是个笨蛋都猜得出她鼻梁上一定架着什么东西。 她语气里带着了然的俏皮:“我说的对不对?” 西门吹雪点点头。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笨蛋,他又没见过眼镜,怎么知道她那个小习惯有什么含义呢?他只知道,达斯琪是个天下独一的女人,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神情和目光,无论长什么样子他都该认得。 第16章 趁她不注意,他似是不经意地看遍了珠光宝气阁的一草一木,然后才把目光落在她脸上,日光给她的脸颊镀上一层金黄,玉雪般的肌肤上浮着一层可爱的细小绒毛,轻轻一瞥,转瞬收回。 长得还挺好看的,他这么想。 这时候达斯琪也忍不住看向西门吹雪,刚好看见他匆匆逃走的视线,应该是对她好奇吧?就像自己一样,沙漠那几天俩人都灰头土脸的,她就很好奇,西门吹雪那烈日下汗珠含着黄沙滚下的脸洗干净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她盯着他看。西门吹雪的脸很苍白,尤其是在太阳光下,简直是透明的,表情是一贯的肃穆,就像在夜晚俩人相拥取暖时的表情一样,眼神直视前方,眉心微沉。 陆小凤正跟阎铁珊客套,他知道西门吹雪不耐烦跟人打交道,答应帮忙都已算十分不易,按西门吹雪的性子他应该独自启程,等到需要他时再出现才对,却不曾想他赶路居然比自己还快!这也就算了,几句话的功夫,这位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剑痴居然跟海外来的姑娘搭上了话,而且言谈甚欢,海军姑娘倒是磊落,偏偏西门吹雪目光一会儿落在柳树上,一会儿落在房檐上,怎么看怎么不坦荡。 这真是奇事、怪事。陆小凤忍不住凑过去道:“你们以前见过?” 不应该啊,西门吹雪一年才出四次门,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两个月前远赴沙漠去杀人,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认识呢? 阎铁珊道:“不知这位朋友是……”他有猜测,但是跟小厮一样,不敢确定。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阎铁珊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他!对于这个人的怪癖阎铁珊还是听说过一些的,再加上方才两个人说话也不是低声私语,他诧异道:“西门庄主竟早就跟这位海军姑娘认识么?”连饱受海匪侵扰的阎铁珊都忍不住八卦,更不要说别人了。 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达斯琪腾得一下红了脸,飞快地瞥了眼西门吹雪,挠头道:“见过,不算太熟吧。” 达斯琪实话实说,她对西门吹雪还真不是特别熟,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个剑客,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方更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呢,可不就是不太熟么? 西门吹雪闻言看向她,像是忽然被泼了一盆冰水,脸上的肌肉寸寸凝结,重复道:“不算太熟?” 四天里从缠斗相杀到彼此相识,一起并肩战斗,互相为对方流过血,拼过命,彼此见过对方最狼狈最脆弱的时刻,到最后互为倚仗生死相依,这样的关系到她嘴里就落得一句“不算太熟”? 达斯琪呆了呆:“不对吗?” “对。”西门吹雪扭过头不再看她,用比方才冰冷十倍的语调道:“我们只不过是在沙漠里一块待了四天而已。”说完,他好像才发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似的,脸上浮起淡淡的不悦,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陆小凤跟着追出去。 达斯琪茫然面向众人道:“他是生气了吗?” 没有人肯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阎铁珊怕达斯琪得到答案后也跟着跑出去,到时海贼来了,他这把老骨头难道要上去拼拼么?他忙笑着摆手说没有没有,你想多了,西门吹雪就那样,江湖人都知道,本来就是脾气挺怪的一个人,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不用在意。话是这么说,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个性情古怪冷僻的剑客对海军姑娘可是青眼有加,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想着避讳谁。在座的都是从女人堆里滚过来的,谁看不出来那点小心思? 一个有情,一个无意,不想挑明罢了。 阎铁珊毕竟是商贾场上的老油条,笑着打圆场,让宴客继续,不一会,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一样端上来,达斯琪一直紧盯着门口,吃得心不在焉。 柳青青在脑中幽幽一叹:“你此前做的许多事我都能理解,唯独这一件我不明白。” 达斯琪:“啊?” 柳青青道:“你对他真的半分心思都没有?” 达斯琪道:“谁啊?” 柳青青无了个大语,沉默了好半晌深深吸了口气才道:“你猜西门吹雪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转身就走?” 达斯琪道:“走得那么急,可能是路上吃坏东西要找厕所吧?” 柳青青:“……” 达斯琪道:“不对吗?” 柳青青道:“那陆小凤为什么追出去?” 达斯琪理所当然道:“他们俩是一块来的啊,路上肯定吃了一样的东西。” 柳青青:“……”没救了,这女人心是剑做的。 达斯琪接着道:“可他俩已经去了很久诶,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柳青青连白眼都懒得翻一翻,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你盯着大门是在等他方便完回来?” “不。”达斯琪严肃道:“我在等鲨鱼人佳吉。”她握紧了刀柄:“我一定要抓捕他们,赌上性命!” 柳青青:“……” 真没救了。柳青青摇头叹息,本以为西门吹雪就已经够不解风情了,这回他算是遇上对手了,这真是……谁看了不说一声该? 第10章 相知 陆小凤追出去没几步就发现西门吹雪站在大树的阴凉下,像是早知道他会追出来,专门站在这儿等他似的。 “你在等我?” 第17章 西门吹雪道:“明知故问。” 陆小凤走过去抱臂靠着树笑道:“这地方真不错,你是不是在进来前特地留意过?” 西门吹雪道:“该问的你不问,不该问的却没完没了。” 陆小凤笑意更浓,甚至有些揶揄道:“却是不知什么我该问,什么我不该问呢?” 西门吹雪已连看都不想再看他,几乎就要从树荫下走出去。陆小凤知道,他若再从这儿走出去,就算天王老子也不可能把他叫回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特地在这等着我就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陆小凤接着道:“老实说,我好奇的不得了,你跟她怎么会在沙漠里认识?算时间,她那会应该在海港啊!” 西门吹雪浅浅吐出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粲然的日光,一句话就让陆小凤惊呆了。 “因为在沙漠里,她用的是别人的身体,那具身体死了,她的灵魂也就走了。” 陆小凤缓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没有开玩笑?” 西门吹雪没说话,陆小凤接着道:“本来这种事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倘若是别人说,我一定会认为他在说谎,但是你说,我会觉得你定是被人给骗了。” 这回西门吹雪不但没说话,并且深深地凝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摸摸胡子补充道:“但是现在我相信。” “我连用电就能发光的灯、会说话的蜗牛、会喷风的贝壳还有会变成水的人都见过,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西门吹雪抓重点的能力就像他剑法一样好,他拧眉冷声道:“你去过她船上?” 陆小凤道:“我似乎跟你说过。” 西门吹雪道:“你是说过,但你没有说她给你看了那些东西。” 陆小凤上上下下地看了西门吹雪好几眼,长长吸了口气,笑道:“如果你不是西门吹雪,我一定会认为你在吃醋。” 西门吹雪很自然道:“我为什么不能吃醋?”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就是在吃醋。” 陆小凤沉默了,不是他想沉默,是他忽然像是被拔了舌头,震惊地说不出话。他不敢相信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竟是从西门吹雪嘴里说出来的,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会像一个普通男人那样吃醋? 这简直比老实和尚去青楼找姑娘还要耸人听闻。 和尚为什么不能去青楼?心里只有剑的人为什么不能吃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以前总觉得你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家,现在么……”他又叹了口气,忧虑道:“你喜欢的如果是其他姑娘,我一定去准备去喝你的喜酒,可你偏偏喜欢上达斯琪。” “不是我扫你的兴,她对你仿佛还不太熟。” 一句话直击要害,西门吹雪表情没变,只有瞳仁在跳。 他沉默了许久,日光照下来像极了大漠里艰难求生的时候,他眼中又映出了那片一望无际的黄沙,女人握着他的手,声音是极度干渴后的沙哑:“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出去了……”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很难会让你注意到她的性别,这当然不是说她的行为举止像男人一样,相反,她身上有着天下所有女孩子最美好的特质,她很温柔,很细心,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抱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善意。” 陆小凤在听着。 “但她同时也有男人的一面,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坚韧的人,身负重伤却没显露出一丝柔弱,身处险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明明自己都已危在旦夕,还想着要去保护别人,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她绝望。” 陆小凤怔了怔:“所以……” 西门吹雪道:“所以我爱她。” 陆小凤不由失笑道:“这话你应该当面对她说,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难的,最坏不过是被拒绝,你难道怕被拒绝?” 西门吹雪也在笑,他一向很少笑,即便是笑,也不会笑得这样暖,如冬日的暖阳照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上。 “这本来就没什么难的。”他忽然转过头,对远处的墙拐角道:“我知道你在听,所以我才说了这么多,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答复。” 达斯琪从墙拐角里走出来,她的脸完全红了,红得像个热气球,手跟脚也完全是慌乱的,一双手不停地抓着衣服,一双脚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好。 陆小凤干咳了一声:“宴席想必还没有结束,我正好有些饿了,你们慢慢聊。” “等一等,你先不要走。”达斯琪道:“如果你不在这里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就没办法说出口了。” 陆小凤心一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好话,反正他与佳人幽会时,是绝不希望旁边站着人的,有时候连条狗都会觉得多余。 达斯琪现在已经完全不敢看西门吹雪了,她眼睛盯着地上的一株小草,艰难地措辞道:“我……我不是故意要跟过来的,我以为你们路上吃坏了东西要去方便一下,可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我猜你们可能忘了带草纸所以就……” “西门吹雪先生,你的心意我完全明白了,真是对不起,怪我太迟钝了居然现在才知道,谢谢你的喜欢,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你才好,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不过有一点我是可以给你肯定答复的。” 达斯琪沉下气,一字一字道:“我是不婚主义者,从我决定成为一名海军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跟什么人结婚,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我知道我的存在对于那片大海来说微乎其微,但我绝不会让我存在的价值变成任何一个人的妻子。” 第18章 陆小凤听得瞠目结舌,在遇到达斯琪之前,他认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渴望有一个家的归宿,流浪和独身仿佛是男人的特权。 有些人注定漂泊,有些人却选择漂泊。 陆小凤忍不住去看西门吹雪,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西门吹雪应该早有预料了,他没有失落,也没有感到丢脸,而是用很欣赏的眼光去看达斯琪,温声道:“这样很好。” 达斯琪脸更红了,低着头,鞋子一下一下踢着砖瓦沙砾道:“你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我先回去了,一起吗?”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西门吹雪道:“如果你遇到麻烦,我会去帮你。” …… 海贼们是深夜来的,不仅杀了守门的家丁,还在门口放了一把火。 在此之前,阎铁珊甚至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他匆忙穿上衣服,尖声道:“来人,快来人!” 月色下,面容惨白的老人惊惶大叫,恨恨骂道:“这些贼人好生狡猾!白天他们不来,专挑我们放松警惕时动手!”一声枪响,铅弹擦着他耳廓打出去,他拧身一跃,化作一道残影冲到海贼跟前,劈手夺了那名海贼的枪,紧接着叩动扳机,海贼的脑袋炸成了血葫芦。 阎铁珊大口喘着气,骂道:“他娘的,把灯笼点起来,这些喽啰不用管,小心那个孩子!” 话音未落,数道血刃从他身边擦过去,阎铁珊虽胖,身手却十分利落,他仰腰躲开朝他心口飞去的血刃,从袖中划出两点寒光,几星火花在黑夜里骤然闪了两闪。 陆小凤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制住了两名海贼,朝阎铁珊道:“想不到阎老板还是个武林高手。” 阎铁珊白胖的脸挤出一丝笑:“陆大侠谬赞了,俺这不过是早年跑商队时随便练了两招,不值得什么。” 陆小凤当然不信,他看得出阎铁珊的武功绝不是随便练了两招,出手奇快,招式散而不乱,看上去不似中原的武功,再加上急迅的轻功身法,虽然阎老板有意嚷着山西口音,举止豪迈粗俗,但总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还未等他想出这股违和感从哪来,院子里又响起几声凄厉惨叫,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有人叫道:“是那个怪胎!他……他又吃人了!” 夜晚,在火光与与点点繁星的照映下,孩童的双目中闪烁着猩红的两个小点,像一条见了血的鲨鱼,里面充满了疯狂的狠厉与快意。 鲨鱼人佳吉,悬赏三千八百万贝里,吞吞果实能力者,能把任何吃下去的东西变成武器吐出来。 他进食了血肉,白森森的尖牙打开,嘴立刻扩大了十倍,血色的飞刃密密麻麻地扫射出去,而他整个人就像是在血池里蘸过似的,不少人都被这恐怖的景象吓破了胆,在极度惊恐中被血凝成的飞刃收割了性命。 突然,一柄长刀穿过密不透风的飞刃,刀身直逼佳吉脖颈,达斯琪咬牙,忍着被刺伤的痛,将刀猛地送下去,而这时,刀下的孩子竟化成了一摊血水消失得无影无踪,达斯琪握着刀,大脑一片空白。 她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致命的错误!正要从血水中跳出去已来不及了,血水突然化成一张巨网将她整个人团团裹住! 一双美丽的眼睛居高临下笑吟吟地俯瞰着这一切,柔若无骨的手指悄悄裹住身侧男人的手掌,人也靠上去,柔声道:“这样一来,阎铁珊的财富就全都是我们的了。” “不,你说错了,不是我们,是我。”男人笑笑,一巴掌把她推下去:“你已经没用了。” 第11章 相救 火光与灯光将鲜血照得红亮如珠,将寒刀与手丨枪镀上一层不详之色。有人高声大笑着杀戮,有人倒在地上无助地哀嚎。 达斯琪黝黑的瞳孔映衬出这地狱一般的惨像。愤怒在她胸膛燃烧,她眼睁睁看着鲨鱼人就地一滚躲在暗中,两排尖牙大开,内里闪烁着血红的光。达斯琪手撕扯着巨网,她提气,回忆着在沙漠里用柳青青的身体释放“剃”的感觉,在巨网中重心微沉,长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十字,血红飞刃袭来的刹那,巨网破开,她转瞬消失! 再落下时裙摆飘扬而起,血珠从刀上串串滑落。 擒首计划失败,达斯琪飞快变换策略,攥着刀大声喊道:“所有人朝前堂聚拢,不要单独作战,背靠坚硬建筑或者同伴!” 她一遍遍喊着,作为海军军官,达斯琪有着丰富的指挥作战的经验,只要看一眼地形她就知道该用什么战略。 人员聚拢背靠背向前推进。这样的打法虽然保守,却是当下的最优选。 “三人成队,用环形站位,注意不要跟同伴分散!” 一连喊了几遍,一盘散沙的队伍总算成型,战局逐渐开始扭转。 达斯琪的心却慢慢沉下去。 今夜来袭的恶魔果实能力者绝不仅仅是鲨鱼人佳吉一个!应该还有一个幻术系的能力者在黑夜中潜伏,他看起来像是在观望,只有必要时才会出手。 可从现有的资料来看,章鱼海贼团里并没有幻术系的能力者,是刚加入的人?还是里面混进了其它海贼团? 鲨鱼人佳吉在那一击之后也跟着消失不见,只有血刃不断地从黑暗的角落里飞旋而出,稍不留意就会被割去性命。他本就是个孩子,珠光宝气阁又那么大,随便找个角落一蹲就是个绝好的隐匿之处。 第19章 阎铁珊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大声喊着点灯——点灯!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他的叫喊注定要湮灭在乱斗之中。 得想个办法把佳吉引走! 只要他一走,剩下的杂兵们阎老板的手下就能应付了。 可该怎么引?那个藏起来的能力者又在哪? 达斯琪的手探向后腰带着的海楼石手铐,它坚硬,无坚不摧,蕴含着属于大海的力量,能力者只要沾上它就会失去力气,能力也会被封印。 手铐她也只带了一个,怎么办? 思考之际,一声绝望哭泣吸引力她的注意,那是女人的声音,她大声喊着救命,哭着叫喊着不要杀我,恐惧已让她的声音变了调。 达斯琪寻声赶过去,果然在房檐下的砖地上发现了一个受了伤的少女,她满头是汗,满眼是泪地趴在地上,一条腿呈诡异扭曲状,白森森的骨头支出来,满裤腿都是血。 她身前正站着一个橘色头发的海贼,高举屠刀对准了她的脖子,电光火石的一瞬,下落的屠刀被一柄长刀架住,达斯琪用手臂撑着刀,火星在两把刀中间闪烁着,她双膝一沉,低喝一声,长刀竟将竖劈下来的刀整个切断,擦过海贼的肩膀扬起一串血珠。 海贼惨叫着倒下。 “没事了,别怕,你怎么没躲起来?”达斯琪扭头问。白天的时候阎老板就已安排好了,所有不会武功的家眷小厮通通躲进月门内宅的地下室里,能站在这跟海贼们战斗的都是阎老板亲自挑出来的好手,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少女只顾着哭,一边哭一边摇头。 阎铁珊远远看过来,冷冷道:“我府上可没有这个人,她就算不是跟海贼们一伙的也是个贼,不用管她。” 少女呜呜咽咽地哭,忙摆手道:“我不是……我不是。” 达斯琪挡在她身前,目光凝在她的伤腿上,然后仰头向上看,虚空中仿佛有一双眼。 陆小凤从厮杀中脱开身跳到这边来,他俊俏的脸上已有了两道血痕,一眼凝住少女的断腿,同样往房檐上看。 她是从房顶上被推下来的!推她的人自然也在上面。 陆小凤道:“你看着她,我上去看看。” “不行!”达斯琪扯住陆小凤:“对方很有可能是个幻术系的能力者,你看着她,我去。” 还未等陆小凤反应过来,达斯琪身影闪了两闪,转瞬消失。 …… 屋顶上的确站着一个人,他很高,也很瘦,月白色的长袍在夜风下起舞,可他的头发看起来像个被啃完的芒果核,金黄色,毛茸茸的,也随着长袍一块随风舞动。 他虽然穿着这里的衣服,但无疑也是从大片大海上过来的。 海外来的人无论怎么打扮,身上都有那么一两处不对劲的地方。 达斯琪双手握刀,身体前倾,已做好了战斗准备。她双眉紧蹙,冷喝道:“你不是章鱼海贼团的人,你是谁?” 长袍人在月光下咧着嘴笑道:“你总算是来了啊,海军小姐,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嘻哈哈哈,这么漂亮的姐姐,血肉一定也很好吃吧?”达斯琪身后又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尖笑:“海军姐姐,你说,我要是把你的脑袋挂在船帆上送给斯摩格那个老烟鬼看,他会怎么样呢?我猜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看吧嘻哈哈哈。” 是鲨鱼人佳吉,他站在她身后! 达斯琪转了半边身,用身体侧面对着两个人,手指紧握着刀,眼睛在一前一后地看,然后向下瞟,没有佳吉的偷偷暗算,阎铁珊的手下们已慢慢压制海贼,甚至有不少人反夺了海贼的枪,指头套在扳机圈那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好不容易结的队形已慢慢分散开。 绝不能让这两个人下去,要把他们引开! 达斯琪身形突然闪了一下,如凭空消失一般,再现身她已双手握着刀柄站在了长袍海贼的身后。 刀光如雨,在无边夜色的挥洒,长袍人背着手向后闪,退到房檐边时,脚踏着兽首,宽袍广袖随意动了动,刀身震颤,达斯琪胸口蓦地绽出了血,她晃了晃,勉强撑住。 长袍海贼袖子扬起,一节有着漂亮花纹的长鞭亮出来。他把长袍脱下,随手扔在地上,露出壮硕的胸肌,他的前胸后背遍布奇诡的花纹。 长鞭一抖,竟化成一条斑斓大蛇,蛇丝丝吐着信子,眼瞳泛起幽幽碧光。 达斯琪咽了口唾沫,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兵器也吃了恶魔果实?还是说,这跟他的能力有关?她想睁大眼睛看个清楚,却不知为什么眼前越来越花,天地都在旋转。 鲨鱼人佳吉闻着血味不断地耸动鼻尖,看着达斯琪拼命稳住的样子再也按捺不住,脚下一蹬,碾碎瓦片,他如炮弹般弹射出去。 铛——铛铛,长刀被撞出几点火星,达斯琪佯装不敌且打且退,从房顶跳下,越到另一边的庭院里。 她的手拼命挤压伤口,想让血味渗出去,一边用“月步”踏着空气拼命朝远处跑。 她要把鲨鱼人和另一个能力者引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脑后风声骤临,达斯琪猛然站住脚,挥刀迎上去! 湿冷的毒蛇朝她手腕缠去,她拧刀搅动,黑暗之中,只见一抹寒光快如落雨,几丝细密的雨中缠了霹雳闪电,毒蛇才被这闪电击退,密密麻麻的血色飞刃又紧随其上! 一对二,达斯琪陷入了鏖战。 第20章 这样的战斗她习以为常,无数次面对强敌,她总会持刀战斗到最后一刻,因为…… 她悄悄回头,唇边绽出笑来。 因为身后有她想保护的人! 夜风更凉了些,风压着地上绵软的草,乌云遮住了月,泼墨般的夜色中仿佛有谁在靠近。 黑风缠月下,浅浅一声闷哼,达斯琪被压制在树上,毒蛇的尖牙咬住她的刀锋,血刃朝她脑袋削过去时,突然,她看到了一抹白。 再一晃,压制她的力量猛地退去,她的腰被人用胳膊揽住,她整个人都陷入一个拥抱当中,短暂的相拥让她冷而麻木的身体重新焕发出活力。 “西门吹雪先生!”达斯琪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西门吹雪放开她,乌鞘长剑上一滴血慢慢滑落。 “我想来就来。” 佳吉从喉咙里滚动出刺耳的笑声,边笑边道:“海军姐姐原来还有帮手啊,真是令人期待呢,嘻哈哈哈。” 西门吹雪没看他,也不去看达斯琪,背对着她道:“这人归你。”说罢,剑挑动着夜风朝那条毒蛇刺去。 第12章 相偎 东方的太阳还没露面,赤红的云彩已先烧了半边天,珠光宝气阁里人来人往,丫鬟小厮们从地下室里走出来,拎着扫把和水桶清扫地面砖石上的血,伤者被扶下去治伤,死者被装上板车运出去,车轮碾过大理石地砖,一串咕噜噜的声音后,留下两道含着水的血迹。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麻木与哀切两种神色,尤其看到地下的残肢和碎肉时,几个小姑娘直接呕吐出来,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阎铁珊却没那么悲观,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背着手踏过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虽然他的人也死伤了不少,可毕竟是胜了,他全歼了海贼,只可惜叫领头的那个孩子跑了。 一想到这,他的心又不安起来。按照那位海军姑娘的说法,这个孩子只不过海贼团的头目之一,而身怀如此恐怖能力的人竟还有八个! 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下次再来他是不是还能抵挡得住? 阎铁珊沉声道:“霍总管。” 霍天青走过来,手臂垂着,看得阎铁珊眼皮一跳:“你受伤了?” “皮外伤,无妨。” “好,没事就好。”阎铁珊道:“你吩咐人到山西总督府里走一遭,带上我的名帖,就说从海上来了伙贼寇,本事不小,三番四次地跑来劫掠,求朝廷调兵来剿匪,我愿意出一半的粮饷!” “是。”霍天青正要走,阎铁珊又道:“等等,昨晚那个摔断腿的女人呢?” 霍天青道:“在偏殿,陆小凤看着她。” 阎铁珊笑了一声,调侃道:“他倒是会怜香惜玉。” 偏殿里,少女半躺在床上,她的腿被两块木板夹着,两条手臂上缠着一层层布条,她痛得直冒冷汗,整张脸都皱起来,像一只新鲜出炉的大白包子。 即便如此,她还是好看的,细细弯弯的眉,楚楚动人的双眼,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嘴也很小,贝齿咬着唇,这番模样,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想,自己昨晚就应该到房檐上去看看的。 阎铁珊推门进来,笑着道:“陆老弟昨夜辛苦,俺已叫人去准备了热水还有烧鸡、蹄膀、五香鸭,待会儿可要好好吃一顿,再睡上一觉!他奶奶的,那帮子海贼可真不好对付,活生生打了一宿。” 陆小凤道:“阎老板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阎铁珊一怔:“噢?什么地方奇怪?俺是个大老粗,有些地方看不出来,还请陆老弟多提点提点。” 陆小凤道:“我记得你说过,海贼们来过一次,劫掠了大批钱财珠宝,走时又叫你再多准备些财物,他们下次好去取,对不对?” 这么一说,阎铁珊也想起来了,一拍大腿:“对,可他们这次一来就杀人,完全不像是为了钱,而且打到一半,那个小头目居然撤了,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赢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陆小凤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陆小凤指指床榻上的少女,阎铁珊眉头拧起来:“你是什么人,昨夜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府中?” 少女瑟缩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自言自语道:“你既然敢这么对我,那就别怪我先卖了你。” 她抬头道:“阎老板,或者说……严立本严总管,你可还记得上官氏?” 阎铁珊白胖的脸忽然僵硬,一直努力沉下来的嗓音也变得尖细,他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顿,眼睛里射出疼痛的火光来。 “你!你是上官瑾的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 达斯琪胸膛剧烈起伏着,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满手黏腻,她撕下一截袖子,把刀和手绑在一起防止打滑脱手。 佳吉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咧咧嘴,喘着粗气道:“海军姐姐,不如我们就先打到这里吧,我刚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肚子有点饿了呐。” 长刀横扫,直奔那张不停开阖的鲨鱼嘴,佳吉往旁边滚,顺手塞了把土放在嘴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扁扁嘴,委屈道:“哇,坏姐姐欺负小孩,让人家吃土!” 不管他说什么,达斯琪一个字都没有听,她是喜欢孩子,但不喜欢恶魔。 一刀刀接连砍过去,佳吉躲着刀,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剪裁精致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方才沾满了血,现在沾满了土,在躲刀时,他拼命舔食着地上的沙土,为此他的后背又中了两刀。 第21章 七八岁的孩子,细嫩的皮肤被割开,他痛得泪眼汪汪,浑身战栗,达斯琪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个吃人的魔鬼,他是悬赏千万的大海贼,他是伟大航道臭名昭著的鲨鱼人! 出刀的同时,另一只手摸上后腰处的海楼石手铐。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去杀一个孩子,她准备活捉他,把他送到海底监狱去。 分神的刹那,佳吉猛地张嘴,吃下的泥土变成子弹疯狂扫射出去,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像是在嘲笑达斯琪那不合时宜的仁慈。 达斯琪躲避不及,子弹穿透胸膛,鲜血喷溅,她一声惨呼,刀横在胸前,用六式——铁块来抵挡。 这招是武装色霸气的初级版,虽然可以让皮肤变得像铁一样,但使用时连半分都不能动。 她已完全陷入了被动。 火在燃烧,在地狱里燃烧。 这里到处都是烧焦的枯树,树上吊着干尸。 数不清的幽灵于蓝色鬼火之间流窜,一道青锋将其一分为二。 剑气纵横,两节断木横隔在地上,剑与树木一般大的镰刀撞在一起,只听轻轻叮一下,像是咬碎蚕豆的声音,剑被崩出一个缺口,皲裂的痕迹布满剑锋。 西门吹雪没去看那倒缺口,兵刃相抵之际,他忍不住朝后看去。 打了半夜,对手好像有意要分开作战似的,站线越拉越长,西门吹雪原本站在达斯琪身侧,可打着打着,两个人中间就隔了一堵墙。 墙在他背后,他朝自己背后看去,分秒之间,镰刀的形状变了,它的前端突然暴涨,幻化成一枚铁钩越过剑锋,带起一道冷风死死钉入西门吹雪的肩窝,前后贯穿! 西门吹雪吃痛,死死咬牙来抵住身躯的震颤。 “你很聪明,能在战斗中看透我幻术的人并不多,你唯一犯的错就是在战斗中分心。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快的剑,就这么杀掉你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也能去那片大海扬帆起航的话,或许赏金也不低,唔,可能有一亿……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幻术师高里范斯,赏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喉咙下正插丨着一把剑,西门吹雪的剑。 “你唯一犯的错,就是话太多。”西门吹雪冷冷道。 幻术师的眼球几乎突出来,喉咙咯咯作响,他不敢相信,低头看着入喉的剑尖,怎么会? 一个人的肩膀被贯穿,他怎能还能拿得起剑?又怎么还能这么快? 幻术师倒下,脸上还凝着死前的疑惑,与此同时,空气中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 一瞬间,什么地狱烈火,什么枯树幽灵全都消失不见,那把巨大的镰刀也变回了普通的刀。 西门吹雪垂眸看剑,剑上的豁口与裂纹通通消失。 他活动胳膊,脸颊抽了抽,狠狠吸了口冷气。 原来贯穿伤不是幻觉,怪不得那么疼…… 他伸手点住肩膀边的穴道,靠着墙边一颗大树慢慢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幻术的后遗症,只觉得天和地在一块转,头晕得厉害,手脚发软,眼皮也越来越沉。 “达斯琪。”西门吹雪隔着墙喊了一声,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虚弱。 过了一会,他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句:“我没事,鲨鱼人已经被我制住了,你还好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他放心阖上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麻痛不已的伤处有些发凉,眼睛动了几下,迷迷糊糊看到自己半边衣服被脱下,凉毛巾一点点沾去污血,然后抹上药膏,再用布条一圈圈缠好。 达斯琪换了身衣服跪坐在他手边,她好像没发现他已经醒了,脸上淌着两行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咬着唇默默流泪。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哭,就算是濒临死亡她都没有哭。 西门吹雪的心一下下跳着,他想抬手去帮她拭泪,手指刚动,她就自己抹了把脸,为他把衣服重新穿回去。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随即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睁开眼,轻声道:“我自己来。” 达斯琪手一抖:“你醒啦,你这里不能动,还是我来吧!”声音有点哑,却笑得温柔。 她没让他看见自己偷偷哭的样子。 西门吹雪不吭声,眼神有些发飘,飘着飘着忽然定格在前方的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在分散注意力。 达斯琪的手指算不上柔软,指腹也很糙,偶尔蹭在他皮肤上总会带来一些冰凉的痒意。 衣服穿好后,达斯琪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来救我,如果没有你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其实我本来快要败了,但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忽然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如果我败了,那你就要一对二,我不能让你承受这样的危险。” 她笑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心里惦念一个人真的会变厉害好多。” 西门吹雪没说话,其实他的想说点什么的,可他实在太累,朝阳从东方升起,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他沐浴在阳光下,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慢慢滑落,润湿了眼角,他重新闭上眼,觉得天地还是在打着转。 忽然,他感觉肩膀一沉,是达斯琪靠上来,她的手臂圈过他的另一侧肩,将他半边身都拉入她的怀中,这显然比靠在树上要舒服得多,她的脑袋就枕在他肩头,两个人就这么依靠在一起。 第22章 达斯琪打着哈欠,呢喃低语道:“我也不想动了,就这样睡会吧。” 西门吹雪闭着眼,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微风吹着树叶哗啦作响,日光穿过叶子,在两个人的身上投下一片斑驳。 第13章 相通 陆小凤走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两个人在树根底下殉情了。 倒也不能怪他这么想,实在是达斯琪和西门吹雪躺得太安详,两个人靠在一起,细碎的光与流动的云落在他们身上,不知名的野花花瓣飘过来,在衣服上打着旋,他们闭着眼,轻轻地呼吸。 连风也是轻轻的。 陆小凤已经站得很近了,两个人居然谁也没有醒,他站了一会,悄悄地走了。他实在不忍破坏这份安宁和美好,也没法去打扰恶战后好不容易的小憩。 没过多久,西门吹雪醒了,睡饱后天也不旋了,地也不转了,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总算平和下来,好像连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暖阳依旧照在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身侧的女人还在睡,她的头小心避开他的伤处,靠在他肩头和树干的空隙那里,他稍稍低头便能触到毛茸茸的痒感。 达斯琪睡觉的模样像极了小孩子,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有些发颤,晶莹的两片唇瓣微微撅起,嘴角向上,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西门吹雪喉咙上下滚了滚,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口犹如进了颗冒着火星的炭,心脏被烧灼般地跳动着,浑身肌肉一寸一寸紧绷,这不是她跟他最亲密的接触,可无论哪一次都不像这次这么心动。 或许是因为他认清了自己的心,又或许是因为这是达斯琪自己的身体。 总之,他陷入了一场全新的感受当中。 他看着她恬静温柔的脸,想象着自己的手臂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手拂去碎发摸摸她的脸颊,再把脸凑近一些,让她的呼吸跟自己的呼吸缠绕在一块儿……想到这里大脑自然而然地停止,他知道男女间还有更多更旖旎的举措,可那实在过于唐突,即便是想象,他也不愿意对她如此冒昧。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想想,实际上,他浑身僵硬着,连手指尖都没能移动半分。 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在日光与流云,青草与飞花中,达斯琪也渐渐醒过来,她轻轻哼了一声,眉头皱出痛苦之色来,随即睁开了眼,她头一动,手又没撑着,头直接从西门吹雪的肩膀上滑下来,身体向下跌去。下意识的,她的手按在西门吹雪的大腿上稳住,同时,西门吹雪的手托住达斯琪的脸颊。 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达斯琪脸红得发烫。 她坐直,手指把拢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笑。西门吹雪扶着树站起来,眺望远方道:“我要走了。” “谢谢你。” 西门吹雪道:“你是不是也受了伤?” 达斯琪道:“我都处理好了,那会儿你还在昏睡呢。” 西门吹雪淡淡嗯了一声,正要走,达斯琪忽然道:“对了,关于那天的答案,我……”她低下头,声音小了些:“我算不算已经告诉你了?” 西门吹雪仿佛没听懂,他转过头:“什么?” 达斯琪道:“我其实……”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其实也很喜欢你来着!” 西门吹雪的眼睛里绽出愉快的笑意来:“我知道。” “那……”达斯琪鞋子蹭地,手指缠在一块,想做出几分坦荡荡的样子,就像他告白时那样,可就是控制不住的脸红,嘴角也很不争气,高高扬起来。她抬起头,紧抿着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走吧。” 西门吹雪道:“你什么时候走?” 达斯琪道:“我要先去一次京城,联合政府把这些通缉令发布出去,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我明早就得走了。” 西门吹雪道:“我是说,你预备什么时候出海?” “这个……”达斯琪羞涩喜悦的表情覆盖上几分愁绪道:“我到这里本来就是追捕海贼的,等把他们都抓住我要走了呀” 西门吹雪接着问:“到时候你就非走不可么?” “当然啊。” 没有半分迟疑,她说得斩钉截铁,痛痛快快,就像说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那么自然。 或许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喜欢一个人只不过是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喜欢你”这句话就是在单纯的表达喜欢,就像喜欢风,喜欢雨,喜欢明媚的太阳,不带任何附加条件,更不代表她会因为这份喜欢做出任何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西门吹雪发现自己竟然提不起任何失望难过的情绪,因为他问自己,你可以因为爱她甘愿陷入险地,差点丧命,但你会因为爱她抛却一切,随她而去么? 他不愿意。而是也是斩钉截铁,无需迟疑地说出来。 他们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了,明早见。” 达斯琪似是悄悄松了口气,扬起笑脸:“明早见。” 两个人分开,西门吹雪往自己的住处走,半路上遇见陆小凤,他目光落在西门吹雪被血染透破损的衣肩上,先是担心,然后忍不住调侃道:“佳人在怀,你怎么能醒得这么快?” “你来过?” 陆小凤道:“我一直在附近,担心有不速之客闯进来打扰你们休息,顺便收拾一下残局。” 第23章 西门吹雪道:“什么残局?” 陆小凤道:“收尸,顺便带走那个吃人血肉变成武器的孩子。” 西门吹雪道:“他没死?” 陆小凤道:“达斯琪没杀他,而是给他带上了一副手铐,有了这副手铐他就会变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样,一样会哭会怕,还会因为渴和饿打着滚哭。” 西门吹雪脸上闪过讥俏般的冷意,随后吐出一口气:“你提醒我了。” 陆小凤道:“你要去看看他?” “不。”西门吹雪道:“我现在就又渴又饿。” …… 阎铁珊背着手满屋溜达,愁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任谁拼搏半生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泼天富贵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会愁得要命。 那个摔断腿的少女叫上官飞燕,根据她的说法,她表姐还有她舅父手里的钱快要挥霍光了,所以想方设法的想要谋取他的财富。 陆小凤一边吃饭一边听阎铁珊讲故事。从西门吹雪那儿回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同样又渴又饿,幸好阎铁珊府上的厨子做饭速度很快,否则他只怕也要饿得满地打滚了。 “我早就知道小王子他不是个好东西!”阎铁珊自掀老底,也不装什么山西人了,用尖细的嗓音叫骂道:“我只不过拿了他一点钱,可我也安安稳稳地把他互送到了中原,拿一些钱过分么?” 陆小凤喝着粥含混道:“不过分不过分!” “而且当时是他自己不想复国,所以才拿钱把我们打发了,现在看我发达了,又过来打我的注意!简直是不要脸!不要脸!” 陆小凤夹了一筷子烧鸭附和道:“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阎铁珊越说越激动,拍着桌子道:“当年那点钱他若派人直接问我要,我也不会不给,可他,他居然联合海贼,不仅想要我的钱,还想要我的命!陆老弟!”他一巴掌拍在陆小凤肩膀上:“你说怎么办?!” 陆小凤一愣,寻思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呢? 阎铁珊道:“陆老弟,你听没听说过大金鹏王朝?” 陆小凤:……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立刻捂上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可他该死的好奇心突然就冒了出来,想着我就听一小段。 “事情还要从五十年前说起……” 第二天一早,陆小凤苦着脸跟达斯琪告别,说自己突然有点事,可能没办法陪她去京城了。 达斯琪坐在三轮摩托车上,海楼石手铐拴着佳吉,后面用绳子困了一串海贼,都是那天晚上俘虏的活口,阎铁珊看这些人就来气,干脆全交达斯琪。 他用这几个海贼换了一沓印着相片的高清海贼通缉令。 达斯琪笑笑:“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 她看着街头西门吹雪远远地走过来,朝他挥了挥手,俩人相视一笑。 陆小凤识趣地走远。 西门吹雪看了眼造型奇特的三轮摩托车,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随即道:“我带你去京城。” 达斯琪道:“你知道去京城的路?” 西门吹雪轻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正要走,摩托车里放着的小电话虫突然响了,一接通,电话虫的双眼突凌厉起来,嘴巴里吐出浓重的烟圈。 “达斯琪。”话筒里传来浑厚的嗓音。 “是我,斯摩格先生,有新的指令吗?” 西门吹雪盯着电话虫看。 “我这边遇到些麻烦,三个月船上集合的命令取消,你如果抓到了海贼就交送给当地政权,任务完成后原地待命,等我解决这里的麻烦就去找你” “是。” 斯摩格接着道:“对了,我要提醒你一点……”他的语气稍稍有了点变化,说不清是什么变化,反正跟方才公事公办的语调不大一样。 他道:“这里骗子多,到处都是坏人,不要谈恋爱。” 说完,吧嗒一声,对面挂了话筒。 达斯琪握着话筒沉默,然后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在望天。 第14章 相处 达斯琪猜,斯摩格先生之所以这么说,八成是遇到骗子了吧?虽然不知道他具体遭遇了什么,但能让那样一个古板严肃,偶尔还喜欢炸毛的上司说出不要谈恋爱这种话,可见是被骗惨了。 西门吹雪看着达斯琪抱着那只会说话的大蜗牛,忧虑写了满脸,忍不住道:“不要相信它的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骗子。”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认真了,达斯琪哪还忧虑得起来,被他逗的笑出了声:“我当然知道西门吹雪先生你不是骗子啦!我只是有些担心斯摩格先生,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情,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受伤,听起来,他似乎还受了骗。” 西门吹雪不懂了,他蹙起眉:“斯摩格先生,是这个蜗牛的名字?它不是一直跟你在一处么?” 达斯琪推着摩托车,带着后面一串海贼边走边道:“不是啦!这种蜗牛名叫电话虫,它身上装着按钮和话筒,可以让千里之外的人听到对方的讲话,它还可以模仿通话时人的表情和声音,体型越大,越健康,它传播声音的范围就越广,总是就是我们那里一种很神奇的虫子啦!” 西门吹雪尽力地理解着,他已经开始相信达斯琪在沙漠里说的巨大的沙漠红蝎和油油蛇的存在了,毕竟会说人话的蜗牛已经是他认知之外的事情了,再多那么几个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24章 他又问:“斯摩格是什么人?你好像很听他的话。” 达斯琪眼中立刻浮现出崇敬的神色来:“斯摩格先生是我的上司啊,我从任海军开始就在他手下工作,这么多年我一直跟随他,他虽然有时候很凶,但其实是个心肠很软,很善良,很有原则的人,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女人而歧视我。他是个好上司,我就要做一个好下属,一个好下属当然要听从上司的指令了。” 西门吹雪笑了一声:“他刚刚说叫你不要……谈恋爱……” 他虽然没听说过谈恋爱这个词,但结合语境,他大概猜出了这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说,不要去喜欢什么人吧? “你也要听他的么?” 达斯琪居然还认真的想了一下:“他只是提醒,没有命令我呀。” 西门吹雪道:“如果是命令,你会听从么?” 其实这个问题西门吹雪自己也觉得很无聊,他也不是真的想从中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然后欣赏她脸红起来的样子,那看起来特别可爱。 达斯琪果然脸颊红红的,连说话都有些磕绊:“他……他不会去命令这种事情啦!” 过了一会,她忽然小声道:“就算他命令,我……我也不会听的,因为……因为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个“因为”让西门吹雪呼吸轻得不能不再轻。 就在那美妙甜蜜的告白即将脱口的时候,身后绑着的那一连串海贼居然此起彼伏地咳嗽起来,嘘声一片,仿佛在提醒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光天化日的,能不能收敛点,我们都活着呢! 达斯琪回头看了眼,咬咬唇,鼓着气对西门吹雪道:“等我把他们送到监狱里再同你说!”然后把嘴紧紧闭起来,连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西门吹雪实在觉得好笑,他故意道:“好,我等着。” …… 达斯琪把海贼送到最近的衙门里,原本这里的县官是不肯收押的,那些满脸凶悍之气,打扮得怪模怪样的人也就罢了,里面居然有个小孩子。 佳吉的外貌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了,尤其是一口鲨鱼齿不露出来的样子,偏栗色的头发长而卷,眼瞳很大,皮肤雪白,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谁会相信他是强悍凶恶,吃人肉的海贼? 事实上,他三千多万的悬赏可半分水分都没有! 幸好阎铁珊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他给了达斯琪一封布帛血书,上面写了佳吉的累累恶行,说他是个天赋异禀的恶鬼,并且血书上直言,这上面的每一滴血迹都来自被他们屠戮的,遇难者的血。 县官看得心惊肉跳,忙派人去珠光宝气阁核实,等得到确定答复后,更是冷汗岑岑,他忌惮地看着佳吉,小男孩也看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蓦地露出满口尖牙,充满孩子气道:“大叔,我饿了。” “……”他还是不想收。哪怕达斯琪保证过有海楼石手铐,佳吉会跟普通的小男孩一样,县官还是怕得要命,几番犹豫才道:“还是麻烦二位把人送到山西巡抚那边吧,我这地方小,怕有闪失。” 路上又走了好几天,等好不容易到了巡抚处,巡抚看了血书和县官确认后盖的章,不敢大意,当场把人投入大牢,连夜写了奏折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然后告诉达斯琪,你到京城等着陛下传召就行了。 最重要的任务就这么完成了大半,达斯琪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等与西门吹雪到了野外,她推出三轮摩托车笑道:“要不要上来试试?你们男人好像都很喜欢机械啊,这台比隆阿是斯摩格先生亲手组装的,是不是很酷?” 西门吹雪不喜欢机械,他也没觉得哪里“酷”,但看着达斯琪晶亮的,仿佛藏了星星的眼,他还是上了车,把甚少离手的剑放在腿边,两只手握住把手,按照达斯琪所说的,油门一踩到底,只听“轰隆”一声,七八个喷风贝同时工作,车子一下子飞出去老远! 达斯琪在后边矜持地偷笑,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长裙在草地上随风舞动,她一手把碎发别到耳后,一手放在刀柄上,少女明眸皓齿,美如画中人。 西门吹雪本以为送走那些海贼,达斯琪会放得更开,但没想到,等到了俩人独处的时候,她反而有点拘束,那句没说完的话,她似乎也不打算说。 这份拘束一直延续到京城,达斯琪预备找个客栈投宿的时候,她正想像往常一样要两间客房,西门吹雪却道:“我在京城有房子,不如到我家去住?” 她忽然明白,她问“你知道去京城的路吗?”的时候,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一个笑来。 她踌躇着,又在用鞋子蹭着地,努力说服自己,我是去男朋友家里,嗯,只是想看一看,想多了解他一些,又不干别的……她抬头:“那就……麻烦你了。” 院子很大,也很清静,前面是一家糕点铺子,后院则被一排柳树围着,看起来分外幽静。 两道高墙遮住日光,沙地上铺满了墙的影子,屋子边儿还有一株杏树,枝干攀着高墙,几乎要探出头去。 达斯琪环顾这里,忍不住惊叹:“你家真漂亮。” 西门吹雪脸上涌动着笑意,却没有笑,语气淡淡道:“这里只是我家的一处产业,我很少在这里住,我住的地方比这里还要漂亮得多。” 与他的剑法同样出名的,是他的财富。 西门吹雪绝不能算是一个商人,但他的老家人特别擅长,所以在成为天下剑法最高的几个人中,也是天下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 第25章 他并不在意自己有钱人身份,在不预备去杀人的时候,他的生活一向很简单,也很低调,无论是吃的还穿的,他都没什么特别的欲望。可是现在,他就好像突然从一块朴实无华的远山冰雪变成了一只骄傲的孔雀,把自己从未看在眼里的鲜亮羽毛披在身上,然后高调且矜贵地扬起孔雀脖颈,抖抖尾巴,开了屏。 达斯琪却好似专门绕到孔雀后面一样,对他“鲜亮华丽的羽毛”视而不见,只觉得他翘尾巴的样子特别可爱。 山西巡抚的奏折已入京,在等待皇帝陛下传召的日子里,俩个人心照不宣地过起二人独处时光。 独处虽然听起来怪暧昧的,但两个人实际上来手都没牵过,西门吹雪最大的兴趣是练剑,达斯琪最大的兴趣是品鉴刀剑,两个人的兴趣爱好虽然略有出入,但总算殊途同归。 在日光渐退,暮云压下的时候,西门吹雪练完了剑,坐在椅子上用小锉刀磨去手心和虎口上的茧子。磨下一层白白的碎屑,磨得手心里露出粉粉的嫩肉后,他再把手放在热水里泡一泡,擦干后再涂一层手油。 这并非是为了手部的美观,作为一个剑客,手必然要灵敏,硬茧太多,握剑时手与剑就像隔一层似的,会影响这种灵敏,正如剑客的指甲通常都很短。 即便是磨茧泡手擦油,他的手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粗糙发硬,常年习剑的痕迹是无论如何也消磨不下去的。 西门吹雪做这些事的时候,达斯琪就在他身边,她在擦刀。 刀身在灯火下发出炫目迷人的光彩来,她拿着镊子夹着一块棉球,棉球在一种特殊的油上沾了沾,然后刀上点按,刀身和刀锋用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油,至少闻起来的味道的不同的。 点按完之后,达斯琪把刀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刀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吹起来的距离和力度也是完全不同的,吹完也没有立刻入鞘,而是选了个合适的角度去晾着。 西门吹雪安静地看着,他平日里擦剑都是都是用擦手的布随便撸一下就完,哪怕他很爱护他的剑,也没爱护到这种地步。 达斯琪也在悄悄看西门吹雪,她也很爱护自己的手,但那也仅限于洗脸的时候顺便也给手也挤点洗面奶搓一搓。 在互相看完之后,两个人都不由得升起一种很相似的感受 ——“委屈我的剑了。” ——“委屈我的手了。” 第15章 相爱 没一会儿,天彻底黑下来,窗外隐隐有月光从远山一步步爬到窗子前,桌上的蜡烛爆了烛花,极细微的光芒一闪,轻轻“啪”地一声。 达斯琪收了刀望向窗外,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长而卷翘的睫毛上下眨了眨:“时间好像不早了。” 西门吹雪在看墙上的影子,那颤动如蝶翼的睫毛像是落在他心上一下一下地刷着。 “是不早了。”天还亮着的时候西门吹雪带着达斯琪逛过整个后院,它与前院的糕饼店中间还隔了一道回廊,回廊被盛夏繁茂的树木覆盖着,接着是很大的一片空地,房舍却不多,除了厨房和杂物房之外,只有两座房屋,一座屋是这里的掌柜的和伙计在住,另一座就是现在待的这里了。 屋子是套房样式,正中间的大堂,大堂两侧分别有一个房间。 他指着右侧的房间道:“你睡那边,里面的床铺和衣物都是新的。” 达斯琪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到一个男人家里过夜,她有些羞涩紧张,又有点初次恋爱的甜蜜喜悦。 “那个……”她微微垂着头:“请问在哪里能洗澡呢?” 西门吹雪道:“厨房里想必正在烧热水,等下我叫人送到你房里去。” 达斯琪脸颊通红,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那样太麻烦了,没有浴室或者水房?我自己过去洗就行了。” 西门吹雪道:“厨房旁边倒是有,只不过太阴暗狭小了些。” “没关系。”达斯琪站起来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洗漱用品,明明人已走出门,忽然又转过身,手把着门框探出头,心里闪过六七种措辞,都觉得不好,想来想去才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西门吹雪道:“你不必对我说谢。”说完,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补充点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达斯琪已跑了出去。 厨房旁边的浴室的确很狭小,不但狭小还很黑,她点了跟蜡烛才看清里面的布置,她完全惊呆了,因为那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淋浴室,里面只有一条排水沟和一个木头架子,除了挥散不去的一股湿骚臭味儿和房梁上结的蛛网就再没有别的了。 达斯琪:“……” 难怪西门吹雪要叫人直接打水送到她房里去,想来这种地方,像他那样的绅士是绝不会涉足的。 为了不麻烦别人,达斯琪决定忍耐一下,她找来中午吃饭时洗手的水盆打满水,再把洗漱用品分别放在木架子上摆好,眼镜也摘下来放上去,然后用水盆里那点可怜巴巴的水洗干净头发和脸,换过一盆水打湿毛巾一点点擦着身,好不容易把全身都擦洗一遍,裹好浴巾再出去换水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 几盆水对着水沟泼出去,嗅着狭小的屋子里慢慢充斥着洗发水和沐浴露还有洗衣粉的香气,达斯琪这才满意离去。 她抱着湿衣服,用发夹夹起湿淋淋的长发,伸手去摸木架子上的眼镜。 说来惭愧,达斯琪的眼睛近视得很严重,不戴眼镜三米开外人畜不分,面对面雌雄难辨,她努力分辨着眼前模糊成一块的物体,一伸手,眼镜没摸到,好巧不巧的,反到把蜡烛给碰倒了,烛台一滚,从木架子上掉下来,烛火灭了。 第26章 小屋里顿时只剩一片朦胧月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 这下她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木架子上一通乱摸,只听轻轻地“啪嚓”一声……她大概知道掉下去的是什么了。 她忙弯下腰在地上摸索,偏偏眼镜又不知被摔到了哪个角落,小屋里都被她地毯式地摸了一遍,除了一手的脏沙,居然什么也没摸到! 达斯琪狠狠吐出一口气,有些气恼,她在气自己怎么这么笨?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站起来靠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搓着手上的湿砂子,她想先回去睡觉,等到明天早上光线亮一些就找到了,当然,以她近视眼的程度或许还是找不着,并且过了一夜,原本的大致位置她说不定也会忘记。 眼镜一旦弄丢了,在这连淋浴和电灯都没有的地方,想再配一副完全是天方夜谭。 要不要…… “西门吹雪先生。”达斯琪试探着喊了一声:“西门吹雪先生,你睡了吗?” 这里离他的卧室不算近,也不算远,达斯琪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加大了声音:“西门吹雪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过来一下吗?” 不多时,门被敲响,西门吹雪站在外面道:“什么事?” 达斯琪吞了口口水,靠着墙,一步一挨摸索到门边,把门栓放下,她让了一步,门打开,湿热的香风与清凉的空气对冲,森冷的月光倾照,达斯琪微红了脸,眼睛的焦距对准了西门吹雪旁边的门框,鞠躬道:“我眼镜掉在地上找不到了,居然用这种小事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无妨。”西门吹雪的声音还是清冷的,只可惜达斯琪完全不曾瞧见,这个仿佛冰雪雕成的人目光不自然躲闪,手和脚的动作也完全是僵硬的。他手里拿着一盏烛台,一点暖光的光投在他脸上,似是在掩饰他完全红透了的脸颊。 他以为达斯琪是穿好了衣服才开的门,可谁知……她的双臂和胸口全都裸露在外,身上只有隐私部位被浴巾牢牢围着,浴巾的长度只能盖到……他没再往下看。月光让她的肌肤变成玉石一般的颜色,在脑后夹起的长发也有几缕垂下来,她脸上挂着歉意和羞涩,黑漆漆的眸子不再镇定,染上了慌乱和迷蒙,她的一只手正紧张地抓住浴巾领口……这一切的一切都对一个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偏偏她这个人跟“诱惑”两个字没有一丝关系,她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有过任何交集,而是在直视支撑房梁的柱子,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眼镜掉落的位置。 她的手上还有摸过地面而留下的脏砂。 她的眼睛是真的不好。 意识到这一点,西门吹雪居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他把烛台放低了一些,在她说的位置找了找,很快就在墙角与木架间的缝隙里发现了它,他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夹住眼镜框拿出来,袖子擦了擦,然后拉住达斯琪的手,在她指尖绷紧时把眼镜塞到她手里。 达斯琪道了声谢,把眼镜戴上,一枚镜片已有了稀碎的裂纹,但这并不影响什么。 西门吹雪在用自己半湿的袖子慢慢擦去她手上的脏污,达斯琪一阵脸热,忍不住抬眸看他,不出意外的,她也和西门吹雪有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呼吸顿止,肌肉僵硬,本就有些发红的脸更是连耳朵带脖子全都染成烂番茄色。 西门吹雪显然也刚从浴桶里出来,只穿了一身雪白轻薄的亵衣,他长发垂下还在滴水,而他的衣服从肩膀到后背都粘在了身上,尤其是腰身处,本就不那么宽松的亵衣硬是勾出一条精瘦的线条。 西门吹雪毕竟习武多年,哪怕腰略细几分,也是极富力量的,比如湿衣贴着肚腹处,隐约可见上面一块块隆起的腹肌。 达斯琪敢肯定,她在叫他的时候,他一定正在浴桶里泡着,听到声音草草擦了下水披上衣服就过来了。 她攥着领口浴巾的手更紧了几分,支支吾吾道:“给你……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这没什么,你不需要抱歉。”西门吹雪的视线实在不知该往哪落比较好,但无论落在哪都一定好过落在她身上,因为他知道,自己若再看一眼,只怕身体就会出现一些丢人的反应。 “我们回去吧。” “好。” 西门吹雪走在前面,达斯琪走在后面,两个人的步履都很匆忙。 …… 达斯琪起得很早,或许对于军官来说,起早是他们的常态,这点西门吹雪在沙漠里就已有了体会。他每次从沙坑里醒来都会看见她仿佛起了很久似的,静静坐在他身边,软剑放在膝盖上,像极了一种守护。 现在西门吹雪对这种体会更深了几分。 他绝非赖床的人,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辉普照大地时他便已梳洗完毕,在吃早饭之前他通常都会到院子里练一会剑,几十年里从未有过改变。 他的剑法能到如今的地步,除了天赋卓绝之外,也同样离不开他勤勉。 但今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够勤勉。 天色还是朦胧的,达斯琪看起来已经起了很久了,因为整个院子都被她打扫了一遍,青石铺好的路面上残留着清洗过后的水迹,他忍不住抬头,就连旁逸斜出的树木都已被她修剪了一番。 见他出来,达斯琪笑盈盈道:“早啊西门吹雪先生。” “早。” 第27章 她的脸上还挂着一滴汗,长发盘在脑后,额前碎发垂下,黑框眼镜架在头上,朝着院子里的柱子走过去:“需要现在吃饭吗?我已经做好了!” 西门吹雪拳头掩口轻轻咳了一声:“我在这儿。” “啊!“达斯琪一怔,忙把眼镜架好,朝他抓了抓头发,讪讪一笑。 西门吹雪也在轻笑。 笑容随即隐去。 ——可惜她不愿成婚。 用饭的时候,店铺伙计匆匆来找,道:“庄主,方才来了个太监,说是,陛下要见海外来的海军姑娘。” 第16章 相信 为了这次召见,达斯琪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不仅把章鱼海贼团的通缉令编辑成册,还在上面依次写了船上干部们的姓名、外号、能力,包括他们每个人的性格脾气,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以及该如何对付,她不仅写在了纸上,还在心里反复斟酌了无数遍。 现在整理好的小册子被达斯琪拿在手里,与西门吹雪一块站在了紫禁城的正门前,两名守卫接过那本书册详细地翻看检查,生怕里面夹带了什么凶器,检查无误之后,书册被送回她的手里。 传旨太监瞅着这二位腰上挂着七尺多长的刀剑,不由的眼皮狂跳,提醒道:“面圣时万不可携带凶器,请二位解下刀剑交付与守城门卫,再随咱家进去。咱家知道你们武人的规矩,可到了紫禁城里,也少不得要守皇家的规矩,二位放心,待二位出来时,定将刀剑原样奉还。” 西门吹雪绝不会放下他的剑,任何时候都不会,剑即是他的半身,也是他的灵魂,所以他道:“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对达斯琪来说,佩刀就像是她的朋友,作为朋友本就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为了更重要的事,她随时可以将她的朋友托付给另一个朋友。 斩时雨被交到西门吹雪手里。 视线对接,许多话便不用再说了。 等待毕竟是件无聊的事,哪怕是等喜欢的女人也一样。 无聊之中,西门吹雪将目光落在斩时雨上,就像浪子打量着美人一样打量着这把刀,刀身细长,甚至比剑还要细几分,前端笔直,到尾端才显出刀特有的弧度来,手指轻抚刀鞘,就像在抚摸少女的脸庞。 他忘不了这把刀曾在烛火下泛出怎样惊心动魄的弧光。 长刀出鞘,雪亮的光芒在朝阳下映寒了西门吹雪的眉眼,他手腕转动,那道亮光凝聚成一点从他的眼睛转而投射到墙上,再转,刀刃居然又反射出第二道光,无意间投射到紫禁城守卫的脸上,那人被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等到光线聚集最强烈的时候,守卫甚至转过脸伸手挡了一下,随即手落在佩刀上喝道:“你做什么?” 西门吹雪只是等人的,又不是找事的,他可不想等达斯琪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跟守卫们“打成一片”,于是他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收刀入鞘。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在沙漠里,达斯琪问了他关于剑的一大堆古怪的问题,似乎其中就有一个“折光率”? 刀剑或者镜子这一类东西能聚拢光线他是知道的,尤其在正午时分,剑器总是格外的亮,还记得小时候唯一一次在练剑时分心,就是被这聚起来的光吸引,光落在剑上,像极了一个块闪闪发亮的宝石。 西门吹雪忍不住把一刀一剑都抽出来比较了一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斩时雨所聚集的光远远要亮过乌鞘剑,光晃在一个人的脸上,乌鞘剑最多让他眯眯眼,而斩时雨却可以让他偏过头。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毫厘之间,露出半分破绽都是个死,更何况是眯眼转头? 那么,一把剑的“折光率”是不是可以影响一场战斗? 如果拿着一把过于晃眼的剑击败对手,那对于败方而言是否公平? 倘若他用剑反射的光来干扰对手,然后一剑刺死他,这是否算是用了暗器?死去的人究竟算他杀的,还是剑杀的? 西门吹雪一边想一边用刀剑做实验,寻找着这两把兵刃所能聚光最强的角度。 正试得入神,达斯琪已出来了,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 西门吹雪默默将一刀一剑收入鞘中,还未说话,被他拿来做实验的守卫实在忍不住道:“姑娘,你最好赶快带这人去看看脑子!我儿子长到八岁就不会用镜子晃人玩儿了!他站在这拿着一刀一剑玩儿了半天了,他莫非是个白痴?” 西门吹雪:“……” 他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骂白痴。 达斯琪不禁笑出了声,侧首道:“这么无聊?” 饶是西门吹雪不喜欢解释也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是在试验聚光,演算剑招。” 达斯琪哦了一声,守卫怒道:“你想剑招晃我做什么?