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魔尊恋上我》 第1章 [gl百合] 《清冷魔尊恋上我作者:决木【完结+番外】 简介:修界天才温柔冷漠大师姐x捉摸不定清冷限量版魔尊 无双乃修界不世出的少年天才 刀剑双绝纵横天下 某次除妖降魔偶然碰上了魔尊千秋岁 伊人若远天月山尖雪 不可触及徒惹相思……个鬼啊! 是很愉快的几次相见没错了 ↓↓↓ 初见:“您哪位??” 再见:“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勿cue” 又见:“你能给我一个孩子吗?” 还见:“夫人,你还是好香呀!” 见见:“我们一定能长相厮守,永结同心。” …… …… 无双:这不是说好的人设啊喂! ※本文不长 更新随榜 无榜缘更(22:00前没得一般就没得了) ※给个评论给个收藏给个动力叭 第一章 * “红月孤星,今日归汝。 业火残躯,今日献吾。 焚清净心,见大光明。 千秋万岁,配享太平。” 随着拖长的诡异调子,凄厉山风平地而起,裹挟着如鬼呜咽并一片浓雾,刹那间吞没了村口处那顶大红软轿,阴冷湿寒亦在刹那间包裹住轿内丽人。 无双猛地惊醒。 一仰头时,那过于沉重的凤冠便扯着她后坠,原本就不甚服帖的大红盖头顺势飘然而落,被她迷蒙着睡眼下意识抓在手里,又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这也怪不得她,过去一个月里,先是秘境试炼遇着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梦魇怪物,再又是回山路上碰见炼制生魂的魔修,接着是辟尘宗传信来邀人助力,还有许多件零零碎碎的小事要人急着去做,于是原来浩荡的同门姊妹兄弟,最后只剩她孤身行路。 云端仗剑御风之际,偶然瞥见下头有一缕魔气,自然不能不管,于是便来到这个村子,梳妆打扮上了花轿,做了今日嫁娘替身。 可谁晓得竟会从晌午等到夜半,这轿中端坐无事,怎能不叫人倦极困极? 如今这轿子终于动了,可着实叫人精神一振。 无双掀开轿帘,但见浓雾四起,村庄和四合的山已不见影踪,轿前轿后分明无人,却是一上一下,竟是浮在空中,彷如抬动一般往前移动。 放在常人眼中,此情此景自然骇异,于无双而言,却不过份属寻常。 无双放下轿帘,正百无聊赖在想不知这魔修要故弄玄虚到几时,却忽而听得前头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她顾不得再等,扔了盖头破轿而出,就见那浓雾已然散尽,心下叫声不好,掐诀急急循声而去,便见那一轮红月映照下,一名红衣女子侧身凛然而立,脚边一团黑色雾气正于烈火中作痛苦挣扎,哀声不尽。 “哎,手下留人!”眼瞧那雾气将要散尽,无双只怕再问不出可有幸存女子,连忙出声阻止。 那女子恍若未闻,甚至没分给她一丝目光。 无双无奈,只得出剑。 剑光一震,如电疾去。 那女子眸光一冽,“步天阶。” 声音清冽,如鸣佩环,如击冷泉。 与此同时,她终于侧过头来,望了无双一眼。 无双只觉心跳为之一滞。 她想她这一世恐怕也再见不得这般动人风景,佳人容颜似雪无瑕,眸光亦是如雪锋锐,分明该当是清冷凛冽得叫人心扉寒彻,但不知为何,竟叫她想到梨花千树一夜盛开,清风如梦掠过静水,波痕和清香刹那盈目扑鼻,心头悸动如小鹿乱撞狂跳不已。 那女子却随即敛眉,抬手往虚空一抓,再扬起时,便有千丝万缕,兜头向无双罩下。 几乎在同时,步天阶刺破那团烈火,雾气倏而一滚,显出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形。 无双却已顾不得了。她紧盯着那夜色里极细得几乎瞧不出的丝线,来不及召剑,心念一动,烟雨楼已现于手间,横刀便斩。 只见火星由上往下一路擦亮过去,铿锵相撞的金石之声缕缕不绝,无双但觉掌中刀锋都要擦出火来,终于瞧得那最后一根丝线滑落而去,肺腑灵力涌动,血气亦是翻腾,终于还是退得半步,收得步天阶在手,抬头望她,“魔尊千秋岁,果然名不虚传。” 千秋岁给她叫破身份,倒也不见变色,看了一眼脚旁那嘶声不断的人形,语气依旧淡淡:“却不知仙门无双,几时要护魔修周全。” 无双仗剑而立,道:“此人诱害民妇,自是罪不容诛,只是三日前才掳去一名幼女,也许尚有生还希望,是以还望魔尊手下留情。” 千秋岁沉默。 无双望了她侧脸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握剑的手稍稍一紧,心道不放也罢,她便将这山翻个个,想必总能找到。今日最不济不过是打上一架,胜负也在五五之数,若这般一想,同魔尊较量实在难得…… 正自思量,忽然听得破空声起,抬眼只见千秋岁一跃而起,杳然踏月而去。 无双始才松了口气,拍了拍犹有余悸的心口。 如此看来,魔尊千秋岁却也不是滥杀之辈,还挺讲道理。只不过不晓得她来到此处是什么缘故,总不至于就为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魔修罢?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天间红月,权且将此事记下,却将那魔修用仙索捆了,问出那尚还昏睡的女子并早先数具尸骨下落,天明时下得山来,叮嘱村民以后若不幸再遇着类似之事,切莫再自作主张自发献祭,千万要向邻近仙门求助,这才告辞而去。 第2章 回到蓬莱,先将那魔修交上獬豸峰,顺便跟当值的师弟唠了几句,听说她师尊玉离仙君也已在日前回山,还带回个小师妹,于是辞别师弟后,便先前往师尊的住处。 玉离仙君爱竹,居所边种了千亩翠竹,风动时如海波动,涛声清寂。此番数年在外未归,如今一旦回来,自然是恨不得便扎根在这竹林之中,哪肯片刻稍离。 身上亦是穿一件青绿色的圆领袍,以雕刻成翠竹模样的碧玉簪挽住鬓发,随手拨弄面前长琴,风流意态本是浑然天成,偏偏一张脸上神情却是愁苦。 忽然感受到灵力波动抬起头来,见着无双,那小圆脸上的小圆窝登时绽放开来,诱着人去戳上一戳,“无双,你回来得正好!”几乎是跳了起来,拉住无双的手臂,要她坐下。 无双心头一跳,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师尊不是师妹,才勉强按捺住跃跃欲试的手,背在身后,“徒儿见过师尊。” 玉离仙君双眼灼灼将她盯着,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你师弟打人了,被人家扣住了,你抽空去捞他回来罢。” 无双有些吃惊,除过一个老五初来时有些桀骜,她那几个师弟脾气都还算不错,这么些年,都不曾主动同人动手,再说便是打了,怎么还不能全身而退?“是五师弟?打了什么人?” 玉离仙君摇头:“是你三师弟,打了无极宫洛华真人的关门弟子。” 无双吃惊道:“无咎?为什么?” 三师弟无咎,为人谨慎小心,三思后行,是这几个师弟师妹里最叫她省心的一个。 玉离仙君叹气:“我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他说人家是个魔修,但是又拿不出证据,不知怎么就上手把人打了。” “这其中想必是有误会,等徒儿去了再问过师弟罢。”无双也不愿瞎猜,走上一趟便都明白,“不过说到魔修,徒儿此番下山,倒是碰上了魔尊千秋岁。” “咦?”玉离仙君瞪圆了眼睛,“传闻她不是不出雪域一步?否则要元气大损还是形如枯槁来着?” “看来传闻毕竟是传闻。”无双道,就好像人人传闻小青峰眼高于顶,传闻她师尊目中无人,传闻她仗着天赋肆意妄为,如此这般,传闻实在是不可听信,“或许,魔尊也不想招惹是非。”她想起那张清冷的脸,“徒儿请她手下留人,好问出幸存者下落,她竟然真没动手。” “还好她没有动手。她多年不出雪域,你许是不晓得,当年魔尊赤真珠飞升,几位魔君争夺尊位,几大仙门趁机攻上清净天,却不想千秋岁以一己之力重创几大长老,后来又压下魔君反叛,血洗大业乾阳宫,这么多年过去,更不知到了什么进境,否则也坐不稳这位置。” 玉离仙君叹了口气,瞧着自己的大徒儿,心里也是生出几分庆幸,“这么些年有人说她也身受重伤,是以只得在雪域养病,为师却觉得不是如此,为师觉得,正像你方才所说,她其实不爱招惹是非。” 无双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千秋岁是厉害不假,但她其实也很不错。 玉离仙君又道:“不过还是要跟你掌门师叔说一声,千秋岁纵然不愿生事,奈何她手下没几盏省油的灯。你也要小心些,以后要是再碰见,若她没有恶意,便不必迎难而上。” “嗯。”无双答应下来,“师尊若没有别的事,徒儿便先告退了。” “对了。”玉离仙君站起身来,送了她几步,“为师这趟下山,又为你收多一个师妹,根骨颇佳,天赋不错,你抽空也指点她一二,来日宗门大比,好歹别出手太重。” “……”无双本就打算去看看她这位新师妹,“徒儿明白,师尊放心吧。再说二师弟当年也不是有意而为,实是那一年各家门徒实力稍逊。” 玉离仙君惆怅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 但当年的事,着实是一场意外。 不过无双不好再说,因为她忽然想起,三师弟似乎也曾不小心扭断人家手臂。算了,新师妹听说是杏林之后,想必妙手仁心,不至于出这种意外。 无双离了竹林居,便御剑去往师弟师妹们居住的半山居,果然大家都聚在一处,将新师妹团团围了起来,一两句话语传到耳边,不禁令她站住脚步。 “大师姐是个铁人。”这是她一向乖巧的四师妹清遥,“大师姐什么都不喜欢,不喜欢美味珍馐,不喜欢异宝奇珍,也不喜欢漂亮衣裳,不喜欢游山玩水遍览风光,也不喜欢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不喜欢灵宠,对好看的人也不感兴趣,大师姐就是个铁人,我之前真的很纳闷她为什么不修无情道。” ……她也不是不喜欢,这些她也喜欢吧? “大师姐喜欢练剑。”这个语速稍快的是五师弟至察,“师姐一闭关就是十年,不闭关师姐也可以练上十年剑。” ……她倒也没这么喜欢练剑,真的。 “没错。”接口的是从来嘴甜的七师弟成余,“师姐练剑,是往死里练,但师姐练你,更是往死里练。师妹你不晓得,师姐教我御剑,是从千仞峰一脚给我踹下去的。” ……那不也是有把握能接住你?还好意思说,扔了三遍才学会,旁的师妹师弟一遍就会了。 “啊……大师姐这……这好厉害啊……怪不得是当代仙门第一人。”似乎是被素未谋面师姐的桩桩壮举弄得昏头涨脑,陌生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时满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甚至似乎是带上了一丝叫人愉快不起来的敬畏,这自然是她那新来的小师妹了。 第3章 “大师姐不会突然回来罢?”这个清澈又温吞的声音属于她聪敏的六师妹疏星。 “不会不会,毕月师兄不是说辟尘宗有事,师姐肯定也跟着去了。”说归说,成余还是四下打量了一番,本是将要洋洋得意回过头去说果然如此,脸上笑容却在触及她之时突然凝固,“师……师姐?” -------------------- 新的一月开新文ヽ(;▽;)ノ 第二章 * 无双咳嗽了一声,“是你们的铁人师姐。” 师弟师妹纷纷站起来,因为被抓现行,多少显得讪讪,口中唤着:“大师姐。” 方才说出“铁人”的清遥,面上尤其挂不大住,把头低得很低,又藏在众人身后。 新师妹更是有点拘谨地站在一旁,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瞥这个在师兄师姐嘴里“嚣张跋扈凶名在外却又厉害得不可一世”的大师姐。 一件简单得没有花纹的青衣,一支甚至磨得有些发亮的木簪,除此之外别无装饰,的确简朴低调得能看出“不爱漂亮衣裳、不知点检仪容”,可她站在那里,却像山峰巍峨不可逾越,以至于要去细看方才惊觉,原来她生着一张那样好看的脸。 她忍不住偷偷瞧了又瞧,脸上不知怎地,竟有点发热。 成余一惊之后,跃起扑过来挽无双的手,“哎呀师姐,我们刚才开玩笑呢,师姐听去了多少?” “也没多少。”无双点了点他脑门,“就是忽然想考考你的御剑术。” 成余脸色有一瞬凝固,随即又笑,“那不是雏鹰学飞嘛,我们都晓得师姐是为我们好。” 清遥终于开始出声附和,“对对。” 五师弟至察也点头如捣蒜,语速快得叫人几乎听不清,“这样学得快又学得好,别的门派比御剑没一个比得上我们的。” 疏星慢悠悠地笑,倒不言语。 无双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把目光落在那紧张到脸颊发红的少女身上,心道这娃娃怕是听信了那些,有些畏惧于她,这可不好,于是清清嗓子叫道:“小师妹。” 无书还反应不过来,就看师兄师姐都转过头来看她,这才晓得是在叫自己。是了,她是她的……小师妹。她脸上不知不觉又添多一层红晕,哪怕身在凡间,她也是晓得这个人的,可那时候谁会晓得,有朝一日,仙门第一人竟会成为她的师姐呢。 “师……大师姐。” 无双有点奇怪,她的脸为什么更红了?想必是她在她心中已经成了可怕的洪水猛兽,思之便要战栗兢惧。因此不由得又责怪地瞥了一眼旁边佯作乖巧的几个师弟师妹,换得他们更乖巧无辜的回望。 “你叫什么名字?” “霜霜……我是说,无书。”无书懊悔自己这一时改不过口,只怕是惹得大师姐不高兴,但是说也说了,就只好多说几句,希望冲淡她的印象,“当时,师尊问我想起什么名字,我从小没读过什么书,也认不得几个字,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师尊又问我有什么愿望,我想……便是能多认些字、多看些书罢,师尊说这、这很好,书卷多情似故人,但……但……” 至察接着她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无书重重点头,“多谢五师兄。”说着话,又偷偷看向无双。 “是,书读得多了就晓得了,哪些是自己要信的。”无双的神色却很温和,她自然没有不高兴,无书这名字细想也有趣,是师尊的手笔,“你跟在师尊身旁有段日子,不知如今到什么境界了?” 无书道:“还……还不会御剑。” 至察摇头,他脾气素来有一点着急,“大师姐不是这个意思。” 清遥补充道:“师姐是问你境界,你现在才刚入门,不曾筑基,自然不会御剑。” 无书点点头道:“我会用功的,到时候不必劳烦大师姐,我、我会自己跳的。” 无双一愣,有点想解释她不是那样的人,又觉得解释本身似乎也有些奇怪。 疏星笑道:“我想起个典故。” 成余:“……” 至察狂拍桌子,大笑不止。 清遥叹了口气。看看无书,又叹了口气。 无书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错,茫然又尴尬地站在原地。 “不必在意,是你师兄的典故。”无双拍拍她肩膀,“而且我想小师妹大概可以换个教法,世事如棋局局新嘛……不过此事以后再说,我还得出去一趟。” “师姐又要去哪里?” 无双简短道:“无极宫。” 成余举手:“捞三师兄呀?我也去!” 至察亦道:“我也要去,人多声势壮。” “……我并不是去打架的。”无双有点无奈,这些师弟是真的有些好斗罢?要不怎么好端端的无咎都跟人动了手。 清遥道:“师姐当然不是为着打架去的,但无极宫那些人可未必这样想啊。之前宗门大比,那百里沧波不就输给了二师兄,以他那小肚鸡肠,此番必定是挟私报复,故意设计陷害三师兄来的。” “之前大比?”无双努力回想了一下,“他便是险些根骨尽废的那个?” 清遥道:“是啊,心术不正,根骨本就不佳,偏还就赖上咱们了。” 无双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差点修为尽散,换成是谁,想必都很难释然。” 清遥不以为然道:“都说是差点嘛!再说师尊和掌门师叔可没少赔他们好东西罢?他若是真个用功,一早就大胜从前了,何必去钻研邪术,如今被三师兄抓个现行,倒是反咬一口,本事没长一点,心眼长了不少。” 第4章 成余道:“就是就是,人贱天不收,也有旁人收。” 无双瞧他一眼。 成余捂住嘴。 疏星道:“师姐生性宽厚,害他受惊一场固然过意不去,只是咱们歉也道了礼也赔了,凡事该有个限度,可他总是抓着不放,咱们原来纵有再多歉意,也总会消磨殆尽。谁也不是圣人不是?”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若是这几十年来每见一回那人都要旧事重提一次,无双自诩自己是没有那十足的耐心,不过…… “你们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师弟是怎么发觉他身带魔气,可有什么证据?” 这话一出,几人顿时都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至察道:“这个……三师兄素来谨慎,若是无凭无据,不可能动手的,又不是大师姐你。” “你倒不如说又不是我。”无双叹了口气。 “那也行。”至察嘿然一笑,“总之三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疏星也接口道:“而且不管怎么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去看看不就晓得了么?” “是我,不是我们。”无双纠正她,要是真带着一堆这么护短的师妹师弟过去,不打起来才怪呢。 成余叫道:“真不能通融啦?” 几双眼睛都巴巴地盯着她。 无双还是让了一步,“那就明天比一下,这次御剑吧,老规矩,谁赢了谁跟我去。”看看那努力把自己往后缩去的无书,想了想又道,“小师妹暂时比不了,那便直接跟我去罢,你们几个,好好准备。” 无书心里一热。 “师姐你偏心了,我那时候你也没偏着我啊。”成余叫屈。 无双也很无辜,“你也没说要自己跳啊。” 成余:“……” 清遥和至察哈哈大笑。 疏星笑而不语。 无书小心翼翼,“大师姐,要不我还是算了吧,我修为低,万一拖累师姐……”话没说完,就看无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别的什么。 “你呀,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疏星笑嘻嘻地攀着她的肩,“师姐是去讲理的,又不是去打架的。” 她这话按理说是好话,可无双眼见小师妹脸色,只觉得疏星是在反其道而行,恐怕是越描越黑。 “行了。”无双有些心累地摆摆手,“小师妹跟我来,你们几个就随意吧,不过最后一名,你们晓得的。” 几人对视一眼,忽然间纷纷作鸟兽散,独留无书一个孤单单站在原地,再想往谁后面缩上一缩,也是避无可避,仓皇间猛地对上无双的视线,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颇是显得可怜兮兮。 小师妹还是有些放不开啊。无双心下叹息,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刚来,人生地不熟,等到习惯了就好了。想想那几个小崽子当年,有刺头也有怪胎,现今就算在她面前装得再多乖巧,私底下还不是叫她“铁人”,不知小师妹熟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 看着眼前几乎要把自己脑子缩到脖子里的少女,无双将飞散的思绪扯回来,简单考校了一下她的心法,也就叫她走了。 -------------------- 发现我其实没怎么写过一个大家庭呢,有爱的大家庭。 顺便我还是想要留言~再单机再单机我就真的死机了 第三章 * 第二日,几人如期在寒秋崖边比试,最终疏星借至察一推之力,抢先他半步,拔得头筹。 她那招委实讨巧,气得至察三尸神暴跳,骂她胜之不武,若非无双调停,险些要拔剑同她打一场。最后虽没动手,也是拂袖而去。 成余虽然悻悻,不过也没再吵嚷,幸灾乐祸地瞧一眼落在最后的清遥,嘴边就露出笑意,且回去练今日的剑了。 倒是无书眼瞧着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御剑而起,眨眼之间没入云间,心中半是歆羡半是担忧,有朝一日,她也能如此么?万一不能,该当如何是好? “你飞起来该是比他们好看。” 无书惊转过头,原来是大师姐不知几时走了过来,负手而立,望着苍茫云海,神情虽淡,语气却甚温和。 今日她一身白衣,领口和袖口饰以红绣,为长风吹动鼓荡,不开口时,当真似仙子临凡。但她转过头来向她一笑,却是温暖至极。 无书再次攥紧了拳,“我、我定会努力。” 无双便又笑笑,“那是当然,不过也要劳逸结合。”她说着又看清遥一眼。 清遥叹气,“我没偷懒。” 无双却道:“你该闭关了。” 清遥微微一震,继而脸上浮现出喜色,待到以灵力探过神府,喜意顿时更添多一层,抬手向无双一拜,“多谢师姐!” “谢我做什么?”无双奇道,“都是你自己的修行。” 清遥一顿。 倒是疏星笑道:“那便提前恭喜四师姐了。” 无书醒过神来,忙也道声恭喜,心中亦是不由羡慕。 清遥倒是看着她出了一瞬的神,而后方才笑道:“跟着大师姐出门,可要多学多看,必然有所突破,指不定竟是你自己御剑回来呢。” 无书又惊又喜,“真的吗?” 无双咳嗽一声,“清遥,她才是练气一阶,我不会再拔苗助长。” 无书狐疑又惴惴地在两人之间打量。 “我不是那个意思。”清遥失笑,“师姐,我是真心话。” 第5章 一直在旁笑看的疏星道:“原来大师姐和四师姐之间也有我不知道的典故。” “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也不是生来就做你们大师姐啊。”无双摆了摆手,脸上写满往事不堪回首,“时候也不早了,三师弟想必在翘首以盼,陪小师妹用过早点,咱们就出发吧。” 疏星虽笑笑没再追问,却和清遥交换一个眼色。 无双瞧得真切,心下又叹口气,罢了罢了,左右“铁人”也是她们说得,说就说了。 三人一道陪无书用了些吃食,简单休整过后,清遥自回去闭关,无双则带着两个师妹动身前往无极宫。 无极宫地处东州之南,蓬莱却在东州最东,饶是御风而行,也要数个时辰。无双为着照应无书,更是放缓行速,于是到地界时,正巧也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 无书从来不曾出过远门,之前最远也只是乘着邻居张大伯的牛车到过镇上。 后来被玉离仙君一眼瞧出仙骨在身,拜师之后,也不过是被她带着乘风而行,走马灯般看过山河云海,到得小青峰时,甚至不如去镇上时间来得要久,何况风物大差不差,因此倒不觉得自己身在家乡千里之外。 如今眼见此地花木艳丽,日晒近毒,非只与家乡大不相同,与小青峰也极不一样,眼花缭乱之余,却也不觉起了些许思乡之情。 但转瞬之间,两位师姐已带她入酒楼就坐,那抹淡淡惆怅,很快也就湮没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里。 走进酒楼那一刻,无双忽然感应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应是极强大的威压,不过一瞬而隐,叫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曾经感受过。 无双微微皱眉,眼看着两个师妹皆兴高采烈,也不声张,唤小二来要上了店里招牌,只在心里苦思。 那威势虽盛,却又与往日遇着的修界大能不同,似邪似正,仿佛隐带着……一丝魔气?是了,冰雪凛然,削骨断魂,长风吹渡,秋水寒天! 无双心头猛地兜上一个名字,小酌不夜天。 千秋岁!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步天阶亦有所感,在她手边不安分地震颤,很快吸引住了疏星的视线,“师姐,怎么了?” 疏星还从不曾见步天阶无召自动,却晓得本命法器总是与修士心情息息相关,大师姐向来持重,铁人一说虽是戏语,秋风春水朗月、万物不萦于怀之心境却是着实令她钦佩,如今何事竟能乱她心绪? 无书虽不知发生什么,但也停下筷子,跟着疏星一起,征询地看向无双。 无双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作声,目光四下逡巡,只见席间笑语欢声,一切分明平和,但等她视线抬起,忽然看见一个戴斗笠的白衣人,正徐徐步下楼梯。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一刹凝滞。 无双手心捏汗,视线透过轻薄的幕离,隐约勾勒起那惊世如雪的容颜。 疏星握住剑,恨不能将呼吸都一齐屏住。 她虽不晓得这白衣人是谁,但瞧着那双冷若冰霜的眼,心中便不由生出一阵强烈的恐惧。这恐惧于她实在少有,唯有年少居于深宫、面对那九五至尊之时,曾有过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有无书无知无觉,她只觉得这必定是个极美的美人,不过想来要比大师姐逊上一筹。不爱笑的美人,总是让人敬而远之的,不是么? 步天阶跃跃欲试,剑身轻颤。 无双心头发热,眼瞧着千秋岁一步步走下楼梯,又一步步走近,接着却挪开了视线——她脚步轻移,显然是往店门口去的。 无双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要松一口气,师尊也说过了,莫要主动同她动手,掌门师叔亦是这个意思。但…… “姑娘——姑娘——您上哪儿去啊?”忽然店小二自后厨跑了出来,一叠声地叫,“两盒虾都快剥好了……您不要了?” 就在那一瞬,无双只觉千秋岁的背影仿佛无声地顿了一下。 不过又仿佛没有,因着她目不回顾,一刹之间,人已自门口消失不见。 那一瞬无双的感觉也颇有点微妙。 店小二瞠目结舌,伸手似要挽留,又似乎语无伦次,“姑娘?姑娘!你银子都付了啊!就这么不拿钱当钱吗?”他嘟囔了几句,那厢有客人喊他,也就自顾自再去忙活了。 疏星握剑的手这才松开,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问道:“师姐认得那个人?” 无双点点头又摇摇头,再想一想,又觉得实在好笑,竟然真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疏星又是一愣。 大师姐这一笑真是玉色胜春,美得不可方物。但她为何要笑? “她是不好意思了吧?”无书觉得自己该是看明白了,“毕竟很少有修士会吃东西的,是不是?” “应该是吧,她肯定看出咱们也是修士了。”无双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把千秋岁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们,这若是不小心透露出去,这故事一瞬传过天下,千秋岁真个恼羞成怒,师妹们哪里能是对手,只是正色叮嘱道,“今天的事跟谁都不要提起,以后若是碰见她,也千万避着点。” 无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大师姐要这么慎重来说,但答应着总是没错的。 疏星自然也无二话,只是心里忍不住要琢磨那究竟是个什么人,怎地会有那般令人畏惧的气势,还叫师姐讳莫如深,叮嘱她们敬而远之。 第6章 无双则看着桌上几样精致小菜,忽然之间不知为何生出了尝试的心思,不过转念也便作罢,等无书道声吃好了,遂就结过账,带着两个师妹出了门,沿着熙攘长街一路走去。 无书不知无极宫究竟在何处,不过并不担心,只跟在无双身后,看她停步,就也停步,但见她信手拿起摊子上一扇菱花镜,以为大师姐看中了想买,便去掏自己攒了许久的荷包。 听无书问那小贩菱镜价值几何,无双愣了愣,随即笑了,叫她去看那镜中物。 无书依言去看,刚凑过头,却被疏星往后轻轻一拉,她还讶异不知所以,就听疏星叫她就这样看,她再看时,只见那镜中映出蓝天中一座漂浮的倒立的宅院。 无书一奇,抬头去看,却见碧空如洗,烈日如故。再低头时,镜中那宅院亦是如故。不……这样大的宅院已经不能叫宅院了,看那亭台楼阁无不完备,分明是一座富丽辉煌的宫殿。 是无极宫! 无书兴奋起来,随即又困惑,“无极宫在镜子里?” 小贩忽然嗤地一笑。 无书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自己倒是没关系,却不想带累得两位师姐也受人耻笑。 疏星如若未闻,“这么说也没错,蜃楼海市,徒有其形罢了。” 小贩面有愠怒之色,看着就要出言与疏星一争高下。 无双忽然抬手抱拳,“这位道友,蓬莱无双携二位师妹,欲要拜会贵宫洛华真人,还望代为通传。” 无书一惊,再打量这小贩,原来他是无极宫门下吗? 小贩也是脸色一变,视线扫过无双腰间长剑,“仙子少待。”转身取出个木匣,匣开瞬间便有一只纸鹤振翅而去。 无书微微瞪大眼睛,接着便见镜中光华流转,眼前忽地一花,再注目时,周遭天地已然变换,方才那流光溢彩的宫殿,竟赫然已在面前。 她忙去看左右,见两个师姐都在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则一念纠结仍怀惊恐,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咱们也到镜子里面了吗?” -------------------- 第四章 * 疏星嘴角微撇,“传送法阵罢了。” 无书隐隐觉得疏星师姐也不待见这无极宫,不过与人动手肯定不是自家三师兄的错,那自然是无极宫的问题,方才那小贩亦是无极宫门人,也并不招人喜欢,于是心里自然也对这无极宫不喜起来,“倒好会装神弄鬼,真是小家子气。” 这话听得疏星一笑,略带惊奇地打量了这小师妹一眼。 无双亦是瞧了她一眼,想了想,倒没说什么。待会儿万一真动起手来,如今也不必说他们好话。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宫中飞出一个白衣道人,在三人面前飘然落下,抬手作礼,“无双道友,好久不见。” 无双认得他是洛华真人座下大弟子百川归海,两人从前也有过几面交情,抬手还了一礼,又引他见过疏星与无书。 百川归海看这师姐妹三人并肩而立,真个皎若美玉,难免恭维两句,“蓬莱门人,果然仙肌玉骨,与众不同。”又道,“师尊久候多日,本欲亲自来迎,但日前偶然得了七叶灵珠草消息,正是师弟疗伤所需,因此昨儿连夜赶去,特命我来相迎,如有怠慢之处,还请道友见谅。” 无书隐隐不快,也不知是否先入为主,她总觉此人虽生得面若朗月,眉宇中却带着戾气,说话亦是夹枪夹棒,颇有些阴阳怪气。 无双作吃惊状,道:“百里道友竟重伤至此?我那三师弟也着实不知轻重,不知他人现在何处?我非得代师尊好好教训他一番才是。” 百川归海道:“无双道友不必挂心,百里师弟并无大恙,只是师尊怕他旧伤发作,想着有备无患,这才去寻那七叶灵珠草。至于无咎道友也是生了误会,百里师弟心中并不见怪,只盼能将误会解开,不至于生了嫌隙才好。” 无书听他提起旧伤,只觉也是刺耳,可又不敢贸然开口,怕碍了师姐做事,于是咬唇站在一旁,兀自不快。 无双关切道:“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二人怎会突然动起手来?” 百川归海面带忧色道:“听说是在秘境中起了争执,无咎道友一口咬定百里师弟修了魔道将要堕魔,忽然当着众位道友的面对师弟发难,好容易被大家止住一起送回宫来。师尊见无咎道友只一味咬定师弟入魔,可在场众位道友都说不出所以然,师尊恐他是失了神智,万一回山路上再生个好歹,也无法向玉离仙君交代,这才将他暂留宫中,如今道友既然来了,便请带他回去罢。我已叫师弟去请了。” 说着果见宫中又飞出一行三人,中间那人疏眉朗目,落地瞧见无双一行,当即眼前一亮,先喊声“师姐”,眼中便似有晶亮一闪,完全是委屈神色。 无双看师弟衣上无尘,灵气充盈,面颊似乎比上次见他时还丰润不少,显然动手之时并没吃亏,于是放下心来,暂且不理会他,只向百川归海道:“百川道友,那我便先将师弟带走了,待到查明经过,自然给贵宫一个交代。” 百川归海还没说什么,无咎却先冷哼一声。 百川归海面带些许尴尬之色,向那两个门人使个眼色,两人便松开挟制无咎的手,走到一旁。 无咎还不肯动,只是在看百川归海。 无双只得叫他道:“师弟,过来。” 第7章 无咎方才拍拍衣袖,快步走至无双身旁。 无双遂向百川归海拱手道:“百川道友,那我们就告辞了。” 百川归海还了一礼,“恕不远送。” 无书只觉眼前再次一花,转瞬间竟然重又身处闹市,只是抬头看日影微斜,晓得时间仍是流逝,方才种种并非梦境。她但觉似幻似真,修界仍有太多事她不知晓,还得要加倍努力才是。 无双搁下那面菱花镜,冲小贩道了声谢,便带着师弟师妹继续沿着长街行去。 无咎忍不住道:“师姐……” 无双看他一眼,觉得有点心累,“出城再说。” 无咎眼见城门不在远处,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勉强咽了回去。 疏星却道:“洛华真人自来护短小气,这般容易放了三师兄出来,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无书跟在一旁点头,她也觉得,说什么怕三师兄路上出事,那便派人送他回去呀。送又不送,师姐来了却立刻放人,怎么想怎么不对。 无双叹气,“师妹难道觉得,我们要一路打将进去抢了三师弟出来,这样才对么?” 疏星打个哈哈道:“也不是,只是……” 无双摇头,“总之先出城吧。” 疏星便不再说。 无书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三师兄。无极宫究竟有什么阴谋,想必三师兄已经探得一清二楚吧?等她们出了城就晓得了。她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不料才一出城,天色竟登时暗了下来。无书吃惊,抬头看那日头仍是挂在天上,更是讶异。 无咎怫然变色,“他们果真与魔界勾结!” 疏星神情凝重,“师姐,黑云盖顶,魔气冲天,来者恐怕非圣即王。” 无双嗯了一声,看那黑气转瞬间充盈天地,口中只道:“护着小师妹。” 无咎拔剑上前,满脸不屑,“他们是疯了罢?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无书被疏星护住,心头满是纳罕,不是说三师兄是最谨慎不过的性子么?这怎么看着也不像啊? 无双忽然道:“师弟既能叫百里沧波重伤,想必进境不小,不如且破了这暗影幢幢给我看。” 无咎身形一滞,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师姐?” 无双温和地点点头,“去吧。” 无咎还不肯动,“师姐?” 无双道:“我替师弟掠阵,盼师弟早些凯旋。” 无咎这才精神一振,提剑上前。 无书先还想笑,这一时却只觉四面八方有风推来,抬头日头虽在,四下却如黑夜,心里压抑得发慌,但看着大师姐一脸平淡,便又觉得不足为怪,不过是什么暗影罢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听起来可是来头不小。她想问问六师姐,却见她满脸凝重地盯着三师兄,不知怎地忽然间又不敢开口了。 无咎打叠起精神,大师姐叫他破这暗影幢幢,他就必须能破。聚精会神感受那风自四方而来,无咎纵身跃出数里,手中长剑守贞忽然锵地一声撞上什么,他往后一退,那无形的“墙”顷刻间跟了上来,越逼越近。 无咎不断后退,忽然看那天地间有白光一点,一闪而逝。他心中一振,晓得这怕就是破绽所在,更加凝神去看,果然一刻之后,那白点又在头顶一闪。 他记着那白点闪过方位及次数,起初笃定,后来面色却越来越怪异。没有规律,实在是太过随意,以至于不似是破绽。不似是生路。 白点似乎仍是一刻一变,但那破绽究竟何处,他始终不得其法,而那透明的“墙”已然越压越近。 “倒看五行,逆转八卦。”大师姐的声音忽然传来,“飘风刺。” 一念点通,无咎不由得一笑,“谢师姐!”继而沉心静气,窥住那一点破绽,守贞剑破空而斩,剑影纷纷,连点那白点现而复隐之处。 一击而中。 刹那间天地重归清明,烈日骄阳一瞬而下,而他白衣猎猎仗剑而来,无书一时但觉三师兄恍若天神降世,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 有朝一日,她能否也这般一剑斩破暗影,重还天光? 无双满意地点点头,便见城外一条宽直的官道绵延而去,两旁深林亦是在不远处重重叠叠,有一人黑袍裹身,黑纱覆面,怀抱琵琶,脚尖点在树梢之上,放声长笑,“蓬莱门人,果真不凡。” “神鬼惊,蛮月明,云烟琵琶,勾魂夺命!”疏星眼尖觑得,不禁失声,“师姐,是魔君相见欢!” 相见欢自然是听得真切,看她一眼,笑道:“年纪不大,见识不小。没错,小美人儿,修道清苦且没趣,不如且随我去快活受用罢。” 疏星嗤了一声,“凭你也配?” 相见欢叹了口气,“便不愿意,也不用这般伤人呐!” 无双清清嗓子,扬声道:“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相逢便下杀手,不知何意?” 相见欢一愣,继而失笑,“魔仙两分,生死之敌,狭路相逢不下杀手,难道要邀君对饮吗?” 无双欣然道:“有何不可?” 相见欢深深看她一眼,“想不到仙门无双,竟是这般妙人。” 无双道:“阁下魔气中不沾人命因果,同是向道,何苦为难。” 相见欢眼神一晃,继而又笑,“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无咎缓得一时,仗剑起身,“师姐,别跟她废话了,你且将她绑了,咱们回去同无极宫对质。” 第8章 相见欢连连摇头,“这个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无双叹了一声,“你也当你师姐是个铁人?” 无咎一哽,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百忙之中拿眼瞥了疏星一下,似乎怪她这种话怎能落在大师姐耳中。 疏星不去看他。看天看地看小师妹甚至看相见欢,就是不去看他。 “是了是了,哪能是个铁人,分明是个玉人。”相见欢哈哈大笑,“大美人儿,不如弃了这没眼色的小子,带了两个小美人儿跟我走吧。” “休要亵渎我师姐!”无咎本自有气,当时守贞再出,人亦如一道剑光,直掠欲去。 相见欢不慌不忙,怀抱琵琶,信手拨弦。 无书忽觉心头一震,若非大师姐身影倏忽闪过,飞快点了她几处穴道,只怕便要呕出一口血来。 无双眼疾手快,将无咎一下扯回,依样封了他与疏星内关、听宫几处要穴,接着摸索丢出一个玲珑金钟罩来,将三人扣在其中,同时人已平地掠起,冲着相见欢而去。 相见欢手中琵琶声急响,弦上竟凝出一朵接一朵的五瓣小花,向无双激射而来。她但是笑语,“且叫本座瞧瞧,名动天下的步天阶,究竟怎生个厉害法。” 无双却不拔剑。 脚下踏着七星北斗步,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却将那花影尽数闪过,再下一瞬,人竟已在相见欢面前,抬手去扣她神藏重穴。 相见欢瞳孔急缩,满面不可置信,左手持琵琶挡住她这一记,右手掐诀,刹那之间身形忽分,天地间竟化出成百上千个相见欢,一齐向无双攻来。 分身遁! 疏星大惊,正为师姐捏一把汗,就见她仍是负手而立,脚下步伐错动,轻喝一声“剑来”。 步天阶连剑带鞘被她握在手里,挥舞得密不透风,眼前那成千上百个相见欢有远有近地将她团团围住,她也始终只盯着其中一个,忽然抬手将长剑掷去。 那长剑呼啸,正中其中一个,倏尔分身尽散,相见欢却也借机遁去,转瞬之间,身影遥遥已化作天际白点。 无双也没有追,只是收剑,撤了玲珑金钟罩,无书她们便围过来,“师姐!” 疏星瞧着她腰畔自始至终未曾出鞘的步天阶,眼神沉凝,大师姐这究竟是修到了什么境界? 无咎兴奋却又不满,“师姐,你怎么放她走了?” 无双叹气,“你说她和无极宫勾结,你有什么证据?” 无咎言辞振振,“咱们才出了城,相见欢就来杀人,这还不算证据?”接着自己却又回过神来,登时丧气道,“确实不算证据。”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动手?” 无咎摇头道:“是他就要动手,我若不当先下手,只怕根本出不了归一境。” 无双眉头微皱,道:“到底怎么回事?” 无咎便道:“月前我与天籁峰的长鲸师兄,还有辟尘宗明月楼的几位道友约着去归一境,原只是想随意走走,看能不能碰着什么机缘,哪想到竟会碰上百里沧波他们。其实我也不想跟他们同行,但既然都遇上了那也没法子,总不能掉头就走显得我们怕了他吧? “开始时也没有怎样,我们一路往秘境深处走,我也不去同他搭话就是。但有一晚,我见他鬼鬼祟祟地出了营地,只怕他暗里有什么筹划,便悄悄跟了上去,就见他使魔气杀了一只红头毒眼蛛。我一时失惊,回来时发现衣角被树枝勾连,落下了几块布条。 “他想来察觉是我,第二天总拿眼盯着我,时而怪异发笑。我想我若不动手,夜里他那魔气古怪,我未必就是他对手,倒不如当着众人先下手为强,这下大家都看在眼中,反而他再不敢下手。我接着再说他修魔,说他身上还带着那毒蛛,不过最终没能搜出来,谁知他藏去哪里。不过虽然没有实在证据,但他投鼠忌器,也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我当然不想跟他们回无极宫,谁知那洛华也追了来,我哪里能是他对手,也只好装疯卖傻。好在长鲸师兄也在,带信回去,这才得师姐你来救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敢与清净天勾结,师姐你也看到了,我这次着实是九死一生,他们无极宫上下绝对不干净,师姐你得为我做主。” 说完,双眼巴巴看着无双。 无书听他这般险之又险的经历,也跟着他时而屏息凝神,时而要暗骂那无极宫狡诈,时而觉得三师兄真是足智多谋,若换了她肯定要束手无策。完了也跟着去看大师姐,盼她做主。 无双面上倒无一丝动容,只淡淡道:“回山交由师尊定夺吧。” 无咎不情愿道:“这就回去?” “你还想怎样?”无双反问他,“大业乾阳宫多年不曾现世,如今光是雾虚城就来了……一位魔君,只怕这还只是个开头。” 无咎自然也省得这事不小,可着实不想就此作罢,“那就叫疏星先带小师妹回去。” 无书也知自己道法低微,方才若不是要护着自己,想必师姐便能追上去将那相见欢擒住了,回山去修行实在应当,待她也修得师兄这般本领,想必便能做大师姐的助力了。 疏星没有作声,眼光时不时地落在步天阶之上。 无双思量片刻,终于道:“也好,有劳两个师妹回去将此间事禀告师尊,三师弟你便随我去趟归一境。” 无咎当然答应得很痛快。 第9章 疏星也微微点了点头。 无书见大师姐看自己,忙也说好。 无双看师弟师妹都无异议,便就这样定下,想了想又摸出两粒幻容丹给两个师妹,叫她两个不要耽搁径自赶往师门,这才当地作别,领着无咎再往归一境去。 -------------------- 嗷这章原来这么长嘛 第五章 * 眼看疏星带着无书御剑而起,化作云端白点,无咎才转过头来看无双,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师姐,咱们去哪儿?” 无双有点困惑地看他一眼,不是说了去归一境吗? 师姐弟两个大眼瞪小眼片刻,无咎忽地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伸手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道:“师姐,虽然但是,归一境现今该关了罢?” 无双道:“是吗?” 无咎心里算着时日,觉得该当如此,但被她这般反问,却又不确定起来:“……那也可能不是?” 无双道:“走吧。” 无咎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无双反问:“师弟觉得该去哪里?” 无咎答得顺理成章:“那当然是打回无极宫,活捉百里沧波,揭露他的阴谋。” 无双叹了口气,“师弟真觉得相见欢是他们找来杀人灭口的?就在雾虚城外?” 无咎摇了摇头,“……也不是,但那魔君出现得实在太巧了,若说没有预谋,我不太信。” 听他此言,无双心中忽地微微一动,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雾虚城。 那城总是隐在雾气之中,缥缈宫殿便浮于城池之上,随阵法变动时显时隐,远远望去,真个如仙如梦。 此时那雾气里却仿佛掺杂起了丝丝黑色,她再凝神细瞧,便知并非错看,又见那雾气中足有七色光华流动,最后竟都归于一处,心头蓦地串联起几件事来,平素再是自持,都不由失声:“……疯了罢?” 她声音很轻,无咎一时没有留意,也想不到她会说这般话,“师姐,你说什么?” 无双忽然道:“前不久,我们在归墟秘境遇着了一只梦魇。” 无咎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也随着道:“梦魇?我记得我在古籍上读过这种怪物……” 无双截断了他的话:“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无咎开始茫然,“师姐的意思是?” 无双垂眸,“没什么。”自储物戒取出一颗雾气朦胧的珠子递与无咎,“这是梦魇珠,你且带好,师妹她们去的不久,该是还能追上。” 无咎接是接了,却是满眼疑惑,还不待问出口,不经意间抬头,忽见那城楼之上黑色大涨竟如浓墨翻滚,登时骇然道:“师姐,那是……魔气罢?”这么一比,方才相见欢那片黑云,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无双催他上剑,“来不及多说了,走罢!”轻轻照他身上一推,灵力笼出一层保护罩来,恰恰将他整个人裹住,“不要回头。” 无咎心里大惊,哪里肯不回头,但方才无双那一推之间,竟封住他几处大穴,急切间冲突不开,已被守贞带着冲入云霄。等他终于再能回望时,就见那天地间一道白光闪过,刹那间四野空寂,仿佛那里从不曾有过一座充满人烟的城。 * 无双从梦中醒来。 像往常一样说不清梦中细节,却清晰记得那在云间遨游的轻盈感,在那个梦里,她仿佛是会飞的,五湖四海,天下山川,都任她来去。 但睁开眼还是一顶红色碎花的床帐,身下是垫了好几层的填得满满的棉花被褥,柔软得的确像在云层里——或许这便是缘故罢。 无双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再度入睡。 但很快她便想起,今儿要去白府看诊。 白府的少奶奶进门三年,一无所出。白少爷倒不着急,老太爷和老太太却等着要抱乖孙,自两年前便开始为少奶奶延医问药,城里城外的名医请了个遍,如今终于轮到她这个赤脚郎中——大概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白府是城里有名的大户,若无双真能令少奶奶的肚皮见了动静,想必下半生都可以衣食无忧。 可无双其实并不想去。她觉得荒唐,看了两年都没什么结果,也许病根是出在白少爷身上,白家为什么不请人替白少爷看一看,反而总是要揪住少奶奶不放? 尽管如此,无双还是收拾了药箱出门。她毕竟是个大夫,不好丢下可能存在的病人不管,何况白府的人已经等在门外。 无双跟着那人指引走进这大户高门,穿过重重院落,但见庭中梨花似雪,一白衣女子正于树下抚琴,衣上鬓角亦是落上花瓣,听见通禀抬起头来,那容颜如雪,恍然如仙。 无双心中猛地一动。 “你就是新来的大夫?”少奶奶抬手拂去鬓角梨花,凑在鼻尖嗅嗅,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不知何故,我瞧你有些面熟。” 无双仿佛也闻着那阵似有似无的幽香,她也觉得像是在哪里曾见过这位少奶奶,可这样举世无双的颜容,她怎么能够忘记?“小女常在内宅行走,为夫人娘子看诊,许是何时曾与少奶奶碰过面,也未可知。” 少奶奶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再就此多说什么,只道:“既有眼缘,那多住一阵子吧,正好我这些日子身上不太爽利。”她站起身走近前来,秀眉微蹙,姿容偏又卓绝,身上暗香浮动,直能勾魂夺魄。 第10章 无双但觉头也昏脑也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少奶奶轻笑,“你躲什么?”手里拈着那花倾过身来,看她又避,口中便道,“不许躲。” 她说不许,无双就仿佛被谁施了定身法,呆呆看着她伸过手来,只觉发上被人轻轻一扯,接着脸上也被人拿手轻轻一捏。 “人面桃花,原是这样光景。”少奶奶退后半步,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赞许。 无双僵硬着抬手摸了摸,才知她将那花簪在她发间,颊上仿佛还有她手指微温,念及于此,脸不知为何腾地烧了起来,“这……这是梨花罢?” 少奶奶叹了口气,“好好一个美人儿,竟长了张嘴。” 她便是叹气,竟也美得惊人。 无双张口结舌,只恨自己蠢笨,“少、少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奶奶脸色微微一沉,“别叫我少奶奶了,我有名字,叫我穗穗,麦穗儿的穗。” “这、这不合适吧。”无双连连摇头。 可她在心里却已把这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穗穗,穗穗。 她眼里望着穗穗,耳边听着穗穗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大夫么?