光天化日在宫门口干扰守卫,你想谋逆不成?小心我将你下了狱,叫你尝尝杀威棒的厉害!” 西门吹雪沉下眉,达斯琪拉了下他的手,赔笑道:“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走。” 手落入一片干燥温热之中。 达斯琪的手实在不算柔软,她的掌心也有一层厚茧,无意中的摩擦会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感。西门吹雪垂下眼眸,视线落下交握的手上,默默地被她拉着,走出去好长一段路。 他忍不住计算时间,想她什么会松开,达斯琪一直没松开,他就忍不住回握住她的手,稍稍紧了些。 第28章 “怎么样?”西门吹雪问。 “很顺利。”达斯琪道:“你们这里的国王陛下很好说话呢,他先是问了我叫什么名字,然后又问了一些世界政府的事,还问我那些海贼都是从哪来的……总之问了我好多事情,问到最后,我几乎都快忘了我原本想要说什么了。” “这里的宫殿可真大,我站在门口,国王他坐在最里面,我带着眼镜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他说话声音很也小,还需要有人在中间传话!” 西门吹雪安静地听着。 达斯琪接着道:“后来我把册子交上去,他看了一会儿,又问了我好多问题,本来我还一直担心我说的很难取信他,没想到他不但完全相信我的话,还说他早就想让各州府发布通缉令了,只是苦于没有他们的详细资料,谢我及时告诉他这么多。” 说到这里,西门吹雪忽然站住,反问道:“他说早就想发布通缉令?” 达斯琪道:“是啊。” 西门吹雪道:“这就说明他在你入京之前已经收到了来自各地的海贼为祸的奏折,且已严重到了他必须重视的地步。” 达斯琪呼吸微微凝住。 西门吹雪道:“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达斯琪迟疑道:“说起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是我很担心斯摩格他们,虽然他也说了让我原地待命这样的话,可是我还是想去找找他们,还有,军舰上只有船医一个人……” 西门吹雪道:“与其担心,不如各自为战。” “你是说……?” 西门吹雪道:“去我那里,会有人来请你去剿灭海贼的。” 达斯琪茫然地眨着眼睛,有点没跟上西门吹雪的思路。 西门吹雪却不预备解释,只是问:“你相信我吗?” 达斯琪顿了顿:“这个……还是需要住在你的家里么?” 西门吹雪道:“是,去我家。” 只不过,这次不是京城的店铺,而是万梅山庄。 …… 万梅山庄里没有梅花,盛夏时节,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广阔而雄伟的庄园被鲜花与杨柳围绕着,看着颇像江南精致。 很难想象,一个以剑法闻名的冷情之人会住在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达斯琪跟在西门吹雪身后,一边走一边好奇得四处张望:“原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西门吹雪朝达斯琪伸出手,达斯琪大大方方把手送上去,两人拉着手并排走着 从那次在宫门口,她主动拉他的手之后,两个人的手就经常牵在一起。 “好看吗?” 其实这种景色在达斯琪看来实在很一般,因为她去过太多的岛屿,也路过数不清的国家,她见过小花园岛的原始丛林,也去过空岛幕天席地的纯白,去过海底十万米的人鱼国度,也曾目睹寒冬里漫天飘满粉红色的雪…… 她看着身侧让她心跳加速的男人,眉眼冷峻,脸颊苍白如雪,眼眸却是纯黑如夜,夜空中最沧冷的月光就是他眼中的神采,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不由得痴了一瞬,不由自主道:“好看,比花园岛还要好看。” 西门吹雪道:“等你将海贼们抓捕归案,可否在我这儿多住几天?”顿了顿,他接着道:“这里的浴室很宽敞,也很干净,你或许会喜欢。” 想到在点心铺里的浴室发生的尴尬事,达斯琪不禁有些脸热,拇指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支支吾吾道:“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拉在一起的手慢慢十指相扣,“……我很喜欢跟你呆在一块。” 话说完,朱漆大门已在眼前。 万梅山庄的管家年纪不算大,穿着跟庄主差不多的白衣,像是早就料到西门吹雪会此时此刻回来一样,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 “陆小凤陆先生一大早就来找庄主,像是有急事,现还在客房候着,您现在方便见他么?” 西门吹雪道:“他是自己来的?” 管家道:“是。” “什么时候来的。” 管家道:“今天一早。” 西门吹雪似是笑了一下,对达斯琪道:“看来今夜你没法子在我这里过夜了。” 达斯琪一头雾水。 陆小凤却几乎等得不耐烦,他现在的模样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憔悴的神色,双目通红还泛着血丝,衣衫破损,就连他最心爱的红斗篷都像是被火燎过一般,他的衣襟上还有血,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西门吹雪一进来,他就冲上去道:“我知道你从不求人,别人也休想来求你,可我今天非要求你不可,因为我的朋友里,就只有你能帮忙了!” 第17章 绑架 能把陆小凤逼成这样的,除了那些登陆的海贼还能有谁? 达斯琪将陆小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他没有明显的外伤才稍稍松了口气:“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转头看西门吹雪:“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要来的?” 陆小凤似怔了怔,眼睛里忽然绽出极其强烈的光彩,对西门吹雪道:“我早知道我会来找你?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为谁而来的,对不对?”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陆小凤抹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笑道:“既然你人已回来,想必是肯帮忙的了!” 达斯琪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满脸写着茫然:“ 第29章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陆小凤急道:“救人如救火,先跟我走,我们路上慢慢说!” 两匹马在官道上狂奔,陆小凤自己乘一匹,西门吹雪带着达斯琪乘一匹,至于那台三轮摩托车,刚驶出万梅山庄就不幸碾到尖石子爆了车胎。 达斯琪跟斯摩格用电话虫汇报了这件事,收获了——“都说了比隆阿不适合越野啊!”“不要再用这种小事烦我!”和“你这个笨蛋!”三连。达斯琪握着电话虫有一些尴尬,支支吾吾地正要汇报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忽然电话虫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大声喊着“岩石又动了,小心!”达斯琪正要询问他们在哪,电话虫就已被挂断。 她已紧张得心缩成一团,一只手更是紧到发颤,险些握碎了话筒。 西门吹雪手搭在她肩上,在肩头轻轻握住,他没有说话,眼中的情绪却让人感到安心,达斯琪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与其担心,不如各自为战!” 傍晚休息时,陆小凤说出了事情经过。 事情还要从珠光宝气阁血战结束的那天,阎铁珊给他讲的故事说起。 阎铁珊说,自己本是金鹏王朝的内务府总管,五十年前,金鹏王朝在邻国的铁骑下覆灭,老国王把全国的财富一分为四交最信任的四大臣,让他们带着小王子出逃,待日后时机到了,再用这笔钱复国。 可小王子一入中原便贪恋起荣华富贵来,早就没了复国的志向,没过多久就把钱财分了,叫那四个人自谋生路去,而这四个人,除了小王子的叔叔上官瑾已亡故后,其它三个人均已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除了他之外,另外两个人是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天下最有钱的老人霍休。 听到这陆小凤微微一惊,把一筷子烧鸭送进嘴里,直到阎铁珊说了下一句话。 “本来我们已经发过誓,此生再不相见,可是,昨夜我问过那个断腿的小丫头,她说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青衣楼的楼主!这个人野心勃勃,不仅想图谋他的财富,甚至还与海贼勾结,互为唇齿,意图吞下中原武林中所有的财富!” 青衣楼是不是一幢楼,而是一百零八楼,每一楼里都有一百零八个人,而这些人都是拿钱买命的杀手。 陆小凤这时已放下了筷子。 接着阎铁珊掏出了一块令牌,令牌在阳光下反射着清凌凌的颜色。这枚令牌一出,陆小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凝住,甚至连头发都一根根炸起来,瞪大了眼睛道:“这……这莫非是……” 阎铁珊说:“这就是青衣楼第一楼的令牌,收到这枚令牌的人就代表着,他已被青衣楼盯上了。” 实在不能怪陆小凤失态,因为这枚令牌他见过。 一个月前,他跟达斯琪路过江南时正好赶上江南花家的老爷过寿,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跟陆小凤是很要好的朋友,他顺路拜访,在寿宴上就出现过跟这一模一样的令牌。 陆小凤这哪还坐得住?虽然他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没事的,花家虽然主经商,但在暗器一道也十分的有名,花满楼的几个兄弟中也不乏一流高手,决计不会有事,况且直到现在,江湖上也没有任何关于花家的消息传出,是不是青衣楼已放弃对花家出手,亦或者青衣楼战败了?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马不停蹄地往江南赶,他先去了花满楼独居的小楼,窗户与大门都开着,可屋子里积灰甚重,显然已很久没有人住了。 他直接调转马头去了花家,所见到的只有残垣断瓦。 宽阔华贵的府邸被付之一炬,到处都是漆黑的焦木,有些摇摇欲坠的房屋上还有燃着火星,几个丫鬟仆从麻木地走在火场之中,从残垣破壁中挖出一具具尸体。 这些人已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陆小凤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更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他呆呆地坐在一块焦石上,大脑嗡嗡作响,心空得发慌。 直到一个年迈的老仆拖着腿一步步捱过来,惊叫道:“是陆公子么?” 陆小凤这才缓过神来,叫了一声“花老伯?”老仆涕泪横流,激动的一把握住他的袖子,哭道:“陆公子,你……你在江湖上人脉广,求你快去救救少爷们吧!” 陆小凤显然更加激动:“他们还活着?!他们在哪?” 老仆道:“少爷们被抓到西湖边的那一趟新建的瓦房里,那个绿眼睛黄头发的人说,要老爷每个月都要送上十万两银子,若是少了,他们就……就……” 火光倒映在陆小凤眼中,暮色幽寂下,他已忍不住恼怒气愤,死死攥着拳,咬牙道:“绑架勒索,还真是贼寇作风!” 达斯琪道:“你去那里看过?” 陆小凤点头:“海贼和青衣楼的杀手们都盘踞在那,约有几百人,官府曾联络附近的驻军去攻打过,可他们连大门都没法靠近。” 西门吹雪道:“没法靠近?” 陆小凤道:“是,军队在靠近那片瓦房时,不知怎的,根本连站都站不住,就好像站在冰面上……不,那比冰面还要滑一万倍!” 达斯琪眉心一沉:“是摩擦果实能力者,章鱼海贼团的干部,伊努比。” 陆小凤道:“摩擦?” 达斯琪道:“是,这个人可以自由控制一定范围里的摩擦力,空间越小,他的控制能力就越强。” 第30章 陆小凤刚想问问什么是摩擦力,达斯琪已掏出了电话虫。 “斯摩格先生,我这里遭遇了摩擦果实能力者,他们勾结当地不法组织,形成数百人的规模,请求g5支援。” 话筒那边沉默了许久,一个男人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如果你说的是你刚刚发给我坐标的位置,那么很遗憾,达斯琪,援军至少要十天才能到达,在此之前……你只能一个人战斗,请务必给我坚持住!” 达斯琪深深吸了口气:“是!” 说完,她的手已被握住。 火焰的光在西门吹雪的眼瞳里烧,他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你不是一个人。” 达斯琪的脸也很快被火光映红了。 她忽然对西门吹雪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 ,你们又没有联系过,你怎么知道陆小凤会向你求助,你又怎么知道他会直接来你家里等你呢?” 西门吹雪道:“因为他是陆小凤,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笑笑:“没错。” 达斯琪完全听糊涂了。 实际上,两个人的思路是这样的。 在听到达斯琪说皇上早就想发布通缉令的时候,西门吹雪就猜到花家可能会出事。 因为江南花家是江南首富,而江南又是朝廷赋税最重的地方,曾有人戏言,每年收入国库的赋税至少有三成是花家交的。 赋税重地被人劫掠侵占,哪个当权者还能坐得住?再联想一下海贼贪婪的脾性,他们既然能洗劫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难道会放过江南那种一看就富得流油的地方? 所以西门吹雪笃定陆小凤必会来找自己求助,那他会去哪找? 这就要站在陆小凤的视角考虑了,他会想,既然西门吹雪陪达斯琪进京面圣,那么凭他的智慧定能从中领会出蛛丝马迹,继而推断出花家可能会出事,而陆小凤跟花满楼又是最好的朋友,那他肯定不能不管,要管就免不了要去找西门吹雪,只要西门吹雪能领会陆小凤求助的意图,那么他就一定会回家等着!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达斯琪好不容易才捋明白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我推测了你推测出来的的推测。 每一个想法都是推测,偏偏这些推测又完全正确,这中间一旦有个人想岔了一点儿,那他们就不会在这儿碰面了。 达斯琪忍不住惊叹:“你们之间的默契简直比恶魔果实的能力还要神奇。” …… 夜色如墨,天阴,无星无月 白天还风景如画的西湖在这样的夜晚简直成了一个大墨缸,而在墨缸里的人,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西门吹雪活了近三十年,还是头一次做这么鬼鬼祟祟的事,就连陆小凤也没想到,剑神一般的人物居然肯藏在水中躲开岸边的巡逻。 “我忽然觉得你变了许多。”陆小凤小声道:“我甚至以为你会提着剑直接冲上去。” 西门吹雪默默看了他一眼:“莫非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傻子?” “怎会?”陆小凤笑道:“只是如果有人跟我说,西门吹雪为了杀一个人,特意水里潜伏了大半夜,我一定会认为他在说疯话。”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现在就是在说疯话。” 陆小凤尴尬地摸摸胡子,转移话题道:“我看这一波巡逻马上就要交班了,到时候你左我右,我们分开排查。”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说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是不屑暗杀的,所以我们只要摸清他们的人员部署,以及那个能力者的位置就好,尽量不要动手。” 西门吹雪还是在看他,陆小凤眼睛转了转,总算领会了他的意图。 “你的达斯琪姑娘虽然去当了靶子,但只要我们动作快些,她就是最安全的!” 第18章 压制【微虐】 苍穹夜幕下,一蓬火光自瓦房中央燃起,黑烟滚滚直冲云霄,有人高声叫道:“走水了!快来人!”此时正赶上巡逻换班之际,是以,瓦房之中几乎所有的人手都被调遣出来,有短衣直裰配刀剑的青衣楼杀手,也有头发眼睛颜色各异,穿着古怪的海贼,慌乱之中有人提着水桶去湖边舀水,也有人抱怨道:要是水怪老大在就好了。 火势不大,但火点很多,很快有小头目站出来调配,指挥一部分人手去灭火,其余人去抓捕放火的。 黑夜之中,一道人影从房顶掠过,快得不可思议,瓦片发出一连串的啪嗒声。 有人寻声仰头,指着黑影高声呼喊:“在哪!快追!” “刚刚那是六式里的月步和剃!是海军!他是来救人的!” “抓住他!” 躲在水里的陆小凤抹了把脸:“巡逻被引开了,我们……”话未说完,身边的人已游到了岸边。 陆小凤笑了一声紧随其后,他忽然发现,西门吹雪出了剑法高超之外,轻功居然也非常好,身形快得像一阵风,所踏之处不要说脚印,就连滴落的水迹都很少。 两人瓦房门前分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这一排足足建了几十座房屋,全部都是临时匆匆搭建的,完全不按流行的规矩样式,每两座相邻的房屋之间都有一条胡同似的空隙,间隔有大有小,每一栋房屋开门和开窗的方向也都不一样,有的坐北朝南,有的坐南朝北,更有的居然在两座房屋的空隙间开门。 第31章 最关键的是,每一座房屋的门和窗的数量完全不一样,比如西门吹雪潜入的第一个房间,他足足绕着墙走了一圈才摸到门和窗,屋里没有灯,但是有呼吸,他将房门嵌开一条缝,然后沿着那条缝小心地贴着墙走进去。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留意着屋里的人的呼吸。 里面应该只有一个人,呼吸平稳绵长。 外面无星无月,屋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西门吹雪慢慢地向里面靠近,他确定以自己的轻功绝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然而在一个隐约是床的位置,一个声音忽然道:“什么人?” 这声音很小,也很轻,显然是怕惊动了别人。 西门吹雪大概知道这是谁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枚火折子,轻轻吹了一下,完全黑暗的房间忽然亮起微光。 一个年轻公子坐在一方矮塌上,他的眼睛虽然在看着西门吹雪的方向,但里面全无神采,眼瞳的颜色也似乎比寻常人更浅一些,容貌虽清俊,可脸色憔悴,头发有些散乱,神色却是平静的,即便屋子里闯入了陌生人,仍旧不慌不忙,姿态从容。 他的手足都被墙上的精铁锁链锁住。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花满楼无神的双目微微睁大了几分:“正是,却不知阁下……”还未说完,只听清脆一声,然后闪过一串火花,锁链已断成数节。 花满楼怔了怔,下榻拱手道:“原来是西门庄主,多谢相救。” 西门吹雪道:“你怎知是我?” 花满楼道:“从庄主一进门在下便已感受到了一股杀气,直到方才那一剑,剑意如冰雪般凛然,天下除了庄主,只怕再也无人能发出这般剑意。” 黑暗中,西门吹雪似是无声轻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收剑入鞘,转身便走。 花满楼也知道眼下不是客套闲聊的时候,只能跟在他身后道:“庄主相救之恩,花七铭记于心,日后必当亲赴万梅山庄致谢。” 西门吹雪也只回道:“陆小凤在前面。” 说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花满楼或许去跟陆小凤汇合,又或许是去救他的哥哥们,西门吹雪也不管,接着去探查下一间屋子。 屋子里点着灯,两个跪坐在地板上的影子投在窗子上,一个是青衣楼的杀手,再用细布擦拭宝剑,另一个黑色短发男人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正在就分赃的问题讨价还价,想来是两个头目。 西门吹雪看了一会,接着往下走,慢慢的,他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那就是每隔三个房间都会住两个人,一个青衣楼杀手,一个海贼,看起来是小头目,他们通常各干各的,互不相扰,然后下一间屋子必定是十几张床排成的通铺,这样的通铺里往往没有人,但被窝是温的,灯盏也是热的,想来是被叫出去救火追人去了。 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看着,大致估算出他这边头目约有二十人,普通喽啰差不多一百多,刀和剑这两种兵器最多,配有火铳的人很少,还有一个发现是,每一个头目的房间门口都挂着一只铃铛。 莫非这铃铛是他们的传讯手段?只有铃铛响起,他们才会出动? 他接着往前走,走到这排房屋最后的一间房。 这间房从外面来看跟别的房屋没什么不同,倘若按照顺序来算,这里面的人或许是个头目,也可能是关押着花家的公子。 因为里面没有点灯,只有囚室才不会点灯。 西门吹雪推开门,潜进去,几乎是他踏进这间房的一瞬,他束发的带子竟自行脱落了。 满头青丝垂下来,西门吹雪的心狠狠一跳,是恶魔果实能力者!是那个吃摩擦果实的人。 他原本并不理解摩擦的概念,但发带脱落让他莫名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攥紧了剑,终究没有转身逃走,而是往里走。 他排查的速度比最开始估算的速度要快一些,即便在这里拖延一刻半刻也无妨,倘若能杀了这个能力者的话…… 地面其实不算滑,走起路来似乎跟普通的地面没什么区别。 一支蜡烛骤然亮起,照亮了一扇屏风。 西门吹雪站住脚。 屏风后侧突然传来一阵古怪而尖耸的笑声像是奏响了水琴的同时,阴沟里的耗子在磨牙。 “嘻喽喽喽,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擅自进别人的屋子里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又有四支蜡烛亮起,将西门吹雪的影子投在地上。厚重的屏风竟在地板上自动往侧边滑开,屏风后的垫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体型很胖,也很高,西门吹雪八尺多的身高本也不矮,但这个男人从垫子上站起来,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头!他的脑袋简直要戳破房檐屋瓦,而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诡异的圆润感。 “认识一下,我是章鱼海贼团干部,伊努比。”他笑道:“那个吵嚷了半宿还没抓到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嘻喽喽喽……” 西门吹雪蹙起眉,审视着眼前这个人,空门大开,脚步沉重,呼吸紊乱,可能还有肥胖症,这简直比普通人还要弱一些。 但他并不会因此而看轻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居然成为这里的头目,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的能力很可怕! 若要杀这个人,只能下手快,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动用能力之前! 西门吹雪一剑刺出,微弱的火光之中,这一剑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剑出,见血! 第32章 伊努比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改变,他的脖子上就已开了条血线,他死死捂着脖子滚到了一边。 之所以还能滚到一边,完全是因为脖子上的肥肉太厚救了他。他的脸上闪过一阵惊,还有一阵怒,最后,他大大地咧开嘴,把明晃晃的恶意挂上去。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废了你的手!” 西门吹雪听见了,他极快地回身想要再补上一剑,可他已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滑行,然后直直到撞在墙壁上。 西门吹雪喘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比冰面还要滑一万倍是什么感受。 他拄着剑靠在墙上,无论如何借力竟都无法迈出一步,他敢肯定,倘若一脚踏出,他绝对会比刚才摔得更惨,或许连爬都爬不起来。 伊努比笑了一声,舌头舔舔唇:“你现在的表情可真好看,真想见一见你更好看的表情。” “呐呐,你现在还能保持这个姿势,说明那个地方的摩擦力还没有完全消失,嘻喽喽喽,你知道当摩擦力完全消失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吗?那就先从你的身体开始吧!” 西门吹雪目光一凛,在伊努比手上有动作前扔出了剑,他必须阻止他发动能力。 只可惜,西门吹雪发暗器的手法远不如他用剑的手法,他也从未试过在战斗中把剑扔出去。 乌鞘剑落在地上闪烁着寒光',西门吹雪盯着剑看,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系带居然慢慢松开,然后滑落! 他想抓住正在滑落的衣服,可他的手已完全抓不住任何东西! 伊努比盯着他,目光已开始有了变化,他慢慢道:“你的身体可真漂亮,肩膀很宽,腰却很细,连一丝肥肉都没有,可真叫人羡慕啊。” 他顿了顿,低声笑道:“我要把你身上的衣服全脱下来,完全脱光!” 西门吹雪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红晕,愤怒的火在他胸膛燃烧,他宁可死也不愿忍受这样的侮辱!可他不得不忍受,他毫无办法。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全身的衣物坠地 昏暗斗室里,他苍白的躯体似有一层白玉般光泽,长发披散挡在他脸颊两侧,看上去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西门吹雪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伊努比,忽然讥笑一声:“你只会用你的能力帮人脱衣服么?” 不知怎么,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已凝固住,简直让人无法呼吸。伊努比微微退后了一步,仿佛受到了某种威胁。 漫不经心的笑容凝滞住,随即又舒展开。 “还是很镇定啊……那就试试把范围扩大到你的脚下吧…… 第19章 抵抗【虐】 当脚下的摩擦力也跟着完完全全消失的时候,西门吹雪狠狠摔在地上,就像一条被掼在菜板上的活鱼,姿态已不是狼狈两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手撑在地上会打滑,上下左右没有丝毫借力点,即便是躺在地上,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躯在地板上滑动。 强烈的羞耻和愤怒几乎冲灭了他的理智,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很快他就顾不上羞愤了,因为伊努比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剑,剑在烛光下反射着绚丽至极的光芒,伊努比欣赏着这把剑,肥胖的脸颊挤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厚重的皮靴一步步踏在木地板上,慢慢地朝他走过来,一脚死死踩住他的手腕,狞笑道:“刚才你就是用这只手挥剑的,对吧?” 西门吹雪瞳孔在跳,心脏在收缩。 伊努比把剑高高举起,猛然刺下,刺穿了西门吹雪的手掌,分开手骨,碾碎筋脉,将他的右手死死钉在地板上! 是不是在没有摩擦力的时候,连冷汗都滑落得更快一些。 伊努比啧了一声,不满道:“你怎么不叫?”他转动剑柄,一阵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地面响起,像是在挤碎一坨烂肉。 破碎的不是烂肉,是一个剑客拿剑的手。 骨头与筋脉齐断,断得乱七八糟,若用一个大夫的眼光来看,这样的伤势即便能这只手保住,想再执剑怕是不行了,它最多只能握一握筷子。 一个剑客被自己的随身佩剑毁了手,没有人能形容西门吹雪这一瞬间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能。 神奇的是,他居然并不感到绝望。 像他这种人,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绝望的。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即便是绝境之下也依旧美丽,甚至充满了希望的眼睛。 只要还没死,就一定有赢的希望。 他盯着被剑贯穿的手,忽然笑了笑。 伊努比挪开了脚,附身好奇地盯着他,不解道:“你在笑?因为恐惧而精神失常了么?” 当然不是。 不管是绝望还是恐惧,在此时此刻都是无用的情感,在经历最初的羞耻和极度的愤怒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不论被如何折辱,哪怕是断手都是西门吹雪意料之中的事。 他盯着手是在思考,这把剑为什么能牢牢地钉住他,既没有滑走,也没有倒下? 他笑是因为,他已发现了这项能力的奥秘。 被钉住的手试探着触了触地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带来炸裂般的疼痛,毕竟十指连心。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为了钉死他,伊努比归还了那方寸地面的摩擦力。还得不多,却也足够借力! 电光石火之间,西门吹雪猛地抽出被钉死的右手,乌鞘剑向来锋利,皮肉连着筋骨从手心到指缝被整个划开,一阵剧痛,他咬牙,抽手的同时便是借力,地板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身子向前飞起,以左手为剑,凝内力于指尖直击伊努比心脉死穴。 第33章 心口肥肉凹陷,伊努比惨叫一声,仰面跌倒,四脚朝天,一口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他喘丨息着,颤抖着。他何曾料到,这个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居然还有余力反抗?还有,为什么这小子的手指头也能当做武器? 伊努比半边的身体已完全麻痹,他挣扎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胸膛不住地冒冷汗。同时也在庆幸自己身材肥硕,倘若他再瘦半分,刚才那一击他或许就能要了他的命! 西门吹雪一击之后也摔在地上,他一次次试着站起身,却因摩擦力实在微弱而一次次狼狈摔倒。 蜡烛燃尽,熄灭,月入中天,一点微弱的光芒终于刺破阴云,冷光落在西门吹雪脸上,长发晕湿凌乱,苍白的脸正一粒一粒地淌着汗珠。 伊努比冷冷地看着,什么都没说,一脚踢开了那把剑,然后一把扯住西门吹雪的头发,在地板上拖行,朝墙壁猛甩过去! 西门吹雪直直撞向墙壁,后脑磕在上面,发出“咚”得一声,一片温热。眼前好似有了血光,他垂目,看着手掌奔涌而出的血液再次诊断了一下,如果方才这只手治好后还能拿一拿筷子,现在大约要考虑一下截肢的事了。 “铛铛铛铛……”一阵刺耳的铃铛声从屋外传进来,从一个变成无数个,此起彼伏,同时伴随着真真呼喝声,本就不平静的夜彻底噪杂起来。 突然,一大团带着绚烂紫色的火光在窗子外面一闪而灭,西门吹雪认得,那是加了料的炎贝发出来的火光,只闪一下说明行动顺利,人质已被救出,可以撤了。 达斯琪应该就在门外不远,只要他喊一声她就可以听到。他已想出了对付这个海贼的办法,那就是破除这座屋子,拆了门,拆了墙,使空间变大,这样,海贼便无法再精细地操控摩擦力,他也不会再这么被动。 伊努比望了望门口,吐了口血,眼中有惊恐一闪而过,显然他也在担心这一点。 西门吹雪没有喊,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若要靠别人来救他,他还不如立即死去!他想如果这个海贼够聪明的话,最好也不要发出声音。 伊努比显然不够聪明,或者说,太聪明了些。他捂着胸口摇摇晃晃一步步朝西门吹雪走去,低声道:“看来你的同伴在找你。” “怎么?不打算求救一下么?”伊努比咧开嘴,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怕自己这副惨样被你的同伴看到吗?” “那你可要撑住了,千万不要因为疼痛喊出声来啊……” 伊努比捏着西门吹雪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泄愤似的朝他的肚腹来了一拳,又猛地掼在地上,接着,沉闷的击打声在这一方天地间回响。 一下又一下,西门吹雪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五脏六腑好似要移位,眼前一阵昏花,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亦被强硬咽下。 伊努比觉得手疼了。他呸了一口,骂道:“你这家伙,究竟是……” 话未说完,西门吹雪已闪电般捏住了他的手。 第20章 反杀 火光与黑夜相融,达斯琪已甩开了追兵,正飞快地朝计划好的方位撤退,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就越沉。 他们俩是不是都已安全撤出?是不是都已在安全的地方等着她? 其实她也并非一帆风顺,撤退时遇到两个相当难缠的家伙,一个自称柳余恨,一个自称萧秋雨,两个人对她仿佛有着惊天大恨,不要命似的一齐朝她出手,一个剑法快而狠,一个一手铁钩一手铜锤,招式野蛮毒辣,她虽然胜了,可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撤退时比计划中晚了许多。 所以她不仅担心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个人能否平安出来,更担心他俩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按时撤出而掉头回去找她! 达斯琪从军十余年,从一个见习的杂役一点点升到如今上校的位置,大小任务已执行了上百次,在每一次任务临行前,长官都会再三叮嘱:无论何时都要相信的你同伴! 这个相信,不仅仅是相信同伴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更要相信同伴的实力。 这句话达斯琪从小听到大,已深深地刻印在她的本能当中,所以这次出发,她也说了好几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同伴,我们都会好好地出来。 意识和行为有时候完全是两码事。 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不管是陆小凤还是西门吹雪,他们都很强,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是探查摸底而已,一定不会有事的,可她的心脏仍像被一柄大锤来回敲击着,目的地近在眼前,她无比盼望着待会见到的是明亮的火堆,一对快乐地向上翘起的小胡子,以及一双淡漠如雪的双眸。 可惜的是,目的地什么都没有。 夜还是那么黑,那么凉,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来过的痕迹。 算时间,她已迟了半个小时,那他们呢? 达斯琪骤然陷入恐慌。 而这时,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沙哑的问候:“海军姑娘,别来无恙?” 看着从树后走出来的男人,达斯琪反倒没那么恐慌了,她拔出斩时雨,双手握住刀柄,刀光反射出她坚毅的眉眼。 窸窸窣窣,林中传来一阵异响。 …… 陆小凤在逃窜,一股沉沉的,如烟灰般的黑气追着他,如影随形。 他一个鹞子翻身窜出屋子,扭头往西湖边跑去,达斯琪说过,恶魔果实能力者都是旱鸭子,只要把这个人引到湖边,他的胜算就能多几分。 第34章 “你跑不掉的,上次被那个老烟鬼打断,没能杀了你,这次可没人能救你!”粗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黑色短发,中等身材,脸很白,白得像纸,咧嘴一笑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陆小凤一看见他就觉得头痛。 冤家路窄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他跟这位黑拳老兄算是第二次交手了。 第一次是在小酒馆里,他只不过是被那股黑气擦了下衣角,黑气便蔓延上来,让他的胸口整个开花,足足缝了几十针,现在提口气,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对付这种能力,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命去拼,用同归于尽的拼法! 陆小凤显然还不想死,他轻功很好,但显然那股黑气更快,在他甩开这个能力者五六丈时,黑气却已将他包围。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陆小凤蓦地觉得后背一痛,他咬咬牙,双腿猛地一踢,身子翻了两丈高,他窜上瓦房旁的一棵树上,随即树干被黑风一冲,成了齑粉。 他也顺手折了一根手腕那么粗的树枝。 “碎碎果实能力者,黑拳爱加比,章鱼海贼团头目。”陆小凤吸了口气,微笑了一下,树枝点在地上,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游刃有余些。 “你知道的倒还不少。”爱加比忽然收回了黑气,一双拳头捏紧,那股可怕的黑气忽然萦绕在他全身上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十个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人将他团团围住,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照出一张张残忍狞笑着的表情,陆小凤站在原地,掌心已出了汗。 “一起上。” 树枝垂在地上微微动了动,陆小凤手腕一翻,一股劲风将树枝缠住,慢慢的,树枝的颜色竟变了,变成了近似于铁的颜色。 爱加比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能力并非没有克制的方法,武装色霸气就是一种。 可惜这种方法陆小凤还不能运用熟练。 陆小凤陷入了困斗,围攻他的人不少,也并不都是喽啰,其中一人并指如剑,划破一道风声,急点他的脑后“玉枕穴”,另有一剑,剑光如炼,嗖嗖朝他胸口刺去,他已认出,那正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剑指东南”闻指闻剑兄弟,据说昔年的东南大侠,一柄长刀威震东南,却在晚年时被这一指一剑在三十招内夺了性命。 陆小凤将身一拧,忽地移开三尺,使轻功化成一道残影冲入这对兄弟中间,膝盖一顶,盖在闻指的肩头,挨身躲过如毒蛇探头般的一剑,反手点出,那犀利无双的“灵犀一指”已点入闻剑的太阳穴,接着凌空一跃,倒转身体,从上至下,将灌注了内力的树枝猛地刺下,闻指用二指闪电般地出了两招。 一招携着滚滚气流弹向树枝,另一招闪身,袖中一柄袖剑急急飞射而出! 从上至下的剑法固然凶猛,却无法即使变化身形,陆小凤也没有变,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贯下去,没有人能承受这一贯之力,闻指也不能,树枝刺入心口,从后脊穿出,陆小凤旋身而落,袖剑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灵犀一指截住,箭头闪烁碧绿的光芒。 还未等陆小凤喘上一口气,他侧边风声顿起,一蓬钢针暴雨般打过来。 陆小凤一退,后路却被一柄短刀,一把流星锤封死,而上方忽地现出一对铁拐泰山压顶! 电光石火间,一只飘然而来的袖子一收一卷,钢针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个身影站在了陆小凤身前。 陆小凤呼吸一凝,惊喜道:“花满楼!” 花满楼没有回头,因为一钩一叉已朝他袭来,他只来得及提醒一句:“小心身后!” 爱加比在战圈之外,眉头狠皱,厉声道:“你们都是饭桶吗?怎么叫肥羊跑出来了?”他抬手,一股黑风猛地吹去,不分敌友,但站在外圈全身自己人,被这道风一沾,无一不倒下惨叫,血流了满地。 这反倒让陆小凤花满楼轻松下来。 爱加比冷哼一声,眼中全是毫不在意的神色,接着左右右手又各出一道黑风。 “小心那股气,衣服也不要碰到!”陆小凤大喊一声,饶过花满楼身侧,树枝在空中一卷,带起一道风,生生将那股黑风逼退回去。 花满楼也是同样,他用一双袖子卷起风,鼓动内力将黑风化开。 此地已离湖边很近了,陆小凤回忆着达斯琪所说的,武装色霸气的用法,手腕翻转,树枝再次被疾风缠绕,覆一层铁色。 从方才的试探中,他已看出,眼前这个大海贼显然很忌惮武装色霸气。 陆小凤猛地跃起,以树枝为剑,风声急啸,剑光笼罩住爱加比全身! 爱加比拼命地释放黑气,他仿佛已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同时向后猛退,却不料陆小凤只是虚晃一下,在撞入黑气的前一瞬竟从正面忽然纵到爱加比身侧,树枝在内力的加持下刺入爱加比的肋骨。 在陆小凤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一名很优秀的剑客,他用起剑来,速度也绝不慢。 爱加比忙转移黑气,树枝只挺丨进了三寸被寸寸崩裂,这招用得极险,因为一旦收势不住,陆小凤整个人都会撞到黑气上去,他会碎得比地上的沙子还要散。 花满楼看不见,但他感受得到,他已惊呼出生,额头沁慢了汗。 只听一阵噼啪脆响,树枝已完全破碎,黑气蔓延,而这时爱加比的一只脚已踏进了水中。 第35章 水! 陆小凤眼中似有什么爆裂开来,他翻身出腿攻爱加比下盘,他已打定主意,哪怕拼着废掉一条腿,也要把这个祸害踹进水里去。 “接着!”花满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陆小凤微侧身,一柄利剑破空飞来,陆小凤握住剑柄直刺爱加比心口,爱加比运起黑气全部凝结在胸口去,黑气升腾而上,陆小凤却忽然挨身,身子下沉,剑向上飞出,躲开黑气的同时,下腿一扫,带起一阵风声。 “扑通!” 爱加比直直飞出去,跌进了水里,他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力,手徒劳地挥了两下便彻底沉下去。 陆小凤也没那份心力去看他沉不沉了,他一屁股坐下来,捂住鲜血淋漓的腿,碾碎了喉咙里压抑的喊叫。 血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里流出,黑云游走,一抹暗月挣扎着破云而出,花满楼急忙跑过去,撕烂外衫,一圈一圈地缠在陆小凤的伤腿上。 “伤势怎么样?” “啊——”陆小凤惨叫一声,抽着冷气,攀住花满楼的肩膀,抖着声道:“扶我……起来,没事……缝几针……就没事了。” 方才爱加比全身的力量都用来抵抗胸口的那一剑,但下盘也并非没有防守,陆小凤这一脚踹上去整条腿骨都已跟着粉碎。 以后四条眉毛陆小凤要变成独腿陆小凤了。 陆小凤悲哀地想。 “我背你走。”花满楼说着,就要蹲下身,陆小凤急忙勾住他肩膀,涔涔冷汗下,他笑了一声,道:“不用,都说了,没那么严重,我们快走,待会儿可就……走不了了。” …… 两个人在黑暗中潜行,不知为何,原本在外面巡逻的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样,这很不正常,可也顾不上去想了。 最后一间瓦房里点着一根蜡烛,光芒微弱。 陆小凤从这里路过时忽然站住了脚。 花满楼道:“怎么了?”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花满楼立刻会意,转头看向旁边这间亮着烛火的房间。 房间里很静,静得诡异。 …… 西门吹雪捏住了伊努比的手。 他被动地挨了那么多下,甚至放弃运内力抵抗,等了许久,忍受着一拳拳打过来的屈辱,为的就是这一下。 他总算发现了这个海贼的弱点。 在操控摩擦力时,这个海贼也同样会受到失去摩擦力的影响,他无法攻击他,同样的,他也无法攻击他,若想要他痛,伊努比只能暂且归还他身体上的摩擦力,这样殴打才能生效,否则,拳头落在他身上同样也会滑走。 反击的机会只有一瞬! 西门吹雪握住了这个机会。 他出手一向很快,哪怕是左手。 左手在积蓄内力,在握住伊努比手腕的时,猛然向里一拧,拧断了那只手,接着顺势刺入伊努比的心脏! 指尖破开胸膛,温热,粘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西门吹雪觉得他的手指似是触到了停地跳跃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好像是第一次杀人的那种陌生。 海贼轰然倒下,眼睛大睁着,这一手实在太快,他甚至还没感受到恐惧。 西门吹雪抽回手,看着手指淋漓,忽然觉得喉咙里又热又痒,他试着往下咽,却怎么也咽不下那股喷发的热意。 他喷出一口血,缓缓坐了下来。 手边就是蜡烛,内力凝聚在还在滴血的指尖,点燃了那根蜡烛。 …… 门开时,陆小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支静静燃烧的蜡烛。 地板上到处都是鲜血,海贼已倒下,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鲜血淋漓,分外可怖。 接着他们看到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坐在墙角暗处,蜡烛在身边燃烧,微弱的光芒映衬下,他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苍白的,仿佛失尽了血的脸混着血与土,一团脏污,他的衣服上也有大片大片氤氲的血团,右手笨拙地用拇指勾住衣带,左手也同样沾满了血,细细捋平衣襟上的褶皱,直到衣服穿得像平时一样整齐,他又把发带一圈一圈地缠在右手上,一端用牙咬着,左手在上头打了个活结,然后死死一勒,纯白的发带很快被血染了个透,他也不管,包好手之后,他站了起来。 陆小凤已震惊得完全失声,花满楼也嗅到了屋子里异常浓烈的血腥气,他们机械地呆愣地站在门口。 不用问也知道,这里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一仗。 陆小凤眼中波光粼动,涩声道:“你……你……”他已说不下去,他不敢想象西门吹雪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遭遇了什么,更不敢想,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剑客放下他的剑,沾了满手的血腥。 这些血有多少是别人的,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乌鞘剑静静地躺在门边,西门吹雪走过去拾起了剑,用一种堪称笨拙的姿态收剑入鞘,接着把他挂回腰带上,剑柄向左,剑身朝右,与平时完全相反。 他看了眼陆小凤的腿,也没说别的什么,只淡淡道了句:“走吧。” 他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语调与平时完全一样。 他走出去,被发带紧紧裹住的手正不停地淌血。 第21章 线索 三个人朝着约定的地点狂奔,彼此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颗心高高悬起。 他们堂而皇之,甚至可以说是大摇大摆地跑出来,一路上居然都没有追兵,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第36章 那些海贼和杀手都去哪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达斯琪有危险。 路程不近,跑到一半,陆小凤已呼吸急促,脸色已惨如金纸,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伤实在太重,顶着这样的伤还能跑这么远,已是意志力惊人了。花满楼扶着他,最能直观的感受到他的伤势和痛处,一边赶路一边道:“你的腿伤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陆小凤摇摇头,还未说话,西门吹雪突然站定,道:“这里已经安全了,你跟花满楼从这里下山去,明日午时之前我若没回来,就不必等我了。” 西门吹雪此前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向来自信,从来没有人能击败他,更没有人能威胁他,可现在,他却像在交代遗言。 陆小凤不由得看向他的右手,满手的血,那根用来包扎的发带也已吸饱了血,可血还在流,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泉。 “你的手是不是……” 西门吹雪打断他,冷冷道:“我的左手也一样能使剑,你不用劝我,我是一定要去找她的。” 他又看向花满楼:“你没有找到你的兄长吗?” 花满楼摇头叹息:“他们应该被关在别的地方。” “那就是说,海贼还有别的落脚点,而且离得并不远。” 花满楼也是个聪明人,西门吹雪的话他明白,在江南,花家也可称得上手眼通天,若想找到海贼们其它的落脚点,也非花家出力不可,而现在花家能主事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能去做无谓的冒险。 夜风萧萧,西门吹雪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上密林深处的那条幽暗的路。 …… 东方亮起一线曙光。 西门吹雪以为自己会遭遇一场恶战,但他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山林间横尸遍地,一丛丛灌木被鲜血染红,上面还有挂着黏糊糊的碎肉。 西门吹雪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他踏过一具具尸体,细细探查,他甚至蹲下来去翻看尸身上留下来的伤痕。 死的全部都是本土的杀手,尸体没有一具是完好的,伤口惨烈,有的重物击打的,也有铅弹炸开的伤,各式各样,千奇百怪,可那种薄薄的,刀锋掠过的伤痕却极少,达斯琪绝也不是弑杀的人。 那杀人者是谁?达斯琪又在什么地方,她是不是还活着? 西门吹雪额上已见了汗,心头泛过一阵凉意,右手上被他刻意忽略的伤终于疼到他无法忍耐的地步,由于经脉牵连,他的整条右臂都跟着麻木胀痛起来。 心力交瘁,急火攻心,再加上奔波了一夜的体力损耗,他不得不靠在树上闭目稍作调息。 过了许久,曙光倾照而下,他睁开眼,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他咬牙强撑着,接着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一寸寸搜寻。 达斯琪既然来过,那么她一定会留下独属于她的痕迹。 西门吹雪沿着伏尸走出了二三里,就到了山林的尽头,尽头是断崖,断崖上挂着一线飞泉,就在飞泉边的一段焦木上,放着一只电话虫。 他认得那只电话虫,仿佛是记录所用的,达斯琪也教过他用法。 他拿起电话虫,试着按下了当中的按钮。 只见蜗牛的眼睛突然瞪圆,弹射出一道虚影屏幕。 天刚亮,再加上密林遮挡,光线并不强烈,那道虚影展现的画面也非常清楚。 一个身姿曼妙,衣着暴露的女人微笑地看着他,她柔声道:“想必斯摩格先生一定认得我,我也不必多做介绍了,我长话短说,您最亲密的部下,达斯琪上校已不幸落在了我的手中,当然,您也不必惊慌恼怒,说起来,还是我将她从那些愚蠢的杀手中救下,即便她抓捕了我的得力干部,我可以不计较,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希望能用达斯琪上校跟您做个交换,换我的副船长还有被您关押的几个干部,我想您一定会同意的,斯摩格中将。” “我在一个叫洞庭湖的地方等您,我的耐心不多,希望您也如此。” 她的背后正是那片尸横遍野的山林,达斯琪紧握着刀,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西门吹雪的手在收紧。 他虽然没见过斯摩格,但他跟达斯琪的几次对话就可以看出,那位海军中将是个古板严肃,绝不容易妥协的人,同时他也十分看中海军的威严,这样一个人,会同意海贼的交易吗? 第22章 疗伤 花满楼有一栋小楼,小楼里养着许多花,尤其是二楼的窗台上,只要一开窗,风便会徐徐吹进来,携着清新淡雅的花香。 小楼虽然离西湖的路程较远,却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陆小凤躺在矮榻上,脸色如霜雪一般惨白,他在这里躺了半个时辰,一点一点的看着太阳渐渐升高,午时已过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穿过一片无精打采的花花草草碎了一地,他的目光也仿佛跟着破碎。 大夫在给他的伤腿换药,花满楼的脸色也很难看,坐在他身边问道:“ 烦请大夫再看一看吧,他的腿……” 大夫长叹一声,抚须道:“没得治了,伤势太重,若要保命,还得尽快截断这条废腿才行。” 花满楼连呼吸都跟着发颤,失声道:“废腿?” “自然是废腿,里面的骨头断得乱七八糟,经脉也支离破碎,若要强留此腿,时日久了,恐怕性命堪忧啊。” 第37章 花满楼嘴唇动了动,看了看陆小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转过头站起身艰难道:“多谢。” 送走了大夫,花满楼在窗边徘徊,终于道:“你要不要……” 陆小凤道:“我早料到了,截就截了吧,幸好我还有一条腿。”他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忧虑道:“我现在很担心西门吹雪,他伤在手上,恐怕……”恐怕什么,他说不出口。 剑客伤了手自然比他伤了腿要严重的多,更何况他还孤身涉险,他临走时说,若明日午时之前还不回来,那就不用等他了。 回不来意味着什么,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西门庄主剑法高绝,当世难有敌手,纵然是左手剑……”花满楼就算自欺欺人也编不下去,谁都知道,惯用右手的人忽然换了左手,所能发挥的力道和速度或许还赶不上原来的一半。他顿了顿换了种说法:“西门庄主的轻功也很不错,就算不敌,脱身之力总还是有的。” 跑当然能跑的掉,问题是他肯弃战而逃吗? 随着太阳一点点落下,陆小凤的心也难受的像被油煎一样。 忽然,他听到楼下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响动,花满楼耳力远胜于他,当然也听得见,两个人竟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想到出去看一看,生怕期待落空。 门开了,推门的正是西门吹雪。 他换了身衣服,也洗了个澡,就连右手也用白布整个包住,看样子也不再流血了。 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激动之下眼里闪动着泪光,花满楼迎上去道:“庄主没事就好,想来是我这地方偏僻难找,倒让庄主徒增麻烦。” 西门吹雪淡淡道:“客气了。” 陆小凤就没那么客气,短暂的激动之后,他叫道:“你小子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若再晚回来一会儿,我觉得考虑给你立个衣冠冢了 !” 西门吹雪居然笑了笑,他的脸虽然在笑,目光却极冷锐,他拿出了那只电话虫,又按了一次按钮,放出了水怪阿球斯留下的录像。 在放录像的时候,陆小凤也给花满楼简单解释了一下电话虫,它既然能传音千里之外,那记录下一段画面也无需太过惊讶。 陆小凤忧虑道:“你预备怎么办?” 西门吹雪道:“能决定此事的人并不是我。”层层包扎的右手微微收紧,一丝血从纱布中缓缓透出来。 他眼中也隐隐有了血色。 …… 七天后他们见到了斯摩格。 一队海军列队整齐的排在花满楼的小楼外面,他们每一个人都长得像流氓,身上带着很重的煞气,是那种看着就不服管教,敢把天捅个窟窿的混球。 但斯摩格说了句在这里等着,他们就乖乖地等着,一动也不动。 陆小凤是第二次见到斯摩格了,第一次匆匆而过,他对这个能化成白烟飘行的人印象十分深刻。 西门吹雪却是第一次见,他在电话虫里听过他的声音,在他的想象里,能让达斯琪心甘情愿追随多年的男人应该是很老成持重才对,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 他很年轻,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衣着典型的海外打扮,一头银色短发向后拢,额头上有疤,穿一身白色带黑灰毛领的衣服,敞着胸口,浑身肌肉虬结,嘴里叼着两只雪茄,一丛丛地冒白烟。 巨大的十手武器立在桌子边,而他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横在另一条腿上,看上去仿佛随时要打人。 他已经把阿球斯留下的那段录像看完了,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阴沉。 “海军绝不会受海贼的胁迫!我会要她付出代价!”他一拳捶在桌子上,震翻了茶碗,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间,好似一头猛虎出笼。 “你的腿看上去很麻烦呐!”斯摩格朝陆小凤看过去,“是那个碎碎果实能力者干的?那混蛋人呢?” 陆小凤朝他微笑:“被我踹到水里了。” 斯摩格有些惊讶,眼睛瞪大了几分:“踹?你的腿就是因为踹他才断成这样的?” 陆小凤点头。 斯摩格冷冷道:“你小子很有胆色啊。” 陆小凤正要说点什么,斯摩格又错开目光,朝西门吹雪看过去,锐利的目光钉在他的脸上,缓缓道:“这阵子跟达斯琪在一起男人莫非就是你?” 不知怎的,西门吹雪莫名想起他在电话虫里听到的那句“不要谈恋爱,这里骗子多。”被当成骗子的感觉当然不好,西门吹雪冷冷道:“是。” 就在西门吹雪以为斯摩格要发难的时候,他竟然道:“我要替达斯琪向你道歉。” 西门吹雪一怔,忍不住反问道:“道歉?” 斯摩格道:“她身为海军上校,不但没有保护好民众,还让你替她做事,让你为此受伤,这是她的失职,我作为她的长官,理应代她向你道歉。”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了,也说不出话来,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接受过这种理由的道歉。他也忽然明白,达斯琪为何如此信服她的上司。 在女人可以凭性别受到优待或者说偏见的世界,他忽略了达斯琪的性别,只把她当成一名海军,一名战士。 保护别人是她的职责所在,在斯摩格这里,她的理想和信念能得到最大的支持。 斯摩格拎起十手背在后背上,居然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很抱歉,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我还要请求诸位的帮助。” 第38章 花满楼道:“不必多礼,即便斯摩格先生不说,我们也一定会帮忙的,海贼之祸牵连甚广,且与本土的杀手组织勾结,我们责无旁贷,况且达斯琪姑娘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自当出力,斯摩格先生也无需挂怀。” 斯摩格颔首致谢。 西门吹雪则冷冷道:“我不会帮你,我想救她也绝非是在帮你。” 斯摩格看着他,这一次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沉声道:“可你需要我的帮助。” 西门吹雪眉峰一敛,斯摩格接着道:“你的手看起来需要做手术。”他看向陆小凤:“你的腿也是,战斗的时候总不能拖着伤。” 陆小凤道:“我这就不用麻烦了,我已经约好的大夫,等明天就把它截掉,虽然我只剩一条腿,但这些日子以来,我拄拐杖已经很熟练了。” “拄拐杖?”斯摩格脸上现出重重疑惑:“你既然想把腿砍下来,为什么不干脆改造一下,换成机械腿?” “机械?”陆小凤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斯摩格蹙眉:“你不知道什么是机械?”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康纳德,进来。” 楼梯一阵酸响,跑上来一个又黑又壮,浑身伤疤的男人。 斯摩格道:“把你的胳膊给他们看看。” “是!” 这个叫康纳德的人撸起了袖子,撸完袖子还不够,他竟连皮肤也一块撸了下来,这场景不但恐怖,而且骇人听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怕说出去都要被人当成疯子。” 皮下并没有血管和组织,只有一条纯铁打造的胳膊,他还拿出刀子来用力敲了敲刮了刮,一片火星闪过,铁做的胳膊毫发无损,刀却缺了个口。 斯摩格道:“再演示一下。” “是!”说完,他的铁胳膊一甩,断成了两节,从中间的位置探出一条铁管,只见亮光一闪,瞬息间,窗台上摆着的花花草草一个也没留下,被射出的散弹打得粉碎,再一甩,又探出一只铁管,这次喷的不是暗器,而是一丛丛的火。 演示完毕,康纳德重新穿戴好,敬了个军礼,又把楼梯踩得一阵酸叫,走了。 直到他走,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太反应过来。 斯摩格好像还很遗憾,感叹道:“我的船医虽然再贝加庞克的研究所待过一阵子,但他并不擅长做机械武器,所以只能改造到这种程度,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让他多试些花样,就是时间久了点儿。” 陆小凤震惊的都快不会说话了,支吾道:“改造成他那样,需要多长时间?” 斯摩格语气里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只做这些就需要花掉整整三个小时,等你完全适应,怎么也得两天。” 达斯琪说过,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陆小凤用了很长时间才憋出字来:“你觉得……他动作很慢?” “当然慢。”斯摩格理所当然道:“安个胳膊换个腿而已,不是一瞬间就应该弄好了吗?” 第23章 秘密 船医在守船。 单是从江南快马加鞭赶到军舰停泊的地方,就花了整整四天。 船医的年纪并不太大,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他的原话是:“什么老人家,我还只是个不到九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呢!” 他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陆小凤,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陆小凤朝他眨眨眼:“没错,又是我,我这条腿就麻烦您这个年轻小伙子了。” 船医拽了拽胡子,从他从不离身的药箱里摸出一个眼镜来戴上,仔细看了一遍,道:“你这条腿其实还有救……你想改造成机械的?” 陆小凤心咚咚的跳着,矜持地点头,嘴上说如果麻烦的话,那就算了,心里却连腿上喷出的火光是什么颜色都想好了。 船医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道:“改造成机械的倒是很容易,不过嘛……做机械改造的过程中不能打麻药,并且还要保证神经和血管的活性,所以连接神经的时候会非常非常疼。” 古往今来,所有的大夫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降低疼痛的伐度,他们如果说不疼,那就是疼,如果说有点疼,那就是特别疼,如果当他说非常,疼的时候,那这个疼痛的程度应该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了。 g5的船医恰好也有这个毛病,现在,他在形容疼的时候,一连说了两个非常,陆小凤的脸又有点白了。 “你先去吃饭吧,攒攒力气,待会儿有的你嚎了,我先给你的朋友看,他似乎伤的没有你重,治疗起来应该比你快。” 这个朋友指的当然是西门吹雪。 他从一进来就开始参观这艘庞大的军舰,试图在这上面找到一点达斯琪曾经生活过的影子,可惜一无所获。 陆小凤和花满楼去吃饭了,跟斯摩格还有g5的海军一起。 西门吹雪则跟着船医去了手术室。 手术室很亮,船医在洗手消毒换衣服,西门吹雪不动声色地坐下来,自己慢慢解开层层包裹的白布。 他裹得很紧,因为裹得紧一些不会让这只手掌彻底失了力,还能稍稍活动活动。 所以这只手从外面看起来伤的并不重,可一旦打开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整只手完全成了青白色,从手心到指缝整个断裂开来,留下一道可怕的豁口,经络,碎肉,森森白骨…… 船医看了眼就抽了口冷气,“你这真是……太胡来了!不过缝一缝应该还能用,诶,你是想砍下来换个机械的,还是要你原来的,你是剑士对吧,我先跟你说清楚,如果换成机械的你可远远没有你自己的手灵敏,而且有失败的风险,可如果不换,恢复时间又很长。” 第39章 西门吹雪道:“需要多久?” “一年,至少一年,在这一年里,你不能提任何重物,要让它自己慢慢长好。” 西门吹雪接着道:“如果是机械的呢?” 船医道:“今天上午换完,下午就能战斗。” 西门吹雪盯着自己的手看,他曾在这只手上下过很多功夫,一旦换了,失去了灵敏,纵然还能握剑,却再也无法与剑相通,在剑道上也将永远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代价不可谓不大。 更何况,还有失败的风险…… 可若不换,这只手就要修养一年,一年不能碰剑,一年不能战斗,可也只需要一年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在剑道上,他还可以走的更远。 这实在是个两难的选择。 他也并没有考虑多久。 “换。” 一年虽短,可放在此时却太长,他可以等,达斯琪却不能等。 他一定要去救她。 头顶白炽灯亮起,船医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大箱子,一打开全是密密麻麻的钢铁零件,他从中挑了三把又细又尖的小刀,深深呼吸,道:“想好了?我要先把你手上的皮肉剔净,骨头剥出来,再理出每一条经脉,用这些零件连接上,直到拼出手的形状,你可以挑一挑,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材料的话,有没有特殊要求?我这海楼石还挺多的……” 西门吹雪道:“海楼石?” “对,就是让恶魔果实能力无效化的海楼石。” 西门吹雪道:“那就用海楼石吧。” “你要不要装点武器什么的?” “不用。” “好吧,我开始了,你忍着点。” 三把刀挥出了残影,船医年纪看起来很大,但他在动手术的时候的确很像个年轻小伙子。三五下,伤手上就只剩下了白骨。 西门吹雪这一辈子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疼痛,等刀子刮开它的皮肉的时候,他尚能忍耐,当他的骨头被一根根拆出来的的时候,他还可以咬牙把一声声惨痛的嚎叫转化成闷哼,冷汗簌簌而落,当从未见过的机器调动起他手上所有的静脉血管,融进海楼石里,他终于忍不住,只觉得眼前时而白雾蒙蒙,时而漆黑一片,天地都成了漩涡,生理泪水从眼眶里逼出来…… 西门吹雪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惨叫出声,因为他已疼昏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他从纯白如雪的床上坐起来,喉咙一阵发紧,眼睛干涩得几乎睁不开,就连牙都咬的发酸,喉咙里一阵阵往上反血腥气,痛楚还残存着,而右手……他不禁看着自己的右手,整只手已完全变成了石头的样子,冰冷的感受不到一点温度,看起来也比左手稍稍大了一点,他试着动了动,感觉很怪,这只手手仿佛长在了别人身上,不再像是自己的,那种陌生的感觉更是毫无灵敏可言。 幸好他还能握剑。 乌鞘剑就在他手边。 西门吹雪躺在床上拿起了剑,就像平时练习一样,试着往旁边刺去,第一次很慢,第二次比第一次快了不少,到了第三次,第四次就已经跟平时差不多了。 或许还是慢了一些,但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会练回来的。 正思索时,门响了一声,西门吹雪道:“进来。”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花满楼,他端着汤水和饭菜走进来,准确的找到床边的小柜子,把饭菜放下来,“庄主觉得怎么样了?” 西门吹雪点头:“还好。” 他忽然道:“你没陪着陆小凤?” 花满楼笑道:“我想这时候他应该不想看到任何人。” 确实,西门吹雪回想了一下,他疼的满头大汗,忍不住淌眼泪的时候的确不想看到任何人。 花满楼送完饭就走了。 汤是盘子装的,很清澈,味道却很浓郁,米饭的味道不怎么样,硬得像沙粒,菜的滋味也很怪,一口吃下去,嘴里像着了火,连舌头都跟着疼。 不过有的吃总算还不错。 他默默吃完了饭,放下碗才开始留意这个房间,这是一个单间,虽然小,但是很整洁,除了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之外,墙角还有一个大书架,用玻璃柜关着,没有锁,上面放了很多书,西门吹雪扫了一眼,基本全是和刀剑有关的,他忍住上前翻看的欲望,毕竟住到别人的房间里,主人不在的时候所以翻看别人的东西很不礼貌。 哪怕他很想看。 他躺回床上,侧了个身,不经意间嗅到一股隐隐的,熟悉的香气,很淡,也很清爽。 这个味道……仿佛是达斯琪的。 想到这一点,西门吹雪的心忽然咚咚地跳起来,几乎要跳出腔子,是了,达斯琪是军官,又是女孩子,她若是在船上,肯定是单间! 想到这一点,他就怎么也躺不住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小孩子背着大人偷吃了一块糖一样,一边暗喜于糖的甜蜜滋味,一边又心虚得怕被人发现。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僵,那股清淡的香味牢牢锁住了他,被子里很暖,一闭上眼,就好像她就躺在他身边……此前从未有过的念头居然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他回想起沙漠里两个人互相拥抱取暖,狭小的浴室里,她披着一张浴巾,湿淋淋的头发,露出的肩膀和手臂……。 身体绷久了,也竟也开始发麻发木。 第40章 打断他胡思乱想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斯摩格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抱歉,床上房间不够了,你跟你朋友挤一下吧,我记得达斯琪的床还算宽敞。” 说完,浑身冷汗,面容狰狞,已昏过去的陆小凤被四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进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他身边。 西门吹雪:“……” 斯摩格站在门口,沉声道:“好好休息,厕所在右边尽头。还有,不要翻达斯琪的东西……虽然你翻了她也不会知道。” 西门吹雪:“……” …… 洞庭湖,水牢。 地方逼仄,阴暗,狭小,只有头顶有一线微弱的光芒。 达斯琪全身都沉浸在冰冷的湖水里,头发散乱,眼镜也碎了一半。 她身上捆着锁链,人已昏迷。 但她的意识却还清醒着,就好像灵魂出窍,她站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随后她发现自己在动 她睁开了眼。 这一次醒来的居然是柳青青,她们两个人的处境终于换了。 柳青青很慌,慌得手脚都在发软,她甚至急出了眼泪,哭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你别怕,我们现在应该不会有危险。”达斯琪冷静道:“我记得是阿球斯……她应该是想利用我……不行,不管她要干什么都不行,我得想办法逃出去!” “逃?”柳青青简直要崩溃了:“你看看你身上的锁链,再看看这周围,我们要怎么逃?” 第24章 自救 达斯琪认真的观察地形,视线很模糊,只能凭着头顶那一线光大致看出来,这里与其说水牢,不如说是一口井,她被困在井底,井口盖得严严实实,高度至少有十二三米。 她冷静道:“你试着看能不能站起来。” 柳青青试着活动了一下,立刻龇牙咧嘴,惨叫道:“不行,你受了伤,脊背,胸口,还有大腿,全是很深的伤口,而且手臂也反捆着,我根本连动都不能动!” 达斯琪轻轻叹了口气,鼓励道 :“我知道伤口很痛,可你一定要想办法站起来,水很脏,一直泡在这里的话伤口会腐烂的,等伤口越来越严重,就算有人来救,也走不了了。” 柳青青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 ,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苦笑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也很能忍,可……可我不行,我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你可以的。”达斯琪柔声道:“闭上眼睛,不要想着伤,提气,靠着墙用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撑起来。” 锁链在冷水中激荡,柳青青猛提了口气,想着就一下,先动了动腿,然后肩膀顶在墙上,腰腹用力,一咬牙,她痛叫一声站在了水里,牵动伤口,疼得她浑身发抖,眼前闪过一阵金星银花,脸颊肌肉不断地抽搐着。 脚下是烂泥,一站起来,靴子就陷到了烂泥里,水不深,将将到她胸口。 柳青青大口喘着气,眼角闪着泪花,抖着声道:“能不能换你来用这副身体,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达斯琪又何尝不想?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拿回这具身体的自主权了,可惜一点用都没有。 “手能动吗?”她问。 “手被捆着,只能活动一点点。” “摸墙,什么感觉?” “墙很滑,有青苔。”柳青青顿了顿,道:“我劝你还是打消爬上去的念头 ,这里这么高,我连动一动都疼得要死过去了,根本没法子爬!就算爬到上面,万一掉下来呢?”她哀哀一叹,嘴上虽然没说,心里想的却是,你跟西门吹雪关系那么好,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又何必做这些无谓的事? 达斯琪被人救过,但还从来没有等着被人救过?她声音虽然温柔,却很坚定道:“我们一定能出去的!这是我的身体,一定能做到!” “请你相信我,我受过很多极限训练,这里根本困不住你,也请你相信自己,只要意志力够坚定,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达斯琪接着道:“手指贴在墙上,用指枪在墙上凿洞。” “指枪?” “所有力量凝在指尖,用力……不要把力量分散了,要一口气释放出来……”达斯琪会用不会说,柳青青一连试了好几次,手指尖磨得鲜血淋漓,总算把十根手指头全插丨进了墙里,这时的柳青青简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沙漠里,否则也不必受这个罪。 “太好了!再试几次,要保证一次就插进去才可以。” 柳青青:“……” 达斯琪道:“用武装色霸气缠绕,这跟内力差不多,你想办法把内力覆盖在手上,这样用指枪就不会疼了。” 柳青青疼的淌了满脸的泪,冷冷道:“你说的轻松!你自己试一试就知道这有多难!” 达斯琪劝哄道:“这当然很难,但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拜托了!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对不对?”劝了很久,柳青青总算肯忍着剧痛再多试几次,心里也有些恼怒,想起在沙漠里达斯琪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眼睛又是一红,发泄似的用手扣着井壁,想着等她什么时候能出来,一定疼死她! 憋着这口气,柳青青一下一下地练习着指枪,时间已过去了不知多久,井口的那一线光也已慢慢消失,她大口喘着气,体力消耗到极点,又累又饿,简直要昏过去,偏偏这具见了鬼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都把“撑下去”变成了本能!她无论怎么折腾都昏不过去! 第41章 见鬼了! 正要骂几句,突然,头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挪动之声,盖住井口的石板被掀开 ,她还没来得及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从上面丢下来 ,啪叽一声,砸出一片水花。 柳青青看着飘在水面上的两个脏馒头,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达斯琪静默了一下,迟疑道:“或许……或许味道不错呢?” 柳青青也饿得难受,她强忍着恶心,蹲下来叼住馒头,就这脏水一口口吃下去,馒头又涩又硬,水又臭又冷,她以为自己会恶心得吐出来,但她没有吐,吃完两个甚至还觉得有点好吃…… 真他妈见了鬼了! 更见鬼的是,吃完这两个馒头,她的体力居然在慢慢恢复,那种筋疲力尽仿佛随时都要晕倒的感觉也奇迹般的消失了,除了伤口还在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之外,她竟觉的自己精力充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柳青青忍不住道:“你的身体……” 达斯琪的语气带着遗憾和不甘,还有点羞愧:“抱歉,尽管我拼命训练了,但还是很弱,没办法像真正的怪物一样。” 柳青青:“……”当个正常人吧,求求了。 达斯琪道:“你是不是感觉力气稍微恢复了一些?你再用指枪在墙上戳洞,再配合月步,就是跟轻功差不多的东西,一鼓作气冲上去……” “等等。”柳青青不得不打断她:“上面盖着石板,听声音还很重……” “没关系,我也听到了,上面的石板最多一百公斤,冲上去的时候借力后空翻,一脚就能踹开。” “踹?可我身上还捆着铁链!” “那也没关系,先冲出去再说。” “万一遇到海贼或者杀手……” “打,打不赢就跑。” 柳青青:“……”她靠在湿滑的墙壁上,一动都不想动,甚至还想躺下去。 达斯琪眨着眼:“……怎么了?” 柳青青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骂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就是个疯子,跟西门吹雪一样的疯子,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达斯琪愣了愣,一下子羞红了脸道:“啊,谢谢。” 柳青青:“……” 她彻底没了脾气,咬牙扭动着身体,找了个舒服点点的姿势躺下,闭上了眼睛。 “我要睡了,说不定等我睡醒了,你就能出来了。” 她算看出来了,身体由谁主导全看意志力,之前达斯琪受伤昏厥,意志力最是薄弱,而她在这具身体里养精蓄锐那么久,由强对弱,她这才能掌控。 若是放在平时,柳青青当然求之不得,但是现在,这里又湿又冷,寒气入骨,浑身伤口疼得像是要炸开,这份活罪她实在受不了了! 柳青青闭着眼东想西想的,迷迷茫茫中她还真的睡了过去。 井口的一线光明了又暗,似是过了一天,达斯琪醒了。 她从自己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她有点高兴,但就目前来看,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她一头扎在水里,醒了醒神,驱散困意,鲜血淋淋的手指一下子捅墙里,剧痛让她蹙了蹙眉,也不管,深呼吸两次,双脚紧贴着墙,连续踏步十次蓄着力,手指发力,猛地向上一窜,刚好窜到一半的位置。 她飞快变幻动作,两腿抵着湿滑的墙壁,手指再一次捅进墙里,把自己悬在了半空。 眼镜随之滑落,“咚”得一声砸进水里。 达斯琪大口喘丨息着,已顾不上去捞眼镜。 伤口被拉扯,血流顺着衣服滴滴答答,达斯琪缓了口气,咬咬牙,再次借力,用“月步”踏空,指尖发力,同时倒转身体,头朝上,脚朝下,一脚将盖在井口的大石板踢开了一半,就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她再一次变幻动作,调转身形,背紧贴着井壁,手指捅丨进墙里,缓下了下坠的力道。 她同头到脚全是湿淋淋的,也分不清是汗,是水,还是血,全身都痛得震颤。 她没有叫出声。 柳青青倒是叫出了声。 “小心!上面有人!” 除了达斯琪,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达斯琪喘着气,仅靠手指的力量悬在井壁上,一动不动。 上面有三个人在说话。 “那帮海贼可真不是东西,咱们明明是一伙儿的,有什么话不好说,非要杀人?” 另一个声音道:“谁说不是呢?偏偏老大又不肯跟他们翻脸,真他妈憋屈!” “老子这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窝囊气!他们去睡觉了,让咱们在这守着着,妈的!几丈深的井,上面还盖了那么大的石板,那娘们又捆得严严实实的,老子就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守的?” “这还守个屁,走走走,趁着天刚黑,咱们赌一把去,我知道这附近新开的家赌坊……” 话声渐小,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确定他们走远了,达斯琪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纵身跳出了井,摔在外面,大口地喘着气,举目向四周望去,昏花一片,模糊中,大致能看出来,这是一间牢房,四面都是墙,墙上放着燃烧的火把,两边都有路,没有门。 达斯琪贴着墙矮着身,小心地朝着刚才那三个人离开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空气很潮湿,像是湖边的山洞,内里弯弯折折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岔路。 天很黑,洞穴里更黑,火把被固定在墙上,跳动的火焰像是穿着裙子起舞的妖精,不知哪里吹来的风灌进来,呜呜咽咽,十分瘆人。 第42章 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骤然出现三条岔路,两条幽静,而另一条隐隐传来亮光,食物的香气和说话的声音。 达斯琪定了定,贴着墙一寸寸朝着有亮光的那条岔路走过去。 柳青青简直压抑不住尖叫,几乎是咆哮道:“你疯了么!那边有人!” 达斯琪没回答她,小心地朝那边走过去。 没走几步就碰见个落了单的人一步一晃地走过去,随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哼着小曲,找个角落站定,解了裤子开闸放水。 刚放到一半,后脑勺一阵钝痛,连叫都没叫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 击倒他的是一块小石头。 达斯琪从后面走出来。 方才他这人站在火把下,目标还比较清晰,这会儿人倒下来,达斯琪就彻底看不清了,跪在地上,背对着他摸索。 他腰间挎着一把刀,达斯琪把刀拖出来,刀锋穿过层层缠绕的锁链,她闭眼用力一别。 火花一闪,铁链应声而断,手腕顿时红肿出血。 达斯琪半点不在意,下意识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将刀拿起来,放在指尖感受,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这个长度还有重量……” 柳青青看她骤然严肃起来的表情,也跟着提起了心:“怎么了,这把刀有什么不对吗?” 达斯琪沉声道:“这是一把好刀!即便比不上名刀十二工,也跟斩时雨差不多了!” 柳青青:“……” “虽然很惭愧,但是……” 但是什么达斯琪没接着说。 她站起来,把这把刀别在了自己的腰带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明亮的那条岔路走去。 第25章 报讯 灯火通明处,海贼们在开宴会。 达斯琪站在幽暗过道的火把下,整个身体都贴在墙上,偏过头往里窥,她没有眼镜就相当于半瞎,再加上她离得远,只能看得到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模糊色块。 幸好她耳朵还算灵敏。 海贼说话的口音和腔调跟这片大陆的人完全不一样,一听就听得出来。 海贼很多,人数远远超过海军对章鱼海贼团的预估,看来这里不只是章鱼海贼团,应该还有别的海贼也到了这篇大陆,想到在珠光宝气阁见到的那个用幻术的海贼,达斯琪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海贼同盟! 他们弃船深入大陆,大肆劫掠搜刮财宝,勾结杀手集团,究竟想要干什么? 达斯琪心脏“咚咚”地跳,她并不是个聪明人,有时甚至还有点呆,但她也并不傻,过往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困住军舰整整一个月的大雾,莫名其妙灵魂互换的身体,还有在珠光宝气阁那夜屠杀的种种疑点,这其中一定有关联,只是还缺少一根线。 一根把这些事连接起来的线! 她有种预感,真相或许就在眼前。 达斯琪深深呼吸,将盘起来的长发打散,散发微卷,随手抓了抓,长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衣服已经半干,她穿的是此间江湖人方便行动的短褐,这身在外面倒是没什么,混进海贼圈里就显得有点怪了,她想了想,把羞耻心杀死,利索的将上衫脱下,只剩一件布料稀少的抹胸,裤子从大腿处裁了一圈,成了超短裤,顷刻间,达斯琪便从保守古板的海军变成了热辣招摇的女海贼。 她从未试过如此暴露的装扮,哪怕这副清凉装扮在伟大航路根本不算什么。她调整呼吸,头高高地扬起来,挺直了脊背,大摇大摆地朝欢宴走过去。 好在没有什么人注意她,她挑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见食物和酒水都放在地上,看不清是什么跟什么,就随便抓什么吃什么。 坐在她身边的海贼喝的烂醉,大着舌头跟同伴吹嘘自己的悬赏金,另一边的两个人勾肩搭背,争论着“人鱼公主”和“海贼女帝”究竟谁更漂亮。 她坐了一会,喝了点酒,也装作醉醺醺的模样,凑上去道:“怎么没看见老大?” 吹嘘自己赏金的海贼转过头,先是看了看达斯琪的脸,看了没两秒钟,目光就移到了她胸上,凝住不动了。 达斯琪被刘海挡住的脸飞快红起来,大脑嗡嗡地响,脑浆也仿佛在咕噜咕噜的冒泡,心脏更是要跳出腔子来,在她跳起来逃走之前,海贼总算把目光收回来,指着右边最里面那条穴洞道:“那边最里面,水怪老大跟你们家摩雷戈船长,还有一个叫什么霍休的家伙在谈话,进去有一会了,你有事?” 达斯琪两根指头搅在一块,暗暗记住了“摩雷戈”和“霍休”这两个名字,低着头嗫喏道:“嗯……我想。”还未说完,一只大手猛地拍上她肩膀,吓得她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手已按着刀。 站在身后的听声音是个男人,达斯琪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听他冷冷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达斯琪攥紧了刀,呐呐道:“嗯。” “去,上那边给我搬坛酒来!” 达斯琪飞快地答应一声,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后面突然道:“等等!” 达斯琪一震,长刀几乎立刻出鞘,却听后面声音道:“你的伤要快点处理了,后背那两道口子都快烂了,过几天还要伏击斯摩格那个老烟枪,别拖后腿!” 达斯琪顿了顿,迟疑道:“伏击” 那名海贼疑道:“你不知道?水怪老大已经布置好了,说是要用前天抓的那个海军交换人质,借着这个名头就能把他们骗进来一网打尽,难道你家船长没跟你说么?” 第43章 达斯琪呆呆地“哦”了一声,道:“我……我去拿酒。” 说罢,她绕过人群,朝最里面那条甬道走去,一颗心七上八下,脑子里也乱得很,因为看不清路还摔了两跤,顺便问一个醉得快要昏过去的海贼借了一只电话虫,幸好没有受到盘问,毕竟一个酒精上脑的人总会干点奇怪的事,借一只电话虫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揣着电话虫,确定自己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顺利地摸到老大们谈话的地方。 狭小的石室三面封闭,墙很厚,达斯琪不敢走得太近,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墙上,隐约能听见几句话。 一道女声道:“摩雷戈!你不是说你的能力很好用么,为什么几个试验品全部失败?这样下去我们的计划还要拖延多久?!” 男声立刻道:“我吃的那颗魂魂果实毕竟是仿制品,而是是失败品,你要我用这个失败品把两个灵魂塞进一个身体里,就算是真正的魂魂果实拥有者,名列四皇之一的夏洛特也没做过,阿球斯,你不要太心急了。” 听到这里,柳青青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她颤声道:“这个声音……我不会听错的,就是这个声音!” 达斯琪道:“你认识?” 柳青青道:“我……我在被你附身的前一天见过这个人,他问我想不想活下去,我说想,然后他的手在我头上抓了一把,再醒来,你就已经在我的身体里了。” “从沙漠到渡口……”达斯琪思忖道:“这或许是在测试距离。” 里面若有若无的声音还在继续。 “……失败的试验品们我已经叫人全部转移出去……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必须要做到百分百的成功率,一旦失败,等着我们的肯定是世界政府的全力围剿!” “只要这次实验成功……到时候,不仅伟大航道是我们的,就连这片大陆也是我们的……老实说,在这里待久了,我还真不想回去了。” 达斯琪越听越心惊,将两个灵魂塞进同一个身体里,从她跟柳青青的相处来看,这个实验已经成功了,但阿球斯却说失败了,失败的是什么? 是距离的测试?还是使用契机?或者更大胆一点,他们想的会不会是以弱胜强?用这种方法夺取强者的身体,图谋整片大海,他们的目标会是谁?四皇?海军大将?亦或是世界政府的五老星? 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斯摩格先生才行! 达斯琪起身想走,一转身,巨大的水幕横隔在她身前,她的心骤然下沉,手足冰凉。 阿球斯慢慢走出来,五指成爪,猛地收拢,那道水幕铺面压向达斯琪,达斯琪长刀出鞘,只一刀,将水幕一分为二。 斩断的水幕在能力的控制下又飞快合拢,达斯琪被牢牢围困在里面。 阿球斯唇勾起,笑道:“看来是我小看你了,达斯琪上校。”她转过头,对身边那个又矮又老,一身青灰衣袍的人道:“还好有你听出了外面有动静,不然我们的诱饵可要没了。” 青灰衣袍的老头冷笑一声:“不敢,我只希望下次水怪大人要留下什么人能提前跟老朽打声招呼,不要把屠刀对向自己人。” 达斯琪听得出,这个老头就是那晚在树林里领着杀手伏击她的人。 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是青衣楼的老大,海贼口中的“霍休”。 面前站着两个能力者和一个体术强者,达斯琪毫无胜算,她紧了紧手中的刀,慢慢放下。 她被带了回去,重新丢到那口水牢之中,只不过这次霍休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全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阿球斯还是不放心,笑吟吟地扭断她一双手,并且将捆绑的锁链加粗了一倍。 可怕的是,达斯琪始终清醒,这种痛并不会让她昏厥。 柳青青恨铁不成钢,叫道:“你不应该去的!我早就说过,你明明有机会逃走的!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究竟要干什么!” 水还是刺骨的冷,很脏,达斯琪半蹲在里面,靠着墙,只有脖子露出来。 “穴道被封,连手骨都断了!你这次插翅难逃,怎么不说话?后悔了?后悔也晚了!”柳青青叹了口气:“我这是什么命啊,这辈子遇上的全是疯子!” 达斯琪居然也叹了口气,道:“我很抱歉” 柳青青一怔:“抱歉?” 达斯琪道:“我没有后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择。” 柳青青道:“你该不会……是……是想……” 达斯琪仰头贴着墙壁,居然慢慢地笑了:“我探听到了他们的秘密,知道了这里的环境布局,还知道了青衣楼的老大的名字,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颇丰了。” “就算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海贼没有搜身,她穿的这点衣物也是在没有搜的必要。 他们失算了。 达斯琪又蹲下来一点,用膝盖一下一下顶着胸口,试了好几次,那个被她藏进胸衣里的小电话虫总算掉了出来。 电话虫太小了,而且精神不太好,达斯琪试了几次都没有把电话打通,她只好等着,等着上面投下食物,一次两次,头顶的光明明暗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直到—— 电话虫萎靡地竖起两只眼睛,话筒漂浮在水面上,发出微弱的杂音。 “斯摩格先生……” 话筒那头嗓音低沉,有意外,也有惊喜,对方像是坐在办公桌上喝咖啡,猛地站起,桌子倾翻,茶杯坠地:“达斯琪!你还好么?你逃出来了么?你在哪里?” 第44章 电波干扰得很厉害,声音断断续续,达斯琪舔舔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楚些:“我这里是被水域环中间的山洞,洞穴环境很复杂,不适合登陆作战,不过我观测墙壁的湿度,感知到这里水域应该很深,军舰可以开进来。” 斯摩格沉默着,他知道开军舰进来意味着什么。 达斯琪接着道:“海贼这边已经做好了埋伏您的准备,您千万不要率领g5贸然闯入,“屠魔令”式进攻是最好的办法。” 所谓屠魔令,就是无差别毁灭性攻击。 “无差别”当然也包括她。 一艘军舰的全部火力或许炸不平一座岛,但炸平一处岩洞还是没问题的。 “青衣楼的老大叫霍休,他跟水怪阿球斯,还有另一个海贼团,船长叫摩雷戈,仿制魂魂果实能力者,他们在研究用一个人的灵魂取代另一个人的身体,而且做了很多实验,试验者被他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达斯琪。”斯摩格打断她:“你是在交代遗言么?” 达斯琪顿了顿,道:“是。” “你想让我放弃你?” “是。” 电话虫里传来一阵重物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斯摩格的怒吼:“少自以为是了,给我收起你的蠢念头,你这个愚蠢的家伙!” 过了一会,暴怒的情绪渐渐压下,斯摩格叹了口气,沉声道:“你的朋友有话跟你说。” 达斯琪的心忽然提起来,那个她不愿意想、也不敢去想的人接过了话筒。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烈日高悬,站在甲板上的白衣剑客紧握着话筒,他说:“等我。” “我会带你走,或者陪你留下。” 第26章 拥吻 达斯琪沉默很久,电话虫完美地还原了她此刻的表情,被西门吹雪尽收眼底。 目光下沉,嘴紧抿着,这不是感动,更不是绝望麻木,而是冷静。 在生死关头,她出乎意料的冷静。 然后她笑了,唇勾起,眼睛也弯起来,笑容就好像阳春三月,春风吹过池塘,碧波泛起涟漪。 她道:“谢谢你,但是很抱歉,目前只有牺牲掉我,让军舰驶入这里,炸平洞穴,我们才有赢的希望,我不想因为我,让大家做出无谓的牺牲。” “不要难过,死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当我成为海军,踏上那片大海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会赴死的觉悟。”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西门吹雪。 千言万语卡在心里,不知该如何诉说。 他想告诉她,军舰已经驶离港口,正在朝她被关押的地方进发,你的上司斯摩格昨晚开了一夜的会议,研究行进路线和进攻队形,组建营救小队,还有你的战友们,他们每个人都很焦急,恨不得跳进水里推着军舰走,只想把你早点救出来。 那天晚上,我杀掉了那个能控制摩擦力的人,陆小凤也解决了一个头目,为此我们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腿,现在朝廷的官兵已经成功剿灭了那伙强盗,不管是青衣楼还是海贼,全都损失惨重。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为了最快恢复,他宁愿放弃在剑道上更进一步,忍受了莫大的痛苦接受改造,手术很成功,经过锻炼,他现在用这只手已经能发挥出原本十成十的速度,还有陆小凤,他也换了条机械腿,据说还在里面加了某种秘密武器,他还在适应,不过适应得很快,昨天走路还会摔跤,现在已经能跑会跳了。 盛夏时节,万梅山庄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你明明说过,等剿灭了海贼,就来小住几日,如今,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在西门吹雪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没有一句说出口,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道:“伤口还疼么?有没有恢复?” 伤口热辣辣地疼,长久地泡在水里,已经感染腐烂,双手骨折,穴道被点,提不起力气,还有寒冷、饥饿、孤独……这些每分每秒都在折磨她,妄图摧毁她。 达斯琪靠在潮湿腥臭的墙壁上,所有的坚强和理智仿佛都随着这句话而土崩瓦解。 她不怕疼,不怕饿,心中的信念让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他的关心。 这也是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点也不肯想西门吹雪的原因,她爱他,这种爱会让变得她软弱。 听着他的声音,达斯琪不禁想起他的脸,他的手,想念那次的树荫下小憩,想念两个人一块度过的那些平静的夜晚。 达斯琪有点想哭,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眼眶里已有了泪水。 她吸了口气,不敢表露出来,眨眨眼,眼泪憋回去,那边的电话虫笑容温柔。 “我没事,因为是俘虏的关系我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伤口也被处理过,这里的饭团很好吃,还有珍贵的牛羊肉作为食材,只是目前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而已,你不要担心我,我目前一切都好……死在这里是我的荣耀,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别的遗憾了。 她很能忍,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西门吹雪终是什么也没说,也不能再说,那头,小小的电话虫弯下了眼睛,彻底没了信号。达斯琪仰头,看着被石板堵住的井盖,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顺着脸庞落下。 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她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她房间里放着的新书还没有读完,笔记也没有摘抄好,在东海的罗格镇,那家自己常去的刀器店,有一把刀她看中很久了,好不容易存够了钱,还没有来得及买。体术这么弱,一直想要亲手抓捕的那个三刀流海贼,或许现在她还是接不住他一招 第45章 还有……西门吹雪。 她开始不可抑制地,疯狂地想念他! 被围攻抓捕的那天晚上,她原本打算一完成任务就去主动抱一抱他的,她已经这么想很久了,在心里也计划了千次万次,可惜,这个计划再也无法达成了。 柳青青迟疑着开口:“你真的……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办法了么?” 达斯琪道:“斯摩格先生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会做出取舍的。” “你觉得他会放弃你?” “他不会,但我想他在看到这里的地形,了解过情况之后,会做出正确的考量。” 柳青青长叹一声:“你若死了,也就意味着我也要死了。” 达斯琪咬唇,肩膀颤抖:“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早就该死了。”柳青青苦笑:“你给过我机会,是我没把握住。” …… 被囚的时光过得极为漫长,时间久了,达斯琪竟也能摸出点规律,比如食物是一天到两天送一次,每次都是馒头,有时是干饭团,上面的石板没过五个小时会打开一次,确认她在不在,死了没有。 阿球斯显然并不希望她死,只要她还活着,生命卡还没有燃烧殆尽,斯摩格总会投鼠忌器,给自己的计划多拖延些时间。 斯摩格来得很快。 达斯琪正算着自己什么时候死,火炮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洞穴! 震耳欲聋,深井仿佛在摇晃,外头喊杀声连绵不绝。 如果不出意外,这或许就是最后的决战了,能打得赢么? 达斯琪用头撞墙,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连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那么听着,困在深井中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她听见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鞋底敲打着地面,声音不大却也不可忽略,她骤然担心起来,会不会是海贼不敌,想拿她做人质,让军舰的炮火停止进攻? 如果是这样,她已准备撞墙自尽,她对多大的力度能撞死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 石板被掀开,一线阳光漏进来,她的头顶整个洞穴里唯一能看见阳光的地方。 在撞墙的瞬间,她看到了一身白衣。 白衣如雪,虽然染了灰尘,却不损高贵圣洁。 海贼从不穿白衣,不耐脏,g5海军的制服是白色的,但会在外面罩一层披风,况且她的同伴们几乎不穿制服。 是西门吹雪,他来了。 达斯琪仰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没功夫去想,因为大脑已经不会转了,心脏咚咚地跳着。 眼泪又落下来了,好丢人…… 西门吹雪什么话也没说,从上面一跃而下,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然后运起轻功一跃而上。 白衣浸了水,粘了泥,西门吹雪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他定定地看着达斯琪,眼中仿佛有了雾。 当一个人爱着一个人,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就算全世界的雾都遮不住。 投过他黑沉沉的眼,达斯琪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惨像。 长发蓬乱,衣不蔽体,浑身冷的好像冰做的一样,锁链层层捆绑,到处都是腐烂发臭的伤口。 西门吹雪在解那根锁链,他本可以一剑劈开,但气劲同样会震伤她,他舍不得。 温热的手拂过达斯琪裸露在外的皮肤,刺激得她一阵战栗,脸整个红了。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西门吹雪道:“斯摩格威胁他们,如果不交出你,就用大炮无差别攻击,他们想拉你出来要挟,我就跟了过来。” 他讲的很平淡,仿佛没遇到任何危险的事,可若只是跟着过来,他的衣服怎么会脏,会破? 达斯琪退后了两步,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胸口,才动一下,西门吹雪就已解开了外衫,整个套在她身上。 他没再说别的话,外衫裹住达斯琪的身体,一阵阵的冰凉,他再也忍不住,小心避开伤口,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在怀中。 怀抱很温暖。 他的唇忽然落在她的脸上,轻轻亲吻。 第27章 杀手(已修) 达斯琪愣住,瞳孔放大,肩膀也忍不住颤了颤,其实她并没有被亲吻的感觉,只是西门吹雪的呼吸扫过她的脸颊,郑重而虔诚,蜻蜓点水的一碰,痒痒的,让她的脸迅速烧起来,心头一紧,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好像有什么落了空。 “我该早点来的。”西门吹雪的声音很沉,他扣住达斯琪,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唇碾过脸颊,像是在拥抱亲吻他从天际陨落的星辰。 西门吹雪从不会说温柔的情话,这样暧昧的举措已是他能做到的最肉麻的事,他的身体很暖,达斯琪被抱了一会,被冻僵的四肢和躯干麻酥酥的,还有点刺痛,她知道,这是身体回温的征兆。 她轻轻推开西门吹雪,眼睛下意识地扫向别处,低头咬着唇道:“外面怎么样了?” 西门吹雪道:“还在僵持,海贼稍占上风。” 这当然是美化后的说法,洞庭湖位置特殊,军舰根本开不进来,海军只能带着几门大炮暂且火力压制一下,不但威力有限,还得顾及着被俘的达斯琪,打起来束手束脚,相反,海贼那边可没什么顾及,他进来的时候,斯摩格正跟那个能变成水的女人打得难分难解,海军进攻的队形被埋伏好的海贼和杀手冲散成几股,这座小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也正因如此,西门吹雪才能混进来。 第46章 这也是斯摩格早已制定好的计划之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达斯琪急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直通外面,而且我跟水怪阿球斯交过手,我知道她的进攻方式,还有,她的身体虽然能化成水,可她毕竟是能力者,弱点也一定是水!” 达斯琪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出跑,被困了那么久,腿脚还不太灵便,又没了眼镜,才跑出两步就险些摔倒。 西门吹雪及时扶住了她,在拉扯她手腕的时候,达斯琪手一抖,轻轻嘶了一声,声音很小,西门吹雪却听得很清楚。 “你的手怎么了?” 达斯琪脚步不停,一边快跑一边道:“没什么,被扭错位了而已,帮我接一下!”说着,她朝西门吹雪伸出了一只手,语气随意,就好像错位的不是手骨,而是一件穿反了的衣服。 西门吹雪神色复杂地看着哪只手,方才没注意,这会儿才隐约看清,她的手腕已红肿发紫了,扭曲成一个骇人的弧度,他试着摸了摸,骨头不仅错位,皮肉里应该还有断裂的骨碴。 “你到底还有多少伤?让我看看。”西门吹雪停下脚步,目光带着逼人的审视,如果达斯琪现在戴着眼镜的话,她一定看得出,西门吹雪的眼中含了恐惧。 他不能不恐惧。 沙漠里也是这样,明明看起来精神很好,能说话,能走路,一点事也没有,可就在忽然之间,她倒下了,在他怀里没了呼吸脉搏。 可惜达斯琪没有眼镜,看不到他眼中的恐惧和重重忧虑,现在她视线里的西门吹雪就是雪白模糊的一团,于是没心没肺道:“现在哪是看伤治伤的时候?我们得快点!这只手是不是接不上了?我想也是,那你撕一块布条帮我勒住包裹好,如果有木板固定就更好了,这样我还能握刀……”话未说完,她被揽过肩膀,圈在了怀里。 大脑仿佛断了线,她又没办法思考了,山洞里万分幽静,两颗心跳得慌乱,火把在墙上烈烈燃烧一路烧进了西门吹雪的眼里,将他眼中万年不化的寒冰融化成水。 “你是不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他一字一字道。 达斯琪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快放开我,外面大家都在战斗,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西门吹雪道:“外面的仗不需要断了手的人去打!” 达斯琪道:“断手有什么关系,就算用牙齿咬,我也能咬着刀去战斗!” 西门吹雪无话可说,浅浅一叹,终是遂了她的意,软了语气道:“让我看一下,我也是大夫,信我。” 达斯琪踮着脚朝出口看看,犹豫着点点头:“你快一些。” 挂在墙上的火把被取下来,映得达斯琪苍白泛着青灰的皮肤红彤彤一片,长长的白色外衫包裹住她近乎赤丨裸的身体,外衫褪下,火焰从她胸口一掠而过,落在腰腹的一处伤,西门吹雪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是刀伤,伤口不算深,却也不浅,皮肉外翻,周遭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完全是灰色的,已经不流血了,却也没有一点愈合的征兆。 这样的伤她后背还有两处,腿上一处,右腿的膝盖是肿起来的,应该是被锤子之类的东西重重敲了一下。 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致命伤,只会让人疼。西门吹雪才领教过疼到极致是什么感觉,所以他不觉得疼是件无所谓的事。 他带了金疮药,不过显然达斯琪身上的每处伤口都需要好好清洗一遍才行,他们现在确是没这个条件。 达斯琪拢拢衣襟:“现在可以放心了么?” 西门吹雪站在大夫的角度给出诊断结果:“不致命,但需要好好修养,你的这两只手现在还有救,但你若硬要勉强它,只怕日后要换换了。” 达斯琪抿抿唇:“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还没“但是”完就被托起手腕,接着,西门吹雪撕下了他的两节袖子,一圈圈缠上去,扎紧,他知道会很痛,可他不得不狠下心这么做。 “我知道你不会退出,你不喜欢被人保护。” 西门吹雪拔丨出乌鞘剑递给她:“跟斩时雨重量差不多,试试。” 达斯琪试着挥舞两下,有点吃力,手指也有些发僵,战斗力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到底也能出一份力,她看向西门吹雪,把乌鞘剑递回,目光里充满跑感激。 “谢谢。” “你不用对我道谢。” 火把的光辉下,两个人彼此看着对方,都不禁有些出神。 …… 山洞里并不安全,随时会有海贼或者青衣楼的杀手冒出来,况且这里曲折蜿蜒,若是打起来也不好施展,必须得尽快离开,与外面的g5部队会合。 两个人跑过一条岔路,就是达斯琪探听消息失手被俘的那条,里头是一大片空地,再往里被十几条石门隔开,乍一看乱七八糟,实际上每一道门都拱卫着一个房间,形成一个奇妙的漩涡形状。 西门吹雪蹙眉道:“斩时雨放在哪里?” 达斯琪扯了扯他的袖子:“这些石窟绝不是天然形成的,一定是能力者,这里很危险,我出去换一把刀也一样。” 穿过岔路,很快就见到了一线阳光,达斯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就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她原本已打算死在黑暗里。 阳光很暖,也很耀眼,此时正是中午阳光最炽烈的时候,达斯琪被光晃了眼,偏过头,流下两行泪。 第47章 西门吹雪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会赢的。” “是么?”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点古怪的口音:“就这样走了,不觉得太过轻松了吗?” 西门吹雪回身,一把刀迎面飞了过来,刀身细长,在阳光下闪动着比阳光更耀眼的光。 是斩时雨。 西门吹雪接过刀,锋刃轮转,他把它交给了达斯琪,两个人并肩站着。 达斯琪揉揉眼睛,低声道:“她的体术不如你,动作要快……武装色附着在剑锋上。” 西门吹雪悄悄地,把乌鞘剑换到左手,右手套着一层仿真的皮,他用牙齿咬了一下,像摘手套一样摘下了那层仿真皮,露出了铁色。 运用不熟练的武装色,总不如海楼石更有用些。 “你先出去,她交给我。” 达斯琪自然没看到西门吹雪的小动作,却不代表水怪是瞎的,她拨弄着海藻一般的长发,笑吟吟道:“想放跑我的诱饵?你想对付我,我偏偏不跟你打……” 话音未落,海啸一般的水流席卷而来,西门吹雪长剑翻转,一剑便划开那股滔天巨浪,剑光直指水怪脖颈! 他的剑快,身法更快,快到大多数的能力者根本反应不过来。 可他上当了。 水珠沿着发丝淌下,他全身都已湿透,穿越了那样危险的屏障,却没想到,剑光所及之处,空无一物。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重新跃进山洞之中,早已准备好的石门轰然落下! 一片黑暗。 西门吹雪攥紧了剑柄,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猛烈的跳动,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绽出。 他没再转身去挪动坠下的石门,而是提着气,看向山洞幽深处。那是他出来的地方,他听见有人在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我是不想对上你的,对于一个成名很久,又很有钱的人来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事值得他冒险。” 那个人这样说。 西门吹雪先是看见了一丛火光,火光下,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他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衣裳,袖口和衫角还有破损补丁的地方。 “霍休?” 霍休不仅是闻名天下的富豪,更是天下武功最高的几个人之一。西门吹雪或许有把握打赢水怪,打赢那些招式花样奇异的能力者,但他绝不敢说,自己一定胜得过霍休。 从前或许可以,可是现在…… 霍休替他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无情剑道最忌讳剑客有情,西门吹雪,难道你没发现,你的剑已经被看不见的丝线牵住了吗?” 西门吹雪似是垂眸看了一眼乌鞘剑,又好似没看。 霍休还在接着说:“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是如何割开我的喉咙,还是门外的那个女人?” “你的心很乱啊。” 西门吹雪冷笑,长剑横在身前:“你可以来试试。” “自然要试,但不是我。”霍休笑道:“我的年纪大了,不适合去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他忽然拍了拍手。 火光更胜,不断地有火光从最深处的洞穴里涌出来,将黑暗是石窟照得一片辉煌。 穿着朴素的老人在辉煌盛大的宴席中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他麾下青衣楼所有的杀手。 “待会再来看你……或者,替你收尸。” 第28章 鏖战 晴空万里, 洞庭湖在日光下泛着点点金光,汀州上栖息着水鸟,这里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和美好。 如果忽略掉沿岸上的厮杀的话。 g5海军们被蜂拥而上的海贼逼入一个死角, 所幸阵型还没有乱, 斯摩格指挥着,将三角阵型一缩再缩,他的身体大半化成烟雾, 萦绕在最外围, 将那些企图冲上来的海贼捆了个结结实实。 正如水怪船长没法子用她的能力引发海啸或者洪水这样级别的自然灾害,斯摩格也没法子让他烟雾锁死全部的敌人。 战斗仍然艰难。 斯摩格在厮杀抵抗中一瞄上了那个飞来飞去的, 身手灵敏矫健的陆小凤。 他实在很显眼,g5海军大都学过六式, 但能运用成熟的,一整支编队里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身形能像他那么灵巧的,仿佛能凌空飞起来的,只怕一个都没有,达斯琪也不行。 如果是他的话, 倒是可以用一种比较讨巧的战术 斯摩格像是神话传说里腾云驾雾的神仙一样飞道他身边, 一个探头, 把陆小凤吓了一跳。 “喂!听他们说,你会一种叫暗器的功夫,能徒手发射子弹?”依斯摩格的脾气, 他是宁死也不肯求人的,真要开口说点什么, 还没说出口,脸先红了, 幸好被烟雾挡着,看不见。 陆小凤点头。 斯摩格手伸进怀里,掏出六个圆锥形的小钉子:“这是海楼石做成的,想办法打进那些该死的能力者的身体里,这样他们就动不了了。” 陆小凤眼睛亮了亮,老实说,他并不擅长暗器,但以自己的指力和准头,这项任务也不难。 他从斯摩格手中接过海楼石,正要试试,却被斯摩格拉住了手,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别扭着,认真的,朝他喊了句:“谢谢你!”还没等陆小凤有什么反应,他就一溜烟的消失了。 真的是,一溜烟。 陆小凤笑笑,六枚海楼石在他手里掂了惦,只有这么多,可不能浪费了。 第48章 第一颗海楼石被他送进了一个会把风变成刀的男人的眼睛里,那个男人立刻倒在地上打着滚嚎叫,很快就不动了。 解决完这个,陆小凤很快又瞄准了第二个人。 他并没有看清那个人使用什么能力,只是看见那人身边拥簇着十几个海贼,自己却安然的在这片战场上,仿佛是个局外人。 陆小凤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恶魔果实能力者特有的傲慢,于是,第二颗海楼石悄无声息的刺入他的肩头,他咆哮着倒下,连挣扎都没有了力气。 他的拥簇者惊鸟一般逃开,海军的锁拷将他牢牢捆住。 陆小凤接着奔向第三个,第四个…… 并不是每一个都有这么顺利,有一次他莫名其妙的高高飞起来,又极速冲回地面,差点摔断了脖子,还有一次,他被一条古怪的藤蔓缠住身体四肢,险些被活活绞杀。 幸而每一次陆小凤都战胜了他们,但长久的鏖战已让他越来越狼狈。 就是这样一边打,一边走,他渐渐跨越了半个战场,从海军的阵地钻进了海贼的圈子,然后他看见了达斯琪。 ——被一条水柱贯穿了肩膀,钉死在石壁上的达斯琪。 水流被分成了成千上万条细流疯狂激射着。 达斯琪半身是血,她在惨叫,偏偏她的右手还拿着刀,斩时雨横在身前奋力挥舞,挡住了一部分攻击,却有很大一部分刺破了她的皮肤,将她割得血迹斑斑,血溅在石门上,形成一副惨烈的画。 “老烟枪,叫你的人滚出这个岛!不然你就看着你的手下被万箭穿心吧!” “对,就是这样,达斯琪上校,再叫的惨一些啊!看到你的同僚们仇恨的脸,真是让我快活呢!”那个漂亮又恶毒的女人在对着电话虫疯狂的叫嚣着。 陆小凤混在海贼群中,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怒火涌上他的头顶,手中最后一枚海楼石被他攥得死紧! 他并不擅长暗器,这个距离也实在称不上近,况且还有那些海贼错落的站着,以及一层又一层的水流护卫在她的身侧。 越愤怒,越冷静。 攥着海楼石的手忽而凝上一层铁色,但陆小凤并没有察觉,他在静静的看,静静的等。 西南风,从他的左侧吹过来,只要站得稍微偏一寸,不两寸…… 陆小凤抬手,一道劲风从指尖射出。 没错,就是这样,那颗海楼石从一名海贼的脖颈擦过去,穿透了一个胖子的肩胛骨,接着—— 陆小凤的心提了起来,他也没有再看,而是一跃而起,抽走了身边一个海贼的什么兵器,他甚至没有注意他抽走了什么兵器,只盯着达斯琪看,水流已化成尖刀,正在刺向她的心脏! “啊——” 水怪一声惨叫,软倒下来,与此同时,那些已变成利刃的水,那些保护着她的水通通砸下来! 她极愤怒,咆哮着要将暗算她的人绑在船尾活活拖死,却再也爬不起来。 受过锻炼的能力者或许可以带着海楼石手铐做苦工,这其中绝不包括水怪阿球斯。 达斯琪从石门上坠下,她并没有摔跤,陆小凤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她。 “撑得住吗?” “我没事。”达斯琪艰难喘丨息着:“请问你是……” “陆小凤。” 达斯琪连道谢的时间都没有,水怪船长倒下的瞬间,海贼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蜂拥而上,两个人被围堵了。 “电话虫!”达斯琪挺刀对上了砍过来的手里剑,撞出一片火花,她道:“她刚刚在跟斯摩格先生通话,麻烦你告诉他,scheme two!” 陆小凤朝她微笑道:“放心,我们赢定了!” “还没那么容易。”达斯琪抹了把冷汗,与他背靠背,咬牙道:“海贼失去首领只会更疯狂的反扑,做好持续三十六小时战斗准备!” …… 黑暗的山洞已被无数只火把照得像一只烤箱。 长剑在这光芒下发出璀璨的,惊心动魄的光。 剑光来去之际,已有四个人命丧在这绚丽的光芒之下。 血一串串地从剑锋滑落。 西门吹雪已没精力再去吹它们,他只觉得心悸。 他被困在这里,而重伤的达斯琪要独自面对那样可怕的怪物! 他甚至不敢去听外面的声音,因为那只会让剑变得软弱。 他的脚边已有十数具尸体,出口很窄,渐渐的,他必须踩着尸体活动,每一次出剑,每一个配合的步伐,他都不得不踩着那些新鲜的,软软的尸体,刀兵相撞,再配合着脚下或“咕叽”或“咯吱”声音,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音律。有几次,西门吹雪险些没站稳,被一把重剑,一柄飞枪逼到了墙角。 对手一个个倒下,更多的人冲上来。 没有人能形容出这种感觉,这当然很不舒服。就像是一只手伸进他的胸膛里,对着心脏拉扯,再用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他很清晰的感觉到全身的血管都在激烈的扩张! 这种不适决不能表现出来,他极力控制着呼吸。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陷进去的,并不是人和人之间的决斗,而是野兽之间的杀戮!厮杀中,他恍惚的,想了自己杀的第一个人。 西门吹雪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西门吹雪的。 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四岁,他的对手却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那个人用刀,刀法沉猛,似奔雷,似洪流,他出了二十四刀,西门吹雪只出了一剑。 第49章 一剑封喉。 吹去剑尖上的血是后来才有的习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杀完人之后绝不会产生什么愉悦的情感,他的额头在不停的渗着冷汗,甚至因为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呕吐了一场。 西门吹雪现在也很想吐。 山洞里的血腥味足已熏吐任何一个企图闯进来的人。 敌人就像潮水一样疯狂朝他涌来,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刻骨的仇恨,都想取他的性命,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过去了多久,时间在他这里,已失去了意义。 只有血。 西门吹雪曾赞叹于血花在剑锋处绽放的美景,然而在绽放了无数次之后,所剩下来的,只有深深的疲倦。 血溅在他的脸上,衣服上,握剑的手粘腻湿滑,有好几次,他的剑差点被打飞出去。 他的体力在极速消耗,耳朵里除了喊杀惨叫,越来越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 …… 太阳落下,太阳升起,又落下。 第三天的天气很不好,一大早就阴云密布,没过多久,一声霹雳,黑云翻滚,落下瓢泼大雨。 “报告!斯摩格中将,此次战斗,共击毙海贼十五人,俘虏一百二十人,我方尚无人阵亡,受伤……” 斯摩格摆了摆手,他显然不是很想听这个数字,他目之所及,都是浑身浴血的家伙。 在他的从军生涯里,这场仗算不上惨烈,可当他看见被血染红了一片的湖水,还是觉得很堵心。 “打扫战场,死人就地掩埋,重伤者回船医治。” 这无疑宣告了战斗已结束。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战斗,结束了! 话音刚落,周围是一连串的兵器落地的声音,零星的啜泣湮灭在盛大的欢呼中。 斩时雨坠地,达斯琪跪倒在地,雨水淹没了她的膝盖,她终于不用再坚强,不用再忍耐,泪水决堤一般淌了满脸。 赢了! 经过最艰苦卓绝的战斗,所有人都拼了命,总算剿灭了两个赏金超过过十亿的海贼团!粉碎了一桩威胁着整个伟大航道的阴谋! 极度的喜悦之后,是深深的疲惫,有很多人甚至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倒下,睡在了滂沱大雨中。 达斯琪也很想倒下,甚至略闭一闭眼睛就会觉得再也不会睁开了。 但是她不能倒下,也不能睡去! 因为她还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无恙。 海军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那就是,整片战场,青衣楼的杀手,一个也没出现。 第29章 赌命 两个肌肉虬结的海军站在洞穴前, 他们的双手死死顶着那块巨石,手臂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死蛇盘踞在上面。 石门松动了, 先是被抬起了一道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 达斯琪和陆小凤几次想要上前帮忙,都被斯摩格拉住,他的雪茄已在战斗中抽完, 这让他有些烦躁。 “你们两个的力气加起来还不如他们的一根指头, 上去也是添乱。” 两个人虽然都有些不服气,却也没办法反驳。 石门轰然打开, 接着,那足有数吨重的巨石被卸下, 那两名海军大喝一声,巨石飞起来,甩进了水泊之中,扬起巨浪滔天。 山洞内的一切,随即展现在众人眼前。 强烈的血腥腐臭立时蔓延开来,令人闻之欲呕。里头的死尸一具叠着一具, 火把均已燃尽, 石壁上、尸体上都混着血与黑灰。 倒伏的尸体, 干涸的血液混着腐臭,这里无疑成了蚊蝇和蛆虫的天堂。 西门吹雪会在这里面吗?达斯琪提着心,跟同伴一起, 将里面的尸体一具一具抬出来。 校尉快速清点,随即报告:“尸体共计三百二十具, 靠近洞口的死者只有要害处一道剑伤,越靠近里面, 死者身上的剑伤越多,从手法和兵器上来看,出自同一个人……死者中,没有西门吹雪先生。” …… “一般来说,我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才对,至少也应该给你一点食物和水,或者,你其实更需要针和线,毕竟你肩膀上的伤若不赶紧缝起来,只怕血都要流尽了。” 霍休精神饱满的站着,生怕西门吹雪听不清,他甚至还弯下了腰。 “老实说,我实在佩服你,我青衣楼门下那么多高手,尽皆毙命于你手,你却还活着。” 霍休嘴上说着佩服,心里却已将面前的人看做一个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门吹雪确实快要死了,即便不用霍休出手,他也很难撑下去。 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后背死死顶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去,血顺着发梢、衣角、乃至剑锋嘀嗒着,像是天明时分的更漏。 血已没有上一刻淌得那么快,呼吸也不再急促,伤口只有麻,没有疼,这也预示着他即将熬尽的生命。 霍休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绳子。 绳子并不长,却很粗,霍休拿着绳子在手里抖了抖,抻了抻,悠然道:“这条绳子是用天蚕丝混着金银线搓出来的,十分结实,与庄主倒也十分相配。” 他这么说着,贵重的绳子被他打了个结,直接套在西门吹雪头上。 却不料长剑一晃,霍休大惊,幽魂似的退开了十几步,到底晚了一步,他的袖子被剑气割裂,而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不可置信之中。 怎么会?一个苟延残喘的人,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他的剑怎么还这么快?他的内力明明已损耗殆尽,又怎能发出剑气! 第50章 难道他伤重濒死的样子是伪装出来的? 不,绝不是! 这是困兽之斗。 霍休眼中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必须杀死他,立刻! 他丢下绳子,五指成爪,朝西门吹雪猛劈过去! 霍休的功夫乃江湖顶尖,这一爪至少暗含了十几门武林绝学,五十几年勤练不辍的童子功,便是最坚硬的岩石,也得被他抓出五个窟窿。 速度当然不慢,武功练到这种级别,霍休早已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刻在了骨子里,不要说一个重伤的人,就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对上这样迅猛的招式,能躲开的也寥寥无几,更遑论接下。 西门吹雪没有躲,他用剑去接。 劲风袭面,剑气翻飞,一震之下,霍休连退三步,指尖滴了两滴血。 西门吹雪整个人跟着碎石一块飞了出去,撞上了另一堵墙。 轰隆隆,烟尘弥漫。 乌鞘剑断成三截。 西门吹雪没有去擦口鼻中溢出来的血,他也擦不干净,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从趴着翻了个面,半躺在废墟里,海楼石锻造的手摸到了乌鞘剑的锋刃,另一只手伸进了衣领中。 待尘土散去,霍休已站在他面前。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霍休一字一字道:“但我愿意听一听你的遗言。” 西门吹雪慢慢坐起来,垂着头,道:“那边有火把。” “什么?” “点起火把。” 霍休感觉很奇怪,就算他知道西门吹雪不是那种会在临死前求饶的人,也想不到,他最后的要求居然是点起火把。 霍休照做了,有一瞬间他甚至还在想,西门吹雪会不会是想趁他点火的时候,用手里的断剑偷袭? 可事实上,他将火把点起,火光的影子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跳跃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动。 火光照亮了石室,也照亮了飞扬的尘土。 在这光芒与飞尘中,西门吹雪一手撑地,一手按着膝盖,他居然站了起来。 霍休震惊的看着他。 天下不会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 断剑被握在手里,西门吹雪站得很直,仿佛那一身的伤,一身的血都不存在。他打量着四周,慢慢道:“这是个好地方,正适合做你的坟墓。” 霍休的表情变得惊恐,活像见了鬼:“你……你怎么还站得起来?” 西门吹雪道:“生死一线。” 这四个字让霍休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更可怕。 生死一线是一种药,一种可以让濒死的人瞬间麻痹痛觉,恢复至巅峰六成的药。 这当然有代价,首先,生死一线的效力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药效过后,人会陷入短暂的昏迷,醒来后七天四肢乏力,内力全失,而七天过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曾经被麻痹的痛觉和伤势将十倍返还,那是种活活抽出全身骨头的疼,被剜去全身皮肉的疼,当时伤得多重,过后就会疼多久,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服药者都因为受不住反扑的疼痛而自杀,甚至活活痛死的也有。 霍休道:“你吃了生死一线?你居然随身带着生死一线?你宁愿受尽药力折磨,也不愿痛痛快快的死?” 这简直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西门吹雪道:“错了,我是不想败给你。” 九个字,他已出了二十剑,每一剑中至少藏了四十种变化,霍休赤手招架,甚至还有余力大笑:“即便你吃了生死一线,至多恢复六成功力,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火苗激烈的摇摆着,断剑与拳脚相交在一处,难解难分,西门吹雪的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招式,这时候,他已什么都不去想,他忘记了山洞外的达斯琪,也忘记了只有一柱香的药效,甚至忘记了招式。 他所要做的,就是杀死眼前这个人! 三天来,他已杀了许多人,尽管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杀他们就好似杀猪狗,他已杀得恶心,杀得厌烦。 而此时此刻,西门吹雪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对手。 杀死他!就这样,杀死他,把这节断剑送进他的心脏,刺入他的咽喉! 西门吹雪的目光已变了,变得纯粹——纯粹的冷漠。 那甚至不能成为人的眼神,因为无论好人坏人,无论是凶恶、憎恨、可怖;还是欢喜、慈爱、坚决,那至少是一种情感。 在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已看不见了一丝一毫的情感。 他好似变成了一把剑,他手中的剑,杀人的剑! 霍休感到恐惧。 尽管他的内力远远胜过西门吹雪,他的武功技巧,他的对敌经验都不是西门吹雪所能比拟的,但有一样东西他没有。 信念。 霍休已经老了,早已失去了打打杀杀的兴致,别说西门吹雪这种喜欢拼命的人,就算是陆小凤,他也不愿意与之交手。 养尊处优的人,总是格外的惜命。 一个惜命的人,决不会在生死对决中活下来。 霍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直接放弃了对抗,他用自己高深的武功去躲,去防,浑厚的内力成为他身上最坚硬的铠甲。 若是平时,这样的躲法当然是愚蠢的,现在显然更愚蠢的是他的对手——霍休在心里暗笑,他尽可以拖延,只要拖过一柱香,西门吹雪就完了,他已想好,一柱香之后,自己绝不会轻飘飘的把人杀了,要用最坚固的锁链将西门吹雪锁起来,像狗一样栓在脚下。 第51章 他要看着他七日后痛苦的死去! 只要想一想那样的场景,霍休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简直等不及了! 一柱香过得很快。 来去无踪,杀气腾腾的断剑骤然停下来,当啷掉在地上,反射着墙上的火光。 乌鞘剑涂过保养的油,因此反射出来的光格外的亮,这个角度让霍休不禁眯了眯眼,也就是在那分秒之间,西门吹雪踉跄了几步,他已然摇摇欲坠,他的腰慢慢弯下来,他仍想撑着,手也伸进了衣领里。 霍休当然不会给他再吃一颗生死一线的机会。 为了防止出现变故,霍休鬼魅般绕到西门吹雪身后,一下子扯住了那条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绳子,用力收紧锁扣! 西门吹雪因窒息发出痛苦的闷咳。 霍休紧贴着他后背,两只枯瘦的手挣出青筋,生平头一次觉得,用绳子绞死一个人,是如此的快活。 瞧啊,这个生平未尝一败,不可一世的剑客马上就要被绳子活活勒死了。 霍休笑着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西门吹雪的手中突然银光一闪! 霍休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是断剑么?或许吧,可那又什么用,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的缩在西门吹雪的身后,那么短的剑,还能…… 他的思想到此为止。 他的身体震颤着,喉咙里“咯咯”不停,似是不敢相信。 断剑穿透了西门吹雪的左肋,直刺入他的心脏。 直到死,霍休也没有想通,那截断剑是怎么捅进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一柱香没有那么长,却也没有那么短。 很少有人能明确一柱香的概念,但若无聊时观察一下熊熊燃烧的火把,就会知道,当火把燃烧九寸时,刚好是一柱香。 这也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战法,只不过是需要赌命而已。 西门吹雪望着墙壁出神,看着火苗一节节吞噬着木头,他倚着墙壁,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依稀听到外头石门被掀开的声音。 第30章 之后 西门吹雪从昏迷中醒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昏迷了很久, 生死一线的药力不该有这么久的。 虽然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意识已经恢复了清明,周围很吵, 甚至可以说的上的沸反盈天,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着某种韵律轻轻的摇晃着。 应该是海军们打开了石门,发现了他,然后将他带回船上医治。 身下的床很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于烈酒的气味还混着淡淡的血味。 血味让西门吹雪想吐, 但他忍住了。 他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蓝白, 四周的确有很多人,或站或坐, 或蹲或躺,每一个人身上都缠着厚厚的白布条,有几个人跟他一样躺在硬板床上,身侧高高的挂着一两个瓶子,下面连接一条管子,他看到瓶子里的液体顺着透明管子注射进伤者的皮肉之中。 他抬抬手, 果然, 自己也有一个, 只不过他挂的不是药水,是血。 略动一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 四肢都是麻木的,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撑着床, 慢慢的,想把自己撑起来, 刚抬了一下头,就被人手疾眼快的按住了。 是船医。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褂子,口罩遮住了半张脸,语气很急,也很凶:“不许动!” 他翻开手里的本子:“西门吹雪,二十八处刀伤缝合,四处骨折,三十二处软骨挫伤,还有内脏损伤,腹腔手术……衣服掀开,我看看刀口。” 不等西门吹雪说话,他自顾自地直接掀被子,然后解开他的衣服——西门吹雪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竟也被换了,显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没别的优点,就是非常好脱。 “恢复的不错,没有过敏。”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在伤处擦了药,指着一个盒子介绍:“喂喂,看清楚,这是镇痛棒,要是感觉疼,就按一下这里,六个小时之后你得下床活动,走一走,防止肠粘连。” 西门吹雪轻轻颔首,紧跟着道:“达斯琪呢?” 话一出口,嗓音出奇的嘶哑,还有些含糊,幸好他听懂了。 “达斯琪上校正在休息。”船医指指边上挂着的一堆血袋:“刚给你输了血,本来不用她的,谁让整条船上只有你们两个血型一样呢?” “有事按这个叫我。”船医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西门吹雪却已什么都听不清了,耳边只回荡了一句话。 “她给你输了血。” …… 术后下床无疑是一项很要命的活动,沸反盈天的病房更吵了,有几个面相凶恶的大块头,抱着镇痛棒几乎按成了游戏机,一边按,一边泪汪汪地满地溜达。 西门吹雪扶着墙缓慢地走在船舱里,随着军舰在水上航行,他一晃一晃的,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远远超过正常的活动时间,他透过病房的玻璃门一间一间的寻找。中间还遇上了陆小凤和花满楼,俩人都在帮别的病号包扎上药,还瞧见了斯摩格,在拐角跟一名军官小声讨论着什么。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甲板上发现了她。 达斯琪在看书。 她换了一副眼镜,从头到脚都被包扎了一遍,身下的躺椅看起来很舒服,她吹着江风,看的是一本剑谱。 第52章 不是记载剑法招式的书,是记载剑器种类和锻造技艺的。 她的目光在一把古朴的长剑上流连,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目露痴迷。 西门吹雪已走到她身边,她回头,推了推眼镜,然后一下子从躺椅上跳起来:“啊!你已经可以走了吗?感觉怎么样,怎么到上面来了,要晒太阳吗?” 天阴着,没什么阳光。 西门吹雪没说是特意来看她的,只说下面很吵。 达斯琪点点头:“确实很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笑笑,脸有些红,牵住西门吹雪的手:“忍一忍,靠岸就好了。” 军舰已驶出了洞庭湖,也不知靠着什么神奇力量,现在居然已驶入了长江,离最近的渡口,大约还有两天的路程。 顺便一提的是,船上的食物已经基本告罄,倒是可以捕捉江里的鱼虾,就是数量不多,个头又十分抱歉,所以主食还是吃不完的黑面包。 “津渡口离万梅山庄很近。”西门吹雪试探着提起:“这个季节,庄子里的花开得很好,一早酿下的青梅果酒也可以起坛了,想必味道不错。” 