大夫就该把每个病人放在心尖尖上,满足病人的每个要求,否则病人心情沉郁,病又哪里好得起来?你又何以做这大夫?” 她说得好像有道理。无双暗自思忖,可那个名字偏在嘴边就停住,竟是无论如何喊不出来。 见她久久不作声,穗穗脸色便更沉了,转过身要走,似乎再不肯搭理她。 无双一慌,终于脱口而出,“穗穗,你别走。” 于是穗穗笑了。 她容颜本似冰雪,笑起来时原该冰消雪融,却不知为何更带了三分冷意。但无双亦不知为何,忽觉这般清冷方是她的本色。她的心怦怦直跳,脸上却也带出了个笑容,“穗穗。” 穗穗奇道:“你叫我做什么?” 无双摇头,心里有什么便答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就是……好像就是想叫叫你。” 她隐隐觉得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这件事无疑同穗穗有关,因为见了她,这种感觉便愈发强烈起来。 但她又实在说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无双为此感到煎熬。 可是穗穗一无所觉,她语气里倒有点得意,“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无双看着她,心头有惊,又仿佛有喜,“你知道?” 穗穗点头,“你该为我看诊了。” 无双一颗心却向下沉了沉,好像不是如此。只是纵然有些失望,她却不能不做她该做的事,她本就是为了看诊而来,“是。” “随我来吧。”穗穗向她招手。 无双便晓得,自己只能跟着她去。 -------------------- 哎好像无论是什么时间点发出来都一样嘿…… 第六章 * 无双拎着药箱跟在穗穗身后,才进房间便闻到馥郁的花香,再稍一打量,便见这房中触目可及之处,几乎都摆上了花。 桌上是一盆亭亭玉立的玉簪,窗上有两扎龙舌兰,小几小案上随意放着几株绣球几棵百合,靠西墙摆了一溜天门冬,屏风上亦是寒梅初绽风骨凛然——装点得这整间屋子不似起居之所,倒俨然是个花房了。 穗穗招呼她坐,无双便抱着药箱坐下,看她为自己斟来一杯茶。 那热气轻轻地往上冒着,有一小片漏网的茶叶浮在翠黄的茶汤里,无双不晓得这是什么茶,但晓得白府里的总归是她平日里尝不着的好茶。但她此时却没有心思去品茶。 穗穗神情那样淡,也拉开椅子来坐,整个人柔若无骨似的靠在僵硬的椅背上,静静地看着无双。这会儿她又不再似山尖的雪,而像是天上的云。 无双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和注视,“我、我替少……穗穗诊脉罢。” 穗穗便挽起衣袖来,将手伸到无双眼前。 无双到今日才晓得何谓“藕臂”,原来是这样白且直、滑而软。她轻轻将手指搭上去,耳边却嗡嗡尽是心跳声,努力地定神再定神,再三地告诫自己乃是医者,这才勉强去判断她的脉象。 穗穗忽然道:“你能给我一个孩子吗?” 无双猛地哆嗦了一下,就要收回手去。 下一刻她的手却被穗穗捉住,“我以前养过几只狸奴,有一只初来时,又瘦又小,一身的毛也又干又柴,宛如枯草一般。后来,我日日拿鱼虾喂它,终于它出落得十分美丽,那身白毛又密又厚,在阳光下便似缎子般闪闪发光。” 她的声音渺远,神情亦是渺远,像是人在雾里,雾在梦中。 “穗、穗穗……”无双莫名觉得心头发酸,只觉她是那般可怜可亲,倒不再意欲缩回手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穗穗皱起眉来,也有些讶异自己怎么说了这样的话,“我不知道,但我想告诉你,好像若是不告诉你……”她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来,“不告诉你,好像也没什么罢?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奇怪吧?你一定要觉得我是个怪人了。” 无双却很奇异地懂得了她的意思,面对她时,她也有这么一种类似的渴望和冲动,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或许是你有点像它罢。”穗穗忽然又道,“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无双道:“该、该是有的罢?” 第11章 穗穗眼神却是灼灼,“我相信是有的,我还相信,咱们上辈子,一定是……”她忽然而然地住了口。 是什么呢?无双好生好奇,只觉心尖痒得似被狸奴抓挠。 可是穗穗却已经转开了话题,“老太太很想有个孙子。” 无双低下头去,她自然知道,她就是为这个来的。 穗穗仍然抓着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捏过去,人也不知不觉地离她更近了些,一颗脑袋几乎要枕在她肩上,那如兰似麝的气息也便凑在了耳边,就像是在说最私密最体己的话,“但我不愿意同他有孩子。” 无双一震。这些话不是她该听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那么想听下去。 穗穗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和老太爷对我都挺好的。他……我见不着他几次,可人人都说,他是有大出息的。他长得也不差,人人都说我有福气,能寻到这么个如意郎君。但我……我受不了他碰我。” 无双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觉她挨得实在太近了,近到她已不晓得该怎么想事情。又或者是她的这些话委实已超过了她的想象,叫她根本就无法回应。 穗穗在微微笑着,“其实他也不肯碰我。” 无双不解地猛地看向她,怎么可能? 穗穗面上也尽是疑惑,“他那个人,好生奇怪。是我不够聪敏吗?还是我不够好看?” 无双痴痴望着她,只晓得要摇头,“你很好看,你、你最好看。” 穗穗就又笑了一下,她这次的笑终于像一个笑,“所以,你给我一个孩子吧。”说着话,忽然抓着她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 无双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终于惊醒,猛地挣脱站了起来,“这、这使不得!” 穗穗讶异道:“为什么?” 无双几乎是语无伦次:“这、这……授受不亲。” 穗穗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可前头几个大夫,都是这样看的呀?” 无双:“……” 是了,她是大夫,前头来为她看诊的自然也是大夫。医者原是父母之心,可是……可是……她们岂能如此无礼? 无双心里莫名地冒出来一团火。但看着穗穗,她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穗穗天真地抬眼看她,她这会儿显得是那么天真无邪,愈发衬得她方才的揣度是那么龌龊肮脏。 她甚至还在天真地同她解释:“你是觉得不好吗?这没什么吧,我只是生病了。人病了总要看大夫的,不是么?” “是。”无双缓缓点头,一时只晓得去重复她的话,“人病了总要看大夫的。” 穗穗似乎有些开心起来,“等有了孩子,我便不用再看大夫了,也不用再苦恼了。老太太说,我总是不开心,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等我有了一个孩子……”她又微微摇摇头,“算了,你会给我一个孩子吧?” 无双迟疑道:“你方才说,他、他不肯碰你。” 穗穗点了点头,“是啊。” 无双艰难道:“你、你晓得人成了婚,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你们……” 穗穗摇头道:“我不跟别人睡一张床。” 无双道:“可你们成了婚,他便不再是别人了。” 穗穗语气平淡,道:“他是呀。” 无双只是摇头,心里却不知怎地竟生出些庆幸,“可你们不睡在同一张床上,那又怎么……”她忽然想到什么,“他全然不曾碰过你吗?” 穗穗看着她,她也看着穗穗,穗穗似乎是认真想了想,道:“也是有过的。” 无双顿时紧张起来,“都碰过哪里?” 穗穗又握住了她的手,“这里。”接着又往上移,轻轻碰着她的脸颊,“这里。”又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无双只觉指尖触到那般柔软的两瓣,全身血液在刹那间亦都涌向那处,他竟碰过这里吗?他怎么敢碰到这里? 穗穗忽然摇了摇头,“哦,没有这里。” 无双大喘了一口气,逃也似地抽开了手,佯作若无其事,“是吗?” 穗穗笑:“我听奶妈说过,洞房花烛,新婚夫妇要做吕字的,所以我一时记错了。”接着她的神情便又沉了下去,“但奶妈还说过的,他该脱我的衣裳。我想起来他也没有。你说,他是不是没有跟我洞房过?那我们怎么能有孩子?” 无双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是啊,你们怎么能有孩子?” -------------------- 我只能说穗穗这个名字也太乖巧了 第七章 *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于无双,是不知该要如何收场,于穗穗……无双看了一眼那杳然如仙的女子,她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她还太年轻,那么一个初嫁不识云雨的新娘子,所托竟非良人。 穗穗终于开了口,“那我应该怎么办?” 无双动了动嘴唇,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话。她看得出来,穗穗也并非真的想从她这里要一个答案。 穗穗忽然拍手笑道:“有了。” 无双看着她,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只听穗穗道:“不如你也嫁给他吧,这样你生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无双:“……” 无双不知是先该庆幸她没有想要委屈她自己,还是先该荣幸自己竟在她心中有这般分量,抑或是该愤怒于她竟想要她嫁给别人,她只能摇头,“这不成的。” 第12章 穗穗却很认真,“这样不是很好吗?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好似天真,又好似天真得残忍。无双端详她片刻,方才心绪复杂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穗穗眸光流转,“为什么这么问?” 无双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肯让他碰我吗?” 穗穗神情蓦地一变,“不行,不许别人碰你。” 无双终究是笑了起来,“那我们又怎么能有孩子?” 穗穗咬牙不答。 无双叹了口气,“其实穗穗不必太过担心,我想白少爷青年俊才,想必总是有人肯甘心为他生孩子的。” 穗穗仍旧皱着眉,“但那不是我的孩子。没有孩子,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开心了?” 无双脸色沉了下去,白老太太岂能如此对她?人生在世,若是不曾生儿育女,难道便不值得开心快活了么?她竭力将语气放得轻软些,“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就算不是他,或许以后你会碰上一个人,你肯同他月下花前,那时你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何况……就算没有孩子,你也会有旁的开心事。” 穗穗道:“我可以吗?” 无双点头,“你当然可以。你若喜欢弹琴,拨动琴弦便会令你开怀;你若喜欢养花,看着花开吐蕊心情自然也会变好;你若喜欢养猫,瞧见它皮毛雪白定当会心一笑。这人世间万种风光,哪里是定要有个孩子,才能真正快乐?” 穗穗眼中渐渐放起光来,“原来是这样么?” 无双斩钉截铁,“自是如此!” 穗穗定定看住她,“那我若是想……” 她这话没能说完,只因忽有婢女在外隔窗道:“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穗穗淡淡地嗯了一声。 无双道:“你不去见他吗?” 穗穗奇道:“我为何要去见他?” 是了,在穗穗心里,他只不过是个“别人”。那在她心里,她又算什么呢?无双想起方才种种,脸上不觉微微发烫。 但他,他始终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而她,她终归是要回到自己的地方。 “我该走了。”无双站起身来。 穗穗跟着站了起来,“你为何要走?” 无双道:“我看不了你的病。” 穗穗道:“可你在帮我想办法,也算是治好了我的心病。” 无双摇头:“那算不得什么。” “那怎么不算什么?”穗穗去拉她的手,“我不想你走。” “夫人。”门忽然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个锦袍玉带的男人,语气温和,“这是新来的大夫?” 穗穗神情冷淡。她原就生得凛然不可犯,此时不言不笑,便宛若玉雕雪像,拒人千里之外。 白少爷显然也习惯了他妻子的不苟言笑,不以为忤,但是视线触及无双之际,猛地愣了一下。 “在下才疏学浅,爱莫能助,这便告辞了。”无双草草对他见礼,心中对他没有半分好意,此人明知错不在穗穗,却还任由父母为她延医问药,害她受尽折磨,着实可恨。 白少爷从怔忡中回神,“那我叫人送送大夫。” 无双颔首道:“有劳。” 穗穗深深地看着她。虽不再开口劝她,那视线却一直追着她不放。 无双狠下心来,拎着药箱跟着婢女出去。一路上她不禁想到,其实这才是一场梦境罢?既是梦境,那总该醒来,迟不如早。 此后几日,无双还是如常行医。这天出诊回来,才走到巷子口,就见几个孩童风也似的跑来,嘴里乱叫着“有仙女”“快去看神仙”之类的怪话。 无双心中一动,虽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不由得想到穗穗。等她走到门前,却果然见一个白衣裹身的女子站在那里,见她走近便撩开幕离,露出一张冰雕雪琢毫无烟火气的俏脸。 她这样打扮,亦像在何处曾经相见,定然又是一场梦,无双恍恍惚惚地想,“你怎么来了?” 穗穗道:“我想见你。”那一双冰霜般清透的眼定定望住她,“我总在想你。我分明在此地长了一十八岁,想起来却像做梦似的,竟都不及同你在一起的那半个时辰。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想,如何能够不想。戏文里唱的辗转反侧,岂不就是为你?可是白府怎么办?白少爷怎么办?无双忽然间都不愿再想,只是打开门请她进去。 然后便觉这小小院落,如今竟也熠熠生光。 穗穗放眼打量,只觉这院子小而精致,一尘不染,叫她心生欢喜,“可以再种些花。” 无双笑笑,搁下药箱,“还没吃饭吧?” 穗穗点头。 无双柔声道:“今天没有买菜,你若是不嫌弃,煮面可以吗?” 穗穗道:“好。” 无双便就转身往厨房去。 穗穗叫她:“哎。” 无双转过头来,“怎么了?” 穗穗不知怎地有些赧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无双。”无双认真地告诉她,“世间无双的无双。” 穗穗上下打量她,认真点头,“人如其名。” 无双避开她的眼睛,转过身却还是没忍住笑了。 穗穗捧着腮,看她洗净手在灶前忙碌,看她熟练地打好一个荷包蛋,看她端出一碗面来摆在自己面前,不忙着去吃,只是望着她道:“上辈子,你一定是我娘子。” 第13章 无双打了个趔趄,险些失手打翻了碗,“……莫要说笑了。” “我没说笑。”穗穗严肃地摇头,“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我说我好像见过你的。我真的见过。”她侧着头,真像是在认真回忆,“我瞧过你穿嫁衣的样子,你可真好看。” 无双不敢顺着她的话想,这会叫人生出多少痴念,“也许你我上辈子是手帕交,你来送我出嫁。” “不。”穗穗毫不迟疑,“你在轿中,我在轿外,没有旁人,只有你我,你不是要嫁给我,又是要嫁给谁呢?” 还要执着追问,“无双,你嫁给我,难道不好吗?” 无双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穗穗也看着她,本是要再说什么,可看着她看着她,忽地舔了舔嘴唇,“我们……能做吕字吗?” “……” “就是这里!”大门忽然被人破开,呼啦啦涌进一群衙门的捕快,看见二人,有的惊有的喜有的怒,“在这里,白家少奶奶就在这里!” 上来不由分说,便七手八脚将无双扭住,送去大牢。 -------------------- 第八章 * 无双只觉自己竟很是看得开。 这城中的牢房阴冷,潮湿,爬满了不知名的虫,她竟还能受得住。梦自然也不只是美的好的,总有这般噩噩浑浑的时候,不过是梦也总是要醒的,到那时自然一切如旧。只要她不去想穗穗。但……她非得去想穗穗。 穗穗被他们抢了回去。 白少爷告了她一个诱拐人妻的罪名,白家家大业大权势滔天,他这么一告,城主竟就不分青红皂白拿她下狱,甚而判她一个明日问斩。 无双倒不在乎这个,她由来形影一身,便是死了也无人记挂。 但是穗穗不一样,穗穗不该受半点委屈。 倘若她的死,能换她一生喜乐无忧,那倒也值得。可她若是死了,白家再要欺负她,那又该如何是好? 无双坐不住。 挨着长夜去等死,这滋味本就不堪。但除了等死,她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只有一个人,一双手,挖不开这深厚的牢笼。她是那般渺小,她恨自己这般渺小。 无双倒在床上。 她是沉默的,却也是要疯亡的。她捻着铺上发霉的稻草,拨着掉落的墙皮和灰渣,心中无声地叫嚣。她竟是不怕死的,却又是不愿死的。 “开饭了!”大嗓门和拖沓的脚步声从头顶上走过,又噔噔噔地下了台阶,越来越近——是死囚的断头饭送到了。 无双仍然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张望了片刻,那狱卒叫起晦气。哗啦啦的钥匙挂在一起在他手中抖动,随着牢门咔嚓一响,狱卒大踏步走了进来,才把蒲扇般的大手照着床上那小女子一推,忽看她反过身来把手一扬,眼前便蓦地一痛一黑,顿时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无双跳下床来,拔腿就跑,不忘将门再锁上,将钥匙扔得老远。她也不知自己能跑多远,但总归是不能留在原处。 两旁的牢中逐渐也有了人,有的喝倒彩,有的大喊逃犯,无双全不在乎。她跑了又跑,竟没人来拦她,叫她一气跑出了大牢。 天是黑沉的天,夜晚的空气是透着沁凉的空气。 无双停下了脚步,她本来已分不出方向,但此刻已没有所谓。 因为她竟看见了穗穗。 白衣上溅满了血污的穗穗。 穗穗手中提着一把剑。 穗穗竟然提着一把剑。 她站在夜色里,许多人倒在阴影里。剑下还有人在哀嚎,她看也不看,那张脸冷如冰锋,寒若霜雪。 无双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何以竟会这要人命的剑术,但心里似乎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穗穗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夜风扫过,她轻轻抖了一下,旋即用力摇头,不是穗穗的错,穗穗没有错。那些人……若那些人没有先来挑衅,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 然后穗穗忽然看见了她。她的眼神渐渐变了,扔掉了剑,扑过来将她抱住,“我不要你死。” 无双但觉两人的心跳偎在一处,恍惚中仿佛已有百年不曾与人如此亲近,她感到无措,却又不想放手。那般温热而鲜活的穗穗在她怀里。她忍不住抬手将穗穗拥得更紧些。 “我不会死的。”无双这样说道,尽管她心中没有半点底气。 穗穗又重复道:“我不要你死。” 无双抚着她的背,也重复道:“我不会死的。”她不会舍得去死的,她才见到了她。她怎么会傻到那天离她而去?那天她便该带着她离开白府,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岂会没有她们容身的地方? 有人在不远处叹了口气,“穗穗,到我这里来。” 无双抬眸扫了他一眼,那一瞬心中洋起的杀意,叫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白少爷竟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他分明被十余个弓箭手拥簇在中间,一时间却显得那般脆弱易碎。 穗穗似乎也瞧见了一般,又或者他早已同她说过什么,“白东流,你若要杀她,便连我一起杀了罢。” 无双但觉心中一荡,“你……你肯与我一同去死?” 穗穗稍稍挣开一点,双手搂住无双的脖子,“要不然,我如何会在这里?” 白少爷沉默地看着二人,眼神瞬息之间很是复杂。 无双看不懂,也没兴趣懂。她只问怀里的穗穗,“你不怕吗?” 第14章 穗穗傲然道:“我从不晓得什么是怕。” 无双轻叹,“但我怕。”她视线扫过她那一刹微讶的面庞,在她双唇上流连片刻,“我怕我会失去你。” 穗穗便忽然笑了,仰起头凑了过来。 无双情知她是要与自己定那有情人的盟约,自然甘心情愿求之不得,然则于最后一刻,却倏地偏过头去。 那朱唇擦过她的嘴角落在脸上,便彷如水珠滴嗒融入湖面、羽毛清浅撩过心扉。 穗穗失望道:“为什么?” 无双也不晓得她为何竟要避开,分明那一刻心中爱意澎湃,恨不得同她死在一处。但不知为何,偏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说着不对,若如此这般便要铸成悔之晚矣的大错似的,竟叫她不由自主地迟疑起来。 但又能铸成什么大错?她中意穗穗,穗穗亦中意她,两情相悦,岂非是人世难得? 她看着穗穗,她没有旁的机会了。月色这样好,这样让她能将她看得清楚。无双终于再下定了决心,主动凑了过去。 穗穗眨了眨眼睛,却记仇似的扭过了头,非得她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脸,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白少爷却再也看不下去,将手一挥,喝道:“放箭!” * 肉体凡胎,哪里抵挡得了数箭穿心? 无双晓得自己已经死去,但死在穗穗怀里,却叫她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 继而她才发觉,自己竟还有思有想。 一身轻轻悠悠飘上天去,仙门白云缭绕,有人迎上前来,面带惊喜道:“元君回来了。”伸指猝不及防地点在无双额间。 一时间记忆回溯,原来,穗穗与她都曾是天上仙。 因勘不破情劫被罚下界,历经几世轮回,肉身死后方能暂归仙界,忆起前世。等到几时悔悟,几时认错,几时才能得归仙位。 无双如梦初醒,才知原来如此。怪不得凡尘皆如一梦,唯独穗穗是真非幻。 “千秋仙子现在何处?”她迫不及待要见到穗穗,与她做那未完之事,与她朝朝暮暮,永不离分。 那仙君不答她问,却是一声长叹,“看来元君红尘走过一遭,还是未能参破,既然如此,不如去罢!” 说罢,忽然伸手将她一推。 无双但觉自己从云端飞速堕下,却不再惊慌。既然她与穗穗倾心相许,那么天上凡尘,总归会再相见。 思及于此,无双安心闭起眼睛。 -------------------- 第九章 * 无双自梦中醒来。 近来她分外多梦,但醒来后却丝毫不记得梦中情境,只犹留存着惊悸之感,叫她晓得那梦非好梦。燕娘说多梦不是吉兆,劝她不要敏感多思,事已至此,还是要往好处去想,且活得性命,再做另外打算。 这话说来简单,但真正去做又哪有这般轻易。她原是书香里浸养大的好人家女儿,怎么能够屈身从贼? 尽管那贼生得着实……着实是个仙人般的姿容品貌。想起那人笑貌音容,无双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旋即又要骂自己不知廉耻,哪里能够以色取人?她的圣贤书莫不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夫人——”这人竟是从来经不起念叨,方才想到她,她竟就来了。 无双扯过被子想要装睡,可是已来不及。 那人跟着声音踏进门来,“夫人,你醒啦!” 无双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将脸板了起来。 千秋大王也不在意,自顾自在床边坐下,依旧是不管她情不情愿,伸手将她揽过,深深在她颈窝嗅过一下,“夫人,你还是好香呀!” 无双一张脸顿时染得通红,这登徒子! 千秋大王晓得她的抗拒,倒也很快放开她,手里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朵珠花,献宝般献到她面前,“今天抢到的,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最好看,我谁也不给,就留给你。” 无双摇头,“我不要。” 千秋大王奇道:“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无双颇有些气恼,这是抢来的东西,是旁人的心爱之物,她怎么能要?须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是被抢来的。 谁也不知这从来不近男色的千秋大王,怎么会突然看上一个女子,非得要抢上山来做她的压寨夫人。 无双更不晓得缘故,只能怪自己走错了路,倒霉撞上这个魔星,到如今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一身飘零,不知几时方能得归故里,甚至不知是否还能得个囫囵全尸。 她可是见过这土匪杀人的。杀人不眨眼,流血能漂橹。 虽然被无双拒绝,千秋大王还是执着地试图把珠花往她手里塞。 可无双只是不理,将手攥得紧紧的,头也摇得如拨浪鼓,士可杀不可辱。 千秋大王扁了扁嘴,见她真的不要,忽然扯过那只珠花,手上用劲,只听得咔啦一声,那珠花竟被她掰作两段。 无双吃得一惊,“你做什么?” 千秋大王一脸无所谓的神气,反问她道:“你不是不喜欢?” 无双急道:“那你也不能就……就弄坏它呀!” “可是你不喜欢。”千秋大王满脸理所当然,“既然你不喜欢,留着它也就没什么用了。” 无双:“……” 这野蛮的土匪,恁般绝情寡义,待物件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再喜欢她了,那她又会是什么下场?无双简直不敢想象。 第15章 千秋大王见她神情不豫,倒也察言观色,小心讨好地道:“夫人,你怎么了?你不会生气了吧?” 无双不说话。她如今待她正是最热心时,自然肯伏小做低,可一等她失了兴趣,到那时候……到那时候……她不知怎地,忽然悲从中来,眼中切切含起泪来。苦也,苦也! 千秋大王当然看见她眼中的泪光,也看见她紧咬着的嘴唇,当时慌得跟什么似的,“你别、你别不说话呀,你要是哪里不喜欢,你就跟我说,我就改好不好?” “妾身不敢。”无双垂眸,“大王乃人中英杰,行事千好万好,只是妾身蒲柳弱质,委实不敢承大王这份深情。他日若君另有所爱,岂不见弃如遗?” 千秋大王茫然道:“什么意思?” 无双一怔。是了,她真是糊涂了,这是个土匪,哪里能懂这般文绉绉的话? 千秋大王旋即又笑,“但是好听,夫人你再多说几句,好不好?” 无双闭口不语,几乎要堕下泪来,勉强忍耐住了,背过身去。 千秋大王当时又不敢再笑,沉默半天,才小心道:“夫人,你还要睡会儿吗?你若要睡,我就陪你再睡会儿。” 无双惊恐,“不,不,我不困了。”她哪能与她同宿?单是想想都要叫她心胆俱裂。 千秋大王就道:“那夫人起来也好,我带夫人出去耍耍。” 无双也不想同她出去耍,她仍不作声,默默地希望她能自觉没趣,自己走开。 可是千秋大王并没有走的意思,她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后山有个山坡,草长得可好了,正适合放风筝。老七扎的一手好风筝,老大的蜈蚣,夫人保准没见过的。” 无双眼看她怎么也是不肯走了,想想也罢,她同她在一处,起码没有功夫再下山去抢别人,于是到底还是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好吧。” 千秋大王立刻精神奕奕,“我来替夫人更衣。” 无双摇头道:“不用劳烦大王了。” 千秋大王道:“那我在这儿等你。” 无双气结。她怎地一点不懂得避讳的?虽然她们同为女子,照理说的确没什么需要避忌,可是、可是她不是要她做她的压寨夫人?她真的晓得什么是压寨夫人吗? 千秋大王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夫人怎么不动?要不还是我来帮你吧。” 她当真伸出手来,吓得无双立刻捂住了领口往后躲去,“不用不用,当真不用。” 千秋大王哦了一声,“夫人既然害羞,那还是夫人自己来吧。” 无双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大王,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千秋大王奇道:“为什么?” 无双无可奈何:“我……我自来不惯于当着别人的面换衣裳。” 千秋大王满脸不当回事,“可咱们是夫妇啊,不对,咱们是妇妇呀,你是我的夫人,那又什么不行的?再说你总得习惯嘛。” 无双:“……” 千秋大王忽地又凑近她,“而且老三跟我说,成亲了的人,要一起做那事的。夫人现在连当着我换衣服都不肯,到时候要怎么办呀?” 什么那事那事的,满口荤话,简直不堪入耳。无双恨不得把耳朵捂住,但又不敢伸手去捂,只怕她一松手那人就要趁虚而入。 千秋大王却看着她小巧的耳由白变红,只觉煞是可爱,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夫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做啊?” 无双仿佛又被火烫了一下,惊叫一声,“大王,还请自重!”她真是受不住她这般自来熟地又抱又摸,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她连笑时都不肯露齿,哪里受得了这个? “自重?”千秋大王脸上又现出点茫然的神气,忽然一拍大腿,“啊对了,我看戏的时候看见过的……嘿,说来巧了,也是个小娘子同山大王说的话!”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她兴致勃勃地回想,掐着嗓子跟着学,“你叫啊,尽管叫,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无双但觉眼前一黑,她怎地就落在这么个土匪手里?她当这是什么很荣耀的事情么? -------------------- 名字带来的固有印象真是有点意思,千秋大王感觉就一身匪气hhh 第十章 * 千秋大王却很兴奋,还要问她:“夫人,你为什么不叫?” 无双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气都要气煞,哪里叫得出来? 千秋大王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动静,有些失望地道:“看来戏总归是戏。” 无双不说话。 千秋大王咳了一声,到底还是站起身来,“那我在外边等着夫人。” 听到走出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无双忙忙地套上衣衫,穿鞋下榻,匆匆洗漱过了,还要在妆台前迟疑,磨蹭了老大一会儿,心里晓得总是避不过去,方才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去将门拉开。 千秋大王果然就站在门口,倒也没有嫌等得不耐烦,看她出来,一双眼便直勾勾盯在她身上,“夫人真好看。” 登徒子! 无双不去搭理她这句话,“咱们要去哪里?” 千秋大王便伸手来牵她的手,“跟我来。” 无双不动声色地侧身避过。 千秋大王面上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不由分说又追着去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了不容她挣脱。 无双也没有法子,只得由着她去。 第16章 千秋大王嘴角微微勾起来,牵着她边走边道:“去后山呀,我说过了的,有片草地,老七一早就说要带着寨里的小崽儿们去放风筝,不过他们那些风筝不成的。” 无双心里有事,随口问道:“为什么不成?” “因为我要带夫人去呀。”千秋大王得意洋洋,“经了夫人的手,那风筝才飞得起来呢。” 无双心道自己总不该多话的,余下一路便把嘴紧紧闭起,凭她怎样插科打诨,都不肯作声。 千秋大王有点遗憾,不过晓得自己夫人脸皮薄,就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心里面便生出点喜滋滋的甜意。夫人的手可真软和呀! 无双一路走一路在看这寨子的形势,来的那天太晚,后来又总没有机会出门,如今被她带着,其实也当是个好时机。只是越看越要灰心,这寨子明里暗里布置了好些个岗哨,还有喽啰不时巡逻,若是凭她自己,只怕得要身生两翼才能飞得出去。 她为何不能做这天上纸鸢?也罢,做了纸鸢又如何,丝线还不是系于人手。 无双看着终于松开自己去拿那蜈蚣风筝的千秋大王。她其实生得真的很好看,冰雪一般明澈的容颜在清亮天日间熠熠闪光,任谁一旦留意都再难挪开视线去。奈何卿本佳人,偏偏要去做贼。 那只风筝果然很大,是只颇具形神的蜈蚣,甚而其实是有些瘆人的。风筝线和转盘握在千秋大王手里,站在另一头正试图托起风筝的,是个形容瘦小面色颇黑的小子,被千秋大王唤作老七。 老七一个人托举不起那风筝,招呼山间顽童过来帮手。 这一张口,无双才晓得是个女子,再细看时便觉她五官秀致,心中的排斥也自然少了许多。 看她们配合着千辛万苦将那蜈蚣放上天去,无双却也为之松了口气。方才那蜈蚣几次跌落,她还当这番努力必定白费,却辜负了众人一番心力。 众孩童欢呼。老七仰头,抬手勉强遮着阳光,眯着眼看那天空中歪斜飞着的蜈蚣。 千秋大王向无双走来,将那转盘硬塞到她手里。 风筝一扯一扯,无双倒是站得不稳,被千秋大王借势拥在怀里,重新握住她的手,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声示意她去看,“你瞧,飞得更高了,我就说要沾夫人的光。” 无双不禁叹息。其实她长到现在,从不曾放过风筝,印象里也曾在旁瞧着有人笑语欢声,可于她自己而言,风筝终究是件玩物。玩物会如何呢?玩物丧志?她不知怎地记不起缘由,但总归那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此时那线在自己手里,能指引着风筝起起落落,好像又有不同。不过虽然如此,其实仍是说不上就有多有趣,若她以前放过风筝,大抵会觉得也不过如此,可如今被千秋大王拥在怀里,却又是一种不同。 所以……也许要紧的不是做什么事,而是这个人么? 无双垂眼看着那双细长纤白的手,要是她不是个腥风血雨满身的山匪,而是个白面郎君,甚至……甚至就算她只是隔壁邻居家守规矩的姐姐妹妹呢,她……她也可以就同她相守到二人白发苍苍。 耳边忽地闯进一阵嘘声。原是那些孩童看见两人忽然抱在一处,顿时摆出个“羞羞脸”,又弄出些调皮怪声。 无双脸上发红,忙不迭要从她怀中脱逃出去。 可这么一动,那风筝忽然间也跟着往下一坠。 千秋大王惊叫道:“夫人,快收线!” 无双没办法,不敢再挣扎,连忙摇起转盘,看那风筝又险之又险地飞起来,才松了口气,回身将转盘又塞进千秋大王手里,快步走开。 千秋大王拽着风筝追了两步,觉得不顺手就要扔时,老七忙追过来接了过去,珍惜万分地又招呼起孩童们玩耍。 无双听着千秋大王叫着她的名字追上来,却不肯停步。 但那人又岂是个罢休的,何况又有武艺在身,不多时就挡在她面前,“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无双心中又羞又恼,瞪了她一眼,“你……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千秋大王不明所以,“怎么突然问这个?” 无双不语,就要再绕过她去。 千秋大王一把拉住她,“你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我就是觉得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无双道:“哪里不一样了?” 千秋大王看着她,笑了,“夫人便像天仙似的……” 无双并不意外,“那我有一日老了丑了不好看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千秋大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不一样。我不是为你好看才喜欢你的,我嘴笨不晓得该怎么说,就是……就是那天见到你,我猛地觉得,就好像此前都是做的一场梦,只有夫人你才是真的。” 无双心中一动。 千秋大王瞧起来恨不得对天赌咒发誓,“夫人,你一定要信我啊。” 无双慢慢道:“你若真喜欢我,你……你能为我金盆洗手吗?” “金盆洗手?”千秋大王眸中闪过一霎疑惑,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就是洗手不干了,可是为什么呀?咱们现在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过得不是很快活吗?” 无双无言以对,一颗心不断再往下沉。她是个生来的土匪,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千秋大王不知自己是说错哪句,冥思苦想,忽然醒悟,“是了,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大鱼大肉?那夫人你喜欢什么,我叫他们准备什么就是了,若是山上没有,我就下山抢来。” 第17章 无双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我没有不喜欢,你不要再去抢了。” 千秋大王连忙道:“好好,我不去抢了,夫人想要什么,我让他们送来就是。” “……”无双委实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罢了,罢了,“我什么也不想要,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不可以?” “那我……”千秋大王被她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看得一惊,心道夫人总要有些喜欢的东西,她非要找出来叫她笑笑不可,“好,好,那你在这里逛逛也好,我先去办点事,等会儿我叫燕娘过来找你,等会儿我……我下午再来看你。” -------------------- 第十一章 * 无双坐在草地上,不远处的风筝还飘在云间,孩子们还在嬉笑打闹。可她们为什么要笑?她们还能有什么未来?待在这里,无非是从小土匪长成大土匪,可她们又能做一辈子土匪吗? 千秋大王这般招摇,怕是早晚有一日要招来官军剿匪。到那时候,这寨子倒了,这些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她自己又当何去何从?她为何非要做这个土匪? 无双不能明白,她觉得悲切。 天蓝山青,好春光本该尽享,难道生而为人,非得这般肝肠寸断? 裙裾与碧草勾连,窸窣作响,燕娘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柔柔:“夫人怎地不开心了?” 无双分外不解,“她为什么一定要做土匪?” 她虽满面愁容却肯开口,燕娘觉得这倒是好事,“夫人是好人家子女,旁的不说,想必一日三餐总有着落,兴许不晓得这天下还有叫人熬不住的苦楚。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也就罢了,还有那地主老爷、官差老爷隔三差五要来收租。 “我与大王是一个村子出来,大王她自来与人不同,年纪小小便就不凡,因着她阿爹要卖她为她大哥换个前程,她便离家走了,不知遇上什么机缘,竟学成武艺回来。那时村里刚招了匪患,财物全部劫走,我也被人掳上山来,满以为必死,全靠大王搭救,竟侥幸捡回条命来。 “后来回了村子,哪知那些老爷全不顾我们死活,还要派人收租,逼得人卖田卖屋卖儿卖女。夫人啊,您说这世上有这样的官人吗?当官当老爷,本该青天高照,为百姓做主不是?戏文里都这样唱,可我从没见过一个好官。 “他们不仁不义,大王却看不过去,她杀了那吃人的官差老爷。大王说,我手中有刀,护得住人。就带了我们上山来。大王也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大盗恶匪,大王从来劫富济贫,分明是替天行道。 “夫人瞧见老七了罢?她从前比现在还要瘦小,整个人当真是把骨头。还有那些个娃娃,原本哪有这样活泼爱笑,一个个瘦脱了相,面上只剩一双双大眼。如今我们日子过得好了,夫人觉得这不好吗?” 无双听得震住,她确实从来没尝过饥饿滋味,也从来不知一地赋税能将百姓逼到这样境地。她以为这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原来其实不是么?但她知道,本朝律例,若是村子遭了灾,那当地官员本该宽限时日,或者索性减免,如此作为,真个是逼人去死。 是先有了这吃人的世道,才生出这杀人的土匪吗? “可是……可是哪能这样一辈子?她总有拿不动刀的那一日。”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燕娘却笑了起来,“夫人这是愿意与我们大王过一辈子了?” 无双一愣,低头不语。 燕娘也不逼问,“那夫人不妨跟大王直说呀。大王晓得夫人一心为她,必然也肯为夫人打算。” 无双迟疑,“但她若是不做这大王,那你们……” 燕娘笑笑,“夫人不必担心,我们总会有着落的,这世上,总得有叫人活命的地方吧?” 是吗?无双抬头看那青天白日高悬,天下之大,总是有处容身吗?可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燕娘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这日头眼看着晒起来了,夫人可仔细些,这般娇嫩的脸蛋只怕要晒伤了,大王可得心疼坏了。” 无双听不得这样打趣的话,两颊又是微红,却也随着她站起来,回了小院。 那小院还是原先的模样,可一进屋,便见屋里竟然多了一个摆满书的书架。 燕娘在旁解释,“大王想着夫人一定喜欢看书,于是派人搜罗了许多书来,我们山上一群粗人,夫人只怕与我们说不到一块,有了这些书,夫人也好解解闷。” 无双不语,她哪里有看书的心思,只是……书卷多情似故人?她不知怎地忽然想到这一句,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抬手抚过书架,喃喃道:“她待我,确是极好的。” 燕娘点头附和:“是啊,所以夫人有什么话,只要同大王说开了就好,夫妻之间,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她说话时有意无意,往门口瞟去。 无双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便见千秋大王正讪讪站在门口,见她不反对,才试探着走了进来。燕娘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 千秋大王看看那书架,又小心去看无双,只怕她怪自己出尔反尔,分明说过下午再来,这时却还不过晌,但她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忍不住,“夫人还喜欢吗?” 无双心头有千般情绪,“喜欢。” 千秋大王顿时放松下来,“那就好。” 无双抬眼看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第18章 千秋大王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喜欢夫人呀。” “可咱们……咱们都是女子。”无双并不意外她的答案,但她却仍是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便是除过她一生只如梦境,那也不必便是这样的喜欢……愿偕鱼水之欢的喜欢。话说回来,她对她,当真是这样的喜欢吗?无双心中忽地钝钝一痛。 千秋大王给她说得不明白起来,夫人说话总是那般高深,“我晓得呀,但那又如何?” 无双望着她轻声道:“世间从来有阴阳和合的道理,两个女子在一处,那便是离经叛道,不但为人不齿,甚至有时还要危及性命。” 千秋大王茫然道:“阴阳什么?又为什么危及性命?” 无双叹了口气,“就是一女一男,才能成双成对,才能生养后代,你我在一起,终归是假凤虚凰,旁人也看不过眼去,必然要拆散你我,甚至……刀剑相向,要拿你我浸猪笼的。” “浸猪笼?那不是奸夫淫.妇?”千秋大王也不知听懂了几多,“再说什么奸夫淫.妇要浸猪笼,我觉得这根本不对,什么事都要看情况的。从前村里有个守寡的大姐,又有个丧妻的大哥,她两个在一块你情我愿,又没有谋财害命伤天害理,旁人凭什么干涉?我便看不下去,那天晚上偷偷放了她们。而且你说的这些,什么假啊假的,我觉得只要咱们能在一处,那便不假,是世上最真的事了。” 无双原是满腔愁肠,如今却叫她说得啼笑皆非。 千秋大王觑着她的脸色,又道:“再说我手中有刀,总是护得住你的。” “你手中有刀……”无双轻轻点了点头,看她闻言也忙不迭点头,倒是不由得笑了一笑,才又接着道,“可你手中总能有刀么?” 千秋大王拍拍腰上的佩刀,“那不然?” 无双叹道:“可你若手中有刀,便不能抱我。” 千秋大王一愣。过了片刻,忽然抽刀。 那刀光雪亮,一瞬间晃花了无双的眼,叫她还不及害怕,身子已然一旋一转,落入旁人怀抱。 那人在她耳边得意地笑,“我手中有刀,也能抱你。” “你……”无双无奈看她,她是这个意思么? 千秋大王一手握刀,一手环过她腰,双眸闪亮亦如刀光,势在必得,势不可挡,“夫人的腰好细,好软。” 无双待要斥她满嘴胡言登徒孟浪,又觉嗓子发干,轻轻咽下一点口水去。 千秋大王也望着她,看她那一点含羞带恼的眼光流动生彩,忽然间仿佛被人使了定身法术,脑海空无一物,心旌却是摇荡,只盼她能多这样看着自己,只盼她满眼满心……都是自己模样。 但无双终于醒过神来,垂下视线,双手将她推开,“我不是这个意思,大王晓不晓得,人间事自古难两全,倘若你要了我,便不能再要这寨子了呢?我是说,你若想要我,那便不能再做这土匪大王了。” 千秋大王双手仍是微张,她这次终于听懂了,可仍然是不明白,“我就不能都要吗?” -------------------- 为什么奸夫不是敏感词,淫.妇是 第十二章 * “大王凭什么都要?”无双轻轻叹息,“大王当真能做一辈子土匪吗?等大王有朝一日拿不动刀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再说了,不是什么东西抢到手中,便能是自己的。”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正如大王抢得来我的人,可却抢不得我的心。” “你的心……”千秋大王怔怔道,“你的心不肯给我吗?你不喜欢我吗?” 无双避而不答,“我晓得大王乃是义匪,凭着一腔义愤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可是初心虽是好的,到底是占着个匪字,朝廷再怎样不堪,也不可能容得大王一直如此。若是他们发兵来打,大王纵然不惧,可这寨中的姊妹兄弟,并非个个都有大王神威,况且朝中军队到底武器精良,强弓劲弩怕是远非寨中能敌,到那时候,大王又当如何是好?” 千秋大王给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从没想过这些,但、但到时候总有法子的。朝廷的兵也是肉体凡胎,何况他们更怕死,咱们这寨子易守难攻,没有泼天的好处,我不信他们肯拿命来填。” 无双心知她说得不无道理,她是曾见过府兵的,看着好大威风,可爹却说了,也就只是看着威风,前些年吴王造反,府军望风而降。若他们见了千秋大王那般血人模样,不说吓得掉头就跑,总也不敢上前。 但事情却不是这样论的,她一个人不怕死,这寨子里的人也都能不怕死吗?