达斯琪脸更红了,小声道:“停泊之后,会有半个月的休息时间,船上也要安排补给……”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西门吹雪眼睛飘向了别处,用一种很奇异的声音道:“在来的路上,我睡在你的房间。” 他又特意补充一句:“床很软,隔音也很好。” 达斯琪推了推眼镜,凑近他,盯着他的脸瞧,然后笑开了。 她笑得极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完成月牙的形状,脸上也会透出一抹绯红。看着这样的笑颜,西门吹雪的双眸里,也带了几分笑意。 “我知道。”达斯琪道:“我听斯摩格先生说起过,来的时候房间不够,你跟陆小凤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 “你放心,你受了这样重的伤,船医一定不会再让你跟别人挤一张床的。” 达斯琪觉得自己虽然不太聪明,好歹善解人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番善解人意的话说完,西门吹雪的表情忽然就僵住了。 她又试探着开口:“我可以把我的床垫分给你,不过船医的意思是,伤患还是睡硬一点的床比较好。” 西门吹雪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向了船舷,手扶着栏杆,望着滚滚长江,天际阴云,他虽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莫名觉得有些别扭。 “你怎么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很安静。” 达斯琪道:“是呀,今天天气不好,很少有人会到甲板上的。” 西门吹雪道:“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达斯琪愣了一下:“是我打扰到你了吗?啊抱歉抱歉,你要一个人待会吗?” 刚走了一步,手就被拉住了。 达斯琪听见西门吹雪在叹气。 “怎……怎么了,我让你难过了吗?” 西门吹雪拉过那只手,将她整个人轻轻拥进怀里。 达斯琪全身僵硬着,一点也不敢动。 不是因为害羞或者别的什么,是怕弄疼了他。 那样酷烈的鏖战,他全身上下几十处伤口,船医说,他的血几乎流尽了,还能活着实在是奇迹。 天知道达斯琪有多想拥抱他,可是她不敢,她怕轻轻一碰,眼前这个人就碎了。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他说。 达斯琪小心的,僵硬的,举起自己的双手,控制着呼吸:“你……好……。” 两个人的姿态很奇怪,明明是拥抱在一起,却又都没有触碰到对方,只是贴得很近,虚虚地搂着,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达斯琪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你站得太久了,还是回去躺下吧。” 想到他不喜欢吵,达斯琪想了想,道:“去我房间。” “好。” …… 房间几乎和他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除了被子。 西门吹雪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达斯琪的被子叠的很奇特,他几乎以为那是一只摆在床上的箱子。 四四方方,有棱有角,。 离开的时候他跟陆小凤两个人试过了各种方法,忙活出一头汗,愣是没还原出来。 被子端端整齐的放在床上,达斯琪随手抻开抖了抖,抿唇道:“上来吧。” 西门吹雪脱了鞋,稍微一躺,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达斯琪就坐在床边,显然有些局促,刚坐下又站起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她去倒水,漂亮的玻璃杯里有一根吸管,即便躺着,喝水也很方便。 房间里隔音实在不错,喧闹声被隔得很远。 门是木门,上头有个一尺来长的玻璃窗,玻璃窗上还挂着道小帘子。 达斯琪在屋里转了两圈,顺手就把帘子拉上了。 她又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桌边坐下。 “你……你渴不渴?” 西门吹雪:“喝过了。” “饿……噢你现在不能吃饭。” 她又站了起来,就觉得门上的小帘子怪怪的,都抽丝了,得剪一剪。 拉开抽屉去找剪刀,翻了翻,摸出支笔来,拿着笔在手上乱转,忽然想起来,今天的航海日志还没有写。 航海日志就放在……她拉开书柜,嘴里念着航海日志,然后拿出了本东海刀谱大全。 第53章 她真的很紧张,就像要发生一件了不得的事那么紧张。 西门吹雪就那么看着她慌得像只逃难的蚂蚁,轻轻道:“达斯琪?” “啊,我在,有需要吗?” 西门吹雪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 厚厚一本刀谱大全砸了脚面,达斯琪脸爆红,慌慌张张地书捡起来,踌躇着,两根手指头搅在一块,支支吾吾道:“已经……已经可以发展到这个……这个程度了吗?” 不是没在他身边躺过,但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方,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正纠结着,忽然一阵敲门声,接着,门外传来斯摩格的声音。 “达斯琪,出来一下。” 声音较平时严肃得多。 第31章 毒发 “两件事。” 达斯琪是拿着本子出来的, 推了推眼镜:“我们不用去会议室吗?” “不用。” “第一件。”斯摩格指指门里面:“船医给他做了个血检,发现他体内有一种合成的神经毒素,几天之后就会毒发。” 达斯琪到抽一口冷气:“致命吗?” “不致命, 但也好不到哪去, 发现的时候毒素就已经侵入神经,就算洗胃也没用了。” “那该怎么办?” 斯摩格将手里的盒装药品放到达斯琪手上:“这是止疼药,在他毒发的时候注射一次, 会缓解症状。” 达斯琪忙不迭的接过药品, 珍惜的贴近胸口:“谢谢。” “停泊之后,会有半个月的修整时间, 你是不是要离船?” 想到万梅山庄绵延的花草,达斯琪点点头。 斯摩格短暂地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刚刚军曹、船医还有厨师都来找过我, 船上你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已经基本用完了,仓库里连怎么吃也吃不完的黑面包也没了,偏偏这该死的江里连一条海王类都没有,食物的话,我们最多还能撑两天, 药品今天就用完了, 止疼针剂, 你手里拿的是最后一包。” 达斯琪道:“停泊之后不是可以补给吗?” “没有钱。” 其实有,船上至少还有六千多万贝里的现金,但是不能流通, 还有一些黄金和贵金属,但上次停泊的时候就已经变卖光了。 这可难办了。 按理说, 他们才围剿了两个海贼团的,获得了大量的物资, 但是作为海军,使用海贼的物资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非常羞耻的事情。 斯摩格也并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他们这些日子吃的用的还有药品都是海贼留下的。食物药品可以用,但是财宝,就要另当别论了。 把海贼抢来的财宝,自己再抢过去使用,这种行为跟海贼有什么区别? 斯摩格做不出这样的事,达斯琪也做不出。 “我们船上,倒是有两个很有钱的客人。”斯摩格沉吟着开口,脸上爬过一阵羞耻的红。 达斯琪脸上的红与斯摩格如出一辙,试探着道:“是谁啊?” 斯摩格没说,而是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不能去问平民要钱。” “所以,这半个月要麻烦你联络此地的政府。” “借一笔军费?” “不是借,要一笔。”斯摩格道:“我们之所以到这个世界来,是因为一个海贼使用了异界果实能力,我们回去之后,这名海贼就会带上海楼石,关进海底大监狱,钱,我们没法还。” 达斯琪低下头,鞋子一下一下的蹭着地板:“我们也没法再回来了。” 斯摩格点头,朝屋里看了眼:“好好道别吧。” 他走了,没走几步,猝然转头道:“或者,你可以把辞呈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达斯琪依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头垂着,碎发挡住了脸。 她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其实这个决定原本并没有这么艰难,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房间里,西门吹雪已经睡着了,刚才的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又听见了多少。 达斯琪把药品放在桌子上,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她上了床,躺在西门吹雪身边。 两个人挨得很近。 她的手在被子里悄悄的握住他的手。 …… 达斯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揉揉眼睛,发现西门吹雪已经走了。 不难推算出他去了哪,算时间,他也该换药了,而且听船医说,他的内脏有多处裂伤,要在留观室里观察一段时间,当然免不了要挂几天吊瓶,或许还要输血。 达斯琪按了按额头,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献血特供餐,一般厨师长会在献血者的菜里加几块珍贵的牛肉和一个鸡蛋,还会给一杯糖水,不过这样特殊的时期,肉蛋糖应该早就用完了吧? 她洗了把脸然后到餐厅吃饭,回来的时候惊奇的发现,西门吹雪居然又回到了她床上,挂着吊瓶,病号服被解开了四个扣子还没扣上。 “是谁把你送过来的?”达斯琪有些生气:“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说的不是她自己,作为整个g5唯一的女孩子,她可是被所有人喊做“达斯琪妹妹”的。 g5海军当然不会欺负她,但不代表不会欺负别人,那些人的凶恶暴戾从不对内,只对外,看谁不顺眼,拉过来揍一顿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把一个看不顺眼的伤患从留观室里撵出来,让他无处可去,只能在别人的房间里栖身,已经属于常规操作了。 第54章 “他们太过分了!” 西门吹雪显然误会了达斯琪愤怒的点,手悄悄攥住了床单:“你不愿意让我留在这里?” “留观室里明明有你的床位,他们怎么可以把你赶出来呢?!” 攥紧的床单松开了,“是船医让我来的。”西门吹雪这么说:“他说留观室很吵,我需要静养。” 达斯琪还是不太相信:“是……是这样吗?” “嗯。” 其实船医的原话是: “你们这些混蛋都给我闭嘴啊!麻药用完了!再不安静都给我滚出去,吵得别的病人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了混蛋们!” 西门吹雪顺势就提出希望换个安静的地方,船医给他测了测血压和心率,抓着头发道:“要不你去跟斯摩格老大挤一挤吧。” 斯摩格虽然也是单间,但他房间里烟味特别重,非常不利于伤患修养,船医思来想去:“或者去达斯琪上校的房间。” 此话一出,留观室直接炸了。 “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去达斯琪妹妹那里?”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喂,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 最后还是斯摩格拍板同意,西门吹雪才能过来的。 这实在是个很特殊很怪异的安排,以至于像达斯琪这么天然呆的人听完都察觉出了不对。 她坐在床前,脸红得像烂番茄,但是很认真地看着西门吹雪,肯定道:“是你想过来的,对不对?”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是,是我想来的。” 他道:“我这一生,很少有这样不磊落的时候。”他朝她伸出了手:“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并不是想趁机做点什么,就算想,他的身体也不允许,就算身体允许,他的心也不允许。 他只不过是想在两个人分别前能多相处一点时间,能在毒发前,多几分轻松的时刻。 这或许,就是他生命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其实那会儿他并没有睡着,斯摩格对达斯琪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他更知道,无论如何,达斯琪绝不会放弃她的海军生涯留在他的身边,就像他同样也不会放弃这里的一切随她而去。 半个月后,就是永别。 …… 达斯琪住进万梅山庄的那天,正下着毛毛细雨,很清凉。 住进来之后,两个人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只是晚上没有再睡在一张床上了——万梅山庄缺什么也不会缺了一张客人的床。 这确实是一段难得平静的日子,谁都没有提起半个月之后的事情,除了偶尔拉拉手之外,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太亲密的举动,达斯琪带了两本刀剑的图谱,西门吹雪也给她看了自己收藏的剑谱,里面没有图画,只写着剑招。 两个人谁都都不太能看得懂对方国家的文字,所以大多数时间看书,都是互相读给对方听。 “从折光率和材料来看,都是a等,再加上火工和锻造技艺,乌鞘剑如果放在伟大航道的话,一定会成为无上大快刀之一的。”达斯琪叹了口气,摆弄着乌鞘剑碎裂的残片:“真可惜,就算重锻也恢复不了原来的坚韧程度了。” “我会把它埋在后山,然后锻造一把新的。”西门吹雪翻着图谱,一眼就看中了一把形式古朴的长剑,比他原来那把重一些,是用生铁融化,混合其它材质,变成一种名为“钢”的合金,在坚固和韧度方面都能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 西门吹雪之所以一眼就能发现它,是因为它被红笔圈了起来,在锻造技艺的地方还做了好几处笔记。 “这是你帮我挑的?” 达斯琪道:“我想你会喜欢。” 西门吹雪道:“我确实很喜欢。” 达斯琪拿着书凑过去:“你看这段,这个步法,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离巽相激1,是什么意思?” 西门吹雪道:“这要配合易经的二十四山来说,位置是这样的。” 他站起身,忽然一个不稳,手撑住桌子,随即豆大的汗珠砸下来,手背青筋爆出,浑身剧颤! 回到万梅山庄的第三天,也是服药第八天的晚上,生死一线终于发作了。 西门吹雪是很能忍耐的人,但药力带来的痛感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种牵动着经脉的疼痛绝非人的意志力可以抗衡,也是那在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吃过生死一线的人都会在发作时选择自尽。 极度的痛苦让他眼前骤然黑暗一片,哪怕死死咬着牙,仍有压抑痛苦的嘶吼不断溢出。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瞬,或许是几天几夜,只知道自己恢复清明的时候,被抱在温暖的怀抱中。 达斯琪拍着他的脊背,不停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泪水与汗水缠绵交汇,止疼针已在挥发效用,痛感还有,却不会疼到失态。 西门吹雪觉得好了很多,忍一忍,再过三天或者五天就算熬过去了,他有一点羞赧,在心爱之人面前,露出如此丑态。 却舍不得她放开。 她身上的甜香都萦绕在他的身上。 两个人从未这样相拥,抱得这样紧,以至于身上的伤口迸裂,血透出衣衫。 似乎觉得怀里的人慢慢镇静下来,达斯琪松了口气,还好,幸好,针剂她一直随身带着。 第55章 “好些了吗?” “没有。” “那,等下,我看看是不是可以再……” “别放手。” “可是……” “别走……”他说:“留下来。” 第32章 离别 两个人就那样拥抱着, 跪坐在书房里,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拥抱了一整夜。 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开口, 希望他爱慕的姑娘能够留下来。 为他留下。 其实他还可以许下更多的承诺——中原武林并不太平, 似乎每年每个月每天都会出那么一两个败类;这里同样有缉凶捕盗的六扇门,也有驻扎在江河湖泊的水军,这些衙门并非不招募女人, 甚至只要足够强, 别说女人,就算不是人, 是妖是鬼是仙是怪他们都要。西门吹雪绝不会阻止达斯琪去这些地方任职,她仍可以实现她追求的价值。 只要能留下来, 他可以尊重她的意愿,终身不娶妻,不生子。 这些话他不但可以说,也完全做得到。 但是他没有说。 他在最方便,最容易开口挽留的时候,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因为他说“别走, 留下来”的时候, 达斯琪在流泪。 她紧紧咬着唇, 紧紧拥抱他,身体也因过于紧绷而颤抖。 她却没有答应他。 她因此感到痛苦。 再多说一个字,她的痛苦就会再多一分, 所以西门吹雪不再说话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将这件小插曲忘掉, 当做从来没有发生,他们还像以往那样平静地相处着。 仲夏之后, 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雨淅淅沥沥。万梅山庄的鲜花更加鲜妍明媚,这些植株并非特意栽种,而是随着一场场春风秋雨,将庄园外的花种草籽吹进来,即便主人不曾妥善打理,它们竟也能放肆生长着,连绵成一片。 雨过之后,清风携着花香吹入窗扉。 西门吹雪衣衫尽褪,露出结实苍白的臂膀,上面伤痕交错,尤其是右肩上的那条刀疤,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劈开,还有刺穿肋骨的一剑,细密的针脚将可怖的伤痕缝起来,就像将他的半身重新拼装。 伤口被线撕扯着,并没有恢复多少,达斯琪用细布沾着温水轻轻擦拭,而后用镊子夹起一块棉球,沾着药膏小心点按涂抹。 西门吹雪看着她严肃认真的表情,忍不住调侃道:“你的样子好像在给你的刀做保养。” 达斯琪怔了怔:“是吗?”她换了只小棉球,开始在伤口上擦消毒的药水,惹来一阵轻嘶,她这才笑开了:“原来你也怕疼。” 她接着道:“那种合成神经毒素应该不会发作了吧?” 西门吹雪知道她说的是生死一线,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作,幸而止疼针剂还有富裕,只是下次发作时,未必有人为他注射。 “你要走了?” 达斯琪道:“去筹措军费,还有采购……” 她在心里一样一样的算着,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在这耽搁大半了,再加上回程,还剩了三四天的时间去办这些事。 她有点愁:“流程我已经打听清楚啦,要先去找珠宝商阎先生,请他出具一张介绍文书,然后再跟……那什么,好像是叫山西总督的官员交涉,究竟能筹措多少,就看山西富不富裕了。” 西门吹雪看着她:“你为什么不找我?” 达斯琪眼睛一亮,道:“你可以帮我写介绍信?不过等等,开具这样的文书的话,需要一年缴纳超过……超过……” “四千五百两白银的赋税。”西门吹雪道:“这太麻烦。” 他将衣裳重新穿好,不知从哪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放在桌子上:“我可以出这笔钱。” 他不是那种会把库房钥匙随身携带的人,可见这些东西他早就在准备了。 这笔钱数额不多,却也不少,毕竟启航前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 达斯琪连连摆手:“不不不,这……这怎么行呢?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的!” “这不算什么。” 西门吹雪并不是商人,倒也不是不会算数,以他的身家,这些钱当然算不了什么。 他道:“就当是我买你多陪我几天。” 达斯琪愣了很久,品着这句话的意思,一张脸腾得烧起来。 她一头跑进了雨里。 不是因为生气,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其实海军中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她记得本部的一位同僚,是中将,长得非常好看,她的手下有一多半是因为恋慕她而参军,更有一个富豪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宫殿,所有的陈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前后耗费了几亿贝里,只为了请她吃一顿晚饭,顺便捐赠了十亿的军费。 达斯琪虽然漂亮,却也没漂亮到那个地步。 她却没想到,类似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在雨里跑了三个圈,然后蹲在花丛底下用电话虫跟斯摩格简单说了一下这个事。 斯摩格的回答是:“收吧。” 他也收到了一笔巨款,但不是恋慕他的姑娘送的,而是江南花家。 江南首富的财富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他们想感谢一个人的时候。 斯摩格只是想请花家写一封介绍信,第二天,几十车的财宝和物资就已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军舰停泊的码头。 第56章 不收不行,不收他们就要跳江。 斯摩格吐出一蓬白烟:“启航的时候,我还能看见你吧?” 达斯琪沉默了一会,仰头看向头顶的阴云,身侧的花香是那么赋予,这里的一切又是那么的…… “是!” “我一定……”她咬牙:“我一定准时归队!” …… 飘渺的笛音在山庄里悠扬,哀哀切切,歌颂着离别。 永远的离别。 离别最是感伤,而将要离别的两个人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平和幸福。 “这些东西你带上去,应该够吃一个月,还有换洗的衣服,这一瓶是香膏,手上茧子太厚会影响灵敏的,偶尔擦一擦,香味应该是你喜欢的……” 西门吹雪似乎这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以至于喋喋不休,若是他的朋友在这,一定会吓一跳,说不定还会怀疑他被灵魂果实换了身体。 他一年出门四次,自己的行装连一次都没有打点过,却在考虑着让达斯琪带点什么,多了怕重,少了又怕不够用。 尤其是吃的东西,西门吹雪吃过一次船上的黑面包,足足恶心了三天,所以,他绝不会让达斯琪再受这种委屈的。 他给她带了很多鸡鸭牛羊肉,鲜肉咸肉还有肉干,每一种都带了很多。 达斯琪就坐在一边看着他收拾,没看他往背包里装了什么,只盯着他这个人看,看着看着,脸颊都红了。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不然这股热度会让她发烧的。 她随手拿起了那瓶香膏,拨开盖子问了问:“是栀子花味。” “嗯。” “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闻过。”说着,还耸耸鼻子,很快发现了这清淡的香味在哪闻过。 她的脸更红了。 西门吹雪的洗澡水,就是用栀子花泡的。 他刚沐浴完,他的身上,头发上,都沾着这个味道。 西门吹雪也发现了,倒是没有脸红,只是收拾东西的手有些发僵,心里像被一把刷子轻轻扫过。 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吻着:“如果有机会……” “如果有机会……”达斯琪靠得近了些,又近一些,她被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包裹住了。 “我一定回来看你。” “明日一早,我送你。” “好。” 第33章 隔岸 斯摩格也没想到, 短缺的物资居然会富裕到堆满军舰,甚至还有许多东西实在没地方放。 对此,不管是万梅山庄的仆人还是江南花家的人都口径一致的表示:我们拿来的东西绝不会再拿回去, 至于装不上去的一部分, 那也很好办,就地消灭就好了。 于是就有一些人提议,不如开宴会吧! 不管是海贼还是海军, 好人还是坏人, 只要驰骋在那片大海上,就没有人不喜欢开宴会。伟大航道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更需要充足的酒水和食物来振奋人心,尤其是海贼, 每一次宴会,都像是生命的最后一场狂欢。 西门吹雪送达斯琪回去的时候,港口边正在为夜晚的狂欢做准备。 酒要一坛坛的拉出来,吃的东西,尤其是肉类,厨师已经在忙活了, 最关键的是篝火, 几个健壮的小伙子不知从哪抱来一捆捆木柴, 搭了几十个巨塔。 可以想到,等到了晚上,这些木塔熊熊燃烧起来, 会是多么的壮观。 当然,这样的举动势必会有人不满, 比如在港口做生意的渡船、打渔的渔夫,还有盘踞在这里的江湖势力, 尤其是后者,已经忌惮停泊的这艘庞然大物很久了。 可怜达斯琪一回来就要去跟这些人交涉。 斯摩格的雪茄早就抽完了,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只旱烟杆叼着,他没抽,就只是叼着,西门吹雪就站在他身边,听着他用炫耀宝贝一样的语气说:“她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这种活除了她没有人能胜任,要是让那些混蛋家伙去,肯定会打起来。” 西门吹雪道:“她跟了你很久?” 斯摩格道:“从在东海的时候,我是下士,她是杂役,十二岁的小女孩,是所有杂役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把地板擦得最亮的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了啊。” 西门吹雪沉默不语,他想,这大概就是达斯琪一定要回去的理由之一吧。 几句话的时间,达斯琪已经将麻烦解决完了,身边的战友毫不吝啬夸奖:不愧是达斯琪妹妹啊! 伟大航道中,有看着她成长的上司,有相识的同袍,有波澜壮阔的冒险和正在追逐的梦想。 这些,都是他无法给到她的。 正出神,斯摩格的手忽然拍在他的肩上,整个人阴沉沉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低声道:“你这个混蛋,这些天没有对我的下属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西门吹雪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没有,却忽然想起来,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达斯琪睡得很熟,对他悄悄的靠近毫不知情,他在她床边站了好一会,终究是没忍住,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至今想起来,心跳还是会很剧烈。 这当然算不上“过分的事”,不过这个问题本身就带了审问的意味,西门吹雪显然很不愿意回答, 幸好斯摩格也没有再揪着问,因为达斯琪已经走过来了。 第57章 “我想,我们的宴会应该不介意再多一些人吧?” 没有人不喜欢开宴会的,那些反对的人之所以排斥,是因为他们没有身临其中,等到了晚上,篝火一点,餐车推着香喷喷的酒肉出来的时候,他们比谁都兴奋! 难得有一个晴朗无云的夜,明月高悬,岸边的人们大声谈笑,更有几个已经开始载歌载舞起来,他们高唱着来自家乡的歌,不管此前认不认识,有没有见过,亦或是之前有没有打过架,都在此刻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互相敬酒,一起讨论着人类永恒不变的话题。 所有人都很兴奋。 明天就是离开的时候了,后面还有更多未知的旅途,明天会怎样?会不会遇到麻烦的对手?会不会撞上伟大航路诡异的极端天气?会不会有难缠的海王类和怪脾气的上司发难? 谁知道?管他呢!烈酒喝下去,化作一首首激情澎湃的曲子,有人从库房里搬出了吉他、贝斯、架子鼓、小提琴,这些乐器将宴会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谁还不会一两样乐器呢? 有人敲着碗提议:“来一首我们都会的曲子吧!” 立刻就有人扯着嗓子起头:“将宾克斯的酒送到你身旁,像海风随心所欲乘风破浪……” 刚唱了两句,就被身边的同伴恶狠狠地敲了头:“就算再混蛋,你至少也是个海军啊!为什么要唱海贼的歌!” 被敲头的人也很委屈:“那你倒是挑一首所有人都会的啊!” 那个人很快就不说话了。 他们倒是都会唱“海军之歌”,就是调子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腐朽味儿,宴会唱出来,实在太扫兴了! 这时候,一声清脆悠扬曲调重新起了头。 “听啊,人们在歌唱,黑夜幽谷,歌声回荡 那是一个民族欢呼,翻山越岭见光芒 人间困苦都尝遍,还未泯灭一线希望……”1 是达斯琪,她拿着吉他弹唱,其实她的音感并不好,声音却很有感染力。 “如果是这首歌,就没关系了吧?” 于是更多的人加入进来,鼓手配合着节奏,一首饱含着对明天的期望的歌响彻在月下。 “……谁要加入我们的征程,坚定站在我身旁? 跨过硝烟,越过街垒,新世界就在前方……” g5支部的海军们出身四海,来自不同的国家、岛屿,他们每一个都怀抱着梦想踏入“新世界”,在硝烟战场中,又何尝不想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为了伟大航道干杯!” “为了大获全胜干杯!” “为了新世界干杯!要把所有的海贼全都送进监狱去!” “为了这里的朋友干杯!”“喂,要不要跟我们去伟大航道?是男子汉就要去海上乘风破浪啊!”“喂喂喂,不要说得像海贼一样!”“你这家伙,果然是海贼派来的卧底吧?!” 所有人一起举杯,高唱着,欢呼着。 “为了……为了,总之就是干杯啦!”“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西门吹雪没有喝酒,除了他本人本身就不喝酒之外,船医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绝对不要碰酒,除非你想五脏六腑都烂掉!” 所以他的杯子里是茶。 苦茶。 别人越喝越沉醉,他却越喝越清醒。 他席地而坐,看着人群中央,被众星捧月的姑娘,她的脸颊红红的,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彩,看着看着,不禁也露出和她同样的微笑。 她也看到了他。 他朝她举杯,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来她喝醉了是这样的。他想。 …… 清晨有雾,朦朦胧胧,带着特有的寒意。 航海士确定方向,舵手已蓄势待发,有一个头上戴着滑稽的铁皮桶的海军在收锚,两个灵巧的海军爬到帆上,绘着海军标志的蓝色海鸥图样的帆在风中猎猎,旗帜飘扬。 达斯琪站在船头。 西门吹雪在岸边。 谁都没有说话,却仿佛说尽了一切。 “再见。” “再见。” 军舰朝着冷雾中驶去,慢慢看不见了。 于是岸边的人也消失在雾中。 第34章 初遇 江湖并不太平, 似乎每天都有人死,哪怕是广袤无垠的关外。 刚下过一场雪,太阳将出未出, 山里灰濛濛一片, 风扬起雪粒割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银白中,一摊绵延的血红是那么的扎眼。 李寻欢已在关外住了五年,他曾在这里见过很多倒在血泊里的人, 但没有一次能比眼下看到的更触目惊心。 那人不知在何处倒下, 也不知在何时醒来,他努力的爬了很久, 爬了很远,以至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一眼望不到头。 他应该伤得很重,或许还中了某中毒,这导致他动不了的时候,伤口不顾凛冽寒风,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他身下形成一滩刺目的红。 你很难想象到, 一个人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李寻欢不禁朝他走过去, 离得越近, 就看得越清楚。 这也使李寻欢的愤怒一瞬间烧到头顶! 那是个孩子,看身形绝不会超过十岁! 多么丧心病狂的人会对十岁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李寻欢朝他跑过去,血迹还很新鲜, 不曾被风雪覆盖,或许……或许他还活着。 第58章 李寻欢跪在地上, 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中,慢慢的, 他的手开始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很微弱的心跳。 “他”是个女孩子。 …… “奈奈!快跑!快——”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随着一蓬鲜血喷出戛然而止。 “她在那!追!别让宇智波的小崽子跑了!” 手里剑在烈火与鲜血中泛着不详的红光。 “要追吗?她还是个孩子啊,我们……” “你说什么疯话?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战场!这里曾是我们千手一族的地方,是那些恶魔杀了我们的父兄姐弟,占据了这里。” “追上去杀了她!我看到那个宇智波已经开了写轮眼!” “杀了她,他们一族都是恶魔!” “别放过她!我弟弟就是死在这些的手里,他……他死的时候才五岁。” 在战场上,拿着武器的就是敌人,没有老弱妇孺之分,这是这个时代公认的真理。 五岁就上战场的孩子虽然很少,却也不是没有。 奈奈已经十岁了,她曾受过无比严苛的训练,她的手拿过武器,也杀过人,她的全家都死在战场上。 严格来说,奈奈并不是宇智波一族的人,不过她在还只会吃奶的年纪就已经被一对宇智波夫妇收养了,理所应当的在“奈奈”这个名字前,冠上了宇智波的姓氏。 在这个时代,只要她的身体里还流动着查克拉,无论被谁收养,都逃不过杀人或者被杀的宿命。 她刚刚能拿得起筷子,就得先拿起苦无,刚刚学会走路,就得学着把查克拉凝在脚下,五岁那年,怎么也练不会火遁,而隔壁大她一岁的哥哥随便看一眼就已学会了。 因为他有写轮眼。 复制忍术只不过是写轮眼中最不起眼的一项能力。 写轮眼独属于宇智波,人们都叫它“血继限界”。 奈奈没有宇智波的血缘,却极羡慕那双红色的,仿佛血玉一般的双眼。 她见过那双眼睛变成万花筒时,移山填海的威力。 她曾偷偷对着流星许愿,要是她也能拥有一双写轮眼,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流星应允了她的愿望,给了她一双写轮眼——她养母的双眼。 她看着养母是如何倒下,又如何亲手挖出了双眼塞进她的眼眶里,流下两行血泪。 她甚至来不及悲痛,来不及哭泣就被一把推了出去。 接着,哥哥挡在她身前:“快跑!去告诉族长……奈奈,保护好小椿……” 小椿是她的妹妹,才出生不久,被她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奈奈疯狂的逃命,哥哥很快追上了她,只不过并不完整,只有一半残躯。 她怔怔地看着那节被木遁生生撕裂的手臂,接着看向怀中的妹妹。 “小椿……你……怎么不哭了?” 襁褓上都是血。 木枝贯穿了奈奈的身体,将她和妹妹穿成一串,死死钉在地上! 奈奈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死而复生。 她在一片茫茫雪地中醒过来,冷风刺骨。她不知道这是哪,那些追杀她的人去了哪,为什么紧紧抱着的妹妹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 只有她自己,只剩了她自己,她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身体在机械的活动着。伤太重了,她没法站起来,只能爬。 漫无目的爬,直到再一次失去意识。 …… “她怎么样?” “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 “我看她倒在雪地里,就把她带了回来,烦请先生救她一救,钱不是问题。” “唉,不是老夫不肯救她,既然你与这孩子非亲非故,我看你还是把她送回远处吧。实对你说,这孩子不对劲,她的脉搏与常人大不一样,你再看看她的手,这必是常年握匕首之类的兵刃所留下的茧子,依我看,她八成是哪家秘密豢养的杀手,你留下她,就是留下了麻烦。” “我不怕麻烦,还请先生尽力为她诊治……” “这又是何必呢?看这伤势,即便救活了,日后也得缠绵病榻,绝难活过二十岁。唉,既然小李探花有所求,也罢,老夫尽力一试便是。” 奈奈在尖锐的疼痛中醒过来,先是闻到一阵阵蒸饭炖菜的香气,她睁开眼,血红的眼珠怔怔地看着头顶混杂着黄泥与茅草的横梁,昏暗中透着一丝血光。 烧开水的咕噜声响在耳边,一同响的,还有她的肚子。 “饿了?先喝点汤,躺着别动,我喂给你。” 奈奈蹙了蹙眉,她认得这个声音,那会儿自己将醒未醒,是这个人把自己带回来,还磨着大夫为自己包扎诊治。 她转过头,看向这个人。 他应该有三十多岁,黑色长发束在头顶,穿着长长的,奇怪的衣服,脸上的风霜和眼角的皱纹都在诉说着这个男人不幸过往,只有他的眼睛很不一样,是那么的年轻、温柔,当你看着这双眼睛的时候,很难不对他这个人产生好感。 奈奈忽然想,要是写轮眼都长成这个样子该多好,是不是很多人都不会死了? 妈妈,哥哥,还有襁褓里的妹妹…… 骤然间,她的心肺牵扯着的疼,比被贯穿还要疼,疼得无法忍耐! 奈奈大叫起来。 “啊!啊———” 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只是撕扯着被子疯狂的嚎叫着。 第59章 李寻欢连忙放下汤碗,在她身边坐下。 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遭遇了万分悲痛的事,她需要发泄,发泄悲痛,发泄恐惧,但是他必须阻止她,她是不能这样喊的,伤口才缝上,最怕崩裂,她也没有血可以流了。 他点了她的穴道,然后拖着她的上半身,将一碗安神的药一勺勺喂进她嘴里,再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说:“别怕,我在这里。” 他放轻了声音介绍自己:“我就住在这里,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可怜的孩子。”他叹息。 奈奈平静下来,傍晚的时候喝了一点粥,却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第三天,李寻欢照旧寻了妇人给奈奈上药,那妇人一脸莫名的告诉他:这孩子身上根本没有伤口。 李寻欢又惊又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走进去瞧了一眼,惊诧的发现,这孩子一身可怖的伤痕居然全部愈合了!胸口那里原本破了个大洞,被他抱回来时奄奄一息,而现在,那个大洞竟只剩了一点浅浅的红。 这实在太诡异了。 李寻欢不禁看向她的眼睛。 老实说,李寻欢虽然很可怜这个遭遇不幸的孩子,但是他极不愿意看她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就像在凝视深渊。 血一样的红色,几乎要化成一滴血泪流出来,血红的眼珠上有一条黑色螺旋纹路,纹路上凝出两个对称的,蝌蚪形状的小豆子。 可就在今天,他忽然发现,她眼睛中的小豆子多了一个,互相牵连,形成一个三角形。 被请来上药的妇人显然很惧怕这双眼睛,连钱都没收就匆匆告辞了。 奈奈看着她踉踉跄跄地走,蜷曲在炕上,用手捂住了双眼。 大约是她这模样太委屈,太可怜了,李寻欢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她没有恶意,别怕。” 见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李寻欢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奈奈点点头。 李寻欢道:“你已经没事了吗?” 奈奈又点点头。 李寻欢道:“你的家在哪里?还有亲人吗?” 奈奈不再点头,血红的双眸开始发颤。她紧紧抿着唇,苍白的脸没有一分血色,小鼻子一缩一缩的,仿佛要哭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接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奈奈低下头,指指自己的衣裳,李寻欢开始还不明白,随即注意到,她指的是自己衣裳上一个团扇的标志。 红白两色,这应该是一个大家族的标志。 李寻欢摇头道:“我没有见过这个标志。” 奈奈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寻欢道:“你还有没有地方可以去?” 奈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忽然间,她扑上去,紧紧地抱住李寻欢,蜷在他怀里。 “妈妈,哥哥还有妹妹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收留我好不好?” 这是她这三天来,说的唯一一句话。 小猫一样的声音,奶里奶气的,还带着哭腔。李寻欢除了说好之外,还能说什么呢?他又如何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失去全部亲人之后,连自己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失去呢? 更何况她还有那样怪异的双眼,若是独自流浪,免不了要被当成妖邪……到那时,她又该活得多么艰难? 李寻欢正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冷不防听见这小孩子在自己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已经十岁了,我可以为你杀很多很多人的。” 第35章 初识 李寻欢觉得, 刚才那句话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他扳住奈奈双肩,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认真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奈奈用比他还认真的表情道:“我叫奈奈, 十岁了, 可以为你杀很多人。” 她的经验告诉她,能杀人,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得当一个有价值的人, 只有“被需要”,她才能活下来。 李寻欢听得怔了怔, 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禁长叹一声:“可怜的孩子。” 原本李寻欢还想着, 先收留她一段日子,然后用心寻一个可靠的,信得过的人家,毕竟他自己过得日子实在太遭。 ——三十五六的男人,整日地蹉跎沉醉,为情自苦,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怎么照顾好一个女孩子? 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或者说,不敢这么想了。先前那位大夫说得不错,奈奈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她不仅有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或许还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 连她对人世间的认知都跟普通的孩子天差地别,不管托付给谁, 他都放心不下。 李寻欢道:“我不要你杀人,你的亲人难道不是给别人杀死的?你那么痛苦,可无端被你杀死的人,他们也有亲人,难道不会痛苦吗?” 奈奈似有些不能理解,但还是点点头,随即端端正正地跪坐好,躬着身子:“感谢教诲,还不曾请教您的名讳,真是失礼。” 李寻欢哑然,她的礼仪虽然不合时宜,却明显看得出是被精心教导过的,颇有汉唐之风。 “李寻欢。”他微笑着,指指她衣服上的团扇的纹饰,道:“这是你前主人家的图腾?” 奈奈道:“是族徽。” 李寻欢世家出身,曾仕宦于台阁,又混迹江湖多年,可谓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或听过这样的徽章,想必是一个隐世的家族。 第60章 “你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是谁在追杀你?” 奈奈咬了咬唇,她不能确定说真话会带来什么后果,所以,她决定编一个谎话。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我,可能……可能是因为这双眼睛吧,他们说,这是恶魔的眼睛……” 奈奈又把手盖在眼睛上,写轮眼只要开着就会一直消耗查克拉,这些天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弄得她十分虚弱,这显然不是件好事。 不会有人去收留一个没用的人。 这是这些年来,奈奈信奉至深的话。 李寻欢又叹了口气,将奈奈的手拿开,轻抚她的眼角:“很漂亮的眼睛。” 奈奈:“……” “你不害怕这双眼睛吗?他们还说……”奈奈咽了咽唾沫,加深一层试探。 “他们说,这是只有手刃了至亲才会拥有的双眼。” 李寻欢道:“你手刃过你的亲人吗?” “没有。” “这不就是了,这些话都是庸夫妄言,他们胡言乱语,只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对未知的恐惧罢了。” 奈奈点头,心想,他果然不知道写轮眼。 这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 李寻欢以为养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至少绝不会轻松。 他怎么也想不到,收留奈奈之后,自己才是被养的那个。 李寻欢是个离不开酒的人,捡到奈奈的那天清晨他正要到镇上去打酒。 他住的地方离镇子足有二三十里路,镇上也只有那一家酒铺,生意很不错,去得早才有酒喝,若不是为了喝酒,他绝不会起那么早。 捡了奈奈之后,李寻欢每天都会起得早些,因为他得给孩子做早饭。 在这之前,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早饭长什么模样了,有时甚至午饭也不记得吃。 风雪交加的清晨,天还是灰濛濛的,李寻欢悄悄起来披了件厚皮袄,正预备生火做饭,却惊奇的发现一瓦罐稀粥正在热腾腾的炉火上煨着,桌上放了两个饼子,还有两碟咸白菜。 他环顾四周,土屋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像是从未住过人。 不难想到这是谁做的,那么矮小的孩子,也就比灶台高那么一点,居然在这数九寒天,天都没亮就起来生火做饭,收拾屋子! 可她人却不见了。 李寻欢房前屋后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她的足迹已被风雪掩盖。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狼嚎声。 李寻欢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种地方不单有狼,还有熊、虎——若非参客猎户,谁肯住在这种鬼地方? 她莫非……是了,家里的柴快用完了,她是不是进山里打柴?会不会已经…… 冰天雪地里,李寻欢愣是被吓出一身汗,厚皮袄都顾不上披,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高声叫道:“奈奈——奈奈——” 没有一点回音。 山林中积雪难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甚至碰上了狼群,幸运的是,被狼群撕咬的只是一头獐子。 不幸的是,直到傍晚,他也没找到那个红眼睛的小姑娘。 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心里被各种可怕的念头占据着,一会想奈奈是不是被山中饥饿的野兽叼了去,一会又想,是不是追杀她的仇人找上了门。 无论是哪个念头,都让他的肺腑冷得像是结了冰。 李寻欢拖着沉重的,几乎冻的僵硬的身躯回到了家,或许一开门,她就回来了呢? 他推开门,奈奈竟真的在。 她胡乱围了一件旧袄,里头还是原来的衣裳,他一进来,她就像只猫似的,蹭的一下钻进他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都是冰凉的。 “大叔!你去哪了,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奈奈大声地哭,热泪从她红彤彤的眼睛里流出来。 李寻欢抱住她,紧紧地抱着:“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奈奈道:“我没事,我不怕冷的……啊!” “不怕冷?那你怕不怕疼?!”李寻欢扳起脸,将她按在腿上狠狠揍了几下屁股,奈奈只在第一下叫了一声,后面都不叫了。 她也不再哭了,而是很自觉、很老实的任他打。 李寻欢当然不舍得打,他的手劲儿或许还赶不上拍蚊子的力气大,只是看起来很凶而已。 他放开她,正要说点什么,奈奈却迅速低下头,在他收手的一瞬间跪了下来:“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你……大叔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你一个人了……” 兔子似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苍白的小脸被冻得更白,瘦小羸弱的身子还在发着颤。 谁能对这样的一个孩子生气发火? 李寻欢立刻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又急忙寻了几件厚实的袄子将她团团裹住。 “你吃饭了没有?” 奈奈摇摇头:“我回来时不见你,就知道你去找我了,我不敢再出去了,就在这等你回来,可我又怕你回来会赶我走,我什么都吃不下去。” 眼里蓄满了泪,红彤彤的眼睛更惹人疼。。 李寻欢心里一阵难受,当时怎么不想着先回来看一眼呢? 他笨拙地替她擦拭眼泪,温声道:“我不会赶你走的,你是我收养的女儿啊,我怎么不要你?别哭了。” 第61章 “女儿”这两个字让奈奈瞪大了眼,写轮眼中的勾玉在转。 “我……”她抖着声道:“不行……不行的,我不能叫你父亲。” 她忽然从李寻欢的怀里挣脱出来,全身震颤,脸色更是如霜雪一般惨白。 “不行的,我不能再有父亲了,不行,不可以这样。” 她喃喃低语着,十分恐惧。 她不能不恐惧。 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父亲在她还不能说话的时候就已死在她身边,然后是她的养父,三勾玉写轮眼的拥有者,那么强大的男人在一次混战中生生流血而死,后来她的养母改嫁,被她称为父亲的人又多了一个,没过多久也同样被人杀死。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家,有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决不能再当她的父亲了! 这一定是被诅咒的身份! 大概是看她太恐惧,太抗拒了,李寻欢温声劝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会像父亲那样照顾你,你不是一直喊我大叔吗?我觉得这个称呼就很不错。” 看怀里的孩子还呆呆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李寻欢笑笑,转移话题:“先吃点东西吧,我在外面找了你足足一天,你不饿我可要饿坏了。” 热腾腾的食物很快端上桌,桌上燃着一根蜡烛,照得食物红润润的。 原本晚上的食物能好些,该有个荤菜,偏偏两个人都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就随便把早上的饭热热吃了,图个快。 正吃着,奈奈忽然跳下桌,神秘兮兮的从皮袄里摸出一只酒葫芦。 “给。” 酒葫芦空了好几天,现在已经满了。 满满一葫芦的酒。 李寻欢拿着这只酒葫芦,愣了许久许久。 奈奈道:“我看大叔你拿着它闻了好几次,应该是很喜欢喝酒吧?我知道那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感觉,就去打了一葫芦,本来我可以很快回来的,就是迷路了……” 圆溜溜的眼睛垂下来,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李寻欢涩声道:“你……你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给我打酒?” 奈奈点头:“大叔对我那么好,我也要对大叔很好才行!” 一句话说完,小脑袋上就多了一只手。李寻欢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哭出来。 他并不知道,奈奈说谎了。她出门并不是为了打酒,而是为了认识这个世界。 她觉得这里跟她原来生活的地方很不一样,打酒的过程中,她验证了这一猜想。 这是个没有忍者的世界。 三勾玉写轮眼可以让她天下无敌。 她可以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 第36章 初次 李寻欢喝酒喝得很凶。 满满一葫芦的酒, 他几乎两口就已喝干。别人喝酒只会把眼睛越喝越混浊,他喝酒却会让眼睛越来越亮。 他想对奈奈笑笑,感谢她不辞辛劳地在冰天雪地里打酒回来, 话还没说出口, 却先大声咳嗽起来,他咳得也很凶,比喝酒还凶, 甚至把脸都咳得一片病态的嫣红。 奈奈皱眉:“大叔, 你是不是有肺病?” 她很担忧,因为她以前的邻居也是一个大叔, 也非常喜欢喝酒,不单有肺病, 还有肝病,她看着他在痛苦煎熬中离世,直到死,手里还攥着酒瓶。 李寻欢总算咳完了,把剩下的一点酒也灌进喉咙里,很少有人一口气喝这么多酒还不醉的, 李寻欢就是其中之一。 他微笑道:“也没什么。” 他站起来, 看着简陋到荒凉的屋舍, 目光中露出一种别样的情感:“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快去睡觉吧,早些睡才能长个子。” 奈奈垂眸看了看自己, 好像的确比一般十岁的孩子要矮小些。 小小的孩童却像大人一样叹气:“大叔下次再喝酒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我有一个方法可以不让你咳得这么辛苦。” 她的查克拉一项控制得很好, 虽然比不上医疗忍者的掌仙术,但是减轻病痛的掌缓术多少还会一些。 也不知李寻欢是不是真的相信, 总之答应得很痛快。 他们一起收拾了桌碗,熄了蜡烛,火炕的另一边是连着做饭的灶台的,饭熟了,炕也烧的很热,躺进被窝里绝不会冷。 屋子里只有一张炕,足够并排躺下三个大男人,奈奈跟李寻欢一人占据一头,听着外面狂风呼啸,看着月亮一点点爬上来,月光洒进窗子,落下一片暗沉的银白。 “大叔,你没有买窗帘吗?” “我们在这里住几天,我要等一个朋友,等他回来,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住。” “噢,大叔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最好的是女人,女人通常都比较温柔,更好相处,若是男人就不妙了。 李寻欢在月光下笑出声:“你怕他对你不好吗?” 奈奈道:“我会努力讨他喜欢的,因为他是大叔的朋友啊。” 李寻欢道:“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接着道:“你这样小小的年纪就已学会了照顾人,还这么乖巧懂事,长大了只怕求亲的媒人都要将我的门槛踏破。” 这句话说完,他就发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了,奈奈鱼一样钻进了来,用力抱紧他。 李寻欢一下子僵住,极不自在地拍了拍奈奈的后背:“怎么了?” 奈奈又用她的奶猫一样的声音道:“我睡不着,只有一闭上眼睛,我总能看见妈妈哥哥还有妹妹。” 第62章 “在家里,都是妈妈抱着我睡觉的。” 这是句实话,她的养母对她就像对亲生孩子的一样,白天的训练之所以严苛,只是为了能让她活得久一点,到了晚上,养母总会把她揽进怀里,讲故事哄她睡觉。 奈奈倒是没磨着李寻欢讲故事,只是把他当枕头一样,胳膊环在他腰上,小脑袋顶着他胸口,轻轻抽了抽鼻子。 胸口很快湿了一片。李寻欢心软得一塌糊涂,任她抱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轻声低吟了几句歌谣,不知过了多久,奈奈呼吸变得绵长,已睡熟了。 李寻欢把她轻轻放下,然后睡在了另一头。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仿佛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李寻欢悄悄叹了口气。 小姑娘总会长大的,或许要不了两年,她就会意识到男女有别。 只是现在,她真的很依赖他。 …… 李寻欢说的那个朋友叫铁传甲。 其实铁传甲的身份严格来说只不过是李寻欢的仆人,李寻欢曾救过他的命,他就任劳任怨地跟随了李寻欢很多年,始终无怨无悔,李寻欢也一直当铁传甲是他的朋友、兄弟。 铁传甲回来的那天,李寻欢进山里去砍柴了。 这个满面虬髯的大汉远远地瞧见雪地里站了个小孩,穿着不太合身的衣裳,正在练习如何把飞刀又快又准地扎在一颗树上。 奈奈当然也看到了铁传甲,他背着很重的包袱,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 这人魁梧的像是一座铁塔,一双眼睛也如鸷鹰般锐利,行走间带来裹挟着凛冽的风。 奈奈迎上去,眨着兔子般的眼睛道:“你是李大叔的朋友吗?” 她长得又小,在长久开着写轮眼的消耗下,身体也是弱不禁风,看起来真得很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 铁传甲蹲下来,沉重的包袱坠地,正想着怎么让自己显得温和些,或许还要夹着嗓子说话,冷不丁对上了写轮眼。 刚开始铁传甲以为她的眼睛生了病,所以才发红,可当他真正对上这双眼睛,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心悸。 江湖人大都对危险的东西有着本能的警觉。 若没有这种直觉,只怕也活不了太久。 这绝非是眼病,相反,这双眼睛非常可怕,充满了妖邪之力。 铁传甲这么想,所以在蹲下来的一瞬,他的气质也从和善变成了警惕。 他板下脸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奈奈瑟缩着,小声道:“我……我被人追杀,是李大叔把我捡回来的。” 铁传甲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奈奈攥了攥冻得通红的小手:“天生的,我也不知道。” “你说谎!” 奈奈全身抖了一下,大眼睛眨了眨,立刻涌出一汪眼泪。 她开始哭,哭得凄惨极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哭,从她五岁的时候,小尾巴似的跟在哥哥后面,杀了第一个敌人的时候,她就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任何一样武器。 眼泪有时候也是一样武器。 哥哥曾说她太狡猾,因为她真的靠眼泪杀死一个对她心软的敌人。 铁传甲没有对她心软,而是冷冷地盯着她,看着她哭,奈奈几乎要哭不下去。 幸好李寻欢回来了。 奈奈像是看到了大救星,立马朝他飞奔过去,完完全全地躲在他身后,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衫。 “大叔……”她的声音更可怜了。 这种招数显然对李寻欢很有用。 “别怕。”李寻欢卸下背上的一大捆柴,蹲下来道:“他是我的朋友,虽然样子凶一点,却是个心很软的好人。” “传甲,这是奈奈,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 铁传甲对奈奈一点也没露出心软的样子,锐利的双眸只有看向李寻欢时才真正柔和起来,就像一条恶犬看向它的主人。 他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少爷。” 李寻欢在他肩膀上拍拍,笑道:“一路辛苦了,早知你今天回来,我就不该去砍柴,而是该去打些酒。” 铁传甲一手拎起包袱,一手拎起柴,很轻松地拿在手里:“少爷怎么能去砍柴呢?这些粗活该等我回来做才是。”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谁也没回头看一眼奈奈。 倘若这时候李寻欢肯回头看一眼,一定会被她吓到。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装着的再也不是懵懂和纯真,而是浓烈至极的杀气! 她的两只手已攥在一起,捏得骨骼咯咯作响。 “大叔的朋友对我的敌意很强。”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在怀疑我。” “他会赶我走的,他一定会赶我走的!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家,好不容易才有的亲人,决不能再失去!” 奈奈没有进去,而是跑向远方,跑到镇子上,去打酒也好,买熟食回来也好,总之在没有调整好情绪之前,她一定不会进去。 …… 屋子里暖烘烘的,铁传甲胡须上的冰碴已融化成水,湿淋淋的,他的衣裳也冻得冷硬,他将外头的貂皮脱下来,而后才打开那个沉重的包袱。 里面装满了黄金,还有几张面额不菲的银票。 这样的小地方当然不会流通银票或者金银,所以他们自然要搬走了。 第63章 “那些貂裘还有山货一共卖了四十两,最贵的是那株人参,本来张老板还想压价,但我知道那株人参的价值,所以卖了一千两。” 李寻欢笑着道:“辛苦你了,接下来一年我们都可以过得很好。” 铁传甲脸有些发红:“我只是跑个腿而已。”他立刻接着道:“少爷,那个孩子……” 他顿了顿,为难道:“我看她绝不是普通的孩子。” “她是被豢养的杀手,来自一个隐秘的大家族,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全身都是血,胸口被钝器贯穿,大夫说,那么重的伤,她很难活得下来。 可是,她的伤只用了三天……不,是在一瞬间痊愈的。” 铁传甲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李寻欢笑道:“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你担心她是这山中精怪所化?是妖邪?怕我被她迷惑?” 铁传甲脸更红了,但是没有否认:“她的眼睛……很危险,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有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而且,在我问她眼睛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明显在说谎。” 李寻欢轻轻吐出一口气:“连你都看得出,我又岂会不知道?这样危险的眼睛,若是我,我也不会说实话的。” 铁传甲道:“少爷当真要留下她吗?” 李寻欢道:“她毕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若不收留她,她还能去哪呢?” 铁传甲叹了口气:“少爷也未免太心软,太好心了些。” 铁传甲左右看看:“她怎么不见了?” 李寻欢道:“她定然是去镇子上打酒买肉了。你十岁的时候,会在家里大人说话的时候刻意回避,跑去街上沽酒买肉招待客人吗?” 铁传甲一怔。 确实,一个没有经历过人情冷暖,颠沛流离的生活的孩子绝不会想到这些,若不是终日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过日子,也没有哪个孩子会早熟至此。 酒肉买回来了,买得不多也不少,奈奈没有去吃,而且默默放下东西,在院子里把打回来的柴劈好,堆放整齐。 李寻欢叫她准备一下,三天之后就搬走,她也一个字都没有问,只是点点头,然后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干活。 她什么都会干,就算是不会干的活,随便看一眼也学会了。 三天里,她不敢说话,不敢空闲,甚至连多吃一点饭也不敢。 李寻欢叹气,对铁传甲道:“你瞧,你吓坏她了。” 把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女孩吓成这个样子,生怕人家不要她,铁传甲也很过意不去,他也想跟她说一说,不要怕,少爷不会赶你走的,就算是我也很喜欢你,可这话刚开了个头,她又像是受惊了一样,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铁传甲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铁传甲都很后悔没有说出口。 …… 三天后,铁传甲要去镇上赶马车过来,奈奈头一次主动对他提出要求,小脑袋垂着,拉起他一片衣角:“铁大叔,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刚好想换一身衣服,求求你了。”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了她这个样子的请求。 铁传甲带她一起出了门,两个人并排走着,渐渐的变成了一前一后。 去镇上的路要经过一片山林,路不太好走,尤其是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有些地方的雪甚至能没过膝盖。 铁传甲站住了,他想抱着奈奈走,免得她累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一把飞刀扎进了他的心口。 铁传甲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她的眼中,三勾玉在旋转着,像是被某种恶魔附体,阴沉沉地站在那里。 小白兔露出了猛虎的爪牙。 “我会把你埋葬在这里。” 她说。 第37章 万花筒 那一飞刀并没有要了铁传甲的命。 他一身横练金钟罩铁布衫, 又是童子功,匕首只伤了他一点皮肉就掉进了积雪中。 一个赤手空拳小孩子对上一个赤手空拳的大汉,若是传到江湖上, 一定不会有人夸赞孩子的勇气, 只会嘲笑这个大汉是孬种。 尤其这个孩子说“我会让你葬身在这里”,传出去说不定还会引来一片嘲笑。 铁传甲没有笑,他很警惕。 他问:“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想做什么?” 奈奈没有回答他, 眼中深深的恨意。 对宇智波来说, 恨意就是最强大的武器,恨一个人, 就会想尽办法让那个人去死,若是憎恨这个世界, 他们甚至会毁灭这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他们强烈的恨意通常都是由深沉的爱衍变而来。 这是一个爱与恨都很极端的家族。 在瞳术发动的瞬间,铁传甲就已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幻境当中,他被缚在巨大十字架上,周遭的景物已经变了,幕天席地都是血一般的红色, 犹如身在地狱。巨大的铁锥朝他飞来, 一下子穿透他的腹腔!鲜血迸溅, 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吼叫。 随即,一根绳子死死勒住他的咽喉,他再也吼不出声, 腹部的铁锥越刺越深,绳子也越勒越紧。 他面容扭曲, 双眼暴凸出来! 他总算知道那双血红的双瞳危险在何处了。 写轮眼只会带来严重的精神伤害,让深陷幻境的人真实的感受到伤害与痛苦, 但幻术之外,他们并不会受什么伤。 第64章 铁传甲已动不了了。 于是奈奈就可以从容地将飞刀捡起来,她当然看得出铁传甲的皮很硬,所以她握紧了飞刀,打算从他的眼睛扎进去,再往上一挑,掀了他的头盖骨。 飞刀离铁传甲的眼睛只有不到一寸。 铁传甲的生命也仿佛只剩了不到一寸。 奈奈没有扎下去。 因为她看到了李寻欢。 站在铁传甲身后的李寻欢。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李寻欢。 在奈奈的记忆里,李大叔一直都很温和,虽然看的出他过得很痛苦,经常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远方,亦或是抱着一节松木,用飞刀细细雕刻着,每当雕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来,他就不再雕了,要么喝酒,要么咳嗽。 即便过得这样痛苦,他的眼睛从来都是极富有生机的绿色,不管多么绝望的人,看到那双眼睛,都会从中看到希望和鼓励。 奈奈能感受到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会耐心地帮她梳头发,教她编辫子;笨拙地为她裁剪衣裳,更多的时候,还会教她读书识字,学一些轻功或是点穴这样的功夫。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都很轻,奈奈跟他在一起,感受到是从前极难得的<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愉快。 他是个把痛苦留给自己,把幸福带给别人的人。 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李寻欢已变得陌生,他的温和变成了冷淡疏离,他眼中的生机和鼓励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怒火! 奈奈这才是真真正正地被吓到了。 她真正被吓到的时候是不会哭的,她一步步后退,她想逃走,逃离这个让她从心底里发寒的场景。 她也知道,只要她逃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后背已完完全全地紧贴在树上,手中的飞刀也已坠地。 铁传甲总算从死亡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幻术抽离之后,他直接昏了过去。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李寻欢这么说。 奈奈立刻觉得委屈,因为李寻欢从不会用这样严厉冰冷的声音同她说话。 “大叔,我讨厌这个人!他一来,你就不在意我了!” 这句话让李寻欢怒火更盛:“所以你就想杀了他?!