府兵不肯搏命,但对这样一个山寨,真用得着他们搏命吗? “总之夫人不必管这些。”千秋大王不管这些,又伸手来搂她,“夫人可饿了吧?我叫人准备了吃的,是新向人学来的,清淡得很,该是合夫人的口味,咱们且去吃些吧。” 怎么就能说到吃上了?无双退后一步,颇是无可奈何地看她。这个人心里竟真个没半点成算,全凭好恶做事么?她一时真个不知该要如何说下去,但却晓得暂时是不想同她再在一处的,“我还不饿,大王请自去吧。” 千秋大王道:“但那菜……” 无双伸手拿过一本书,作势翻了翻,“若是大王容许,我还是想自己待会儿。” 千秋大王犹豫,“夫人当真不饿?” 第19章 “不饿。”无双不等她再说什么,“若我饿了,便去叫人,好不好?” “那好吧。”千秋大王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郑重其事,“夫人信我,我定会护夫人和山寨周全。” 无双说不出什么话,她并不怀疑她此时的心意,但这世上却不是人人都能心想事成。 千秋大王得不着她的回应,霎时间变得有点怏怏歪歪,拖着步子慢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无双过去把门关上,接着便背靠着门瘫坐下去,她觉得无力。 不劝她么?总不能眼睁睁看她一路走到黑。劝她么?可到底怎么才能说到她心里去?便是千秋大王愿意放下屠刀同她远走高飞,可这一寨子的人,当真愿意再做回个任人欺凌的良民吗?他们又哪里有家可归? 但也许这世道并没燕娘口中那般乱呢?但无双没法自欺欺人……太平盛世,不会恶匪横生。 无双在床上躺了半日,还是燕娘又来劝她用些吃的。她委实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块糕点,心里面发酸发涩,不知不觉就要掉下泪来。 燕娘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再过分解劝她,留下吃的,悄悄掩门出去。 千秋大王这半日没有再来缠她,不知是否又下山剪径去了。是啊,或许她也不该求那般长久,这人抢来东西,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换成是人,只怕也一般无二。她又何必理她死活,左右她也未必能活到她出事的时候。 无双想,她还是要想法子回家去。那……不如且与她虚与委蛇,哄得她肯带她下山去瞧瞧,到时候兴许就有机会脱身。 既然如此思量,无双便决定要收敛脾气,可早先还那般死样活气,如今要回心转意,似乎又显得突兀。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再翻了个身,一时想起她温热怀抱,一时又想起她血染衣衫,真可谓是愁肠百结,不能自已。到最后还是拿了本书作借口,扭扭捏捏去寻燕娘,悄摸摸同她打听千秋大王的下落。 燕娘可谓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就托人送出消息。 千秋大王听燕娘说夫人要主动见她,心里自是十分欢喜。她原是独自在小河边打水漂,想天想地想夫人方才的话,想的头都要大了也想不出个法子,便歪在被太阳晒得滚热的石头上闭起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胡思乱想。 如今听说夫人似是回转心意,当即把一切抛到脑后,一跃而起,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小院去。 无双正对着桌上翻开的书在发呆,听见开门声立刻抬头望去,却想不到她回来得竟这样快。 千秋大王搬了把椅子往她身边坐,“在看什么书?” 无双翻了下书,翻回扉页示意她看。 千秋大王眨着眼看了看,仍然问道:“讲什么的?” 无双有一瞬惊诧:“你不识字?”她不过随手拿来一本《左氏春秋》,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依她这样天仙似的人,总觉得应当高高在上、清冷脱俗,哪怕不能够出口成章,也该当是呵气如兰,怎晓得她竟能目不识丁? “认得一两个,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呢。”千秋大王一点也不见赧然,“夫人教我认字好不好?” 无双并不想做这样的事,但想想自己的打算,便又点点头应下来。 千秋大王自然很是高兴,“那夫人先读给我听?还是要怎么学?是了,夫人是不是该手把手教我写字?” “……”无双忽而又想收回方才的话,这登徒子到底是为了认字,还是单纯为了占她便宜? 她且装作没听见这句,起身去那书架上翻找片刻,“大王既是识字不多,那咱们该换一本书,不如先从千字文开始。” 千秋大王乖乖地看着她,倒真开始有点做学生的样子,“好。” 无双把书摊在她面前,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天地玄黄,宇宙<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 “我认得这个天字,天下无双嘛,不过原来地是这么写的?没有天字好看,嗯,也没我的名字威武。”千秋大王还很有点得意,“对了,夫人的名字呢,是什么?” 无双这才惊觉,这么些时日,她竟然都没问过自己的名字,可见得心中并不是真的把她当做什么。无双蓦地动了气,却又发不出这团肝火,默默地将那书再翻过一页去,“认得了么?那咱们再往下念。” 千秋大王晓得她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名字,虽不开心,却也不敢表露,仍然是跟着她读下去。 两人就这样一句一句地念了下去,竟然也没觉厌烦,倒是门外燕娘偶然经过之时,大大吃了一惊。 又相处过几日,无双才发觉原来千秋大王竟如此好敷衍。想来是前头抢得够本,她这几日一直没再下山去,白日里除了练习武艺,便是与她痴缠。无双教她念书,她便乖乖地念,叫她晚上回去,她也没有硬要与她同宿。只是还是有机会便或是要抬手抱她,或是梳拢她的头发,或是像狗儿似的嗅她气味,叫她手足无措脸红心跳,暗自骂了不知有多少句登徒浪子。 可如果她要是开口叫她别要如此,她竟然也是肯听的。 无双不晓得心中是何滋味,只琢磨着何时能提出来下山去逛逛,早些离了这地方,便早些抛掉这一团乱麻。 这天两人仍然是念书念到掌灯时分,千秋大王伸个懒腰,又忍不住借着起身舒展的机会,虚虚抱她在怀里。 无双僵着身子没有动,还没想好是叫她放手,还是由着她去,忽听得脚步声飞跑而至,一人叫道:“大王,不好了!” 第20章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夫人还在这呢。”千秋大王不悦地松开了手,待到附耳听完,脸色却也变了变,“夫人,有点急事,我先去看看。” 无双心中微微一沉,“怎么了,没事吧?” 千秋大王笑笑,“没事儿。说是老三和老五喝大了酒打起来了,我去看看,很快回来。”她说着话,已经大步踏出门去。 -------------------- 想要评论【哎】 第十三章 * 无双却不信她。 天色已是暗暗沉沉,她走到院门口,那两个喽啰依然将门守住,不肯让她出去,也不替她去叫燕娘。可饶是她在院里也能隐隐听见外头人声吵闹,叫她心里不安起来。 无双绕着院子转了两圈,小心避过那两个喽啰,把椅子搬到院墙边上,站在上头放眼望去,只见整个寨子都灯火通明,人影糟乱,岂能是为了醉酒打闹这种小事? 无双看了眼一人多高的院墙,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踩着椅子翻了过去,跳下来震得双脚发麻,却还是不敢停留,快步望着那喧嚷的地方而去。 “夫人,你怎么在这里?”忽然有人经过,惊讶地将她拦住。 无双骇然退了一步,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大汉,也不晓得他在这寨中坐哪把交椅,却生怕他要将自己再关回去,只得鼓足勇气勉强答道:“大王派人送我去找燕娘,但方才那位姊姊说有急事,给我指了方向便匆匆去了。这位……大哥,寨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大汉倒也没有疑她,把手一指,“夫人走反了,燕娘住在那边。” 无双匆忙点了下头,“寨里怎么这么乱?” 大汉猛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丫丫个呸的,说来晦气,昨天我们抢了一个官家小姐,哪晓得她夫婿是在锦泰城做官的,如今竟然带兵打上来了。” 无双又往后退了半步,满心俱是惊讶,怎、怎么真个有人打上山来? “大王在哪里?” 大汉想来看出她的兢惧,“大王好着呢,大王天生神勇,那帮孬种不是大王对手,夫人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快些去找燕娘吧。”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无双自然不信,转过身照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两步,悄悄转头看他大步跑了开去,就也忙忙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当口寨中人人奔忙,竟也无人顾得上管她,间或有人匆匆间瞥得她一眼,却也无暇驻步问询。她虽半途中跟丢了那大汉,但又跟着旁人乱走一段,竟也叫她阴差阳错地到了寨门前。 无双躲在树的影子里,攥着方才从地上捡来的一把匕首,只觉自己记得又好像不记得这地方。 那两角的垛子楼已不知被什么打得稀碎,大门亦不知被什么撞得摇摇欲坠,喊杀声震天般响,寨里的土匪正同几个已然冲进来的官军搏命,但挥刀时毫无章法,根本比不得对手的训练有素,地上已然横七竖八躺了一片,血腥味直冲喉咙。 千秋大王不知在什么地方,可想来也要凶多吉少。无双浑身不住发抖,心中痛悔交加,这都是她咒出来的,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一定是她咒出来的…… 忽然有人大喝:“住手!” 与之同时,一支穿云响箭划过夜色。那几个官军见状停手,齐齐后退,面色大变。 无双不知起了什么变故,仍是浑浑噩噩,抬头望去。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开门!”却是千秋大王的声音。 无双心中一喜,终于醒过神来,就见大门洞开,被血染了一头一脸的千秋大王,将刀架在一个官衣人身上,逼着他走进寨中。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不是身受重伤,而是擒贼擒王去了。但不知那些血可有她的?应该没有罢,以她的作风和身手来说。何况她方才那声中气十足,人也瞧上去生龙活虎。 无双松了口气,正想像寨中旁人一样围上前去,忽被人自后蓦地将嘴捂住,方才起了心思挣扎,那人却将个冰凉刀刃贴在她喉间,“夫人不要乱动,我手中刀不长眼,万一有个损伤,那可不好。” 无双但觉整个人如堕冰窖,这人的声音她记得,乃是老五。原来……原来是有人做了官军内应! 她只见方才那大汉也兴冲冲跑到千秋大王旁边,朝那官狠狠啐了一口,“狗官!看你还神气不成?!” 老七手中攥着一把大刀,眼神在打量寨外,嘴中道:“大王,这里待不得了,不如请这狗官送咱们一程。” 千秋大王点点头,“嗯,叫剩下的姊妹兄弟快些收拾行李,咱们这就下山。” 那狗官叹了口气,“挟持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 “你且留着小命,再想着问我的罪罢!”千秋大王嗤了一声,她仍然捏着那狗官的衣领,刀尖不曾稍离他喉咙一分,该说不说,这狗官倒是个硬茬子,若非她身经百战,只怕这回还真栽在他手里,“叫你的人撤下山去。” 狗官并不作声,只是沉默。 千秋大王也懒得作甚,一手扯下他腰上玉佩,扔给一旁的高壮女人,“老三,去传他的话。” 老三应命去了。 千秋大王又叫人取绳子来,将那狗官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会儿功夫寨门前又聚起好些人来,携儿抱女、拖家带口,一派闹哄哄景象。燕娘忽地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夫人……夫人不见啦!” 第21章 千秋大王眼神一变。 老七忽然低声道:“老五也不见了。” 千秋大王眼神又冷了冷,环视四周。 视线扫过二人这边时,无双只觉老五浑身一抖,钳制她的手也稍有松懈。 无双那肯放过这机会,当时整个人狠命往后一撞。 老五猝不及防被她撞个趔趄,再要挥刀时她已爬起就跑,可终归不及他命在旦夕发起狠来,忍着痛一把抓住她衣角。 也只不过是一刹那,兔起鹘落之间,无双已经又被他捞在手里,喉咙间再次抵上了那把刀。 四周响起一片骂声。 “夫人,不要怕。”千秋大王看她的眼神满是怜惜,转而望向老五时,便是冰冷刺骨,“好小子,我到底是哪里对你不起?” 老五不肯与她对视,“大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千秋大王手中刀微微一动,“那我送你上天好了。” 老五整个人轻轻一抖,“你别乱来!” 千秋大王当真没有再动,“她是无辜之人,你为难她做什么?便是这位狗官,恐怕也不会喜欢你这样。” 老五道:“是,可谁叫她也是大王心上人。” 那狗官似是有些讶异,“女人?”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后,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无双这才看清这个人,只觉他着实生着一张叫人生厌的脸,令人生厌之外,又似乎有些奇怪的眼熟。 “闭嘴。”千秋大王不耐烦,“你想怎么样?” 老五咬了咬牙,厉声道:“大王今日必须死。” 四周登时又是骂声一片。 无双脸色一变,“你不用管我!” 千秋大王摇摇头,“倘若是我一人性命,那么我去死也无妨。但满寨子人都在此处,那便不能了。” 无双不由得怔了怔,虽然早晓得这土匪绝情寡义,可是这些日子耳鬓厮磨,她竟都没有一点在意吗?但当然了,这满寨子都是她亲朋故旧,自然分量要重过她的。她还指望什么呢?她都说了,若她孤身一个,便肯为她去死。何况换作她高堂亲族皆受制于人,那也不肯为着所爱之人便……便放下手中刀。 只是话虽如此,话虽如此……唉,到底是人心不足罢? 老五神情一变,“那你就看着她去死吧。” “且慢!”千秋大王推了那狗官一把,“狗官,你怎么说?” “本官来此剿匪,自然要除恶务尽。”狗官垂着眼睛,“你等作恶多端,必然不得好死,但……也未必就在今日。” 千秋大王嗤了一声,晓得他毕竟是贪生怕死,“王二牛,你听着,下山之后,我可以放了这狗官,也可以放过你。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一言九鼎。” 老五脸色一喜,却又面露些许迟疑。 千秋大王又道:“但你若是伤了夫人一根寒毛,我必将你们碎尸万段!” 老五面上阴晴不定,没有作声。 狗官则往寨外瞥去,不知在想什么。 老五终于道:“行!” 无双觉得他呼吸在自己身后粗重得很,心跳也是那般快而不稳,她只觉她信不得这个人,亦信不得那个垂头不语的狗官,忽然之间心随意动,用力摇头。 慌得老五不得不撤了撤刀,“不想死就老实点!” “你不要信他。”无双却不在意,只是看着千秋大王,想再多看她一眼,“你不能信他。” 老五这样两面三刀的小人,怎敢留寨中一个活口?必要日夜悬心有人报复。至于这狗官,他说除恶务尽,一旦放过他去,他肯就此罢休?但她这样的傻子,肯定不明白人心里的弯弯绕,那……那还能怎么办呢? 无双忽地笑了笑。 千秋大王只觉这笑美得惊人,一时竟看得痴了。 下一刻,却见无双手中竟有亮光一闪,猛地往心口刺去。疼痛一瞬间扭曲了她的面容,叫她脱力软倒下去。 千秋大王只觉那匕首彷如直直扎进她心口,“不!” 四周响起一片惊声,老五更是慌得厉害,拼命将她摇晃,“夫人?夫人?” 无双却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缕芳魂悠悠下到地府,往那奈何桥上走过,河水映照形影,历历前尘,恍然在目。 原来,她与她,都曾是天上仙。 -------------------- e(?o`*))) 第十四章 * 水上有一叶舟,飘然而来,载得一个风姿卓绝的绝代佳人。 无双于桥上平静注目,认得此人便是天门外迎她的仙人,亦是她千年的好友,烟楼仙君。可如今二人所求,早已殊异。 烟楼仙君嘴角含笑,衣袂微扬,一晃间,人亦立于桥上,“元君如今可了悟吗?” 无双不答,仍兀自发问:“千秋仙子现在何处?” 烟楼仙君面上笑意微敛,隐有叹意,“仙子仍在人世。” 无双心中微微一讶,她竟答了。这一世,似乎处处相同,却又有所不同。 烟楼仙君又道:“元君要去人世吗?” 无双淡淡道:“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元君若是要去,还请先听我一言。”烟楼仙君徐徐道,“我来时天尊有召,若元君仍执迷不悔,天尊愿与元君立约。” 无双道:“赌什么?” 烟楼仙君看她一眼,微微含笑:“元君与仙子虽约盟天地,但其实聚日无多,累世轮回,也总是匆匆离散。其实凡俗之中,新欢总换旧爱,仙子如今不见元君,来日行再相会,未必心意如初。” 第22章 无双想起二人最后一世,垂眸道:“那又如何?” 烟楼仙君笑道:“天尊也料想元君不肯轻易就信,天尊曾言,元君若要回到人间,借尸还魂也好,仙身隐在左右也好,全都使得,只有一件,绝不能做。” 无论是哪种,竟都许她带着记忆回去。无双轻轻颔首,“你说。” 烟楼仙君便道:“元君这一世都不可再现于仙子面前,不可再承认自己身份。若是此世终了,元君与仙子仍怀本心,天尊便再不干涉,即刻销了仙籍,许你二人世世相守,岁岁太平。” 无双隐约明白这其中的用意,“天尊以为如此,我便会放下她,她便会放下我吗?” 烟楼仙君微笑,“人生百年,看似短暂,实则漫长,能遇着不知多少惊艳的人和事,年少时最初的心动,或许不过是一刹昙花。” “也罢。”无双敛下眸中的寒意,“便依天尊。” 烟楼仙君深深看她一眼,“你竟不问,若是你输了,将会如何么?” 无双摇头,“不必了。”若是赢了,不必知晓,若是输了,自然知晓。 烟楼仙君终是忍不住道:“值得吗?” 无双轻轻叹息,“说不上值不值得,只是总不能连试都不试。” 烟楼仙君神色复杂,“我竟不知该祝你得偿所愿,还是……” 无双打断她,微微一笑:“或许敬我一杯酒。” 烟楼仙君注视她片刻,蓦然展眉,“好!那便敬你一杯酒。” 抬手掐诀,光华流转,忽有朵巴掌大小的雪莲现于半空,莲叶微倾,化作杯盏,莲花蜷起,竟成酒泉。倏而花叶俱无,只留着两盏清酒,盘旋而落。 无双再度微笑,与烟楼仙君手中杯轻轻一碰,“千秋万岁,与君忘忧。”饮罢杯中酒,身影便即隐去。 烟楼仙君在原地默然许久,忽也轻笑。 袍袖一挥,酒盏扑落水中,仙踪杳然而逝。 * 无双已久不得如此轻盈。 地府一游,人间已是数月光景。再回到山寨,已成一片焦土。 无双信步走过那空无一人的山坡,碧草依旧青绿,风却已然炙热,她在树荫间坐下,仰头青天白日,光影婆娑。闭起眼睛,似乎仍有人要吵嚷来叫她“夫人”。 无双默默掐算,才晓得那冤家竟是带着人反了。当夜脱身,杀得那狗官祭旗,活剐了老五下酒,倒也算是应了当日“碎尸万段”的狠话。 土匪的信诺啊……从前倒是没发现,她骨子里还有这样一面。 这个人分明是她的爱人,却又仿佛不完全是。 无双掩去形迹,坐在墙头看千秋与寨中众人围在一处,满身风尘掩不住勃勃英气和烈烈匪气,那双眼在火光映照下熠熠发亮,叫她忽然间很想要去落下一吻。 可她不能够这样做。 她只能看着燕娘为她斟上一碗酒,老七撕下一条鸡腿递在她手中,众人以那等仰慕的神情望着她,兴高采烈地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未来的打算——明天如何去拿下那座城镇。 原来还能有这样的出路吗? 不放下我手中刀,不任人如鱼肉宰割,伸手撕破这世道,再还个清明天地。 是条不归路,不成功便成仁。但竟也慨然潇洒。 只是千秋啊千秋,待你元神归位,忆起此情此景,不知是要恼羞成怒,还是付之一笑? 无双不觉有些期待。 她跟着她们,目睹她们攻下一城又一池,打退一次又一次官军围剿。目睹燎原之火卷过整个天下,皇室不存,山头林立。目睹她合纵连横,拿大放小,终于成了那最后赢家,面南而王,称孤道寡。 千秋大王变了千秋大帝,也用了那“德高三皇功盖五帝”的称号,至此龙袍加身,世间独尊。 皇帝的后宫有各家送来的美人,邻国的皇子,重臣的儿孙,民间的秀男,宫宴上好看得像一堆争奇斗艳的花瓶。 无双却从不曾见她往哪个宫里去,那旧人新人的故事总归没在二人身上上演。 她心里边晓得,她从来是惦念着她,这个赌局,总归是她们赢得。 虽说她从来没再提起过她,似乎全忘了自己曾有那么一位“夫人”。可燕娘寻来她的家人亲友,她却要厚加抚恤。那宫里的新人一年年进,后来有了似她的男儿郎,更有了似她的女儿家。 但不论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千娇百媚,在这皇帝眼前,从来都一视同仁的冷待,冷到后来朝臣终于断了此心,后宫也再无争宠,甚至一团和气的斗起牌九。 然后,她老了。 无双不曾想过会见她有老病这一日,其实也倒不是不曾想过,若为凡人,生老病死自然要一一经历。只是纵然如此,那些实际上却是那般遥远,她从未体会过,因此也不知她如今是怎样感触。 风烛残年的皇帝仍不肯解刀,朝会上身形虽仍然挺直,猎场中身板虽依然壮实,眼神却比从前平和,少了许多匪气和血气,若眉间再添多三分冷峻孤傲,便更接近她记忆里那个无拘无束的仙子。 无双依然沉默地注视她,数她面上的细纹,数她眼角的涟漪,数她干枯的双唇,数她凹陷的青筋。 这么些年,这一世却是她二人相处最久的一世。 她瞧着她一路走来,多了沉稳,多了谋算,曾狠心斩杀生死相托却半途反目的姊妹,曾深夜裹刀亲冒矢石登城夺门,也曾雪里温酒赏过梅花。 第23章 唯一不变的,却是最初那般赤诚之心。令后宫群芳各得其所秋毫无犯,令肱骨重臣心甘情愿折腰为她所用,令同袍拥戴舍生忘死,令天下归心山呼万岁。 是她的千秋,是她的爱侣。是帝国的王,是天下的臣。 她知道,她们很快会再相见。 无双伸出手去,隔空轻轻描着她眉眼。 皇帝于睡梦里似有所觉,“夫人……”呓语轻轻,含着无限怅惘,叫人听着断肠。 无双微惊。 收手敛眉,飘然出外。隆冬寒风刺骨,大雪无声落下。 是岁,帝崩。 * 千秋自知时日无多。 这一生有功有过,乱世中拼杀来的帝位,初心本是要暂留这性命,以手中刀护住寨中人,免得她们身受牵累死不归乡。 后来也不知怎地,辗转之中识得了一诺千金重不死亦不屈的田间“愚妇”,识得了身处闺阁亦有宰辅鸿鹄志的大家千金,识得了一心为公埋名隐姓入叛军的白衣书生,识得了半块硬馍馍也要分与同伴的乞丐娃娃…… 渐渐晓得,天下万民,都有其心愿。以一身之轻微虽未可担负,聚万万人之力却拾柴焰高——总得先献出那绵薄之力。 这一路硬着头皮咬牙走来,扪心自问,好歹是做得还算不错,终究是不负众望,不负这世道,不负这“天命”所归。 只除了一个人。 此生最对不住的一个人。 她原是想着立刻就去陪她,可是总得要等一等,等到为寨中人寻到安身之所,等到除了眼前这劲敌,等到平了这天下,等到肃清这余孽,等啊等啊,等到如今。等到她垂垂老矣,等到只怕她不肯再等。 是啊,她本就不情不愿,如若死后当真有灵,定然早便投胎去了罢? 前头影影绰绰,眼中白雾茫茫,想来大限今日将至,许是鬼卒勾魂引魄。那也罢了。人总有一死。死后还能见到她么? 再回神时,人竟已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回望那床上躯壳,原来安详睡去。 眼前忽多了一人,白衣似雪,容颜胜雪。 千秋怔住。 那人却忽到近前,抬手捧起她双脸,于她唇齿间缠绵辗转,直教她眼前发昏,唇上湿软,浑然之间,物我两忘。 那不再相见的忡忡忧心,自然是顷刻烟消云散了。 -------------------- 哇人都麻了,想不到好不容易上个榜,网站居然能崩盘。。。。。。 哎本来昨天点开app的时候,想说世界观被刷新了一下,谁知道后头还有更刷新的,嗯好好好,美丽的世界 :-d 第十五章 * 无双晓得有哪里不对。 尽管这滋味真的美好到她不愿意停下。但是不对,有哪里不对,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好像她们本不该如此亲近,好像她们本不该如此依偎。 她们也的确不曾如此缠绵,但心中念着此事只怕早已千次万次,原不该有这样的惶恐惊悸,怎么会不对?哪里会不对? 可她真的不愿停下。 千秋眼神渐渐变了,仿佛有似惊非喜的一刹讶异,随即抬手主动将她抱住,呼吸急切,索取不止。 无双终是克制着往后退却,“……仙子,有人来了。” 千秋虽不再上前,眼神却仍落在她身上,时而炽热,时而却又清冽。 无双却不再看她,而是看向那天地间乍现的光华。 有仙的身影自其中浮现,眉目如星,严而有威,正是天尊麾下执掌一方的紫薇帝君。现身便拱手一礼,倒显得甚是客气,“两位仙子,如今可……” 千秋却半点都不客套,毫不犹豫地截断他:“不悔。” 虽然早晓得她必定是如此答复,但亲耳听到,无双仍觉心中暖意涌动。 紫薇帝君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既然如此,那便恭喜两位了。” “不必。”千秋仍旧神情冷淡,“要下一世便下一世罢。” 紫薇帝君摇了摇头,看了无双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道:“仙子误会了,其实今生元君早亡,天尊念两位情浓意深,故此特为网开一面,与元君立下誓约,如今既然仙子无悔,那从此往后,两位便可世世相守。” 千秋眼神一厉,“我们若是输了呢?” 紫薇帝君正要说话,无双却先开了口,“既然没输,那也不紧要了。” 千秋道:“你不曾问?” 无双讶异她的敏锐,随即又觉得两人既然情深,那自然是晓得彼此性情,这也无甚值得讶异。 千秋目光转柔,望着她片刻,轻轻一叹。再转眼去看紫薇帝君,便又满怀萧瑟如冰如雪,“托天尊的福,我这一世学到许多东西,其中有一样,我觉得最是有用。” 看见两人都沉默专注地等她说下去,她倒有些郁闷似的,“你怎生不问?” 紫薇帝君只得道:“还请仙子赐教。” 他这话音落下,千秋手中宝剑即刻出鞘,直直指在他心口。 紫薇帝君讶异,倒不急着避闪,“仙子这是作甚?” 千秋冷哼道:“这世上没有叫人生不如死的道理,假若有人说有,便得问过我手中剑。” 紫薇帝君敛笑凝眉,神情中又有一丝轻蔑,只觉她是蚍蜉撼树太不自量,“仙子是要造反吗?天上可不比人间。” 千秋但只微微一笑,双指相并如剑,蓦地斩落。长剑流光如龙,倏地钻进紫薇帝君心口,接着自他背上破空而出,绕身三周,将他护体真气亦斩得支离破碎。 第24章 紫薇帝君犹带着满面不敢置信,在风中如尘消散。 此剑原名……谢春风,斩妖除孽,锐不可当。要斩天仙,原来亦是易如反掌。 谢春风。无双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谢却春风婆娑雪,萧条千秋此日同。千秋仙子,她的千秋,皑如白雪灿若明月,该当有这样的利剑和戾气么?可她既然有了,便是应当,又是哪里不对? 千秋收剑转身,见无双仍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不由笑道:“夫人又吓傻了吗?” 无双望她一眼,摇头道:“你身上并没有血。” 千秋再又笑了笑,“那夫人可要与我一起,掀翻这天?” 无双心中虽还百转千回,此时却尽数压下,亦回以一笑,“在所不辞。” 千秋笑着伸手,本想要揽过她肩,最后不知为何,只轻轻拂去了她发上雪花,“走罢。” * 原来一旦有人下了决心要将这天捅破,竟也不难。 从前无双只当这天道自有威压,不然她当初如何甘心任凭摆布?她隐隐觉得,自己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可如今手中仗剑,直上凌霄,所来阻拦者不过二三,招来天谴亦不过数道惊雷,长风飒飒,惊电逐光,破此天门,不过瞬息,简单得叫她不敢就信。 无双与千秋并肩,抬头望向那九层云霄上的玉楼宫阙。 天尊之居所。 战到如今,仍未现身,那便是还不够。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一跃而起,掐诀飞剑,两道剑芒如柱,一左一右,将那大殿撼动得瑟瑟发抖。 终于有道身影飞掠而出,“且慢动手。” 千秋持剑冷笑,“终于舍得出来了?” “你二人倒行逆施,便不怕天罚么?”来人一身金华灿烂,面目和声音同样渺远,原该是好个威严,奈何此时分明是被迫间狼狈而出,在无双眼中便如丧家之犬。 奇了,奇怪,从前天尊高高在上,每每幸而得见,她心中从来满怀敬畏,怎地今日,却竟不同? 千秋依然冷笑:“天罚?逆天而行,方降天罚。诛无道,斩暴君,我们何罪之有?” “你二人暗生情愫秽乱天庭在先,抗旨不遵反上凌霄在后。”天尊满身光华流转,语气愤而有威,又似暗叹惋惜,“事到如今,竟仍不悔悟,反污本尊为无道暴君,天道有知,再无可恕,还不速速束手?本尊顾念从前,只收了你二人仙骨便罢。” “我还当你说得出什么,简直废话连篇。”千秋回望无双一眼,“我与夫人情发于中,止乎于礼,何来秽乱?天道若真无情,不若化众生皆为山石草木,餐风饮露,自是风流,又何必生此情结,成对成双?” 天尊讶然道:“凡人如何相同?寿命不足百岁,自得繁衍子嗣,才好生生不息。” “情合而相知,意浓乃生子,如你所言,相看凡人便如凡人相看所畜豚犬,竟是为生而生为养而养,浑然忘了天上仙亦是尘世人。”每说一句,千秋面上冷意愈浓,“我便不信你这乃天意,今日且叫我斩你一斩,若斩得灭时,也就知晓何谓天意!” 言罢,人剑如一,直冲他而去。 “你……你敢!”天尊身上金光大盛,接连祭出一件又一件法器。 金伞浮于头上两尺,光华兜住全身。 金钟长鸣,如波如浪,于无形中向二人打去。 一支金箭抛出金箭万道,四面八方疾如雨落。 一张金网罩天而遮…… 千秋不慌不忙,谢春风剑影纷然,忽作漫天飞雪,将那金箭一一消融。右手微举打个响指,恍如万千丝线凭空而生,一道一道如网罗雀,将那钟鸣一一撞破。 无双亦不见惧色。长剑如臂使指,破空直刺那空中织网的巨蛛,蛛死网散,碎成光华点点。继而如龙蛇游去缠住那伞,发力一绞,伞骨尽折,四分五裂。 天尊急切间才又抛得一样法宝出来,无双手中短刀随心而动,已刺得他灵台一点。 满身金光登时应声而碎,天尊自半空跌落,勉强站定,露出一张满是急忧痛恨怨愤的脸来。 千秋大笑落地,“堂堂天尊,竟就这点本事吗?” 无双心中一动,“是你?”这张脸,分明属于那世的白少爷,今生带兵的狗官。 千秋亦是记了起来,神色转厉,“你为我二人,倒真是煞费苦心。”长剑一扬,再逼他要害而去。 天尊仓皇招架,口中高喊:“不必如此!你二人不过是想要长相厮守,既然如此,咱们改了这天条就是!” 千秋冷嗤一声,“我不稀罕。” 天尊勉强架住那惊风逐电的一剑,“那你待要如何?” 千秋倒是愣了一下,回看无双一眼,剑招终于缓了一缓。 无双看着眼前这个张皇失措才得喘息的男人,没有说话。她知晓有哪里不对,这般轻而易举捅破的天宫,这般轻而易举就要妥协的所谓天尊。 她往前走了一步,冷冷逼视面前此人。 天尊头上忽然沁出汗来,往后退了半步。 无双猛地记起,那世她只是城中平凡不过的小大夫,他是有钱有势的白家大少,可初见她时,他也是这样退得一步。他为何要退? 纵算他留得记忆,他又是百仙之首一天之尊,她不过是区区一介小仙,他,为何要退? 她看着他。这个人是天尊,是白东流,也是狗官,还是……“百里沧波。” 第25章 天尊神色蓦地变了。 “看来是对了。”无双微微一笑,这名字不知怎地浮现在她心头,只觉勾起一些似梦非梦的回忆,“虽还不晓得你究竟是哪个,不过我有个法子,觉得可以一试。” 天尊身子似也惊得晃了一晃,出语凝滞:“你、你要做甚?” 无双便更有三分自信,持剑再度上前。 “夫人……”千秋忽地轻轻按上她握剑的手,眼中似有万般情绪。 无双不知怎地心中一恸,就好像这一剑若是刺了下去,二人的缘分亦要断了一般。但那怎会?不管这百里沧波后头隐着了什么阴谋,她二人之间的情意总不是假的。 千秋收回了手,摇头笑道:“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了,不管怎样,咱们都是得杀了他的。不管怎样,你我……总是你我,是不是?” 她眼神定定,勾着绵绵缠缠的情意。无双给她看得心尖发颤,总是情不自禁点头:“是。” “不……”那天尊脸色大变,几乎在同时着急出声,可不等他再说甚么,长剑已直刺他心口,倏地回转,仍然稳稳当当在无双手中。 那一瞬天摇地动,玉宇琼楼、云霄九重俱成泡影,取而代之又是熙攘城池,众人神情茫然一顿,便又重归各自生计。 少女挽着同伴微笑走过,孩童嬉笑跑过长街,挑担的汉子无意撞上行人连声抱歉,摊贩叫卖各色新鲜玩意儿……人群之中,无双猛地对上那双清冷眼睛,心头霎时一悸,手中长剑嗡鸣,作势欲去。 无双连忙移开视线,抬头终于寻见半空中一道人影遁去,当时踏剑便追,只管把那人和一切抛在身后。 -------------------- 嗷get了一部纪录片,《大自然的女王》,感觉有点意思 第十六章 * 人群中惊呼乍起,孩童们艳羡地叫着神仙,跟着跑了几步,终是无奈停下,却还仍要张望,不舍得移开眼去。 那半空中的人似是亦有所觉,回望一眼,催剑疾飞,二人追逐之间,转瞬已出得城去。忽然地面上窜起几道流星,那人避闪不过,随着一声痛呼跌下云去。 无双认得那熟悉剑意,心头一喜,从容按剑落地,放眼望去,正是自己师尊玉离仙君并几个师妹师弟。 “师姐!”成余冲在最前面,无咎并至察一齐上前,也都将她望定,疏星先自将人绑了一道才快步跟来,无书跟在众人身后,揪着衣角,眼中也满是担忧。 玉离仙君看着无双,圆圆眼睛中满是欣慰,“唉,徒儿你没事就好。”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地上已然昏死过去的百里沧波,连连叹息,“唉,无极宫竟出了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生徒,唉,真是师门不幸。” 无咎足下发力,将百里沧波踹得翻了一翻,却背起双手,仿佛无事发生,嘴上只道:“师尊,徒儿觉得他们是蛇鼠一窝,老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离仙君看了看他,又叹了一声:“唉。”倒不多说什么话。 成余眼睛眨了眨,见状也待补上一脚,听得无双轻轻咳嗽,方才作罢,乖巧退在一边站着。 无书瞧在眼里,倒忍不住露了一丝笑影。只才闪了一闪,又见无双眉宇沉沉似有愁意,却便跟着皱起眉头,也跟着师姐和师尊抬头望去,却只瞧着一片天蓝。 无咎冷笑:“来得真快!我便不信他们一清二白!” 玉离仙君只瞧他一眼,仍然没说什么。 便在须臾间,云间又有几个白点落下,为首的人无双亦不陌生,乃是那无极宫首徒百川归海。 这会儿他面上尽是焦灼痛悔之色,与玉离仙君见过礼,余光去瞥那百里沧波,语意中满是恨其不争:“唉,师弟太不成器,竟做出这等事来!” 玉离仙君叹了口气,“妄动水月浮生镜,强摄全城百姓神魂,小友管这叫不成器,我看未免也太过谦了。” 百川归海一噎。 成余接口笑道:“是啊,还是咱无极宫教导有方。” 无咎在一旁点头:“是啊,多蒙款待,诲我良多啊。” 百川归海也只得生受,倒是任打任挨:“先前误会无咎道友,多有得罪。谁知师门有此不肖,在下当真羞惭万分,多谢仙君与几位道友不计前嫌前来援手,如今擒着这逆徒,待师尊归来,必定从严处置。” 他倒想带得人走。无咎几人听了皆是心中冷笑,却也不作声,只是看向玉离仙君,等师尊发话。 无书心里发急,真个怕师尊做烂好人,但看从大师姐到小师兄都面色坦荡,不慌不忙,便也不敢胡乱开口,只好提心吊胆地看着。 就听玉离仙君又唉了一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敢擅专,须得先禀过掌门,再邀众仙门共同计议才是。不过于法于情,我想……我想贵宫是不是还是避嫌为好?” 说话虽还客气亲切,但听话听音,师尊自是不可能放那人走。无书这才放下心来,忽觉自己脸上一皱,原是忽然被大师姐捏了一捏。 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由不得飞起满片红来。 无双看得心中一动,低头瞧了瞧自己手指,却是想到当日她与那……她没敢再想下去,强转思绪,屏息敛神。 百川归海讷讷无言,自知有玉离仙君在此,他情理不沾,必定带不回师弟。看了一眼仍旧人事不知的百里沧波,心下长叹,却也只得道:“那这不肖门徒,便先劳烦仙君看顾了。” 第26章 玉离仙君微微颔首。 成余笑道:“道友只管放心,我蓬莱待客有道,必定叫百里道友晓得何谓宾至如归。” 玉离仙君望了他一眼,目露不甚赞同之色。 成余只装着没有瞧见,嘻嘻一笑。 事到如今,百川归海也别无他法,随口再敷衍几句,便就告辞而去。 他才一走,一干师妹师弟立刻又过来将无双围住,七嘴八舌开始发问。 “师姐,你没事吧?” “究竟怎么回事?我一回头,怎么连城都没了?” “师姐师姐……” “那镜中到底是什么模样?” “……” 无双不想招架,求救地看向玉离仙君。 玉离仙君一声轻咳,“你们师姐才将破镜出来,定然困乏得很,咱们且带了这百里沧波回山去,叫你们师姐歇上一歇,有什么话,以后再问也不迟。” 众人虽急于知晓究竟,但自然更是记挂无双身子,闻言当时退开,疏星更是从储物戒里翻出一张四合如意潇湘榻来,“师姐不如坐这个回去吧。” 无双有心说自己不至如此,但看这一众师妹师弟双眼灼灼,也不忍拂其好意,只得被成余和无书一左一右搀着安置上去,几乎还要贴心为她盖上薄毯。 玉离仙君见状笑笑,一人当先,隔空摸出一支竹笛,便就凌空而去。 无双最后还是领了小师妹坐在榻上,枕着手臂看那天色将暮,层云尽染,杨柳风来,吹面不寒。此情此景,是幻是真? 无书默默看她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师姐,你真的没事吧?” 无双回过神来:“怎么?” 无书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觉得,师姐瞧起来好像……好像有点难过。” 无书已经听师尊和师兄师姐们说过那水月浮生镜来历,乃是无极宫镇宫之宝,又是个亦正亦邪的宝贝。它能合人心境生出幻象,叫人做上个最美好不过的甜梦,却也能于无声无息中炼化人的神魂。 譬如这次,那百里沧波不知拘来谁作梦引,以禁术摄了全城入镜,想来是要以全城魂魄炼化得一枚“游丝缠云丹”。这万千生魂无辜入梦,不知在梦,时日一久,便会忘却自己本来,永远迷失在那一方天地。若非师姐舍身入内捣毁镜眼,如今这全城之人怕是皆已无幸。 可是强行进入旁人梦境,道法全消,前尘尽忘,更是凶险万分。 疏星师姐说,休看在外不过几个时辰,在内可能已上千岁月多世轮回。也许是烈焰刀山,也许是尸骨成堆,又或许是更可怕的桃源仙境,叫人流连忘返不舍归去。 师尊也没有办法,阵法已成便不可破,倘若自外将水月镜毁去,镜中之人顷刻便会烟消云散。她们只能守在这里。谁也不知晓师姐能不能回来,谁也不敢想师姐或许再也回不来。 可是师姐毕竟出来了,无书就晓得师姐一定会出来的。 只是师姐在其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无咎师兄还说他临去时,望见了冲天魔气。师姐得费了多少辛苦,才能脱得身来?一想到师姐吃了那么多苦,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师妹倒是个痴心人。无双看着她微红的双眼,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展颜一笑,“我没事,只是方才出来,一时有些恍惚。便好比你做了场……有些真切的梦,起来后总得稍微多些时候才好回神。” 无书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师姐你好好歇着,我不打扰你了。” “我没事。”无双道,“倒是你,若是累了,就眯一会儿罢,这一日下来怕是够呛。” 无书忙不迭摇头,“我不累。”可说着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忙不迭掩嘴,颇感羞愧,恨不得当时扯片云来把自己遮住。 无双却没有笑她的意思,知她先前是挂心自己安危,心弦紧绷,如今见她脱险,那一日奔波的疲累自然都悉数涌上,“随你,困了便睡,不要紧的。” “嗯。”无书点点头,看得出师姐是一片真心,由不得对她露了个大大笑脸。师姐真好,分明自己才自险境脱身,却要留心她累不累困不困。 成余一直留意着无双动静,此时便仗剑飞近了些,“师姐,你要是不累,就跟我们说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疏星同至察也凑了过来,“是呀师姐,说说呗?” 无双只是笑笑,自顾自眯起眼睛假寐,“我好像确实也有些困,也是,到底不是铁打的筋骨啊……” 至察:“咳。” 成余哼了一声,“师姐偏心就偏心,老拿这个当借口。”说归说,毕竟又悄悄落后了几步去,不再吵嚷。 疏星神情却忽地沉重起来,目光眺望云间的某处,“师姐,你看那边,是不是扶摇的青鸟?” 无双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只浑身赤红的鸟儿在云间时隐时现,其喙尖长,其鸣哀厉,心中亦是一沉,提剑起身,“赤羽传歌……只怕是遇着了极险之事,我去看看。” -------------------- (╯▽╰)中秋快乐nn 第十七章 * 无书忍不住道:“可师姐才……” 无双晓得她是担心自己,“无妨,总不能还有面水月浮生镜。”她说的本是个玩笑,但看了一圈,却见这几个师妹师弟殊无喜色,不觉有些尴尬,还得佯作无事,“至察跟着我,疏星带着成余和小师妹,同你们三师兄看好了百里沧波,速回蓬莱去。” 第27章 至察不在乎别个,只要自己不在遣返之列,当即应声好,跃跃欲试。 疏星扫了成余一眼,没叫他说话,“我们晓得师姐本事,可如今魔界异动连连,来者不善,还是要多几分小心,毕竟俗语有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者,师尊该是还没去远,不如传信叫她老人家回来?” 这几句话功夫,那鸟儿已似察觉此地有人,扑棱着满身赤火环绕而飞,鸣声更是凄厉。三圈过了,正欲飞去,被无双伸手将它捞住,点下一道灵力。 只听那青鸟忽作人言,有千分惊惶万般恐惧,“魔修,好些魔修!……鹤冲天!师姐说是魔君鹤冲天!雪域重来,雪域重来!速速知会仙门道友,魔界不宣而战!师弟!”短短一声抽泣,“诸位道友……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之后,赤鸟凭空化一团火焰,片刻烧尽,再无声息。 无书整个人打个哆嗦,明知这传信人凶多吉少,还不愿就信,看师姐师兄皆面色沉沉,又强自咽回去不多打扰。 这岂是极险,分明至险! 扶摇满门,不知现下究竟如何? 雪域重来,不宣而战,的确够得上赤羽传歌。无双暗自思忖,只是千秋——千秋岁不该是这样的人。是了,她若然是,此番也不至陷入那水月浮生镜中,不知她当下将如何? “师姐!”疏星的声音将无双从思绪中拉回,她此时一改平日懒散,说得飞快,“其中定然有诈!扶摇有护山大阵,便不提那几位老祖,持盈掌门并几位长老修为也已近金仙,怎会到如此境地?!但倘使此事是真……” 无双知晓她不欲自己以身犯险,却也不暇多说,“速回蓬莱,听师尊安排。”说话间步天阶应召而起,载着她独自遁去。 至察望着天际白影,不满叫起:“说好了带我去的!”心里却也明白,若真有甚凶险,师姐是万万不肯带他们同去的。 疏星叹了口气,“师姐分明便是个铁人啊。” 无双忧心忡忡地道:“师姐,大师姐真的没事吗?” 疏星心中也没底,大师姐再如何修为高强,总不至于高过几位金仙联手,可对上惊慌失措的小师妹,她只能故作镇定,“放心,师姐自有分寸。成余,你且去赶上师尊她们。” 成余应声而去。 至察突然恨恨道:“这算怎么回事?魔界突然疯了不成?我看还是持盈掌门说的对,狼子野心,除恶不尽,就是养虎遗患!” 是啊。疏星也不明白,怎地太太平平的上百年都过去,这魔界怎就突然又发起疯来?不过话说回来,会不会就是持盈掌门这样态度,才叫魔界恨其入骨,以至于第一战对准了扶摇? * 到底是来晚了。无双这样想。 无双自然来过扶摇,那时她是座上宾,掌门特特叫人带她参观十三峰,但觉主峰巍峨壮丽,次峰孤高峥嵘,其余诸峰各有其美,端的是仙山福地,灵气充盈,清雅非常,见之忘俗。 如今大阵破去,仙山失其庇护,那主峰半个山头竟被人平平削去,四下里死般寂静,铺满一地血色。 一路走过十三峰,见伏尸,见碎臂,见死不瞑目。 那被人一箭穿心挂于树上的符修,昔日在宗门大比上曾有过数面之缘;那犹然紧握本命剑的窈窕女郎,当年秘境遇险曾并肩而战;那面上犹带怒愤之色的圆脸少年,依稀记得是二师弟好友,两人常结伴同行,渡大江访名山…… 好一个宣战。 好一个鹤冲天。 又有几道人影落下,见此情景,纷纷发出惊呼。 “魔修真个残忍,罪该万死!” 有人拔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有人认出了相熟面孔,“空相师兄!霜连师妹!竟连悬山师姐也……” “无双道友。”为首那人认出了她,走到她面前欲要说话,先自长叹一声,“怎会如此!” 无双认得她是辟尘宗离忧岛的重霄,却答不了她此问,也知她不是盼人能答,见她所带来的亦都是些门中佼佼者,便道:“适才我经过云涛峰,察觉后山有几道微弱灵力,还没顾得上过去查看,如今道友既来,可能劳烦过去一探吗?” 重霄自无不可,当即便点了两个师妹去看,不多时果然带回几个扶摇生徒,看其服色当属外门。 见有活口,众人都是一喜,忙问事情经过。 但这几个门徒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口,只是木木呆呆,瞪视众人。 重霄叹了口气,情知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作罢,“想来这几位道友遭逢大变,一时迷了神智,不如且让他们好生歇息,回头再问罢。” 于是安排两个师弟给他们服下些安神药,好生照应着,转头看向无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双道友,现下这等情形,只怕暂时离不了人,我想多留些时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无双轻轻点头,如此情境自然不能回转,道是自己亦会多留些时候。她且传信回山,只说鹤冲天已退,不必着忙来援,过两天她便会回去,倒是要叮嘱大家多加小心,因着谁也不知魔界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重霄打发师妹师弟去收殓尸体、收拾房舍,自己与无双又重走一遍扶摇诸峰,看这今不如昔,心中当真万千滋味,想与无双感叹两句,见她只是面色沉沉若有所思,倒也没好开口。 期间,陆续又有几家派人过来,见此情景无不痛骂魔修丧尽天良,痛惜扶摇遭此大难,心中亦自有戚戚。 第28章 这扶摇自来号为仙门翘楚,虽未必人人服气,但也承认它传承日久能人辈出,连这般门派竟也遭此屠戮,自家又当如何? 那护山法阵究竟如何破去?群尸之中不见尸体,掌门和几位长老如今又在何方?总不能是神魂俱灭?下一个要对付的会是哪个?辟尘?蓬莱?还是……自家? 众人收拾过了,聚在一处议论纷纷,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无双不多话,只是静静听着。 千秋岁晌午遇袭,扶摇遭劫更早不过这个时辰,何况赤羽传歌,神行疾速,定又是第一时间放出青鸟,她闻信而来亦不曾耽搁,她不信有人能在这短短时间内破去法阵,又能屠戮至此。 昆仑宫那门人言之有理,怕是会有内鬼。 无双偏头去看那庭院中一盏窗,那里安置着那几个魂不守舍的外门生徒,会在其中么?真有这样大胆量,做下这样大恶事,还敢留在此地妄图浑水摸鱼? 像是响应她心声一般,有个辟尘宗门人忽然推门出来,面上带着些许喜色,“有位道友清醒过来,肯开口了。”说着将身后的人轻轻一拽,“这位就是行云道友。” 那人扯着衣角,见众人都望将过来,顿时慌张低下头去,嗫嚅道:“那时我与几个师兄师姐正在后山采药,忽然听见一声巨响,我抬头去看,就见满天都是星星点点,我不知是怎么回事,师姐却说是护山大阵破了,叫我们都藏起来,她……她跟师兄一道往前山去了。 “我们哪里肯就这么藏着,虽然道法不济,总也想尽些力,何况我们扶摇人才辈出,些许宵小,有何可惧?于是简单商量了下,就一起跟了上去,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他抽泣了两声,颇显得楚楚可怜。 有琉璃谷的女修看不下去,便道:“你慢些说,不要紧的,都过去了。” 行云感激地看她一眼。 沪岩段家却有一男修出来道:“那倒是说些要紧的啊,那魔君是何修为?有多少手下?怎么破的法阵?掌门又到哪里去了?” 行云痛苦而羞愧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男修登时嗤了一声,“不知道。” 女修道:“行啦!他能活下性命已是不易,且听他说说看,兴许有别的线索呢?” 男修不屑道:“他能知道什么?不过一个外门烧火的……” 女修也是个暴脾气,打断他道:“你倒是天之骄子,不知可能受我一招?” “好啊。”男修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劝解,便已站起身来,他使得是一柄流星锤,心知此地凶险,一直藏于袖中,此时才一招展,本该飞舞如风,怎知人却先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女修大笑。 男修竟顾不得回敬,也不理旁边人来扶他,面上万分惊恐,“灵力!我的灵力怎地没了!” 众人大奇,有人还没知觉,有人回过味来,也是面色一变。 重霄已先一步检视内腑,心中登时一凛,下意识回看无双。 无双却在望着行云,“言为刀枪,语作飞索。”见他神情变化,语气也渐笃定,心底倒起了一点敬佩之意,“缚神丝?” -------------------- 嗯嘿以后会在20:00前更,要是没得那就是当天没得了(缩) 感谢大家的留言! 喜欢请来个一键三连(哦好像没这个功能不过也问题不大,意思到了) 第十八章 * 缚神丝与捆仙索不同,并非有形之物,实乃无形之毒,施术者言为心声,布下罗网。 这功夫极其难练,传说需往火海刀山寒潭冷狱中将心神淬炼得无坚不摧,又得百种灵草百种毒草将肉身浸泡铸就受百虫相噬之苦,凡是种种,非数百年寒暑不可得。但此等苦功之外,机缘禀赋亦不可或缺,因此一旦练成,能以区区闻道之境制住大罗金仙,更别提本身境界愈高,能为愈强。 “魔修果然阴毒下作,卑鄙无耻!”那女修此时怜惜之心尽收,破口大骂起来。也无怪乎她恼怒,在场的俱是一时英杰,哪里能想不到,这是在拿扶摇作饵圈人入套,可谓是好大手笔。这若干年来谁有此等手段? 重霄盯住行云,“久闻魔君鹤冲天有千变万化之能,今日一见,才知人言不虚。” 行云笑了一下,“挺好,不是个糊涂鬼。” 这就是承认了。无双不禁有几分讶异,她倒没想到会是鹤冲天本人,不过他竟能把魔气一道掩去,也可算得上是厉害了。 鹤冲天又看向她,“仙门无双,也不见有甚么惊人之处啊?”他原是个唯唯诺诺的形容,便是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如滴水入海毫不起眼,但此刻认了身份,整个人便涨起了一种嚣张气焰,叫人瞧了恨不得饱以老拳。 女修当即呸了一声,“你这胆小鼠辈也敢口出狂言,有本事放开我,不用无双道友动手,我就能打到你满地找牙。” 那男修也是个暴烈脾气,惊后更气,也耐不住开骂起来,“是啊,有本事咱们单挑!” “那不必了,我这人不喜欢冒险。”鹤冲天不恼不气,笑眯眯地瞧着这一众目眦欲裂的仙门翘楚,“倒是各位不如省些力气,免得上了奈何桥跑不过别个,下辈子也投不了好胎。” 他这话又如冷水入油锅,炸起一片激愤。无双于此起彼伏的怒骂声中叹了口气,“你不怕么?” 第29章 鹤冲天奇道:“我怕什么?” 无双语气平淡,“我若是你,就该怕的。” 鹤冲天眯起眼睛:“你是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吗?” 无双微微摇头,“你有这个倚仗,本来的确是不必怕的。” 鹤冲天笑了笑,“但是什么?” 无双道:“造化相生相克,总归有其破绽。” 鹤冲天显然不以为然,语气轻佻,“是吗?那我的破绽在何处?” 无双瞧得他一眼,不语。 倒是那女修又哼了一声,“你傻吗?这怎么能告诉你?” 鹤冲天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脾气其实不太好?” 女修冷笑,“是吗?那真巧了,人人都说我脾气不好。” 鹤冲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安静些不好么?” 那女修又是一声冷笑,分毫不肯示弱:“哪来的犬吠?”话音未落,她脸色忽地变了,脖子上被勒出一道极细的痕来,越陷越深,叫她整张脸紫红发胀,双手拼命去扯那无形的丝线——越扯越紧,越扯越重,断不了断不了……终于还是断了去! 她大口喘息着倒在地上,眼里还都是众人发蒙的神情,原来这漫长的鬼门关一游,实际上竟不过短短一瞬。 而无双手中有一把剑。 剑泛流光,威势煌煌,不可逼视。 步天阶! 重霄眼中也微微发着光,上一次见她出剑,是什么时候? 鹤冲天摸了一把被剑气划破的面皮,语气里好似带上了几分抱怨,“都说打人不打脸。” 无双看着他,“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伤处并没有血迹,其实严格来说也没有皮肉,就只有空落落黑洞洞的一道伤口,叫她很想要上手去撕扯一番,看看最后能得到个什么东西。但她确实只是很克制地站在原处,“你真的有脸吗?” 鹤冲天:“……” 满堂哄然大笑,其中那段家男修笑得尤为放肆。 鹤冲天瞥了他一眼,眉头微皱,不过倒没再出手,只又看向无双,“你有这般修为,原本的确是不必怕的。” “那倒没有,毕竟万物相生相克。”无双语气却比他谦逊,“人总该心存些许敬畏。” 鹤冲天双眉扬起,笑了,“你不会觉得,你真能胜过我吧?” 男修大声叫道:“那还用说。”众人纷纷附和,重霄亦不觉暗自点头。 无双却道:“不好说。”顿了顿又道,“毕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世事无绝对。” 鹤冲天呵了一声,“你果然有点意思。” 无双微露笑意,“过奖。” 鹤冲天默了一下,“我这也不是夸你吧?” 无双还要再说什么,重霄忍不住道:“无双道友,当心夜长梦多。” 无双向她点点头,又转向鹤冲天,“不知持盈掌门和几位长老现在何处?” 鹤冲天失笑,好像实在是想不到她竟能这么干巴巴地问了出来,以至于语气倒又有了几分平和,“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那该怎么问?”无双似乎真心求教。 鹤冲天瞧她手里的剑,却是答非所问,“步天阶,叩天门,烟雨楼,斩离愁。”视线抬起,又望住她的眼睛,眸光里仿佛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那是极炽热的战意,“我倒想知道,若是刀剑相击,谁能更胜一筹?” “我其实也在想,缚神丝与千丝万缕,究竟哪个更厉害些。”无双嘴上这般讲,心中其实已有定论,只是注意观察他神情,却来验证另一重猜测。 鹤冲天轻轻一嗤,“恐怕你是没机会见识了。” 无双便晓得他还不知千秋岁业已脱险,想着她那等记仇至极的性子,不自觉地笑了一笑,“那也未必。” 鹤冲天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就又敛去,“就在这里动手?” 无双道声且慢,“我还有个问题。” 鹤冲天终于流露出些许不耐,“输了再问都不迟。”袍袖一展,手中忽多出面米色绢绣红石榴乌木雕花柄团扇,身影一错,竟是上前近攻。 无双不由叹气。 她虽也喜欢同人切磋,但今日实在也比过好几场,着实是有些疲惫,可被人逼到眼前,也只得腾挪闪避。 这团扇不似折扇,也不似飞袖长鞭等软物,劈斩间不自觉就要带出香风阵阵,原该是件极不趁手的兵器。无双也从不曾见人作这般用法,俨然拿它当刀当剑,硬生生挥洒出一往无前的凌厉。如今她人笼在扇影中,层层寒意裹着杀气四下扑来,倘若不慎触得一点,怕是当即就要皮开肉绽。 只是倒也没听过魔君鹤冲天有这样一手绝招,想来是从无人得见,若这般来论,她倒堪称一句有幸。但也或许只是她们对雪域所知太少。不过如今,这也并不重要。 无双视线跟着那扇面在转,余光扫到众人面如金纸,情知此地无法施展,待要速战速决,忽听得一阵清幽笛音,当时心头猛地一激。 重霄循声看去,面色骤变,眼神沉凝,“塞上笛,远悲声……我等何德何能,竟能惊动两位魔君。”持剑缓缓站起,身形微微一晃,勉强立定,声音朗朗,“辟尘宗离忧岛重霄,在此讨教了!” 辟尘宗几名门人在她身旁簇拥,纷纷拔剑,神情凝重而又决绝,誓要死战到底。 第30章 其余诸家英秀见状亦是勉力支撑而起,本是天骄,岂肯落于人后? 那女修缓过口气,仍然毫无惧色,一面唤出法器,一面大声向无双道:“无双道友无需顾忌我等,但要斩杀此贼,我身死道消亦是无憾。” 鹤冲天嗤了一声,“困兽犹斗,倒是有趣。” 无双抬眼而望,那天边却不只一个人影,而是黑压压一片,如乌云般席卷而来。嗯,她大意了,鹤冲天身后当然是整个魔界。但此时她的对手,仍只能是鹤冲天。 “身死道消……”她复又看向鹤冲天,“万法同宗,要破这缚神丝,也是一样罢?” 鹤冲天嘴角勾着一丝讥诮笑意,“你试试就是。” “那就试试。”无双点一点头,扬起手中的剑。她向来喜欢用剑,却不总是用同一套剑法,也很少动用灵力,其实也很少有人能令她出鞘。但今日不同。今日这一剑,是势在必得的一记绝杀,一往无前至刚至烈。 天地间仿若闪过一道惊电,昭昭燎燎,月隐星垂。 鹤冲天的团扇还握在手里,方刚抬起些许,笑容已凝固在脸上。一刹之后,那张面皮片片碎裂,整个人仿似堆雪般融化坠落,最终变了一摊黑色泥水,与地面浑然一体难以分辨。 与此同时,重霄只觉体内灵气瞬间充盈,飞剑应心而去,斩向半空里那团业已逼近的黑云。 今日必是苦战。她转头招呼师弟师妹小心应敌,余光却猛地瞥见地上那摊黑水竟悄无声息爬上了无双雪白的鞋袜,才叫得半声,就见无双整个人似被谁猛地往下一拽,刹那间竟就陷进地面无影无踪。 -------------------- 嗯快更是快不了滴 看好是……哎好不好再看叭 ヽ(;▽;)ノ 周末周末,冲! 第十九章 * 山在海上,云在山间,飘飘渺渺,确有其仙。 重霄自然来过蓬莱。非只来过,还来过许多次,认得大多数蓬莱门人,也同其中多数有着不错的交情。不止如此,初入道时她还曾被师尊托付给玉离仙君,在小青峰小住过三年,因此对此地格外来得亲切。只是如今故地重游,她心中却极是沉重。 当日……恢复灵力之后,众人联手击退魔兵,本以为魔界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日后必会有更多的大动作,谁知之后竟是迟迟没有等到“下一步”,离离清净天那一众魔修,便仿佛是重又从世间蒸发了。 就像……就像无双一样。 “当日无双道友以身戮恶,为我们争得一线生机,照理说那魔头该是身死道消,但无双道友分明又是陷入那魔头所化的黑水之中,我也问过门中长辈,也托当日在场道友回去打听,但至今也没个头绪。” 玉离仙君并她座下那些徒儿又再度问起当日情景,重霄只能是如实道来,也竭力剖肠刮肚寻出哪怕一丝可能遗忘的细节。但说来讲去,于事实却始终无甚补益。 “不过无双道友道法高超,聪慧过人,想来定然不会有事。” 话虽这样说,重霄其实毫无把握。那鹤冲天的功法着实诡异,休说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无双虽则修为极高,但三个月过去都音讯全无,实在不是什么吉兆。 硬着头皮把该说的话说完,重霄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委实不敢看玉离仙君忧郁的眼,也不敢看那些师弟师妹或期望或忧虑或燃烧着愤怒的脸,特别是那个新来的小师妹,一双眼早哭得通红,偏还咬着嘴唇竭力忍着,真个叫人没法看。 身后传来破空声,有人赶上来叫她:“重霄师姐,烦请留步。” 重霄回头,认得那秀眉俊眼的少女乃是无双的六师妹疏星,心里虽一咯噔,也还得停下等她,“师妹有什么事?” 疏星上来深施一礼,方才说道:“听说师姐长于阵法,各种变化稔熟于心,故此厚颜来求师姐襄助。” 重霄微微一愣,“师妹不必如此,我于阵法一道确有二三心得,师妹只管开口,我只要能帮得上,必定全力以赴。” 疏星笑了笑,“师姐这样讲,我便放心了。”星眸微垂,回望云下诸峰,“此事说来话长,师姐如若不弃,借一步说话可好?” 重霄点点头。话已出口,总不能一走了之,总得听她是何打算。只是……只怕她难免失望。想虽如此想,总归是按下思绪,跟着疏星重回小青峰,进得她房间,看她为自己沏出一盏茶,心中又不由生出一阵感慨。 仙家门人先习辟谷,口腹之欲最先舍弃。偏那时在小青峰上,玉离仙君带头爱那翠竹好颜色,喜以晨露煎茶,又配着几样精致点心,虽是不沾烟火,却也沾染凡尘。 她那时候刚能辟谷,却还免不了嘴馋,被玉离仙君一劝,就少不得要吃上一件再一件。玉离仙君脾气又好,教了功法便叫她们自己去悟,练得不好也不会生气,因此她也难免生出几分懈怠,得了闲要么去千仞峰顶看云海,要么去流河广煞晒太阳。 但无双不同。无双总是晨起三更,夜眠五更,一天里有六七个时辰都在练剑,一个时辰拿来打坐。她眼中非但没有翠竹山色玉盘珍馐,甚至都没有她自己。然她心中有万千丘壑,有天下苍生,这些年她凭那一刀一剑斩去多少邪魔——竟不是一意求得道登仙。 此般韧性,此般心境,她不是这代仙门第一,谁又是呢? 可惜,可惜。 第31章 重霄的神色变过几番,都在疏星眼里。 适才她说的那些话,疏星其实听过想过不止一遍。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心里知道过两天师姐就会回来,怎知过去一日两日,三日四日,十天半月,都不得师姐消息,这才晓得事情不对。 师姐往常出门,总是会定期报平安的。哪怕是遇着凶险……疏星从没见师姐真正遇上凶险,便是相见欢都不抵她一击之力,而且依重霄的说法,鹤冲天亦都不是她对手,想来就算魔尊亲至,师姐纵不能敌,总也跑得过罢? 那如何能被谁困住?是那鹤冲天临死一击么?便仿佛燃破灵府那般,与人同归于尽?那也不成,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师姐怎能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她不能答应。 门里典籍找过,长老问过,都说没瞧过没听说这样的功法或法宝。等到一个月过去,不止她们,师尊也很是着急,只是碍着魔界在旁虎视眈眈,多个秘境又有异动,委实无法抽出人手大张旗鼓去找。 何况能困住无双的东西,又岂是她们足以应对?因此掌门师叔倒是下了禁令,不许妄自行动。 便是她今日也是才刚回山,得着一点眉目,总不能轻易放过,此时叫住重霄也无非想能借多一点力,毕竟当代仙门之中,她亦是数得上的人物。 “不瞒师姐,大师姐的事我想了许久,只觉那么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就没了,便是后来真有什么……那也一定不在扶摇地界。但要将人幻影移形,或是法宝,或是阵法,要说是法宝,却没有持宝人也一道能杳无痕迹的。我也不信鹤冲天将死之人,还能奈何得了师姐,思来想去,无极宫倒是喜欢弄甚传送之法,有没有可能是那百里沧波同魔界勾结,提前布下了陷阱?” 重霄明白她的怀疑,百里沧波强摄凡人神魂一事,在修界也是掀起滔天大浪,若不是魔界随之开战,几处秘境又有不稳之相,实在是腾不出人手,否则早就要将他明正典刑。 但饶是如此,蓬莱还是牵头先审过他,当时她也曾到场,只听他是一口咬定受魔界蛊惑,一时糊涂方才盗宝,而后便是身不由己。 不过重霄不太肯信,只觉无极宫此番干系匪小,但他们那镜里乾坤最多送人过百里去,而无双出事后,她带着人将扶摇百里之内翻了个遍,也没寻着半点端倪。 况且当时情境,明摆着鹤冲天以为自己占尽上风,要说他是生性谨慎留了退路倒还说得过去,但提前布下这等陷阱似乎不必。但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重霄眉头微锁,“师妹怀疑跟阵法有关?我也这样想过,但这不太可能,阵法启动必有征兆,当时却没有灵气波动,后来我也又细细查过那片地方,的确是没有预先布置的痕迹。” 疏星面上并无失望,只道:“兴许不是修界的阵法呢?我听说魔修与我们不同,经脉逆行,功法倒练,当时又有众多魔修在场,魔气冲天,一时难以分辨出来也是有的。” 重霄不否认这种可能,事实上她也往这方面想过,“也有可能,但想必这种阵法——或者是什么旁的术法,在魔界亦是少见,否则修界也不会没人知道。何况若是魔修人人都会,绝非修界幸事,但……” 但此时此刻,对无双而言却算不上好事。疏星明白重霄想说的是什么,“假如真有,就算修界不知,清净天却总该有人知晓。” 重霄一愣,心道她不会是想闯大业乾阳宫吧?再一想又觉得有点离谱,那是何等地界,便是长一辈也不敢轻言来去,她记得这个师妹素来进退有度,应当是想到了什么旁的法子。 只听疏星接着说道:“当年一战后,不光魔尊千秋岁多年不出雪域,雪域亦久不现世,如今一旦卷土重来,却又一现即隐,其中定有缘故。我前日倒是遇着一人,从其口中知晓雪域入口隐现之地,纵无令行,也可借其交接薄弱处将身闪入,但我于阵法一道着实不精,因此不揣冒昧,欲借师姐纳音取象一用。” 纳音取象是重霄所炼法器,可助人寻到阵法薄弱之处,十有八九能够成事,但每用一次,那玉花便要凋落一片,她素来爱惜,不肯轻用,更遑论借与他人。这且罢了,听她言外之意,分明是欲要只身前往。 “此是大事,师妹当报与仙君知晓。” 疏星叹了口气,“师尊分身无术,方才见过师姐,听说太初秘境跑出几只九翅狮猕兽,已经带了两位师兄又出门去了。”顿了顿又道,“况且这也只是万一的机会,我也不知能否寻着师姐下落,但既有万一,那便不能不试,因此厚颜来请师姐助我。还望师姐……能够成全。” 既有万一,便不能不试。 当日在扶摇派内,无双亦是这样说法。她分明只一个人,却得背负着她们所有人生死。其实她是可以脱身的,以她的修为,要想脱身,实在轻而易举。不过想必她心中从无这等念头。 罢了。当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如今? 重霄沉默良久,霍然抬头,眉间带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不妨便走一趟。” -------------------- 第二十章 * 青山,幽谷,秀水。 水上有一道坡面平缓的石拱桥。 疏星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桥,心里念着那个人的话,预演着接下来的一步步动作。 丑寅交汇之时,有三刻钟的开门时间。 第32章 正经出入要口令,还要回收通行令牌,她们虽则不能明目张胆,但却可以暗度陈仓。 她没有任何表情,因着没有分毫心力,唯独有这么一次机会,决不能够错过。 重霄面上也是淡淡的,心里却有些许焦虑。 两人已在此地守了半日光景,眼看丑时将尽,但这山间却自始至终杳无人迹,只有那鸟虫鸣叫窸窣不绝,还有野鹿渴饮溪水、猿猱攀缘嬉闹。 无人出入的出入口,还能叫出入口吗? 何况等候的光景里,重霄已查探过这四周百里,若说阵法的痕迹,竟是似有还无,她也真个不能保证是布阵之人太过高明,还是根本便没有这般法阵。 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相信疏星,索性不过是熬上一夜,总归也曾尽了心。她确实是一时慷慨,与她结伴而来,能有所助力当是好的,若是终无所获,那再另寻它计。 何况还有一点时间,还不到最后。如若真的能入雪域……重霄心头不禁澎湃出复杂情绪,雪域……雪域会是个什么光景?为何突然向扶摇下手?为何动手后却又闭门不出? 山间忽然起了大雾,金光点点在雾中闪耀。 重霄自觉身上也披上一层湿意,知道这雾起得怪异,想来是个征兆,心中不惊只喜——疏星还真是摸到了门道。想及此处,视线也跟着转过去,但见那少女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桥,面上不见喜怒,不禁想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蓦地,那点点金光汇在了一处,在空中织出一道如水光波动的门。 又过了一会儿,渐渐有身影自其中浮现。有人掀开那金光走了出来,黑纱蒙面,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左右一望,许是见着无人,手中随即掐诀,只见紫黑色的魔光一闪,便消失在了雾中。 是魔气无疑,是魔修不假。 走出一个之后,便又一个接一个,一刻钟之内,竟是出来了足足九个。而后各自掐诀,便在原地消失遁去。 而金光还在雾气中浮动。 重霄心中颇有些惊疑,这等时刻,魔修竟还敢堂而皇之到人间来么?只不过,怎地不见有人回去?照理说外头闹翻了天,仙门修士正清剿魔道,回去的魔修该更多才是。又或许是再来修界有所谋划?但那未免又太少了,瞧来也非境界高明之辈。 疏星也发觉了这一点,但箭已在弦上。不过再转念,道魔之间大战一触即发,戒严之时,许出不许进,也是一种可能。 不论如何,总是要搏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只短短迟疑了一瞬,便飞快自怀里摸出揣了很久的法宝,倒转的同时默念法诀,黑气迅速涌出,将二人周身包裹。 重霄见那流沙细碎而下,不觉微微一惊,这竟是流沙斗转钟,能够暂时颠倒乾坤,偷龙转凤。原来疏星有如此倚仗,怪不得敢往雪域一行。 待那黑气散尽,疏星收起流沙斗转钟,迅速起身,心念动时,西阿闪现,出剑时已是带上了一道紫黑色的魔气。 见重霄仍然不动,疏星有些许发急,低声叫道:“师姐!” 重霄回过神来,不觉有些讪讪,连忙将纳音取象抛出,就见那碧玉花瓣飘然零落,散成数道星点直奔金光而去,转瞬间没入其中,搅得那似门又似水波的金光刹那间破碎,又在下一刻飞快凝成一处。 成了!重霄稍一犹豫,伸手抓住疏星,和身跃进金光之中。 当时只觉眼前黑麻麻一片,数不到二十个数,接着便有朔风扑面而来,放眼一瞧,才看那无尽的雪山绵延而去,还不及感慨,就觉斜刺里忽然劈过一道比烈风还深还瘆人的冷意。 不及转头去望,重霄且凝出一道掺了魔气的灵力掷了回去。脚下同时挪动,飘出两三步远,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沉闷又激烈的撞响。 重霄仍无暇回头,先拔剑在手,被疏星轻轻一扯,示意她抬头去看,才见那半空竟笼着一层极浓的魔气。 那魔气浓如黑云,黏稠如沼,其中不时有人影闪现,又有魔气纵横如刀,四下闪落,想来便是刚才那一斩的来源。 而来时金光已重新汇成一处,浮动在几丈之外,只是却已没有魔修再经那里出去,倒是人人手中魔气洋溢,魔光闪烁,纷纷往天上加入那乱麻似的战局。 重霄心中瞬息万变,虽不知这些魔头是如何起了内讧,但这显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疏星显然也作此想,当务之急,还是且趁乱避过这场征战,再做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四下看过,见那东边雪山连绵似无尽处,西边雾气笼罩金光浮动,南边大河宽广拦住去路,北边深森密林该是当下最好去处……不及再多思量,几乎同时拔步发力,向北冲去。 也不过瞬息间事,忽然前头坠下一道魔光,掀起雪尘一片,有个人影就势敏捷地一滚,跃起身便往东边雪山直直飞去。 疏星但觉那人似乎往两人所在瞥了一眼,心口蓦地一凉,但也不暇多想,因着空中紧追着落下几道魔光,其中一人打个趔趄,倒是在原地转过了半圈,抬眸正与数步之外的二人打个照面。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灭口更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他发出一声尖叫,手中魔气直打过来,“什么人?!” 重霄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抬手接住那道攻击,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云中追兵近在咫尺,而不过短短片刻,那大泽中钻出许多黑衣黑甲的魔修,密林间亦是喊声不绝,竟然去路已悉数堵死。 第33章 躲是已躲不过去,只得把眼看向前头几个业已回头来望的魔修,“师妹,怎么说?” 疏星手中长剑光华流转,魔气萦绕,声音淡淡,不见兢惧,“杀过去罢。” 话音落时,人剑合一,已然飞射而去。 重霄由不得笑了笑,心说到底是无双的师妹。长剑亦是在手,冲杀而去,豁开那几个人的口子,直奔那人后尘。 事到如今,也只得看这被追杀者,可有脱身之计了。 那群山万壑间风雪冷峭,以她之境界,竟仍感受到刻骨之寒意。雪域之名,原不虚传。重霄心中感叹,瞥了身边落后半步的疏星一眼,见她俨然已面白唇紫,便抬手渡她一道灵力。 疏星低声道了谢字,再抬眸时,不觉瞳孔一缩。 前头那人不知几时竟没了踪迹! 惊骇时仍未放慢速度,骤觉身子一空,被重霄一把扯住,只瞧那积雪碎石自崖边纷纷坠下,不由生出了半身冷汗——原来这竟也是条死路。 那人竟是赴死来么? 疏星敛眉咬唇,注视那雾气渺渺不见其底的崖下。 没有踪迹,却也并没有飞渡,如能飞渡,方才她也不会险些坠落。 身后魔修已然将要扑至,重霄仿佛听见凄凉笛音,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心念百转之间,忽然一把抓住疏星胳膊,眸光灼灼,“师妹,要不要赌一把?” 疏星有些惊奇地看她一眼,继而释然一笑,朗声应道:“赌。” 重霄点点头,长剑祭出,且拉着疏星试往那不知远近的对峰飞去。才掠过几丈光景,忽然剑身一沉,仿佛被无形的绳索一卷,竟是身不由己地往下坠落。 -------------------- 说一点题外话: 哎这几天也太一言难尽了 感觉最近我的三观就是不断在刷新 实在是没什么劲头发文 对不住在追文的大家 马上放假了再加油! 第二十一章 * 疏星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生出“果然如此”之感。 下坠再下坠,这仿佛真是个无底的渊谷。寒风如针砭入骨,疏星只觉运起再多灵力,也扛不住这深深寒意。竭力向四周张望,也只有一片浓云也似的雾,不见重霄踪迹,唯有风声在耳边。 然后她坠入一片温潭。 那水又暖又沉,仿佛一柄温刃,又更似一块巨石,兜头打来,撞得她浑身血气翻涌,头晕目眩。 待她费劲爬出那企图拉她淹没的水泽,还不及被寒风吹得遍体生冷,便觉一道冷意钉在心口,顺势抬头去望,就见一个冷冰冰的黑衣少女在不远处。 她立在风雪里,衣袂飞扬。 那瞬间“师姐”二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她转头投来淡淡的一瞥,疏星便蓦然惊醒。 眼前人还是少女的形容,眉目稚嫩却又凛冽,纵然是同样精雕细琢的俊丽,却绝不是她相对时面上总带三分笑意的师姐。何况她们生得其实不像。 而在雪域之中,这少女自然是个魔修的。且想必是个不简单的魔修。毕竟方才那般阵仗,又怎可能是针对她二人的? 雪域究竟出了什么事?何以她招来那般追杀?师姐会在这里吗?重霄师姐又去了何处?这万丈深渊该如何脱身?最要紧的……是此刻,她该说些什么? 少女仍在冷冷地看着她。 冷则冷矣,似乎没有恶意。疏星斟酌片刻,终于试探开口,“道友……” “走吧。” 疏星一愣。 但那少女当真转过了身去,“天黑前需得出谷。”声音也似风雪般冷。 疏星下意识抬头看了天色,就见那浓云翻滚,却分不出黑夜白天,“在下与师姐失散,若要出谷,总得先找到她才是。” 少女语气中似有几分讥诮,“谷中有八千修罗,你且去寻吧。” 疏星默了一默。她一向自诩见多识广,可竟从没听说过这八千修罗。那是什么?听着便不是善类。 少女再次招呼道:“走吧。” 疏星心中闪过万千思虑,缓缓道:“我与师姐同来,岂可独归?” “那你去找吧。”少女也没什么阻拦之意,说罢便要转身。 疏星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叫道:“道友!”她看那少女停住步子,便飞快说道,“在下虽知唐突,但事发突然,也只得厚颜相求,若今日道友能施以援手,日后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少女皱眉,“你知道什么是八千修罗?” 疏星道:“不知,但……” 少女淡淡道:“以前清净天有个护法,热衷炼制生魂,可惜技艺不精,又十分托大,竟遭反噬,被那一众修罗啃咬得形神俱灭。这众修罗乃是含冤而死,怨气极大,无主之物,更难降服,在这雪域之中横行多年,最终被乾阳宫主带人封在这断魂谷底。只不过也是暂且困住罢了,日落之后,若是闻着生人血气,便有九重禁制,也难禁其杀心,到那时候……哼。” 她没再说下去,其实也不必说下去。疏星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少女看在眼中,扬起眉来,那若有若无的讥诮便又回到她身上,“所以,走不走?” 纵使如此,疏星自然也是不能走的。重霄师姐乃是为助她而来,如今她怎可趁机脱身,却将她抛诸险境?若是师姐晓得,定然不会高兴。 第34章 想及此处,便就开口道:“此地既万分凶险,不敢求道友涉险,只盼能得一二指点,便就感激不尽。” 少女闻言倒愣了愣,不禁端详她,“你倒不怕死?” “人固有一死。”疏星此刻坦然,回望她眼睛,抱拳为礼,“还望道友赐教。” “哼,倒也有趣。”少女收回视线,嗤了一声,信手抛出一样物事。起先是一点微光如豆,而后在风中长成一支燃烧的白烛,火苗微丝不动,停于疏星面前三尺之地。 “烛光灭时,便是天黑之际。”少女声音淡淡,“你若改了心意,倒也可以吹熄这蜡烛。” 疏星只是道谢。 少女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这谷里与外界不同,自成一处所在,你二人下落时,许被罡风吹散、激流冲荡,但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只要别是运道不好,倒撞在修罗窝里,你沿河去寻,总能寻见。” 疏星再道声谢,试探道:“若在下寻到师姐,想要出谷,不知又当如何?” 少女也不藏私,“天道枯荣,不至绝境,一线生机,藏在西北。日落之前,你且寻到一块黑白相间的丑石,以自身血气为引,借星辰交替之力,便能暂时破开这阵法了。”她讲话时抬头看了看天,神色里显然带起了一丝不耐,“还有什么要问?” 虽有一语成谶的可怖,但疏星素来谨慎,还是问出了口,“敢问道友,若真不幸遇上……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忽地笑了,虽只有极短暂一瞬,却也叫疏星晃了下神,“你可知三千修罗,能抵圣王一击?” 疏星悚然。 少女见她震住,倒是轻哼一声,语气似乎缓和些许,“不过这修罗神智已失,浑浑噩噩,轻易倒不肯攻击人的。至于……当初生魂炼化之时,曾受烈火日夜炙烤,却是惧火。” 不论这少女态度如何,总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疏星敛衣郑重一礼,“道友今日大恩,言谢太轻,只得且待来日。未敢请教道友道号?” 少女坦然受了她礼,轻轻一嗤,“待你活下来再说吧。” 说音落时,人似惊电,平地而起,窜入那风雪之中,眨眼便无踪迹。 疏星紧绷的后背微微放松下来。这少女来历着实蹊跷,懂得这许多,境界和本事亦叫她看不透,明明被人追杀到不得不堕入这连她自己都忌惮三分的谷底,眉眼间却还一派凛然傲气,必定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 虽似乎并无恶意,可她也想不到她为何能得她青眼——毕竟她对重霄师姐的生死安危,分明是毫不在意的。而她竟能碰上了她,还要带她出谷,这怎么都不像是个简单巧合。 疏星看着那支蜡烛,神情沉沉不定。但此时毕竟不是细琢磨的时候,那火苗虽不灭,烛泪却俨然,显见等蜡烛烧尽,就将是日落之时。没多少时间了,她须得快些才成。 虽然重霄师姐修为境界高过她许多,但她却不知晓其中这许多门道,一旦真撞上那八千修罗,万一无意中动起手来,万一……不成,决不能有这万一! -------------------- (/_\) 第二十二章 * 疏星沿着河往上游行去。 白茫茫的雾气跟着她的脚步,吞噬来路,又让出去路。细小的水滴里隐着极重的寒意,裹挟着却灭不掉那一蓬细小的火苗,倒叫她不知不觉生出几分奇妙的安心。 水面反着微光,映着她的影子,一切平静得出奇。 再下一刻,疏星猛地晃了下神。 水面上依然映着一道影子,然而前一刻那影子本是细细拉长的,如今却竟变得格外臃肿,再是怎样的天光也造不出这样又粗又高的影子。 这不对劲。疏星这样想着,灵力灌注之下,西阿便在她手里凝出黑气,蓄势待发。 她继续看那影子。 随着她走动而移动,在水面上摇摇摆摆,就像是个平平无奇的影子——假如能够忽略那庞大的身躯。 疏星没想好要不要刺它一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轻举妄动,仅以余光留意,心中加多几分提防。 继续前行,雾似乎愈发浓了。又有雪块打在她身上,雾里带雪倒也是一种奇景。只不过搁在此时,不是什么好事。 疏星又看了眼那小小的火苗,猛然见阵风竟将那火苗吹得一抖,隐隐有嘶哑的哀鸣声由中传来,不禁骇了一跳,忙侧身遮了一遮,若有所感地抬头,便见西北边不知几时竟冒出冲天的火光。 那所在不远,于她也只是瞬息间事。可她乘剑御风之际,却见那水面的影子竟也跟着一跃而起,继而极快铺展开来,倒将那山川河流俱都荫蔽其间。 疏星心中一紧。 那阴影很快向她卷来。 由下及上,如花闭拢,一旦合围了头顶天光,便真正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电光火石之间,疏星却想起了“暗影幢幢”。 那时还有师姐替师兄掠阵,她在一旁安稳如山,只会去想若换作自己,该怎生挥出那一剑。 但今日不同。 今日只得她自己。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只有自己,但却从未独自面对过这般险境。师姐总是会在她们身后,再大的底,师姐也总是能兜住。 疏星飞得极快。 她必是要冲出去的,也毫不犹豫地挥出了剑,再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第35章 剑光刺在阴影之上,疏星只觉分明空无一物,却又如触生铁铮铮有声,甚至还隐约听闻一声凄厉的尖叫。 然后她几乎是撞也似地冲了出去。还不敢立刻回头,又飞出数十步远才回头瞧了一眼,见那阴影聚在一处,却不曾追来,如龙卷风似的在原处转了数圈,忽然又默默沉了下去。 疏星稍微松了口气,大概这是什么古怪阵法,虽然可怖,但现下也顾不得那许多,重新辨过方向,往那火焰生处而去,果然便见到了重霄。 重霄身上染血,神情凝重,手中拈着几道黄符,身边也盘旋飞舞着几道灵光——其实疏星不知自己是怎么留意到的,分明她整个人被黑色雾气般的阴魂鬼影盘旋围绕,那几点灵光实在太过微弱,甚至还因着流沙斗转之力而泛着灰。 真个撞上了。到底还是撞上了。 疏星虽说不敢侥幸,却也难免抱了一丝期许。但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然将她幻想打破,还能如何? 不容她多想,那修罗鬼影很快便发现了她,有几道黑雾便就飞快而狰狞地向她扑来。 临到近前,疏星才惊讶发现,这灰白的骷髅竟还有血盆般的大口,枯陷的眼窝中迸出深沉而嗜血的恶意,挥来五爪如钩——哪里有半点那少女嘴中的懵懂之态? “师妹?”眼见这几道鬼影竟有异动,重霄很快也看了过来,看疏星安然无恙,声音中自是带上几分惊喜。但紧接着眉头便又一皱,身上再被那鬼影抓破一道口子,咬牙向疏星喊道,“走!” “师姐,用火!”疏星当然走不得,事到如今,不搏一搏,还能如何?喊话之时,却也自储物戒里取了一样法宝。 这次出来,她自知境界不济,因此带了许多件法宝,其中便有这一件风灵火荧幡。当初偶然从元空秘境得来后,师姐特意为她央了天籁峰的江河师姐炼化,那宝物中的丹楮木本属火系,佐以芨芨草,天材地宝加持,便是双重化境。 这自然是一件难得的法宝,招展之间便可生火,至察曾说有了这个,生火烧饭都比旁人快些。她当时听着心里不大乐意,此时却深恨这火烧得不能再快上一些。 看那火苗迎风从指尖涨到面盆大小,疏星犹嫌不够,一味再加灵气催动,然那血腥气已经扑面而来,她几乎感觉到了被啃噬的疼痛,但下一刻那火团终于爆裂开去,将那张牙舞爪的骷髅打散。 疏星还不及松上口气,便见那骷髅鬼影又在不远处重聚,心念一动,手中火球化作锁链,将那几具骷髅缠住,而后甩起抛远,趁这刹那功夫,不退反进,往重霄奔去。 听她那样叫喊,重霄手中也早多了一道空白的符。咬破中指,凌空书写,念念有词,抬手挥出,那灵符竟骤然化作一条丈许长的火龙,腾空而起,悠长吟啸,当真逼得那鬼影暂退片刻。 借这一刹那缓势,她也向疏星奔来。 疏星瞧得分明,暗忖重霄果然是新一代里的翘楚,难怪能争上一争那第二人的名头,这一手化龙之术可谓炉火纯青,至少也该有化神的境界。想归想,脚下步子不慢,依旧挥动锁链,将试图再围过来的鬼影驱赶。 两人相隔原本不远,只适才被那修罗鬼影各自围住要顾及八方四面,如今会合在一处,背靠背而立,一人指引着火龙,一人挥舞着锁链,相互补足,倒也不落下风。 重霄面上却不见喜色,“师妹,这些阴魂虽灵智未开,却十分棘手,不知疲倦,亦不见消散,此地颇多古怪,不可久留。” 疏星自然也不敢恋战,记着那少女的话,微微点头,“师姐,咱们往西北去,找一块黑白相间的丑石。” 重霄没有问她从何知晓,单只应了一声,双眸一闭再睁,瞥向一个方向,“那边。” 疏星此时才稍微松了口气,她刚刚也试图分辨过方向,却是不知南北西东,“日落之前,只要这火苗不灭,便还有机会。”注视那火苗,心中忽然一动,不知此时若是吹上一吹,会是如何? 不等她去付诸行动,那小火苗仿佛为着应和一般,扑地灭了。 -------------------- 疏星历险记。 第二十三章 * ……天还是那样白茫茫的天,乍眼看上去毫无变化。 但疏星便是能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那寒风陡然间冷了十倍百倍不止,修罗鬼影周身环绕的黑气亦是大涨,本来抵挡已是勉强,遑论如今。 重霄亦见不□□条火龙身上光焰缩小许多,退而环在两人身畔,不复初时生猛。而她面色愈发惨白,神情愈发凝重,眉间郁结已成个“川”字,手中仍接连不断地抛出灵符去。 疏星心中也是颇为沉重,她当然晓得雪域是龙潭虎穴,可也不晓得会是这样生死绝境。如今看来,二人要想脱身,几不可能。 思虑至此,疏星咬了咬牙,看那骷髅纷纷张牙舞爪地逼上前来,也不再去挥舞手里那道火链,只管念动法诀,将其化转为一团火球,向重霄道:“师姐,你先走,我来拖住它们。” 重霄诧异看她一眼,“胡说什么?” “师姐修为高过我,突围出去更有把握。”疏星飞快地道,“何况……” 重霄再抛出一道符去,终于顾得上打断她,“要么师妹先走,要么便一起走。” “但……”疏星想说一人脱身已是不易,二人同行更是难上加难,若都沦丧于此,又有谁去寻师姐呢? 第36章 可重霄回头瞥了她一眼,眸光锋锐,毫不犹疑:“断没有这般道理,师妹不必再说。” 疏星不觉恍惚了一瞬,俄而自知当是如此,若是换作师姐,定也要回护小辈到底,于是便收转所有心思,往那火球之中积蓄灵力,“那我数到三,咱们一起冲杀出去。” 重霄微微颔首,分出一点余光看那火球势渐勃大,手中也拈出数道灵符,心中却晓得这也不过是垂死之争。 其实先前应对这骷髅本就吃劲,疏星乍来时仿佛还有一战之力,但那却只是仿佛罢了。这骷髅魔气甚重,只怕境界不在虚空之下,根本不是她二人应付得了,争那一刹那,也是无用。 重霄心中略微泛出苦意,不过倒并不后悔,听疏星数到三时,只管把双手一扬,祭出数道灵符暂时逼退那涌上前的骷髅,身形跟着那飞掷去的火球而动,却是转过去捞过疏星,往她身上拍了一道瞬行符。 火球撞出的破口只那么短短一瞬。 疏星眼睛蓦地睁大,双手还维持一个推出的姿势,人却已不由自主地被凌空抛起,也在那一瞬之间自骷髅堆中撞出。 重霄不觉松了口气,面上绽出一个笑来。 但紧接着她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在那骷髅之外,疏星仿佛又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去势骤止,紧接着人竟又似是被抛了起来,打着旋又落回这鬼影骷髅之中。 “……” 重霄还从未遇过这般诡异之事,心中当即一沉,神魂骤然不稳,手上灵力不继,顿时被反噬得呕出一口血来。 而后她直起身,不暇抹去嘴角血色,还顾着要去接应疏星,便觉心口又兜上一阵极重的寒意——威压,极重的威压,仿佛山海呼啸而来、星辰骤然垂落,令她一时几乎站持不住,蓦地又吐出口血,倒是被落定的疏星伸手扶住。 疏星面上亦不好看,嘴上问着她可还安好,眼睛却只顾着死死盯着一处,神情似惊似喜,复杂至极。 重霄顺着她视线看去,但见有道身影在风雪中迅速显形,也不知是她头晕眼花,还是那人起手太快,落在她眼中只余一道雪亮的光,而后便见那原本猖狂的骷髅鬼影刹那间偃倒一片,满地雪尘激扬而起。 继而只觉身子一轻,颈子一重,竟也是被人提起再放下,风声呼啸中,那鬼哭哀嚎倒是骤然远去,天地间只余一片雪色。 还是那样白茫茫一片。 白茫茫之中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侧对两人,正细细擦拭沾染黑雾似的锋刃。 那是把剑。 剑身狭长削薄,约有三尺之数,完全擦净那一刻,忽地迸出一道金光,晃得人眼一花,再看时却又归于平静。 疏星在这大起大落大落大起之间整个人鲜有的恍惚起来,长吸一口气罢,上前深施一礼,“……前辈大恩,没齿难忘。”不敢再称呼道友。 那少女收了剑,终于朝二人投来一瞥。 眉目清而冷冽,绝艳脱俗,只是过于稚嫩,稚嫩得甚至与她那新入门的小师弟都相差不远。重霄心头微微打了个哆嗦,片刻之间惊醒回神。 修界之中自不以相貌论年岁,她自己便是个天赋极佳的,当然晓得这般修为着实不可小觑,抬手作礼,一声前辈叫得毫不勉强,“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未知前辈法号仙乡,望祈见示。” 少女语气没什么波澜,“叫前辈不是挺好?” 重霄自知理亏,也不深问,“前辈大德……” 少女转过身去,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虚话。” 重霄同疏星对视一眼,彼此俱有些尴尬,却也无法多言,只看那少女径直走去,也就试探着跟上。 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那少女不御剑也不使法器,单只那么默默无言地迈步往前,狂风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叫重霄看得直是胆战心惊,每每觉得下一刻她便要被席卷而去。 但自然是没有的。她每一步实则是踏得那般稳,甚至在积雪之上都不曾留有半点痕迹。 相较起来,她与疏星才是举步维艰。 重霄收敛视线,在心中微微叹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人倒可与无双一较高下。 疏星此时才得空往储物戒里取了些丹药出来,“师姐,你怎么样?” 重霄知她心里愧疚,刚刚亡命搏命灵力委实也近乎枯竭,也不同她客套,接过手吃了两粒,嘴上只道:“没事,皮外伤罢了。”抬头看一眼那少女背影,稍一犹豫,还是说道,“师妹,咱们不是往西北去。” 少女语气淡淡,“去自投罗网?” 重霄自是没想着能避过她,可也料不到她就这么直喇喇地接过了话,不过想想适才的“虚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一时间尴尬未免添多几分,倒是复又默然无言。 疏星心头亦是一跳。 她当然是被人迫入这谷底的,那人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怎可能善罢甘休?而这谷中故事,于雪域自不是个秘密,虽没敢追进来,想必对那出路却是一清二楚,倒不如就在外守株待兔。想到此处,自然也就明了,她原是要争那时间差的。 可她怀着此等身手,都要避那人锋芒,如今一旦失了先机,还不知将如何是好。况且她此番耽搁,极可能是为着她与重霄。得了这份便宜,本来无论如何也要相报的,但……偏偏她又如此卓绝,只怕在魔修里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她怎敢随意言语,到底是道魔两分。 第37章 重霄师姐大抵也是这般想的,否则原该要自报家门,原该要再多表示,原该……罢了。疏星在心底叹息,“原是我们拖累了前辈,若有什么能帮上手的,前辈尽管吩咐。” “行啊。”少女语气轻得仿佛雪落梢头,“那去毁了这阵眼吧。” -------------------- 这两天出去玩啦…… 第二十四章 * 她说得非常轻巧,疏星心想。可她若是有这般本事,只怕早就立地飞升,哪里还会困顿于此。 疏星唯有报以苦笑。这少女当真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不过也是个直爽脾性,总归好过那等口蜜腹剑心思深重之辈。 重霄目光却有几分游移,忽道:“前辈,破阵之后,那些……东西会如何?” 疏星隐隐想到什么,心头不禁一跳。 少女瞧向重霄,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重霄迟疑片刻,开口说道:“晚辈听说有些封印法阵,因着封印妖邪害人之物,为了以防万一,多有自毁之能,破阵之后,玉石俱焚。” 少女不置可否,嘴角冷淡勾起。 重霄见状又道:“又有一些法阵,只存着禁锢之意,又或是所困之物过于强横,因此能困而不能杀,若是如此,破阵之后……” 疏星明白重霄言外之意,才待从旁帮腔,少女已是轻嗤一声,“便是我不动手,你以为这封印就稳固么?” 重霄皱了皱眉,小心翼翼道:“晚辈观这阵法精妙绝伦,想是哪位大能所为,若无……外力干涉,料想应无大碍。” 少女扬眉:“那依你之意,是要在这里等死?” 重霄鲜少遭人如此抢白,不免略显窘迫,“晚辈绝无此意,前辈若是担心……有所顾忌,晚辈虽然不才,却也略通奇门变化,当尽力一试,另寻生路。” 少女哼了一声,“你不知你身在何地?” 重霄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要开口时,看那少女神情漫不经意里却又带几分冷清锋锐,脑中思绪虽已飞快转过几轮,却竟不知该作何解释更为妥当。 疏星见她犹疑,怕耽搁太长更是不好,接过话来,“我师姐妹修为不及前辈,自来处处谨慎,因此想着无冤无仇,不愿徒增孽果罢了。” 少女视线稍稍转过来,也不知信是不信,两道长黑的眉轻绞着一拧,随即舒展开来,神情里添多了几分懒散,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 疏星心头却不知怎地警铃大作,拼命搜肠刮肚,忽然想起那古怪的影子,脱口而出道:“但前辈说得对,这封印未必稳固。” “哦?” 疏星便把那影子的事从头说了一遍,见少女低眉沉思,这才悄没声地松了口气,同重霄换过一个眼色,彼此都觉棘手,然而一时又别无他计,不过暗暗发急。 只听少女咬牙点头道:“好,很好,都生出了这般怪物。” 疏星借机打探道:“晚辈也颇觉古怪,不知竟是什么?倒无伤人之意。” 少女反问:“我怎么知道?” 疏星不由一愣。 少女又道:“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吧。”说罢抬手掐诀,指尖凝出一团黑雾也似的微芒,渐渐扩大成可容一人迈过的圆圈,抬步便要走去。 疏星瞧见又是一惊,这少女手段层出不断,竟似无穷无尽。再者一言不合,说走却又要走,当真是毫无耐性。 重霄却脱口叫声:“小心!”她已盯了地面有一阵子,起初只是无意一瞥,见那远处雪原浮浮沉沉似有异动,但细凝神又觉并无一物,直到再一晃眼看那地面雪尘浮动,竟有片灰色的阴影飞速移来,其时正在少女脚底,连忙发声提醒,同时拔剑。 那灰影却快极迅极,腾地而起不过转瞬,竟已将那少女由头到脚团团裹住,飞旋着往远处卷去。 疏星稍一犹豫,亦是拔剑在手,正待上前,却听得少女一声轻喝:“别动!” 彼此对视,倒都止步,仰头看那半空里灰影团团,还不曾顾上多想,忽有万道金光闪过,一时竟成万千碎片四散,随即又飞快聚成一处,往西南方向飞遁而去。 少女嘴角微勾起一丝冷冷笑意,抬手轻轻一拽,当时似有无形丝线系在那灰影之上,竟叫她一把拽回,在积雪之中滚了几圈,染成一个灰白相间的团子。 “……”疏星只觉隐隐听见了痛呼声,比起上次还觉凄厉,几乎想抬手掩住耳朵。 缚神丝与千丝万缕究竟哪个更厉害?重霄忽地想起无双那句问话,眼皮跳了几下,心中直是叫苦。 但见那少女飘然落下,走近那簌簌发抖满身掉雪的一团灰影,伸手扒拉了一下,啧了一声,“真是怪物。” 那影子被她抓住,又重重抖了一下,却没有试图再跑,倒真个似有欺软怕硬的灵性。再细看时,那雪尘哪里是沾染拂落,分明是穿其身而过。 明明无形却又有影,实是死物偏又有神……疏星忽然灵光一闪,“这个像是……” 少女撇下那灰影,闻言瞧来,“像什么?” 疏星迟疑道:“晚辈也只是在古籍上读到过,不一定确切。” 少女道:“说来听听。” 疏星道:“前辈也知常人形神一体,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似我辈修仙之人,神魂虽可暂时离体,但也不是久计,想来只有得证大道,那时才又不同。”看那少女似有不耐,便不再多说,“晚辈在那古籍上读到,天地之灵气,其源也未名,天地之造物,其异也非常。若是灵气导之,正本清源,是寻常道家法门。若像咱们祖师另辟蹊径,反行道法,被混叫作魔气,但若这两般都不沾,或是两般都沾,却又如何?” 