你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奈奈更觉得委屈,扁着嘴:“你凶我!你以前从不凶我!”她跳脚:“他一来,就什么都变了!” 李寻欢气结,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曾遇到过不知多少邪恶歹毒的人,也不知遇到多少因嫉妒猜疑残杀同门的人,这些人死不足惜,但是面对奈奈,他就生出一种无力感。 这孩子…… 你能说她邪恶歹毒吗?她只有十岁,还很幼稚,心思更是简单的很,谁对她好,她就会掏心掏肺的回报。她那么乖巧,从不叫他操一点心,那么聪明,无论什么东西,她总是一学就会,那么勤劳,只要她在,他生活的地方永远一尘不染。 她还很贴心,每当自己因往事伤痛苦闷不已的时候,她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更不会询问,只在他因喝酒而咳嗽时,她的小手就会贴在他的后心上,热感源源不断地传进来,不适的症状立刻就会消失。 李寻欢眼中闪过痛色,他不恨奈奈,她还是个孩子,她从小所受教育就是杀死一切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李寻欢只恨自己没有教好她。 也没有信心教好她。 于是李寻欢搀起铁传甲,把他驮在自己背上一步步往回走,一眼也没再看奈奈。 奈奈知道,这代表着自己已被彻底抛弃了。 大叔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好了。 她再也没有家了。 不,不可以,不行,她绝对没办法接受! 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抱住李寻欢的腿,李寻欢走一步,她就被拖一步。 “大叔,大叔我错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杀人了,求求你,别不要我。” 她真正害怕伤心祈求的时候,声音并不像一只奶猫,反而像一只被踩着脖子的鸭子。 “大叔,这眼睛叫写轮眼,是宇智波家族的血继限界,不是天生就有的,族里的人说,只有经历极度悲伤的事情才会开眼,这是我的母亲临死之前挖下来给我的。”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别走,求求你别走,别不要我……没有你,我在这世界上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没有人陪我,我根本活不下去,你别走……你别走!” 奈奈跪在雪地里,死死抱着李寻欢的腿,她大声地叫着,温热的血一串串地滴下来,落在雪地上。 她一声声地哀求:“求求你,别丢下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李寻欢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不怕威胁,不怕威逼,唯独怕这样的苦苦哀求。 他又心软了。 他改变主意,决定留下奈奈,但今天的事决不能轻轻放过,必须得给她一个教训才行,否则,如今就因为猜忌随便杀人,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他又硬起心肠,回过身,还未开口,就被奈奈的脸吓了一跳。 满脸的血泪。 不单如此,她的眼瞳又有了新的变化。 原先的三勾玉正在慢慢转动着,凝成刀片一样的黑色花纹。 血红的眼瞳中,黑色的花纹看起来是那么的诡异可怖,不详的光辉在其中闪耀。 第65章 李寻欢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这种变化一定会带来相当可怕的后果。 他能感觉到,奈奈的手已因过于用力而颤抖。 “你要是不留下我,我就把这世上所有人都杀光!” 她抬头,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极度的悲伤和憎恨之下,万花筒在她眼中成形。 查克拉很快被抽干,她昏死过去。 铁传甲醒的时候,她都没有醒。 一般中了这种级别的幻术,不躺上一星期根本下不来床,幸好奈奈的查克拉并没有那么多,长久的开眼又消耗了很大一部分,所以铁传甲到了第四天就已能下床走动了。 奈奈还是躺在那里,脸色惨白,若不是还有呼吸,简直就像个死人。 大手落在她的小脸上,怜惜地摸了摸,铁传甲深深一叹。 李寻欢道:“看来,就算我不想留她也不行了。” 铁传甲道:“她真的那么说?” 他是还有点不太相信,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疯狂的人。 或许只有孩子才会这么疯。 李寻欢道:“你的身体怎么样?” 铁传甲还是生平第一次遭受到精神攻击,明明身上没有一处外伤,可他仍感觉像是重病初愈了似的。 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只为今后感到忧虑。 任谁接手了奈奈这样一个烫手山芋都没法不感到忧虑。 说话间,奈奈醒了。 李寻欢和铁传甲同时朝她看过去。 奈奈坐了起来,却没有睁开眼睛。 三勾玉和万花筒在查克拉的消耗上实在不能相提并论,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睁开眼睛说不定又会马上晕倒。 她怯懦地叫了一声:“李大叔……” 李寻欢道:“我在这里。” 奈奈朝他伸出手,李寻欢握住了那只手,奈奈就顺势扑过去抱住他。 “大叔……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她呜呜咽咽地哭,李寻欢拍着她的背,故意冷声道:“你错了,我并没有原谅你,铁传甲也没有。” 奈奈突然僵硬,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白。 李寻欢道:“除非你答应我几件事。” 奈奈闭着眼睛连连点头:“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李寻欢语气稍软:“这种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事,你不可再做了!” “是。” “你要动手前,必须来过问我。” “是。” “不可欺凌弱小,不可对不会武功的人出手。” “嗯,我都记住了。” 李寻欢道:“最后,我还要你记着……”他柔声道:“只要我说的这些你不再触犯,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奈奈抱得更紧:“我全都记住了,我一定听你的话。” “乖孩子,怎么这么爱哭?你的红眼睛莫非是哭出来的?我看里面的花纹有了变化,又流了那么多血,还疼不疼?” 奈奈摇头,张开了眼睛,立刻就觉得虚弱:“不疼,就是……就是……” 铁传甲道:“你对付我的招式,就是这双眼睛的能力?” 奈奈道:“嗯,是这双眼睛的能力之一。”说这话,又抬手去揉眼睛。 李寻欢道:“你那时流了血泪,莫非就是使用这项能力的后果?” 奈奈身边没有开启万花筒写轮眼的人,但她听说过万花筒的力量和使用过度所带来的后果,于是李寻欢看着她从炕上跳下来,四处寻觅着什么,很快找到了裁衣服的针线筐,从里头扯了一根四指宽的长布条,苎麻料子,还没有染色,她裁了长长一截系在眼睛上。 眼前一片黑暗,那种仿佛要把她抽干的虚弱感却已渐渐减退了。 这让她觉得安心。 “这样就好了。”她说:“这样就不会给大叔惹麻烦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帮她整理了一下系带:“这样可怕的能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用了。” 奈奈答应得很痛快。 她没有考虑到另一种情况。 非使用写轮眼不可的情况。 第38章 马匪 李寻欢要搬去的地方不在打酒的镇子上, 而是百里之外的大镇,是整个关外最繁荣的地方。 旅途总是寂寞的,宽敞而温暖的马车上, 奈奈贴着车壁,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她穿着雪白的衣裳,眼睛上的布条几乎盖住了她一整张脸,尤其她还披着一件贵重的银狐裘, 更衬得她娇小柔弱, 好像摇曳在寒风中的一朵小白花。 “困了?”李寻欢放下手里正雕刻的木头,将木屑扫到一边:“躺过来睡吧。” 奈奈从喉咙里挤出懒懒的哼声, 身子一歪,卷着狐皮爬到李寻欢的腿上:“大叔, 还有多远啊?” “还要走两天。” “噢。”奈奈往李寻欢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了。 小孩子的睡眠总是比大人的要好很多,从这方面来看,奈奈一点也不像小孩,车子只不过略晃了晃,刚停下来, 她就醒了。 “嗯?要吃饭了吗?” 李寻欢轻声道:“不是, 前面有一个商队, 路太窄了,咱们在路边等一会,等他们先过去。” 一听到商队, 奈奈立刻来了精神,蒙眼的布被拽下来, 车门被她开了一个小缝,她趴在车里, 顺着缝儿往外看。 第66章 只见前方有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裳,浩浩荡荡地走在蜿蜒的小路上,有人骑着马,有人赶着马车,也有人在推车,扛旗…… 自从到了这里,奈奈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人,还有点兴奋:“哇!外层的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呢!是护卫吗?真是奇怪,他们的货物怎么不在自家的村子里卖,要运送这么远呢?” 李寻欢正要说这样更方便赚钱,就听奈奈道:“他们就不怕这些东西把别的地方,让别的地方的人知道他们那里很富足,然后组织人手去劫掠吗?” 回答的话被生生卡住。 十岁的孩子问出这种话不奇怪,奇怪的是,李寻欢发现,奈奈的思维是典型的战争时期的思维。 生长在和平时期的人是问不出这样的话的。 如今四海升平,哪里还有战乱?想到遇上她的那天,拖着那么惨烈的伤,她怎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深山老林里?李寻欢试探着问道:“你原来生活的地方,是不是经常打仗?” 奈奈道:“是呀,我五岁的时候就跟随哥哥上战场了,哥哥还夸我很有天赋呢!” 这个天赋不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天赋。 李寻欢若有所思,接着道:“五岁?你怕不怕?” 奈奈道:“我不怕……嗯……其实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也有一点怕。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人的血溅在我身上,弄脏了妈妈新为我做的衣服,我哭了好久呢,妈妈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了,我怎么可以把衣服弄得那么脏……” 五岁的孩子,亲手杀一个人的恐惧甚至还比不上弄脏衣服所带来的愧疚。 她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李寻欢曾无数次猜测过奈奈的过去,而每一次,她的过去所露出来的一鳞半爪都比李寻欢的猜测要悲惨得多! 小小的孩童,一边哭,一边杀人,从出生便与鲜血和死亡为伍。这样长大的孩子,没有被仇恨扭曲,没有变得冷血无情,偏激暴戾,仍然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坚强乖巧,单纯懵懂……这可能吗? 李寻欢坚信,战争对她的影响,绝不仅仅只有自己看到的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只是她表现得太乖了,他还未曾发觉。 他觉得自己得出去透透气了。 趁着让路的这会时间,李寻欢拿起快要刻完的木雕,轻轻吹了口气,一个面容模糊,但身姿的刻画无比细致的美人雕像已经成了型,他跳下马车,将雕像深埋在积雪里。 奈奈倚在车壁上,小声道:“铁大叔,他刻的人像是谁啊,为什么从不刻清楚脸呢?是忘了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铁传甲却叹了口气:“少爷若真的能忘,倒也好了。”这虬髯大汉看着李寻欢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同情:“我本以为少爷隐居关外会慢慢忘记,不曾想已过五年了,他还是……唉。” 五年里,李寻欢的身体已越来越差,酒喝的也越来越凶,纵使奈奈使用掌缓术越发进益,还是不能救他被日益毁坏的身体。 有好几次,奈奈看到他咳到吐血,却还是放不下手里的酒。 铁传甲道:“少爷一向很宠爱你,你的要求他少有不听的,你怎么一次也不劝他少喝些酒?” 奈奈道:“因为大叔他真的过得很痛苦啊,不喝酒难道就能减轻这样的痛苦吗?如果不能减轻这样的痛苦,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神经麻痹的时候,心里就不会痛苦了。” 她又重重地锤了一下车壁:“要是让我知道谁惹得大叔这么痛苦,我一定要杀他一万次!” 别人说杀谁一万次,那只是泄愤,奈奈若说杀谁一万次,那就是字面上的一万次,在幻术中,她完全有这个本事。 铁传甲可以作证,他现在还偶尔还有脖子被勒住,身体被贯穿的感觉呢。 说话间,李寻欢已回来了,这么近的距离,他就算塞上耳朵也不至于听不见两个人的对话,他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压得威严,不轻不重地在奈奈头上敲了一下:“不许说这样的话!” 奈奈往貂裘里缩了缩,捂着额头:“哦。” 过了一会,这条长长的商队总算走到了队尾,铁传甲正把马车赶回路上去,那商队从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李寻欢这边一眼,仿佛别人为他们让路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一定会被抢的。” 看着商队远去的背影,奈奈这么说。 李寻欢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奈奈道:“我记得昨天铁大叔说,小孩子要早点睡,不然会有马匪把我抢走的!” 铁传甲咳了一声,李寻欢笑道:“你铁大叔没养过孩子,哪里知道,现在的孩子已经很聪明了。可这跟商队被抢有什么关系?” 奈奈道:“所以马匪就是骑着马抢劫的人群吧!” 李寻欢道:“当然。” 奈奈道:“这种地方有马匪出没。” 李寻欢道:“不错。” 奈奈拍手道:“那不就是了,这里地势平担,天又这么暖,雪都化了,又没有冰,正适合跑马,你们看那边的山,我要是马匪,不躲在山后面等着商队过来,我就是猪!” 李寻欢忽然收起了笑。 铁传甲道:“我看这商队里打的是金狮镖局的旗,他们专保红货,那些人个个都是好手,警惕得很,不会有问题的。” 奈奈很不赞同:“大大的有问题。” 第67章 她伸手一指:“他们的队伍拉得太长,就算护卫在队伍两侧的都是厉害家伙,但十米内也就只有三五个人而已,对付跑过来的人是足够了,但若是有人骑马从山上冲下来,最多只要两分钟就能把队伍冲散,分散的人只要超过五分钟没有结成队形回击,商队就惨啦!” 奈奈越说越得意:“马匪只要有五十个人,不,只要三十个人,分成三队,每队相隔十米,从两边穿插杀过去,就能把这只商队吞了。” 李寻欢沉默地看着奈奈,在谈论起杀人掠夺这种事,她总是格外的兴奋。 这样不好。 李寻欢引导道:“你为什么把自己想象成马匪呢?你怎么不想想,你若是这只商队该怎么办?” 奈奈把布条重新系回去,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道:“我会把重要的物资放在队伍的最中心,其余人按照战斗力,弱一点的站在内圈,强一点的站在外圈,骑马的人在最外层,分成十人一伍,锥形前进!另外还要至少四个个探捎先行二十里探明地势,再根据地势改变阵型。” 李寻欢没忍心问她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只是摸摸她的头道:“奈奈真了不起。” 他对铁传甲道:“咱们追上那只商队,给他们提个醒。” 奈奈的小嘴立刻撅起来:“为什么要给他们提醒啊?马匪肯定不会把东西都抢光的,咱们远远地躲着,等他们走了,剩下的就都是……呜!” 还没说完,就被李寻欢重重地敲了一下头。 奈奈委屈极了,她捂着脑袋缩在马车角落里,她决定了,要生李寻欢整整两个小时的气! 马车很快赶了上去。 没过多久,李寻欢就见到了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诸葛雷是个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李寻欢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正有两个镖师在拍他的马屁。 一个在说大镖头的武功有多么的厉害,另一个在说大镖头对于队伍的安排有多么的巧妙,竟用上了行军打仗的“一字长蛇阵” 等李寻欢将奈奈的考虑一一说明之后,这位大镖头和他身边的两个镖师竟哈哈大笑起来。 诸葛雷当着李寻欢的面,一掌便将马车厚厚的车壁打了个大窟窿,木屑纷飞。 打穿的当然是李寻欢的马车。 “那些狗娘养的马匪若是敢来,下场便是如此!” 说完,他又笑了笑,笑容带着说不出的高傲:“多谢阁下杞人忧天,料想阁下这一车一马若遇上马匪才是真的要遭,不妨便跟着我们,也好过……” 话还未说完,前方便一阵骚乱! 一名浑身是血的镖师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镖头!是马匪,他们从山上冲下来,蛇头乱了!” 诸葛雷的脸色顿时像地上的雪一样好看,厉声道:“慌什么!他们敢冲击蛇头?还不快给蛇尾打旗语,让他们放下辎重,从后方包抄上来!” 镖师哭丧着脸:“来不及了!他们都骑着马!蛇尾根本包不上去!” “太好了!”奈奈兴奋地从马车里钻出来:“马匪要是有弓箭就好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杀穿了!” “大镖头,不好了,马匪有弓箭手!咱们快撤吧!”又有一名镖师跑过来,他说话的功夫,惨叫与喊杀声便已到了近前。 诸葛雷死死地盯着奈奈,看上去简直想把她当成马匪给活活扼死。 奈奈浑然未觉,若不是眼睛被蒙上,一双写轮眼一定在激动地闪着光:“没救啦,你们等死吧。” 她笑盈盈的,快乐得好像一只采到蜜的小蜜蜂。 第39章 银雨 李寻欢觉得, 自己大概已经知道战争带给奈奈的是什么了。 就算他再讨厌刚愎自用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万万笑不出来,更何况奈奈并不讨厌任何人, 她就是单纯的开心。 千人队伍已乱成一锅粥, 个个都是没头苍蝇,诸葛雷一开始还想把人手组织起来,然而不管他呼喝的声音有多么响亮, 也没有人听得到, 或许听到了,也只当做这场屠杀的配乐。 没办法, 他只能骑上马逃走,一面逃, 一面徒劳地喊着:“四散逃开!四散逃开!不要管货物!” 他企图用这些话来挽回自己已渐渐逝去的地位和威严,表示这千人队伍还在被他指挥着。 诸葛雷虽然懂一点点行军打仗的阵法,毕竟不是个将军,他的话无异于让恐慌进一步蔓延,本来只是“蛇头”乱,几句话的功夫就乱到了“蛇腰”, 紧接着, “蛇尾”的人也全线崩乱了。 尖叫、哀嚎、哭泣和刀刀划过血的寒光, 与万里白银融于一色。 骑着马的不仅仅只有马匪,还有护卫队伍的镖师和商队的人,他们横冲直撞, 不少人其实不是死在马匪的刀下,而是死在同伴的踩踏之下。 李寻欢把奈奈拉到自己身后, 苦笑道:“看样子马匪的人数远不止三十,连我们也有麻烦了。” 铁传甲紧紧攥着马车的缰绳, 寒冬腊月,他的额头上已有了冷汗:“你们快上车!” 李寻欢摇摇头:“来不及了。” 奈奈踮着脚朝前看,配合着点头:“是围杀的阵型,逃不掉的,咱们站这别动,谁靠过来就杀谁!” 铁传甲顿足,只能把马车横过来挡住一侧,凭一双铁拳在混乱中赶走不怀好意的人。 李寻欢的飞刀也已在手中。三寸七分的寒芒,只需凝在指尖,便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威胁。 第68章 谁也没有看见李寻欢的飞刀是怎么出手的,更没有什么寒光一闪,只是他手中的飞刀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一个打马冲来的匪徒忽然从马上坠下。 不多时,马车的周围便有十数人倒毙。 李寻欢有飞刀,马匪也有冷箭,已有人远远地瞧见这边的硬茬子,几支长羽箭破空而来。 “土遁.土陆归来!” 奈奈双手结印,厚厚的土层骤然破冰雪而出,在她面前形成一人高的土墙,箭射在墙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结印还在继续。 “土遁.土流大河!” 冰雪化成一条两尺来宽的泥河朝前冲过去,泥河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惊叫一片。 “这是什么?沼泽吗?” “这里怎么会有沼泽?” “快看,那……那土墙,刚刚还没有!” “我看到了!这是妖术!是那个小孩施的妖术!” “红眼睛,那孩子眼睛是红的……” 人群恐慌起来,有人在一步步后退,更多的人则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别怕,咱们一拥而上,杀了她。” “她还小,不现在杀了,难道还要等她长大?” 诸葛雷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他骑着马左突右冲,一连撞翻了十几个人还是没能逃出去,本就压着一股火,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她方才幸灾乐祸的模样,这妖物……这妖物!这些马匪说不定就是她招引来的,不然怎么全让她说中了? 他眼中含了杀气,慢慢的,一步步靠近。 李寻欢自然将奈奈的施术过程尽收眼底,免不了心中惴惴,他朝奈奈看过去,不是用看妖物的眼神,而是看自家孩子的眼神:“还好吗?” 奈奈朝他微笑,道:“这种程度的忍术没关系啦。” 老老实实地闭几天眼,查克拉已恢复得差不多,这种c级小忍术当然不在话下。 李寻欢道:“若是撑不住就呆着我身后,万不可勉强。” “嗯。” “少爷小心!”铁传甲突然一声大喝,飞身猛扑上去,金钟罩撞歪了两支箭,仍有三支直奔李寻欢心口。 在那一瞬之间,李寻欢飞快拧身,拉住奈奈的胳膊,奈奈只觉得天旋地转,将站稳,三支利箭“夺夺夺”射在了土遁上。 也是这么一瞬间,七八个人同时举刀扑上来,又纷纷倒飞出去。 写轮眼看得分明,李寻欢先是捉住了一个人的刀,反手一拧,接着一掌劈向另一个人的脖颈,顺手捉住了两个人的手腕,掌力一推,两个带起三个,七八个人一齐被撞出去,动作行云流水,叫人眼花缭乱。 奈奈已然兴奋得跳起来,拍手道:“想不到大叔你也这么厉害!” 明明身体里一丝查克拉都没有,居然能凭借体术技巧,一瞬间就把那么多人打飞出去,这样出色的体术,奈奈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 “教教我吧,我学东西很快的!” 寒风猎猎,奈奈一身厚重宽大的衣裙被风吹得左摇右摆,更显得她弱弱小小的一只,李寻欢摸摸她的头发,揉了揉:“好啊。”自然要教的,学些武功护身,这双眼睛,这样可怕的“法术”,也能少用几次。 奈奈毕竟要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的,上次她用眼过度,血泪满脸,着实吓到他了。 思量间,又有十数人拥了上来,这次是奈奈出的手,其实她也没出什么手,在旁人看来,她只是眼睛微微瞪大,那十来个穷凶极恶,恨不能将她斩成肉酱的匪徒立刻不动了,他们脸上的神情已从凶恶慢慢变成了恐惧、绝望。 铁传甲忍不住咳了两声,扯扯衣领,忽听身侧又马蹄之声,竟是诸葛雷,他高声道:“我来助你。”一剑便刺穿了两个不怀好意之人。 诸葛雷翻身下马,掌中一口寒光凛凛的宝剑,有意无意地瞥了奈奈,道:“这孩子……倒是有些本事。”对李寻欢道:“阁下好心提醒,我却不以为意,以至于酿此大祸,反累阁下至此,某实在过意不去。” 他的眼中满是歉意和羞愧,是那么的真诚,乱哄哄的人群中,他抢在最前面,想用自己的身躯护住这个小小的孩童,看上去又是那么的豪气干云,李寻欢也没有很相信他的话,但脸上还是浮现出感动的神色。 “诸葛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我这孩子口无遮拦,诸葛兄不怪罪就好。” 诸葛雷抱拳道:“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眼下忙乱不堪,若我等侥幸能逃出命来……”他突然一顿,面色惨变,高声道:“身后!” 李寻欢下意识回头,就连铁传甲和奈奈也忍不住回头,他们身后被马车和土遁围得结结实实,莫非…… 便在这分秒之间,诸葛雷已执起掌中之剑,一剑送入李寻欢后心! 李寻欢反应很快,在剑扬起厉风的刹那侧身躲开,仍不可避免地中了一剑。 诸葛雷脸上所有的愧疚和羞惭通通都化作狰狞,借势抽了剑直奔奈奈而去! 其实他并不用那么快的,因为奈奈完全没有看他,她只看到大叔的后背绽出一朵血花,渐渐扩散着。 她的脸色骤然惨白,写轮眼的花纹飞速旋转,一股磅礴的力量在其中汇聚,释放。 奈奈并不清楚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她只看到了血,又从那一片血色中看到了一张张惨死的亲人的脸。 那种绝望的痛苦扼住了她,她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已离她而去。 第69章 不……不行,不可以死! 大叔! 怎么办?难道,难道又要失去了吗? 她张大了嘴巴,撕心裂肺地嚎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细矮的身子几乎要被寒风吹走了。 这样痛苦……痛苦得想毁灭这世上的一切。 诸葛雷的剑几乎刺穿了奈奈的咽喉。 事实上也只差了那么半分,他的剑尖已在奈奈的脖子上留下嫣红一点,涓涓细流染红了她的白衣。 诸葛雷不动了,太阳穴上赫然插着一把飞刀。 飞刀入脑,无疑是死得最快的一种方法。 李寻欢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他的脸色也实在比奈奈好看不了多少,并不是因为那一剑,而是因为他的心中恐慌至极,一种不妙的预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他看到奈奈眼中的黑色图案在转动,想起了她说的那句话——“你要是不留下我,我就把世上所有人都杀光!” 这句话,李寻欢从不曾将其当做孩童戏言,只是他从未想过,假如自己死了,奈奈会怎么做。 他不敢想。 他挣扎着拉住奈奈的手,近乎慌乱的盖住她的眼睛:“我没事……那一剑没有伤到要害,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到底晚了一步。 起初他只是觉得阳光忽然变得过于耀眼了,随即,他看到了他这一生中最震撼的场景。 一颗比太阳更耀目的星辰降临,在天际炸开,接着便是万千星辰陨落,纯白,几乎闪瞎人眼的银光一丛丛坠下,轰得一声,火光冲天! 银光落在了那群喜欢放冷箭的马匪身上。 他们根本来不及惊叹这神迹一般的美景,就已被灼化了。 不是化成水,是化成蒸气。 坠落的星辰可没有长眼睛,它们落在哪里,那里便坍塌、毁灭,高温蒸起阵阵热浪,万里积雪的平原在瞬间雪消冰融。 在天灾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除了哀嚎躲藏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李寻欢摇着奈奈的肩膀,颤声道:“奈奈,停下来!” 他看到,自己的手掌上已满是鲜血,奈奈脸上已有了几行血泪。 一颗坠星正落在他们面前,大地被烧穿,裂出一道壕沟。 深陷幻境的人亦在坠星下尸骨无存。 李寻欢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双手僵硬,几乎连心跳都已停止,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极速地往下坠着。 奈奈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假如你会死,那就让我们,让所有人一起死吧……” 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坠星而已,根本不算什么,奈奈目睹过几年前的那场仗,宇智波族长亲自带人跟千手死磕,她见过真正的陨石从天上落下来的样子。 杀鸡焉用牛刀? 一场坠星,她只不过灭了一群马匪,外加几百个倒霉蛋,而已。 奈奈觉得这个威慑力勉勉强强够了。 没有人可以伤害李寻欢。 天说的。 第40章 青春 李寻欢决定戒酒了。 戒了几天他觉得光戒酒可能没什么用, 又请了个大夫,开了几十包补药来调养身体。早中晚按时用过饭之后,他都会喝一碗又苦又粘的药汁, 从不离身的酒袋里换成了凉白开泡枸杞, 有时还会泡点黄芪。 内功修行更是不敢落下,每天晚上,李寻欢至少要抽出两个时辰来调息内力, 以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全天下人的性命,决定好好活着, 尽可能地多活几年。 诸葛雷刺向李寻欢后心的那一剑把奈奈吓着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银雨, 也同样把李寻欢吓得不轻。 尤其是奈奈对此的解释: “要不是他们,大叔怎么会受伤?” “我已经很收敛了,只使用了一半的查克拉。” “大叔不许我用,我就不用吧,但是下一次再有这种情况,我还是非用不可!” “就算你赶我走也一样!” 李寻欢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在保重身体之余, 好好地教导她, 把她脑子里疯狂的念头通通赶出去。 他盘算了很久, 最终还是选择在关外最繁华的大镇安家,并且换掉原先订好的闹中取静的幽僻之所,而是精心挑选了镇上最热闹, 人最多的一栋房子。 那是个临街的商铺,不管你什么时候打开窗户, 都会看到两三个人路过,他们还邻着四户人家, 每一家都至少有五口人。 李寻欢虽然不知道“雏鸟情节”这个词,但也分析出奈奈从前的生活一定太过单调,想必每天不是杀人就是训练,见到的不是亲人就是死人,偏偏她原来的家庭对她很好,又在一夕之间全都失去,到了这里,自己是第一个关心照顾她的人,她才如此依恋于自己,又如此地漠视人命。 她人生最开始的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想要打破原来的思想习惯,就得先改变她的生活方式。 第一便是与更多的人接触,接受更多的善意,她必须明白,这个世界绝不仅仅只有一个“大叔”。 她应该还有“大婶”,有“爷爷奶奶”,有“姐姐弟弟”,或许还应该有“喜欢的男孩子”。 这里就很好,要什么有什么。 在搬过来的第一天,李寻欢让铁传甲提着礼物,带着奈奈去挨个拜访左邻右舍,奈奈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去了。 第70章 只要不露出那双红眼睛,在别人看来,奈奈就是那种又可爱又可怜的小孩子,她皮肤雪白,小脸尖尖的,长得细弱伶仃,眼睛上系一条四指宽的白绫,走在街上,简直让人恨不得给她点钱,再把她抱进怀里揉一揉。 按着李寻欢的说辞,奈奈父母前阵子亡故了,她伤心欲绝,哭瞎了眼睛,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而他家里也没个女人,独身带着个女孩子总不成体统,若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需请四邻多多提点。 凭着这张脸和丰厚的礼物,不出三天,街坊们都很热情地接纳了他们,也都喜欢上了奈奈这个乖乖巧巧的,身世可怜的女娃娃,时不时还有热心大婶过来送点女孩子家小玩意,比如绣了花的手绢,亦或是花花绿绿的细布织成的头花。 李寻欢毕竟是个男人,编辫子已经是他手艺活的极限了,铁传甲比他还糙,奈奈自从搬到这儿,经常被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逮住,二话不说就拉进屋里,什么双丫髻双螺髻,凡是适合小姑娘的发型,通通招呼上,再点缀上两朵绢花,婷婷袅袅,哪像个被男人养出来的? 街上人多,跟奈奈同龄的孩子更多,李寻欢有意纵着,只说不许打架,不许摘掉遮眼的布巾,其余一概不管。 小孩子的游戏无非是那么几样,画井字、弹玻璃球、跳房子、沙包……奈奈起初还不太适应,比如扔沙包的时候,习惯性地用了扔苦无的手法,生生砸穿了一家酒馆的墙,惊呆了一众小伙伴。 店伙计凶神恶煞,提着棍子追出来就要揍人,孩子们早吓得魂飞魄散,奈奈站出来挡在小伙伴前面,淡淡地说一句:“是我砸的,你想怎么样?” 幸好铁传甲刚好路过,替她扛了这个锅,不然那可怜的店家不但要损失一面墙,可能还得赔一笔丧葬费。 就这样过了三年,奈奈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孩子了,她交了七八个好朋友,也有了关系亲厚的邻家婶子,隔壁的铁匠夫妇成亲多年还没有孩子,一直把奈奈看做他们自己的孩子。 早长莺飞,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艳阳天。 奈奈起了个大早,在她自己的梳妆镜前忙活着,李寻欢问起,她抿抿唇,说朋友约了她出去玩。临走前,她不但穿了绣花最多,最艳丽的裙子,还着重梳了头发,戴上了平时不舍得戴的步摇,就连缚眼的布条,也换上了红色的丝绢。 李寻欢看得惊奇,故意道:“这是要去哪里玩?莫不是镇上又要拜黄大仙了?” 刚巧,从门外探进来一颗同样花枝招展的小脑袋,对奈奈招招手,以为李寻欢没瞧见,食指放在嘴唇上,又挤挤眼睛。 奈奈朝她打了个手势,小脑袋就缩了回去。她朝李寻欢矜了矜鼻子,笑道:“不告诉你,我要晚点回来,今晚不用等我吃饭啦!” 说完,提着裙子,三两步就跑不见了。 李寻欢深深叹了口气,假模假样道:“这丫头,从前甩都甩不脱,如今竟也有秘密瞒着我了。” 到了晚饭时候,奈奈果然没有回来,李寻欢高兴得买了整整两坛酒庆祝。 一碗酒落肚,李寻欢忽然站了起来。 铁传甲道:“少爷是担心小姐吗?” 李寻欢摇摇头,笑道:“许是我想多了。” 今日来找奈奈的丫头他熟得很,俩人在一块玩了三年,奈奈甚至还在她家睡过觉,从没见她俩打扮得这么隆重过。 小丫头甚至还擦了点胭脂,点了唇,莫不是相中了哪个臭小子? …… “小兰,慢一点呀,我簪子都要跑掉了。”奈奈一手护着发型,一手被牵着跑。 那个叫小兰的丫头也刚过十四,头发系得紧,捞起长裙子,跑得没有一丝顾虑:“快点快点,米姐说,他就在那一小会,去晚了他就走了。” 两个人穿过了两条最热闹的集市,到了镇子的边缘。 这里是山中的猎户做皮子交易的地方,人不多,不是胡子拉碴的壮汉,就是送货做生意的外乡人。 “奈奈,小兰,这儿!” 一堵墙后面,站着几个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六岁,各个羞涩的,矜持地朝一个地方看过去。 见奈奈来了,年纪最大的那个一把就将她的缚眼丝绢扯下来:“怎么还戴着这个,咱们都知道你是红眼睛啦,还躲躲藏藏的……哎呀,你的眼睛里有花儿诶,多漂亮,你叔叔真是老古板,这么漂亮的眼睛还让你藏起来。” “他过来了,快看!” 几个女孩子扒着墙,齐刷刷地看过去,奈奈也寻声看过去,这一看,心跳不禁快了两拍,一抹红云染了脸颊,心道:小兰果真所言不虚。 皮货摊前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很高,身材挺拔,好似积雪下的古松,光是这样的身姿,在镇子里就很少见,若再加上他的脸,怕是整个关外都没有的。 那是奈奈生平见过的最英俊的一张脸,两道剑眉下,是一双孤星般的双眸,【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起来更瘦削】(原著) 比他的脸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无论他的身边有多少人,只要他出现,人们的目光就一定会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匹孤狼慢慢行走在寂寞的荒野。 “没骗你吧,他每个月十五都会过来,用狐狸或者豹子皮换点钱,我盯他好久了。” 第71章 “啊,他又要走了……” “奈奈,去!” 奈奈眨着茫然的眼睛:“干嘛?” “哎呀。”小兰急得跳脚,道:“你胆子大,你去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家里哪里,订……订亲了没有……” 说到后面,小兰的脸全红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另一个胆子稍大的姐妹接话道:“要是没有定亲,就把他拉过来给我们姐妹认识认识。” “好!”奈奈抓了抓裙子,把缚眼的丝绢重新系好,狠狠吸了口气:“姐妹们,我去了,你们,你们在这里,不许走啊!” “当然,我们肯定不会走的。” “快去快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怀着一众期待的目光,奈奈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等一等!” 少年好似没听见,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走着,奈奈很快追到他前面去,少年停住了脚。 奈奈咽了口唾沫:“你好。” 少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试图透过红彤彤的丝绢看着她的眼睛。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呀?”奈奈接着道:“我叫奈奈,就住在这个镇子上,你家在哪里呀?” 少年道:“阿飞。” “噢,你订亲了没有?” 阿飞道:“没有。” 奈奈高兴道:“太好了!我有好多姐妹想认识你……” 她兴高采烈地朝墙那边指,然后震惊地发现,那些口口声声说不会走的姐妹们个个捂着脸害羞地跑掉了。 她忽然也想跑了。 阿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身手不错。”他道:“跑过来的时候,我只听得见你的心跳声。” 第41章 长大 不争气的姐妹们跑了个干净, 徒留奈奈尴尬在原地。 她虽然只有十三岁,到底也是女孩子,该懂的不该懂的, 多少都知道一些了。 她看过对门的姐姐藏在柴草垛里, 跟一个哥哥手牵着手,也看过邻居家饭馆的小夫妻在忙碌时也不忘背着人抱一抱,亲亲嘴。 更久远一点, 奈奈还在宇智波族地时, 她的哥哥也曾拉过一个姐姐的手,告诉她, 有这样亲密关系的人,叫做“情侣”, 他们之间的感情叫“恋爱”。 恋爱中的人,跟平时是大不一样的。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的梦里已很少再出现死去的亲人和无尽的鲜血,更多的,是在这个美好和睦的小镇里,在花团锦簇, 依山傍水的地方, 她也拉着一个人的手, 把自己看过的风景讲给他听,他会下河里捉鱼给她吃,会在危险来临时将她护在身后, 也会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凑近她, 亲一亲嘴,然后两个人抱在一块, 每当这个时候,奈奈都会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梦境的虚幻让奈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或许看清了,醒来时也忘得一干二净,那张脸似乎也在常常在变化着,她也曾努力的想要记住对方的脸,记忆却每次都会告诉她不同的答案。 那个人有时是李寻欢,有时是铁大叔,是镇上认识的人,还有几次是死去的哥哥。 梦醒之后,奈奈通常都会坐在炕上发呆,这时,李寻欢就会坐过来揉她的脑袋:“怎么了?” 奈奈装作还没睡醒的迷糊模样,磨蹭着扑到李寻欢怀里,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在他胸口,脖子上亲一口,品味着,跟梦里的怦然心动完全不是一回事。 见到阿飞的那一刻,就好像梦境照进了现实。 奈奈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剧烈,连耳膜都在发麻,手指冰凉,看着阿飞朝自己露出探究的神色时,她简直恨不得瞬间消失。 那些关键时刻逃跑的姐妹肯定也是这样的! 他呢?他怎么想?他是不是……奈奈不知道,她不敢抬头看,不由得摸摸发髻,不知道乱了没有,步摇还在不在原位? 奈奈胡思乱想着,他似乎说了什么话?完全没有听清楚啊…… “你……”奈奈咬着唇,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抬头道:“要不要跟我去那边坐坐?” 她很坚定地指着那面“背弃之墙”。 阿飞看了眼天色,道:“不了,我要回去了。” 奈奈硬着头皮跟了一步:“你……你下次还来吗?我还能来找你吗?” “随你。” 少年走了,姐妹们河流入海般从四面八方重新聚集在墙下,有人在抠墙上的土,有人在碾脚下的沙。 “叛徒!”奈奈大声道:“你们这些叛徒!” 小兰期期艾艾道:“你别生气嘛,这也不能怪我们啊,你直接指过来,他一往这边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溜走。” 一句话,其余几个人都在点头。 奈奈撅起嘴。 其中一个姑娘道:“那人,叫什么名字?订亲了没有?” 奈奈道:“他叫阿飞,是个孤儿,没有家,长在荒野里,当然没有人给他订亲,他会武功,身法很快。” “这是他告诉你的吗?” 奈奈道:“名字是他告诉我的,其余的都是我猜的。” 一般人做出这样的猜测,定然会收到姑娘们嘘声一片,奈奈不一样,她在姐妹堆里向来有“神算子”的名号,百猜百中,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一致派她出马的原因。 小兰道:“你还猜到什么了?快说给我听听,不许藏私!” 奈奈头低了下来,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不喜欢我,下次他再来这里,你们努力吧。” 第72章 …… 奈奈回去的时候,铁传甲正收拾碗筷,见她霜打茄子似的进来,不由得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被谁欺负了?” “铁大叔,还有饭吗?” “我去买点,想吃什么?” 奈奈疲惫地摇摇头:“没胃口,大叔肯定打酒喝了,给我也喝一点。” 铁传甲当即皱起了眉,很不赞同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铁大叔十三岁的时候没有喝酒吗?” 铁传甲一噎,事实上,他喝酒的年纪最早可以追溯到六七岁。 正说话时,李寻欢走了进来,双手搁在背后,也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奈奈也不在意。 “怎么了?忽然要酒喝?” 奈奈哭丧着脸道:“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少年,我……他就是我梦里的人,我爱上他了!他却没有看上我。” 李寻欢在心里差点笑破肚子,却没有表现出来,耐心道:“哎呀,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快拿酒来,给我们奈奈好好消消愁。”说到后面,实在没憋住,跟着铁传甲一块大笑起来。 他们越笑,奈奈的脸就越红。 “笑吧,反正,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懂什么是爱情的。” 李寻欢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不懂?” 奈奈道:“不是年纪大的人就会懂得什么是爱情的,有些人可能孩子都生了八个,可他还是不如我懂。 李寻欢正色道:“正要请教。” 奈奈道:“爱情往往都发生在一瞬间,你知道吗,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跳得飞快,他跟我说话,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进我心里,他才刚刚走,我就控制不住地想他,一想到我们今后或许再也不会见面,我的心就很难受。” 她捂住心口,重新说了一遍:“我很难受。” 李寻欢总算没有笑了,大手落在奈奈的头上,认真地打量她,小丫头似乎的确要比三年前长大了那么一点。 这是好事。 谁说十三岁的女孩就一定不能懂得爱情? 这三年来,她已收获了亲情、友情,再加上爱情,她的人生也就圆满了,就算这爱情尚且幼稚,那又有何妨? 至少她不会再说要杀了所有人这种话了。 李寻欢很欣慰,循循善诱道:“他不喜欢你,这可怎么办?” 奈奈托着腮陷入了思考,忽然一拍大腿:“我有办法了!” 李寻欢微笑道:“哦?” 奈奈兴奋道:“他下次还会去那里,我就率先埋伏好。”她捏了捏拳:“我要先把他腿打断,关起来,让他每天只能见到我一个人,他若说爱我,我才会给他食物和水,他若是顽抗到底,我就把他拖进幻境里,用最痛苦的刑罚折磨,在他坚持不住的时候放出来,对他稍微好一些,这样他就一定会爱我了。” 李寻欢微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离小丑也就差一个圆圆的红鼻子。 他的表情就好像被打断腿关起来的人是自己一样。 第42章 及笄 铁传甲看了看奈奈, 又看了看李寻欢,什么都没说,悄悄地走了, 不走不行, 待会少爷要是打孩子,他不能拦,又不忍心看。 奈奈完全没有发现铁传甲走了, 她连李寻欢惨变的脸色都没有注意到, 正在为自己绝妙的注意感到得意,自顾自的兴奋道:“下个月, 对,下个月他还会来, 到时候我先打断他的腿,把他绑回来!”正要问问李寻欢家里有没有好看一点的麻袋,一抬头,被李寻欢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生气了?” 李寻欢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着她。 通常这个时候,都是李寻欢预备管教她了, 包括但不限于口头说教、戒尺打手心、还有抄书, 最过分的是三天不许出去玩。 李寻欢是个很严厉的长辈, 却很少用这些法子管教她,奈奈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个很乖的孩子。每一次管教她都心服口服, 唯独这次,她委屈极了, 嗫喏道:“我说说而已嘛。”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闭着眼睛道:“你打吧, 这次抄《论语》还是《仪礼》?” 李寻欢叹了口气,奈奈忽然觉得手心儿一重,睁开眼,手里竟放着一只木头雕刻的小兔子,也不知上了什么漆,白亮亮的,也就少女拳头那么大,可爱极了,奈奈一看眼睛就放了光,什么失落、委屈通通忘在脑后,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这是给我的吗?” 她虽然这么问,但心里早就把小兔子当成自己的玩具,爱不释手。 李寻欢道:“喜欢吗?” 奈奈叫道:“喜欢!” 李寻欢道:“拿来。” “干嘛?”她撅起嘴,把小兔子藏到身后。 却不料李寻欢居然扳过她的肩膀,硬生生把兔子给抢了回去。 奈奈眨眨她的兔子眼,都快哭出来了。 李寻欢道:“这只兔子和那个少年,你更想要哪个?” 奈奈道:“我都想要。” 李寻欢道:“你只能选一个。” 奈奈叫道:“这……这怎么能选呢?,小兔子是大叔亲手为我刻的玩具,代表着亲情,而我对阿飞是爱情!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李寻欢淡淡道:“哦,原来他叫阿飞。” 奈奈的脸颊红了红,低下头不吭声了。 李寻欢道:“我早就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么快就忘了?你只不过失去了一样玩具就如此难过,可那个被你爱慕的少年,他却因你而失去更宝贵的自由,你说,他又该多么痛苦?” 第73章 “倘若也有人这样对你,你会心甘情愿的爱他吗?” 奈奈眨巴眨巴眼睛,红眼睛里闪烁着困惑的光,李寻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很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过了一会,奈奈思忖道:“极有可能,我想来想去,越发觉得这种法子简直再好用也没有了!幸好我比较厉害,没有人能这样子对我。” 李寻欢不可置信道:“你愿意别人这样子对你?” 奈奈摇头:“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他就愿意了?” 奈奈理直气壮:“他不愿意也没法子,谁让他打不过我呢?” 李寻欢道:“假如有人打得过你呢?” 奈奈道:“那我只能认命了,又能怎么办?这世界本就强者为尊,谁的拳头大就要听谁的!” 李寻欢重重地放下杯子,瞪着她:“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奈奈撅起嘴:“不敢,我只是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理而已,大叔活了这么大年纪,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她又伸出了手,因为她看到李寻欢已经在找戒尺了。 ……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这天小兰起了个大早,提着一个漂亮的小篮子过来敲了李寻欢的门。 是铁传甲开的门。 “奈奈呢?”她没进去,抻着脖子往里看。 李寻欢把人请进来,还给她拿了一碟炉果,一碗蜜茶,笑吟吟道:“你要找她出去玩?” 小兰吃了一嘴渣渣,拍了拍手,道:“后山的李子树结果了,我们几个里就奈奈爬树最厉害,我找她一块摘果子去。” 李寻欢道:“她恐怕……。” 还没说完,就见奈奈提着篮子从里屋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来了来了,我正算着日子呢,你到先找来了。”她朝李寻欢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等我摘了李子,一定把最甜的留给大叔。” 李寻欢咳了一声,板下脸道:“论语背完了?” 奈奈胸脯一挺:“随便考,哪一句在哪一页我都记得,只要有一道题答不上来,或者答得慢了,就罚我在家里关一辈子。” 李寻欢自然相信她的话。 他也知道奈奈并不是真的把一整部《论语》全背下来,而是她的眼睛有一种复制的能力,只要是她看过的东西,通通都能复制下来,印在脑子里,与记忆力无关。 换句话说,她只是看在眼里,并没有记在心里。 李寻欢无奈摇摇头:“今日不学论语,教你学些别的。” 他朝书案遥遥一指,半人高的书堆在那。 “什么时候把它们看完,通晓文意了,再放你出去。” 那是一整套的四书五经,铁传甲连夜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齐,这些经典都是李寻欢从小背熟看烂的了,他一向觉得儒学迂腐不堪,但拿来教导奈奈,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也不指望奈奈能做学问写多么精妙的文章,只盼着她能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心存“仁”,就已经足够了。 奈奈朝桌案看了一眼又一眼,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从前大叔虽然也会抽时间教她读书识字,但学的更多的还是武功,更没有阻止她出去玩啊!。 非但没阻止过,反而很鼓励她出去跟别人玩儿,现在是怎么了? 李寻欢很和善地对小兰道:“不如你也留下来陪奈奈一起读书吧,女孩子多读些书也不是坏事。” 小兰自然也看到了那些书本,她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光看封皮就觉得头晕了,抱紧了小篮子,连连后退道:“不了不了,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我要走了,李叔叔再见。”溜得比来时还快。 奈奈在她身后跳脚:“喂!你就这么跑了?没义气!” …… 四书五经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光是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李寻欢就旁征博引地讲了好几天,毕竟是中过探花的人,哪怕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学问荒废了不少,但教教小孩子,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很充足的。 奈奈一开始还很排斥,仗着写轮眼的复制,课也不好好听,顶嘴到快,常常李寻欢说一句,她有一百句等着,慢慢的,她发现了李寻欢带给自己的新世界是那么的精彩绝伦。 小李探花惊才绝艳,执书提笔时,那种伤感颓废,那种被风霜苦痛所折磨的身躯好似重新焕发了光彩。 几个月下去,一个爬树打架,跳脱顽劣的小女孩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着文静了许多。 她渐渐地,从一颗在风雨中飘摇的野草长成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用李寻欢全部的心血浇灌出来的。 李寻欢没有只教奈奈儒家经典,她十四岁的时候,诸子百家、唐诗宋词汉赋也慢慢地开始教了,让铁传甲去买的书也越发刁钻,有好几本书,即便花重金托行商的队伍去买,也买不到,李寻欢只能凭记忆手抄给她。 等到奈奈将满十五岁,她所看的书就已不单单是正统的经史子集了,从第一本《柳毅传》到《莺莺传》《牡丹亭》,再到后来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等等,反正大户人家从不许女孩子看的“邪书”“□□”,只要李寻欢知道书名,无论花多少代价,都会买来给奈奈看。 话本子都是他精心筛选过的,表达的故事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善良美好的人才能获得爱情,痴情相守默默付出才能感天动地,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凡是心术不正,搞阴谋诡计,耍心机玩手段的通通万劫不复。 第74章 ——倒不是期望奈奈日后面对心上人如何卑微恳切,如何牺牲付出,他只希望这些故事能中和一下奈奈时不时冒出来的可怕念头。 十五岁,按照簪缨世家的规矩,该是行及笄礼的时候了。 这时候的女孩子,正像个花骨朵,日后开出来的究竟是牡丹还是毒草,就看这一年了。 垂髫少女的发髻被平平整整地绾起来,几许碎发垂在耳边,她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穿着一套百花罗裙,外套一件鲜红的褙子,李寻欢坐在上首,俯身将一盘金珠宝玉的发饰一个个戴在她头上。 步摇轻晃,奈奈垂着眼睛,婷婷袅袅地站起身,美得像一幅画。 她还是那么瘦弱,自带一股弱柳扶风的气质,个子长高了不少,雪白的肌肤在珠宝的映衬下隐隐泛着珠光。 不知为何,李寻欢忽然有些眼热,对着这张朝阳初生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小小的孩童倒在血泊里呼吸微弱,血红的双眸里满是戾气和伤痛。 那时候,她好似随时都准备杀人,也随时准备被人杀死。 而现在,她的眼睛虽然还是血红色,里面却充满了安宁恬静的神采。 过了今天,她就不是小孩子了,她是少女,如明珠般的华美璀璨的少女。 这让李寻欢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感伤? “大叔,你哭了?”奈奈有些诧异,眼前这个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男人,眼中竟也会泛着泪花吗? 她递上手绢,笑容甜甜的:“大叔一定是高兴极了吧?” 李寻欢笑道:“是啊。” 他拉过奈奈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地打量着她,小姑娘今天的大日子,略施粉黛,点着润红的口脂,不由得笑道:“我忽然想起来,你当初说你爱上了一个少年,他却不喜欢你。我想,他现在若瞧见了你,说不定悔得恨不得去撞墙。” 奈奈立刻羞红了脸:“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 不经意间,她忽然瞥见李寻欢的鬓角,五年了,记忆中那个落拓潦倒的大叔如今已添了许多白发,眼角也生了皱纹,可是他的那双眼睛仍似五年前一般,仿佛透着一点碧色,望着那双眼睛,就好像看见了春风拂过柳梢,细雨点撒在花前。 其实,大叔长得比那个少年还要好看许多呢。 这些年,他独身抚育着她,夜深人静之时,是不是也像书里说的那样,衾寒枕凉,寂寞难捱?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看见他独自一人在月下徘徊,凝视着远方。 奈奈叹了口气:“大叔,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什么是爱情吗?” 李寻欢含笑道:“想必你又有了不同的想法,这我倒要听一听。” 奈奈抿抿唇,道:“那时我年纪太小,见了个好看的男人就喜欢得要命,明明什么都不了解,还口口声声说爱他,实在很幼稚。” “如今细细想来,我对他的感情只是剥夺,侵占,控制,这是欲望,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应该是付出,陪伴和奉献,是点滴相处中的细水长流,是你只愿看着他幸福,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 李寻欢一边听一边点头,心情愉快极了,这些年的辛苦教导总算没有白费,他甚至还解下腰间的酒囊浅饮一口来庆祝。 “听你这样说,便知道你的确已长大了。” 得到肯定,奈奈眼中顿时泛起了激动的泪花,一双手也因过于激动而紧握在一起:“我的确错了,我从前就没有意识到,其实我一直爱的人,是大叔你啊!” 李寻欢一口酒喷出去浇了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奈奈接着道:“大叔也一定是这样爱着我的,是不是?等我长大的这些年,你一定很寂寞吧,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不如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们就成亲怎么样?” 不得不说,李寻欢这三年来身体确实调养得不错,否则怎么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咳嗽?若是放在五年前,现下不说立即猝死,只怕也得被气昏过去。 第43章 嫁娶 江湖人都知道, 小李飞刀排在兵器榜第三位,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三,却很少有人知道, 李寻欢言辞之犀利绝不亚于他的飞刀。 他很少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十五岁的奈奈, 用着玩笑话的口吻,用着最冲动的语气,眼中却带着飞蛾扑火的坚定, 在及笄礼这天, 对他说:“大叔,你娶我吧。” 这样的话, 着实把李寻欢吓得够呛。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女儿,你在说什么疯话?” 奈奈一副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 执了他的手,认真道:“我知道啊,那也没关系的嘛,从今天开始你把我当成妻子就好了呀。” 她眼中含了水光:“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让你独单的,也绝不会让你伤心。”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你不是也很快乐吗?那让我们走得更近一些, 你娶了我, 就不用避嫌了,我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好吗?” “是怕被人指指点点吗?我们可以搬家呀,换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大叔也只不过比我大二十五岁而已,我看外面老夫少妻多得是呢。” “你已经为我付出了那么多, 为什么不让我回报你一次呢?我是真的……很喜欢,很爱很爱大叔你的。” 李寻欢这才真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75章 他有些生气, 不是气奈奈,是气他自己。刚赞扬完小姑娘成熟的爱情观,转头他就被“成熟的爱情观”牢牢套住。 他反口说奈奈说的不对吗?这些年,他不正是如此待她的吗? 李寻欢没有亲生的孩子,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养育一个十岁的女孩,只知道对她好就行了。 奈奈不会梳这个时代的发式,李寻欢便在晨起时为她梳头,小姑娘的发丝在他手里变成两条精致的小辫子,到后来她也会为他束发,两个人的发带经常混着用,偶尔还会往对方脸上蹭刨花水取乐。 她经常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孤零零地抱着枕头哭,李寻欢看得心疼,就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念童谣哄她入睡。 更不要说平日里琐碎的小事,女孩子长得快又爱美,衣裙鞋袜每个月都要换几身,奈奈喜欢亮晶晶的首饰,他就请最好的工匠为她锻造,更亲手为她雕刻许多小玩具,胭脂水粉关外买不来,他就托来往的商队买中原最好的,总之别家的女孩有的,奈奈也要有,别家女孩没有的,李寻欢也会为她考虑周全。 读书识字,抚琴弄曲,骑射武艺,这些东西通通都是李寻欢手把手教给她的。 近两年来,小姑娘常有偷懒顽皮的时候,过了饭点还团在炕上看话本子,吃完的瓜果皮扔得到处都是,他也不生气,最多坐在她身边,揪着她的小辫子晃一晃,笑她远不如小时候勤快了,再这样下去,日后八成要嫁不出去。她笑嘻嘻地说:“是呀,嫁不出去怎么办?” 那时候李寻欢是怎么回答的? 他刮着她的小鼻子,笑道说:“那我只好养你一辈子了。” 他忘了,自己并不是她亲生的父亲啊,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年长她许多,时时在她身边照顾她,教养她的成年男人。 小姑娘云鬓花颜,望着他时,有几分少女的羞涩,更多的是热烈的爱意。孩童时执拗的神情早已被岁月埋葬,不知在何时悄然换了样子,他竟未曾发现! 李寻欢终于意识到,奈奈是认真的,这些话绝非兴致上头随口胡言,是她渐渐明晰自己的心之后,在脑海里盘桓了无数次的。 李寻欢张了张嘴,又闭上。 诚然,他完全可以立即拿出长辈的身份训斥她,说她目无尊长,恬不知耻有悖人伦,或许还可以罚她把三纲五常抄个一两百遍,但他清楚的知道,奈奈的话固然是错,但错,绝不在她! 是自己的错,是他自己没有明晰界限,诱惑了她。 “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女儿,绝没有……”李寻欢徒劳地解释,奈奈却不预备听,而是对他微笑着,展露着自己势在必得的决心。 “今日就成亲的话,对大叔来说确实太突然了,我又想了想,我现在的年纪确实还有些小,这样吧,我们可以先订婚,等过两年再把婚事办了。” “不管大叔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 李寻欢怔怔地看着她飘然离去。她就像卸下了什么枷锁似的,脚步是他从未见过的轻快。 震惊之余,他忽然又升起一些庆幸,该庆幸吗?至少奈奈没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杀了所有人”这样的话。 至于会不会把他囚禁起来,那也难说的很。 …… 暮色四合。 桌子上堆满了空酒瓶,自从李寻欢决定戒酒开始,五年来他沾过的酒加起来还没有今天多。 他想把自己灌醉,但是越喝越清醒这种事,他也没法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铁传甲,这个忠心的仆人,不离不弃的好兄弟,他前些天跟着商队去贩货,今日才回来,定然还不知道奈奈这个疯丫头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少爷。”铁传甲道:“我方才碰见小姐了。” 李寻欢讪笑:“她一定跟你说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铁传甲平平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当少夫人,还请我来说媒。” 酒杯在桌子上滚了一圈,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寻欢好像第一次认识铁传甲这个人似的,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甚至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对你施了幻术?” 铁传甲道:“没有。” 李寻欢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是来给我说媒?你……你想我娶……娶奈奈?你昏了头了不成?” 铁传甲道:“十年前我被人一掌打下山崖,多亏了少爷相救,这份恩情,铁传甲便是一生一世也不能报答万一,我这一生,只要能看着少爷过得快活些,便已心满意足。有了奈奈,少爷就忘了前尘旧事吧!” 李寻欢道:“你的心意我如何不知?可她……我一直将奈奈看做是我的女儿,这些年你也都看在眼里,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也是我能做得出的么?!” 铁传甲道:“这又有何不可?少爷你跟小姐本来也没有血缘关系,连师徒之礼也未行过,她如今又一心爱慕于你,少爷便娶了她又有何妨?” “小姐年纪或许小了点,却也是少爷您一手调丨教出来的,依我看,小姐跟您正相配呢。” 李寻欢脚下一个踉跄,约莫是酒劲儿上来了,他痛苦地捂住了头,就觉得自己要是被气死了,铁传甲也一定有份! …… 这一整天奈奈也不知跑去哪了,到了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她把自己洗得很干净,还在身上涂了香膏,人还没凑近,浓郁的香味先钻了进来。 第76章 李寻欢看着她,就觉得事情要遭。 他故意沉下脸,冷冷道:“你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过来做什么?” 奈奈白润的脸颊略红了红:“算起来,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跟大叔一块睡觉了,你要赶我出去吗?” 李寻欢一下子绷紧了全身,只觉得血液全涌到头上去了。 自然是要赶她出去的,且不说她的念头明明白白地展露在他眼前,就算她没这个念头,李寻欢也万万不能再跟她同榻而眠了。 自己不要脸无所谓,小姑娘还要呢! “你这像什么话?快出去!” 奈奈一向很听李寻欢的话,只有这一次,她非但没出去,反而很自然的钻进他的被窝里。 谢天谢地,她没有脱衣裳,亵衣穿得严严实实的。 李寻欢手背捶在额头沉沉一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道:“好好好,你喜欢睡在这里,也随你。我出去睡。”提了外衫就要走。 他当然走不出去。 猛然间,四周的一切都在变化,房门在扭曲,天和地都在旋转,目之所及,只剩下黑与白在交织。 渐渐的,他连一点白都看不见了,只有黑。 在这一片黑暗中,他却连动都不能动,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简陋而狭小的房间里,烛火惺忪,奈奈打了个哈欠,抱着李寻欢,就像一只贪吃的树袋熊,又像一只正在同主人撒娇的猫。 她很开心。 从来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世面上少见的孤本,还是花样精巧的铜簪……十三岁遇见的少年从她生命中悄然溜走已是个意外,这一次,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铁大叔睡在外间,门窗包括房顶都被土遁挡了严实,没有人能闯进来,更没有人能出得去。 她不是一开始就想这么做的,今天她找了她的姐妹们诉说着她的苦恼,姐妹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什么两情相悦最重要,若是不成,干脆赌一票大的。 奈奈的一双血红眼睛立刻瞪大了:“怎么赌?” “失身于他!” 四个字,让她的心砰砰乱跳,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她嘴上说着:“这怎么能行呢?”心里却想:“这个主意实在不错。” 大叔对她当然有感情,不管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那都不重要,只要有情,就算两情相悦。 那么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强迫了。 其实这样的场景常常会出现在她梦中,如今做起来也没什么真实感,空虚的仍像一场梦。 奈奈不会允许这一切变成梦境的。 望着李寻欢的睡颜,她的手指慢慢抚摸过他的脸庞:“我知道明天早上你一定会很生气,但一定不舍得生气太久,只要我哭一哭,你就什么重话都不舍得说了。” 李寻欢近些日子总说她越来越懒散了,奈奈却不这么认为,瞧啊,剥掉他衣服的动作实在麻利极了。 “小兰说这叫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后悔想也跑不掉啦,你要对我负责的!” 奈奈很快也把自己的衣裳脱干净,紧紧地贴着他,被子一盖,花瓣一样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心跳得快极了。 “就像小时候一样呢。” “不过我已经长大了,这样睡几次,我是不是就会有孩子了?”她笑得开心极了:“我和大叔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 “叫什么名字好呢?” 她怀着美梦,慢慢睡熟了。 第44章 故人 李寻欢这么多年以来, 从未像今天睡得这么香甜,连梦都没有,暖阳从窗子探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 从头到脚都无比的惬意舒适。 假如他怀里没有抱着奈奈的话。 李寻欢略微一动奈奈就醒了,她“呀”了一声,羞涩地拉着被子, 脸红红的, 笑着道:“大叔睡得好吗?” 她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现在我们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 已有了夫妻之实,或许还会有个孩子, 你就算不娶我也不行了!” 李寻欢冷静了很长时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小姑娘对于男女之事一点也不懂,否则这一夜若真发生了什么, 必定叫他悔恨终生! 小姑娘不会永远都是小姑娘的, 她迟早会懂得男欢女爱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到时候再来这么一次……秋风渐起的季节,李寻欢只觉得后背像被冰刺骨一样的凉。 他穿上衣衫,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土遁已经解开, 没有人知道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街头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这一切都好似与昨日没什么分别,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奈奈有些慌了, 她料想大叔必定会狠狠地骂她一顿,或者异想天开些,他会怜惜的把自己抱在怀里,订下婚期。他都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奈奈愣了片刻,利索地穿好衣服追上去。 “大叔,大叔……李寻欢!”奈奈追上去拉住他的手,本想哭给他看的,却不知为何,眼泪怎么挤都挤不出来,她只好干巴巴道:“我错了,我又惹你生气了。” 从前她犯错时,只需这样说一句,李寻欢就一定会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告诉她自己并没有生气,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性子更顽劣了些,他也很少苛责,最多也就是打一打手板,绝不会打多,更不会打得太重。 第77章 这一次,李寻欢什么都没做。 奈奈鼓起勇气,仰头看他的表情。 李寻欢逆光而立,俯下身,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脑袋,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大叔……”奈奈也有点想哭了,她穿得单薄,清晨风凉,一身里衣被风裹挟着,眼里的血红好似随时都会滴下来。 “大叔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她抽了抽鼻子:“大叔学问那么好,武功也好,想必有很多人非你不嫁呢,而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小丫头……” “你真的想嫁给我?”李寻欢问了这么一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喜怒。 奈奈没有迟疑,狠狠点了点头:“嗯。” 他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奈奈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反正我就是喜欢大叔嘛,我想每天晚上都跟大叔睡在一起,一个人的话,真的很孤单啊。” “我明白了。” 李寻欢道:“我可以娶你,可将来你总免不了要后悔。” “我绝不后悔!” “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的决定说绝不后悔。”李寻欢道:“奈奈,你记着,有些错只要犯一次,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无论你有多后悔,就算你去跳河,去上吊,就算你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没办法挽回。” 奈奈忐忑地听着,等着自己的宣判。 李寻欢叹息一声:“我已没有机会了,但是你还有。” 奈奈没有听懂李寻欢的前一句,但她听懂了后一句:“你是说……你真的愿意娶我了?” “是,但不是现在。” 奈奈雀跃地看着他:“那是什么时候?” 李寻欢道:“五年以后,只要你五年以后还愿意嫁给我,我就一定娶你,这五年,是给你后悔的机会。” 奈奈一下子扑进李寻欢怀里,激动得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好,好,只是五年而已,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一定不会后悔的,你……你也不要骗我。” 五年的确不长,却已占了她来到人世间三分之一的时光。 李寻欢道:“我绝不骗你,但像今天这样的事,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了!” 奈奈撅起了嘴:“我可以不拉你进幻境,但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她没去看李寻欢的表情,脸上还是孩子的倔强,重申了一遍:“不管怎么样,我就要跟你一起睡!” 李寻欢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苦笑道:“你一定是上天派来考验我的。” …… 当李寻欢说搬家的时候,不但铁传甲感到意外,奈奈也有些吃惊。 “我们在这里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呢?” 李寻欢对奈奈说的理由是:“我们如今这样的关系,怎么还能留在这里?若是传出去,你年纪小,人家不会说你,只会说我禽兽不如。” 其实李寻欢不怕闲言碎语,小李探花曾经狂嫖滥赌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他也不在乎,他只怕奈奈听了受不了。 他不敢拿自己的教学水平去赌。 奈奈自然欢天喜地,一面说要去收拾东西,一面又想着跟姐妹们告别。饶是铁传甲一向沉默,也不由得喜上眉梢:“少爷能放下前尘往事,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看着奈奈走远,李寻欢才深深叹气。 他看了铁传甲一眼:“我得多混帐,才能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下手?” “我们出关去,中原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杰出的英豪,等她慢慢长大了,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难道还会把大好青春白白耗费在我身上?” 铁传甲道:“若是到那时候,小姐还是……” 李寻欢道:“那时候她已不是孩子了。” …… 北风卷地,漫天飞雪。 好像才入秋几天,寒冬就跟着一场大雪来了。 马车碾过冰雪,也碾碎了呼啸的寒风。 李寻欢坐在车里喝酒,奈奈搂着他的腰,睡在他的怀里。 奈奈的毛病还是像五年前一样,坐上车就爱犯困,马车走了十天,她就在车上睡了十天,白天睡饱了,晚上又来闹他,李寻欢也没什么法子,每每虎下脸说:“白天不许再睡了!”可真当她呵欠连天倒在他身上的时候,李寻欢却怎么也不舍得把她推醒。 旅途漫长而寂寞,车厢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充满了酒香,长久的被酒气熏着,就连李寻欢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掀开貂皮做的帘子,朝窗外望去,这条路他十年前已走过一次,他记得要不了多远就是关口了,天黑之前就能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寒风入窗,困意渐去,而马车旁竟有一行孤独的脚印绵延向前。 是什么人赶风冒雪,走在这万里无垠的冰雪之中? 看脚印,那人应当走得很疲惫了。 正感叹着世间的诸多不易,后背就被一个暖融融的身躯贴了上来。 “大叔在看什么呢?”奈奈揉揉眼睛,刚张开一条缝,复又闭上:“你不是嫌我晚上闹你么?陪我睡一会吧。” 李寻欢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瞌睡虫,你看外面。” 奈奈摇头:“我不看,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说完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大叔好像在跟谁说话,大叔想邀那人上车来,那人却不肯,然后还说什么喝酒不喝酒的,她总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像是在哪听过似的。 第78章 她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醒来时马车已行到了一家饭铺前,这里是关口,小小的饭铺里坐了很多人,奈奈用白绫缚了眼,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了不凡的热闹。 三个人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酒菜还没上,铁传甲就去前面的客栈里订房间了,临走前奈奈还特意强调一声:“不用单独给我开房间,我要跟大叔住在一起。” 声音不大,却惹来许多人的目光,几个穿着羊皮袄,敞着胸怀的客人刚刚还在谈天说地,这会儿已用探究的目光把奈奈从头看到脚。 李寻欢咳了一声:“去吧。”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在看向棉布门外,像是等着什么人似的。 【铁传甲道:“那孩子脚程不快,约莫要起更时分才能到这里。”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看他也不是走不快,只不过是不肯浪费体力而已,你看见过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么?假如前面没有它的猎物,后面又没有追兵,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为它觉得光将力气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引用原著) 奈奈歪过头:“你们在说谁?” 李寻欢道:“那会儿你还睡着呢,是个……” 话还没说完,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忽然劈在了桌子上! “好一对妖男怪女,让我找了这许多年,不期在这遇见!”挥剑之人正是先前穿着羊皮袄大汉中的一个。 他看起来很愤怒,也有着视死如归的决绝:“今日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让我砍下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脑袋!” 李寻欢坐在原位没动,他的手死死按着奈奈的手,而铁传甲则压着奈奈的肩膀。 两个人这样防备一个单薄瘦弱的姑娘,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羊皮袄大汉却不觉滑稽,他眼角的肌肉在抽动着,握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第45章 相识 李寻欢虽然不认识这个人, 却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了,进来前,他看见许多空镖车停在客栈门口, 镖车上面还插着鲜红的旗帜, 而这人与同伴的衣饰,也正是进出口子的镖师打扮。 关外隐居十余年,跟他结下仇怨的镖局, 也就一个金狮镖局了。 五年前雪原上的那一场星坠, 虽全歼了马匪,但商队与镖师们也遭了池鱼之殃, 死伤大半——其实即便奈奈不出手,那些人多半也得给马匪杀了, 可也让李寻欢很过意不去。 没有人知道星芒陨落是写轮眼的力量,大家只当是天灾,包括眼前这位持剑的镖师,他对上李寻欢一行只是为了“疾风剑”诸葛雷复仇。 在他眼里,诸葛雷大镖头是好心援手仗义相助,却被这对忘恩负义的狗男女杀了!事后收拾残局的时候他看过诸葛雷的尸身, 一柄飞刀钉入头骨, 出手利落狠辣。 他只是个出江湖不久的小人物, 多亏了诸葛雷一路提携才能在金狮镖局谋了个镖头的身份,这份恩情还未能报答万一,诸葛雷却被人害死,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奈奈一被按住知道这是大叔不让她出手的意思,也就乖乖坐着不动了, 只听李寻欢道:“阁下可是金狮镖局的副总镖头,当日之事的确抱歉的很, 可也事出有因。” 羊皮袄汉子厉声喝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因!”说罢,剑锋横扫,直奔李寻欢的咽喉,李寻欢坐着没动,连兵器都没有亮出来,那柄剑却无论如何也挨不着他身! 他甚至还能分心对铁传甲道:“去前面客栈订房间吧。” 铁传甲立刻明白了李寻欢的用意,拍拍奈奈的肩膀道:“小姐跟我一起去吧,看看晚上还要些什么,我是个粗人,想不了那么细。” 奈奈朝李寻欢“看”去,便在这时,镖师剑锋一转,斜挑向她的面门,李寻欢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迎上剑锋,只听“当”一声,生铁锻造的利剑被折为两段! “去吧,我也乏了。”李寻欢微笑道:“等下我便过去,帮我收拾好床铺,记得莫要在床上吃东西。” “唔。” 铁传甲领着奈奈出去,将乱哄哄的嘈杂声抛在身后。 棉布门帘一掀,冷风扑面,她正要出去,外头却有两个人要进来,门窄,奈奈就住了脚往旁边让让,她蒙着眼,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身旁铁大叔呼吸一凝,身上的肌肉绷紧了些。 “怎么了?” 铁传甲压低了声道:“没事,走吧。” “慢着!” 一道沙哑的,仿佛粘了油的戏谑声音从身后传来:“想不到这偏僻之处竟能遇见这样的小美人。” “小美人缘何遮住眼睛?莫不是害羞?哈哈哈,快摘下白绫让我兄弟看看啊!” 奈奈转过身,要摘白绫的手刚抬起来就被铁传甲拉住了:“少爷休息要紧,别理他们。” 又听另一道声音高声道:“哪个是金狮镖局的赵老二?” 穿羊皮袄的镖师扭过头道:“我便是赵老二,你又是何人?” 那声音道:“将你从口子外带回来的包袱留下,若是能在地上爬一圈,我心情好,便饶你一命。” 奈奈皱眉,拉了把铁传甲:“这两个人是谁?铁大叔似乎认识呢。” 铁传甲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不必理会。”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那个撩拨奈奈的声音哼哼两声,冷笑道:“这位朋友说话未免有些不好听啊。” 第79章 奈奈连理都没有理他,由铁传甲牵着走出门,那声音似乎还想拦着,刚有动作,便是一道破空之声,压抑的惊呼尽数憋在了喉咙里。 小小饭铺中,已有人窃窃私语 “是他!他……他怎么会在这。” “飞刀!是了,除了兵器谱的那位,还有谁能发出这样的飞刀!” 奈奈走了出去,心想对付这几个人,用写轮眼或者忍术实在犯不上,光是大叔的身手就足够料理他们了。她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把床铺得厚实一些,待会还得让店小二多烧点热水,去去这一路的寒气。 肉干果脯乳茶之类的零嘴自然要备齐,大叔虽然不许她在床上吃东西,但晚上她睡不着的时候,大叔给他念话本子,总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铁传甲正在跟店小二订房,奈奈就去搬马车里的东西。她的眼睛虽然蒙着,但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因为不能时常睁眼,这些生活中的小事她已练得很熟了。 忽然,她听见饭铺传来数声惊叫,那个讨厌的声音道:“早就听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我今日倒想见识见识!” 又听他道:“你若能这么来一下,我非但把这个包袱给你,就连脑袋也给你!” 奈奈低头笑了笑,大叔的飞刀她是见识过的,哪怕她开着写轮眼,要捕捉飞刀的轨迹也着实练习了几日功夫,凭他? 忽然,她听见一道极熟悉的少年音不远处响起。 “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原著) 她听着那道声音的主人走进了饭铺,抱着貂皮的手忽然收紧! 这声音……马车上,她半睡半醒时,就已听见过这声音,冷冷的,有些许沙哑,仿佛清泉击向岩石,象征着主人的清越与坚韧。 不对,这声音应该在更早时她就听过了!是谁呢?那个人明明就在她脑子里,在她心口边,明明呼之欲出,却总差了那么一点。 是谁呢?他到底是谁? “小姐?”铁传甲走过来:“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你……” 奈奈把貂皮往铁传甲怀里一送,一把扯下缚眼白绫:“我要去看看!” “诶!” 铁传甲到底慢了一步,奈奈已跑了进去。 她总算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十三岁那年的一见钟情,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她以为年幼不懂事的悸动早已算不得数,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 少年提着简陋的铁剑,剑尖滴着血,就那么站在饭铺里,仿佛站在了世界的中央,这就是她最初的梦啊。 饭铺里倒伏着两具尸体,大部分人逃了,少部分人在原位战战兢兢。 他将剑插回腰带里,朝李寻欢走过去,那双冷漠的,充满了野性的双眸里,在面对李寻欢时所展露的,是奈奈未曾料想,更未曾见过的温暖笑意。 “我请你喝酒。”他说。 ……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阿飞在喝酒,李寻欢笑着看他喝,奈奈看着这两个人,红眼睛眨呀眨的,忽然嘴高高撅起来,轻轻哼了一声。 “那里死了人,若再不走是要惹麻烦的。”李寻欢这么说。 他很少有这样愉快的时候,仿佛只要看着这少年喝酒的样子,就比做任何事情都要快乐得多。 阿飞比两年前更瘦削,脸颊的轮廓也更分明了,至少在李寻欢看来,这张脸虽然还很年轻稚嫩,却是他平生所见的最英俊的一张脸。 或许是看他的目光过于热切了,阿飞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新认识的朋友看他的目光渐渐变了,好像在打量着什么稀世珍宝,而且越看越满意。 他活了二十年,甚少与人接触,更别提被人用这种目光看来看去。 他放下了酒碗,双眸里完全是孩子般的天真:“你之前问我,倘若我有钱肯不肯请你喝酒,我答应了你,现在这些酒就摆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喝?” 李寻欢朝奈奈看了一眼,微笑道:“其实我已发过誓,在病彻底痊愈之前绝不沾一滴酒。” 阿飞道:“你看起来很健康。” 李寻欢笑道:“所以我偶尔也会喝一点,但绝不喝多——其实我只不过是想请你上车来坐一坐而已。” 阿飞似乎想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朝奈奈看了一眼,道:“她是你女儿?” 李寻欢还未说话,奈奈立刻抓住了李寻欢的手抢着道:“不是女儿,我是他老婆。” 阿飞眼睛微微瞪大了些,李寻欢立刻抽出手,对着奈奈脑袋敲下去:“又胡闹!” 奈奈的嘴简直已快要挂上一只油瓶。 李寻欢道:“她是我收养的孩子,今年已十五岁了,名叫奈奈,姓宇智波,出身自一个隐秘的大家族。” 阿飞在听着,李寻欢又问道:“你今年可有二十岁了?” 阿飞目光中忽然露出了然的神色来:“你想要我当你的女婿?” 此话一出,奈奈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简直比写轮眼还要红,她朝李寻欢狠狠瞪了一眼,立刻摸出白绫缠在眼睛上。 这是不想理人的意思。 尤其李寻欢说的话,更是可恶:“我养了她很多年,实在很了解她。” 他笑道:“她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喜欢上你了。” “哼!才没有!” 第80章 阿飞认真的看着奈奈,似乎想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可惜奈奈没有看见,他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好像炽热的阳光划破阴霾,并不暖,只是热烈。 “我想起来了。”他对奈奈道:“两年前我见过你,那时候你也用布蒙着眼睛。” 奈奈用一根指头把白绫掀开一半,气鼓鼓道:“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呢!” 这回轮到李寻欢惊讶了:“你们曾见过?”他恍然,对奈奈笑道:“原来他就是你说的那个……” 奈奈没让他说完,忽然发了脾气,大声道:“当年你不让我出去,现在却一个劲儿的把我往外推!什么意思?我就知道,大叔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她喊完,推开车厢一下子就跳出去:“不要管我了,让我在外面冻死吧!” 铁传甲立即停了车,奈奈气鼓鼓地蹲在路边,脸埋在臂弯里,白团团的小小一只,别提多可怜了。 冷风呼呼地灌进车厢里。 阿飞看看李寻欢,又看了看奈奈,奇道:“你们的关系好像很特殊。” 李寻欢啼笑皆非,叹了一声道:“你若也捡回一个孩子就知道了,小孩子的脾气实在古怪得很,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阿飞道:“你不下去?” 李寻欢道:“按照我的经验,这时候若去哄她,她一定会哭,若不理她,过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阿飞从坛子里舀出一碗酒,慢慢喝着,忽然道:“你的好意我已明白,但是我还不能娶妻。” 他凝注着:“至少现在还不行。” 李寻欢道:“为什么?” 阿飞却反问道:“你似乎是个很有名的人。” 李寻欢道:“有名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飞道:“但我一定要成名,若是不能,我只能去死!” 他的话说得很认真,也很坚定,眼中却闪烁着痛苦。 若是不能扬名天下,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安安稳稳的成婚呢? 李寻欢笑道:“你一定会成名的,或许用不了五年就能名满天下。” 话音刚落,一颗冻得结实的雪球迎面砸过来! 第46章 联手 奈奈用的是飞刀射法, 一颗雪球扔得轰轰烈烈,可惜她跟李寻欢学飞刀的时间不长,速度和准头都差了些。 雪球砸在车厢里粉身碎骨, 奈奈脸色通红, 重重一跺脚,大喊一声:“你骗我!骗子!”扭头跑远了。 她很心酸,也很生气。 她就好像一个被情人抛弃的可怜女孩, 好不容易走出阴霾, 决定接受别人开始新的生活,却在婚礼当天, 这个可恶的情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意欲抢婚,偏偏她的丈夫非但没有把这个挑事的赶出去, 反而跟他成了好朋友,并且在一旁鼓起掌来祝福他们! 混蛋!可恶! 即便这个比喻非常的不恰当,但奈奈就是有这个感觉,她几乎气炸了肚子,此刻不管是阿飞还是李寻欢,在她这里通通都变成了坏人。至于自己如今究竟是喜欢阿飞多一点, 还是喜欢李寻欢多一点, 她连想都没有去想。 生气的时候往往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 奈奈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不辩方向,没头苍蝇似的瞎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稍稍回神, 摘下蒙眼白绫一瞧,只见天边一线日光隐没在地线之下, 前方是一片连绵的雪山,山脚下错落着大约百十户人家,隐约中还能看见一面酒旗在迎风飘展。 寒风呼啸,天地苍茫,这样的天气想来也没什么人愿意出来。 奈奈鼻子一酸,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蔓上心头——坏大叔,都不知道来追她么!天都黑了,就不怕她一个小姑娘有危……就不怕哪个不长眼家伙的撞在她手里凄惨死去么!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果然啊,大叔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说什么五年后就娶她,根本就是托词,自己嫁给谁,死在哪,他根本连理都不理! 最好自己现在就死了,看他后不后悔! 奈奈大步朝酒旗招展之处走去,她要把自己喝得烂醉,要是明天之前大叔还没有找来,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然而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大叔,她的眼泪就不由的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奈奈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了酒馆的大门,倒把掌柜的吓了一跳,在柜台里缩着脖子,呆呆地看着她。 奈奈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冷不丁一瞅是挺吓人的。白天她在马车里睡觉,为了舒服些,头发一直散着,跑了一路早被风得乱七八糟,一身白衣也就算了,偏偏瞪着一双隐隐散发着血光双眸,在这阴风呼号的傍晚,任谁看了都得吓一跳。 掌柜的心理素质也还算可以,一张紫棠色的脸生生挤出笑来:“姑娘想来点什么?若要投宿,我这儿倒也有两间房。” 奈奈大马金刀地坐下:“上酒,要最烈的酒!” 掌柜的上下打量着她,约莫是见她年纪小,迟疑道:“这怕是……” “怕是什么?”奈奈哼了一声,脱下手上的一只玉镯来:“上酒,喝死了也不干你事。” 镯子拍在木桌上,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掌柜的咽了咽唾沫收了镯子:“稍等。” 酒上的很快,是用一尊小铁壶装着的,铁壶下面是一个大瓷盆,盛了滚烫的热水,在这样的天气,热酒喝了总比冷酒喝得舒服,也不容易醉。 第81章 冬天也没什么好菜下酒,只有一碟豆子。 奈奈见了酒,也不管冷不冷热不热,拿起铁壶就吞了两口,然后哇地吐了一地。 酒大约是好酒,却实在难喝,难喝得要命。 方才在饭铺里,她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匆匆忙忙地上了车,现在胃里进了东西,一下子就觉出饿了,正想着要吃点什么,小店大门砰的一声,棉门帘一掀,寒风呼呼地吹进来。 奈奈心中一紧,立即起身朝门口看去,明明知道大叔修养极好,不管怎么生气都不会踹门,还是怀着一丝希望。 希望很快破灭了。 门帘后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挣出来,而他的咽喉正在汩汩流血,透出一点森寒的剑尖。 奈奈站起来的时候,那人已倒下。 而他的身后站着的人居然是阿飞! 剑还在滴血,倒下的人犹未气绝,阿飞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看向了奈奈。 “他遇到了麻烦,很担心你,正到处找你呢。”阿飞这么说。 奈奈扭过头,抄起酒壶一口气就干了一半,又狠狠甩在桌子上,只听一阵令人骨头酥麻的声音,生铁制成的酒壶已在她掌下变成一块薄薄的铁饼。 酒水四流,奈奈的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怎么会担心我呢?他要是担心我,在我跑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追上来?还不是跟你在一起!” 奈奈瞪着她血红的双眼,看阿飞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破坏她家庭的小三。 阿飞却什么都没说,显然不太明白奈奈这股怨气是从哪来的,也不再看她。他谨慎地进了酒馆,四处打量着,剑也没有收回去。 酒馆掌柜的早不知躲到哪去了,或许在这种地方开店久了,已练成一种回避危险的本能。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奈奈总算想起了阿飞的前半句话:“你说大叔他遇到了麻烦?是谁要找他麻烦?” 阿飞道:“是金狮镖局的总镖头,还有苗疆极乐峒的童子。” 奈奈不认识金狮镖局的镖头是什么人,却知道苗疆极乐峒,从前李寻欢哄她睡觉讲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个什么极乐童子擅长用毒,凡是跟他作对的人都死的很惨。 “他们为什么要找大叔的麻烦?” 一阵阵刺骨的冷风吹进来,门被吹得框框直响,厚重的门帘一鼓一鼓的,好像有什么人在推它,窗棂也发出一阵阵磕哒磕哒的怪声,奈奈盯住了窗户,双手也做好了结印的准备。 阿飞道:“他们是为了一个包袱。” “他们的人自己盗走了包袱,却栽赃给你大叔,那只包袱里似乎装了一件宝贝,很多人都想要那件宝贝,又不想被人盯上,就把他推出来当替死鬼。” 阿飞说着话,猛然回头,两面窗户骤然飞起,跟着一把乌黑的暗器骤雨般激射进来!他一脚踹向桌子,厚重的木桌凌空翻起,暗器纷纷射在桌子上,几枚蝴蝶镖甚至将木桌扎透,露出乌亮的光。 “屋里的归你!”阿飞说完,人已从窗子一跃而出。 奈奈的心一下下跳着,几乎喘不上气,不是因为倒在一边的死人,也不是藏在小店里未知的危险,而是阿飞的那句“让他当替死鬼”。 写轮眼的勾玉已在转动,结印的手却放下了。 大叔不喜欢她杀人,更不愿意让她动用写轮眼的力量。 真巧,他不在呢。 奈奈抬头,瞄准了房梁上的一点,那里藏了两个人,轻功很好,应该是在阿飞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潜藏进来的,很好,他们出手了! 六只金镯携着迅疾的风当头砸下,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臭的味道,奈奈连动都没动,那六只危险的武器在即将砸中她的瞬间不知为何,竟生生汽化了! 躲在房梁上的人还来不及惊讶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血瞳当中。 他们直直跌下来,立即陷入了恐怖的幻境,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惨叫着,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奈奈抱着手臂,快意地看着这两个人痛苦的样子,内心尘封已久的东西似乎已破土而出。 大叔是我的,没有人能伤害他!谁想伤害他,那就只有死! 暴戾的情绪翻涌上来,可忽然间,她的耳畔中隐约听见李寻欢温和的声音,眼前也浮现出他或严厉或神伤的表情。 “奈奈……不许胡闹……” 奈奈心中一动,呐呐道:“本来应该让你们这些人死一万次的,但我却没那么多时间,而且大叔还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姑且让你们死三千次好了。” 脑后忽地扬起一阵微风,奈奈没有回头,她闭了闭眼,双手快速结印。 “土遁.黄泉沼!” 脚下硬邦邦的砖石突然变了,变成了一汪沼泽,墙壁也跟着变了,泥土混着砖石搭建的墙壁竟伸出了一只怪手! 随着两声惨叫,四个服饰相近,打扮怪异的童子整整齐齐的倒在地上。 极乐峒的护法童子,江湖上谈之色变的人物此时也不过是孩童一般的人,他们不住地哀嚎着,在地上打着滚,眼泪和鼻涕一齐流下。 奈奈却在数数,她其实记性不太好,经常数到两千一二的时候又不记得了,只好从头开数。 这时候,门帘子一动,阿飞一手扛着人,一手拎着一只包袱进来,看到地上的人,有些讶异地看着奈奈。 第82章 “他们怎么还活着?” 这么长时间,他不但杀完了人,甚至还留下一个活口,问清了那只包袱是怎么回事,回来一看,小姑娘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杀。 不应该啊,从她扔雪球拍扁酒壶的手法来看,这些人她想要谁的命不是轻轻松松? 阿飞瞧着奈奈苍白的小脸,单薄的身躯,恍然大悟。 他道:“这些人见利忘义,为了财宝不仅杀了结义兄弟,还栽赃嫁祸,用不着心软。” 他又补充一句:“你身手不错,就是杀人还不够利落,这样软弱的性子到江湖上是会吃亏的。” 奈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被人说杀人不够利落?! 她五岁就上战场杀人了,出手一向又快又狠,现在这个人居然说她杀人不够利落! 她就是因为杀人太利落了,才被大叔严格管控的啊! 可恶!居然对我产生这种误解! 小小的飞刀从她袖中滑出,她蹲下来,给这四个人一人戳了一刀,从喉管戳进去,一瞬毙命。 “怎么样?” 阿飞却把那只包袱扔给了她。 “他替我杀了一个人,我也替他杀了一个,再加上这只包袱,我就不欠他了。” 奈奈神情莫名地瞅着这只包袱:“你说的他,是大叔?刚刚跟你喝酒的人?” 阿飞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奈奈惊讶的连瞳孔都在跳:“大叔居然帮你杀人?帮你?杀人?” 第47章 中毒 直到阿飞走远了, 奈奈还抱着包袱呆呆地站在那。 她想不通啊! 大叔那么温柔,心肠那么软的一个人,别说杀人了, 他连只狍子都没杀过, 记得刚搬去镇上那年,当地几个泼皮闲汉见他们是外乡来的,故意过来找他的麻烦, 他也都一笑了之, 从不计较,怎么会杀人呢? 还是帮不相干的人杀人! 奈奈想不通, 索性也不去想了,她坐下来解开包袱, 里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有一件金色背心,样式很丑,份量却很重,凑近一闻,还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汗臭味, 奈奈皱着眉, 嫌弃极了。不过这背心既然是阿飞送给大叔的, 也轮不到自己嫌弃,待会转交就是了。 说起来,阿飞只不过跟大叔见了一面就送了礼物, 虽说东西不大好看,想必也十分值钱, 而自己呢,被大叔捡回去养了那么多年, 一直吃他的用他的,更不要说当初的救命之恩,多年教养的辛劳,自己不但什么礼物都没送过他,还冲他使性子,发脾气,实在是不该。 瞧着外头越来越黑,冷风从破损的窗户里呼呼地往里灌,奈奈不禁缩了缩脖子,这么冷的天,大叔的身体刚养好了些,大夫说最怕受寒了,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怎么样了。 奈奈想起来就一阵心疼,鼻尖酸酸的。 掌柜的不知从哪又钻了出来,他年纪不小了,害怕的模样却像一个孩子,佝偻着,怀里抱着一壶酒,谄媚地朝奈奈笑道:“姑娘可是要寻人去么?外头这么冷,不妨先喝些酒暖暖身子吧,那只玉镯颇贵重,尽可抵过了。” 奈奈正难受着,连声道:“不喝了不喝了,一身酒气回去,大叔会生气的。”一边说一边往出走,她没注意到,当她准备走出去的时候,那个畏畏缩缩的掌柜的脸色凝重,眼中闪过极不甘心的贪婪。 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和蔼:“姑娘现在身上就已一身酒气了,也不差这一口啊。” 奈奈本已经在掀棉门帘了,闻言不禁对着自己掌心哈了一口气,的确一股淡淡的酒气,她又坐了回来:“这里有茶吗?麻烦给我冲一碗浓茶,要快一些,我漱漱口就走。” “好嘞!”掌柜的好似重新活过来似的,快步走进厨房里,就连脸上的褶子也仿佛焕发了生机。 天已黑得如泼墨一般,奈奈一边等着浓茶,一边不安地朝窗外看去,恍惚间,她发现黑咕隆咚的天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心里一突,正要出去看看,就见掌柜的提了一只茶壶溜叫道:“热茶来喽,姑娘快尝尝,这茶香极了,喝完保证没人瞧得出你喝了半壶酒。”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大门的棉门帘一动,修长的手指连着一节青布袖子,接着是厚重披风簇着清瘦的身躯,不是李寻欢又是谁? “好个丫头,我说怎么到处找不见,原来躲在这里喝酒!” 他携着一股寒气走进来,脸颊已是死鱼肉一般的颜色,一看便是在寒风中走了很久,连领子上那一圈貂裘都已结满霜雪,根根坚立着,像豪猪的刺。 奈奈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扑在他怀里,哭着道:“大叔!” 李寻欢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不生气了?” 奈奈道:“我本来也没有生气,就是……就是……有点吃醋。” 李寻欢觉得好笑:“吃醋?” 奈奈轻轻哼了一声,指指地上的尸体,又把那只包袱扔进李寻欢怀里:“阿飞说你帮他杀人,这是他送给你的,说是不想欠你的债。” 李寻欢笑笑:“他还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只可惜算账不太精明。” 他又奇道:“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吃的哪门子醋,莫非是气他对我太好了么?” 奈奈道:“我是气你对他太好,又是请他喝酒又是帮他杀人的,你都没有帮我杀过人。” 第83章 李寻欢啼笑皆非:“又没有人招你惹你,好端端的杀什么人?再说,难道只许我对你一个人好?对别人好你都要吃醋?” 奈奈摇摇头:“我不吃醋了,吃醋一点也不好,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已经想通了,以后大叔你想对谁好就对谁好,你的喜好就是我的喜好,你开心了我就开心。” 李寻欢心软成一片,用手指慢慢梳理奈奈的头发,接着把白绫覆在奈奈眼睛上,穿过发丝,轻轻系好,喃喃道:“好孩子。” 奈奈道:“我们走吧,对了,铁大叔呢?” 李寻欢道:“他已找好了睡觉的地方,正等着我带你回去呢。” 奈奈道:“那我们快走吧,这里好冷,大叔的手还是凉凉的呢。” 她很自然的用自己的小手包裹住李寻欢的大手,又被李寻欢反包住,笑道:“不急,至少我得弄清楚这包袱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看向了客栈里阿飞留下的那个活口,那人被绳子捆着,跟尸体待在一块,一直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奈奈都快把他忘了。 李寻欢刚坐下来,掌柜的不仅拿来了热茶,居然又端上了一壶热热的酒,还有几道小菜,陪着小心道:“客人既有话问,不如喝些热酒暖暖再问话吧。” 李寻欢接过酒,对店家笑了笑道:“你不认识我了吗?十年前你还陪我大醉了一场。” “是……莫非是探花大人吗?”掌柜的一双手在围裙上擦擦,笑里带了些茫然局促,一双眼睛一会儿盯着酒看,一会儿盯着茶看,偏偏无论是李寻欢还是奈奈都没有喝的意思。 这让老板有些不安,连鼻尖都渗了微汗。 李寻欢却将目光对准了那个活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 一番威逼,李寻欢得到了一个故事。 原来三十年前臭名昭著的“梅花盗”竟又重出江湖了,在几个月之内做出几十桩大案,劫财又劫色,于是那几十家联合起来发布了一张悬赏令,说是只要抓住了梅花盗,他们愿意付出一部分身家来犒赏,更有武林第一美人放言:无论谁捉到了梅花盗,她都愿意下嫁。 除了金钱、美人,若擒得梅花盗,更是一个名扬天下的好机会。 这包袱中的乃是金丝甲,穿上之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刚好能克制梅花盗的独门暗器,于是这包袱自然成了人人想要的香饽饽。 奈奈搓着手,鞋子在地上蹭来蹭去:“这么好的机会啊。” 李寻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奈奈:“你想缉捕梅花盗?” 奈奈道:“我已经十五岁了,总不能一直靠大叔养啊,再说五年之后……你答应我的事还做不做数?” 李寻欢道:“只要那时候你还愿意。” “好!”奈奈把包袱打好结背在身上,昂首道:“我要去缉捕梅花盗,等我赚了钱,扬了名,就不会有人说我配不上大叔了!” “什么话?谁说你配不上我的?”声音很轻,仗着奈奈看不见,李寻欢眼里终于覆上了无尽的忧虑与愁苦,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单薄的小姑娘,他的思绪不禁飘远,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小姑娘,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将来一定要嫁给他。 二十年来太匆匆,昔日的白雪红梅,亭台楼阁都已远去,记忆中的姑娘也已嫁给了别人。 李寻欢只觉得心脏在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痛苦地紧缩起来,他突然开始咳嗽,他已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咳嗽过了。 他捂住嘴,有血丝溢出掌缝。 “大叔!你怎么了?”奈奈心尖一颤,麻利地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李寻欢待咳嗽缓了些,将那杯茶慢慢地喝了,他摇头,捉住了奈奈预备施术的手:“我没事,今天你已用眼太久了,要好好歇歇。” 奈奈道:“大叔都很久没这样咳了,一定是受了风寒,再喝点热茶吧。” 她又倒了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试着茶温刚好,送到李寻欢唇边,喂他喝进去:“多喝一点,茶还挺香的呢。” 掌柜的也在一旁幽幽道:“是啊,多喝一点,探花大人不妨再喝一点酒,这茶和酒专治咳嗽,保证喝了之后让你永远都不会咳嗽。” 这声音听起来与方才大不相同,就连那双忐忑的,时刻陪着小心的双眸也变得尖锐狡黠。 等奈奈转过身时,那店家佝偻的身子突然暴涨,也不知练了什么邪功,一张脸突然变得红中透紫,隐隐有光。他飞快地出手,只用了一招便杀了那个活口,转过身来,微笑道:“现在轮到你们了!” 奈奈刚要动手,略一提气,下腹便是一阵剧痛,接着吐出一汪血水,昏死过去。 “忘了说了,喝了这茶,只要一动真力,里头的毒就会立即发作,七窍流血而死。”掌柜的笑吟吟的接着道: “小丫头本事不小,只可惜还没有吃过江湖上下三滥的亏,探花大人,你未免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些。” 李寻欢没有动,好像没看见奈奈倒下似的,连脸色都没有变,他看着店掌柜,轻轻地笑了。 “我早该看出来,你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位‘紫面二郎’孙逵,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物会在这种地方开店呢?这丫头栽这一次,也不算冤枉。” 第48章 床上 奈奈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嘴里苦得要命, 好在力气已经恢复,不再全身软绵绵的了。 第84章 她从床上坐起来,床头灯架上燃着烛火, 李寻欢就坐在她的身边, 眼角的皱纹里积满了疲惫与憔悴,连嘴唇都成了青灰色,只有那双眼睛里流动着永恒的生机, 含着春风般的笑意:“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奈奈这才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 胆小谄媚的店老板忽然变成一个阴谋暗藏的杀人者,茶水里有毒, 自己和大叔都喝下了毒茶,她忽然脱力, 吐血昏倒……奈奈的心一下子就被恐惧摄住,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毒已经解了,我们都没事了,别怕。”他说。 李寻欢嘴上说着“别怕”,心里难免有些慌,五年前, 奈奈会因为他被人暗算受伤, 屠戮百人作为报复, 而现在,一杯毒茶几乎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奈奈会怎么样, 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烛火下,少女脸色惨白, 眼瞳发出幽暗的红光,几乎要滴下血来。 “大叔……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她在哭,眼泪一串串的掉下来,痛苦地死死攥着被子:“我真是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险些……还险些……” 如果她没有莫名其妙的生气,没有进入那家店,没有亲手奉上那杯茶,她几乎害死了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暗算伤人者固然可恨,自己的愚蠢更加不可原谅。 她一边哭,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飞刀就要对着自己的喉咙刺进去,幸好李寻欢一直留心着,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心高高提起来,几乎要跳出胸口,声音却放得很轻,像棉花似的:“怎么会是你的错?那人为逃避仇家追杀,隐姓埋名了二十年,连我都被骗过去了,怎么能怪你?” “即便没有你,我也会走进那家酒馆,只要金丝甲还在我手中,那些人怎肯让我好过?” “我的奈奈是天下最聪明、最懂事的小姑娘,我知道你长大了,想为我做一些事,其实对我来说,只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温声劝慰了好久奈奈才慢慢平复下来,抽抽噎噎地看着李寻欢:“就是大叔不怪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以后这样愚蠢的事我绝不再做!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这话奈奈说过不止一次,但她的目光从未如此决绝。 如此深切的依恋让李寻欢险些掉下眼泪。 “只凭这句话,就是下地狱也甘愿!”他这么想。 他因情伤自苦多年,每每想起往事,便是呕心抽肠的痛苦,日日靠着烈酒麻痹、摧毁自己的身体,煎熬的活着。 抚养奈奈的日子,他将心神从痛苦中抽离,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虽说小姑娘暴戾偏激的一面让他费心伤神,却也让他有了久违的,家的温暖,更是他心中唯一的慰籍。 他在漫天大雪中救了她,又何尝不是救了他自己?这么多年,奈奈对于李寻欢而言已不仅仅是他的养女,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刺破了漫天阴霾的光,怎能苛责它紫外线太强? 奈奈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她始终认为非亲属之间亲密关系是由另一方的利用价值决定的,利用价值越高,在那个人的心中的位置就越重。 在李寻欢身边,奈奈看不到自己对他有什么利用价值。偏偏她想在李寻欢的心里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些年她一直这么努力着,到如今,这些努力通通变成了极致的失落。 “我是个没用的人。”她这么想。 李寻欢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奈奈的不对劲,以为她还在为毒茶的事害怕,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带你脱险的?” 他给奈奈讲了一个轻松的故事,故事里绝不会提到自己是怎么在身中剧毒动弹不得的时候,连番碰上三个想要自己命的家伙,也不会提到自己抱着吐血的奈奈是如何的悲痛欲绝,不会说命悬一线之际,遭遇过什么样的希望与绝望。 他只会说自己用那只装着金丝甲的包袱随随便便打发了孙逵,还从他那听了几件江湖趣事,后来酒馆里又来了几个打那只包袱主意的人,他们自相残杀,最后都死了,然后他不仅找到了解药,还被一个大夫救了回去。 他跟那位大夫一见如故,现在他们就住在那位大夫的家里。 李寻欢的故事并没有让奈奈好受一些,脸色还是惨白如纸,当然,若他现在去照一照镜子,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脸色也是如此。 他自己当然也不知道,他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奈奈摇摇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冷。” 李寻欢道:“我这就去给你灌壶汤婆子。” “不要,那个太烫了。”奈奈拉住李寻欢的手,把他往床上拽:“大叔上来陪我嘛,像之前一样。” 李寻欢拗不过她,叹了口气,上了床靠坐在她身边,奈奈也就顺势倚在他怀里,拥着棉被。 这样的姿势实在太亲密了些,少女的娇弱与温暖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只怕都很难不动什么心思,尤其她的脸还在他的胸口上蹭来蹭去,一低头就能闻到她的发香。 这样动人心魄的暧昧,李寻欢却生不出任何绮思,只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只顽皮的猫儿。 许多时候,奈奈的确像只猫,大多数时间都是乖乖巧巧的,偶尔亮一亮爪子,惹了祸,谁能忍心说她一句不是? 这么想着,李寻欢的手落在奈奈的头发上,一下下梳理着,他几乎要听见她舒服的呼噜声。 第85章 “大叔。” “嗯?” “我们这样做多久才能生孩子呢?” 李寻欢“撸猫”的手一僵,他万万没想到奈奈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心道:“就算这样睡上一百年,也睡不出孩子的。” 他当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用着哄孩子的语调轻轻道:“你还小呢,连自己都是孩子,怎么生得出来?” 奈奈不满地撅起了嘴,道:“大叔骗人,我走的时候米姐说她肚子里已经有宝宝了,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以后要让宝宝认我当姨娘呢。她只比我大了一岁!” 她始终有一种危机感,明明大叔就在自己身边,却仿佛身在千里之外,五年以后的事虚无缥缈,总得抓住一些眼前的东西。 除了给他生一个孩子,奈奈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抱住李寻欢,捉住他一双手,在他脖子上亲了好几下,扬着下巴,得意道:“是不是还要这样?你不肯告诉我,我全都知道!” 李寻欢被她缠得没办法,连连苦笑道:“夜已深了,你才喝了解药,身体还没复原,还是快睡吧。” 奈奈圈住李寻欢的腰,娇声道:“我不要,我睡不着。” 李寻欢深深叹了口气,烛火爆了一声,雪白的墙壁上投下一双影子,影子在摇晃。奈奈瞧着自己和大叔“恩爱”的倒影,忍不住伸手去摸。 “大叔,昨晚《牡丹亭》你才讲到惊梦那一出,我还想听。” 这种浓词艳曲自然不适合奈奈这种女孩子去听,当初李寻欢把这曲词拿给她看,也是期望她能多了解些世间情爱,至少不要喜欢哪个男人就想着把人家打断腿关起来。 从这方面来说,这些香艳曲目功劳不小。 尤其在此时此刻。 他翻身下床取了书,搬了凳子坐在床头,对着火光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等读到“闹殇”一回,奈奈闭着的眼睛忽然颤了颤,喃喃道:“杜丽娘没寻到她的情郎一定很难过吧,若我这五年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若这世上根本没有大叔这样一个人,我也同样活不下去啊。” 李寻欢放下书,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傻孩子,这当然不是梦。” “可是,大叔好像不愿意当我的柳梦梅,倒像是……” 她睡着了,后面说的什么李寻欢也没有听清楚。 李寻欢帮她把被子盖好,被角仔仔细细掖进去。他坐在奈奈身边,手背蹭了蹭着她的小脸,眼中有温馨笑意,也有忧愁,他叹息着,轻轻道:“快些长大吧,长大了,你总会遇上你的柳梦梅。” 至于他自己,风霜满鬓的中年人,怎配做她的情郎? …… 没多久天就亮了。 奈奈睡醒的时候已近正午,地下炭火烧得正旺,屋子里暖烘烘的。她打着哈欠起床,出门就遇上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老头,自称妙郎中梅二先生。 他上下打量着奈奈,揪着胡子道:“看来已经没事了,还好喝得不多,捡回一条命。” 奈奈立刻道:“大叔呢?他怎么样?” 梅二先生笑道:“有我妙郎中在,他能有什么事?只不过他的毒中得深一些,还得让我大哥再给他瞧瞧。” 奈奈几乎要跳起来跑过去,又被拉回来。 “那老头子最不喜欢看病的时候被人打扰,左右你也无事,不如去后院给那老头子洗一洗梅树上的雪,兴许老头子一高兴,小李探花的病也能顺便给治一治。” 于是奈奈立刻端了盆,在后院热火朝天地洗梅树,她干活十分细致,也不怕凉,一捧水淋在花枝上,碰不到一点儿花骨朵。 洗了一会,那双细嫩的手已变得又红又肿,她浑然不觉,越冷越痛,她就越高兴。 忽然,她身边传来一声哀怨的叹息。 女人的叹息。 “真可怜,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奈奈回头,呼吸一下子就凝住了,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梅花仙子。 那人全身都被一件黑斗篷遮住,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被寒风冻得微红。 她就站在那里,她身边的几支梅花全部黯然失色。 “你以为李寻欢答应娶你就是爱你?” “你爱他,可惜爱得太晚,早在二十年前,他的心就已完完全全地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第49章 旧事 “你想听听吗?听听自己心爱的男人的过去。” 那张比梅花还要娇艳的脸上写满了怜惜与慈悲, 仿佛是真的心疼一个无知少女错爱负心郎。 谁能拒绝听这样一张脸说出的话呢? 奈奈没说话,也没拒绝。 于是这个神秘的梅花美人接着说了下去。 “李寻欢曾有一个未婚妻,两个人青梅竹马,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站在一块,决没有人会说她们不般配。”她说到这顿了顿,观察奈奈的脸色, 发现她似乎没什么触动, 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就在他们两个马上就要成婚的时候,李寻欢外出办事, 不慎在关外遭到了仇家的伏击,虽然他杀了那些人, 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幸好,一个叫龙啸云的人出手救下了李寻欢。” “李寻欢感念他的恩义,与他结拜为兄弟,还带他回了自己的家。” 第86章 “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奈奈冷冷道:“龙啸云得了瘟疫,到处传染, 所有人都死了。” 梅花美人愣了愣, 随即笑出了声, 她笑道:“若真如此倒也好了,李寻欢固然有情有义,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 他怎么也没想到,龙啸云在李园住了一段日子, 居然引诱自己的未婚妻,两个人很快就勾搭在了一处, 连野种都怀上了,此事闹得保定城人尽皆知。” “可怜堂堂一个探花郎竟被自己的结义兄弟送上绿帽子,脸都丢尽了,可他又有什么法子?一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个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他能怎么样呢?他只好将自己的全部的家产通通送给未婚妻,当做她的嫁妆,自己远赴苦寒之地,一去就是十年。” “多么深情,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十年不能忘怀。” 梅花美人笑着道:“小姑娘,你同他在一起很久了吧?即便他没有对你提起,你总该察觉出什么,知道我并不是在骗你。” 从未刻完的雕像,伤情的面容,遥望远方的苦思,咳得溢出指缝的鲜血……奈奈怎么会不知道? 她只是没想到,大叔曾有一段这样的过往。 奈奈盯着眼前这位美人,血红的双眸几乎缩成针尖一般:“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梅花美人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这样的小姑娘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去爱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 奈奈也跟着叹了口气,垂着头,长如鸦翅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看上去娇怯怯的,不知情的人一定还以为她受了欺负。 倘若李寻欢在这里,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让旁观者赶紧逃命! 这是预备发动瞳术的信号! 奈奈抬头,写轮眼发出幽暗的红光,查克拉一丝一缕地传过去,慢慢地摄取对方心底的隐秘。 这术很难,一来需要小心控制查克拉,二来要对方毫无察觉,倘若对方的意志力高于她,或许还会被反噬。 当然,在这个连忍术都没有的世界,奈奈发动这术式不需要任何顾虑。 她需要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目的。 这一切布置完成,奈奈装成一副伤心的模样,悲声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梅花美人浑然未觉,她的脸还保持着悲天悯人的模样,却在心里几乎笑破了肚子,还能怎么办?一个伤心失意的女人,爱着一个深受情伤的男人,即便不用刀子割下情敌的脑袋,也该给她找点麻烦。 她当然知道奈奈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亲眼目睹她将飞刀刺入别人的咽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其实她跟李寻欢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只不过是因为她脱光了自己全身的衣服引诱他,来换取金丝甲,他却将刀抵住她的咽喉,几乎杀死她! 她可是武林第一美人,只要勾一勾手指,不知多少人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传家宝,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林仙儿几乎咬碎了牙,她要报复,她要李寻欢付出代价! 她料定了奈奈这个小丫头一定忍受不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始终爱慕着那样的女人!新欢杀死旧爱,他该怎么办呢?想到那样的场景,林仙儿简直激动得全身颤抖起来! 话已说完,她准备走了,就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可当她挪动脚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梅花在眼前飘,树在移动,进来时翻过的那道低矮的墙居然像蛇一样扭动着! 天旋地转。 林仙儿怕极了,再也顾不得什么,一边跑,一边直着脖子疯狂地喊叫着,却没叫来一个人。 她看见前方蓦然出现一双血色的、发着幽暗红光的眼眸,万花筒一样的图案在她眼前旋转。 林仙儿一跤跌在地上,手脚并用,一寸寸的朝后爬,惊恐地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声惨叫。 奈奈搔搔头发,抬脚踹了踹地上惨死的美人,眼睛里满是孩子般的天真。 “把人埋哪呢?” “埋起来的话万一被挖出来怎么办?” “啊!有了,就用那一招!” 一朵银光爆闪,落在林仙儿的尸体上,只一瞬,尸体便烧成一股烟被寒风吹了走。 “树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去看看大叔那边治疗结束了没有。” …… 门口已经有人了,前屋和后院隔得远,奈奈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人站在门口,正在跟梅二先生说着什么,见她溜进去也没拦着。 屋里在打架。 奈奈进去便瞧见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孩子对李寻欢躬下身子,这个动作本也没什么,只是在他弯腰的瞬间,三枚乌光自他背后急射而出,直奔李寻欢要害! 李寻欢堪堪躲过暗器,紧跟着,那孩子人也扑上去,劈空一掌直奔心脉,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他的话到此为止了。 一点点银星灰尘般飘然落在□□的背上,他发出一声凄厉而短促的嚎叫,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 正是这一点点不起眼的银星竟直接烧穿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流一滴血。他躯干已被灼透,化成了一缕袅袅轻烟,双眼大睁,面容扭曲。 奈奈当然可以把他整个人都烧完,或者说,让他直接汽化更还省功夫,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她还想留下这具尸体给这孩子的父母看一看。 第87章 心痛欲裂的感觉会让他们记着,日后若再生一个孩子,是要关在家里好好教导的。 至于死的这个,只能请他下辈子注意了。 原本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听见动静匆匆奔进来,一个五六十岁,红脸长髯,一身锦衣,另一个三十多岁,生的精悍狡黠,都是在江湖上淫浸日久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见到这一幕也生生吓呆住了。 不要说他们俩,就连李寻欢也呆住了。 奈奈会出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奈奈会进来的这么突然,出手会这么快! 快到他连等一等都来不及喊出口。 铁传甲朝奈奈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冷冷道:“此子生性恶毒,早该有今日!” 李寻欢回头看了铁传甲一眼,还没说话,那个精悍乖觉的汉子已站不稳,滑倒在地,至于那个红脸的大胡子居然嘿嘿冷笑起来。 “李寻欢,你可知这孩子是谁么?” 第50章 难解 李寻欢垂眸, 看着倒在地上凄惨无比的尸体,眸光沉了下去。这个孩子的确恶毒,因为要梅二先生随他去看病, 只不过稍有延缓, 他便出手欲杀别的病患。 他小小年纪,杀手却这般利落,招招直奔要害, 这种事绝不是第一次做。 像这样无法无天的孩子, 实在需要严厉的管教一番。 是的,即便这个孩子罪有应得死得其所, 李寻欢也没有动过杀他的念头,只因他不忍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再者, 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若是吃一个教训,再好好教导,或许还可以改变。 偏偏奈奈出手实在太快,一击毙命,李寻欢倒是可以不说什么, 可这孩子想必是极有身份的, 就这么杀了, 只怕还要面临诸多麻烦。 他不愿奈奈置身于麻烦当中,也不想她再动用那双眼睛的力量,他只想她能平静的生活, 不要被人当成怪物。 李寻欢抬头,淡淡道:“能劳动铁胆震八方秦孝仪大侠出言相问, 相比来头不小,只好请秦大侠带这孩子的遗体回去, 若他的父母想为儿子报仇,只管来找我。” 三言两语,这杀人的罪责也就全揽在自己身上了,只要他自己认下,就没人能怀疑到奈奈头上。 秦孝仪微笑道:“想不到小李探花如此残忍,竟对自己结义兄弟唯一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奈奈心里一突,急忙扭头去看李寻欢。李寻欢悚然一惊,面上登时失了血色,失声道:“他是……他是……” 秦孝仪缓缓绽出一丝恶毒的笑意,用遗憾的语气道:“他就是你八拜之交的好兄弟,龙啸云的儿子龙小云。” 刹那间,李寻欢好似被一道惊雷震散了魂魄,胸中气血翻涌,哇地一下喷出一口血,整个人都已僵住,脸也变成了死灰色,嘴角不住地颤抖着。 铁传甲也是同样脸色惨变,当年的事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打击,少爷他…… 秦孝仪幽幽道:“云少爷年轻又性急,只不过是想快点请到大夫,是对你无礼了些,可你李探花竟不顾兄弟之情,害了这么小的孩童的性命!可怜龙啸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机灵又有天分,还指望他光耀门楣……” 他说一句,李寻欢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好像整个人已丧失了生机。 奈奈的脸色惨白如霜雪,心吓得砰砰乱跳。她杀死龙小云的时候哪里想过那么多?刚刚听到大叔和龙啸云夫妻之间的关系时固然愤愤不平,也不知道那人说的几成真,几成假,可他们都是大叔爱护的人,这可一点也做不了假,自己当然不会伤害他们让大叔伤心,现在,她竟弄死了他们的儿子! 她被吓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她而言,别说这孩子本来就该杀,就是真无辜,杀了也就杀了,心中绝不会起半点波澜,然而看着大叔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宁愿用自己的命去偿还龙小云的命,只求大叔能好受一些。 本就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听着秦孝仪在那喋喋不休地指责,她再也受不了了,大吼道:“你闭嘴!” “人是我杀……”杀字刚吐出半个音,李寻欢忽然捂住她的眼睛,她能感觉到大叔的手冰凉,止不住的颤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白绫被他拾起来,遮住了写轮眼,她听到他说:“不是说眼睛用久了会不舒服吗?怎么总是摘下来?” 他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轻,仔仔细细地为她系上那条白绫,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秦孝仪道:“我既然杀了龙四爷的独生爱子,他要报仇也是应该的,他人在哪?我随你去,一切罪责,我都应承了。” 奈奈听他这么说,心口好像被打了一拳,眼眶一热,在后面扯他的衣裳,小声道:“大叔,别去,求你了。” …… 马车行在冰雪渐渐消融的路上,这一路安静极了,谁也没有说话,可再长的路总会有尽头,李寻欢实在没法想象,待会诗音和大哥见到他们的爱子那般模样该是如何伤心,而自己……自己能说什么呢? 害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任何话语在这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因为这种仇恨往往需要仇人的血才能洗清! 他愿意为这仇恨流尽一身血,可是奈奈,奈奈怎会同意? 她怎么舍得自己,自己又怎能用这种方式抛弃她?想到这,李寻欢揽着奈奈肩膀的手不禁紧了紧,无论如何,此事决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第88章 没等李寻欢理出什么头绪来,阔别已久的家园近在咫尺,李园牌匾早已换成了兴云庄三个字,大门刷了崭新的朱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门联却已陈旧斑驳。 秦孝仪一干人抱着龙小云的尸身大步走进去,很快从里面穿出一阵阵惊叫,嚎哭。 李寻欢僵在了门口,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他不敢面对的,记忆中只有两次,一次是抬着父亲和兄长的灵柩送出门去,一次是林诗音和龙啸云成婚的典礼。 “大叔,你还好吗?”她一直拉着李寻欢的手,拉了一路,无论她怎么努力,这只手都没有暖起来,冷得像是一块冰。 秦孝仪此事想必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就是他们不进去,马上也会来人请他们进去。 大手落在她头上,安抚地轻轻拍一拍:“待会你跟我进去,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们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什么?” 李寻欢接着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手,奈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奈奈低下头:“好,我答应你。”她把白绫向下拽拽,露出一道缝,这条缝可以让她的右眼隐约看到一点点东西,而不至于被发现。 手指在袖子里收紧,连着两个深呼吸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在李寻欢踏进大门的一瞬间,她忽然死死拉住李寻欢的手:“大叔……我问你,如果龙小云不是你大哥的儿子,你说他该不该杀?” 李寻欢垂下眼睛,苦笑道:“不该杀,但我不能因此责怪你,你是为了我。” 他叹息道:“奈奈,你一定要记着,这世上有两种人是不能杀的,一种是孩子,另一种是无辜的人,今后万不可再犯了。” “我记住了。” 铁传甲走过来道:“少爷,龙……龙四爷等着您进去。” 第51章 血溅 “走吧。” 从“兴云庄”的牌匾下走到宾客云集的大堂也不过几步路, 偏偏就这几步路,李寻欢好似走完了他这一生。 寒风萧索。 他走过熟悉的雕梁画栋,水榭亭台, 猎猎冬风拂过枯枝衰木, 送来阵阵寒香。李寻欢走得很慢,他将故园的一切尽收眼底,从前院子里养着许多古树奇禽, 如今都不见了, 只要一个个伫立的江湖人用鄙夷或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 正堂里乱作一团。 小云的尸身被放在堂中的桌案上,墙壁上原本挂着诸多名人字画, 现在只有一块块白布垂下来,被风吹拂着, 林诗音跪在桌案边,握住儿子已冰冷的小手,她好像把自己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眼里只有凄惨死去的儿子。 她痛苦得几乎要随儿子一快去了。 李寻欢闭了闭眼,两行泪滑下来, 不忍再看。 龙啸云迎上来, 眼眶红红的, 整个人好似在一瞬之间苍老了二三十岁,他原本陪在林诗音身边,见李寻欢进来了, 他立刻冲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兄弟……”他这么说:“你……你可来了!” 