第38章 少女似有所思,但仍只道:“如何?” “晚辈观此地山形轩昂、水脉横过,原是灵气丰沛之所,后来前人设下大阵,又由魔气牵引,而那八千修罗含冤而死,怨气自是横生。如此怨气所生、魔气所长、灵气所养,竟最终化成这么个有神无形之物!” 虽是推测,疏星却觉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想到世间还真有如此之物,她原来只当是个传说。 少女显然也信了,“怪不得说这谷里诡谲,那修罗残暴,我见它们憨傻,原还道不过如此,想来却是这怪物成了气候,反倒压了那凶性一头。” 疏星:“……”原来你真个当那择人欲噬的修罗鬼影是憨傻痴呆儿么? 一直未语的重霄忽然道:“若是如此,也许可以为它重塑肉身。” 少女瞧了她一眼。 重霄正色道:“此物与八千修罗同出一源,炼化之后,当可重为一体,如此便无破阵之忧。” 疏星大惊,重霄师姐怎么能这样说?不禁连忙去看少女脸色。 少女似笑非笑,“你真能破此阵?” 疏星听这话音,怎么好像……她并不会破阵? “万法同宗,可以一试。”重霄笑了笑,“前辈也别无他法,不是么?” 疏星察觉到重霄态度变化,不觉多看她一眼,她是发现什么了罢?在心中思量片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好。”少女最终点头,抱手站在一旁,倒是一副等看施为的架势。 重霄也不多言,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座巴掌大小极其精致的丹炉,催动灵力,使其变作一人多高,浮于半空一尺之地。 疏星暗自惊讶,实不知重霄还有这样本事,竟颇有丹修之气势,只是今日她要炼化的可不是灵丹妙药。不,其实说是灵丹妙药也未尝不可。她瞧了那少女一眼,只怕她两个得等这灵药来保命呢。 重霄往炉中放进许多灵草丸药,而后走至那灰影旁边,抬手一抓,却是穿过虚空,只觉寒凉。转身看向那少女,心中更添沉重,“烦请前辈取其手掌大小的一块,放入炉中。” 少女倒听她招呼,闻言抬手一扯,当真便有那么一团灰影在她手心虚拢,被她丢进炉中。 疏星此番却没再听见什么凄厉惨叫,只觉那灰影仿似团得更紧更小了些。 重霄扣起炉盖,口中念诀,催动法器。 疏星就看那丹炉徐徐转起,越转越快,渐成残影,忽觉四野俱暗,还纳罕黑夜终是来临,抬眼却见那分明是铺天盖地的鬼影修罗一刹而至,一时心跳如若擂鼓。只是看重霄与那少女都不闻不动,又看那鬼影虽盘旋环绕却不再杀招毕现,方才收敛心神,勉强平静。 须臾,只见重霄把手一招,丹炉停住,炉盖自起,而后那满空里的修罗忽然纷纷落下,前赴后继地钻进那丹炉之中,天地一刹光亮。 重霄面色发白,仍坚持着将咒诀念完,看那丹炉越转越慢,最终吞吐出一样物事,方才缓缓地松下一口气,抬手招了丹炉回来,重新放入储物戒里,才再走上前,去看那一具漆黑的无面目的人身。 疏星忙先再递她两粒丹药,重霄接过吃了,又看向那少女,“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前辈赐其气血。” 少女也瞧着那漆黑发亮的面庞,却没有动作,半晌忽然道:“修仙必得要人身么?狸奴成不成?” 重霄原还当她不愿,倒不想是有这般念头,只觉啼笑皆非:“前辈,人乃万物灵长,却也并非人人可以修行,秘境中虽有异兽颇具灵性,却也未能羽化登仙,是以晚辈想来,狸奴虽性黠可爱,但大概也是不成的。” 疏星莫名倒生出几分安心,“是啊前辈,这怪物虽是怪物,但到底也是由八千修罗而生,仍是人后。” 少女倒也不执着,但只撇了撇嘴,似乎不甚开心,“行吧。”抬手往那躯壳中输进一道带点红光的魔气,身子轻轻晃了一晃,随之立定,对那灰影道,“去吧。” 那灰影便仿佛逃命似的猛地窜了起来,一旦投入那黑色躯壳之中,只见那面目忽如蜡融化,又似刀工斧凿,渐渐化形出来,是个年纪堪堪也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娃,面容姣好,自眉心到鼻尖却有一道笔直的红线。她倒不觉什么,抬手又跺脚,双目茫然中又带了一丝狂喜,忽而大声狂叫着往那雪地里翻了几个滚,又抓起一团团雪往天边四野摔打,嘴里啊啊啊嚷个不停。 疏星瞧着只觉心中酸酸喜喜,不知她在谷中渡过多少春秋,无形无相、无依无凭,着实可怜。 少女却是皱眉看向重霄,低声道:“为何如此?” “许是前生血线?”重霄也不十分确定,同样低声回道,“晚辈曾遇一妖道,剖取生魂炼制招魂幡,那男男女女尸首之上,也有类似的血线。” “破阵。”少女收回视线,“外头等不了这么久。” 重霄于是也不多言,淡淡应了声好,暗自调息理气,思忖该从何处着手。 疏星多看那女娃一眼,心间更添些忧虑重重,魔修着实阴毒狠辣,不知师姐现下究竟如何? -------------------- 第二十五章 * 少女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疏星愣了一下。她是完全不曾意料到的,这少女竟会多此一问。但她思绪再转,却不禁精神一振,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不舍放过这样的机会,“前辈,您知道鹤冲天么?” 第39章 “鹤冲天。”少女微微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她讲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很轻,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就是叫疏星满腹的话都卡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不知是从哪里先窜起阵阵凉意,一时间很难去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天地间一片静寂,连风都不知在何时悄悄止息。那灰影化成的女娃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双手捏着雪团,竟再一声不吭。 重霄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目露担忧。 疏星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这少女,许是同鹤冲天有仇罢?若是如此,那当不是坏事。 少女仍是面无表情,沉沉地盯着她看,“你们是为她而来?” 疏星心跳得极快,尽管也晓得只怕是瞒不过去,流沙斗转终究是浅显的障目之法,但要在这魔界承认她两个乃是正道修士,那着实也……着实是有些不知死活。可若是不承认……她怕,她着实是怕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 同先前不一样,先前她身上没有这般霸烈的压迫感,让人觉着她总归是能听得进两三句话的……但这会儿的她,却叫人觉着万分凶险。疏星忍不住看向重霄。 重霄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算是如此。”疏星将心一横,“不瞒前辈,月前在扶摇,师姐中了此人圈套,至今下落不明,是以我二人才擅自闯进雪域,想着或许能寻到些线索,找到师姐。” “那不必了。”少女轻轻呵了一声,“落在她手里,不过是个死字。”又再冷笑,“你师姐倒有点本事,中她圈套,呵。” 风又重新吹了起来,疏星的心却重重沉了下去,但仍挣扎着想求一线希望,“那前辈可曾听闻,他有件法宝,又或者是阵法,用时许会化作黑泥……” 少女眉目一凛,“仔细说来。” 疏星便把那日听来经过再细细说上一遍,只怕不尽不实,还要多次向重霄求证。 少女听过,只意味不明地道:“这下你倒可放心了。” “前辈的意思是……”疏星心头终是忍不住浮出几分喜意,这少女瞧来该是很晓得鹤冲天的底细,她既然能如此说,那么……那么…… 果然少女道:“你师姐死不了。” 疏星心下一松,眉梢带起喜色,只是还不待开口道谢,少女却又嗤了一声,“你倒别高兴。” “晚辈不明白……” “那不是阵法,也不是法宝,那是她半条命。”少女嘴角仍勾着冷笑,“千变万化,可不像你们修界那什么千面佛千面狐的,只有一张脸能任意变化,她这一条道修到了黑,呵,你刚才说法宝,的确,说是把自己炼成了法宝也成。” “前辈的意思是,当日鹤冲天是舍了半条命,才将我师姐掳去?世上竟有这般功法?”疏星大是讶异,她自诩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却也不曾听过这等法门,但又知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错了。”少女冷冷一笑,“不是为了将你师姐掳去,而是……哼,你知道么?” 她这话转得突然,疏星一时茫然,又觉不能深想。不是为了掳去,那该是为着脱身罢?为着脱身舍了半条命去……她看着那少女,不知她还想要说什么,还会说出什么。 “扶摇掌门曾伤她一目。”少女字字冰冷,眼中似有轻蔑不屑,“扶摇现下如何?” 扶摇现下如何? 疏星但觉天地倏忽一晃,竟不自禁地踉跄后退两步。 少女却恍然不觉,自顾自看向重霄,“如何?” 重霄收了灵力法器,脸色也并不好。方才的话她自然也不曾错失,料想如她所言,鹤冲天既然未死,无双必然生不如死,“此阵虽精妙,但存在日久,魔气周转已不如当初圆融。此外许是……”她看了那无声玩雪的女娃一眼,“也吸取了部分,所以……” 少女打断她:“那就是能了。” 重霄顿了顿,“话虽如此,但是……” 少女道:“但是什么?” 重霄瞧了她一眼,终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晚辈这就动手。”说着强再催起灵力,手中灵符忽在金光里化作八个纸人,蹦蹦跳跳地分赴八方,而她脸色更差上三分,压了压就到喉间的血气,勉强向少女道,“前辈可先到东北二里外等候,三刻之后,当有变化。” 少女微微颔首。 疏星默默上前,又递了重霄两颗丸药,看着那少女也没有多说什么——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能说,唯有道谢。 少女倒是不知为何笑了一笑,“你们倒是有趣。” 她这一笑,若冰雪消融,春光初灿。但也只得那么一刹,便又恢复如初,转身欲行。 那在旁玩雪的女娃却不知几时丢了手里的雪球,忽地一跃而起,竟抓住了她衣角,大着胆子“啊啊”两声。 重霄同疏星暗暗地提了一口气,“前辈,这……” “这小东西,你们带走吧。”少女淡淡地看着那女娃,语气颇轻,但倒是没见动怒。 女娃也在眼巴巴地望着她,神情不知是高兴还是畏惧多些,在她的注视下,抓着她的手却终于渐渐地松了开去,嘴角一扁一撇,鼻头一抽一耸,眼看要哭了似的,颇显得可怜可叹。 重霄多少有些不忍,“这……孩子经前辈点化,天然便亲近前辈,何况生来根骨如此,日后想来也会是个助力。” 第40章 少女道:“我没兴趣做旁人师长。”她显得兴致缺缺,这也不在两人意料之外。她这样一个人,合该是独行于世、睥睨无尘的。 女娃仿佛也听懂了,红着眼圈默默无声地往后挪了两步。 疏星忽然上前一步,“那前辈可否赐其名号?” 少女抬眼看着她,皱起眉来,仿佛不快。 “……多少也是个念想。”疏星也不敢多坚持,低下头去避过她的视线,心里却想这少女应不会为这翻脸,应当不会罢? 少女接下来说的话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师姐……” “叫什么名字?” -------------------- 啊假期也太短暂了啊啊 第二十六章 * “仙门无双……真真是极响亮的名字。”女声娇俏,温软,甜甜得像四月里的风,双手纤长,素净,摆弄着面前淡白染青花的茶具,红唇轻抿,芳字慢吐,“真真是极动人的皮囊。” 隔着花影看花,花下人颜色胜花。是赏花也是赏人,是赏人也是赏花。 旁边的男人也笑,狐狸眼睛勾出似水的眼波,“我瞧着也好,心里不自觉的发痒,比起来我那儿真真是一摊烂泥浊物,枉费了往日那许多功夫,就是不知老鹤能否割爱。” 女人漫不经心地摇晃茶杯,“你管她要就是了,不过这回她气性起来,怕是不晓得怜香惜玉。” “话虽如此……” “怎么?” “平时她也不晓得。” 女人闻言放声笑起来。一抬脸时,双眼如电般勾魂摄魄,原本寡素的容颜倒显得锋锐太过,好一阵子,那满头珠翠才不再随着发颤,重新开口:“说正经的,如今到底比平时不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男人慢慢悠悠转着腕上的玉镯,瞄着花丛中的人影,答非所问:“我喜欢她的眼睛——多漂亮的眼睛,会说话的眼睛。” 女人眼里带点不耐,面上仍轻轻笑笑,“我倒更喜欢她的剑,那可真是一把好剑。” “的确是把好剑。”男人点头,“只是却在她手里。” “一时一时罢了。”女人道,“大限将至,旦夕祸福,谁又说得准?” 二人目光相撞,男人又道:“霜天在做什么?” “守着断魂谷,听说原是想冲进去的,好歹是拦下了。那谷里也不是好相与的,却没想到她就那么闯了进去。”女人再看男人一眼,“你为什么不肯去?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男人摇摇头,“区区修罗罢了,当然困不住她。” “当然困不住她。”女人重复道,语调却有点奇异,“只是别又太快了些。” “快刀斩乱麻啊。”男人嘴角轻轻勾起,语气里竟有些许骄傲似的,注视着花间人影,片刻后又再收敛笑意,叹了口气,“利刃伤人。” “快刀利刃,倒有意思。”女人轻轻嗤了一声,“你说这个,是终于晓得怕了?” 男人叹了口气,“这时候再说这些,倒有些没意思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只说我自己。”女人道,“正统道门的诛邪阵,加上你我四人联手施为,你们我倒不知,我确是尽了全力,但这样也没能留下她来,你就一点也不怕?我可是怕得很呢。” “生死存亡关头,谁敢留手?”男人竟笑了一笑,“终究是事到如今。” “是啊,事到如今。”女人沉默片刻,又道,“若不是事到如今,谁又晓得她有这般可怕?”两人都又沉默了一阵,女人才再次开口,“不过,只要一想到我的阮郎,便又觉得也没什么可怕,最多不过是做对鬼鸳鸯,总好过我独自煎熬。” 男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也不必疑心。事已至此,自然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是啊,当然是不死不休。”女人眼里仿佛有团小小火苗在烧,脸上的笑意却寒得有如冰冻三尺,声音提高起来之时,起初那点子柔婉和甜意便也都成了刺骨的冰碴,“若能同归于尽倒也罢了,我就怕死的只有我们!当初你能想到?阿鹤能想到?还是谁能想到?反正我是想不到!这样的天罗地网竟还能叫她走脱,我只觉得这些年所谓的苦心筹谋,根本是个笑话!” 男人静静望着她眼里的刀锋,却是又笑了一笑,“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急起来了?咱们也早知道的不是?她不易对付。若非如此,她怎能做得这个尊主?” “我不急啊,我有什么好急的,我连死都不怕。”女人略略平静了一些,脸上也挂起来一点笑容,“我只是替你、替你们着急罢了。你瞧瞧这是什么时候,阿鹤还守着这么个美人儿,倒不出来见咱们一面……我真不晓得,她是转了性子,真个要怜香惜玉了,还是怎地。” “你啊,她愿意怎地,经此一回,总也要打个折扣不是?你也不必担心,尊主……不管怎样,还是要回来的。”男人拨了一下腕上玉镯,目光里多了几分迷离,声音越压越轻越黏腻,“她总归中了我的寸心蚀骨,你别说,我真想瞧一瞧啊,天仙化人,是不是真能百毒不侵?” * “我师姐……”疏星心念电转,到底是有所顾忌,不免迟疑了刹那。 少女已然不耐烦地皱了眉,“算了。” 疏星怕她动怒,还欲解释:“前辈……” 少女却道:“就叫方寸天罢。” 第41章 疏星不由一愣,她没有个叫方寸天的师姐啊? 还是重霄先反应过来,向那女娃笑道:“从以往后,你便是方寸天了。” 女娃瞪大眼睛,嘴唇张合,“方……寸……天……”声音虽哑,吐字倒是清楚,渐渐脸上又浮出兴奋的笑容,却往雪地里又滚了一遭,扑腾得满身雪色,“方……寸……天……方寸……天……方……寸天……” 疏星脸上也不禁带起笑意,回过头时,却见那少女已然不见踪影,一时心里竟先生出悔意,“师姐,我刚才是不是该说的?” “也不好说。”重霄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师妹道她是谁?” 疏星苦笑:“事到如今,我哪还敢瞎想?还是师姐告诉我罢。” 重霄抬眼四顾,只见雪色苍茫天地一色,不觉心意沉沉,慨然叹道:“深知究里,来去从容,自是这清净天的主人。” 疏星再怎么也不曾敢往这面想去,难得大惊:“如何是她?!” “错不了的。还有谁能晓得这谷底故事?这八千修罗,从前真是闻所未闻。”重霄叹了口气,仍是留意左右,看见那双手捧雪往天上扬去的“方寸天”,又是心里一沉,“似此有神无形,非是神魂兼修已臻化境,又焉能见其首尾?若换作我,只怕不是一合之敌。” 疏星跟着沉默,那少女委实深不可测,以她如今修为,一合之敌只怕都难,可知师姐说的不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不是她故步自封,放眼修界,怕也只有那几位老祖可与之一战了。 重霄道:“好在咱们也不算一无所获,鹤冲天既是舍命施为,必要寻安全可靠之处休养,我想无双道友应该就在此地。” 疏星想着方才种种,忧心大起,“莫非清净天生了内讧?那位提起鹤冲天,似有切齿之恨。”连师姐都不慎中了贼人奸计,方才那位魔尊似非奸滑之辈,要落进圈套,只怕也极有可能。师姐,师姐如今可还安好? 重霄摇了摇头,“谁晓得呢?不过魔修多狡狯无常,做出什么也不稀奇。先不说这个,疏星师妹,咱们也得走了。” 疏星一惊:“师姐,我不能……” 重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阵就要破了,外头只怕还有人在。” 疏星明白过来,“来之前我打听过了,这雪域中也有城镇,原是想落脚后再寻那消息灵通的打听,如今流沙斗转效用还在,我想咱们换身行头混出去倒也不难,只是……这方寸天?” 重霄视线跟着她转过去,“请神容易送神难。带上吧。” 方寸天似乎是听着了自己的新名字,忽然扭头看了过来,晶亮双眼之间,那血线鲜红颇现狰狞,人的神态却是天真憨然,声音已变得十分清亮:“方寸天,方寸天。”手里的雪被捏成了球,在两手间传来传去。 重霄向她笑了笑,手里也团出个雪球出来,默念诀窍,张口轻轻一吹,便有火焰托起那晶莹雪白。 方寸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觉丢了雪球站了起来,往两人走来。 重霄将手一攥又松,那雪球便重新落回她手里,她看那女娃儿眼里还有不舍之色,仍然是笑,“这里的雪球是雪做的球,在外头还有一种雪球叫作滚雪球,却是糖球做的,酸酸甜甜,很是可口。你晓得什么是甜吗?” “甜……甜……”方寸天重复着,仰头看看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又低头看看递到面前的手——掌心里有一颗小小的雪球,好小啊,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小了?她再抬头,就见重霄鼓励地对她点头。再低头,忽然抬手便抓掉了那小雪球。 好生奇怪。是不一样的雪球。捏在手里,竟不会再变小了,捏在手里,也是不一样的雪球。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将它凑在嘴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女娃的神情便在那刹那变了,眉呀眼呀,一起弯了起来,然后便是将那小雪球一口吞了下去。 重霄也跟着笑起来,“这就是甜。” “甜,甜……”方寸天抬头,热切地望着她。 重霄却摆了摆手,“没啦,就剩这一颗糖。要不跟我们走吧?还有别的糖吃。” “走……走。”方寸天仍在盯着她,含混地重复。 重霄微笑,“那要听我的话。你晓得什么是听话,对不对?” 方寸天盯着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重霄于是又向她伸出手,道:“那咱们走吧。” 疏星尽数看在眼里,心有所感,不觉叹了口气,“天生魔骨,方寸无邪,不知是福是祸。” 重霄一手牵起方寸天往前走去,一面笑道:“蓬莱门人,也会在意这个么?” 疏星微微愣了愣神,“师姐容禀,我并非有所偏见,只是世俗所见,胸怀坦荡,也怕众口铄金,何况来历如此?留在雪域倒也罢了,若出此间,世不容她,恐怕反要耽误道心。” “师妹说的当然有理,不过道法万千,殊途同归。”重霄望了她一眼,“心下无尘,自是空明,见善见恶,混沌乃成。我虽是入这道门,悟的道理却浅,难免想发些狂言,但盼师妹莫笑——只想为己修身之外,若有余力,倒要一试,辟众生尘,离世人忧。” “师姐之道,疏星今日受教。”疏星心下一哂,眉眼微垂,避过她视线,郑重一揖,“今后也当时时自勉。” “师妹,你……”重霄欲言又止,正当此时,地面忽然一震,她便且就势打住话头,“咱们先出去再说。” 第42章 -------------------- 第二十七章 * 听得他这样讲,阮郎归还不及笑,便觉眼前的天地先晃了一晃,那桌上茶盏滴溜溜打了个转,又落回原处。她腾地起身,面色骤变:“阵破了!” 桂枝香脸色也变了变,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地不肯置信:“不可能!” 阮郎归冷冷笑了一声。 桂枝香稳下心神,摇头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那可是老尊主的手笔,她没有破阵的本事。” 阮郎归仍是冷冷的:“也别太自信,谁晓得那老东西留没留后手?” 桂枝香再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纵使真个破了阵,她也讨不着好去。她样貌总是变了的,我便不信她真个毫发无损,如若不然,她早该打上门了,这么些年,你还不晓得她么?便是原来不晓得,前番也该晓得了,她若能将咱们放在眼里,也不至于耽搁许久,却又毫无准备地回来兴师问罪。” 阮郎归稍微冷静了一点,“最好是这样,不然……” 她蓦地闭嘴,抬眼望去,只见那石子铺就的小路尽头有团黑气乍现,接着显出一人身形,不是别人,却便是如今几位魔君之一的相见欢。 她才想开口,挖苦几句她这般姗姗来迟,就见相见欢面上无一丝笑意,眼里的讥讽比她更深,“两位好雅兴,结界既破,倒还能安然饮茶赏花。” “你说什么?!” “怎么?”相见欢震惊的表情过分夸张,“你们难道没感觉?” 阮郎归此刻也顾不上同她计较这个,“这不可能,她才入了断魂谷!” 桂枝香站了起来,眉目凝重,“阿欢,此事可容不得玩笑。” 相见欢并不去看他,神色淡淡,“这话问永遇乐也罢了。” 桂枝香也知她素来不愿说笑,何况是对着他们二人,身子不由微微晃了一晃,合目凝心将神识散出,果然察觉那原本覆盖雪域上方若有似无的魔气竟已全数散去!结界,当真没了!她、她怎会如此! 阮郎归却忽地大笑起来,“好一个寸心蚀骨!” 相见欢轻嗤一声,“你们以为,是尊主做的么?” 阮郎归自是不作第二人想,“还能是谁?” 相见欢不答,视线在那花团锦簇中一转,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好自为之。”说罢,身影重又卷入一团魔气之中,瞬息消失不见。 桂枝香睁开眼来,已是满头大汗,却死死盯住那空无一人的花下,“无双呢?” * 无双看着眼前的人。 鹤冲天早不是当初的样貌,独眼里闪着骇人的锋芒,似是头随时要择人而噬的豺狼虎豹,“快点!” 无双被她拽着起来,玄铁锁磨过琵琶骨,忍不住叹了口气,“疼。” 鹤冲天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阴测测的笑,“你还晓得疼,倒显得我不尽心了。” 无双被她推进一处院落,这里花比原来更多,香气也更加浓郁,且不知怎地,似乎有些莫名的眼熟,仿佛她曾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她顾不得多想,听着瞧着四处纷乱的呼号和乱涌的魔气,勉强开口:“你做了什么?” 鹤冲天道:“你想知道?” 无双道:“你不想说?” 鹤冲天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无双叹了口气,“那别……” 鹤冲天又重重推了她一把。 无双踉跄了一下,跌倒在花丛里,瞧那雪白的小花就绽放在自己眼前,忽然想起穗穗衣衫鬓角零落的花瓣,不觉弯起眼睛笑了,笑意才起,却又紧接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只管静静地趴在那里。 鹤冲天没有留意,只是越过她去,从怀里摸出一卷卷轴,向上一抛,紫黑色的魔光登时笼罩下来,叫那花都染上了浓重的深色,“你是很想舍生取义的罢?”她蹲下来,冷笑着看着她。 无双没有作声。她从没有想过这个,一直以来,无论遇着什么险境,她最终都能全身而退,既然能两全其美,谁会想去死呢?但她不好这样讲,讲出来时,鹤冲天怕是又要恼了。 鹤冲天也没指望她开口,“当然是了,她们都看着你,看你这一路斩妖除魔最后以身殉道,当真是好个盖世英豪啊,仙门第一人,天之骄子,怎么,你很得意吧?被那么多人当成神来崇拜……可惜啊,可惜碰上了我,飞升不成,注定得半道夭折了!” 无双想说,她只是在做能做的事,并没有想那么多。但这句话便有些长了,既然鹤冲天乐意讲,她也不爱开口,毕竟她如今说起话来,舌尖总是发疼。是之前她恼怒起来,往她舌尖上剜了一刀,前两天才又剖开来撒了些盐,不开口时就说不上好过,一开口更是疼痛难忍。 但她一直不作声,鹤冲天也是不满,揪着她领子将她揪起来,“怎么?你是真晓得疼了?怎么哑巴了?” 无双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望着她,思量着该讲点什么。 鹤冲天忽然道:“她们说你眼睛好看。”她抬手抚来,无双忍不住闭了闭眼,鹤冲天像是以为她怕了,终于笑了,声音开始温细起来,“我的眼睛好看吗?” 无双看着她仅剩的那只眼睛,大而圆亮,睫毛也浓密,若不是其中闪着的光太骇人,其实是称得上好看的,而另一只则被一道狰狞伤疤所取代,但那也算不得什么,她见过更可怕的伤口,因此她没怎么迟疑,“好看。” 第43章 鹤冲天变脸,“骗子!”猛地又将她掼到地上,顺势踹出一脚。 无双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她拽着锁链扯回来,疼得紧紧皱起眉来,汗出淋漓,神情目光却仍算得上平静。 鹤冲天瞧在眼里,心中更是生出一团火气,“持盈那个贱人!” 所以,是报复么?是持盈掌门伤了她这一目?无双想起扶摇满门,目光微沉地想着,可惜了,当时该再补上一剑,终究是她托大了。是不是真个被人叫仙门第一叫久了,她也多少有些飘然? 鹤冲天道:“你不问我她怎么样了?” 无双随口顺着她道:“想来不过如此。”心里想的却是,持盈掌门现在何处? “不过如此?”鹤冲天阴测测一笑,“你当我只有这般手段?你错了,哼,我折磨她有什么意思?不不,我当然要折磨她,但比起这种,”她手里不知几时变出一把小刀,在她眼前半指处停住,“比起这种以眼还眼,我更中意毁掉你们最在意的……眼。她总是在意扶摇吧?她那么在意扶摇,一定很中意我送她这份礼物!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更有意思了。” 看着那漫天的紫黑魔气仍在弥漫,无双心里忽然涌出一阵不安,她究竟想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鹤冲天许是瞧出她的疑问,笑声愈发放肆,“别着急啊,你又不会这么容易死,咱们日子还长着呢。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你可真的很有本事啊!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很想杀了我?真可惜啊,差一点啊,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我差点就死在了你手里!” 她说着忽然就又恼了起来,小刀换了个方向,往她心口猛地扎去。入肉三分,又轻轻搅动,指尖沾起她的血,再猛地拔出,再将她踹出几步去。她总是这般容易恼怒,甚至叫无双有些疑惑,究竟是她本性如此,还是因着她在她这里吃的亏着实太大。 无双缓了一阵,忍着疼慢慢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鹤冲天瞧着刀上手上她的血,心情变好了一些,“说说看。” 无双心思却已转了地方,一时没有说话,任凭鹤冲天又恼怒地呼喝叫她开口,只是看着半空里的卷轴蓦然张开,竟将那魔气倏忽吞吐殆尽,白色光芒忽而大盛,四周景象仿如被无形的水波淹没,摇晃片刻,白光消散,一切又重归于旧,而那卷轴飘然而落,正被鹤冲天握在手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鹤冲天情绪又是转瞬即变,“果然成了!她没骗我!” 无双心中的波涛却不曾平静,紧紧盯住鹤冲天手中卷轴。 尽管她神府中此时灵力几近于无,可方才那一刹观感却明晰至极——铺天盖地涌来的充沛灵气,与此方天地同中有异,秘境!那分明是个秘境!她竟有秘法可开秘境? -------------------- 第二十八章 * “鹤冲天!” 破空声连起,院中落下一女一男,神情俱是难看。那女子眉眼紧皱,语气更是急厉,手中一团魔气凝实,“你疯了罢?!” 男子右手背在身后,满面无奈:“老鹤,你这是何意?” 鹤冲天哈哈一笑,“别生气啊,真要气不过,来追我就是了。” 女子冷笑一声,手中魔气掷出,顿时化成漫天掌印,绵绵不绝向两人飞扑而去。 东风碧草,奈何绵绵,重愁叠恨,望断天涯。无双心道,看来这女子就是阮郎归了,而那个穿红着绿的男子,便当是另一位魔君桂枝香。鹤冲天究竟是做下什么事情,惹得两位魔君下此无情之手? 不及她多想多看,鹤冲天手中卷轴一展,接着将无双一扯,笑声尚在,人却已没入秘境之中,徒留那掌影穿过虚空,正中其后镌着花影重门的照壁,刹那间激起一片碎石。 阮郎归面色先是一变,继而仍是被怒气盈满,真个要跟着冲进去,被桂枝香伸手拦住,“你冷静点!” 阮郎归自也晓得,这般冲进去不知会被送去境中何处,但心头着实火气深重,团团在院中转了几圈,手中又团出一团魔气,最终却还是消弭于手中,“疯了,她真疯了!结界一破,修界那群杂碎怎能放过我们?” 桂枝香静静看着她,眸中神色几番变幻,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阮郎归气狠狠地瞪他一眼,“什么时候还卖关子!有话快说!” * 无书跟在毕月师兄身后,看他时不时同人招呼笑语,终于一路穿过低声细语嘈杂切切的人群,到殿中为他们预留的位子坐下。放眼望去,这殿堂威严、肃穆、气派,却又莫名掺着一股生冷。哪怕是添着这满座的人气,也让她不自禁地多紧了几次衣裳。 跟她们蓬莱不太一样。也或许是她也还没见过蓬莱的大殿,但她实在是有点不太喜欢这里。 今日此来,是为着议事。 昨天无咎师兄传信给她,说师尊要她跟着毕月师兄过来,也不必做什么,只要听一听就好。 破云峰是蓬莱主峰,毕月师兄是掌门师叔的嫡传弟子,门内许多事情,都是他帮着打理。他人很是周全,待她这样一个初入门万事不知的小生徒出来,也很是耐心主动为她解惑。 无书已早听了许多消息,昨天又听毕月师兄讲了一些,晓得这样的宗门齐聚,是极少见的大事,便是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也来不了这许多前辈人物。她抬眼往上首看去,那三张席位仍是虚待,自家掌门与辟尘宗长老,大概还得等人再来齐一些才会出场。至于扶摇……扶摇,唉,扶摇。 第44章 无书身子轻轻抖着,她也不知自己是紧张激动,还是过于愤慨,或许是兼而有之。 魔修,魔修,为什么会有人选那么一条道路?为什么会有人热衷于旁人的苦难? 魔修没一个好东西。无书想着。无论是截杀她们的相见欢,设圈套摄人神魂的百里沧波,还是屠杀扶摇满门、害她师姐至今下落不明的鹤冲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都……都该死。 但,如今雪域的结界似乎突然消失了,其实,会不会是师姐呢? 无书心中不肯放弃这分冀望,觉得该是如此。师姐,师姐那样一个人,该当是无往不利的。 她真希望快些开始,快些有人告诉她,快些。 但旁人还是那样不疾不徐。新来的自殿外进来,殿里有相识的在彼此攀谈,无书竖起耳朵去听,听来的也还只是那些老调重弹,这低哑的喧嚣似乎是永远不会停了。 终于毕月师兄又重新坐回她旁边,方才同他打过招呼的一位师兄出来殿前,请大家稍微安静,殿中便就很快安静下来。 无书精神一振,颇有些急不可耐,看着那两位自侧面走来。一人一身灰色道袍,古朴发簪,拂尘净扫,神情和气;一人一袭白衣,相貌秀雅,面带微笑。 毕月同她介绍,那白衣人是星河长老,另一位自是她家掌门云寒真人了。这还是无书第一次见到掌门师叔,此时见了,只觉她生得分外和气,不像想象里那般高高在上、睥睨苍生。再一转念便觉也该如此,自家门中长辈,哪个又会不像师姐,温暖又可亲。 想到师姐,无书心里不免一恸。 星河长老先请云寒掌门坐定,环顾左右一周,方才朗朗开口:“辛苦诸位道友远道而来,委实是有桩要紧大事,不得不当面计议。贫道辟尘星河,须同诸位道友先解释明白,今日掌门本欲亲来主持,不料方才收到传信,元空秘境又有新妖兽出现,十一名生徒遇险,于是只得赶去坐镇,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贫道与云寒掌门一道,请大家共同商议个章程。”顿了顿又道,“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前日雪域结界忽然消失。” 底下顿时有嗡嗡议论声响起。 星河微一抬手,底下便又归于平静,他接着道:“昨日,雪域有信来,桂枝香、阮郎归二位魔君,表明日前种种,皆是魔尊示下,实则无意与我修界为敌。” 堂中惊呼声起,诸人神色各异,很快又平息下去,等星河长老继续讲述。 “二人也知扶摇之事,不肯伤此天和,因此多受磋磨,逼到绝境反击,倒侥幸伤了魔尊。如今魔尊不知去向,鹤冲天亦随之远遁,剩下相见欢同霜天晓角,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如今也被两人说服,不再助纣为虐。是以二人才打开结界,愿与我等再缔约盟。” 他与云寒掌门对视一眼,又接着道:“如此大事,岂是一门一派能够擅专?因此二位掌门发下帖子,紧急邀诸位到此,还想听听诸位之见。” 话音落地,却是一片寂静。 星河长老也不着急,只默默扫视诸人面色。 无书但觉半个字都不该听信。这怎么可能,说什么被逼无奈,明明一窝子坏笋,是狗咬狗罢? 似乎听着她心声,忽有一人道:“魔修无情狡狯,贫道以为,此言不可尽信。” 无书不由心生好感,听毕月说是明月楼楼主,循声看去,但见其人眉眼深秀,真觉有几分明月疏朗的翩翩风度,更是添多几分好感。 又有一人接口道:“话虽如此,结界一设多年,也是多年相安无事。” 毕月小声道:“无极宫宫主。” 无书顿时瞪大了眼。他怎么还能在此?那无极宫不是分明一早与魔界勾结? 琉璃谷席上一人打个圆场,“两位说得都有道理,魔修狡诈无需多言,那千秋岁更不是易与之辈,不过话说回来,现如今他们起了内讧,于咱们毕竟是一件好事。” 天心阁主手中玉尺轻敲,“谷主说的不错,凭他们先斗个高低出来,两败俱伤岂不更好?” “阁主的意思是要坐山观虎斗了?”天水王氏家主道,“焉知他们不是假意结盟,另有盘算?” “另有盘算又如何?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别忘了近来秘境不稳,如今四处救灾,已是疲于奔命,若再与魔界争斗,着实是分身乏术。” “正是如此,如今最要紧还是查清这秘境暴乱的因果,若他们当真有诚意,倒也没必要鱼死网破。” “那千秋岁当真是受了伤?当年……” “是啊,再这样下去,只怕生灵涂炭!不过话说回来,此事没可能是魔界弄鬼?” “且不提定盟约的事,他两个真有本事约束住那群魔修?无法无天都只怕说轻了!我那年不巧碰着一个炼阴鬼符的,九死一生!” “他们若能左右秘境,只怕早个个飞升了。” “……” 有人起头,话匣子一开,那三宗七派、众小仙门连同邀来的散修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登时以唇枪舌棒争了个热火朝天。 无书听来听去,只觉对也不对,不对也对。她也晓得如今真是应接不暇,师兄师姐都不在山上,师尊更是多日不还,其他峰的同门也是日夜奔波,但……但……要这么就同魔修握手言和了么?那师姐怎么办?扶摇怎么办? “那我扶摇的仇,就不报了吗?”后排忽有个少年站起,声音嘶哑,双目赤红,一双拳死死攥紧,一声语如石破天惊,震得诸人一时静默。 第45章 片刻后,却是无极宫主先开了口,“自是要报,但冤有头债有主,当诛首恶。” 扶摇少年凄凄一笑,“谁是首恶?一条狗命,便能抵过我扶摇数千人命吗?”伸手一指身旁跟着她站起的三名少年,“我扶摇原有门人五千,师长亲厚,同门友爱,如今却只剩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外门,没本事杀上雪域报仇雪恨。可是!三宗七派、众小仙门,不是要亲如一家、同进同退?不是要守望相助、休戚与共?” 话音落地,有人面带惭色,有人低下头去,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左顾右盼,诸般情状之中,无极宫主神情不变,端起案上香茶啜饮一口,引得多人侧目。 沪岩段氏家主叹了口气,面色沉凝:“小道友,我知你忧心如煎,我又何尝不切齿痛恨?但修界到底不比人间,一道法诀便可令地脉断绝海水倾覆。你年岁小,不知昔年仙魔之战,使得何止十万百万人流离失所?如今自然是要战便战,可魔修岂甘心束手就擒呢?怕不是要往事重演了。” 无书的心跟着他的话往下沉,她不知道仙魔大战,但她知道人间战乱,她听阿爷讲过,那真是极惨的事。若是这般,若是这般……那又该怎么算呢? 扶摇少年也是面色惨白,“凡人无辜,我扶摇便不无辜了吗?那魔修竟无辜了么?” 段家主一时语塞,“也不是如此……” 天心阁主轻飘飘接口道:“总得顾全大局。”此言一出,倒也有人跟着点头称是。 无书但觉这话刺耳得紧,一时胸中不知自哪里冒出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竟是想要站起来一吐而快。 毕月瞧她神情不对,轻轻抬手将她一拽。只这么一刹功夫,那扶摇少年死死盯了天心阁主一眼,转过头去,声嘶力竭喊道:“云寒掌门,星河长老!你们也是这个意思吗?” 云寒掌门叹了口气。 她从始至终只那么沉静地坐在那里,此时被那少年问在脸上,那份沉静也只是微微晃了一晃。 星河长老看她一眼,张口欲说什么。 云寒掌门只摆摆手,说了今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时势如此。” 那扶摇少年眸中火星顿时熄灭,显见得很是失望,目光扫过高坐的云寒掌门、星河长老,扫过在座各派诸人,不断摇头,不断后退,面上却挂起个惨淡又带些疯劲儿的笑来,“也罢,也罢。” 辟尘宗有生徒行向她身边,意欲拉她离场,“师妹,不如且去休息片刻……” 少年避开她去,抬手捏诀,身上忽然亮起一团光芒,“我今人微力薄难报血仇,还望今日扶摇,不是诸位明天!” 有人面色一变:“不好,她要自绝经脉!” 话音才起,早有另一道微光将那少年周身裹住。云寒掌门拂尘轻扫,站起身来,凝视大殿之外。 有人大步而来,凌厉喝问:“何人欺我门下?” -------------------- _(:3」∠)_ 第二十九章 * 那扶摇少年闻声真个是惊喜交集,当即泪泣如雨,脱口哽咽:“掌门!” 来人身负长剑,腰系短弩,于大堂之中立定,微微冲她点一点头,神情紧绷,眉眼如刀,毫无笑意——但确是扶摇失踪多日的掌门持盈道君。少年却似骤然放下了心,收却灵力,静站不语,隔着泪眼热切看她。云寒掌门见此也收了神通。 “谁会欺你门下?”星河长老起身,面上笑意虽淡,却是颇有几分真切。 段家主跟着回过神来,笑道:“掌门原来平安,真是……甚好甚好。” 持盈却没有笑,“你们要与魔修定约立盟?”声音分明喑哑,却又显得高扬,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势。 无书不知不觉中张大了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者,自打上山以来,所见都是些俊秀的少年青年,因此她常常认不出哪些是师长,哪些又是同辈,所幸入门晚,都还能当作尊长对待。比如上首那位星河长老便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又比如她们家掌门,虽瞧不出年岁几何却也面皮细滑。 无书当然也已知晓,修道之人本就益寿延年,相貌又会停在筑基之时,能进蓬莱、辟尘这等宗派内门,天资本就较同辈更高,因此更显青春年少也是常理。这原非众人刻意为之,但有那筑基晚的,也不愿自己偏是苍苍白发,倒肯多花灵力维持红颜不老,于是放眼修界,连稍显平凡之长相都不多见,更别说是中年形容、老来风貌。 眼前这位却偏偏不同,竟是个一望而知的中年妇人。 此时偷眼细看,更觉她满身风尘血色,道髻碎发散乱,目光顾盼如电,眉心纹若悬针,嘴角深钩直抿,那种种“瑕疵”完全不经修饰,脊背挺直昂藏而立,衬得那身污遭邋遢、千疮百孔的道袍竟熠熠生辉。 竟还有这样的修者!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她也不等人回话,眉目间杀意凛然,“这么些年,那里生出小事,便睁一眼闭一眼,生出大事,更要息事宁人,当真是好个欺软怕硬、趋利避害,却还要美其名为大义,实则是被那魔头吓破了胆罢?” “持盈道友!”无极宫主沉下脸来,“念你遭逢大变,一时情急,我们也不是不能体谅,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些真话罢了。”持盈轻蔑而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戳你肺管子了?” 第46章 “持盈!” “叫我如何?”持盈寸步不让,“当年不是你冲在最前?” “此一时彼一时,你何苦揪着当年的事不放?” “我瞧是你们更放不下!当年怎不肯拼将一死?倒也罢了,你们许是不悔……”持盈闭目一瞬,满身血气激昂,背上长剑应和而鸣,“可是我悔!悔当初不曾斩草除根,悔当初不曾杀灭清净天,悔当初不将这血染天阶,是以我今日决不重蹈覆辙!哪怕身死魂消,决不苟且偷生!” “今日谁要阻我,谁便是我仇雠!”持盈双目如电,视线转落在云寒面上,“尔欲阻我乎?” 云寒平静与她对视,语气平和:“生恩死仇,何须勘破。” 持盈微微点头,“好!” 星河嘴唇微动,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持盈转头看向那几个扶摇少年,眸中杀气仍盛,语气却温和些许,“孩儿们,随我来,自家血仇,不必假手他人。” 少年虎目含泪,大声应道:“是!”踏出几步忽觉异样,再回顾时,却见那几个同门并未动弹,见她看来,纷纷回避视线。 她怔了一怔,张口要唤,持盈已再催促:“还不来?” 少年最后望了一眼那几名同伴,便就转过头去,跟在持盈身后,踏步凌空,御剑而去。 直待二人身形没入云霄不见,堂中仍是鸦雀无声。 不知许久之后,无极宫主面上泛着阴霾,道:“就这样吗?” “不然怎样?”天心阁主语气闲闲,“你不出力,难道还不许人自己报仇吗?” 无极宫主瞪她一眼,“你若如此不平,大可出手相助。” 天心阁主挑了挑眉,像是还要回嘴,琉璃谷主倒赶在先头开口,打个圆场,“都少说两句吧。” 星河轻咳一声,“诸位道友可还有何建言?”环视一周,见无人应声,便自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约盟一事,不如便先暂时定下,待日后有何进展,再与诸位计议。” 此言一出,也无人出面有甚异议,片刻之后,便有辟尘宗的几个生徒出来张罗散场。 各人陆续散去,琉璃谷主几个则起身走向云寒、星河二人,无书也跟着毕月站起,一时却分外茫然,就这样结束了?她还很不甘心,便是形势所迫非得要同魔界议和,那师姐呢,师姐现今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该当追着掌门问上一问?难道便没有师姐的下落吗? 忽听琉璃谷主说道:“倒还有件事,我家宝月心念许久,如今既然议定,我总得问上一问。不知无双小友可有消息了?” 无书心思立时被钩住,跟着去看掌门二人。 毕月在旁小声地叹了口气,也把视线挪过去,定在自家师尊身上。 云寒掌门面上有淡淡的苦涩,“多谢谷主记挂,师侄性命暂且无碍,只是又被鹤冲天裹挟了去,如今两位魔君也不知她下落。” 琉璃谷主也便跟着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来,但还好言劝慰:“总算晓得人没事就好了,那鹤冲天如今已成丧家之犬,必定也躲不了多久,掌门不用太过担心,况且无双小友有胆有识又天赋卓然,想来定能化险为夷。” “那便借谷主吉言了。”云寒掌门随附一句,便不再说及此事,几人换过话题交谈着走下堂去,渐渐再不闻声息。 无书犹还怔怔望着堂上,不知该喜该悲。 * 无双也在沉思。 世人常说海外仙山,听着仿佛总是超然物外、异于凡俗,一旦踏入便就斩却前尘、别有天地。 但仙山究竟仍在四州之内,若不以灵力刻意引导变化,日升月落、四季轮转,其实与四州无异。 秘境却是不同。 这里也许飞雪与烈阳并存,也许天地颠倒无星无月,也许今日深秋明日又是盛夏,也许是一片汪洋茫茫无边……是实实在在的跟凡俗迥异。 因此很多修者认为,秘境乃是真正的化外之境。 谁也说不清秘境是何时出现怎样生成,似乎自这方天地初始便就存在,却又并非时时存在,可出现和消失的位置、时间又有一定规律。 这么些年摸索下来,已知四州之内大大小小的秘境共有一十九处,其中太初、元空秘境发现最早,至今已是几万年有余。另有几个规模颇大,存在也有年头。近千年来,无双记得只一个“新启”是新近为人所发觉的,但那也总好有百来年了。 只不过秘境虽似武陵桃源隔绝世外,但却并非个个都是洞天福地。有的秘境,比如六合,真个是花开烂漫、遍地灵植;有的秘境,比如元空,却是凶兽横行、危机四伏,轻易不敢放人进去。 但这些秘境于修者而言,到底是了不得的机缘。 大道如登山,一层难过一层,到得一定境界,更是难得寸进。安危相易、福祸相生,许多时候,唯有闯过死地,才有涅槃飞升那所望。 因此临到秘境开放,各大仙门都会组织人手入内探索,求灵药,捕异兽,增见闻,长磨砺,更要紧是求那可遇不可求的时运机缘。 无双在秘境中也有过奇遇,其实就在前不久,她还突破了一层境界,但眼前这个秘境…… 无双目光扫过那碧蓝的林海——倘若那称得上是树的话,不过想来也只好如此,毕竟那婆娑的枝叶除却颜色,同四州的树木并无差别。再看看头顶那深紫色的天空、亮黄色的云彩,这里的“海”又该是什么模样? 第47章 不论如何,她是不曾见过这处秘境的,而现存的秘境之中,也绝无这等记述。 许是清净天原本就有,隔绝多年瞒过修界?但也不对,就算是有,总不可能就在大业乾阳宫边上,秘境总有其不稳之处,魔修想来也不愿打坐起来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那么……更有可能的是,鹤冲天非但能够开启一个秘境,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新秘境。换而言之,是凭空造出了一个秘境! 这猜想着实太过可怕。但若是成立,倒可以解释扶摇那一众金仙半仙为何至今下落不明。 但若真是如此……无双但觉身上的伤口也要多疼几分,再悄瞥一眼那满身轻松惬意甚至嘴边哼起小调的鹤冲天,就更觉此情此境难以形容。 负手掐诀,真言密祝,灵力却依然如风自神府轻拂而过。松开手去,无双无声叹息。 -------------------- 第三十章 * “原来雪域中,还藏着这么个秘境。”无双断断续续地将话讲出口,看鹤冲天停下脚步,也抬头去看那巍峨的青山。是了,这才是真正的靛青之色,成群连片,晃眼间叫人错以为是波涛汹涌的海。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鹤冲天语气里隐带着点得意,回头瞥了无双一眼,那独眼中的戾气不知何故倒是少了一些,似乎心情还是不错。 她这意思却是秘境本已有之。无双不太肯信,但也竟有点犹豫要不要在此时再问她几句话,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揣度她的心情,“他们为何说你疯了?” 鹤冲天嗤地一笑,“输了呗,败军之将,也只有这点口舌之利了。” “你们不是同盟吗?”无双不动声色。 鹤冲天再又嗤了一声,“你当这世上谁都像你?” 