李寻欢万万想不到龙啸云到如今还愿意叫自己一声兄弟, 唇颤抖着,心好似被千刀万剐:“大哥, 是做兄弟的对不住你,小云的死……” 还未说完,龙啸云打断他,虎目含泪,沉声道:“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就告诉我,是谁杀了小云! 我知道,你李寻欢绝不是能下这样毒手的人!小云他……他整个胸腔五脏六腑都被烧没了,他那么痛苦,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你快告诉我……”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砸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李寻欢胸口气血翻涌,咬着牙,含着血泪道:“是我!是我不慎……交手时不慎将化骨的毒液溅到了小云身上,这才……” “不是毒液!”奈奈忽然出声,李寻欢一惊,厉声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还不出去!” 奈奈不听他吩咐,一把扯了白绫,露出一双妖异的双眸。 血红的眼瞳,黑色的花纹,隐隐暗光浮动。 大堂中聚满了看客,都是因梅花盗集聚的江湖侠士,也有府中的仆役小厮,她就用这双眼睛,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每看向一个人,那人便有毛骨悚然,如临深渊之感。 议论声渐起。 “这眼睛……不会是妖魔吧……” “妖怪,一定是妖怪!” “邪恶的眼睛!” “……小李探花怎么会……” 李寻欢压抑了心慌和怒火,冷冷道:“奈奈,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么!” 奈奈道:“我什么都没做啊,既然他们不相信人是大叔你杀的,你就拿出证据来嘛。” 李寻欢道:“你……这里岂是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出去!”他向铁传甲使了个眼色,就要把人拉出去。 “慢着!”一名看客站出来道:“我看此事尚有疑团,李寻欢,咱们在座的谁不知道你的成名绝技是飞刀,谁听说小李飞刀改用毒了?” 李寻欢认得说话这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田七爷,田七爷既然站出来说了公道话,那么可愿以身试毒?”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看到他原本空空的掌心中忽然多出一只小瓶子。 “田七爷?” 那个叫田七的不说话了,悻悻退了回去。 忽有一人厉声道:“他怕你,我可不怕!李寻欢,你包庇邪魔,意欲何为!?” 第89章 站出来的是江湖上铁面无私之称的赵正义,他瞪着一双虎目瞧着奈奈,冷笑道:“你结义大哥的儿子命丧歹人之手,你却替她瞒下罪责,岂不令龙四爷寒心?” 龙啸云眼中不仅有泪,有悲痛,更有仇恨:“兄弟,你告诉我,是不是她!” “别逼大叔了,是我!”奈奈道:“你儿子就是我杀的。” 不待别人质疑,奈奈抬手一指,一点银光跳了跳,众目睽睽之下,这点银光落到了屋外的砖石之上,眨眼间,坚硬的石头竟被融了个大坑! 如此恐怖的招式,原本想要出声讨伐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生怕她一个不留意在自己身上也来这么一下! 她朝秦孝仪看过去,笑道:“这一招,秦大侠想必有印象吧,这一次可看清了?” “你……妖女!心肠如此歹毒!” 奈奈轻笑一声:“我歹毒?他龙小云就不歹毒了,你方才有没有说在医馆里是谁先动的手?是谁连出杀招,又是谁被放了一马之后用暗器阴人!” 秦孝仪本就重红的脸已有些发紫了,哼道:“你自己承认杀人便好!” “我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总比某些人坦荡。” 这时,原本哀痛至极的林诗音忽然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没有泪,可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她已是完全的崩溃,完全的绝望。 她在看李寻欢,只用了一眼,就把李寻欢拉到同样的境地。 “我就知道,你绝不肯让我快活地过下去,连我生命里最后一点欢愉也要夺走!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李寻欢几乎站立不住,林诗音也同样摇摇欲坠,他想扶她一把,显然龙啸云比他更有资格。 这一刻,李寻欢想的是,只要能让诗音好过一点,他宁愿牺牲自己,只要死能换回她的孩子,他宁愿下十八层地狱,宁愿万劫不复! 心音一字一句地钻进奈奈的耳朵里。 只要是万花筒写轮眼,每一只眼睛里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能力。奈奈的左眼能力是“星堕”,右眼的能力是“问心”。 开启问心的一瞬间,对手的战斗思维就再也瞒不过她了,同样的,对手的心思她也能了如指掌。 上次她就用这个能力,粉碎了林仙儿的挑拨离间,很不幸,这一次李寻欢的心思她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些被他隐藏的,粉饰的…… 果然,无用之人不该妄想。 按照奈奈原本的计划,她现在应该拉着大叔走的,不过想也知道,大叔是绝不会跟着自己走的,他想为这个错误付出点什么,连命也在所不惜。 妒忌的火焰在奈奈心中燃起,她冷眼觑着林诗音,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被惦念一世,被牵肠挂肚! 无数个日夜煎熬,一声声地咳嗽,病入肺腑,数不清的雕像,无限的牵念,她掉一滴泪,就有人掉十滴泪陪她,她伤一次心,就有人千疮百孔…… 奈奈突然大声道:“是我杀了你儿子,他就该死,你们当父母的不会管教,自有别人管教,反正早晚都会死,你还要谢我,至少我让他死得痛快!没受什么苦。” “你要报仇大可以让我偿命,我愿意偿命,但别说那些不相干的话,只会叫我恶心!” “我还真是想不明白,大叔怎么会结交你这样昏聩无能的兄弟,会有你这样水性杨花的未婚妻!” “啪!” 话未说完,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力道之大,连头上的簪子都飞了出去。 白皙的小脸上明晃晃地印出一个巴掌印来。奈奈瞪大了眼,震惊之下,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是大叔,大叔居然打了她一巴掌?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打我? 李寻欢从前也不是没打过她,小时候打屁股,长大了打手板。打脸,这是第一次。 从前打她,是因为她犯了错。 这次他是为了维护别人。 奈奈可以接受李寻欢责备她,打她,唯独无法接受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不上别人! 妒忌的火焰已将她完全吞噬! 她想杀人,把这些人通通杀光! 李寻欢的手在颤抖,能发出小李飞刀的手实在不该这样颤抖的,可是他怕,怕奈奈尖利刻薄的话语刺伤龙啸云夫妇的心,他们已承受了丧子之痛,不能在这样恶毒的话攻击。 他更怕奈奈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 他打这一巴掌时是愤怒的,可等到奈奈雪白的小脸上浮起一个巴掌印儿,渐渐红肿起来,他开始心疼了,心疼到宁愿一百个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也不愿伤奈奈分毫。 “……奈奈,你不该……疼吗?” 李寻欢没有再说下去了,奈奈看向他的眼神没办法再让他吐出一个字。 她的眼睛是冰冷的,带着杀意的。 李寻欢被这眼神震在了原地,伸出的手想轻抚她小脸的手也寸寸僵硬。 “李寻欢,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 “你这么可以这么对我!”奈奈嘶吼着,两行鲜血透过白绫流下来。 术开得太久,她的身体就快要撑不住了。 她不管,问心之术开到最大,大到眼前之人于她而言已是白纸一张。 了解的越多,她就越是崩溃——他已觉得她无可救药,在他心里,自己是需要时刻提防,小心谨慎的魔女! 第90章 旁人将她当做妖魔,她并不在意,可是大叔……就连他,也曾在某些时候将自己视作怪物!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位置!你宁愿伤害我,伤害我去维护他们!”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在厮杀中诞生的写轮眼,第一次有了叫人如临深渊的杀气。 李寻欢正在感受着奈奈对他的杀意。 那个常常抱着他的小姑娘,会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见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的小姑娘,怎么能用带着杀意的眼神看着他呢? 李寻欢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什么大哥,什么侄子,都被他忘在脑后,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他仿佛看见小小的孩童朝他本来,扑进他的怀抱里。 “奈奈,你听我说……” 宇智波.奈奈将他推开,杀气凛然道:“我欠你的命,今天就还给你!” 小刀银鱼一般从指尖滑出,李寻欢心一沉,劈手去夺。 “奈奈!不要!” 一股巨力将他荡开。 他亲眼看着锋利的小刀已划破了小姑娘的喉管,鲜血喷射而出,溅在了李寻欢的脸上,他在那双妖冶的双目中看见自己目眦欲裂的表情。 “奈奈!” 小姑娘倒下去,空洞的双眸流下最后两道血痕,李寻欢慌乱地抱住她,也是抱住了他在这冰冷的世界,仅存的希望。 乱哄哄的大堂彻底安静,落针可闻。 至少对李寻欢来说是这样。 颤抖的手死死按住脖子,不让血流出,可那有什么用?奈奈那一刀力气极大,刀口像是婴儿咧开的嘴。 “我们……我们回去……我没有骗你,奈奈,我带你回去。” “你听到了吗?”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怀中,血还热着,好像这样,她就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李寻欢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死灰色,铁传甲呐呐叫了声少爷,他也没听见,只是抱着他的孩子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这时候谁都能杀了他。 可是没有人动手,因为谁都看得出,这时候杀死李寻欢无疑是帮他解脱,他死了,是得偿所愿,他活着,才是万劫不复。 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将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 这也是龙啸云想要的。 凭什么你能随爱女而去?我却要在这人世间饱尝丧子之痛? 寒风伴雪,呜呜咽咽响彻不绝,似在哀鸣。 …… “你骗了他们。” 小径深处,少年藏在繁茂的梅花林中。 “是啊,我骗了他们。” 少女垂着的头抬起来,声音嘶哑:“你说我做错了么?” “你没有。” 少年努力地想看清她。 她虽然在笑,可透过缚眼的白绫,他知道,她的眼睛一定在哭。 第52章 爱恨 奈奈当然没有死。 在摘下白绫的时候, 她对在场的人一个一个地施了幻术,让他们亲眼目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死去,只要让别人都以为她死了, 那这场“审判”也就结束了。 她本不想把大叔也拉进去, 可那一巴掌实在激怒了她,她想看看,自己若在他面前死去, 他会怎么样?是不是只要自己死了, 才会真正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李寻欢将她的影分丨身抱在怀里,心痛欲裂之时, 怎么会想到,她其实就蹲在他面前, 认真地观察他的每一分表情,每一个动作,随即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失望当中。 大叔好像……并不怎么伤心啊。既没有哭得肝肠寸断,也没有绝望的脸色惨败,好像抱着一只睡着的猫儿似的,还不如龙小云给他的打击大呢!奈奈抹了把眼睛, 眼睛又在流血了, 视线渐渐模糊。 万花筒写轮眼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不仅是身体上的虚弱,对视力的伤害更是到了一种摧残的地步,她觉得, 若是再来这么两次,自己可能真的要成瞎子了。 以后能不用就不用吧。 这么想着, 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走出来,一头扎进人少的后院, 没走几步竟看到一片梅花林,嫣红的梅花在朔风中开得正艳。 她想也不想的钻了进去,在这里,她可以从容地撤去幻术,再翻过一道墙,世上就再也没有奈奈这个人了。 她没想到,早有人等在那里,就像知道她会来,专门等着她似的。 阿飞的确很早就到了,比奈奈还要早。 为了把来去无踪的梅花盗引出来,有着“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林仙儿一早便放了话,甘愿做饵,只要梅花盗还在江湖一天,那么他早晚会找上门来,这也是为什么兴云庄里来了那么多江湖人的缘故。 阿飞虽然不在意什么第一美人,可总免不了要来这碰碰运气。若能诛杀梅花盗,无疑是他扬名的好机会。 他很早就潜伏进来,没跟那些赫赫有名的武林人士混在一起,他知道那些人从来也看不起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也看不上那些没本事的人。 大约是他潜藏的本事太好,奈奈施术的时候把他给漏了。 他就躲在人群之外,将那场闹剧从头看到尾。 对于少年人来说,这个场面未免有些太诡异太骇人了,就算他是个傻子也看得出,奈奈绝不能算是人,就算不是妖魔,也是邪灵,理智在催促他快点逃,最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91章 偏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小姑娘红肿着脸,脸颊上血痕未拭的样子太可怜,又或许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被遗弃的命运。总之,他忽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时机不太巧,奈奈刚好把幻术收回,白绫重新缚了眼睛,如果不这样做,她马上就会晕倒了——一边要拉几十个人入幻境,一边用着“问心”,同时还得留出一部分稳定的查克拉来维持影分身,再加上万花筒写轮眼本身对身体的消耗,她已到了极限了。 虚弱与疲惫正在攻击她。 突然被拦住,这让奈奈十分烦闷——可恶,为什么敌人总是这样无穷无尽…… “土遁……” “你骗了他们。” 结印到一半的手蓦然停下来,这个声音……奈奈的心顿时如同宁静的湖泊中被丢了两颗石子。 是不是年少的记忆仍然鲜活?是不是那年遇到的少年太过惊艳? 不是的,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奈奈自己也不清楚,当她听见少年的声音时,烦躁的杀意被压下,她眼眶一热,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怨恨漫上心头。 “是啊,我骗了他们。” 她抬头,白绫蒙住了四分之一的脸,乌发乱糟糟的垂下来,巴掌印儿在雪白的小脸上是那么的鲜明。 她朝他笑:“你说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 想了想,阿飞又补充道:“你脱身的方法没有错,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小孩子。” “因为他想杀死我爱的人!”奈奈再也无法忍受,哭喊道:“凭什么就因为是小孩子就可以受到优待啊!凭什么小孩子就可以不用死啊!” 两行鲜血再一次从眼眶里滚下来,染透了白绫,她紧紧抱住自己发抖的双臂,翻开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多年前怀抱中会呼吸,有心跳的生命。 “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小椿的死算什么呢?连龙小云都可以不死,那么小椿为什么要死……” “你说,小孩子该不该死?”奈奈哭着问。 这个问题阿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奈奈也听不见他的回答了。 她昏了过去,倒在白雪红梅之中,片片艳红的花瓣被风吹落到她的脸上,很快又被 吹走。 “无辜的人不该死,只有恶人该死,无论什么年纪,都该死。” 阿飞好似在回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的声音太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可话语中的力量绝不小。 …… 奈奈是被冻醒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兴云庄的人捉住,给关在了地牢里。她的脸颊贴着冷硬的木板,空气中挥发着的霉潮臭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她瑟缩着把自己团起来,略一动,身上盖着的东西就掉了。 她伸出手去摸,发现那是一个灌了热水的羊皮袋子。 水还是温的。 奈奈把那巴掌大的温水袋牢牢攥在手里,整个人缩得像只虾米,在地上滚来滚去,颤颤发抖。 “别乱动,风会吹进来。” 奈奈一怔,循着声音“看”过去——白绫不知道哪去了,她也不敢睁眼睛,查克拉所剩无几,不能被浪费在“看”上。 她当然认出了这个声音,那是青年的稳重混着一点独属于少年的嘶哑,听起来冷冰冰的,只要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一定会联想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坚毅冷硬的人。 阿飞的性格确实有点冷。 比他性格更冷的,是保定城十一月的风雪。 又下雪了,奈奈听得见寒风卷着雪花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阿飞道:“窝里。” 奈奈蹙眉:“窝?” 这里的却只能被称为“窝”,只一根木头支起来的破皮革,边角随便压了些转头,里面铺了层茅草,像把伞似的,人在里面根本没法站,甚至没法坐直,若是躺下来,哪怕是奈奈这种身高,也免不了要把一双脚露在外面。 奈奈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原先在宇智波族地里的生活就不必提了,单是跟着李寻欢的那段日子,就算是最惨的时候,她还能睡在火炕上,围着厚实皮裘,还有充足的柴可以烧,干净又暖和。而这种地方哪怕不看也知道,必然是又脏又潮又冷,她简直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这个窝棚虽然小,至少还能挡挡风。”阿飞靠在里面道:“你若待不住就出去,这里的冬天虽然冷,总不至于冻死人。” 奈奈撅了撅嘴,重新缩成一只虾米道:“是你救的我?” 阿飞道:“废话。” 奈奈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阿飞没答,奈奈接着道:“你既然愿意救我,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比如去客栈里开一间房,这样我才也好会全心全意地感激你。” 阿飞冷冷道:“我不需要你感激我。” 奈奈叹了口气,稍微蹭了蹭,离阿飞进了些:“你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我想求你帮我去客栈开一间房,或许你不觉得,但我真的要冻死了。” “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 “我没有钱。” 奈奈怔了怔,阿飞接着道:“我的钱上次已经花完了。” “啊,那还真不巧。”奈奈垂着脑袋,嗫喏道:“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我们?” 第92章 “是啊,我们。”奈奈仰起头道:“你该不会想丢下我不管吧?” 事实上,阿飞就是这么想的。救她不过是一时兴起,他原本就打算等她醒了自己就走的。 可当那只白生生的小手伸出了,攥住他的裤腿,他忽然就心软了,心软的同时,还有点生气。 任何人在生气的时候语气都不会太好的。 “你离了旁人便活不下去了么?” “是啊。”奈奈说的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没有人可以独自活下去的。” 她见过的,曾经那些厌倦了战争的族人,他们离开族地想要独自一人生活。 独自一个人面对风霜雨雪,面对随时会出现的敌人,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深夜燃起灯,看着墙上孤零零的影子啊。 她又说了一遍:“没有人可以独自活下去的。” 说的那么坚定,阿飞却笑了,笑里带着说不尽的讽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李寻欢?” 暗昏昏的窝棚里,奈奈紧闭的眼皮颤了颤,眼角涌出一汪泪。 “不是我要离开他,是他不想要我了。” 她哭道:“大叔是骗子,明明说好了要娶我的,可是……可是他心里想的是……” 李寻欢还能怎么想?他最希望的就是奈奈能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能配得上她的人,不要把青春浪费在自己这个日渐衰败的人身上。 哪怕奈奈会离开他。 这是为她好。 李寻欢始终不知道,奈奈最恨的就是欺骗,最怕的就是遗弃,最心痛的,是被最重要的人始终当成异类! 李寻欢绝不肯承认,但他必须承认的是,他的确、始终把奈奈当成一个还未长成的邪魔,诚然,他的确非常宠爱奈奈,但跟他警惕她,提防她,控制她是两回事。 “我恨他!我想杀了他!可是……可是我……” 究竟可是什么,奈奈也说不出来,也没有必要说了。 阿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53章 江湖 阿飞走得虽然快, 却不怎么坚决。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从八岁开始就在荒野中艰难求生,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不管多苦的日子都能将就着过下去, 当然不愿意跟奈奈这个麻烦又娇气的女孩子打交道。 可当夜越深, 天也越来越冷,狂风卷着冻硬的雪粒子拍打着长街,小巷里传来一声声犬吠, 他就怎么也管不住自己朝那个临时搭的窝棚走去, 怀里还揣了三张油纸包好的热乎乎的炊饼——用他身上最后的五个铜板买的。 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没有人可以独自活下去的。” 阿飞独自生活了十几年,当然了解这句话的含义, 自然降临的灾害可以抗过去,凶险的磨砺也可以与之对抗, 唯有孤独,不堪忍受。 他在奈奈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同样的孤独。 ——他已习惯,她仍在恐惧。 深巷已在眼前,月光被风雪割得破碎,道路两旁的房屋与树木在如霜的路面落下参差鬼影。 阿飞确定自己没有走错,保定城就这么大, 这条路也就只有这一条街, 他瞪大了眼睛, 又揉了揉,愣在了原地。 窝棚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黄泥筑的小房子。说是小房子也不准确, 因为从外观上来看,那更像是一座坟墓, 没有门,也没有窗, 只在上头开了个巴掌大的口子,隐隐透着光。 阿飞迟疑地走过去,不自觉地顺着口子往里看,里面居然生着火!小姑娘就在里头,原本用来搭窝棚的皮革被她一半垫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眼睛上还蒙着那条沾了血的白绫,她就那么蜷缩着睡着了,一边脸颊被火烤得微微发红。 有火自然有烟,一缕缕轻烟顺着那道口子飘出来,阿飞正对着出烟口被呛了一下,没忍住咳了两声。 很小的咳嗽声。 就是这极轻微的声音让奈奈几乎是立刻坐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随即舒缓下来,白瓷般的小脸现出三分笑意来。 “你回来啦!” 阿飞声音沉沉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奈奈笑意更深,小虎牙反射着亮光:“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她双手飞快地摆了两个阿飞看不懂的造型,大地忽而颤动,小坟包震颤着落下一堆黄土,生生开出一道门。 阿飞愣愣地看着,奈奈朝他招手:“快进来呀,外面冷死了。” 阿飞猫着腰进去,坐到火堆旁,门又很快阖上了,而且是严丝合缝,想必从外面看,还是座坟。 奈奈道:“这里会不会有点矮?这也没办法,我的查克拉消耗太多,还没有补回来,土遁只能做到这样了。” 也不知道是脸红还是火堆晃的,她轻轻道:“要是嫌矮的话可以躺下了。” 阿飞的确觉得矮,佝偻着腰不大舒服,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而是——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奈奈撅了撅嘴:“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阿飞道:“妖怪?”他环顾着把他们围起来的土墙,又回忆起兴云庄里的古怪,不是很能确定她的品种。 他探究地望着奈奈,很可惜,每次他想仔细看看那双危险的眼睛的时候,奈奈都把它遮住了。 “我是人。”小姑娘握着拳头,扬着下巴给他看:“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大晚上的说这些,吓死人了。” 第93章 “可你会法术。” “是忍术!” “哦。” 奈奈叫道:“喂,你哦是什么意思啊,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就可以做出那副敷衍的表情来啊,你一定不知道忍术是什么的对吧!” “我知道。” “你知道?” 阿飞点点头:“我娘……”他顿了顿,道:“有人跟我说过,在东瀛那边有一种秘术,想要习得这种秘术,需要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训练,要一次次突破自己身体的极限。你来自东瀛?” “东瀛啊……”奈奈摇头:“不是的,不是这里。”她又道:“你是特意回来看我的吗?是担心我吗?” 阿飞从怀里掏出那三张饼来:“你还没吃东西吧。” 奈奈迟疑着接过,拆开油纸包咬了一口鼓着脸颊道:“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吗?我什么都会做的。” 阿飞看着她,脸上带了三分笑意:“比如?” 奈奈吞下饼子,伸出两只手比划:“我会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也很好,我读过很多书,会绣花,还会……还会……反正会很多很多事情。” 阿飞道:“可最重要的一样你不会。” “什么?” “谋生。” 奈奈说不出话了,扬起的头也垂了下来。 李寻欢教过她很多东西,唯独有一样没教过她,那就是独自谋生的本事,这个时代也不需要女孩子掌握这样本事——换句话说,奈奈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合理合法的弄来钱,没有钱就没有客栈睡,没有精细美味食物吃。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可不是说说而已,本事再大,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 阿飞可以。 他曾是一个优秀的猎人,但离开了关外的荒野之后,他不得不换一个赚钱的路子,比如—— “赏金猎人?” 官府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张贴出许多海捕文书,凡是带有死活不拘这个字眼的,一次最少能赚一千两。 一千两这个数字让奈奈整个人都好似放了光,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原来杀人这么赚钱啊。” “可这钱赚得并不容易,没命的风险会更大。”阿飞淡淡道:“我当赏金猎人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扬名,你若是想要赚钱,还有许多方法,不必做这么危险的事。” 奈奈一边大口吃着饼子,一边含糊道:“我不怕危险,我想跟着你干。” 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阿飞的衣服:“让我跟着你嘛,我杀人很在行的。” 阿飞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看着奈奈把饼子吃完就走了,再出现时,已是五天后的清晨,他朝“坟墓”里丢进一套男装。 “换上,跟我走。” …… 奈奈曾问过阿飞一个问题。 “怎样才能算是有名?” 江湖上,下药拍花子溜窗子偷鸡摸狗是最没脸的事,统称下三滥,杀人越货稍强上一档,再往上是踞啸山林,成一方势力,被人叫一声“大哥”“大当家的”算是混出点头脸来,但也称不上有名。 怎样才称得上有名? 茶馆里,说书人拍下惊堂木,在看客的一片叫好声中,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迎战第四位嵩阳铁剑的故事已讲完,他灌了一杯茶,接着又讲起了子母龙凤环的故事。 故事当然精彩,更少不了杜撰的情节——反正阿飞是绝不会相信兵器谱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创建一个帮派,并且鳏居十多年的——于是他拍拍手,抖干净从旁边飞来的花生碎屑,压低了声道:“警醒些,周平随时会出现。” 周平是官府发布的海捕文书中的头号通缉犯,或许他的名气远远不如忽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失踪的梅花盗,但臭名昭著却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月内,他在京畿官道上劫掠了十多次,没有一次手下留了活口。 这个人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在六扇门的案桌上,这个名字简直成了捕快们的噩梦了。阿飞断定要不了三个月,这个周平若是还没有被抓,或许就会像梅花盗一样名扬天下。 鉴于此人的恶劣程度,阿飞决定在他成名之前杀死他。 他跟奈奈已追踪了此人一个多月,这间茶楼就是他最后的线索。阿飞一直在留意来往的人,奈奈却听书听入了迷。 她跟在阿飞身边已有小半年了,直到今日,她才算了解这个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江湖。 她伸出两根手指扯扯阿飞的衣裳,悄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怎么样才算有名。” “哦?” 奈奈朝前一指:“能被说书人编进故事的,就是大大的有名了,就像那个嵩阳铁剑,那个上官金虹,还有……大叔……”提到李寻欢,她长长的,深深的叹了口气,神情显然落寞下去。 这小半年里,她曾悄悄的看过李寻欢一次,不知为何,铁传甲大叔也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一家破落酒馆里,他每天都喝很多很多酒,然后望着前方的阁楼发呆——阁楼是兴云庄的阁楼,酒馆正对着兴云庄的侧门。 于是她又气鼓鼓地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飞已跟李寻欢交了朋友,而且是很要好的那种朋友,两个人常常坐在一起喝酒。 可以肯定的是,李寻欢绝对是真心拿阿飞当朋友的,可阿飞就不是那么的够朋友了。 第94章 至少是在关于奈奈的事情上,没那么够朋友。 他从来都没有告诉李寻欢奈奈还活着。 一次都没有。 就在前几天,他还跟李寻欢喝过一次酒,两个人谈天说地,自然也谈到了奈奈,李寻欢带着三分笑意,和三分隐痛,道:“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你,你知道么?她还说想把你套麻袋里关起来……这孩子……” 彼时,阿飞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因酒气而涨红了,就算有些异样已看不出来。 阿飞偶尔会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无耻,可当他回去的时候,奈奈给他递上一杯醒酒茶,冰凉凉的毛巾落在额头上,房间整洁明亮,被酒气薰透了的衣裳可以尽情脱下,反正随时都有干净的衣裳换,他就会觉得,只要大节无亏,在小事上,稍稍无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他试探着开口道:“你不预备回去吗?” 奈奈扭过头:“回哪去?” 阿飞道:“回到李寻欢身边去,他很思念你。” 奈奈道:“你没有告诉他我在你这里吧?” 仗着奈奈眼睛被遮住,阿飞露出几分捉狭的神色,坚毅如花岗岩般的面庞也因这几分捉狭有了孩子般的天真。他故意沉下声,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总会说的,或许下次见面我就会告诉他。” 奈奈慌忙地攀上了他的胳膊,摇晃道:“不行,你不能告诉他,求你了。” “这个么……” 奈奈连忙道:“晚上给你烧栗子鸡吃。” 阿飞没答,奈奈急了,一把将白绫扯下来,白绫下是一双满是孩子气的眼睛,圆圆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勾,因为被白绫缚得久了,眼睛有些发红,又有几分泪意。 写轮眼也因这几分泪意,似有光芒在流动。 扯下白绫的时候,阿飞脸上的捉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奈奈一看就跳起来了。 “你……你故意的!” 她气呼呼道:“不给你吃栗子鸡了,我自己吃。” 阿飞拉拉她袖子,奈奈“哼”一声转过头去。 第54章 金钱 两个人几乎从不闹别扭, 奈奈也非常好哄,尤其像这样玩闹的时候,阿飞只不过是伸出手在她的小撅嘴上轻轻一刮, 少女的佯怒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变成春风化雨的窃笑。 阿飞架起胳膊,笑道道:“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奈奈扬起下巴:“要你管?”她正要说点别的什么,忽然间, 阿飞气息一凝, 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奈奈瞬间明白过来, 扯扯阿飞的衣角,两个人走到门边的一个角落里坐下, 只听阿飞慢慢吐出一口气,悠然道:“待会儿你去买栗子和鸡,再打两斤酒。” 奈奈道:“你的剑要不要换一把?” 阿飞将剑拎起来看了看——那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一把剑,只是用两块软木中间夹一条铁片而已,看起来并不怎么锋利,而且剑身上还有不少磨损的缺口。 年轻而俊逸的面庞又多了两分笑意:“我可以换一把好一点的剑了。” 周平已来了, 他不单长得跟通缉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而且还是跟四个穿着杏黄色衣服的人一块儿进来的, 那些人大声谈笑着,没有丝毫顾忌地叫出他的名字,甚至有一人还道:“那可是整整一千两的赏金, 哈哈哈周兄弟年少英雄,手底下的功夫是真不错, 赶明个在帮主面前露上一手,还怕讨不到个舵主?” 周平笑道:“不敢不敢, 只要能为上官帮主效力,便是做他麾下一小厮,小弟也心满意足了!今后咱们就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嘴上说着客套话,脸上却一片倨傲神色,显然对“舵主”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几个人推杯换盏,酒兴正浓,忽然周平朝门口扫了一眼,面色一沉,放下酒杯,道:“入帮前小弟倒有一桩麻烦,不知可否容小弟先去解决一二?” 一个面庞清瘦的汉子恭维着笑道:“周兄弟今时不同往日了,既已入了金钱帮,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找兄弟的麻烦?” 周平笑了一声,冷眼盯着阿飞,凉凉道:“这也怪小弟项上人头太值钱了些,这世上也有太多要钱不要命的狗杂种。” 阿飞面色一凛,握剑的手紧了紧,骨节响了一声,手背绽出两条青筋。 他站起来,走过去。 周平也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跟周平一起进来的四个穿着黄衫短打的汉子也跟着走过去,奈奈却没动,小小一个坐在那,连蒙眼的白绫都不曾摘下。 站在最末的粗壮汉子笑道:“现在的人都活得不耐烦了么?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带着一个瞎了眼的丫头,也敢寻你周平的晦气?” 周平冷笑道:“跟了我一个多月,想来手底下有点本事!” 他话音未落,脸上笑容未变,一枚四寸来长的枪尖已抢先射了出去,风中“呲”得一声,像是过年爆竹在耳边炸响。 这是绳镖,枪尖的另一头是缠了铁丝的绳子,来去无踪,是诸多兵器中最难练的一样,也是最险恶的一样。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会从什么地方刺出,刺出后又会攻向你哪处要害。 它就像一条缠在人身上的,有思想的毒蛇! 周平的绳镖已练出了火候,若非出江湖太晚了些,兵器谱前十定有他的位置——不但是周平自己这么想,就连那四个邀他入帮的黄衫人也这么想。 第95章 绳镖去如惊闪,脱手便已逼近阿飞的咽喉。 这时阿飞的铁剑才刺出去,他出剑的招式既不灵巧,也不漂亮,或者说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只是平平地把手里的铁片刺出去,周平嗤笑道:“你……” 他本想说“你这也算剑法?”,可他只来得及吐出半个“你”字。 这句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完了,那只神气活现的绳镖跟着他的主人一块摔在地上。 普通的看客当然不晓得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有那四个黄衫人看得出,周平的绳镖明明已逼近这个少年的咽喉,近得不足一寸——任何一个人在对手的兵器距离咽喉不足一寸的时候都应该躲避的! 但是他没有。 他选择出剑。 剑出,人亡。 说起来简单,可要真的做成,不仅要有让人惊叹的速度,更要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的神经简直像铁铸的! 四个黄衫人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头冷汗。 阿飞手上的青筋移到了额头上,持着剑冷冷道:“你们要为他报仇吗?”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那个清瘦汉子站了出来,警惕地盯着阿飞,道:“你小子不错,可你不该为了一千两银子杀他。” 阿飞道:“一千两?我看他最多只值五十两。” 清瘦汉子道:“不管他值多少,入了金钱帮,就是金钱帮的人,你可知道,杀了金钱帮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身后立刻有人接口:“只有死!你会被无穷无尽的高手追杀到死!” 粗壮汉子道:“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愿与你为难,你放我们走,今天的事只当没发生,我们回去会禀明帮主,说在找到周平前他就已经死了,这样大家相安无事,你看好么?” “不好。”阿飞拎着剑,指向了站在最后的黄衫人,一双眼睛好似寻仇的孤狼:“别人可以走,你留下。” 被剑指着的那人全身一颤:“为……为何?” “两天前,小连子村!” 那人眼角抽了抽,下巴也微微颤抖起来,胸膛不住地起伏,终于,他歇斯底里吼道:“那只是个无知村妇!她……你……你莫非认得她?” 阿飞道:“我不认得她,可她也不认识你,不还是惨死在你的手中?” 那人看着阿飞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你不认识她,又何必多事?你若杀了我,金钱帮不会放过……” 他话未说完,纵身起跃,好似一只直上九天的雄鹰。他本就站在最末,轻功又十分不错,竟生生越过阿飞,从剑下逃了! 他当然知道,论速度,自己是万万跑不掉的,得让那小子不敢再追才行! 他本可以冲出客栈,跑到奈奈身边时,顿了顿,脸上绽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而那剩下的三个黄衫人纷纷道:“老二若被这小子杀了,咱们回去也活不成,跟他拼了!” 一把朴刀,一双判官笔,一柄软剑如漫天飞雨般朝阿飞攻过来,他们知道阿飞的速度,所以一动手就选了最沉猛的招式。 是个人都知道,沉猛克极速。 但是不克阿飞。 他的出剑还是没有任何花样和招式可言,只是快,铁剑往前一送,判官笔坠地,朴刀断成两截,而阿飞手臂也被划了道口子,他却好像没有感觉,剑锋横扫过去,在那柄软件将要缠上他左臂的一瞬,寒光已至—— “住手!” 阿飞没住手。 鲜血在他剑尖绽开,结成一朵绚丽的花。 他这才回头,只见奈奈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整个人都被拎起来,而她身后那人已近疯狂,嘶吼道:“放下剑,不然我掐死她!” 他的腿虽然在抖,手却极有力,任何人都不会怀疑那只青筋必现的手能否真的掐死一个柔弱的姑娘。 阿飞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自找的。” 说完,他不但没有放下剑,反而把他插回腰带里,径直走向柜台,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上面——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从掌柜的到客人早就跑光了。 阿飞连头都没回:“别玩了,要走了。” “好吧,我以为你会放下剑救我呢。”奈奈这么说。 在黄衫人惊恐的目光下,被他挟持的少女竟突然不见了! 他的手里炸出一股白烟,紧接着,便是脊骨从上到下被搅碎的声音,叫人听着便不寒而栗。 黄衫人一时还没有死,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只是在死之前要受很长时间的折磨。 他吐着血,流着泪,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 奈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个被你杀死的姐姐,也是这样死去的呢。” “刚刚阿飞他骗了你呢,我们都认识她,她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是个很爽利的姐姐啊。” “奈奈,走了。” “噢!” …… 房子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方,烟囱里冒着烟,勺子和铁锅发出碰撞,廊下是欢声笑语。 “哎呀!那是给鸡去腥的黄酒,不许喝!” “喝一点有什么关系?” “那我拿你的剑去砍柴有没有关系?” “只要你砍得动……诶,不许砍!” 那是把很新的剑,锻造的并不漂亮,但剑身又薄又细,很是锋利,寒气森森的,阿飞很喜欢。 他把剑拿在手里,翻来看去,总算松了一口气,朝奈奈瞪了一眼:“我不喝你的酒,你也不要玩我的剑了……好不好?” 第96章 “哼。” 阿飞走进些,撩起了奈奈的一缕头发,在她脸颊上轻扫:“好不好?” 眉眼中含了笑意。 灯辉下,奈奈苍白的脸被晃出一层暖色的光晕,她没蒙眼睛,这时候看,写轮眼似乎没有多可怕,那双眼睛里有微弱的光芒在闪动,像流水一样。 被那双湿漉漉的,乖巧的眼睛看上一眼,阿飞只觉得心口一紧,就像把一整坛酒喝下去似的,暖融融,醉醺醺。 “你长得还挺好看的。”他道。 奈奈眨眨眼睛,笑道:“你也长得很好看。” 阿飞道:“我说真的。” 奈奈道:“我也没有骗你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看,我觉得没有比你更英俊的人了,现在也是。” 阿飞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奈奈抽了抽鼻子,喜滋滋道:“呀,鸡熟了,快,快拿盆来。” 阿飞转过身去拿盆,奈奈才回答他:“当然啊,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难道要喜欢一个长得丑的?” 热腾腾的鸡肉盛了满满一盆被端上了桌,浓油重酱,分不清哪块是栗子哪块是鸡。 阿飞夹起一块,没吃,看着那双兔子般的眼睛,沉吟道:“你觉得……李寻欢是不是也很……很好看?” 奈奈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阿飞不说话了,奈奈长出一口气,撅起了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喜欢我,我知道。”她道:“我也很喜欢你呢,可是我这辈子最想嫁的人是大叔啊。” 阿飞道:“他并不想娶你。” 奈奈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阿飞道:“我也不会娶你。” 奈奈道:“你想得美。” 天已经很热了,到了晚上暑气仍未散,闷闷的热,阿飞脸上渐渐有了汗滑下来,奈奈很自然的顺手拿了一块抹布就要帮他擦。 阿飞捉住了那只手,压了下去,压在自己掌下,他的脸有些发红,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手心里浮出一层细汗。 他道:“你在我这里,总是要跟李寻欢说的。” 第55章 好色 晚风徐徐入窗, 过了良久,奈奈咬着筷子道:“还用得着特意告诉么?” 阿飞道:“你是说……” “你忘了?今天咱们杀了金钱帮的人,很快就要被他们追杀啦, 到那时候, 大叔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飞轻叹:“只希望那时他不要骂我不够朋友。” 用不着李寻欢骂,阿飞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不够朋友。 但他能怎么办呢?李寻欢一旦找来,奈奈一定会跟他走, 到时候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 只要一想到那种孤独的生活, 他就会像呕心抽肠般的痛苦。 奈奈当然不知道阿飞的痛苦,她笑了一声, 反手握住了阿飞的手,轻轻地摇一摇:“往好处想想, 被天下第二的人追杀诶,我们很快就能出名啦,你的心愿也能达成了。” “或许很快就要死了。” 奈奈坐过去一点,头靠在阿飞的肩上,笑盈盈道:“那我就跟你死在一起。” 阿飞垂眸,正对上奈奈认真至极的神色——或者说, 那是种近乎于虔诚的依赖。 是啊, 她说过, 她是没办法独自活下去的。 阿飞揽住了奈奈的肩膀,把她彻底拉到自己的怀里,松松地抱着, 呼吸落在她耳畔。 檐下的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窗棂上斜映着老树枝丫也似跟着晃起来, 阿飞呆呆地,直勾勾的盯着窗户看, 枝影模糊,眼前似幻觉一般,竟生出另一副图景来。 少女柔软的身躯,甜蜜的芬芳……阿飞渐渐觉得燥热,口干舌燥,一滴热汗从额头划过鼻骨。 他的身体开始有了变化。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这种“变化”总会莫名其妙地,频繁的出现,在他感到孤独的时候,在他练剑的时候,或者在睡梦中,哪怕他什么都没想,也会出现。 更别说此时此刻温香软玉的抱着。 “变化”来势汹汹,他在忍,不但忍得辛苦,而且忍得痛苦。 奈奈也是在忽然间感觉到,她依靠着的肩膀,那条手臂的肌肉正一块块地突出。 “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被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阿飞正像一头狼似的盯着她,“你不舒服吗?”正要起身好好瞧瞧,腰就被一只手钳住:“你……啊——” 奈奈一声尖叫,她被阿飞打横抱起来,像要飞起来似的,她紧紧扣住他的双肩,身体微微战栗。 阿飞也是,被她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在轻轻发着颤。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一定是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了。 阿飞抱着奈奈飞快地走向里屋的床榻——他自己的那张床。 奈奈被丢在床上,他的身体也跟着覆上去,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里。 奈奈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被两条手臂禁锢住了,阿飞长而结实的腿曲着跪在床上,这也使两个人中间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完全地贴在一起。 这样的姿势如果是生死互搏的话,奈奈有至少五十种方法脱身,也有五十种法子将身上的人瞬间杀死。 偏偏她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还在紧紧搂着阿飞的脖子。 阿飞也没有再动作。 他像一头第一次捕猎成功的幼狼,瞳孔放大,他兴奋,紧张,似乎在思量着从哪里下口。 第97章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僵持着。 总得有人说点什么。 “可以吗?”阿飞涩着声,小心翼翼地问。 奈奈道:“你想睡我。” “嗯。” “但是你不想娶我。” 阿飞怔了怔,张了张嘴,道:“只要你愿意。” 奈奈道:“我要是不愿意呢?” 阿飞道:“你是不愿意嫁给我,还是不愿意……” 奈奈连忙打断他:“我得考虑考虑……至少你得让我看看,你哪里比大叔好。” 阿飞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一根细白的指头,轻佻地勾住他的衣领,慢慢地往下拉。 衣衫松开,挺阔的胸膛露出来,阿飞只是看上去很瘦,剥去衣衫后,肌肉均匀地分布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上,随着身体的紧绷,它们鼓动着,可以想象能爆发多么强悍的力量。 胸膛的振动在她面前展露得多么清晰。 阿飞被摸得有点不自在了,盯着床头燃烧的那盏烛台,呐呐道:“你……你再不住手,我可要,可要……” 他被撩得又焦又燥,低头看,奈奈正痴痴地盯着他,甚至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好漂亮……” 她是那样的贪婪,如同一个饥饿了许久的旅人在享用独属于她的盛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之前跟李寻欢睡的时候,大叔都不愿意让她乱碰,更不可能脱了衣服给她摸。 “别动。”奈奈道:“你,闭上眼睛,哎呀,都说了不许乱动!” 阿飞怎么可能听她的?他的身体就如同绞紧的弓弦,他亲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肚子似的,掠夺着她的呼吸。 奈奈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她从来都不知道情人之间的亲吻竟是这样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 奈奈涨红了脸,终于,在阿飞直起身,打算把碍事的衣裳通通脱下,她忍无可忍,下了死力气,一把将人推开了,又像只刺猬似的团成一团。 阿飞跌到床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双眸子染了水润,亮晶晶的,无辜地看着她。 奈奈却不想再看他了,飞快地抱起衣服连滚带爬地扑向自己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这才敢跟他面对面,朝他撅起嘴,轻轻地,娇嗔地哼了一声。 “坏人!” “你不愿意?” “坏人!” 阿飞有些无措,搓着手,曲着腿,可怜得像只被打了一顿的小狼狗:“弄疼你了吗?” 奈奈才不会承认自己被吓到了,抬着下巴,硬着头皮道:“今天先放过你,下次,下次你可要小心了!” 说完,立即转过身,一转身,强撑着神气的小脸马上垮下来,不禁想起从前的“经验”来。 那时候……是了,那时候跟大叔睡,她只是抱着他来着,他都没亲过她,一双手也安分极了,她甚至都没听到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 奈奈恍然。 那时候完全做错了啊! 她咬牙,重重地捶了一下床:“可恶!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阿飞还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不关你事!”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朝烛火一弹,屋里霎时暗下来。 阿飞也在这暗中落寞下来:“你是在……想他吗?” “那还用说?”可恶的骗子! “你!”阿飞简直想把这个小姑娘揪起来骂一顿,不,骂她有什么用?他应该狠狠地……脑海里已经把什么都做完了,他只会泄气地摔倒在床上,饱受着煎熬。 翻来覆去了半晌,他学着奈奈的哼声,咬牙道:“见色起意,你才是坏人。” …… 江湖上每天都有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不过很少有谁是真的不要命,之所以拼命,是因为想活。 当剑光浮野,杀气冲天的时候,阿飞觉得,眼前这个杀手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 晨光熹微,山林中的雾气还未散,他就已经站在阿飞的门口了。 金黄色的短衫,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冷雾凝成的水珠挂在帽沿上,更显得他阴气森森。 金钱帮的杀手来得比意料中还要快。 谁都没有说话,剑就是一种语言。 两把剑撞在一起,闪出一片灿烈的火花,接着便是剑气连绵,每一种都是杀招,每一式都惊险无比,寒光来去,便如悬崖之上走钢丝,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几十招拼过,两个人的额头上都见了汗,也都有些惊讶地望着对方。 阿飞的剑是轻灵的,那个杀手的剑也同样轻灵,细看的话也不难发现,他们两个人的招式虽然不同,用的却是同一种路数。 他们都是那种不太会武功,只擅长杀人的人。 也是这时候,阿飞才开始说话。 他道:“今天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 杀手也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想不到?”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只听这样的声音,就知道他不但残忍冷酷,而且很少开口。 两句话,两个人又各自刺出了二三十剑,不是被挡住,就是被躲开。 两把剑,两个人,就这么在生与死之间僵持住了。 杀手忽然道:“跟着你的那个丫头呢?” 阿飞勾起嘴角,长剑急点,几乎要送进对方的咽喉,可惜差了半分,而对方的剑已肋下钻出,自下而上的划过他的胸膛——也只差了半分。 第98章 “你该祈祷她此时不在。” …… 奈奈拎着桶去打水了,山泉并不远,她相信等她回去的时候,等着她的人一定会是阿飞。 她相信阿飞的剑甚至胜于相信她自己。 山泉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负手而立,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又好像在看风景。 那人也是一身金黄色的衣裳,只不过他穿得是长衫。 “宇智波奈奈。” 他念着这个名字,好整以暇道:“我想跟你谈一谈。” 奈奈惊讶地看着他。 惊讶于这个人居然能念出她的姓氏。 少有人知道她姓什么。 上官金虹就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又娇又弱的女孩子。 她真的像个孩子,似乎还有点怕生,好像快要哭了,大眼睛里闪着光。 猩红的光。 只有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双猫一样的眼睛闪动着的,是冰冷的杀意。 第56章 僵硬 其实奈奈本身对金钱帮, 包括对上官金虹并没有什么恶意,她本就出生在一个战争年代,暴力和强权压迫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对上官金虹的杀意来自于阿飞。 谁想杀死阿飞, 她就要让谁死上一万次。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身边的人! 没有白绫的束缚, 幻术立时发动。 血色眼眸中,纯黑的万花筒花纹在旋转,上官金虹也没想到奈奈出手会这么快, 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眼前的一景一物开始扭曲, 慢慢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模样。 天空是不详的黑灰色,四面八方皆是光秃秃的巍峨耸立的石山, 忽而,大地开始震颤, 脚下的石块和沙粒在跳跃,几乎能将生铁融化的热度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上官金虹先是悚然一惊,很快镇定下来,他朝四面环顾,石山中有浓烟翻腾,接着, 猩红滚烫岩浆推着热浪滚滚, 顷刻便已流到上官金虹的脚边。 上官金虹勉强压下惊诧, 他闭上眼睛,居然就那么原地坐了下来。 “我能了解你的痛苦,你的痛苦也只有我能了解。” 他坐在岩浆之中, 熊熊烈火烧灼着他的皮肉,几乎将他烤成一把枯骨。 他只能忍受。 即便闭着眼睛, 他仍看得见,感觉得到, 幻境中那双邪恶可怕的双眼占据整片天空,冷冷地盯着他。 他听见那小姑娘奶猫一样弱气乖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能有什么痛苦?你敢说你了解?” 上官金虹盘膝闭目道:“因为只有我看得出,你这个人本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你受过最严苛的训练,拥有最坚硬的心肠,本该是一把好刀。” “可惜,没有人敢使用你。”他一向没什么感情的语调中划过一丝痛惜:“再好的刀,若长久无人使用,也就成了废刀。” 奈奈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人不是作为工具活着的,是作为人活着的。” 这句话当然不是奈奈原创,是这些年来李寻欢教给她的,能在这时候用上李寻欢教给她的东西,这让她很得意。 其实她的内心还是比较认同上官金虹的话。 她一直都很希望被使用,希望有谁能真正看到她的价值,希望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用被抛弃。 上官金虹笑了笑。很少有人能在那种剧烈的痛苦中笑出来,笑得那么轻松,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既然你不喜欢被比喻成刀,换一个说法也是一样的,你一身的本领无处施展,只能跟一些不入流的角色交手,身边人都当你是柔弱孤女,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看到你的价值,发掘你的价值。” “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想利用我?”奈奈凉凉道:“我也看得出,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能说理解别人的痛苦?” 上官金虹道:“我并不理解,但我一向很能察觉别人的痛苦,只有找到最令他们痛苦的方法,我才能摆布他们。” 奈奈道:“你想摆布我?” 上官金虹道:“你渴望被人摆布。” 奈奈道:“我不这么认为。” 上官金虹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奈奈不说话了,她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他始终坦然自若,脊背挺得笔直——或者再待一会,他就能勘破幻术的奥秘了。 冷静、镇定、极强的忍耐力、心智坚定,是个厉害角色。 奈奈忽然轻笑出来,道:“我并不是一把刀,我是忍者,就是那种只要付得起价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人。” “你能付我多少钱?” 上官金虹既没有面露喜色,也没有展露出任何情绪,仍旧冷冰冰道:“你想要多少?只要你开价,我大约也还付得起。” 奈奈道:“我并不是很缺钱。” 上官金虹道:“却不知你想要的是什么?” 奈奈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呢?” 奈奈摇头笑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话音刚落,上官金虹忽地感觉到一直盯着他的那双邪恶的眼睛消失了,全身被烈火焚烧的痛渐渐褪去,他睁开眼,头顶是碧空与朝阳,山泉激荡着,迎面一阵阵清凉。 上官金虹站起来,伸出一双手来看了看,皮肉完好,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 第99章 他无法忘记那双眼睛。 相比于奈奈,其实他更想得到那双眼睛。 …… 奈奈甩着两个空桶回去了。 事实上,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记打水。 她走得虽然利落,脑海里却忍不住盘算着,若是答应了上官金虹,一定能得到许多许多的好处,比如绸缎庄里那种亮闪闪的料子,宝翠楼里长长的,碧色一串儿的步摇,自己可以住在更大的房子,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有奴仆为她打点好一切,或许还可以像《牡丹亭》里杜小姐那样,身边有两三个贴身丫鬟服侍。 这些事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以至于连水都忘了打了,回去的话上官金虹可能还没走,见她去而复返,八成要被他嘲笑一顿。 她只能拎着桶硬着头皮回去,家里的水缸里还有个底儿,这会儿阿飞肯定把人解决了,说不定连饭都做完了,要是问起来,就推脱说已经倒在缸里了,他若是在院子里,就说…… 没等她想出个像样的借口,茅屋已入了眼帘,阿飞就坐在门槛上,衣衫大敞,胳膊和胸口都血淋淋的,他撕开一个布条,一圈圈的系在胳膊上,一头用牙咬着,另一头慢慢打着结。 奈奈“呀”了一声,丢下桶跑过去,叫了声:“你别动。”跃进里屋拎了个小箱子出来,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用干净的方布沾湿了擦去血迹,又研了些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再扯长长一条布帮他把伤口细细包扎好。 还好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晨光下,少年显得有些呆,又有些落寞,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奈奈故意调笑道:“打输了?” 阿飞摇头:“没输。” 奈奈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笑道:“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总不能是他打你打不过,污言秽语把你骂了一顿?”说完嘻嘻笑了起来。 阿飞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道:“我只是不明白……” 他仰头望一望天:“最后那一剑,他明明能躲开,为什么故意不动?好像故意让我似的。” 奈奈道:“你把他杀了?” 阿飞摇摇头,忽然又笑了,笑得如朝阳灿烂。 “我出的剑,我收得回来,他出的剑收不回来,还是我赢了!” 奈奈笑了一声,也不管他伤不伤的,一把把人抱住,亲昵地蹭蹭,顺势拱进他怀里,仰头望着天,撒娇道:“你讨厌金钱帮吗?” 阿飞道:“谈不上讨厌。” 奈奈轻轻哦了一声。 阿飞拍拍她的脑袋,咳了一声,沉沉道:“你去打水,你是不是遇到了上官金虹?” 奈奈霍然从他怀里挣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阿飞接着道:“他一定利诱你,想让你加入,对不对?” 奈奈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阿飞最后道:“你动心了,不然也不会连水都打不回来。” 他站起来,一把拎了水桶就往泉边走,头也没回道:“我当然不会管你,等李寻欢来了,看他怎么说。” 奈奈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阿飞道:“因为我聪明。” 奈奈冷声冷气道:“可惜你猜的一点都不对!还有,等大叔来了,我要先告你的状!”她追上去,跟阿飞并肩,抢过一只木桶,在手里甩啊甩啊。 阿飞看着她,好笑道:“你要告我什么状?” 奈奈一甩头:“秘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哼!” …… 李寻欢的消息简直比奈奈和阿飞两个人加起来还要灵通,上官金虹上门后的第三天他就找来了。 他沧桑了许多,鬓发蓬乱,一年前他的两鬓还只是点点微霜,现在却已有了银条。 只是他的眼睛还是鲜活的,尽管双眼满是血色,眼下乌黑,但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知道,他对生活永远保持着希望。 他轻轻推开院落的篱笆竹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子。 奈奈正垂着头坐在门槛上编篮子,两条腿并着,枝条交叠在膝盖上。她的手从来都很巧,总能把篮子编得又漂亮又结实。 她穿着深色的短褐,结了两条乌油油的长辫子,用头巾包了,没戴一点珠翠。 除了写轮眼时常闪动着暗色的光,她做活的样子,已经跟村姑没什么分别了。 李寻欢一看就忍不住眼眶酸涩,上前走了几步。 奈奈当然看到了他,却好像没看见,仍低头编着篮子,只是手不再那么灵巧了,僵僵的,几乎不动了。 一见这样的态度,李寻欢好像骤然掉进了冰窟里,他不再靠近,轻轻地,小心地唤了她的名字。 “奈奈。” 这样熟悉的声音,却是破碎的,奈奈终于停了手,头往膝盖里一埋,哽咽道:“你来干什么?怎么不去守着别人的老婆去?是看我没死,还要我再死一次吗?” 奈奈说一个字,就好像在李寻欢心上扎了一刀。 “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要我了么” 奈奈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声哭道:“是你不要我的!骗子!大骗子!你说的话,根本没有一句是真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一边哭一边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跑,刚转过身就被一把拉住了胳膊,扯进了怀里。 第100章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微微颤抖的身躯,奈奈紧紧地抱着,抓着,又不住地踢他打他:“你干什么!” “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高兴?” 李寻欢眼含着热泪,上天总算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总算没有收走他的珍宝。 奈奈一颤,有两滴热泪滴进她的衣领里,几乎把她烫得酥了。 “你走之后,我常常想,从前对你好的时候太少,严厉的时候又太多,实在不是一个好……好丈夫。” 其实李寻欢想说的是好父亲,但他也知道,奈奈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她的父亲,她已经为这个称呼不知闹过多少次了。 他宁愿当奈奈的丈夫。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不管是父亲也好,大叔也好,还是作为丈夫,本就没什么分别的。 奈奈被紧紧拥着,再也动不了了,只揪着李寻欢的衣服,叫道:“你还说这个!你还说!你骗我!你根本……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还为了别人打我!” 她松开李寻欢的衣服,脱出怀抱,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委屈极了。 “我不是气你打我,是气你为了别人打我!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点也不重要?你为了你的兄弟,为了他们都可以打我,那他们要是生病了,要吃我的心肝才能好,你是不是还要挖了我的心肝去救他?” 奈奈呜呜地哭着,抹着眼泪道:“你为了他,都可以让我去死!” 这是越说越离谱了,李寻欢实在没忍住,抿唇笑了出来。 奈奈气得又狠狠捶了李寻欢几下:“你还笑!你还笑!不许笑!” 李寻欢果然不笑了,他俯身,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擦去泪,柔声道:“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奈奈抓住了那只手,泪眼婆娑道:“大叔,我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有多重要?” 李寻欢没有思索,更没有迟疑,揽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你是我生命的延续。” 奈奈听得呆了,怔怔望着他,李寻欢却不似开玩笑,他认真地道:“就像你小时候离不开我一样,我也同样离不开你。” 奈奈鼻尖一酸,重重朝李寻欢捶了一拳。 “你骗人!” 李寻欢只觉得冤枉极了。 “我几时骗过你?” 奈奈大声道:“说要娶我就是在骗我,跟我睡觉就是骗我的!” “我跟阿飞睡过了,根本不是你那样的!” 李寻欢听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一声重物坠地,阿飞站在院落外,也跟着僵硬了。 第57章 成熟 阿飞并不是总在江湖上混的, 尤其是跟奈奈一起盖了这个小房子之后,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两三天,他就呆在这里, 要么在院子里练剑, 要么敲敲打打做点家具,偶尔还会去深山里转转。 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转了,好巧不巧的碰上一头野猪, 那么大一只, 杀它倒不费什么劲,只是重得要命, 若是用盐腌起来,可以吃整整一个冬天呢。 他好不容易才把猪扛回来, 没想到刚进院就听奈奈说了那么一句话,阿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野猪直溜溜地肩上滑下来,一下子就闪到腰了。 李寻欢看过来的目光让阿飞如芒刺背,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当然知道那晚自己并没有真的跟奈奈发生什么, 但是要说什么都没做, 也实在说不过去。 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就算不照镜子, 阿飞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而且一定红得发胀,眼神一躲两闪地觑着李寻欢, 等着李寻欢的处置。 可怜李寻欢根本还没有从奈奈刚才的一句话里反应过来。 或许反应过来了,只是还不敢相信。 他在奈奈和阿飞两个人身上来回看, 就是说不出一句话,阿飞鼻尖已慢慢沁出了汗, 搓搓手,半晌才道:“你……你来了。” 李寻欢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越看,阿飞就越心虚,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拐走人家女儿混帐小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跟人家老婆偷情的王八蛋,从头到脚透着心虚和理亏,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眼看气氛尴尬起来,奈奈一把扯住李寻欢的手就往外拉:“走,去前面说。” 李寻欢被拉走了,阿飞眼巴巴地看着俩人交握的手,心里又酸,又不是滋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转了两转,朝着早已咽气的野猪狠狠踹上一脚,一甩门进屋去了。 山泉激流,与前几日并没有什么两样,日光穿过树荫撒下一地碎金,奈奈咬着唇,看着眼前之人,也不知怎的,眼圈又是一红,忿忿地等着他说话。 到了此时,李寻欢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布巾,扭头去泉水里沾湿了,像小时候一样给她细细地擦脸,轻轻道:“怎么连眼睛也不蒙住?疼吗?” 奈奈重重吸了吸鼻子,道:“你是来接我的,还是来看我的。”她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瞪着李寻欢道:“不许骗我。” 李寻欢道:“来看看你,你若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奈奈道:“看吧,你刚刚还说离不开我呢!原来根本没想过要带我走!” 李寻欢道:“你在这里过得好,我又何必带你走?” 奈奈低下头,两根手指头绞着衣襟:“你又不问我,怎么知道我过得好还是不好?” 第101章 李寻欢笑道:“那你过得好不好?还要不要跟我走?” 奈奈重重地哼了一声,跺脚道:“你又笑,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 奈奈白了他一眼,脸红了红,嗫喏道:“刚刚……我是故意骗你的。” 李寻欢找了一个奈奈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扬起嘴角:“刚刚?” “你坏死了,明明什么都知道!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寻欢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毕竟还小,我若是早早的教你那些,成了什么人了?” 奈奈挺起胸,把头高高地扬起来:“我马上就十六岁了,芳姐姐在我这个年纪,肚子里都怀上宝宝了,还有我母亲,也是十六岁嫁人的!” 李寻欢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附和道:“是,是,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之事即便我不教,你总会懂的,我又何必教?” 阳光那么好,山林间的风又是那么的轻柔,奈奈心口一热,眼中便有了夺人的光彩来。 “我问你,你从前跟我说的话还做不做数?是不是只要我想嫁,你就愿意娶?” 李寻欢道:“是,只要你想。” 奈奈道:“好,我看今天就很合适,你脱衣服吧,这里没人。” 李寻欢脸色立刻就变了,变得非常古怪,似乎有些想笑,又实在笑不出。 “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奈奈就已经把外衫脱下来了,这个季节本也不需要穿太多衣裳,外衫一脱,里面只剩了一件素色的肚兜,被胸脯撑起来,显得有些小。 李寻欢的脸已连一点笑意都没了,他甚至还退了两步,奈奈却不管李寻欢是什么脸色,径直去解他的衣裳,道:“你说我要做什么?五年太久我等不了,既然你愿意娶我,现在就入洞房又有何妨?杜丽娘也不是成了婚之后才跟柳梦梅睡的!” “这……这不一样!”李寻欢生生被奈奈吓出了一身冷汗,左推右拒,忙不迭道:“此事怎能如此仓促?你……奈奈听话。” 果然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不能给女孩子乱看,瞧瞧这都给教成什么样了! 两个人近身纠缠着,慢慢的用上了一些轻功身法。奈奈并不怎么会武功,她只会杀人技,偏偏李寻欢武功极高,奈奈有好多招式还是他教的呢,动起手来,她连李寻欢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奈奈咬牙,冷笑一声,摸出一把飞刀来,寒光一现,李寻欢立刻就不动了,因为他看到那把飞刀已抵住了奈奈的咽喉,一丝血线滑下来。 “这次不是幻术。”奈奈冷冷道:“当然,你也可以赌。” 李寻欢不敢赌,就算奈奈用幻术骗他一万次,他也不敢赌一次。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一旦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奈奈道:“那边树荫下的草地很软,你脱了衣服,躺到那边去。” 李寻欢全身都僵住了,冷汗从额头躺下来,急火攻心之下,他忽然重重地咳起来,咳得连腰也弯了下去,他用手捂住嘴,一团团血从指缝里溢出。 他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什么。 奈奈不为所动。 这是大叔的老毛病了,她当然知道这毛病是为谁而得的。 那柄刀刺得更深了些。 “别……”李寻欢强忍着,弓着身体,有什么从鼻梁上滴下来,不知是汗还是泪。 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意义。 惊才绝艳的探花郎,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这是年近四旬的人,终于还是当着他养女的面,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他也不得不用看一个女人的目光去看奈奈。 她成熟了很多,她的身体已不再是孩子的身体,而是属于少女的,丰盈的,纤细的,小巧的…… 可李寻欢看到的更多的还是他记忆中的孩子,在大雪中流血快要死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仰着头,叫他大叔的孩子…… 于是他闭上眼睛,脱完了衣服,躺在了奈奈指定的地方。 “睁开眼睛,看着我。” 李寻欢只好睁开。 白皙的脸庞,红润的唇,长发散下来遮住了前胸,风徐徐吹来,吹动了黑发……他所看到的情景足可以使任何一个男人意乱情迷。 李寻欢当然也是男人,他没有一点意乱,更没有情迷,只觉得心痛。 心痛如绞。 奈奈跪坐在他的身边,俯下身,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亲,也不知从哪学的,她开始试图撬开他的唇齿,李寻欢只能配合着,只是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 发丝流进他的脸颊,脖颈,在胸膛上轻扫,痒痒的。 她像一条被子似的,盖在了李寻欢的身上。 她当然也看得到,李寻欢手臂的肌肉紧紧绷着,死死抓着一蓬草,抓得五指泛白。这让她忽然想起来,那晚阿飞抱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绷着的,只是跟李寻欢完全不同。 阿飞的紧绷是因为激动,他激动得想把奈奈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李寻欢的紧绷是在克制,克制自己不要动,也是在克制着痛苦。 “抱着我。” 李寻欢抬起了手,搂住奈奈的腰。 奈奈道:“你有没有想说的话?” 李寻欢的目光已完全放空了,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第102章 奈奈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我说爱一个人是陪伴、付出和奉献,是点滴相处中的细水长流,是只要看着他幸福,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 “我说错了。”奈奈道:“爱一个人的前提一定会渴望对方的身体,大叔对我,根本连一点欲望都没有。你不爱我,为什么对我许婚?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 她起身,慢慢地把衣服穿了回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明明一早就跟我说过了,是我不甘心,非要试试。” 第58章 入伙 日光灿烂。 风吹着树叶沙拉拉地响, 吹得那么温柔,茵茵绿草一丛接着一从悠悠弯下去,软得就像是情人的怀抱。 李寻欢已经把衣服完全穿好, 跟奈奈并肩躺着, 显然,穿着衣服的小李探花的神色要比方才轻松得多,只是看上去并不愉快。 因为他的小姑娘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不想嫁你了。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她捏着拳头强调道:“我也不想跟你走了。” 这样的话实在让李寻欢忧喜参半。 喜的是, 自己总算逃过了这场“不伦之恋”,哪怕奈奈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娶自己一手养育的女孩简直禽兽不如。 他之所以答应娶她, 完全是出于哄孩子的心理,他想,只要奈奈长大,见识过更宽阔的天地,又怎会将一颗心托付在自己身上?若是她仍旧如此,那说明这丫头执念已深, 按她那偏激的性子, 若不依着她, 谁知道她做出什么事来?数年前的那场星堕,那样大规模的死伤,也不过就在她一念之间。 如今奈奈亲口说不想嫁他了, 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忧的是,奈奈说这话的样子很像在赌气。 那种少女式的赌气。 但凡有点生活经验的男人都知道, 女孩子说的话,有些是要反着听的, 有些是别有用意的,还有些话,是只有她自己能说,附和者死的。 就算是李寻欢也不知道奈奈这番话到底属于哪一种,但显然无论属于哪一种,他都不能露出一丝的庆幸,应该表现得很遗憾,很失落才对。 李寻欢脸上的失落成功愉悦到了奈奈,于是她又像从前一样挽住他的手臂,本该怅然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欢快:“我刚刚不是真的要对你做什么的,只是不甘心,很不甘心啊。” 她接着忿忿道:“大叔怎么可以为了别人伤害我呢?我居然不是大叔心里最重要的人!嘴上答应要娶我,心里却想着别人的老婆!” 李寻欢苦笑道:“我没有想着别人的老婆。” 奈奈哼了一声,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大叔会说谎,瞳术可不会。” 李寻欢哑然,终是一笑,道:“这是我不好,让你吃醋了。”他小心地控制着心跳和呼吸,使自己的语气与玩笑时没什么两样:“认真地说,我向你认错,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奈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翻了个身,眼中慢慢聚了血色,道:“我最后再问一次,大叔是真的愿意娶我吗?不要顾及我想不想,我只想知道大叔的意愿。” “不想。” 两个字脱口而出后李寻欢才惊觉,这拒绝的话未免太生硬了,他知道奈奈给自己施了什么“术”,却没想到这“术”居然如此刁钻。 奈奈果然有些生气,忽地坐起来,重重一拍地:“不嫁了,说什么都不嫁了!” 她嘴一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李寻欢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不敢说,只好拍着她的背慢慢给她顺气。 小姑娘闹了整整一个下午,先是哭,然后气得跳起来,对着可怜的大树撒气,累了就蹲下来,叽叽咕咕地诉委屈,李寻欢只好听着,所幸,奈奈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事,她甚至都没说杀几个人泄泄愤。 也是这时候,李寻欢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捡回来的,那个恶魔一般的孩子已完全像个真正的孩子了,尽管她的孩子气并不不合时宜。 是不是因为,她的生命有了另一个男人? 在奈奈终于完全接受了“失恋”的打击,渐渐平复下来之后,李寻欢才试探着道:“阿飞跟你年岁相当,你幼时又倾心过他,跟他在一起总比跟了我好。” 他如当初一般给奈奈擦了脸,又帮她理了理头发,温声道:“你如今对阿飞,又是什么心思?” 奈奈想了一会,道:“阿飞他……他跟大叔不一样,我们俩在一起是各有所图。” “哦?” 奈奈吸了吸鼻子,认真道:“他想要一个家,又放不下混迹江湖的心,我能陪着他,让他不那么寂寞,这是我的好处,而我嘛,我是贪图他的美色,应该也不是真心爱慕吧?我想如果有一天,阿飞遇到了真正让他动心的人,一定会急着甩脱我这个包袱的,或者万一他跟人打斗破了相,我也说不定也会考虑换个人了。” 李寻欢听得两条眉毛皱在一起,道:“这话你同他说过吗?” 奈奈道:“没有,这也不需要说,我们有这个默契的。” 这实在不是种好的默契,糟得让李寻欢忍不住直叹气,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天色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奈奈点点头:“是啊,我是要回去的,再晚一会,阿飞说不定就要把我的东西通通丢出去了。”这么说着,身子却不动,李寻欢又劝哄道:“好啦,以后我常来看你,我就住在兴云庄后面的那家小店里,你大概也知道。” 第103章 奈奈还是踌躇着不肯走,期期艾艾道:“大叔……” “嗯?” “那个……那个龙夫人,还有你大哥,还好吗?” 提起这个,李寻欢当然满心的愁苦,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见不得有人害我,只是,那毕竟是他们夫妇唯一的孩子……” 夕阳下,溪水泛着橘色的波光,两个分别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人离去,一人仍在伫立。 …… 金钱帮总舵。 金钱帮富可敌国是江湖人的共识,但谁也不会想到,堂堂一帮之主的房间会如此的简陋。 暗灰色的墙壁,两张床,一张干净的桌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上官金虹从不在意吃喝上的享受,金钱帮虽然虽然带了金钱两个字,身为帮主却并不爱钱。 他好像天生就对时间的任何事物都缺乏兴趣,他这个人只为一样东西活着——权力。 为权力生,为权力死。 在权力面前,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是工具,包括他自己。 桌边并没有椅子,因为上官金虹认为站立会使头脑冷静,这个法子一向有用。 今日他已经站了很久,脑中还是有热血翻滚着。不为别的,只为桌子上的那一张画像。 十二三岁的瘦弱女孩,一身白衣站在雪地里,四周满是倒毙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副画画得极为传神,尤其是那是流着血泪的双眼,神色是完全的冰冷与麻木,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好似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上官金虹抚着画像上的眼睛微笑。 “你猜她还有多久才会来找我的麻烦。” 他在对身后的人说话。 上官金虹的屋子,只有站在他身后的人才有资格进,其他人,就算是他儿子也不能随意进出。 荆无命是个很年轻的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要爬到这种位置自然很不容易。上官金虹之所以如此提拔他,并不仅因这个年轻人是自己亲手培养的,而是因为他有着一双跟奈奈杀戮时同样冷漠的双眼。 他的声音也同他这个人一样冷硬。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这个回答让上官金虹笑意更深。 可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有的,只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好像上天在故意验证他的话一样,话音未落就有人叩响了门。 荆无命道:“什么人?” 门外道:“一七九。” 荆无命道:“什么事。” 一七九道:“外面来了一个小姑娘,说要见帮主。” 上官金虹手指按了按桌子,道:“她是自己来的,还是同别人一起?” 一七九道:“自己来的,她好像是个瞎子,眼睛上蒙着一条四指宽黑巾。” 上官金虹立刻走了出去,在去见奈奈之前,忽然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她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一七九垂首道:“她说,若你们帮主不问就算了,若问起来,就说,我是来入伙的。” 上官金虹冷笑:“你倒是很听话。”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一七九已出了一头冷汗。 …… 奈奈快等得不耐烦了。 院落宽阔而齐整,雪白大理石台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哪怕她闭着眼睛。 自从昨日见了李寻欢大哭大闹了一场之后,她的眼睛算是废了一半了,看东西没有不模糊的,书上蟑螂那么大的字,她要贴得很近才看得清楚。 阿飞安慰她,一定是哭得太厉害,养几天就好了,奈奈却不这么想。 她自幼长在宇智波家,当然知道,万花筒写轮眼固然强悍无匹,若是使用过度,是会失明的,除非换上至亲的眼睛,变成永恒万花筒。 这条路肯定是不行了,奈奈想,反正早晚都要瞎,不如趁着眼睛还好使,做点轰动江湖的大事。 她来之前是这么跟阿飞说的。 尽管这个理由被阿飞毫不留情地驳回去,但她还是选择来了。 因为深藏在心里无法言说的,才是真正的理由。 上官金虹并没有立刻迎她进去,而是重新细细地打量她,就算蒙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 “怎么?难道你突然怕了我了?”奈奈轻轻道:“我以为你很期待我来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再加上瘦小单薄的身躯,实在很难让人产生恐惧的情绪,可凡是见过她瞳术的人,都已把对她的恐惧变成了本能。 上官金虹慢慢吐出一口气,道:“我听说你想加入金钱帮。” 奈奈道:“是。” 上官金虹道:“好,不过我有几个问题要先问一问你。” 奈奈道:“你问,我不一定全部都说实话。” 上官金虹道:“你今年几岁?” “十六岁。” “有为别人杀过人吗?” “我杀的人都是为别人杀的。” 上官金虹道:“怎么杀的?” 这句话余音落地,他身侧的一颗树已被拦腰折断。 那是棵两人合抱大树,倒地时轰隆一声,扬起一片灰土。 上官金虹没有回头去看,但他的瞳孔已在震颤。 他定了定,接着道:“你从几岁开始杀人?” 第104章 奈奈莞尔一笑,指指站在上官金虹身后的荆无命:“他几岁开始杀人?” 上官金虹道:“十二。” 奈奈自豪道:“我五岁就能杀人了。” 上官金虹微微颔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我?” 第59章 暧昧 上官金虹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择他? 尽管他肯定、也有信心那个神秘的小姑娘一定会来,因为她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他,却也没有明确拒绝他, 更没有痛下杀手。上官金虹一向很懂人心, 他自然看得出,奈奈已经被他说动了心了。 人与人之间,无论地位高低, 总是要相互利用的, 他看中了奈奈的天赋和能力,却不知道奈奈看中的是什么, 只有知道这个人想要什么,他才能更好的去使用这个人, 也用得更放心些。 奈奈沉吟着,黑巾蒙着的眼眸低垂,思绪飘回了昨晚,李寻欢走了之后。 她踏着夕阳回了跟阿飞共同建立的小家。 进门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了,屋子里没有点灯, 阿飞就坐在凳子上, 冷冷地看着她, 一双眼眸就像是野兽的眼睛,亮得惊人。 面对这样的目光,奈奈居然觉得有些心虚, 这份心虚简直毫无道理,自己又没嫁给他, 为什么要心虚?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马上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怎么不点灯?你不会连饭都没做吧?” 阿飞却道:“你哭过?” 光线很暗, 其实是看不清人脸的,只是奈奈实在哭得太久,嗓子已经嘶哑,还带了点鼻音,奈奈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看起来弱小又无辜,但其实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常常会通过示弱来获取关爱与同情,这种示弱通常也都很有效,因为她本来就生得羸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可她现在不想这么做了,尤其不想对阿飞这样做。 她故意冷着脸,高高地扬起头:“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阿飞接着道:“你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还是回来睡觉的?” 奈奈有些惊讶地看着阿飞,她原本就猜到回来得这么晚,阿飞多半要生气,她甚至做好了跟他吵一架,闹一场的准备,却没想到阿飞会是这样的。 他看起来很冷静,也很冷漠,这绝不是他平时生气的样子,又或许,现在才是他真正生气的样子。 奈奈偏要惹他生气,故意道:“我若是回来收拾东西的呢?” 阿飞坐着没动,伸手一捞,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大包袱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显然,他已经帮奈奈收拾好了。 奈奈脸都气白了,上去一脚把桌子踹了个稀碎:“你!你居然——”她扭头冲进里屋,不由分说地把阿飞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 阿飞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几件衣服被她通通扯碎,在脚下踩得像是几团抹布,再就是他的床,被褥枕头,还有一边无辜遭殃的烛台,能扔的全扔了,不能扔的也拆了个稀碎,她气得暴跳,阿飞却忽然笑了出来。 笑得可爱极了,也可恶极了。 他踏着满地的狼藉走进去,就见奈奈蹲在地上,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蹲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好了,消气了没有?” “没有!” 奈奈霍然站起来,把阿飞推到一边儿去,疾步走出去,还不忘拎了阿飞给她打好的包袱:“我现在就走,再也不回来啦!” 阿飞跟着追上去,奈奈不想理他,死命地推他,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门口,阿飞忽然道:“你真的要走?” 奈奈哼了一声:“我本来就要走。” “好。”阿飞放开她,从怀里摸出一对火石,对着灯烛就是一擦,火苗刚窜起,他就连灯带油的一块儿往往屋子里一丢,刚好丢在满地的衣衫被褥上,火苗立刻就窜了起来,奈奈简直看得呆了,没片刻功夫,木头搭的小屋就被火烧了个透。 阿飞道:“这本来就是为你建的,你要走,它也不必留着。” 奈奈气得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了,二话不说,对着阿飞的脸就是一拳,被他一掌包住,奈奈另一种手紧随其上,阿飞竟也没让着她,两个人在这熊熊燃烧的大火前居然就这么打了起来。 严格来说,阿飞的武功并不好,他根本就不会武功,只会杀人,他又不可能对着奈奈用上杀人技,偏偏奈奈的体术本就不错,又被李寻欢教了不少擒拿技巧,所以,没几个回合,阿飞就被她按在了地上,实打实地揍了好几拳。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跨坐在少年的身上,左一下,右一下,阿飞一开始还挡一挡,到后面也不挡了,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他的眼睛里就多了点别的…… 奈奈的动作也慢慢停下来,身后是木头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冲天,橘色的光芒照在两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些发红了。 她的身体有些发僵,阿飞也移开了目光,把脸瞥向别处,随着一声轰然,他们的小屋整个塌了下去。 大火还在废墟里烧着,可总会熄灭,那么心里的火呢?是不是会一直烧下去? 阿飞的腰忽然动了动。 这个少年闭上眼睛,喉咙上下一滚,呼吸有些重了。 奈奈也是忽然间发现一件事,一般腿长的人通常腰都比较短,但是阿飞不一样,他不但腿长,腰腹上也有两条漂亮的线条连着大腿,他有点瘦,腰腹肌肉尤其匀称。 第105章 匀称且有力。 现在腰腹之下,奈奈坐着的地方,已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的心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阿飞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身子一翻,就把她压住了。 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体,气息在她耳边喷洒。 “我知道你会回来。”他低低在她耳边道:“知道你……舍不得我。” “呸!” 奈奈伸手去推他,却不知怎么,双臂一点也使不上力,她心里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要倒打一耙,嘴硬道:“坏人,你是不是点了我手上的穴道?” 这可是冤枉阿飞了,他哪会什么点穴?他正要分辨,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她,含笑道:“你才是坏人。” 夜风温柔,星斗漫天。 “怎么办?”两个人躺在地上,望着漫天星空,奈奈脸颊红红的,故意咬着牙,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把房子烧了,咱们两个以后住在哪里?” 阿飞道:“你想住哪里?” 奈奈眼睛眨了眨,笑道:“我有一个想法……” 阿飞其实并不赞同她这个想法,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有些冒险,可是天一亮,奈奈就带着她的想法出发了。 两个人分别在初升的朝阳下,少女拎着包袱,笑盈盈道:“江湖上见。” 阿飞却道:“待会见。” …… 奈奈想着昨晚的事,总不好说是她跟人斗气,把房子点了无家可归吧?真实的原因当然不能告诉上官金虹,于是她眼珠子一转,朝上官金虹的身后一指:“因为我喜欢他。”生怕上官金虹没理解是哪种喜欢,还特意补充一句:“我对他一见钟情!” 连大树倒下都没回头看的上官金虹,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荆无命,又看了眼他身后,确定奈奈指向的位置除了荆无命再没有别人,上官金虹的脸上忽然浮现一种很古怪的表情。 就算奈奈说对他本人一见钟情,上官金虹的表情都不会这么古怪。 平心而论,荆无命的相貌绝对不丑,只能说平平无奇,他的气质实在过于可怕,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一种死灰的色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恐怖妖邪之气,任谁被他的那双眼睛盯住,都会忍不住汗毛倒竖,就连上官金虹自己都不愿意看着荆无命那双眼睛,他觉得恶心。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居然说对他一见钟情? 不要说上官金虹,就算是荆无命自己都很难相信,他甚至在上官金虹回头的时候,露出了一瞬间的恍惚。 或许是看上官金虹沉默了太久,奈奈给这条临时编造的说辞加上了一个貌似很合理的解释。 “我的眼睛有些毛病。”她指着自己蒙眼的黑巾道:“视力不太好,所以我喜欢一个人的气质胜过喜欢一个人的脸,他在那边站着,虽然离我很远,但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快。” 这个理由或许可以说服九成九的人,不幸的是,这九成九的人里并不包括上官金虹。 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他皱了皱眉,一腔热血骤然冷了下来。 然后他就让人把奈奈赶走了。 这个决定不单奈奈很意外,就连荆无命都很意外。 “我知道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上官金虹回去之后,将那卷画像收了,便冷冷道:“我已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了,她当然没有说实话。” 小酒馆里,奈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忿忿道:“就是这样,你说气不气,明明是他先邀请我的!”酒一落肚,雪白的小脸顿时红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杯子在桌子上点了点。 阿飞心领神会,正要给她续上,旁边那人一声轻咳,他的手就僵住了,悻悻地把酒壶放回去,换成了茶。 李寻欢却笑道:“你还太小了。”他这么说:“你还不懂得他们这些开帮立派的人的心思。” 奈奈道:“可是我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啊。” 李寻欢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不怕你有所求,只怕你无所求。” “可是……” “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慕,本身就算不得求。” 奈奈听得一怔,鬼使神差的朝阿飞看了一眼,他却不说话,也没看她,只是盯着手里的酒杯。 想起昨晚的事,奈奈不禁脸又红了,咬了咬唇道:“那我该怎么说?大叔你教教我嘛。” 李寻欢悠然道:“无论谁都看得出,你是个需要独自生活的孩子,生活中有太多事是不能靠你个人的武力来拥有的,比如金钱、权力。这些上官金虹都有,你只需要他来帮助你解决生活上的问题,让你物尽其用,一展抱负。” 奈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李寻欢似乎想摸一摸她的头,手刚抬起来,却执了酒杯,含笑道:“你只要说,你一身本事,不想被埋没,不想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他就一定会收下你。” 奈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他。” 阿飞一把拉住她:“没用了,你那样的说辞,已经让他怀疑你的目的了,你再去,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杀了你。” 第60章 黑化 阿飞和奈奈并肩走在街上, 他们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就像左手牵右手那样自然。 路过一个买炉果的摊子,阿飞还特意掏了把铜钱买了一包, 面果子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糖霜, 还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奈奈很喜欢吃甜食,甜腻酥脆的点心入口, 她的心情才好上一点, 捏在阿飞腰上的指头也放得很轻。 第106章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阿飞道:“是。” 奈奈道:“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小孩子, 是不能在上官金虹面前是撒谎的,哪怕只说了一个字的谎话, 也一定会被他识破。” 阿飞道:“是。” 奈奈下巴一扬,轻轻哼了一声:“所以你才说待会儿见,然后立刻就去找大叔,因为你知道我碰了软钉子,一定会去找他,所以专门在那里等我, 看我的笑话, 是不是?” 阿飞道:“是……但是我没有看你的笑话。” 奈奈掐着阿飞腰上的肉就是一拧, 凶狠道:“那你刚才为什么笑?你是不是欺负我蒙着眼睛看不见?我告诉你,从我一坐下,我就知道你在笑!” 别看她一副发狠的样子, 手上可没用劲,阿飞却还是配合着装作被拧疼了的样子, 跟她躲闪打闹着,走过一条街才道:“我不是笑你, 只是觉得……觉得你撒娇的样子很可爱。” 他顿了顿,接着道:“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李寻欢。” 奈奈苍白的脸上漫过一丝嫣红,咬唇道:“羡慕什么?” “羡慕你一遇到麻烦,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阿飞又道:“而且我也很羡慕你,你若要找他,他永远都在。” 奈奈笑着捶了阿飞一下,把一颗甜蜜的炉果喂进他嘴里:“你不用羡慕啦,因为我就在你身边,他也在你身边。” 阿飞道:“你不想去上官金虹那了么?” 奈奈道:“还是想的,可我有什么办法?金钱帮那么霸道,以后肯定会越来越霸道,我本来想着加入他们,靠我的聪明智慧从内部瓦解他们,也算做出一番事业给大叔瞧瞧,让他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了。” 阿飞忽然站住,道:“给李寻欢看看?” 奈奈下巴一点:“嗯。” 阿飞道:“为什么不是给我看看?” 奈奈道:“什么?” 阿飞道:“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已长大了?” 奈奈看着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你没有把我当成小孩子呀,你要是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肯定也是要向你证明我自己的!” 阿飞忽然笑了,他本就长得格外冷峻,尤其是不做表情的时候,就好像一块伫立在风雨中的花岗岩,自带一种刚毅漠然的气场,尤其当他愤怒或发狠的时候,那冷硬的神情也会让人觉得自己像被野兽盯住了咽喉,可他若是眉眼一弯笑起来,居然是温暖的,甚至有一点柔软。 现在他就用那种柔软的,温暖的笑容看着奈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一直把你当成孩子?” 奈奈当然没有看到阿飞这样的表情,挽着他,有些失落道:“因为你一直对我有欲望,大人是不会对小孩子有欲望的。” 话音刚落,奈奈就感觉一只手抚在了她的头顶,低低叹了一声:“你可真是……”后面的话他就没再说了,而是道:“你若是想去金钱帮,我倒有一个办法。” 办法并不是阿飞想出来的,他虽然比奈奈大了五六岁,却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柄利剑走天涯,哪里会懂属于老狐狸们的弯弯绕绕?无非是借他人之口罢了。 光是从这一点来看,他就非常羡慕奈奈了,可以被人那样的宠爱着。 李寻欢曾调查过,金钱帮是个非常有钱的帮派,虽然也会做一些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的事情,可这些买卖不是大头,真正赚钱的,是属于他名下的那些暴利产业。 赌坊、妓馆、当铺、茶楼……源源不断的钱好似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源源不断的汇集在总舵,再由上官金虹亲自裁夺它们的去向。 钱并不是上官金虹最看重的东西,但绝对是他最不能缺少的东西,然而就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那源源不断汇集的钱,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堵住了。 下面的人惴惴不安地回话,说是有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姑娘突然造访,不仅打人,而且勒索财物,搅得他们连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她是完全不讲理的,活脱脱一副土匪打劫的样子,他们养的打手根本连她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前后两个月的时间里,上官金虹损失了很多钱,他知道奈奈想做什么,这也是江湖人的惯用伎俩,他们想要加入一个某帮派的时候,主动投诚的是少数,更多的人会选择给那个帮派找点麻烦,好让那些上位者知道自己的厉害,这样可以为自己争取到更高的地位。 这样做当然有很大的风险,但对奈奈来说,这其中的风险可直接忽略不计。 上官金虹自然有他的应对之法,财物损失多少他都不心疼,他在等,在等对方沉不住气。 一个将满十六岁的女孩子,是无论如何都沉不住气的。 果然,到了年底,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小姑娘已经很不耐烦在妓院赌场里打砸,看着那些人卑躬屈膝的恶心模样,而是直接找上了门 这完全在上官金虹的意料之中。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她并不是作为“人”来的,是作为怪物来的。 冲天而起绿色巨人,着一身铠甲,腰配长剑,一脚便踏破了金钱帮的大门,再一脚,总舵的半个庄园已成废墟一片。 上官金虹站在塌方的废墟前,仰着脖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就是做梦也梦不到这样可怕、这样奇诡的场景! 须佐能乎,万花筒写轮眼的招式,即便在奈奈生活的年代,能开发出这种能力的人也是不多见的,从她有记忆以来,也只见过那么一次。 第107章 老实说,她并不能把这个招式运用成熟,须佐巨男也不过是空有一个样子罢了,拿到忍者战场上,千手家族的木遁也不是吃素的,可即便如此,当世已无人能敌。 换句话说,在这个世界唬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这么来之前,阿飞劝过她,李寻欢也劝过她,但是她都没听,因为她的耐心已经完全耗尽了。 上官金虹的算计完全正确,十六岁的女孩子,就是很沉不住气。 须佐能乎,就是把她逼到疯狂的反噬。 这位帮主一向认为自己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那种人,可他现在才明白,真正面对天塌地陷而不改色的,一定站得很远,崩出来的石头绝对砸不到自己。 此时此刻,绿色的巨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行动敏捷,破坏力巨大,只要一抬脚,就可以很轻松地把他碾成肉酱,偏偏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就算是拼尽全力,龙凤子母环甚至打不到巨人的膝盖,更磕不出一点痕。 “我认输。”他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巨人的脚在他头顶停下。 …… “你在想什么?” 堆满了金珠玉器的房间里,昂贵的香料从金丝炉中缓缓升起,连带着奈奈的表情也变得很不真切。 她对着这只炉子,在问自己:“是不是在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跟上官金虹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在来之前,跟李寻欢再三保证的是:我是为正义而战的,金钱帮越来越猖獗,压迫得百姓连怨声载道都不敢,他们这样胡作非为,我得去教训教训。 金钱帮用强权和武力压迫别人,欺辱别人,那自己呢,是不是也在用压倒性的武力来欺辱他们? “不,不是的,我欺辱他们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让他们不能再去欺辱别人的手段!” “你骗人!” 她很快反驳了自己。 “你在骗人,你骗了大叔,也骗了阿飞,你并不是为了正义而战,是为了你自己,不然你怎么会坐在这里,看着这只香炉发呆?” 锦衣华服,金珠玉器、珍馐美馔,还有无数恭恭敬敬,随时候听她差遣的仆人,上官金虹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堆给了她。 除了这一点之外,什么都没变,金钱帮还是存在,欺凌和压迫也并没有消失,这一切也使得她那一番正义宣言显得格外可笑。 她并非不能改变,只是忽然的,不想改变了。 奈奈这么对自己说:“想想吧,上官金虹被你从这里灰溜溜赶走,他恭敬顺从的样子,是不是让你很开心?你是不是很享受屁股下面的椅子,很喜欢堆满房间的金银珠宝,使唤别人为你添茶倒水的时候,听着别人的阿谀奉承,是不是打心底里满足,觉得这才是你想要过的日子?”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改变?” “是的。” 奈奈对自己道: “是的,我本来就是跟上官金虹一样的人。” 她想了想,立刻又摇头道:“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 她站了起来,推开窗子,看着外面,这个已经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方,这个自己抢来的地方,悄悄道:“我比他强,至少绝不会有人能一脚把我踩扁。” 年关已过。 李寻欢站在酒铺的门口看雪。 阿飞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道:“你说得对,她果然不肯见我。” 李寻欢在听着。 阿飞道:“她好像也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并没有拦我,而是知道我要进来的时候,跳窗逃走了。” 李寻欢望着雪,居然笑了出来:“这说明她还是很喜欢你的。” 阿飞却轻嗤一声。 他看着李寻欢,就有一种家长在包庇犯了错的孩子的感觉,果然,李寻欢下一句就是:“她还小呢,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也做过许多坏事,常常把我爹气得头疼。” 阿飞道:“你现在头疼么?” 李寻欢苦笑了一下。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也会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当了人家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是一位严父,可有了奈奈之后,他这才认清自己。 他实在是个很会溺爱孩子的父亲,若是个儿子还能好些,偏偏奈奈是个女孩,他很不舍得让她吃一丁点的苦头。 奈奈虽然看起来柔弱,在做事的时候却是个狡猾的孩子。 但是还不够成熟。 狡猾和成熟是两回事。 就比如现在,她所做的一切,就绝不是一个成熟的人会做的事,成熟的人或许可以抵御诱惑,孩子却不行。 他在为奈奈的不成熟感到忧虑,却也恐惧她变得太成熟,若是奈奈彻底变成跟上官金虹一样的人,那实在太可怕了。 阿飞道:“你不去见见她么?她不肯见我,但是一定肯见你。” 李寻欢道:“她连你都不愿意见,更何况是我?” 说话间,一个人慢慢地从纷飞大雪中走过来,他的步伐很稳定,甚至每迈出一步的间距都差不多。 来人正是上官金虹,他一点都不像一个落败了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恰恰相反,他的神情就好像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将军。 第61章 饲魔 大雪, 暖炉,炉子里热着酒。 淡淡的热气被蒸发出来,酒香也溢满了这间小店。 第108章 上官金虹坐下来, 看着李寻欢, 道:“你想不到我会来?” 阿飞的手已放在了腰间的剑上,李寻欢按住了他的手,坐下来悠然道:“上官帮主想必近来悠闲得很, 这里的酒虽不错, 但能劳动你亲自过来品尝,实在叫我意外。” 这种能把人气得倒仰的话, 上官金虹听了居然没有发怒,居然露出一丝浅笑。 “我有一个下属, 常年住在关外,就住在莫尔乌山脚下的镇子里。” “这个地方你一定不陌生,多年前,他传信告诉我,说镇上搬来一户很奇怪的人家,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女童生活, 这个女童身负异术, 常年被白绫遮住的眼眸竟是血红色的, 还有诡异的花纹,让人一看便觉得如临深渊。” “她跟邻家女伴游戏时说起过,自己姓宇智波, 这双血红色的眼瞳名叫写轮眼,是家族的血继限界。” 李寻欢冷冷地看着上官金虹,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 他是在告诉他, 针对奈奈的布局,早在几年之前,在他们还未入关的时候就已开始了。 这让李寻欢有种被寒风侵入骨髓的感觉。 不待李寻欢思量,上官金虹忽地话锋一转,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较量较量,看看你的飞刀是不是真的例不虚发。” 李寻欢淡淡道:“你也知道,只要奈奈一天还在我身边,你就永无得胜的把握,只要她我还在我身边一天,你也没有任何手段能打动她。” 阿飞听着这些话,死死握着剑,握得骨节青白。 上官金虹道:“你信不信,我比你更了解她,虽然你教养了她整整五年,你却根本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李寻欢冷笑。 上官金虹道:“我只奇怪一点,你不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却还是放任她一步步踏入我的陷阱,是因为你相信她不会沉沦?你真以为她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俗语称:无欲则刚。就是说这种人的意志力决不可撼动,她若没有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人可以诱惑她,动摇她,摆布她。 她有欲望,十六岁女孩子的欲望再明显不过。 奈奈喜欢闪亮的宝石,喜欢精致的首饰,喜欢香云阁五百两银子一匹的满绣锦缎,更喜欢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高床软枕,珍馐美馔,身边永远有人陪着,哄她开心。 她怕寂寞,怕孤零零的一个人。 偏偏她想要的一切,上官金虹都可以给她。 李寻欢道:“纵使你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奈奈也绝不是能被你驱使的人,更不会被你掌控。” 上官金虹笑了:“能为我所用固然是好,可我也不会让她为你所用!” 这话让李寻欢有些意外,随即,他明白了上官金虹的意思。 往今来的当权者大都有这样的毛病,若一个人没办法为他所控,就不能为他所用。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不能为任何人所用。 试想,当你想要什么,什么就会自动奉上,永远有一群人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你不需要动手,不需要动脑,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动嘴,只需要一个眼色,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久而久之,头脑、武力通通荒废,你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用之人,也就渐渐变成了废物。 上官金虹就是要让奈奈一步步变成废物。 这样的阴谋手段简直叫人束手无策。 李寻欢却笑了,不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而是成竹在胸的微笑。 “你自负洞察人心,机关算尽,可你注定一败涂地。” “哦?” 李寻欢道:“因为你不了解感情。” 万花筒写轮眼,本就是需要极其强烈的情感波动才能开启的,她的所谓恶魔之心,本质上也是为情感所支配的。 这一点,上官金虹当然不知道。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会相信感情呢? 一封战书被放在了桌子上,人已消失在大雪中。 …… 奈奈在吃铜锅。 大雪纷飞的时节,羊肉在铜锅里上下沉浮,她没有说话,就有乖觉伶俐的人将鲜嫩的肉捞出来,盛在瓷碗里,再舀上一勺汤,微笑着递过来。 布菜添汤的当然是个很漂亮很英俊的少年,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劲装,腰里配着长剑。 其实细看的话,少年跟阿飞是有些像的,只是做小伏低久了,阿飞身上那股傲然的冷意和野兽般的剽悍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可单凭那一张五分相似的脸,十分相似的打扮,已足够让奈奈盯着他看了一会。 像这样的少年屋子里还有六七个。 酒已满杯,奈奈皱着眉,一口喝干。 她并不爱喝酒,只是很喜欢那种微醺时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实在不容易掌握,所以当她发觉太阳穴开始跳的时候,才恍然今天的酒已经过量了。 随意吃了两口菜,把酒气压下,忽然地她指向了屋里的另一个少年,道:“你,把衣服脱了。” 被她指的人微微一愣,倒也没有扭捏,飞快的把衣服脱了下来,屋子里很暖,少年却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然,以奈奈如今的视力是看不清这些的,她只看得见白嫩的肌肤和漂亮的线条。 她只看了一眼就失望地摆手道:“行了行了,裤子就不用脱了。” 第109章 少年讪讪一笑,凑上来道:“我们这些人想来也入不了姑娘的眼,可有一个人,包管让姑娘满意。” 奈奈托着下巴,懒洋洋道:“是谁呢?” 少年的笑忽然带了几分恶意,朝奈奈身后一指:“小人听说,这位荆先生,可是很得从前那位上官帮主满意的。” “荆先生”值得当然是荆无命。 上官金虹连荆无命——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最得力的属下也一并留给了奈奈,只为了她当初胡说的那一句“我对他一见钟情”。 奈奈当然不喜欢荆无命,非但不喜欢,甚至还有点讨厌,就比如说现在,荆无命的剑划过一道银光,那个笑容满面的少年便倒在了地上,他在死前的那一瞬间,还在怨愤地看着他。 很快就有人把他的尸体拖出去,血迹也打扫的一干二净。 奈奈侧过头道:“你怎么这么招人恨啊?” 荆无命连看都没有她一眼,怒火在他胸膛里燃烧。 奈奈虽然没有叫他脱衣服,但对于荆无命这种人来说,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难以忍受的羞辱了。 “算了。”奈奈朝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接着,她又兴致缺缺道:“你们都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暖洋洋的屋子似乎骤然冷了下来,就连热腾腾的铜锅似乎都变冷了,甚至还比不上在大雪夜里,被踹在怀里走了一路的烧饼。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张烧饼的滋味,油油的,里头抹了糖,有点腻,但是很好吃,很温暖。 想着那张雪夜里的烧饼,她忽然觉得寂寞。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有人陪着就不会寂寞的,再多的人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越坐越觉得酒气上涌,心里闷闷的,奈奈拖着凳子坐在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冷风混着雪花呼呼地吹进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头更疼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外头似乎有打斗的声音,这声音极其轻微,很难叫人察觉,不过奈奈时常蒙着眼睛,耳力就慢慢练出来了,远比一般的习武之人要灵敏的多。 她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扶着窗棂把头探出去听,一时头重脚轻,手又不稳,一下子倒栽了出去,滚了一身雪。 不知从哪里忽地钻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就要把她搀起来,奈奈还是警惕的,没让那两人近身,自己扶着柱子站起来,拍着雪,问道:“外头是谁来了么?” 那两个侍从连忙道:“并没有人。” “噢……”奈奈正要回房,忽然心念一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雪也不顾了,撒腿就往外面跑,不断地有人拦她,自然她想走谁也拦不住。 越往外,打斗的声音就越清晰,跑过了三重门,在一片还未修葺好的废墟前,她见到了阿飞。 阿飞在跟六个金钱帮中的人交手,倒是没吃亏,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被挡在外门,进不得一步。 若不是奈奈偶然开窗,又心血来潮地想听听怎么回事,那么她今天绝不会知道阿飞来过。 她什么都不顾了,携了一身的冷风和酒气,整个人扑了上去,扑进阿飞怀里。 阿飞穿得单薄,掌心下肌肉的鼓动清晰可辨。 他收了剑,抱着奈奈的同时,也帮她拍去雪花。 “我以为你又要躲着不见我。”阿飞道:“可我今天却一定要见到你。” 奈奈软声道:“从前是我不对,我是怕你骂我,或者想要带我走,才不见你的。” 阿飞道:“你现在怎么不怕了?” 奈奈把头埋进他怀里,嗫喏道:“我怕呀,但是我好想你。” 她醉醺醺的,在寒风里又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好冷啊,你陪我进去好不好?” 阿飞犹豫了一下,被小姑娘拉着衣摆摇一摇,就不再犹豫了,两个人拉着手,一块儿走进去。 留下那几个金钱帮下属面面相觑,一人小声道:“要不要去报告帮主?” 一个黄衫上镶了金边的人摇头道:“看看情况再说。” …… 奈奈拉着阿飞才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用土遁把整个屋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一片黑暗,只有几根蜡烛的光在摇曳。 阿飞有些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奈奈笑道:“这样不管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外面都不会有人知道。” 阿飞立刻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奈奈却笑起来,笑容痴痴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 阿飞坐下来,见桌子上还放着半壶残酒,想也不想地揭了盖子一气喝干,酒壶碎在地上,他的眼中也似乎燃起了火。 “你知道?” 奈奈在他身边坐下,靠着他,悠悠地说:“刚才抱着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根本就是故意来勾引我的。” 她借着酒意,手指探进阿飞的衣领,钻了进去,在他耳畔道:“你特意洗了澡,洗澡水里加了香露,就是我从前常用的那种香露,是不是?” 阿飞只觉得一阵脸热,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手背的青筋骤然鼓起。奈奈却不准备放过他,接着道:“你以前洗澡从来不用这种东西的,今天不仅特意用了,而且还用了很多,是为了什么,嗯?” 奈奈一边笑一边在他脸上蹭了蹭:“所以我才一直说,你是坏人。” 第110章 “既然你都准备当坏人了,为什么还不主动一点?” 阿飞似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了起来:“你希望我对你做那种事?” 奈奈眯着眼,慢慢摇着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的,只要你肯做一次,我就跟你走,不管你去天涯还是海角,我都跟着你。” 阿飞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奈奈喜欢的是什么。 她很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身体。 他们第一次亲近的时候,他脱了衣服,衣衫下他裸露出来的地方,她简直看得痴了,看得目眩神迷,简直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 他还记得她的手慢慢抚过胸膛,在他下腹处轻轻揉捏的触感。 于是阿飞闭上了眼睛,慢慢解开腰带,先是把剑解下来,然后是外衫,中衣……他有一种被端上祭台供奉神灵的感觉。 衣衫坠地,闭着的眼睛轻轻地颤动着,赤裸的身体在灯烛下发着蜜色的光。 有什么轻软的东西,羽毛一般在身体上划过…… 阿飞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发出轻轻的哼声,那并不是什么甜腻的响动,也没什么曲折婉转,只是很小很小的哼声,近似于叹息。 ……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当然。” “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都是我不能给你的。” 奈奈眨了眨眼睛,看着昏暗中金线绣织的床帐,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你都已经把自己送给我了,我也收下了,没法子赖账啦。” 她翻了个身,忽然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对付我的?这肯定不是大叔出的主意,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出这种事。” 阿飞好半天都没说话,奈奈几乎都以为他睡过去了,他才开口道:“因为我是个坏人。” 他揽住她,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是个坏人,你当然也不是个好人,是个贪心又狡猾的恶魔,除了我自己,我实在没有别的东西给你。” 黑暗中,锦被里,小恶魔发出一阵狡猾的坏笑。 第62章 最后 (一) 上官金虹约战李寻欢决斗的地点在一扇铁门里, 两个人进去了很长时间,里面透不出一点儿声音,阿飞的拳头重重砸在铁门上, 几乎咬碎了牙。 他很自责, 他早该想到的,上官金虹之所以那么努力的想要分化李寻欢和奈奈,不就是为了这一战么?可到了这一天, 他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别那么紧张。”奈奈在旁边道:“你应该对大叔有信心, 他不会输的。” 阿飞转头道:“我以为你会比我更紧张。” 奈奈却笑了:“你说上官金虹早就想领教小李飞刀是不是例不虚发?” “他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么他就注定输了, 就算他的武功比大叔高也没用,只要飞刀出手, 他就输定了!” 阿飞道:“若是他不给飞刀出手的机会呢?” 奈奈抓了抓头发,眉眼弯弯:“那就没办法了。”她的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就让这里的人一块陪葬吧!” 她没有说那个圈圈里包括着哪些人,是整个金钱帮,还是全世界? 幸好铁门开了,李寻欢走出来。 (二) 阿飞一直觉得荆无命有问题。 这并不是说他背叛了上官金虹,而是在整个计划里, 他都一直很消极, 从奈奈跟上官金虹的第一次约见, 他在小木屋前拖住他,阿飞就不明白,他那自毁一般的剑法何以那么疯狂, 又为何在最后关头故意凝住不动? 还有他去找奈奈的那天,金钱帮算得上号的高手全部出动, 只为了拦截他,这时候荆无命为什么没出现? 是不是, 荆无命也在希望自己能把奈奈带走? 阿飞本不明白,当他走进去,看着上官金虹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边沉默着的荆无命,他好像忽然明白了。 这个无情的杀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只是这样的感情实在太扭曲,当这种感情到了极致,往往象征着毁灭。 (三) 奈奈的视力越来越差,终于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忽然说:“阿飞,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怎么惊慌,只是有些遗憾和懊恼。 “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没有哭,只是茫然地伸着手,阿飞握住了那只手,让手贴着自己的脸,喉咙发着颤,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陪着她难过。 一直到了晚上,上了床也没有点灯,在睡梦中,阿飞紧紧抱着奈奈,一遍遍地说:“天一亮,我们就去看大夫,会治好的,天下名医那么多,总会治好的。” 奈奈趴在他胸口上,居然笑了笑:“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而且在我心里永远记得的是你最好看的样子,以后你要是不小心变老变丑了,我也不知道。” 这小没良心的……阿飞叹了口气。 睡梦中,奈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她十岁之前的时光,那时候哥哥还在,养母也还在,妹妹小椿还没有出生。 她看着前方,小小的自己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对着流星许愿: “我想要变强,我想要保护妈妈和哥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的话,请赐给我一双写轮眼吧!” 她睁开眼,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第111章 回身就看到了自己,长大后的自己,小小的孩童满是惊讶,更多的是对那双眼睛的睛。 “你就是未来的我吗?” “是。” “未来的我,真的可以拥有写轮眼了吗?” “是啊,未来的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未来的我快乐吗?” “嗯,虽然有一些小小的波折,但是你遇到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过得很快乐,你曾经所有的伤痛,彷徨,孤单,都不及你未来的快乐。” 小奈奈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顿了顿道:“那么,你还有梦想吗?” 十八岁的奈奈也跟着一怔:“梦想?” “是啊,梦想,人不管活成什么样子,都该有梦想的吧?” “如果是梦想的话,我只希望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战争了,我想和喜欢的人永远永远在一起,我们会生很多孩子,一起看遍世界上所有的名山大川,在老了,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可以坐在炉火旁,手拉着手一齐去往天堂,死去的亲友会在天堂的大门前等着我们。” 小奈奈笑道:“什么啊,这算是梦想吗?明明很普通嘛。” “是啊,我就是喜欢过普通的生活。” 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孩,眼前的山川大河,星辰万千好似碎裂一般,慢慢消失不见,忽地,奈奈看到了血,很多很多的血。 是……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她的亲人全都死在了对手的屠刀下,养母在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的眼睛给了她。 也是这一晚,时间仿佛停顿了。 母亲也并没有倒在血泊中,而是微笑的看着她,朝她招手:“奈奈,来。” 奈奈一步一顿地走过去,抱住了母亲,眼泪偷偷地往下掉。 “好孩子,怎么哭了?” “对不起妈妈……我没能保护好妹妹,哥哥也死了,对不起……” 温柔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知道,我的奈奈已经尽力了。这些年,的确辛苦你了。” 母亲温声道:“你想回来么?” 奈奈吸了吸鼻子,把母亲抱的更紧:“不了,对不起妈妈,我还是更想留在那边。” 母亲终于叹了口气:“去吧奈奈,这一次,我想你大概不需要写轮眼了吧。” 阳光。 艳阳高照。 奈奈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耀眼的光辉了,现在她又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这让她恍惚了很久。 阿飞很惊讶地看着她,连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都没有发觉。 “你的,你的……你的眼睛……” 床边就是镜子,铜镜中,那双血红的眼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葡萄般的双眸,湿漉漉的,像是幼鹿一般纯净无暇。 “真可惜啊。”奈奈叹了口气:“以后得看着你慢慢变老变丑了。” 阿飞把东西捡起来,对着她丢过去,是他一早起来就打好的包袱。 “你才会变得又老又丑!” (四) 李寻欢刚刚从边城回来,解决了一些麻烦事,并且还带回了一个孩子。 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 李寻欢认为自己对于照顾孩子已经很有经验,很有心得了,尤其这个叫叶开的孩子,虽然没有奈奈小时候看上去那么乖巧,但是绝对要比她省心的多。 他领着孩子打算给阿飞看看,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炫耀的意思。 他在路上对叶开说,自己有一个女儿,长得非常漂亮,也非常的可爱,后来嫁给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待会见到他们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世上真没有比他们更恩爱的夫妻。 说完没多久,李寻欢就看到了滚滚浓烟与冲天的火光 他心下一沉,拉着叶开运起轻功慌慌忙忙地跑过去,就看见燃烧的木屋门前,自己口中那对恩爱的夫妻正在打架。 打得难舍难分,简直就像生死仇人一般。 小叶开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师父,这就是你说阿飞叔叔和奈奈姐姐吗?” 阿飞拿的不是剑,而是一把铁锹,奈奈用的却是一把玄色短刃,兵器来去,火花四溅。 李寻欢一把捂住了叶开的眼睛,尴尬地咳了一声:“再恩爱的夫妻,偶尔拌几句嘴也很正常。” 也不过是偶尔砸砸东西罢了,吵到放火烧房子的次数毕竟不多,一年最多也就四五次而已,可他们不管吵得有多么凶,过了一夜就和好如初了。 很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