无双心道这话不算很好,才默了一默,果然鹤冲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中铁链狠拽了一把,“走罢!” 那山林实则比四州的树木来得更高大一些,行走其间,森森寒意便如阴影笼下,脚底一片沙沙有声,只是——总是缺了些什么。 无双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不觉把鹤冲天的名字念了两遍,忽然就想起缺的是什么来了:“这里好像,没有活物啊……”没有走兽出没,没有飞禽起落,甚至都没有草丛间虫鸣窸窣。 其实也许不算什么,这里毕竟是个秘境,但无双仍然觉得有些不对。或许是因为越往这山上走,她便越觉得有一股粘湿的冷意在往身上扑,一颗心也跳得快了些,扑通,扑通——就好像不只有她的心跳。 “你废话还挺多。”鹤冲天这会儿心情似乎又好了一点,“你不是活物吗?” 无双只当没听见,依然平心静气,“我也去过几个秘境,其实不单是秘境,若方圆数里乃至百里内都少有人烟,可能是因为此地有更凶恶的妖兽盘桓。” 鹤冲天不以为意,语气里还带着点嘲笑,“我还当你胆子很大。” 无双道:“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鹤冲天微微皱了皱眉,接着倒是笑了,“我看不必担心,没什么凶兽凶得过你了。”她这次竟没有生气,脚步不快也不慢,继续踩着蓝幽幽的“草”往山上走。 无双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在想,山上有什么呢?又或者说,这秘境里有什么呢?她这般不担心,是明知无甚危险,还是自以为安全无虞呢? 她着实不是个能……不论是开启秘境还是别的什么,她不像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那样有足够耐心、足够沉静的一个人。那样的人,才能发觉这或许是成千上万年都不曾被人发觉的秘密,而一个真正对秘境知之甚深的人,是该更加谨慎的。 那么在她背后是谁呢? 无双霍地转过头去。 山林很密很密,甚至是有些过密了,不知这些“树”是怎么挤挤挨挨地长在了一起。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其实有些辛苦,有些像是在黑夜中摸索。 然而此刻,那暗沉沉的夜色里,忽地亮起了两盏蓝澄澄的大灯! 那是什么呢? 比无双的想法更快,那蓝光一闪而没,一道灰色的影子如电,带着腥冷的风声蹿到了她跟前。 无双顾不得想,求生的本能迫使她立刻忍痛后翻跃起,连鹤冲天一起扯动跌滚在地。她怒而抬头,才道一个“你”字,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骤然失声。 那是一条巨蟒。不知有几许长,足有人腰身粗细,头顶两根手臂粗细长短的犄角,周身灰得发亮,俨然竟是铺了一层细密的鳞甲。双目蓝得骇人,正以一种对猎物的势在必得盯住她们。 说是盯,不过也只短短几刹便再次发动,以一种完全不同于臃肿身形的敏捷再次直扑无双。 无双于躲闪的间隙瞧向鹤冲天:“魔君……” 鹤冲天跟着她左支右绌,恨得几乎将牙咬碎。这搁在往常不过举手之劳,如今虎落平阳,竟是要险险命丧。岂能不恨,贱人毁我修行累我至此……贱人安敢欺我?!却一时不知该更恨了谁去,只反复诅咒了不知有千百万遍,对上无双的独眼中仿如火烧。 无双眼见得她是宁肯同死也不愿解去那缚神丝,更不再多说什么,勉力且再躲过两回,挣得那双手间铁链猛地往那巨蟒角上一套,两人便被那巨蟒带飞在半空之中。 鹤冲天面上讶异之色闪过。 无双死死抱住那支犄角,双腕已经大力磨出血痕,“魔君纵不肯收去神通,也请先松开锁链罢!” 第48章 说时那巨蟒吃痛,左冲右突不掉,忽以长尾来卷。 鹤冲天阴晴不定地瞄了一眼无双的背影,心念几动,忽往储物戒里取出一柄宝剑——光辉灼灼,斩铁如泥。牵绊二人的铁链瞬时断开,她人便跟着这一断而向后飞远。 无双轻轻痛嘶。 她并顾不上去扯开那犹在骨间肉中的断链,得了这暂时的轻盈,双足在巨蟒头顶狠狠一蹬,借势于半空里捞住一根枝杈,翻身立定,看那巨蟒粗壮身躯下沉几尺,复又抬起头来——冰蓝的双目中似也燃出来几分盛怒。 故事里有长虫化蛟、渡劫成龙,若真有原型,只怕与这巨蟒有三分相似。无双还有心思这样想着,视线淡淡地扫过去,念头转得飞快。 它很长,蜿蜒来的身躯足有七八丈,但偏又很敏捷,冲撞起来风驰电掣,可说到底是条长蛇。 形似长绳,绳惧死结。 适才她躲闪之时,已引着它绕树盘了几圈,只它行动极快,那长尾与腰腹间已有了尺余空隙,如今它若再和身扑来,那绳结却就要自行解去。 无双猛地坠下。 那蛇头与她在半空之中交错,张嘴便追着咬来。 无双横起铁链一格,只听得咔嚓声响,那铁链竟被那巨蟒生生咬断,无双却也借这下腾挪往它尾、腹间钻去。那巨蟒一时追得甚紧,不防钻进自身结成的圈去,越扯越紧,竟解脱不开。 无双喘息着滚将起身,仰头无声望向数丈之外的鹤冲天。 林木阴密,瞧不清她是什么表情,但见亮光一闪,却是鹤冲天将那长剑抛了过来。 大地震颤,不过是数息之间,那巨蟒几乎已要将那树干卷碎。无双哪敢迟疑,盯死它七寸之处,一剑齐柄没入,腥臭的血溅了满身,也不敢稍稍眨眼,直到那垂死的挣扎终于消弭,方才拔剑而立。 还好不似故事中事,还会吞火吐电。无双舒得一口气,看了看那蓝光尽散的双眸,自觉也是侥幸。此时劫后余生,方觉太久不曾试过双腿酸软,不单是腿,其实浑身尽已疲惫无力。 她平静地看着鹤冲天轻轻飘下,依然是踩着那碧蓝的草,脚步沙沙地走近前来。长剑在手间挽个剑花,“完璧归赵?” -------------------- 第三十一章 * 鹤冲天盯着她看。 无双说不上那是种什么眼神,她也并不很在乎,瞥了一眼那死而未僵的巨蟒尸身,清清嘶哑的嗓子:“此地恐怕不宜久留。” 鹤冲天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见她并没有把剑再收回去的意思,无双当然也不再提,擦拭血迹后将剑归鞘,便就佩在腰间,“魔君仍要上山么?” 鹤冲天嘴角终于再度勾起那股疯狂的冷笑来,“你觉得呢?” 无双一面小心翼翼地将仍卡在骨里的半截铁链抽出来——间或倒吸几口冷气,一面慢慢道:“还是得看魔君的意思。” 鹤冲天又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发现你这人有意思得很。” 无双拿不准她这话是好是歹,便只是笑了笑,权作回应。 鹤冲天阴沉下脸,“你觉得你很聪明吗?” 无双其实是有点这么觉得,嘴上只道:“所谓聪明,其实总是相较而来的。” 鹤冲天独眼闪着光,阴沉而又冰冷,“你觉得你比我聪明?” 无双忍不住瞧了一眼地上的巨蟒,“这话实在叫人接不上来。” 鹤冲天奇道:“还有你接不来的话?” 无双收回视线,“那倒不是,非得要接,无非是生硬些罢了。” 鹤冲天依然是阴沉沉的,“你这般有意思,那群老道儿晓得么?” 无双当真想了想,觉得大概不会,便像师尊,总是觉着她不会讲话,常常担心她要带着师妹师弟们都得罪了人去,至于师妹和师弟们……唉,想来“铁人”总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评价,“我不晓得,一个人总归很难晓得别人的心思。便如魔君此时是要上山下山,我也不晓得一样。” 鹤冲天这会儿当真是又不恼怒了,“你既自诩聪明,何不猜上一猜?” 无双叹了口气,“我想以魔君的脾气,应是不肯再上山了。” 话音落下,两厢沉默。 半晌,鹤冲天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早就知道这儿有座山,是不是?” 无双正是这样想的。 鹤冲天若得了旁人开启秘境的法子,总不能是平白得来。既然都能随时随地开启秘境,那么去到秘境中特定之处,想来也不是难事。她又自来便看中这山,便执意登山,那么一切便似乎昭然若揭——这山上,应当是有不利修界之秘。 但她如今这样讲,似乎事实又并非如此。 鹤冲天笑意未歇,“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双啊无双,你当我是做了什么换来这卷轴,也没错,我确实做了些事,不过是在这之前!你道我做了什么?我掀了雪域的屋顶!”她的笑声一阵阵地荡开来,荡得无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雪域也有屋顶么?以天为盖?啊,她是说……结界! 无双却更不明白。困千秋岁在先,灭扶摇门在后,这几人该是蛰伏日久,一经亮剑,当是破釜沉舟。怎地短短时日,却就分崩离析?破了雪域结界,于鹤冲天,或者说于她身后那人,又有什么好处? 但…… “雪域结界既除,修界也当知此秘境事,想必不久便有来者。”无双瞧着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君,“魔君欲如何处之?” 第49章 喜怒无常的魔君笑容一瞬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与你无关。” 她似乎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师尊实在应该见见她的。无双边想边道:“既然如此,魔君又何必多费口舌?” 鹤冲天撇下一句,“闲的。”说罢她又提步,往山上走去。 * “几位仙子,秘境当从此入。” 桂枝香说着微微侧身,让出那个浮光波动的入口。 这个男人生得温和而清俊,举止间彬彬有礼,一团和气得叫重霄好几次都生出恍惚,真要以为他乃是同门道友,如今也是友爱互助。 她开口道谢,谢他一路指引,多有劳苦。 桂枝香一应礼数仍然恰到好处,“仙子不必言谢,这些都是我等应该做的,只盼几位能早些寻到无双仙君。若还有什么用得上我之处,尽管开口就是。”说话时看着两人身后紧靠在一处的一大一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那小女娃娃眉间血线极重,望着他的样子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这确实有些稀奇,且不像个正派门徒,但他瞧不出她的境界——谁知会不会是哪个老不死呢?兴许是扶摇遗人呢。 而另一个身量未足显然是少女,白纱遮面只露着一双清冷的眼睛,叫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但那个人不会再用这般平和的眼神看他,决不会。 他的血不自觉热了起来,面上的笑意便也跟着炽热了一点,“此处秘境我也未曾踏足,其中凶险实难预料,何况还有尊上……唉,几位可千万小心!” 疏星留意到了他面色的这一点变化,心下只觉不喜,微微低下头去。 “多谢多谢,多感盛情。”重霄顺着他的话讲,看多一眼那秘境波动之地,情急之状并不需假装,“魔君,事有急难不及多言,我等先行一步,来日再会。” “自然,自然。”桂枝香再让出一步去,看着这一行四人锁了联结咒,挨个迈入那秘境中去。 最先入内的却是那一大一小,擦身而过之时,桂枝香忽觉心上一冷。下意识多望一眼,正对上那少女冰冷的视线,他周身血液微微一僵,只还不及多想,那身影已没入光晕之中,接下来再面对的便是疏星淡淡的点头致意。 而后是重霄拱了拱手,笑道:“告辞。” 一行四人已尽数入了秘境,花影丛中闪出阮郎归来。桂枝香仍瞧着那浮动波光,惊疑不定。 不可能罢?那个人若有这般手段,又何至于走到今日局面? * “我还当仙门中人嫉恶如仇。”秘境之中,少女扯去面纱,笑容冷淡而讽刺。 重霄咳了一声,“前辈,如今两界议和,晚辈虽知他包藏祸心,但不知其还有何后手,此时只怕不宜打草惊蛇。” 疏星跟着劝道:“是啊,委屈前辈暂忍此辱,来日真相大白,那时自有公道。” 她眼中把这少女瞧得分明,心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这少女当然就是千秋岁。 那日雪域结界破去之时,她与重霄带着方寸天也才刚刚脱身出来,重霄还是开始试图劝她带着方寸天回去,理由其实很是充分——带着这么个不通世情的小娃儿,很容易被魔修察觉端倪。 疏星自然是不肯的,那是她的师姐,她怎么可能弃之不顾?要走也该是重霄走,她有流沙斗转傍身,就算不能力敌,轻易也不会暴露。 两人正僵持不下,方寸天却忽地丢掉了手中泥巴,兴奋莫名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两人只得先去追她。 这一追便遇着了昏晕在地的千秋岁。当时疏星之震惊惶怖委实难以言喻,盖因那少女在她心中着实是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而今高山却就这样倾倒在了她眼前,叫她怎能不惊,怎能不骇? 重霄也颇感讶异。试图唤醒少女无果后,她以她那半吊子医术探其脉门,更是大受震撼——寻常修者以灵气或魔气牵引,体内自成一套小周天,循环往复,如泉涌绵延不绝,便造化生生不息。及至境界一升再升,便有灵府神府之成,结丹自守,灵婴出窍,等到形神兼备,才是羽化登仙的根基。 那少女一下便扯住了方寸天出来,境界已是玄妙到她无法体悟,甚至只怕修界也少有人能及其项背。 但便是这样的她,竟然……竟然……魔气时涌时散,如此不稳,如此有崩毁之相,如此,如此! 方才她竟还渡了方寸天一缕血气。灵脉枯竭,竟还能挥出那样一剑! 重霄真是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自问也是勤修苦练日夜不辍,但再过上百年千年,她似也不敢想能有这样的能为,而这少女,最多不过也是几百寿元。 魔尊魔尊,实力竟强悍如斯么? 疏星虽不知所措,却知不可见死不救,更何况她还是两人的救命恩人。 只是一番计议过后,一是带不走围在少女身边的方寸天,一是也不敢就这么带她回师门,再是好不容易进了雪域,也不肯轻易回去,最后决定暂且停留,带着那少女在雪域中躲了两天,所幸竟没有魔修再追堵上来。 再后来,各自收着了师门消息,晓得无双果然便在雪域,却被千秋岁等人裹挟入了秘境。 千秋岁。 疏星与重霄对视过后,一齐看向那少女,又挪回视线,各自摇了摇头。 直到那昏迷的少女睁开眼来,听了两人转述的一系列事,只是冷笑,并不为自己辩驳上一句,却要到那秘境中去。 第50章 密报门中之后,重霄思虑再三,还是主动提出了襄助。 疏星是一定不肯离开的,再听说修界很快也要有人来探这秘境,何况两界议和,真的摆明身份,桂枝香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到今日,便是她们四个立足这秘境之中——这个据说连魔修都不曾踏足的秘境,当是很值得细细看上一看的。 不过除了蹲在地上,好奇地拨弄着那蓝莹莹“草”的方寸天,三人都没什么探究秘境的心思。 疏星摸出宗门传讯的纸鹤,满怀希望地想,这次应当能寻到师姐了罢? -------------------- 第三十二章 * 无双是见过很多山的,连绵起伏有之,孤峰独秀亦有之,秃岩断壁有之,林海叠缠亦有之,便是层层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仙山也作居所,但却并不曾这样一步一步地自己登上去。 累自然是累的,昔日御剑腾云,何曾费过双足?不过如今灵力虽无,修习打下的底子还在,倒也没有那般疲累。登顶之后,再瞧那蔚蓝群山无际无边,亮黄云雾游绕其间,又是一番不同寻常的壮美景致,更觉襟怀放旷,神气舒畅。 无双站在鹤冲天身后几步之处,见她也是放眼眺望那巍峨群山,不知在想什么,已然沉默许久。 这一路行来倒没再遇着什么异兽,想来那巨蟒正是此一片地界的霸主,不过如今既已赴了黄泉,威慑不知还能持续几何,此处之凶险,其实不可预料。 但鹤冲天不见一点焦急之色,此地也瞧不出有什么异常,莫非还真有这般闲情雅致,只要来看一看山么?可她将结界也掀了,连魔界都一齐得罪,将来总有出去那一日,便不怕么?换个人也罢了,但她并非这等性情呀,不是有成竹在胸,便当是有恃无恐罢? 无双忽见天边远远地冒出几个黑点,初似针尖,渐成碗大,心头不禁突地一跳,只道许多事果然经不得想,却见鹤冲天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毫无察觉,不由上前一步,将她扯了一扯。 鹤冲天甩开她,不耐烦转过头来,“你做什么?!” 无双一指那天边已如圆盘大小的黑点,“怕是飞兽,此地空阔,还是暂避为上。” 鹤冲天脸色阴沉沉地想了想,倒也抬步往山林里走。 无双连忙跟上,两人才刚退避进去,那黑点也已到了近前。 果然是数只双翼垂天的巨型黑鸟,其中一只于云间盘桓片刻,忽地望着山头俯冲而来,掀起一阵疾风,将那林叶吹得哗哗作响,须臾后却钩首敛翼落于峰上,清鸣三声之后,竟再一动不动。 无双于树后窥望,正感诧异,又见自飞鸟背上竟下来一个貌若双十的女子,身着三清太极经法袍,脚踏白漆硬底道士靴,胸前悬一盏明晃晃八卦镜,腰间系支黄里带翠长竹笛,恍若信步闲庭,端地有点仙气。 鹤冲天见了此人,神色登时一变,足下微动,却没有立刻闪身出去。 无双心道,这便是她背后那人么?瞧这个形容,莫不又是一位魔君,霜天晓角? 那女子若有所觉,抬眼望来。 无双心里明白,她如今是灵力几近于无,鹤冲天料来好不了多少,但毕竟破船仍有三千钉,这女子若真是霜天晓角,以其修为,必是一眼瞧得出端倪的。 鹤冲天当然也该明白这个道理,是以也只顿了一刻,便就板着脸走了出去,“你来了。” 女子点了点头。 鹤冲天见状语气更加不善,“你不是说这秘境并无危险?” 女子道:“你遇上什么了?” 鹤冲天冷笑一声,“你说呢?” 女子瞧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显然是毫无愧疚之色,神情单纯里带点无辜的疑问,仿佛是真个什么也不知晓,又仿佛纯然不过抵赖。 鹤冲天再度冷笑一声,“出来吧。” 无双便只好拖着步子慢慢出来,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偶。 “不知道叫人?”鹤冲天面上话里还是带着刺,“是了,没见过是吧?这位是霜天晓角魔君,大名鼎鼎,厉害得紧!你一定得记仔细了,如今可得好生讨好了去!” 霜天晓角看看满身血污的无双,仿佛明白了点什么,但神情中仍是没半分歉然,“确实没有多险吧,不然你我也不会在此地相见。” 无双听着这话都要眉心一跳,就更别提鹤冲天那等脾气,果然看她时只见她整张脸已是通红冒火,若手边还能有个神通想必立刻便要丢了出去。 但鹤冲天最后竟是压抑了下去,也不知是因着人在屋檐下,还是她们之间相处已成习惯,“废话少说,你既说有法子,那便快些施展出来。” 无双很是注意的听着,她原本便是讶异的,不知鹤冲天怎会冲进这秘境里,这位魔君又凭什么作她的依恃?秘境,秘境,只怕题眼还在这秘境之中。 霜天晓角点了点头,却又四下环顾,“这里挺漂亮的,就要走吗?” 鹤冲天道:“你难道想反悔?” 霜天晓角道:“我只是觉得这儿很漂亮,你若想走,那就走吧。” 鹤冲天显然没有同感,“快走。” 霜天晓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先抚了抚那巨鸟的头。这一转身,无双瞧见她竟背着一柄可称之巨的斧头,不觉心里一讶。这可着实与她那道骨仙风的姿态……有些不合。 第51章 却听那巨鸟清鸣三声展翅而去,霜天晓角方在鹤冲天不耐的催促中解下八卦镜,就手望空里一抛。只见镜中射出一束金光,直上冲破云霄。 霜天晓角抬手在空中轻转半周,魔气盘旋促着八卦镜急转,那束光便也随着轻微晃动,似有无数黑影于光中隐隐现现,将那金光染得渐灰渐深。 无双莫名觉得心慌。 清净天里六魔君,各有其神通禀性,在修界中也不算什么太大秘密。而这位魔君,传言中是个不理凡俗的天仙人物,不但出面不多,劣迹亦是少闻。 青山外,孤烟碧,一曲塞笛,清歌吹彻,道法如此,其人如何,似也不该相差太远。 但如今显然,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无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修行已是不易,何苦如此? 忽听霜天晓角一声低斥,而后魔气敛去,八卦镜稳稳落于手中,被她收了往项上重新挂好,仍是拿平平淡淡无甚表情的一张脸面对鹤冲天。 鹤冲天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看着,不甚确定地道:“好了?” 无双也跟着看了一眼霜天晓角。 霜天晓角只轻轻“嗯”了一声。 鹤冲天满面怀疑,皱起眉头,但倒没再口出不逊。 无双也不觉何处有什么异样,许是因着此时灵力被封,五感不敏。但……无双霍地抬起头来,仿佛是有丝异样的波动! 那天……不,那更好像是不知从哪涌出来一片水……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无双眼看那朵朵亮黄色的云竟陷进了深蓝色的海水之中,又有成群的游鱼在云层之间穿梭,乍看像是这淡紫色的天与不知何来的海融在了一处,还道是海市蜃楼虚妄之景,继而惊觉不对,那咸涩的海水几乎是汹涌而来,瞬息便将这片山头连她们一起淹没。 浮沉浮沉,真正像是在一片海里。 无双张口便灌了一嘴海水,呼吸便呛得无法喘气,头晕眼花间费力挣扎着往水面上游去,余光瞥见似有一团光球晃晃悠悠飘了过来,还不及多想整个人便被拉入其中。 登时包裹周身的海水悄然而逝,耳畔嗡鸣消失不见,无双猛地翻过身呛吐起来,直咳了个昏天黑地,才勉强缓过一点劲来,拿眼看了看衣不沾湿的霜天晓角同鹤冲天,心中一派清明。 不是了,不是了……这片深蓝的海,决不属于原来那处秘境。 魔气织起的光球上浮出了海面,这里的天又是蔚蓝无际的天,云又是洁白飘渺的云。 无双随着那海浪起起伏伏吹向岸边,心里的惊涛骇浪眼看滔天。 比起开启秘境,如今这一手重叠起落,更可谓惊破天地扭转乾坤。看来这一场,是真个要闹得天翻地覆不肯休了。 -------------------- 第三十三章 * 鹤冲天四下张望,语气里也带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激动劲儿,“那是什么?刚才那是什么?” 霜天晓角瞧了她一眼,“秘境。” 鹤冲天给她噎了一噎,倒是没发起火来,“我知道是秘境,我是问你怎么做到的?你做了什么?” 霜天晓角双手轻轻一扣,“秘境和秘境,放在一起就是了。” 鹤冲天脸上又出现了无双这几日常见的恼怒,眼看就要爆发的关头却再次咽了下去,“罢了罢了,反正是好事。接下来呢,你还要做什么?” 霜天晓角道:“再叠几个。” 鹤冲天奇道:“有什么用?” 霜天晓角看了无双一眼,却不答了,“你现在要出去么?我告诉你界门所在。” “那也不急,跟着你瞧瞧热闹也好。”鹤冲天望向一望无垠的海面,忽地记起一事来,猛然回过头向霜天晓角迈了一步,看着似是还想要伸手把她摇上一摇,“扶摇那几个老东西,当真死了吗?” 霜天晓角点点头,“死了啊。” 鹤冲天犹还追问:“当真?” 霜天晓角面带疑惑,“你不是想叫她们死?” “当然!”鹤冲天紧紧盯着她,“可你只是将她们送进了秘境罢?” 霜天晓角道:“是啊。” “……是了,一定是凶险至极的秘境是不是?” 霜天晓角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指尖隔着光晕点在海面某处,“那是什么?” * 那光束冲天而起的瞬间,重霄便若有所觉。 “师姐……会不会是师姐?”疏星捏着手中纸鹤,不禁生出几分冀望。 千秋岁道:“去看看就是了。” 重霄有点犹豫,她那般伤势,还能妄动魔气么?但若要带她同行,她又委实不大敢张这个口。 千秋岁却有所察觉,转头看了她一眼,“看我做甚?” 重霄一时语塞。 千秋岁也不耐烦等她回话,招手示意方寸天过来。方寸天便乐颠颠地捧着泥巴跑向她,被她一指点在半步之外,冲重霄道:“你带着这娃儿。”自己则走向疏星,“你带我一程。” 重霄大感意外,估不到她会主动开口。 疏星也有一刹诧异,但终究是念无双心切,二话不说便召出西阿,“前辈请。” 千秋岁微微点点头,踏步上去,甚是自然地抬手搭住疏星的肩。倒是疏星被这举动弄得浑身轻轻一颤,灵力断得一下,险些当众出了个丑。 幸好是平日里经师姐练过,到底显得处变不惊,带着这位魔尊前辈驰入云海。 第52章 那光柱瞧着不远,其实不近,半途中又已熄灭不见。重霄只得循着方向往前飞去,还得分神打量云下动静,但……似有水声? 重霄蓦地抬头,只看云海无端翻涌,忽有不知何来的大水灌下,将这云雾山峦都冲得七零八碎。 她才抬手掐诀要撑出个灵力法罩,身前那小女娃却忽地扑腾起来,一个矮身便从她双臂之中滑出,竟是义无反顾地回身扑向了疏星。 不,她当然是冲着千秋岁去的。 重霄收了剑,于巨浪中翻滚起伏间,看见疏星也艰难地撑起庇护,并试图去拉那小女娃一把,但终于还是失之交臂,倒有灰蒙蒙的魔气忽地将那二人笼罩,再往下她便被又一个浪头掀翻,连疏星也都不知所在。 * 鹤冲天凑过去瞧,见那海面上起起伏伏,露着黑黑圆圆的一团,倒像是个人头,“是个人罢?追得真紧。” 霜天晓角又看了一会儿,“越来越近了。” 鹤冲天嘴角勾出冷笑,“捞上来杀了吧。” 霜天晓角点了点头,真个在那人越来越近时伸出手去,将其捞进了光球里。 鹤冲天瞧清了那人模样,咦了一声,面上戾气倒少了一些,“哪来的小娃娃?” 那当真是个小娃娃,眉目如画唇若涂朱,在海水里泡了不知多久,也是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鸡。但最叫人瞩目的还是眉间那一道指长的红线,鲜红似血,莹莹有光,怎么看怎么瞧,都似是生来带点邪气。 无双更觉得有点眼熟,但她又晓得并不曾见过这样一张脸,但还是……有些眼熟。 那女娃在瞪着她,双眸里明明白白是带着怒气和怨意。无双起先倒不觉得冒犯,想这该是冲着鹤冲天同霜天晓角去的,毕竟被人拎着脖子拎起,又被人看货品似的挑拣打量,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她一直这么瞧着,又让她莫名有点不安起来。 鹤冲天戳了一下她的脸,“长得还挺可爱,送给阿桂,他应该会挺高兴。” “她魔气有点怪。”霜天晓角皱皱鼻子,将人在半空里转了一圈,衣领顺势被拧成了麻花,一泄力时便又转了一圈,那女娃的眼神便更不善,但终于是从无双身上离开。无双也不禁悄悄地松了口气。 “怎么?” 霜天晓角将女娃放在地上,“似乎有点尊上的味儿。” 鹤冲天面色一变,“那还是杀了吧。” 无双面色也跟着微微一变,忙不迭低下头去。这样一说仿佛是有点像的,那股子神气神态,是有一些相像。但这可能么? 霜天晓角道:“留着也行。” 鹤冲天深吸一口气,“万一真是呢?” 霜天晓角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不是正好吗?” 鹤冲天沉默了很有一阵,而后道:“行。” 两人不再说话,在海水起落中静静飘了一会儿,霜天晓角又看向那女娃,眉头仍是微微地皱着,好像是想不通什么事,“还是有点怪。” 鹤冲天忍不住道:“以绝后患,杀了吧。” 霜天晓角自顾自地摇着头,“魔气很强。” “多强?” 霜天晓角指了指自己,“大概跟我差不多。” 鹤冲天再次陷入沉默,双手捏拳,忽然跳起来在那光晕上重重锤了两下。 无双竟难得与她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心情,所以这个女娃娃……这位修者,有着超凡入圣的实力,还疑似同千秋岁有关联,而她们只怕已跟千秋岁结成死仇。如此,她讲起这些,还像在讲今天是个晴天。 不过……无双视线移到那女娃身上,若她真有这般实力,又怎会安安分分由着霜天晓角摆布? 只见霜天晓角忽然抓起那女娃的手,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倒是有了点笑意,“有点意思。” 鹤冲天见状皱起眉来,“心智不全?天生的?走火入魔?” “……”无双一时觉得她怕不是患有眼疾,那女娃脸上明晃晃的怨念,能是心智不全? 但看清那女娃手上的一团泥巴,无双又不禁陷入沉思。 在如此狂风骇浪中,却要用魔气护着这团瞧不出形状、但又的确是有形状的泥巴,不是心智不全,似乎也很难有别的解释了。可方才又……到底是谁眼花?那怨气,总不能是对着她的罢? -------------------- _(:」∠)_ 第三十四章 * 无双再去看那女娃,就见她已是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打开霜天晓角的手,护着自己那团泥巴宝贝,瞧鹤冲天的眼神也是凶巴巴的,但与方才那种却太不相同,是一种小兽般直来直去的不喜和憎恶。两相对照,倒好像方才真个是她的错觉。 鹤冲天皱着眉头,“怎么办?” 霜天晓角随手在道袍上抹了抹,“都行。” 鹤冲天默了默才道:“界门在哪儿?” 霜天晓角一指那远山之巅,“翻过两座山去,有个山谷,谷里有片石林,一看便知道了。” 鹤冲天嗯了一声,道:“那就此别过。” 霜天晓角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挽留,任着光球随波漂流到岸上,便就收了神通,一行人俱都脚踏实地。 鹤冲天当即拽了无双一把,提步就走。无双倒忍不住去瞧那小女娃。 沙滩湿软,一脚踩上便留出个深深的窝来。那女娃似是很觉新奇,毫不留恋地丢了手中的泥巴,来回在沙上跑来跑去,中途还跌了一跤,也只顺手抓起一把沙往天上扬,玩得实是不亦乐乎。 第53章 霜天晓角也在瞧着那女娃,若有所思。 无双拖着脚步,她当然不愿跟着鹤冲天走,一来是受缚神丝束缚,仍没寻出破解之法;二来是不知霜天晓角所谋为何,但能操弄秘境,已与神工无异,对修界总不是什么好事,跟着她或许还能寻得几分端倪。 但她却也受人之制,身不由己走得两步,忽听后头又有动静,却是那女娃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鹤冲天也转头张望,见状大是恼怒,向霜天晓角喊道:“你不是要留着她?” 霜天晓角道:“不留也行。” 鹤冲天攥起拳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转身继续走。 那女娃也继续跟上,就走在无双身边,时不时偷偷扫她一眼,那模样却也不像心智不全,更似神智初开懵懂之初。 无双心里一动,倒是想起师妹师弟们初来乍到的时候,试探张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答道:“方寸天。”口齿清晰伶俐,且分明听得懂她所问。 鹤冲天也听在耳里,有点惊奇,“不是个傻的?”站住脚步转过身来,打量的视线在女娃身上一转,又盯着那眉间血线看了一会儿,“确实有点意思。” 那女娃不高兴地瞪了鹤冲天一眼,小小眉头紧皱,血线隐隐发亮,忽然张手冲她扬出一把沙去。 鹤冲天登时大怒,挥袖遮挡的同时踏步上前,准备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一点教训。 然那女娃动作竟比她更快,不退反进,一步迈出,手间乌华闪过,那懵懂之态自是刹那消弭无踪。 无双眼见得鹤冲天自原地消失,身影很快在几步之外重现,有一缕鲜血自她胸口透出,很快整片衣襟都被殷红染透,面容因疼痛而倍显狰狞,“你……真是你!当真是她!” 转眼看霜天晓角仍是事不关己地站在原处,连表情都不曾变上一变,当时气火攻心,眼前几乎一黑,厉声喝道:“霜天!” 霜天晓角终于有了反应,“你还好吗?” 无双心道那瞧着便不像好的,这话真个是在火上浇油。果然鹤冲天闻言愈发气急败坏,一面躲开再度冲上前来的方寸天,一面大声吼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快来帮忙!” 霜天晓角“哦”了一声,慢吞吞往腰间解下笛子,还不及吹奏,那女娃就在沙地里打了个滚,舍了鹤冲天,却是冲着无双来了。 “走。” 那轻轻一字撞在无双耳边,无双按在剑柄的手终究没动,由着她拉起自己踏入眼前忽起的一团魔气之中,只闻风声猎猎而起,不过须臾魔气散尽,现出一片盘虬缠绕的藤林。 方寸天发出一声欢呼,飞跑过去跳上其中一根粗长藤蔓,便当作秋千自由自荡起来。 无双视线随她移动,刚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随即便又顿在脸上。 那黑衣少女不知是几时出现在那里,抱臂倚住一株藤树,正直勾勾望向她。形容比往日稚嫩,但眉眼间冰霜凛冽,又决不作第二人想。 无双说不上她的眼神,她也不敢去看,但又不得不看,话也不知是怎么到了嘴边,“不想此地得遇魔尊……” 千秋岁哼笑一声,“装什么糊涂,你早就认出我了吧?” 无双忙摇头道:“魔尊手段高明,我实是眼拙……”她的确是没有认出来的,自然是有怀疑,但转念便知那又怎么可能?是以当然是没有认出来的。 千秋岁忽地踏出一步,无双不由想要退后半步,虽未实在地退出去,那避之不及的情态却无可掩饰,千秋岁见状又是冷笑一声,“我倒有个法子。” “我不明白。”无双的确是不明白。她只说得这一句,便又不往下讲,不由叫人抓心抓肺——什么法子?又是治什么的法子?想了一想,又不知不觉地走了神。她瞧着像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但若真是毫发无损,方才又何必带着她走?方才又是怎么回事,一体双魂么?也不对,那女娃娃仍是她自己。再说回来,为什么突然对鹤冲天动手?她两个会追过来罢? 千秋岁再度往前一步,双眸灼灼,仍是盯在无双脸上。 无双猛地扯回思绪,自觉坦然,然则对视之际,不禁纳罕缘何那般漫长,时间怎地仿佛停滞。但她总不能先移开视线,她讲那句话是诚心的,她是真的不晓得不明白。 “仙门无双,哼。”千秋岁嗤地一笑,“如何又与魔修为伍?” 她不顺着原来的话讲,无双也不多问,“人生在世,有时身不由己。魔尊可能事事如意么?” 千秋岁反问道:“你觉得呢?” 无双谨慎斟酌着开口:“我从前听过一句俗语,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放之修界却也相似,诸位同道虽多怀着行侠仗义的心思,也难免有别样声音。我想以雪域之广,魔尊烦心之事,怕也不在少处。” 千秋岁仍是抱臂看着她,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瞧不出是什么心思,忽然淡淡道:“我中了暗算。” 这可实在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无双多少有些棒打临头,不知所措。 千秋岁面上挂着一个冷冷的笑,“扶摇七字言杀阵,为对付我,真是煞费苦心。”伸手在左肩上一点,“受了一掌化骨绵绵。”又抬抬右臂,“方才那个不言不语的,斧头砍起人来倒不含糊。”转过身去,忽地脱下外袍,无双猛地闭起眼睛,只听她接着道,“扎了几朵琵琶花,没数过来。” 第54章 无双将双眸睁开一线,却见那内袍上果真裂开几道巴掌大的口子,形似花苞,当是相见欢的手笔。疼不疼?定然是很疼的……只是,只是……经这几大魔君联手施为,她仍旧这般站在这里…… 千秋岁拢起外衣,转回身来,“是了,我还没有谢你,那……” 无双道:“那不足挂齿。” 千秋岁似笑非笑地弯了弯眼睛,“你知我谢你什么?” 无双自知着相,“……总归是当不得谢的。” 千秋岁深深看她一眼,倒也没再追着讲下去,“也罢。不过这些也只是外伤。” 无双不觉生出担忧,只见她面上笑意淡去,语气里藏着腾腾杀气,“还有一个最是阴损的……玩意儿,我早晚要抽其筋骨生扒其皮,叫他也尝尝惊惧畏怖、心惊胆裂的滋味。” -------------------- 嗯泥巴只是块普通泥巴 然后看完这章有get到是哪来的怨气嘛 第三十五章 * 她讲这话时身上隐约带出了千秋大王那股子匪气,也叫无双骤然从适才那担忧怜悯中醒过神来,这是雪域之主,魔界之尊,就是不知她曾血洗过大业乾阳宫,单看她底下霜天晓角、鹤冲天这一众难缠人物,便知她若无手段,决不可能弹压得住。 不过这样讲似乎也不全对,若真能压得住时,也落不到今日下场。只是话说回来,众叛亲离,会是为人所负,还是……咎由自取? 千秋岁瞧她半天不作声,又道:“我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无双看了她一眼,不知该怎样接这话,索性便不去接,含糊地嗯了一声,接着道:“此地是否不宜久留,那二位许是会追过来。” 千秋岁道:“也许吧。” 她面上显得没有很在意,无双想了想,倒也觉得是她性情,不然方才也不会动手,“不知魔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也没什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千秋岁抬眼看她,目光中似是隐含一丝希冀,“你会帮我吗?” 无双思绪转了几转,终于道:“只怕是爱莫能助。” 千秋岁脸色蓦地一变:“你的声音……你受了伤!”话音未落时,人已几步上前,不容分说地拉起无双的手。衣袖滑落,那淋漓磨破的手腕同血痕交错的手臂便清晰可见。千秋岁抬手欲去触碰,却又收回手来,“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我、我、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不过是些皮肉伤……”无双试图挣脱出来,但千秋岁用力虽不重,却不容她挣开。 “缚神丝,还有缚神丝罢?你伤她那般重,她那性子,狗咬一口都要咬回十口去,当然是不肯放过你的。” 无双微微一讶,原来她早已晓得。也是难怪,扶摇之事,如何能不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不要紧,我替你杀了她就是,你放心。”说时终于松了她的手,却又在她面上凝望一刻,轻轻拨开她垂遮住眼的几缕乱发,“等我一会儿。” 无双满心乱麻,此时听了这话虽瞬息间想不分明,却知决不可就放了她去,情急之下一把又抓住她的手,“魔尊不可!” 千秋岁低头瞧了一眼,嘴角掠上一丝笑意,“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魔气便起,将将笼过身形,那唇边笑意却那般鲜明,像是冰雪崖上开出一朵摇曳的花来,无双一时心旌摇动,不禁脱口叫道:“穗穗!” 千秋岁一怔,周身魔气隐去,“你叫我什么?” 无双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正不知如何混过,忽觉心神一震。 千秋岁见她神色有异,忙道:“怎么了?” 无双不答,只是微微抬起手来。那淤青血痕正在飞速褪去,几乎在眨眼之间已是平复如初。 千秋岁当即了然,哼笑一声:“她跑得倒快。” 见无双似是不解,倒多解释两句,“她那三两微末伎俩,偏号称能缚神捆仙,要真是所向披靡,怎不一早平地升天?她原也没有那么大能为,如今受你那一剑,保命的法子都祭了出来,还能困住你,不过是侥幸罢了。想来也是全部心神费在其中,你在她近旁,还能奏效,离得远了,自是奈何不得。” 无双默默记下,原来除过身死道消,还可敬而远之,只是当时受困于人,又焉能刹那远去?“原是如此,但其法虽有不足,万一受制,也难挣破,不知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千秋岁道:“这有何难?我替你杀了她便是。” 无双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千秋岁只得道:“我也不晓得。不过你不必担心,阴阳相生,造化相克,再厉害的法门也不可能全无破绽,何况是区区一个什么破丝。” 无双点点头,心想毕竟是鹤冲天本命所系,总有不为外人道处,只怕还得从其本来琢磨,不过一时也担心不到那里去。如今已是恢复了六七分,也将将够用,该是先回师门,且把霜天晓角一众事报与掌门知道。 只是听她这样讲,到底多感几分暖意,“多谢魔尊挂怀,魔尊若有隐忧,我虽不才,也当略尽绵薄之力。” 千秋岁见她疏离如故,心下难免失望,面上倒没什么表示,“好啊。”言罢,身形忽然一晃,几乎欲坠。 无双吃了一惊,才要上手去扶,却见她已然独自站定,一派镇定地摆了摆手,仿佛适才无事发生。 第55章 那厢方寸天也跳下藤蔓,被千秋岁一瞪,又止住脚步。 “魔尊……” “无妨。”千秋岁语气淡淡,“不过有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遂将雪域结界被破、修魔两界议和等事一一道来,“是以如今,我乃是罪魁祸首。如此,你还要助我吗?” 无双消化了一会儿,把诸事勉强理出头绪,才看着眼前人道:“扭黑为白者另有其人,魔尊不若随我返蓬莱,将事情分说明白,我信世间总有公道。” 千秋岁略略笑了一下,“此乃我清净天家事,来日我自会料理。现下如此也好,不至于乱上添乱,徒有死伤。” 无双微微一震,她原是可以……忍辱负重若此么?又看她容颜稍改颇显稚楚,虽状若无事,却不知内里究竟受了何等阴损招数,还想劝她同回蓬莱设法根治。只是不及开口,忽然心生警兆,蓦然抬头望去,便见一道光束冲天而起,带起四下灵气异常波动,连方寸天都愣愣瞧去,拍起手来。 千秋岁嗤了一声,“又来一次?” 无双猛地转头看她,“魔尊早知其有操弄秘境之术?” 千秋岁稍稍一惊,继而摇了摇头,“我若晓得,我……”半句话却没说下去,“我单晓得她整日无所事事,却不晓得不务正业至此。” 无双暗觉些许好笑,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世人修仙,岂不皆为羽化飞升那一日?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瞧了一眼那冲天光柱,迟疑不决,此时若不跟上,只怕更难知晓霜天晓角背后图谋。 千秋岁似是听着她心声,“不管怎地,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无双仍是为难,紧盯着那光柱,摩挲手中长剑,“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报与掌门。”她虽不知究竟,但蓬莱底蕴深长,掌门师叔见多识广,或许能够得知一二内情。纵使不然,也好早有应对。 千秋岁道:“这有何难?”向方寸天一招手,那女娃便颠颠地跑了来,眼巴巴望着她,等她说话。 千秋岁取出一块留声石,待无双三言两语说明事况,便交与方寸天,嘱咐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等出去之后,把这个交给她们,然后跟她们走。” 方寸天点头答应,捧宝贝似的捧起那块留声石,“我等着!” 无双忽地生出一点犹豫,却是想起这女娃毫不迟疑地扔掉泥巴的光景,在那之前也是这般爱逾珍宝。可事态已由不得她再犹豫,心道罢了罢了,能信得过自然是好,如若不然,擒着正主,一切也自然尽在掌握。 于是掐诀启剑,才要成行,不想千秋岁忽然搭上肩来,“载我一程。”如风疾浪起,身似无凭,双臂又往她腰间一环,“多劳多劳。” -------------------- 嗷终于100收啦 哎:- 第三十六章 * 无双只庆幸自己养气功夫到家,一路上没至于半空里堕下云去。然则触着实地那一刻,仍是不觉极快地收起剑,心知灵气运转无碍,多走几步才回头去看,也还要感慨不知是谁更信得过谁。 千秋岁似无所觉,正在打量四周。 这番又是一个不同秘境。二人落在了异常平整的地面之上——倘若可以称之为“地”的话,放眼望去,方圆百里空无一物。而若是头顶那灰蒙蒙的东西能称之为“天”,这“天”与“地”,更像是一样的造物。 这实在是不多见的。无双想,有点像四面不透风的房间,不太对,该是更像两面无限延伸的墙,又好像也不恰当。罢了,更不多见的该是霜天晓角似乎又开启了一个新秘境。 “你可见过这样的地方?” 无双扯回思绪,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千秋岁前后走了几步,甚至蹲下身戳了戳那无一丝皱褶的地面,“这么光秃秃空荡荡的,好像就只有咱们两个。”说话时抬起眼来看她,眉目仍是清冽,似乎随口道来,又似是别有深意。 无双心里一动。此处不但无声无息,其实竟也无光无亮——那般灰茫茫一片,何来的明暗?既无暗夜,自然也谈不上有光。确是只得她们两个,在这光秃秃空荡荡的天地之间。 千秋岁忽然又道:“若仙境也是这等模样,我却不要。” 无双微微垂眸,“怎地突然讲起仙境?” “你不曾听过么?”千秋岁站起身来,追着她的视线,“民间神话,盘古开天前,世间原是茫茫一片混沌,跟这里岂不是很像?” 无双听是听过,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世人,“是有几分相似,但不知这与仙境何干?” 千秋岁自有一番说法,“仙境岂非是仙人寓居之所?盘古若为仙人,独自住在一片混沌之中,岂不无趣?” 也有三分道理。 千秋岁又问:“你不觉得么?” “许是如此,但也未必。”无双慢慢说道,“世人常说眼见为实,我想唯有登上这天,才知天外是何模样。” “此之谓步天阶?” 无双愣了一下,“算是吧。” 千秋岁有些不悦,“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 无双只得道:“说来惭愧,年少轻狂,总不信天外有天,方才有此妄言。” 千秋岁笑了笑,神情缓和下来,“我倒喜欢这般意气。” 无双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自觉不好多言,默默听她又道:“看来你是非要登仙不可了。” 第56章 她这样一讲,无双倒有些好奇,“曾听人说魔尊为修行故,常年不出雪域,传言或有谬误,可修行之艰不假,日日勤勉岁岁不怠,难道不为一窥天道么?” 千秋岁没有立刻回答,在无双以为她不会开口之际,她却忽然说道:“从前或许是。”声音轻悄,长眉一挑,很快又道,“我倒想请教,仙门无双扶危济困、侠名远扬,我在雪域僻壤之乡都久闻大名,还当真是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再世天尊,却原来只为得道成仙么?” 闻言,无双也不知胸中为何激出一股浊气,“敢问魔尊,求仙便如何?助人便如何?是助人也是求仙,是历练也是修行,愚以为两者原是一体,未如泾渭之分明。” 千秋岁只是冷笑,“仙门行事,真叫人大开眼界。” 无双望她一眼,“魔尊若作此想,我也无话可说。” 千秋岁哼得一声,见无双瞧她,再又哼得一声,张口欲言,忽然心念有感,便见那混沌之中光束再起,只是却又与此前不同,竟是闪了一闪便就灭去。 也在这变故之间,无双已将那三分不知所起的淡漠火气压下,归于平和宁静,“魔尊可要同往?” 千秋岁不答,只是斜眼看她。 “那便请魔尊在此少待。”无双也不多等,说罢唤剑便去,耳边听得风声猎猎,余光扫见千秋岁跟了过来,仍是板着一张冰雪似的脸。 她怎地便就生气?好生无缘无故。无双自觉方才哪句都不似能得罪人,可偏就该出在这言语之中,但若要生气,分明是她更名正言顺。也罢也罢,也无谓同她计较。 无双蓦地按剑止住,毫无疑虑眼前就该是那光束隐没之地。霜天晓角并不似之前已然逸去,却是委顿在地生死不知,而将她团团围在一处的,竟是一头又一头形似狼的妖兽! 粗略数去,约有十数之多。却见那凶狼你挨我挤,有两头越众而出走向霜天晓角,又有一头忽然抬头看来,见着两人,顿时凶牙毕露、毛发皆张,仰天长啸未绝,一时狼嚎四起,似为应和。 无双心中咯噔一跳,狼性凶暴狡诈,又好群居,一旦结仇,却也难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且携了霜天晓角离此是非之地,再做计较不迟。她思虑既定,却不及千秋岁动作之快,数团魔气无声打去,在半途迎上那凶狼口中所吐电光,一击而碎,继而将狼身重重抛起,半空如粉碾没。 见状,数头凶狼齐齐哀嚎,纵身扑了过来。 无双无可奈何,也只得出手。 这群狼虽数量众多,陆续有来,却灵力不足,并不难对付。任由千秋岁施为,再多上千成万,想必也不在话下。但为此耽搁功夫,其实并不值得。 无双只觑着机会,先将霜天晓角抢了过来,正待招呼千秋岁要走,忽闻一声厉啸,隐着藏不尽的悲愤之意。不觉心头一突,轻轻打了个激灵。 千秋岁亦是有片刻凝滞,继而手上不停,轻轻一旋间,便隔空接连扭断数头狼的脖颈,瞧向那空里骤然出现的一头白毛大狼,嘴角勾起一点轻蔑的笑意。 随着这白狼现身,又有数头红狼一同出现,浑身光华流转,龇牙咧嘴间灵力充盈四溢,远非那小狼可以比拟。头狼?无双微微眯起眼睛,步天阶在手间轻颤,竟也激起一点跃跃欲试的战意。 然则对上白狼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红眸,却又不禁心头一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其实也是无趣。 但千秋岁已然迎了上去。 那白狼身形如电,张口便吐雷霆之击,两人身形于空中交错,瞬息间已过数招。 那数头红狼也已疾奔而来,将无双与霜天晓角围在其中,进退配合却也有据。无双怀抱一人,心头又存怜悯之意,自身又有耗损,对上这灵力与金仙相差无几的红狼,免不得少有拘束,不防被利爪划开血肉,背上立刻见红。 四顾皆是茫茫,霜天晓角仍不省人事,短时间怕是离不得此地,这群狼又作性命之拼。 不是杀绝,不能终了。无双双眸一闭而开,心下叹息,捻了个诀将霜天晓角罩住丢去一旁,长剑一挽,未再有留手之分,登时似秋风吹扫落叶,行经之处偃倒一片。 千秋岁于激斗中回首望来,眸光灼灼似有赞赏之意。 忽听那白狼仰天而啸,身势后遁几步,浑身毛发倒竖,双目赤红欲滴。数头红狼随之哀嚎,身上光亮浮现,众小狼亦哀声不绝。狂风转瞬而起,这灰茫茫天地间竟也有惊电闪过,卷荡着灵气汹涌而来。 “不好!”无双往日也见过这般情景,乃是有妖兽不堪为人所执,生死关头燃破内丹求一个同归于尽。 这白狼灵力不知几高,如今一旦求死,只怕难以招架。心中一急,忙喊着千秋岁闪避,却不想这白狼心志既定,动手干脆利落,身形在数息间爆散,那灵力冲击得无双禁不住呕出一口血来,更不论是近在咫尺的千秋岁。 ……近在咫尺。无双蓦地睁大眼睛。她在向她而来。全不顾忌身后那汹涌而来席卷一切的灵气风暴,只管手间汇聚起一团魔气,往她兜头罩来。而眼前一切似在雾里,模糊又再清晰,闪闪再又现现,终于如夜色中最后一盏灯熄灭,皆归于暗。 -------------------- 哎今天遇上点事,更新晚啦 第三十七章 * 天地瞬息又变。无双望着眼前绵延无际的荒漠沙丘,只觉有股灼烫的热气不断蒸腾而来,迫得她竟也忍不住多喘了两口气。然后她瞧见千秋岁,就伏在几步之外,一动不动。 第57章 无双心中一惊,忙起身过去,叫了几声,都不得应答。略一犹豫,便将她扶起揽在怀里,并指点在她眉心。但觉那一点灵力如泥牛入海,再多试探,又觉其元神中似蛛网乱结,魔气胡乱缠绕,忽然直直冲撞而来,激得她倒反呕出一口血气。 无双忙自凝神敛息,收了灵力平复,再看怀中人仍是紧闭双目深蹙眉头,不知在忍耐何等苦楚。心中不知为何,亦是起了一种道不明的感受。 思绪正自纷然,忽听一声叹息,竟与她心境重合,循声去望,原是霜天晓角不知何时竟也清醒过来,正于不远处静静坐着,见她看来,轻轻点了点头。 无双默然片刻,自觉不如开门见山,“魔君意欲何为?” 霜天晓角满脸写着不甚高兴,“休养,继续。” 当真是惜字如金。无双知晓此时身已不在秘境,周遭灵力已是如常熟悉,虽不知何故,但应是出了岔子,想着她之前说法,试探道:“再叠几个秘境?” 霜天晓角一面把胸前的八卦镜翻过来,一面不甚经心地点了点头。 无双下意识眯了眯眼,“再叠几个,会怎么样?” 霜天晓角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无双情知就此怕是再问不出什么,又道:“不知方才是怎么回事?方才在那秘境之中,魔君似乎……有所不便。” “哦。”霜天晓角声音慢慢,“不要紧。” 无双沉默片刻,“当日围攻魔尊,魔君也在场么?” 霜天晓角点了点头。 “那魔君可知,魔尊……”无双低头看了一眼千秋岁,又有些犹豫。若那是她不欲旁人知晓的隐忧呢? 霜天晓角忽然道:“寸心蚀骨。” 无双一愣,“寸心蚀骨?”她竟没有听说过,但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错。”霜天晓角点了点头,“我听说会限制本源魔气,有点意思。但他就很小气,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无双此时顾不得去追究这个“他”是谁,“有何解法?” 霜天晓角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问我?” 无双不禁一哽。 霜天晓角似乎当真有些不解,“是我们一起动手,你明明也晓得的。”她手里握住了不知从哪抽出来的斧头,跟着比划了两下,“我还砍了她几下,不得不说,很有点意思。” 无双低头瞧了一眼千秋岁,她曾逐个指给她看,语气又冷又狠,叫她心生警惕。可如今她耳边听着霜天晓角漫不经心的话,忽而也很想动手做点什么。 “本源魔气被限制了,会怎么样?” 霜天晓角奇道:“你也该有本命法器罢?为人禁锢,会是什么滋味?不过也不一样,想来会比那个难受千万倍吧。” “可她还……”无双猛地住口不语,轻轻将千秋岁放平,站起身来,盯住霜天晓角,“还请魔君告知解法。” 霜天晓角满面淡然,“我不知道啊。”看她手中长剑光华渐起,也不见惧意,“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知道啊?” 无双一时有些发怔。却不是为着她这句话,而是眼前人忽地那么闪了一下。下一瞬再瞧,她还是那样没甚表情的坐在那里,似乎方才不过只是她的错觉。可再下一瞬,她却猛地呕了一口,抬手一掩,那血气便落在了掌心里,暗红带黑,触目惊心。 “你……” 霜天晓角抬起脸来,唇边也染上了一丝血迹。她叹口气,又摇摇头,目光依稀不知落去何处,那神情中似有懊恼,又似有不甘,又带有疲惫,忽而唇角勾起似是想起什么乐事,却随即湮灭如流沙,扬风而去,归寂于无。 竟是神消魂散。 无双都不及探其脉象,再动手想圈住什么,已是只剩些无主的魔气。徒自呆立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且将千秋岁负起,万事千般,总要先返蓬莱。 她虽不知此地位于何方,但以灵识一探,便知南北东西,只奔着去就是。云端风景倏忽晃过,背上的人忽地动了动,虚虚环在她颈肩的双臂亦多几分气力,虚弱的语声吐在她耳边,“夫人……别走……” 无双猛地一颤。步天阶跟着坠下数尺才又稳住,倒逼得那人不自禁将她抱得更紧些,“夫人,这是哪里?我们怎么、怎么在……飞?!” “魔尊莫要玩笑……” “魔尊?什么魔尊?啊呀我晓得啦,夫人又是看了什么话本吧?哎呀,我可不是在做梦吗!” “……”无双只听得心中乱跳,不得已降下云头,原是想将她轻轻放下,谁知才离了她背上,千秋岁便双腿一软,几乎要倒。 无双只得再度伸手相扶,不想她却顺势倒在她怀里,眨着一双眼睛笑着看她,“夫人的打扮真个像天上仙子。” “你……”无双勉力冷静下来,她不是这么个性情,要作弄人,只怕也作弄不到这个地步。莫非是那寸心蚀骨的缘故?乱了本源魔气,也模糊了本心么? “怎么啦?”千秋岁还是笑盈盈的,“夫人不好意思啦?”说着伸出手来,竟欲在她面上捏一捏。 无双自是扭头避开,不理她神情中明显的失落,“你……若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呢?你是何人?” 千秋岁脸上的失落消失了,很是诧异地嘀咕道:“还真是在做梦呀?吓死我了,怪不得夫人变成这样,夫人平时可喜欢同我亲亲抱抱……夫人,你怎么了!” 第58章 “无妨。”无双借机松手后退,她在秘境中原也受了波及,方才受惊之下,一时心神失守,没能弹压得住,这才片刻失力,踉跄半步,竟带得两人一同倒下。此时只觉尴尬万分,急欲脱身。 千秋岁被她压在身下,却不急不躁,倒伸出手又将她脖子搂住,叫她一时起不得身,“夫人不会是故意的吧?”说着用力往上一挺,使得两人身形愈发紧贴。 无双但觉脑中一片空白。 这可……最好……当真是个梦……这一定得是个梦! 可这梦偏不肯醒,“夫人脸红啦?一定是热的罢?我为夫人宽衣……”手已不知不觉间扯上她的腰带。 无双嘭地一下跳起来,跌跌撞撞倒退出十数步去,自己也知此时面上灼热如同火烧,可也不听听方才那是什么话!那人脸上竟还敢有委屈! “我不要做梦了,我不要这个夫人了,我要快点醒过来,我要和夫人去花园里亲……” 千秋岁蓦地睁大眼睛。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在张口说话,为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双着实是忍无可忍,偏却不能一走了之,避过千秋岁的视线,隔袖抓住她的手,灵力探入,心神忽地一震,再度被那混乱的魔气激荡,只觉自身灵力亦隐约有脱缰之兆,一时间不敢再试。 抬眼看千秋岁仍在无声嘟囔,平复再平复方才开口:“你没在做梦,我非你夫人,我虽不知你所谓经历,但此前种种俱是假象,乃是……你遭人设计,方才混淆是非,决不可当真,否则日后定会后悔。你可明白?” 千秋岁始先满面疑惑,继而恍然大悟,最后重重点了点头。 无双不禁舒了口气,心道魔尊到底还是魔尊,于是解去禁制。 就听千秋岁道:“我明白了!我明白的!你方才叫我魔尊不是?那夫……你肯定是仙门高徒,御剑飞天啊!那咱们私定终身,肯定有长辈阻拦。戏里也有写嘛!” “……”堂堂魔尊,究竟是从哪看的这些不着四六的戏文?! -------------------- 第三十八章 * 千秋岁可不觉得自己荒唐无稽,只觉总算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是了,眼前这位夫人可不是她的将门青梅,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仙家门徒。 那当然该是高高在上不假辞色的,如此才像是天仙么。从前那一世,想必就是历劫来的。 但不管怎么样,夫人总归还是夫人。 她瞧着眼前的美人,心里总忍不住要同她多亲近几分,可看见她眼中的抗拒,又晓得此事是急不来的。夫人此时显然不想认她,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一味歪缠只怕适得其反。 话说回来,既然她是魔尊,那必然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可,该怎么做呢?是谁暗算了她? “双双……” 无双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魔尊唤我无双便是。” 千秋岁又现出那样委屈的神色来,不过却是依言改了口,“无双,你刚才说我遭人算计,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无双道:“许是魔尊部下。”便将日前她所讲之事再告诉于她,又添多霜天晓角口中的几句,“外伤也罢,可那寸心蚀骨我却闻所未闻,如今魔尊这般,只怕与其脱不了关系。” 听起来似是众叛亲离,还给人下了那么一种怪毒,千秋岁不觉苦笑:“原来我竟如此惹人厌么?” “……也未必如此,几位魔君只怕别有心思。”无双却也讲不出更多宽慰的话来,“魔尊不必挂怀,日后自有分晓。” 千秋岁听得出她言外之意,心道只怕是夫人也并非完全站在她身旁,沉默片刻,又勉强振作起来,“那我们刚才是要去哪儿?” 无双略一犹豫,“我原想带你回师门。”见千秋岁脸上现出喜色,忽觉这个决定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妥当,“想着师长见多识广,或许有救治之法。” 千秋岁倒不甚在意自己的伤,她如今没什么感觉,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也不曾用过这所谓本源魔气,就说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怕听讲过那等深仇重怨,然从前种种犹如雾里看花,若从此能与夫人一处,又何必纠结那许多过往? “那就去嘛,夫……无双是不是在那里长大?” 无双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不过我想魔尊也有所察觉,仙魔久不两立,日前又结下血仇,如今归于魔尊一身,两界都在追寻魔尊下落,若魔尊随我返师门,未必……我也未必能保魔尊周全。” 千秋岁笑道:“那也没什么,要真有什么,把我交出去就是了。” 无双面色却是陡然沉肃,“无双绝无此意 !魔尊曾舍命救我,我岂能行此忘恩负义之举?” 千秋岁倒吓了一跳,“我……我并非疑你。”顿了顿又道,“我曾……我曾救过你?” 无双神情仍是沉沉,点了点头。 是啊,若不是为她,想必她也不至于此。 适才所言所为,等她清醒过来,不知该要如何自处? 那秘境空空荡荡,谁知偏有那样棘手的群狼? 何况此前若非是她,她仍会在鹤冲天手中。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承恩情,自不当一笔勾销。 “魔尊恩义,铭记在心,我定将全力相助。” 千秋岁忙道:“我信你。”沉默一阵,见无双似是沉在什么思绪中,“那现在……” 第59章 无双着实迟疑,她也不知是当先返蓬莱,还是一如霜天晓角所言,解铃还须系铃人。瞧她现今模样,只怕更是耽搁不得。 千秋岁忽然道:“要不然回我家吧。” 无双微微一怔。 千秋岁接着道:“你也说仙魔两分,而且连你也从没听过那毒术,便是咱们去了,很可能也没结果。倒不如直接去找那罪魁祸首,逼出解法就是了。” “可她们想要你的命。”无双虽不知她口中的阴损人到底是哪一个,但……如若其宁肯同归于尽呢? 千秋岁笑了笑,“看来她们还没这本事。”语气轻描淡写,却藏不去那眉梢眼角的张狂之意。 无双也忍不住笑了笑,“那便去罢。我手中有剑 ,总能护得住你。” 千秋岁看着她,微微一愣。 “怎么?”无双话一出口才隐隐觉得不妥,瞧她如此更是自觉失言。 千秋岁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熟悉……也许是夫、无双你从前对我讲过吧。” 无双却将那前因后果记了起来,只是绝口不提,含混地说了句可能也许,便道:“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千秋岁乖乖地点了点头。 无双却凝滞片刻。 “怎么了?” 无双道:“我不知雪域在哪里。” “咦?” 无双叹了口气,“你……魔尊从前设下结界,隐匿雪域踪迹,许多年来,修界之中无人知晓。” 千秋岁小小哇了一声,“原来我这么厉害?” 无双点头,“魔尊自是惊才绝艳。” 千秋岁忍不住又露出笑意,勉强收敛也总是带出三分得色,“那现在怎么办?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无妨。”无双道,“如今结界被破,想来踪迹已泄,咱们寻人打听便是。” “结界破了?”千秋岁怒上心来,“谁干的?” “许是两位魔君合谋。”无双此时回想,鹤冲天或许是谋脱身,霜天晓角……许是想将事情闹大? 可她又似不是那般唯恐天下不乱,许是另有缘故,与秘境应是脱不开关系。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怕是注定成谜,不过似乎也好,若人人都得操控秘境,天下不乱也乱了。 千秋岁也是思绪万千,不得其解,“她们到底为什么?” 无双一时没有答话。 千秋岁接着道:“我莫非真的很惹人厌?我从前都做了些什么?” 无双回过神来,“雪域久隔世外,一些消息纵是传出,也多添油加醋,不尽不实。” 千秋岁却追问:“那你都听过我什么?” 无双默了一默,这叫她如何张口?“不过杯弓蛇影,魔尊无须挂怀,以后自然知晓。” 千秋岁沉默片刻,忽然冒出一句:“若我不想知晓呢?” “嗯?” 千秋岁看着她,认真道:“若我一直是现在的我呢?” 那你大抵不会为今日事尴尬痛悔了 。无双想,“魔尊若要舍去从前,自可舍去。” 千秋岁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 无双却抬眼望去,若有所思。 千秋岁正想问她莫非是发现了什么,便见面前忽然落下两点流星,却是两个形容出色的白衣少年,一前一后冲了过来。 “真是师姐!” “师姐你果然没事!” 其中一个更是上前抱住了无双手臂,前后摇摇,语气软得叫她听得眼角突突直跳,“师姐,你没事了怎么不回去呀?我们都可担心你了!” 另一个虽不动手,也是殷切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无双,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眼圈眼见得便红了起来:“师姐,你受苦了呀 !” 千秋岁再也忍不住,上手将两个少年往后扒拉。 少年回过头来,才要动怒,又像是才发觉这竟还有个人,且还年轻轻的不似匪徒,当时愣了一下,面上露出困惑,“……是小师妹吗? ” 另一个少年捅了他一下,“师兄你糊涂了,小师妹哪能跟师姐在一块?师姐,是别个宗门的师妹吧?” 千秋岁脑子一热,不等无双开口,已是抢在前头:“我是双双道侣 。” -------------------- 说点题外话。 我其实有点茫然。写文断断续续也写了很久,有反馈但也好像不多。那天无意看到一篇同期的文,数据比我好得多。 我其实也不明白,就好像我始终是这么个不瘟不火的。可能性格是这样子,那么文如其人似乎也要一样? 有时候做梦梦到文下多了长评,又或者收藏忽然暴涨但也多了很多不好的声音,醒过来时也会觉得或许现在这样也不错。但似乎总归也是不甘心的。 哎,很难讲。到底是因为我喜欢的东西本来就比较小众,还是因为我写的就是不够好,当然还可能是兼而有之。 哎,真的好难讲啊。而且最近发现我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自己,我到底喜欢什么呢? 我写东西似乎很喜欢点到为止,我也比较偏好这个,但我作为读者的时候似乎耐心是不多的。 啊不其实我写起来也耐心不多,且越来越没有了。总写着写着就觉得为什么呢,她们是为什么要去争取,是为什么要做这些,是为什么会喜欢谁。可能是因为我本人并没有什么活力和目标嘛?可能是我对感情真的后知后觉? 第60章 . 其实一直也会想这些,不过时常是想到最后又觉得烦了算了,跟自己说写文的时候有快乐就够了(不过我觉得这可能就纯是自我安慰)。既然写出来发出来,肯定想要很多很多好的反馈呀。嗯这是句真话了。我现在比以前诚实一点。 哎算了算了(看吧我就是想着想着就想算了),之前写文的时候也会想写点题外话,比如在完结之后写个感想啥的。但一般是到时候就想算了。所以尽管这段文字也颠三倒四,我还是决定立刻发出去,不然它的下场还是“算了算了”“下次一定”。 . 总而言之,要能看见这里的你,给我点意见建议哇(最好是夸夸)。或者是你们喜欢看啥子呢?我真感觉我赶不上潮流(bushi),就感觉我的点跟大多数似乎真不一样,哎。 剧情流我自觉我写不来,感情流我自觉也写不来(还会觉得有啥意思啊,不就是谈恋爱(走你)) 哎又想算了 好我这个性格似乎也昭然若揭了 . 那最后一句 留下言吧~喜欢的题材、人设啥的 给我点灵感 第三十九章 * 少年只觉自己头上炸开一个霹雳,无助地看向无双,“……师姐,是真的吗?” 无双眼皮也突突直跳,“玩笑,玩笑罢了。” 千秋岁在她注视下不情愿地点头,硬邦邦地附和道:“是,我说笑的。” 少年看看千秋岁,再看看无双,仍是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师姐,这可不兴玩笑的哈。你若是私定终身,獬豸峰……”好像也不能拿师姐怎样。 另一个少年也怀疑地打量千秋岁,“所以这位……道友是?” 千秋岁道:“你们又是谁?” 少年面上的不悦一闪而逝,没有立刻作声。倒是先头那少年揽过他肩来,眼睛笑得微微眯起,“我是师姐的师弟,道号成余,这是我师兄至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仙乡何处?” 千秋岁抿了抿唇,却先去看无双。 无双心绪闪过,但想原也不必隐瞒,便就微微点头。 千秋岁才道:“唤我成双便是。”无双闻言倒是一讶,不禁再看多她一眼。 这眉眼官司落在成余眼中,少年心中疑惑更甚,“原来是成双道友。”这名字在嘴边念来亦觉有些古怪,“倒没听师姐说起过,莫非道友与师姐是近日相识?”至察也双眼望住千秋岁,等她回答。 无双心道不能再由着他们盘问下去,咳嗽一声,“你们两个如何在此?” “师姐……”至察还不甘心,成余先打断他,转头来看无双,“这附近有个浑水摸鱼的魔修,我跟师兄刚解决完,又听村民说最近这山里常有异动,所以过来看看,不想倒碰上了师姐。这里果然有什么不对么?” 无双哪里晓得,不过是恰逢其会。如今才将此地再细打量,原是苍莽无边一片山林,鲜少人迹,间或响起几声鸟鸣,愈发显得深静悠长。 但要说有甚异动,倒并未见得不寻常之处,待要放出神识探察一番,心念忽然一动,便见又有几道流星落下,一眼扫过约有七八个少年,装束打扮一般无异,却是明月楼的生徒。 为首那青年向前来见礼,“不期竟在此地相遇,日前听闻消息,今见道友无恙,风采更胜往昔,我便也心安了。”在他身后,几个少年也跟着纷纷点头。 无双认得他是明月楼首徒,从前也打过照面,抱拳还礼,“多劳长白师兄挂怀。” 长白眉目微舒,绽出些许笑意,“师妹也是为此地来的?” “那倒不是,也是机缘巧合。”无双瞥了眼至察同成余,“不瞒师兄,我还有点事,须得先行一步,这两位师弟,还要拜托师兄看顾一二。” 长白一怔,随即点头,“师妹放心。” “师姐要去哪儿?”至察却是急了,“我们一起。” “是啊师姐。”成余跟着说道,“既然明月楼的师兄来了,这里也用不着我们,我们跟师姐走就是了。” 无双看一眼千秋岁,“随你们罢,想跟着长白师兄历练就留下来,要不然,就接着去做自己的事。” “师姐……”至察还想争取,瞧一眼千秋岁,却是顾忌长白等人在侧,欲言又止。成余也是眼巴巴望着。千秋岁倒是喜形于色,“那我们走吧。” 无双微微点头,只是才要召剑之际,忽然想到或许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同行,不由迟疑顿住。 千秋岁只怕她是变卦,原想要开口催促,但自忖方才说错了话,倒有些怕她生气,心中发急,恨不得似话本里卷出一阵妖风将她掳去,奈何那所谓魔气分毫不听她使唤,正是恼怒之时,忽觉眼前一暗。 无双叹了口气。 不知打自什么时候开始,遇着的事竟是一件比一件糟心。这倒是该去拜拜哪处道场,还是求个符箓洗洗晦气? 眼前这也不知是哪位大能遗府,要说也该是一场机缘,无双却只觉有些应接不暇。 所谓大能遗府,便是古来大能或飞升或陨落后所留,多是洞天福地,灵气浓郁之外,又常有法宝仙器,有时更有道法传承。修仙之人,哪个也不会嫌机缘压身,那等名山大泽不得先机,有时便会往那不见经传的山水之间寻觅,希图有所回报。 但实力足以开山辟府者,往往脾性与常人有异,因此这些个遗府也未必就是风水宝地,内里或有考验重重,或有凶险暗藏,轻松得到传承者少之又少。曾有修士寻访蓬莱小仙遗府,迷失其间足有百载,若今时今日也碰着那么个……无双忍不住叹气。何况她着实也无甚所求。 第61章 千秋岁诧异打量四下,心头惊骇极大,不过是晃眼功夫,眼前竟全然换了天地。这便是修者之力么?移天换日,竟也举重若轻。为免露怯,却没有立刻开口。 明月楼有人已经摆出防御阵势,有人茫然发问:“师伯,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是秘境吧?” 长白面色凝重,少不得同那几个还不经事的生徒从头解释,说得几个少年又是激动又是不安。 千秋岁留心听看,却见其中有个少女懒懒淡淡立在众人之外,似听非听,仿佛下一瞬就要打个哈欠。 忽而二人视线相遇,千秋岁只觉心中微微一震,随之不自觉地皱起眉来。少女倒是向她一笑,那双眼如水雾一般,但只晃过一晃,便又移开目光,不再往这边看了。 千秋岁也不知心中那莫名惑意自何而起,也顾不得再去多想,因着至察与成余面有兴奋之色,已然一边一个凑近无双。 “师姐,想不到这倒有个大能遗府,看样子得有不少好东西。” 无双明白两人意思。这遗府所在之处并非人迹罕至,却到今日才初现世……倒也未必,许是前人悉数折戟。不过不论如何,里头定是有东西的。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带两个师弟试炼一场。 “……成双道友,不想此处竟有大能遗府,咱们之前的打算看来只能暂缓,总得出去才能计较。实在抱歉。” 千秋岁忙忙点了点头,“没事啊,反正咱们在一起就……”见三人的目光一起飘过来,话里只得拐了个弯,“……想来很快就能找到法子出去。” 无双便权当没听见前半句,径直走向长白一行。 长白此时也已安抚完自家这群小崽,看几个少不更事的竟摩拳擦掌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面上偏还显不出忧心忡忡,迎着无双过来,嘴上道:“无双师妹,估不到此地竟有遗珠,也是咱们一番机缘造化,只是也不知是哪位大能留存,师妹这里可有线索?” 另一边却又传音入密,“无双师妹,我此番带着几个小的出门历练,原意只是叫他们长长见识,但这遗府我从未听说,也不知其中凶险如何,若是……只怕难以周全,到时还得师妹援手。” “我也从没听说,许是哪位隐世大能,咱们且先看看。”无双一边答话,一边同样传音入密,“师兄如此便见外了,咱们自当齐心协力,纵有凶险,想也无碍。” “那便先瞧瞧吧。”长白勉力笑了笑,视线落回眼前这黑漆漆暗沉沉的大门,招呼师弟师妹,“知游,顾着点你们师侄,溶月、飞镜,看着点你们师弟,玉魄……济楚,你俩压一压阵。” 他说一句,被点到的少年便应上一声。轮到那少女时,她也懒懒洋洋点了点头,便往后又走了两步。 千秋岁跟着记住了她的名字,转眼却看无双也微微一愣,忍不住凑过去问道:“怎么,你认得她?” -------------------- \(`Δ’)/ 第四十章 * 无双自然记得。 修界之中不乏天才。譬如当年蓬莱小仙,半日引气入体,一年筑基,二百岁下,修至渡劫,霞举飞升之际,才将将过三百,至今仍是一座不朽丰碑。 而这位与她差不多同时入门,筑基不过用了半年,又在当年宗门大比中一举夺魁,风头一时无两,人人称颂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明月楼诸位长老真个拿她如珠如宝,只觉中兴有望,等她渡劫飞升那日,便是光宗耀祖的典范。 可再后来呢?无双眼中望着那个懒散的少女,心里也不无可惜。数十年过去,修为仍在筑基巅峰徘徊,名字渐被众人遗忘,谁也不记得后来者居上,只道是由来如此。听说明月楼上下初时恨其不争,后来绝口不提,却不知今日怎地一道出来历练。 千秋岁不满地侧身撞了她一下,“那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啊?” 无双收回视线,“打过几次照面。” 她这便是不欲多言的意思。千秋岁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多问,只道:“这个劳什子大能遗府怎么出去?会有危险吗?” 无双瞧她一眼,见她当真满脸真诚的求知,心里忍不住要叹声气,倘若有朝一日她都记了起来,那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各位前辈性情不同,设下禁制也多有不同,不过既是自居府邸,也不至于危机四伏,咱们只谨慎些,存着敬畏心,想必无妨。” 说时将两个师弟也瞧了一眼,至察同成余忙忙保证:“师姐放心,我们晓得。” 见无双点头,至察便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样法宝,望空中一抛,口中念念,驱其向前。一路并无阻力,不多时到得门边,于门上轻轻一撞,就见辉光如水纹波动,须臾隐没。而后那两扇厚重的大门,竟就无声无息地开了。 法宝自动飞回至察手中,他心中讶异,回望无双,不甚自信地道:“师姐,门上好像……没有禁制?” 他这件法宝乃是前番秘境所得,唤作“老马识途”,最能寻得故踪旧迹。今日见了这遗府正觉恰好,说不准能来个以假混真,不须惊动便可入门,哪想到那门上竟无半点灵力迹象?门是开了,但未免太过轻易,反而叫人不敢妄动。 明月楼诸人虽不晓得他那法宝确切用法,但眼看无甚异状,也纷纷交头接耳,待要祭出法宝再试一试,又有个干脆抬步上前,却被长白止住。 第62章 “无双师妹?” 无双眉头微微一皱。她也未曾见过这般情景,她所探访的遗府本就不多,或许是这位前辈分外好脾气,愿意惠及后来者?不管怎样,来都来了…… 明月楼中忽有一人惊呼出声,“什么东西?”说时抬起手来,但见自指尖往上竟是红肿一片,不禁满脸讶异骇然。 “是雾。”济楚仍淡淡得没什么精神,摊开手来,食指指尖也现殷红。 确有雾气自众人身后蔓延,沾之便有如针刺肤的锐痛。众人连忙退避,那雾气却紧跟上来,眼见得倒是将人往门中逼迫。 千秋岁左右望望,满不在乎道:“那就进去吧。”说着大步流星走了两步,却又想到什么,退了回来,去抓无双的手。 众人皆是一愣。 无双自是轻巧避过,心情却说不上轻松,只觉两个师弟的视线几乎要将她刺穿,权作无事发生,“既蒙前辈盛情,怎可推辞不入?”缓步向前,抱拳一礼,“那便打扰了。” 想了一想,却又随手掐诀,便有十数个飘飘荡荡的光点照着众人而去,落在身上便就瞬间隐没。 长白拦阻不及,只觉手背一烫,接着一点暖意闪过心头,灵力运转却并无碍处,甚是惊疑不定。 成余瞧了无双一眼,见师姐坦坦荡荡无知无觉,只得出言解释:“长白师兄,遗府里头不知究竟,师姐是怕等会儿万一失散,也好寻人。” 长白微微点头,“师妹想得周到。” 他讲得有些含糊,许是怕拂了他面子,使他不悦。长白却也已明白,这是无双做下的表记。 说来其实不难,他带后辈历练时也会如此,方才只是一时讶异——以他如今境界,若非情愿,谁能这般轻易得手?这个师妹的修为,当真深不可测。想到此处,倒不禁侧头多看济楚一眼,神情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济楚还是那副不知所谓的模样,直叫他更添几分憋屈。 无双却不曾多留意这些,她已抬脚迈过门槛。 千秋岁紧跟着她进去,只怕落下半步。 至察哪肯示弱,拉着成余一同迈上台阶。 明月楼诸人看看长白,长白情知进退无路,再不放心也只得道:“跟紧了。” 众人当时纷纷上前,不过刹那光景,便就迈过那黑沉门槛,身形跟着一晃,被那自然闭拢的大门关在其中。 视线却骤然发亮,眼前分明一片白昼青天。长街熙熙攘攘,人流交错如织。 身后有人小声嘀咕:“这是幻境吧?”“我们不是刚进大能遗府?”“这些是活人吧?”“有点奇怪。”“废话……” 成余凑近无双,“师姐,不是时世装束。” 无双点了点头,对小师弟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眼前众人服饰确实有所不同,袍袖更宽,颜色更少,而那些视线也往她们身上来,木木呆呆,若非能感知到呼吸如常,倒似是泥胎木塑。 她一时也猜不准这是何所在,回望千秋岁同两个师弟都在左右,心念一转,明月楼那一众也不曾少人,就也安下心来,无非见招拆招。 “是仙人,仙人!”木偶忽然活转,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仙人!仙人!” 明月楼有个生徒吓了一跳,不禁往长白身边凑了凑。 原来只是太过讶异,方才呆住? 长白行走世间,也有这般被人欢呼拥簇的时候,但仍是难以适应,只觉手麻脚麻,恨不得当时腾空而去。几个师弟师妹还好,那几个小辈回过神来,倒显得又新奇又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成余悄声道:“像是活人?” 至察跟着点头,“像,但也不一定。” 成余道:“幻境的话,多是考验道心罢?不知会是什么?” 忽然被无双瞧了一眼,这才打住话头。 两人一番嘀咕也都落在长白耳中,只觉蓬莱门人确有所长,不禁心念微灰。 忽闻锣鼓声起,人群很快让出一条路来,当先一人尊荣俨然,是个官员模样,“仙人下降,实是我百姓之福!万请移步府衙,能蒙仙恩降下仙旨,实是我百姓之幸!” 长白看向无双,凭他本心自是不肯染这凡俗,但如今却极可能是身处幻境,不知如何破局。无双眉头微蹙,忽听有一人道:“那就去吧。” “济楚?!”长白再想不到她会主动开口。 济楚笑道:“除魔卫道造福于民,本就是修者本分,不是吗?” “仙家慈悲。”那官笑眯眯的,侧身礼让,“请。” 两旁锣鼓开路,无双瞧了济楚一眼,没说什么,只默默跟上去。千秋岁自是紧随其后。一行人零零落落,很快到了官衙,分别落座,听那官员讲说,才知原来此地当真有妖魔肆虐。 明月楼有个少年一听就急,当即就要去为民除害。却被那官员拦下,道是妖魔每在月圆之夜才会现身,明天正是月圆,只请几位仙家今日好生安歇,明日一举功成。 说罢又献礼献宝,众人自然推辞不受,那官也没勉强,安排下人听差,方才自行退去。 “如此看来,题眼就在那妖魔身上了?” 无双瞥了那说话之人一眼,认得是明月楼新一代门徒皎皎。方才匆忙,倒不及一一照会,如今才相互道过名号。这个师侄今年方才二十岁,却已筑基一年有余,长白言语之间不无自豪。 确实生着一副聪明相,无双不觉点了点头。 第63章 皎皎留意到她神色,有点高兴,不禁将腰板挺得更直,“我想……我也未必说得对,就是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找人再打听下,也不能只听那官人的话。” 成余却悄悄翻了个白眼,他是晓得济楚的事的,回头还得多鞭策师妹,决不能被比了下去。 “师弟说的没错,明天我跟师弟去吧。”说话的也是一名小辈,唤作扶疏。 长白自觉欣慰,却不敢当真只叫这两个小辈出门,此地看来虽是风平浪静,可谁也不知其中暗藏何等凶险,点了知游跟着,又觉得也该问问无双意见,才转过头来,却见她正被人灼灼望着。 “无双,我有点累了,能陪我去歇会儿吗?” 话音并未放低,叫人听得清清楚楚。长白脑子里嗡的一响,这难道是无双师妹的道侣么?他本来只当她也是蓬莱的师妹,成双么,同无双也相像,同成余也相当。但这话讲来着实是……是哪里有些不对的。 不过……那少女生得着实好看,相貌确实也称得上一句般配,就不知实力如何,他倒有心一探,又觉得未免冒昧,终于是按下未动。只是……他忍不住又看了济楚一眼。 无双被十来双放光的眼睛盯着,心里不免发麻,面上却无表情,很是淡然地起身。 只要立身持正,何惧蜚短流长? -------------------- (ェ)挨 第四十一章 * 千秋岁望住她,笑了。本想得寸进尺伸出手去,要她拉自己起来。无双却仿佛有所预料,已然背过身去。千秋岁无可奈何,只能跳起身来,跟着她行出大厅。 明月将圆,天光澄澈。无双低头看着那追在自己身侧的影子,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随手掐起一个隔音诀,“魔尊再不收手,来日必会后悔。” 千秋岁道:“为什么?” “魔尊今日绮念,皆非生自本心。”无双只得把话说得再明白些,若不然她不知还要在众人面前做到何等地步,来日若是恼羞成怒,岂不是牵累罪过?“无极宫有一宝,名为水月浮生,此前魔尊为人算计,便是入了这水月浮生境,其间种种皆由魔尊心意所化,唯独我……闯入其中,是个变数,于幻梦里算是一真,所以阴差阳错,倒有了几生情缘。可那到底不是真的。” 千秋岁沉默。 无双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得继续道:“今日魔尊又受重伤,魔气混乱之下,心绪也生错乱,待到养好了伤,那时一切又不一样。”她听她许久只是不言语,也不匆忙脱身,只静静等着,看着脚底那团恍若交缠的影子。 千秋岁忽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今日才是我本心呢?” 无双一怔,终于抬头看她。 千秋岁双眸灼然如星似月,“便是幻境里我也要你作我的心上之人,你还说我重伤是为救你,倘若真是如此,我一个惹人嫌到恨不能除之后快的魔头,若不心念你,为何如此?且不说这个,你总是什么都记得的。那你对我,究竟是何想法?” 无双被她注视,不知为何,但觉周身滚烫,忍不住抬手想掐个清净诀,欲图添上几分清凉,不防手忽地被人握住,一时望去,灵气几乎失序,“我自是感念魔尊恩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魔尊放手。” 千秋岁果然如她所言,后退半步,忽又笑了,“我以为仙人断情绝爱,原来竟也会脸红心跳。” “修仙之人也不过三孔七窍,肉体凡胎本是一般。”无双心意烦乱,也不知是否该怪自己修行不到功夫,可若非要这样讲,眼前这位魔尊才是天方夜谭,一个震慑雪域的魔头,怎么在口口声声同她讲情爱?“或许真正修至天仙,那时方有不同。” 千秋岁哑然失笑。 “怎么?” 千秋岁道:“没什么……所以,你中意我,不是么?” 无双默然。 千秋岁只当她默认,“所以纵然我不中意你,你也该想方设法让我中意你才是。” 无双瞥了她一眼,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是真的开始纳罕,她为何能这般笃定?“我也不晓得,没人说过的。什么叫作中意?” 千秋岁终于被她问得怔了一怔,继而恍然笑道:“也没人教过我,可我觉得很容易懂。”她忽然上前,不及她有所反应,已是下了城池。 那时似梦如梦,今日却是万分清醒。双唇相接,柔软清甜得不可思议。 无双灵力猛然迸发,却还记得她现今一如凡人,只震得她退出两步。 千秋岁分毫不觉,舔了舔唇,笑道:“你看,我就说很容易。” 无双定定看着她,良久也只得一句:“……你会后悔的。” 千秋岁轻哼一声,双眉有点讽刺地扬了扬,满不在乎道:“那是我的事。”说着她再度倾过身来,双手与她十指相缠,将她抵在墙上,凑在脸边流连轻吻。 无双叹了口气,实是不知一切怎地会到如今地步。梦中那一世里,也不曾有这样的耳鬓厮磨罢?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还是该怪那些不着四六的话本罢? 呼吸声渐渐急促,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她的,只晓得不能再这般继续下去。所幸她七零八碎的念头里还记得那道法诀,看她眼神迷离终至沉睡,才用力将她抱起送回房去。 放下罗帐,无双忙忙转身出去,便见成余和至察并肩站在走廊上低声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打住了话头,神情颇有点复杂,“师姐。” 第64章 无双总不好在师弟面前露怯,且先端正神色,“怎么都出来了?” “也没什么好讲的。”成余边答话边偷眼打量她,“长白师兄说一天下来大家也该累了,让我们早点歇着养精蓄锐。对了师姐,那位道友……” 无双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成余与至察对望片刻,脸上绽出个灿烂讨好的笑,“我们就是觉得师姐不缺人喜欢,她且得排着呢。不过要是师姐喜欢,那就没问题了。师姐喜欢她吗?” 喜欢么?无双也不晓得,只知不该不当,亦不会有甚么结果,那便无所谓喜不喜欢,“我以为我是个铁人。” 成余噎了一下,随即伸手拽着她的衣袖晃,“师姐——这个事儿到底能不能过去啦?那不是四师姐同你开玩笑嘛。” 至察也跟着他学,“师姐——” 无双并不为所动,只静静瞧着两人。 成余乖觉,自知是再问不得什么,佯装懊恼,“好好好,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不说这个。师姐,我和师兄刚才商量着,想先去探探。” “也成。”无双道,“不过要小心些。这里的确有点古怪。” 成余道:“师姐放心,我们有分寸。再说现在也只有这么个线索。” 至察道:“不过真是奇怪,我从没听过这样的遗府,倒是听说许多阵法精妙,又或者机关重重,那似乎才最像话,自家府邸,哪个也不想人不请自来不是?偏这里像个幻境,要真是考验心境,难道会有传承么?”说着眼睛忽然一亮。 这样想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无双又摇了摇头,“看门守户也未必便要机关阵法,或许是法宝演化出的幻境,无法破解,耗死其中也未可知。” 至察面色一变。 成余干笑两声,“也不至于罢。这样的法宝,我只听说过山河图和水月浮生镜,想来很是稀有,不然无极宫也不会那么宝贝。” “师弟说的不错。”无双点了点头,“天道五十,大衍四九,人遁其一,总没有必死之局。”幻境到底占着一个“幻”字,其间种种,总有破绽。以修者之力,哪里真能造化出一方天地?便是借助法宝,那壶中日月镜里乾坤里的阴阳万象,也要视使用者的能为而定。“不过说起这个,百里沧波如何了?” 至察当即冷笑,“根骨不好,嘴倒是硬,说是受人蛊惑,也是个清白的受害者。真是好笑!是了,师姐晓不晓得?魔界内乱了。” 无双自然晓得,那内乱的结果都活生生的摆在她眼前,可两个师弟这边所知晓的,又该是另一面故事,“怎么回事?” 至察却讲不来那些来龙去脉,推一推成余,“师弟说吧。” 成余遂就讲起那之后秘境暴动、仙魔乱战诸事,“便是前不久,桂枝香同阮郎归打开雪域结界向咱们求和,说什么不忍见生灵涂炭,不肯再助纣为虐。说先前围攻扶摇,都是千秋岁的主意。” 无双眼皮一跳。 “眼下千秋岁失踪,鹤冲天与霜天晓角也下落不明……对了,师姐,鹤冲天怎么样了?”成余其实更想问的是师姐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师姐从来不常讲自己的事,有时问得出,有时却是软磨硬泡也毫无用处。 果然无双依然很轻描淡写,“下落不明。若你们遇上她,能避则避,若避不过……且不听她讲话,或可一试。” 两人都应了声好,成余接着道:“掌门师叔和辟尘宗主召集众宗门议事,决定事急从权,当以诛首恶为上。后来持盈掌门回来了……可怜扶摇满门,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个。” 持盈掌门果真无事。无双倏地想起当日鹤冲天话语,持盈掌门心中最珍重在意的,岂非便是扶摇?她偏却毁了整个扶摇,偏却留得她性命要她眼睁睁看着……何其歹毒!“怎是两个?我记得后山还有几个?” 至察冷哼一声,“余者碌碌,毫无血性,忝列门墙!” 成余叹了口气,将当日大殿之上诸事也都转述,“虽说人各有志,可实在也太软弱可欺!真真是被吓破了胆!倘若是……唉,大局是大局,但为人弟子,何惜此身?我便不信那魔头当真如此可怕,只要万众一心,耗也耗得死她!看那鹤冲天,费尽心机,不也抵不过师姐一剑!” 至察跃跃欲试,“而且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是想借咱们的手清除异己!魔修就是没一个好东西!师姐,不如你去劝劝师叔,咱们干脆趁此机会,一举剿灭魔界!” 他话音落下,无双忽有所觉,抬头望去,但见一轮明月依旧,方才那短暂的触动仿佛从未存在。 成余不甚自信地道:“方才好像……是晃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 至察有点茫然,“什么?” 无双摇了摇头,“确有异象,但也不必过虑。”方才也无甚特殊之处,是旁人做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又或者,是至察的哪句话么?一时分辨不出,只得权且记下,“至于剿灭,说来似是慷慨,实则与鹤冲天何异?雪域久居化外,并无乱世之举,其中魔修,未必皆有乱世之心。掌门师叔说生恩死仇无须勘破,也是个人有个人的因缘果报,若是妄动杀念,徒增杀戮,只怕于修道无益有损。” 她收却笑意,语气分明平淡,却字字敲得人心中警钟作响。 至察与成余一时喏喏低头,回味咀嚼,反视内心,不觉惭愧渐起。 第65章 “但……难道我们就坐视不理?” 无双平静道:“几时让你坐视不理?” 至察不由愣住。 无双也不再多言,“出去时多小心。” 至察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成余只将他一拽,忙忙应是。 两人目送无双回房,才互相拉扯着没入夜色里。 -------------------- 第四十二章 * 离得远了,至察才松开手,放开声量:“所以师姐到底什么意思?” 成余眼珠一转,不答只笑:“师兄是在请教我吗?” 至察愣怔片刻,“你这小子!”便要捣他一拳。 成余边笑边躲,至察哪里肯放,一时追逐起来。忽然成余余光瞥见巷子里似有阴影晃过,顿时轻咳一声,站定喝道:“什么人?” 至察亦是拔剑在手,“出来!” 沉寂片刻,那巷子尽头慢吞吞走出一个人。月白的法袍在月光下泛着微亮,却不是旁人,正是明月楼那众星捧月般的天才师侄,“皎皎见过两位师叔。” 两人心中颇觉尴尬,面上还只作肃然,一个若无其事收了剑,一个甚是自然地接口:“师侄如何在此?” 皎皎却被问得一怔,竟是支吾起来,“我……” 成余道:“你也是来寻线索的?” 皎皎忙点头,“是。” “可有发现什么?”成余也只是这般一问,其实连他二人也不过刚刚出来,想必是寻不着什么端倪的。 果然皎皎摇头,“还不曾。” “那不如与我们一起吧,此地古怪,还是不要一人独行的好。”成余心中只道这便宜师侄怕是爱逞英豪,但到底撞上了,也不好叫他出事。 皎皎视线乱转,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便打扰两位师叔了。” 至察倒也没什么意见,“那妖魔月圆之夜在城中行凶,平日里也定有个栖身之所,想必不会离城太远,咱们不如先去城外找找。” 成余转向皎皎,假意客气半句:“师侄觉得呢?” 皎皎只道:“全听师叔安排。” 三人计议既定,便都召出剑来,往城外飞去。 这城池不大,夜间漆黑一片,阒然无声。城外山连着山,也都隐没在夜色之间,所幸临近十五,月色清辉皎洁,将这片山照得清清楚楚。 至察念动法诀,抛出一盏探灵灯。 这乃是探察灵气的一件好物,遇着灵气浓郁之处便会光芒大作,不过用来寻洞天福地倒差一层,反而寻仙修魔修更胜一筹。此时漂浮在三人身侧,一路始终只是萤火微光。 眼看山形将尽,至察正想着是否该要往更远去,忽然见那探灵灯猛地一晃,放出万道光芒,接着闪闪烁烁,片刻后竟砰的一声散作碎片。 群山间有阵阵嗡鸣,恍若回应。 至察吃得一惊,“不好!” 他还从没见过这等情境,能将探灵灯震碎,难道是因着灵气太盛? 不,师尊讲过,探灵灯本身灵气极低,又无冒犯之意,不会引得反噬,那只能是有意施为! 他们被发现了! 他虽素来自傲,却也不肯于此时莽撞,看成余早已默契退后,回头去叫皎皎,却见那少年不退反进,竟是笔直冲向山间声音来处。 至察又惊又怒,“你做什么?!赶快回来!” 皎皎哪里肯听,“师叔莫惊,待我来打个头阵,试试这人轻重!” 至察一口气冲得胸前起伏不定,“这是他逞勇斗狠的时候吗?什么好门风!” 成余幽幽叹了一声,“我倒是有点明白师姐了。” 至察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成余打个哈哈,“那老规矩?” 至察嗯了一声,已催动灵剑,追向皎皎。 成余摸出一只纸鹤,一点灵气点在其上,放手看其往城池方向晃晃悠悠飞去,方才紧跟过去。 那山林间一片雾气,不见皎皎身形,隐约能听到兵器交击灵气相撞的声响,更叫至察心头焦急火起,才待施法撕破这片浓雾,忽然听得一声惨叫,惊得险些跳起,“这下完了!”两人竟护不住一个新生徒,叫他在眼皮子底下出事,这可如何收场! 须臾那浓雾竟自散去,月光如洗照出一人身形,二人持剑以待,却听皎皎兴兴冲冲的声音传来,“是两位师叔吗?这魔修已叫我杀了!” “他说什么?”至察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向成余,成余也是一脸愣怔,摇了摇头,“小心为上。” 两人持剑行上前去,果见地上躺着一人,黑袍裹身,血气腥气浓重。 至察抬脚踹得人翻了个身,便可清楚瞧见贯过胸口的剑伤,灵气散逸,真正的生机断绝。 成余则在打量皎皎,看他神情如旧,灵气亦是运转如旧,不是被人夺舍,心中讶异真不知如何说起。 师兄弟交换一个眼色,成余道:“师侄果然出类拔萃,为百姓除去一害,功德无量。” 皎皎兴高采烈,“师叔谬赞了,这魔修正在突破关口,受了反噬,我也是趁人之危,算不得什么。” 师兄弟再对视一眼,“既然魔修已死,咱们便去搜搜他的住处,看还有没有其他余孽。” 皎皎并无不可,三人便再次在山间搜寻起来。这次由成余拿出一盏探灵灯,不多时便寻到那魔修巢穴,里头腥气浓重,乱堆着一些魔器骨殖,与此前所遇魔修也无甚区别,若不是心知此时身在幻境,成余几乎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最寻常历练。 第66章 收罗了些灵植丹药,一把火将其烧尽,成余若有所感回过头去,便见自家师姐站在身后不远,瞧着那冲天灵火,默然不语。 “师姐来啦。”成余忙跑过去,“没想到只是个虾兵蟹将,倒烦劳师姐再跑一趟。” 无双微微一笑,“没事就好。”看着皎皎要走上前来,却被至察拉住说了几句什么,便看向成余,“怎么?” 成余嘿嘿一笑,“总是瞒不过师姐。师姐你看,那小子没问题么?是他自己个儿动的手。才几岁的小毛孩啊,竟都杀人不眨眼了。” 无双道:“我来时瞧见了,那魔修不过练气九层……” “练气九层?!”成余不敢相信,“他震碎了师兄的探灵灯!”见无双神色,又道,“那倒算不得什么,但区区一个练气,怎能令探灵灯光芒大作?” “嗯……许是……”无双眼睛瞧着那虚空的夜色,有几分漫不经心,“许是探灵灯坏了?” 成余顿时发急:“师姐你别开玩笑呀,这若是探灵灯都信不过,我们以后见着个练气都得避而远之,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无双沉思片刻,“但似乎能少很多麻烦?” “师姐——”成余没了法子,只得眼巴巴瞅着她。 无双想了想道:“那便是此地灵气分外浓郁。” 虽不怎么站得住脚,这多少也是个解释。不过成余只觉师姐没全说实话,但试探至此,似乎也只得至此了,于是松了口气,“那下次我也去试试,哪里能炸,便在哪里修个洞府好了。” 无双犹豫了一下,“也可以试试。” 成余瞧她神色,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至察与皎皎这时终于走上前来,“师姐。” “师叔。”皎皎眼中还跳动着火光,“无双师叔,你来了。” 成余轻咳一声,“时候也不早了,既然收拾干净,咱们就先回去吧。再说了皎皎,长白师兄总是寻不到你,怕是要担心的。” “啊,是。”皎皎答应着,眼睛却仍然望着无双。 无双倒不以为意,只先自御剑而去。 成余晃过身来,拍拍皎皎肩膀,“师侄啊,你今年几岁来着?” 皎皎不知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我二十了。” “啊,弱冠之年,好年景啊。”成余笑意盎然,看皎皎嘴角也带起笑意,话风忽然一转,“要还在凡间,早该张罗娶亲了是吧?” 皎皎猛地一愣,笑意旋即敛去。 至察接口道:“嗯,我当年五岁便定亲了。” 成余恍然大悟:“对啊,定亲更早。当年是我娘怕我活不长,忙忙将我舍给师尊,不然也早要定亲的。真可惜,不然我现在肯定也有道侣了。” 至察哼笑一声,“就你的脾气?” “师兄莫拆我台嘛,当着师侄的面,我都没讲师兄不好呢。”成余哈哈大笑,随后当真似个长辈那般关切地看向皎皎,“那师侄是不是也有定亲的小娘子了?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讲给别人。” 皎皎望着他,神情里浮光闪动,“我……” 至察摆摆手,“得啦,问这个干嘛?修仙之人谁会念着这些?你看大师姐从来便不想这些,况且真个霞举飞升,那时再说不迟。” “也是,也是。师侄修行不久已能筑基,如此天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自然与我不同,哪会念着这些小情小爱。不说了,不说了,走吧,走吧。”成余再拍拍皎皎肩膀,便哈哈笑着御剑而起。 皎皎原地发了片刻呆,才也召剑跟上去。 来时漫漫,归途却短。一路无话,待三人回到城中,明月楼众人也早在厅中坐定,看着三人带回的魔修尸体和一堆缴获,面面相觑,齐齐发愣。 许久后长白才张口道:“既然皎皎师侄已将这妖人除去,此地也当有所变化,但我不曾有所感念,无双师妹……” 无双也摇摇头,“我也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便就七嘴八舌起来。 “莫非还有别的?” “已经将山搜过了。” “那到底怎么回事?是他不是?” “不如叫那官人来认认?” -------------------- 啊十月的最后一天~ 许个愿望,希望得偿所愿 第四十三章 * 一经去叫,那官人立刻便来。原来城里早看见山头火光,正自惴惴不安,初来时尚还自矜淡定,一看见那地上人尸,面色顿时大变,“正是这妖人!” 长白忙道:“官人可认得准?” 那官人满面切齿,往那尸首上唾了一口,“我那老夫便是丧命他手,我认得再真切不过!”悲容未敛,视线在众人身上绕过一圈,忽然翻身便拜,“诸位高义,救我万民于水火之中!” 话音落时,门外早有衙差民众一拥而进,呼啦啦跪了一地,任是长白等人如何解劝也不肯起身,最后无计可施,只得纷纷御剑,狼狈飞去。 于荒郊野岭围作一团,众人心有余悸,好半天缓过神来,才有人道:“那确实已经除了妖人,为何还没一点变化?” “是啊,我们……我们不会……” 千秋岁于美梦中惊醒,又觉自己仿佛忘却了什么,正是最不高兴之时,闻听这种丧气话音,更就不悦,“急什么啊,不是说那妖魔月圆才出来吗?等到明天可能就有动静了。” 第67章 月圆……是啊,月圆。众人目光情不自禁地都移向了皎皎。可现在已经除了妖魔,万一……万一只能是月圆之夜才能…… 长白咳嗽一声,也不晓得这群师弟师妹怎地这般轻易就六神无主,心中着实无甚欢欣,“咱们等到明天看看便是,或许那妖魔也不是题眼。天无绝人之路,既是试炼,不会没有活路。” 他这样一讲,便有部分视线移开了去,有部分却还在皎皎身上。少年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如瓷白如玉秀,忽然瞧定人群中一人,道:“我年纪小经验尚浅,确实不曾发觉什么,不过师叔也曾出去,不知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将这话讲出来,众人的视线便跟着飘过去,看向那个睡眼惺忪正打呵欠的少女。 长白微微皱眉。 “你出去了?”先开口的是一名叫知游的女修,语气里带点质问的意味。 济楚眨了眨水雾般的眼,“我不能出去吗?” 知游顿了一顿,“你总该先讲一声,大家一道出来,寻你不见岂不心急?” 济楚不答,只笑着瞧了皎皎一眼。 皎皎忙道:“师叔,我原非有意跟着您,只是关窗时见您独自一人在外,实在有些担心,一时情急忘了留信,原是我想得不周,还望师叔莫怪。” 济楚没有作答,仍只是淡淡瞧着他,似笑非笑。倒是另一名唤蟾光的男修出言宽慰:“师侄不必自责,事发突然,哪能想得那般周全。” 皎皎便露出又感激又羞愧的神色,千秋岁瞧着只觉厌烦,“所以你有什么发现?” 济楚转过头,倒冲着她笑了笑,“我看这里像是四州。” 知游闻言跟着笑了一声,“哪里不是四州?” 济楚恍悟般点了点头,“是啊。” 知游嘴角的笑容顿时更多几分嘲讽,长白一个头正两个大,见状且截断她的话头,“济楚师妹,你若发现了什么,还请说出来吧。” 济楚瞧向他,仍是带着没甚精神的笑意,“我也没发现什么,只是想出去透口气。” 长白心头不禁涌上一阵失望。 “不过……”济楚话风忽而一转,“透气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幻境再大,也总不能无边无际罢?” 长白微微一惊。 “所以我就走得远了些。”济楚移开视线,眺望那仿佛绵延无际的远方。星光黯淡,月色正浓。映着少女微勾的嘴角,本该是幅绝美画卷,却不知怎地竟透出些许深沉的冷意。就仿佛那月色里藏了细小无形的钩子,往人心里撕拉牵扯出空荡荡的凉来。 千秋岁莫名有些恼怒,“所以呢?” 济楚不急不慢地道:“越过那座山,也有个镇子,镇上有一口泉,叫山阴泉。” 成余心中忽然一动,“那不是……” 济楚点点头。 “是什么?” 成余道:“是我跟师兄之前去的那个镇子,镇长说镇上有一口天然灵泉,但近年来隐隐有枯竭之相,也想让我们给想个法子。我们本想回去请教莲花峰的同门,不过还没来得及。” 知游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济楚点点头,“是啊,不过是也有这样一个镇子。但若是处处都有这样的镇子呢?” “你什么意思?”至察不爱听这些哑谜,皱起眉来,“鬼打墙?” 济楚笑了,“也不算。” 无双叹了口气,“济楚道友是说,此处无边无际。” 济楚看着她一笑。她倒是常常笑的,但笑起来时那双眼依然似水雾般朦朦胧胧,似醒未醒,整个人便不似个上进的样子。无双想若是自己的师妹也如此这般,心里总是算不上高兴的。 果然长白的眉头仍是紧紧皱着。 千秋岁也不甚高兴地皱着眉,“那又如何?” 成余喃喃:“那便不是幻境……” 玉魄、知游几个脸色亦是变了,明月楼几个新人面面相觑,倒是无知无畏,那也是初次下山历练的女修和月香道:“那是什么?” 长白面色泛白,望向无双,眼中显然也有这个疑问。 无双看向济楚。 “我不知道。”济楚摇摇头,“不过……那口泉眼没干。” 知游沉不住气:“没干又怎样?” 济楚道:“非但没干,反而灵气充沛,涌流不尽。” 知游甚是不悦她这圈子兜来兜去,不耐烦道:“那又……”忽然反应过来,面露惊恐之色,“那些人也不是时世装束。” “师妹的意思……”长白声音有些艰涩,“咱们是回到了过去?” 修界一直有个传说。修界其实有很多传说,那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可等到真有可能在眼前成真,长白又盼着事实并非如此。传说中逝者如斯,却也有件惊天的法器,又或许是秘密的锚点,能够破开时空之隔,带人真正步入那玄之又玄的既往将来。可他们却是毫无防备踏进此处,倘使真是如此,又能如何转回? 千秋岁也感到震惊,“我只知仙人能缩地成寸移山倒海,想不到还能扭转时世?” 知游忍不住没好气地冲了她一句,“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无双张了张口,千秋岁却已然怼了回去,“我方才只是没想起来。可是似幽明录故事?” 无双道:“幽冥录所载,其实更似须弥芥子,化外之地,倒不完全相同。” 千秋岁点点头,冲着她笑了笑,“也是,这儿还是那个地方,不过是改了年景。” 第68章 长白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千秋岁无所谓,“既是修仙,在哪里修炼不一样?只要寿与天齐,将来总会回去。” 长白不禁一愣。她这话讲得算不得错,可沧海桑田,也不知如今岁月,又岂真是这般容易? 无双倒是笑了笑。倘若真是回到过去,那也不失为一个破解之法。 济楚道:“道友豁达,我所不及,只是红尘还有牵绊,师长故旧皆在,纵然修至寿与天齐,来日之来日,也未必今日之来日,实是难以舍弃。” 浮云苍狗,瞬息万变,便真于此地修回将来,也不知究竟是何光景。言下之意,她不敢赌。 长白多看她一眼,心中倒是生出一阵感慨。这个师妹向来万事不关心,今次出来也是被师长强迫,料不到实则这般在意同门故旧。唉,原来师妹不过是面冷心热。 千秋岁轻哼一声,“那就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见众人多是一脸茫然惶惑,长白暗自叹了口气,“现下也只是有这么个可能,未必真就是如此,咱们不可灰心丧气,且稍作休整,等天亮后再同去查探,看看会否有旁的线索。” 他既这样讲了,大家也不再多言,只那几个新人先前那股子劲头泄去不少,一个个有点蔫头耷脑,互相挨靠在一处,倒都没心思再讲话。 无双带着两个师弟坐得稍微远上一点,至察与成余心中也有惶惑,但因着跟在无双身边,倒没有什么太大表现,两人奔波一晚,却也生起困意,没多问几句便挨在一处闭目养神。 千秋岁自是紧跟着无双不放,双眼几乎只盯在她身上,时而露出疑惑之色。无双只怕她能记起点什么,幸而终于没有。 天边不知不觉已见曙光。众人便同启程往那镇上查探,预备打听是何年月,若是隔得不久,还可回山再做打算。 千秋岁听见便道:“若这里真是从前,那会否还有另一个我们?” 无人应她,都当没有听到。众人本都在筑基之上,心急赶路,自是用不着盏茶功夫便过了那山,见农人三三两两正往田地头行去。问起年月,答曰“永丰七年”。饶是至察也记不得是几代前有这么个年号,最后倒是皎皎认出那农具,面色难看,“这是直辕犁,现下百姓都用南州犁,这犁……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了。” 成余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从长白往下皆变了脸色。三四百年! -------------------- 第四十四章 * 三四百年,那便不是光阴一刹。若是修为不得寸进,那便是寿元将尽,也只得困死此处。如何叫人不惶恐兢惧? 镇上人倒甚是热情,见众人远道而来,便把家中仅有的花果茶礼拿出来盛情招待。 只是众人正无计可施,焦头烂额,一行人除去千秋岁又皆能辟谷,自然食不下咽。至察与成余跟住无双,心中从不晓得要怕,有意跟着尝尝这百年前风味。倒是济楚无甚所谓,饮了半杯茶,靠在墙上假寐,惹得长白侧目。 千秋岁也跟着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接着便回过头再看无双,心里总有几分恍惚,仿佛是忘记了什么事。 众人正是心绪沉沉之际,忽又听人惊呼,主家也惶恐要躲,一问才知说是镇上来了妖人,欲要大开杀戒。这下自不能袖手不管,又兼之心中郁郁,倒争先恐后,正要把火气撒在那妖人头上。 一见之下,那魔修也只是个练气七层,都不用长白出手,和月香同皎皎便能料理。 镇上的人才知这一行竟都是“仙人”,登时感恩戴德不尽,又道有朝一日若能杀绝魔修,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和月香连连点头,“我也觉得,魔修实在可恨,从古至今都是一般祸害,真不知道楼主她们为何要和。” 几个同门跟着七嘴八舌附和起来,都说若没有魔修,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一准也是魔修作怪。 千秋岁本想反驳几句,倒不料长白先出声喝止。和月香讪讪住口,面上却还有些许不服。 长白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转向无双,“无双师妹,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回宗门看看。你们……” 无双似从沉思中惊醒,“此处毕竟是异乡,总还是一起更为妥当。” 长白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如若这并非百年之前呢,毕竟眼前这证据算不得一锤定音。 于是一行人离镇之后,便往明月楼方向而去。 一路上又撞着些魔修为祸,倒是停停走走,到了第七天上,又途经一个城镇。 那却是个大城,城墙便宽能容人行走,街巷更是往来热闹。 皎皎忍不住道:“原来百年前人间繁华热闹,也是一般。” 千秋岁嗤了一声,“不如雾虚城。” 无双心中一惊,不觉瞧了她一眼。 “怎么了?” 无双摇摇头,“没什么。”抬眼望去,“那边好生热闹,不知什么缘故?” 皎皎闻言先跑几步,回来说道:“是张榜悬赏,城中最近在闹魔修。” “又来活了?” 和月香摩拳擦掌,便冲上前去揭榜。 长白倒没阻拦,纵使世殊时异,降妖除魔总是不变的修者本分。 无双却又有些出神。 “师姐。”成余凑近无双,“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无双微微低眉,“少了什么?” 第69章 成余一时却答不上来,“我也说不准,但总觉得有点奇怪。师姐不觉得么?” 无双没有答话,只是瞧向揭完榜蹦跳着回来的和月香。 有路人看着和月香手中告示,面带歆羡,“又是仙人吧?” 和月香不无得意地笑笑,抬手掐诀,便于掌心生出一节翠绿的竹枝。立刻有人叫起神仙,很快围簇过来。 成余只觉心中轻轻一撞,仿佛就要想起什么。但却有股大力比这一想更先撞在他身上。 他只觉身子变得无限轻,随即又变得无限重。于仿佛间觑见天边有一道白光劈落下来,刺目而耀眼,顷刻间夺去他全副精神。 * 那光劈裂下来的刹那,和月香释放的灵气尚未收回,得意的笑容仍在脸上。 然后她看见那道光,那样耀眼,又那般刺骨,叫她倏忽间懂得了师傅所谓“有如实质的杀意”,失神的刹那,手中的翠绿竹枝在顷刻间片片粉碎。而整个世界被那光自中间劈开,大地骤然两分,房屋崩裂,连人也劈作两半。 人……血腥气钻进她鼻中,哭喊声响在她耳边,眼里……眼里似乎望着一切,又似乎什么也不曾真正看见。这该是梦,是真正的幻境终于出现了。否则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有人在拼命奔跑,有人在坠入深渊,有人用力扒住裂缝,有人跪下来不停磕头,然后被不知何来的碎石打中倒地。 到处是血,到处是模糊的血肉,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到处是嘶喊和哭泣。然后有人……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的腿。 和月香木然低头,见是方才那个满脸艳羡的叫她仙人的男人。 他口中在喊着什么,满面的绝望,死死地揪着她不放。 她听不见,便本能地俯下身子。然后忽然,嗡嗡,一切声音又真正落回她耳中。 “救……救命……仙人救我,求你……”但他已然断了双腿,鲜血流了一地,气若游丝,生机渐绝。 和月香回过几分神来,忙忙应声,“别怕,我这就……” 这不是难题,她的储物戒里带了许多救命丸药,是下山前师姐给她塞上的,其中正有一枚续断丸,虽做不到起死回生,但续折接骨却是不在话下。 但……和月香忽然愣住,随即心头涌起莫大的恐慌。 为何,为何她的储物戒毫无反应?试过一次,再来一次,那小小的指环仍静静套在她食指之上,仿佛不过是最寻常一枚扳指。 和月香心头发慌,不肯相信。 那人眼中的光辉却在她一次又一次尝试中黯淡了,“仙人,你……你不是仙人么?” 是啊,她是修者,降妖除魔,扶危济困。她不正是高高在上的仙? 只要她高兴,呼风唤雨可灌溉干旱的农田,只要她乐意,枯木也能生春长出新芽。 可为什么,可为什么……一点法术都用不出来了? 和月香猛地后退,一退再退,疯了般地尝试过无数法诀。 她已然发现,不但是打不开储物戒,旁的法宝也一样都用不成,非只……非只如此…… 那男人的尸体被她拖出十几步,双臂却仍死死缠在她腿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你不是仙人吗? 和月香不知当如何是好,她已不知所措。师伯师叔呢?师兄师弟又在哪里?哪怕是……蓬莱那几人还在都好啊。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落下一朵接一朵红色的小花,有一朵便正正自她面前飘下。 是莲,照水红蕖,映日芙蓉。 哪来的? 和月香无措的视线情不自禁追着那红莲,追着它轻飘飘落在脚边,落在那不肯闭起的双眼上。 红的莲忽地变作了红的火,几乎是刹那间席卷燃烧,灼热的烫意顷刻间将那尸身吞噬得一干二净。 和月香骇然退了半步。 痛苦的嘶喊处处都是,燃烧的火人处处都是,她终于躲避起那些轻慢飘落的火莲,胸膛里却也像燃起了一把火。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仙人么?她为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忽有一滴水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吗? 和月香心中一喜,仰头去看,只见一条水龙自云间穿梭,引来的却非甘霖救世,而是暴雨惊雷。 那惊雷闪电似活物般大半在云间吞吐,却有余波落下地来,劈得人如焦炭,屋如累卵。 而暴雨倾盆不绝,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很快淹没她的小腿。 水火无情。 这原本熙攘的、热闹的、富丽的城镇,就在这短短瞬息内变成了人间炼狱。 和月香不知是谁拉起她往前跑去,她只听见长空中有人狂笑,“你们就只有这点手段吗?还不够给爷爷我瘙痒的呢!” 威严的声音自层云之上响起,“困兽犹斗,可笑至极。” 和月香一时恍惚,那、那是……真正的仙人么? 可若是真正的仙人,为什么不顾及凡人死活? “呸!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又一人嘲道,“识相的快些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个囫囵全尸。”话音落时暴雨骤停,惊雷电闪接连不断向云层中狠狠劈去。 云中似隐隐传来一声痛呼,终于现出几道模糊的身影。 中有一人,白衣如雪,长剑流光,漫身灵气流转,宛若神祇。 和月香猛然站住脚步,任怎么牵扯都不肯再动上一动。 第70章 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道光!是他,是他挥出的那一剑! 那不是仙人,那是修为极高的修者,是她从前的敬仰向往,是那样卓然的一剑,所向披靡令人胆寒。 可她此刻好恨! 泪如雨落,恨意疯长。纵然明知蚍蜉撼树,却仍忍不住要作生死之拼。 可她神府中空无一物。灵剑无灵,只作破铜烂铁,握在手中,掷不上天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也是那样的“仙人”么?她也会是那样的“仙人”么? 胸口骤然一痛,和月香低头看去,不知是哪来的冰刃,竟刺穿了她心口。 刺痛从伤处蔓延,她浑身气力如被抽走,双膝一软无力倒地,眼中却还能看见那翻滚的云层,翻滚的天。 原来如此,原来作为凡人死去,是这样的感受。 绝望,愤怒,恐惧,孤独……以及,死不……瞑目。 -------------------- 第四十五章 * “师姐!”成余猛地一惊,先前含着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眼前已是一片茫茫的黑,死亡的阴影却仍笼罩在他心头,总是余悸未消,神魂难定,伸手先去探摸辣辣发疼的后腰。其实灵气游转之下早知并无伤处,可那剧痛却似乎永不肯停。方才他是被人当空腰斩,却至今不知如何遭此暗算。 空洞洞的黑中很快又有了声响。此起彼伏的惊呼和痛喊,凄厉至极。 “啊!” “救命!师兄救命!” “杀!杀!我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灵力!我的灵力去哪了?!” “……” 是明月楼那一众生徒。 成余不知在众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却可想而知那不是甚么愉快经历,眼前也尚未脱险,尽力将心神凝定,往储物戒里取出一盏琉璃灯。拈起法诀,光晕铺开,立刻便引得视线过来。 “你、你是人是鬼?”那是一名叫溶月的男修,与成余差不多年岁入道,此时面色如土,惊惶未定。 “你如何能用法器?”其师妹飞镜接口,“你的灵力没事?” 成余打量二人片刻,“依我看来,两位道友灵气流转,并无异状。” 二人被他说的一愣,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飞镜抬手掐了个最简单的定火诀,指尖果然燃起一团跳动的火焰,顿时又哭又笑,“好了,好了!” 溶月猛地退后一步,闭起眼睛:“灭了,快灭了!” 飞镜不明所以,却也依言吹熄指尖火焰。 成余不动声色,“发生了什么事?” 溶月仍偏头避着飞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莲花好看,那是火莲,沾着便……我死了。”他忽地激动起来,双手捂住头,“我被烧成了灰!疼,好疼!” “师兄!”飞镜试图掰开他的手,但听他一声连一声叫着,脑中闪过几个画面,目光跟着呆滞起来,“我……我也死了……” 成余道:“怎么回事?” 飞镜眼中满是惊惧,“我跌进了那道裂缝……不知哪里来的。我往下掉,我想御剑飞出去,但、但我没了灵力……我、我想抓住无论什么也好,可、可我抓不住!成余道友,我、我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死了。”溶月喃喃,“我们都死了……这儿一定是阴曹地府,所以我们的灵力又回来了。” 成余没有接话。他不觉得他们是真的死了。凡人死后神魂随之消散,修士死后若不施以秘法,神魂也终将归于山河。何来阴曹地府?不过是装神弄鬼。 但有一点却很明白,他们并不是真回到了过去,想必还是幻境之类。而且无论是什么,在师姐那里都不成问题,他倒该先探探此地有何蹊跷,也好给师姐一二助力。 正犹豫是否叫着溶月二人行动,忽然面前又闪出一个人来。右手捂住胸口,满脸惨白如冰,泪痕分明未干,眼中却似燃着一团火,叫人看得心里发惊。 飞镜愣了愣才敢认,“师侄,你也来了…… 和月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忽然间泪又如雨落,“我明白了,师叔,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成余探究地看她,这少女始先多骄傲得意,如今竟也摇摇欲碎,“师侄遇上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和月香咬起牙来,“是他们害得城镇崩塌,害得家破人亡。我、我本不是仙人,我才是始作俑者!” 溶月满脸不解,“师侄说什么糊涂话呢?” 成余若有所悟。 忽然眼前一闪,原是至察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恨骂一声,爬起身来,“……我必百倍报之!” 成余扶了他一把,“师兄,你没事吧?可曾见到师姐?” “没有。”至察摇头,怒意未息,“不过师姐一定没事。” “师兄遇上了什么?” 至察猛地一震,才反应过来,“师弟,你还活着!” 成余笑道:“我还得伺候师兄飞升,自是不敢先行一步。” 至察闻言却不似往常般要加以教训,直勾勾盯着他,“我看你被那剑气劈作两半……”说着说着,就要上手来摸。 成余笑着避了半步,还不及打趣,一旁和月香忽然叫道:“果然是剑气,果然是修士!” “剑气?说起来那确实像。”飞镜倒吸一口凉气,“但竟有那样强的剑气吗?” 第71章 一剑飒沓,地裂天崩,得是何等的修为!他们楼主是做不到,也许三宗那几位掌门有此本事……但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人,竟能禁得住这样的剑气? “是,长白师伯说是仙魔之战。”皎皎眼中光华闪动,语气加重,“六百年前,仙魔之战!” 成余皱起眉:“六百年前?” 飞镜几乎同时出声:“仙魔之战?” 几人将皎皎围起。 “我就说那火莲诡异,原来是魔修干的?” “可他们怎么能在凡间动手?” “师侄这……也是死了?” 明月楼的生徒呼啦啦出现了几个,长白亦在其中,神情颇有几分恍惚。 明月楼的生徒自然围上他去,“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师伯,什么仙魔之战?”“师兄,我们是都死了吗?” 长白并不答言,四下环顾,叹了口气。 那琉璃灯忽又闪了一闪,灵力波动之下,是无双拉着千秋岁出现。至察、成余顿时眼前一亮,齐声唤道:“师姐!” 无双冲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面上显得有些疲惫。抬眼往那四下茫茫的黑中扫了一扫,抬手掐诀,引得金光一层一层如水波荡漾开去,周遭似有什么随之涌动,雾气腾腾裹挟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竟也忘了是已死之身,只是才七手八脚扯出法器,便被吞没得一干二净。不及悔之晚矣,却见眼前竟是天光澄澈,鸟鸣山幽。 皎皎环顾四周,神情古怪,“就这么出来了?” 至察也未完全回神,却听之不顺,忍不住道:“什么叫就这样?你不曾死过一遭吗?” 皎皎给他顶了一顶,“师叔也晓得,那既是幻境,自然做不得真。” 至察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转头去找无双,却遍寻不见,一时惊骇。就见无双身影浮现,仍是牵着那“成双”一同现身,眉心不禁一跳。 “师姐,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也汇聚过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仙魔之争,祸及凡尘。”无双叹了口气,“此地乃是前代一位大能所设禁制,想来是为警醒来者,慎之再慎,慎起争端。” 以如此惨痛之死亡来警醒么?众人回忆其中光景,脸色犹然惨白。 至察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永不挑起仙魔之争。” 众人跟着纷纷点头,七嘴八舌。 “我也决不作那轻启争端之人!” “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 “那便不管了么?”皎皎忽然道,“虽是好心,岂能如意?魔修狡狯凶残,六百年前如此,到今日也是一般,若是束手束脚,岂非因噎废食?” 千秋岁面露讥讽之色,正欲开言,无双却在她之先开口:“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皎皎微愣,“师门既有决断,自当奉行。” 无双淡淡道:“但你心中不服。” 皎皎不言,但神情姿态已然言明心中所想。 和月香满眼茫然,“我也不懂……我也觉得争端不好,凡人诚然可怜,但若放手不管,魔修还是会为害世间,岂不是一样生灵涂炭?咱们动手时远离凡界,或是设下结界不成么?” 意气劲一过,至察也忍不住跟着点头。是啊,避开凡世,永绝此患,岂不是好? 无双道:“那么若是没有所谓凡人,是否便可争战到不死不休?” 几人不由愣住。 “你们觉得,何谓魔修?” 成余忍不住轻声道:“师姐……” 和月香毫不犹豫:“邪魔诡道,戕害无辜。” “即是害人者为魔修?” “自然。” “那也未必罢?”至察发觉有哪里不对,“方才仙魔之战,于凡人而言,皆是恶人。” 无双瞧了他一眼,转回头来,“我再问你,人有阴阳之分,道有仙魔之别。两者孰优孰劣?” “那怎会一样?一是天然生成,一是自取其咎……” “是吗?” “当然!”和月香提高声音,“魔修行邪事炼邪法,走的是捷径,活该要遭反噬。” 无双轻垂双目,微微一叹,“天地有道,因果循环,诚然如此,魔修便不会有飞升之人。” 和月香一时语塞:“那……” 皎皎道:“天生万物,有一二个例,也不足为奇。” 无双没有反驳,只道:“你们修仙是为着什么?” 和月香道:“自然是除魔卫道,守护太平。” 无双视线扫过众人,“你们呢?” 有人跟着喊除魔卫道,有人眼神闪躲,有人沉默不语。长白神情复杂。济楚面上隐隐带了一点笑意,仍是默默缩在一侧,不肯出头。 无双视线转回和月香身上,“那你觉得,护一方太平,又或益寿延年、强大自身,两种目的可有高下之分?” 和月香斩钉截铁:“那当然。一者重于泰山,一者轻如鸿毛。自然该舍生取义。” “那这或许是你的道。但道法万千,因人而异,当真有高低贵贱之分么?” 还要再说时,成余看长白面色不定,忍不住再次叫了她一声,“师姐……” 无双微微摇头,她本也无意再说。道法万千,个人自悟,说得多了未必便是好事。 她虽不再言语,众人却仍是沉默良久,各自若有所思。 “无双道友,今日受教了。”长白终于不再沉默,敛衣一礼,无双连忙还礼。 第72章 随后长白转向明月楼众人,叹息一声,“既踏仙途,终要悟道。你们总有一日,也会寻到自己的道,那时可以多想想今日。” -------------------- 第四十六章 * 明月楼众人虽还面有茫然,但都下意识齐声应是。 长白视线扫过众人,再看无双,心头滋味更是杂陈。 至察素来心大,既已脱险,早将那糟糕故事抛诸脑后,转而念起旁的来,“所以这一遭下来,担惊受怕,最后什么也没得?”眼巴巴望定无双。 无双略一犹豫,掌心一翻,亮出一颗光华璀璨的珠子。 至察顿时兴奋:“我就说师姐出手怎能一无所获。”说时凑近前来,欲待伸手碰上一碰。 无双瞧他一眼,微微摇头。 至察也就止住,瞧她抬手轻轻一抛,便看那珠子浮在半空,左冲右突,忽地直冲明月楼众人而去。 明月楼众人本也在关注这边动静,此时料着是得了宝贝,心中也有歆羡,但试炼各凭本事,也无法多言,何况连性命都是被人救下。却料不到那珠子竟直奔而来,瞬间没入正凝神细思的和月香眉心。 和月香但觉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衣衫褴褛的幼童倒在雪地之中仰望伸来的手,连绵的山野间黑气涌动血流成河,河中倒映的少女剪影与霞举飞升的仙人交织,声势浩大的天雷轰响迎头落下…… 那威压如山海倾倒,刹那之间汗出如浆、面色如土。 长白心中隐有猜测,上前一步,却不敢妄自施为,征询地望向无双,“无双……师妹,这……” 无双神情平静,“应是传承。” 话音落时,小声的议论便起。长白也暗自松了口气。 料不到这个师侄竟得了机缘,今次一番折腾,总归有所收获。但……他又忍不住看向无双,见她面色仍十分平静,心下难免又生感叹。 虽说大能传承自有其意愿,但她分明也可以留待后来,他们受她恩惠,本是决不可能多置一词。 和月香倏地睁开眼睛,神华熠熠,更胜从前,“这……这便是那位大能?”说时心情激荡,望向无双。 无双颔首。 和月香自觉有一股灵气温养神府,隐隐竟有突破之兆,心中岂不知是受了无双惠及,肃衣敛容,郑重见礼,“和月香多谢前辈。” “无需谢我。”无双避过她去,“原是你心中之道与这位前辈相和,方才被选中,但要好生修行,不负初心便是。” 和月香执着摇头,“若非前辈问我道心,我也……” 千秋岁瞧得扁了扁嘴,不耐烦才要开口,至察却先她一时道:“行啦,师侄无需多言,只要好生参悟,便是师姐所愿。” 千秋岁便跟着点头。 和月香经至察打断,也没有生气,仍是双眸深深望着无双。 成余在心里叹了口气,余光瞥着皎皎面色复杂,便又更多叹了口气,“师姐不是还有事么?这位大能实是用心深远,原也无意伤人,何况如今既已出来,更不必挂心我们。” “是了。”无双瞥了眼身旁的千秋岁,还有这么一桩更棘手的等着,千秋岁立时对她笑了一笑,无双收回视线,只在心里叹了口气,“长白师兄,我们便告辞了,还请见谅。” 长白自然不会拦她,此时若不见她,心绪仿佛更能平静。 倒是无双忽然微微一顿,多看济楚一眼,“济楚道友。” 济楚笑意如旧,“嗯?” “没甚么。”无双想了想又道,“后会有期。” 成余暗暗叹了口气。 济楚笑眼弯弯地点点头,“后会有期。” 千秋岁早已乖觉在无双身边站好,等她同两个师弟又再交代几句,等那长剑幻化浮在半空,便欢欢喜喜地自觉踏上,想了一想,最后搭住她双肩。 长剑腾空而起,地上人影远去,连声息亦不闻,千秋岁才觉心情初霁,“你方才怎么不问她?” 无双道:“济楚道友道心坚定,想必不会答我。” “她一定有问题。”千秋岁不甚满意她这回答,“你该问清楚的。” 是啊,其中确有说不分明之处。便是长白修为已至化神,犹然为幻境所迷,虽说此番试炼重在心境,但……也罢,济楚所修之道,该是清净无为罢?若她自己也有那般大起大落,想来不会平静如许。 “你怎么不说话?” 无双回过神来,“魔尊似乎格外留意济楚道友?” 千秋岁打了个激灵,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见她有点讨厌。” 无双沉默,这话她实是接不上去。 千秋岁也跟着沉默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开口:“你真觉得,魔修并非无恶不作?” 对此无双倒无甚迟疑,“道法万千,皆有因果。我想仙魔之别,不若心性之分。” 便是魔修多习阴毒之法,若不施害于人,又有何妨碍?所谓天生魔骨、天性狠毒,又有几分真正是天生天长?行善行恶,还有教化之功。 但世人每每作茧自缚,偏颇积深,似也难在旦夕之间化解。 千秋岁立刻道:“即是你我结缘,也是道法因果?” 无双本自出神,闻言被拉回现境,一时实是十分诧异,委实不知这位魔尊到底是看多了话本故事,还是受伤太过,以至于心念里只记了这一桩事。 第73章 但纵算如此,难道不该是心念报复么? 无言沉默半晌,终于只是轻叹口气。 千秋岁却还是追问不休,“是仙门不许么?可我说咱们是道侣,你那两个师弟也没怎样。” 她还是要一问到底。无双无奈。眼前倏忽闪过那夜的月色,心间不禁轻轻乱跳了半拍。可那终归也不过一个寻常的夜晚,终归是逝者如斯。 “是我……心无此念。” 她心无此念,纵然也瞧过旁人出双入对,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个道侣。若相敬如宾也便罢了,但若时时牵绊,日日相处,着实……着实是有些透不过气。 “为什么?”千秋岁又是如她所料那般不肯甘休,“你不能有吗?我哪里不好?” “眼前情况危急,我实无心于此。”无双自知此时再是说千道万,只怕也难打动她分毫,倒不如另辟蹊径,“可否容后再论?” 千秋岁仍是接着问道:“容后是什么时候?” 无双只得道:“至少待魔尊解得身上之毒。” 千秋岁道:“那时你一定会做我的道侣?” 无双心中一跳,步天阶跟着一晃,千秋岁顺势扑在她身上,犹还不甚心甘情愿地改口,仿佛自己作出天大让步:“好好,一定会考虑做我的道侣?” “……嗯。”无双应承得十分自然,到那时你记起全部,自然避我不及,又或者自此结仇,还谈什么情意? 千秋岁才高兴起来,“那我再等等。但其实我不解毒也行的。” 无双几乎忍不住又要叹气,好容易压抑住了,也不知自己哪里生来的急智,“还不知那毒物有何隐患,魔尊若……若有意外,我……我……”说到最后,仍是讲不下去,思绪急转,又仿佛这样住口也好。 千秋岁立刻明了她未尽之语,“我知道了!我肯定马上就能好起来!我们一定能长相厮守,永结同心。” 对了,修仙界里,岂不是能真正做一对神仙眷侣? 接着便又喊道:“一起飞升!”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无双只觉这声音要传去九霄云外、令得举世皆知,不禁额角连跳,“可否与魔尊约法三章?” 千秋岁仍是兴兴冲冲的,“你说嘛。” 无双御剑停住,往虚空中迈出几步,回过头来,肃然道:“第一,我与魔尊既未定情,于人前行止不宜过密。” 千秋岁不以为意,“你我也没有怎样呀。” 这还不算怎样,真要如何,那得如何?无双不敢深想,只是说道:“还请魔尊言辞之中也再多注意,莫再唤我作道侣。还有日前秘境之中那般……言谈,也还是莫要再有。” 千秋岁几乎是立刻想起她那些故意的所为来,嘴上却还装傻:“哪般?” 无双但只沉默无声地看着她。 千秋岁招架不住,只得答应下来:“好好,我晓得了。那第二呢?” 无双方才接着说道:“既然名分未定,便是你我二人独处,也请魔尊待我一如人前。” “非得如此?” 无双微微低头,“若魔尊果然……心悦我,应是愿意随我心意的罢?” “……”千秋岁但觉心尖微微发痒,忽然好生想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细细抚慰,然则这话锋一如刀锋,叫人难以转圜,只得怀着满腔遗憾道,“好罢。那第三呢?” “第三……”无双悄悄松一口气,“我暂时还没想到,待日后再说吧。”心道便是这两条真能做到,都该去点支高香谢谢天地。 千秋岁面上才有点喜色,“这也尽够了。那等咱们有了关系……” 无双但觉不寒而栗,赶紧止住:“那时再论那时,如何?” 千秋岁撇了撇嘴,“那好吧。” 无双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犹豫着是否要同她立下同心誓,想了想这名字若提出来只怕她更要多想,终是作罢,身形一晃归于原位,重又驱策步天阶向前。 -------------------- 第四十七章 * 雪域之所在,在幻境中无双已问过成余。 但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其实还不知始作俑者究竟是哪个。不过依无双想来,不是永遇乐,便该是桂枝香。 雪域里那六个魔头,各有各的传说。这两位无双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但终归是不曾亲见,传言未必便真。 试看霜天晓角,传言里多么个仙气飘飘的无尘人物,哪晓得她竟在无声无息中掌握操控秘境之法? 何况关于“寸心蚀骨”的风声是半点也无,能用在千秋岁身上,那必然不是寻常之物,甚至极可能是为她量身打造。以势压人只怕逼不出结果,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得到解法? 可惜身后这个人偏却忘了一切,也不晓得下毒者究竟是哪个,又有甚么特点弱点。不过纵算她记忆如初,恐怕也未必晓得。她瞧着就不是那么个关怀手下的。 那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地便去了,她倒不怕无法脱身,只怕是没有结果。 所幸,疏星从前曾跟她讲过一个人,又正在途中,倒是可以去试上一试。 思及至此,便瞧群山中一点亮光闪过,无双心念默算,便就御剑落下。 千秋岁左右观望,“这是雪域吗?”她觉得不像。雪域听起来便该是个冰封雪埋的地方,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虽说此处也颇有些古怪…… 入目是座本该很热闹的城镇,与幻境中又不同,这条街上竟全是茶肆,一溜儿整整齐齐地排过去,扬着不同颜色的招旗。有的屋外也摆着桌凳,桌上摆了壶盏,热气袅袅,只是不见茶客。 第74章 古怪。修仙界真个古怪。 但人都能御剑飞行,有这么一座城,似乎也不当算什么。 话说回来,她有剑么?魔修也会御剑飞行么?如若不然,该如何飞? 千秋岁一时想得走了神,张口要问无双,无双此时却也正答她:“不是,先打听个事。”说着信步走去。 千秋岁自然跟上,“我有没有剑的?” 无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千秋岁急道:“就是剑!佩剑,仙剑,魔剑也成,总之是能飞的!” 无双仍是轻轻扫了她一眼。 谢春风此时并不在她身畔,想来极可能也是应她心意锤炼的灵器,而今失却记忆与魔气,方才无法召出。 说来也是,哪家话本里应也不写魔修用剑罢?总该是更阴狠毒辣似的,更骇人心神似的,譬如这寸心蚀骨,譬如幻境里那步步火莲,譬如招魂幡锁魂钉。 可她偏生用剑。 不知千丝万缕同谢春风,哪个更谙她心意? 见她不言,千秋岁失望道:“没有吗?果然……那我用什么法器?我用法器么?我不会徒手捏碎人头骨吧?” “……”无双真心觉得,她还是不要看太多话本为好。没有答话,只是重又提步往前走。 “好罢,那算了,不知道也好。”千秋岁心道该晓得时自会晓得,跟着无双于一杆青蓝的小旗前停住,看她站了片刻,挑开半垂的布帘走了进去,自己也忙跟进去。 天光明亮,屋中却是半暗。无双挑了靠墙的一张桌子,千秋岁本想挨着她坐,被瞧了一眼后还是坐在了对面,扬起嗓子喊了一声。 后厨布帘一掀,走出来一个搭着汗巾的少女,“客人喝什么茶?” “阎罗买我三更死,我向天洒半盏茶。”无双反手扣出一把铜钱,往桌上一字排开,抬眼看那少女,“有劳。” 千秋岁也不知她从哪里变出这许多铜钱,此时倒遗憾自己没有这般本事。 斑斑铜锈几乎覆盖,瞧不出原本模样。可那少女见了眼神却是亮起,“客人稍等。”转身又入了后厨,很快端出一套茶盏,往无双面前摆起。摆茶煮水,热气袅袅。少女退后半步,福了福身,便自转回后厨去了。 千秋岁正是纳罕,“就给一杯?” 无双微微点头。 千秋岁倒也没有不高兴,“那咱们一起喝。” “……” 她还是那张脸。分明是不怒自威拒人千里的……不,也不是,一旦眉目间没了那般清冷桀骜,怎么瞧也只是个再俊丽不过的小姑娘。 无双一时当真好奇起这寸心蚀骨来,竟能将人变得这么一个天翻地覆的模样?若然如此,研制出这般毒物,究竟意欲何为? 见她没有反对,千秋岁便更高兴,伸手要拿那茶杯,她真是有些渴了。然而指尖还没触及,忽听一道细细的孩子声音道:“客人问什么?” 千秋岁没有防备,倒给唬了一下,左右张望,也没见人影。而那声音分明又近得非比寻常,且慢——她皱起眉来,那茶水上不知几时泛有波纹,竟隐隐是张嘴的形状,且还在动——当真似个口在讲话的样子。 千秋岁暗自吃惊。修界果然稀奇古怪。这原来不是一盏能喝的茶。 无双道:“寸心蚀骨的解法。” “寸心蚀骨,寸心蚀骨!”孩子的声音尖利起来,紧着似是变了个人,沉稳似老妪,“没有解法。” 无双心里一跳,怎地竟是无解? 千秋岁忽然道:“是你没有,还是真没有?”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开口又如孩童:“你管我,你管我!” 千秋岁淡定道:“哦,是你没有。”说时一把抓起桌上的铜钱,“那这可不能给你了。” 孩子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又换作了老妪:“十多年前,我曾听说,有人在雪域外,捡到了一个古怪的傀儡。” 千秋岁挑出一枚铜钱立在桌上转着,一面漫无目的猜着这生锈的钱到底值钱在何处,一面漫不经心似的道:“然后呢?” 老妪的声音道:“那傀儡根骨俱存,明明天赋极高,心智却痴呆懵懂,形如稚童。查其脉象,竟是全部堵塞,任是再多魔气注入,也都十不存一。” 寸心蚀骨,腐蚀心智?似乎有些相像。无双暗自思忖,知这包打听提起傀儡绝非无缘无故,许是最接近的一种可能。如今千秋岁体内魔气乱窜,岂非也是经脉滞涩不能通行之故? “那傀儡现在在哪?” 老妪的声音道:“不知道。” 千秋岁道:“谁干的你总知道吧?” 老妪的声音道:“雪域。” 千秋岁再多追问,也只得这一句,便猛地将那铜钱扣在桌上,站起身来,“行吧。” 无双还在思索,也跟着起身,不防被她拽了一把,飞快跑出店门那一刹,余光瞥见桌上分明空无一物。而那尖厉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叫响:“抓贼,抓贼!” -------------------- 第四十八章 * 无双真是惊得狠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也会做这霸王,因不给钱被喊打成贼。 满街旗帜招展,似有无数无形的视线扫过,有水珠自四面八方的杯中盏中跃起,渐渐汇成人形,透明的面容里杂着尖利的怒音。 此时不使出手段,怕也不是再多赔钱能了。偏她竟在太岁头上动土。罢罢罢,谁叫她更是个太岁。 第75章 心念电转,步天阶现在手中幻化作长弓,无双催动灵力凝出无形的箭,拉起弦如满月,去若流星,只一箭便射得那水花四溅,哗然满地,但刹那后又叫嚣着往起聚拢。 无双哪敢迟疑,也不欲结成不解之死仇,拉住千秋岁的同时迅速掐诀,缩地成寸一步千里,接连几转,直到那紧追不舍的灵气终于消弭无形,方才卸去心劲,稍微放松下来。 千秋岁倒还兴致盎然,打量身边莽苍的老林,“原来还能瞬间移动?原来夫……无双你还会用弓?方才好厉害啊,明明没有箭,怎么给她射散的?” 无双哪里有心答她这许多问题,暗自深吸一口气,尽力平静道:“魔尊为何这样做?” 千秋岁满脸理所当然,“她什么有用的也没讲啊,干嘛要做冤大头?” 无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即便如此,只怕举世再找不出第二个敢这样得罪包打听的人来。 千秋岁从怀里摸出那把钱,递到无双面前,“这铜钱一定很贵重吧?赶紧收好。” 无双看着那把绿锈斑斑的铜钱,真个不知要说什么好。 若说贵重,也的确贵重,有个秘境的规矩便只看重这等铜钱,有之则一本万利,无之则血本无归。但虽说如此,她却是不在意这个。之前有次经历得了许多,便不是那次所获,到哪寻不出一两枚来?不过此时想了一想,到底还是默默收好。 千秋岁便很是自然地关心起旁的,“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找谁去?” “还是去雪域罢。”无双道,“我想,那人该是桂枝香。” 千秋岁奇道:“为什么?” “没听人说过他出手。”无双一面回想,一面说出自己的推断,“还有,你说那人是个最阴损不过的。他瞧着倒像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也许越是这样的人,越不愿意自己动手,越就愿意借用傀儡。” 千秋岁听她说到君子二字,便是貌若,也觉不快,哼得一声:“那就他吧,我听这个名字,确实觉得讨厌。” 有你这般上峰,只怕人家也不觉欣悦。无双默了默,倒犹豫起此时是否该把那第三条约法兑现。但再转念,心道以她的脾气,要她依言而行,恐怕实在太难。何况她也不能保准自己事事便对,几经思量,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只将步天阶召出。 千秋岁咦了一声,“咱们不能用方才的法子么?似乎更快?” 事事皆忘,着实是有些不便。无双瞧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方才乃是奔逃,只怕稍有不慎便要丢人到举世皆知,强行带人施法,灵力耗损许多,短时间内不足以支撑再来一次。但这番心思她却不知怎地不愿说出口,“此地离雪域不远,很快便至,不必用方才的法子。” “哦。”千秋岁毫无怀疑,甚至有些乖巧地站了上去,双手仍然轻轻搭在她肩上。 无双在心里再叹了口气。话说回来,雪域中定也有包打听的耳目。不论如何,此番是得罪了人,虽没被当场拿住,日后想来也有几分麻烦。不知疏星师妹会否有什么法子,能够化解一二?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容后再说。 不过思及于此,倒是摸出两丸幻容丹,“如今桂枝香佯与修界议和,还不知是何谋算,只怕魔尊这样回去,倒会打草惊蛇。这是幻容丹,魔尊服下后,心中想着形容,便可变幻模样。” “这么有趣?”千秋岁接过手来,瞧无双已自吞下,须臾五官变换,虽无从前惊世之容,却也面目秀美观之可亲。稍作思量便也服下,幻化之后,倒与无双有七分相似。 无双知是她一点私心,权当自己并不知晓,闭目一瞬,凝定方向,却当真距雪域不远。飞不多久,便见那群山苍茫似无涯无际,一片雪色。 “这是雪域?”千秋岁在后头打了个哆嗦,“好冷清啊。” 无双自是没细瞧过雪域,她虽给鹤冲天拘在清净天之上,入目却不见半点冰雪,只觉花团锦簇。但过去曾听人言,雪域当不是冷清之地。 她也没说什么,只压低高度,往那风雪弥漫之地转不过一刻,便瞧面前突兀地耸出一座白玉城来。 当真是白玉为墙,浑如一体,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无双收却剑,仰头再瞧了一眼城楼那两个笔锋凌厉的大字,听千秋岁在身后似初次知晓般念出来:“琢玉。”那一刻,委实觉得有些奇妙。 千秋岁瞧着那花枝招展的行人,又是感叹:“好热闹啊!我还以为是荒凉鬼蜮。”魔修么,在幻境中她也见过,那洞穴府邸哪个不是乌烟瘴气?怎地这里如此整洁干净,还热闹得堪比人世?这实在比方才那冷清还不像话。 无双看了她一眼,心情仍颇有些微妙,“魔修好奢华,喜美物,并非茹素苦修之辈。”瞧那清净天的光景,雪域便不会真是什么苦寒之地。 事实上,魔修同样是人,没辟谷的也要吃要喝,而能辟谷的也多任性轻狂,贪那口腹之欲,爱那浮华颜色,要不然怎地为修士不耻?曾听人说,雪域里的城池远比人间繁华,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千秋岁恍然:“那果然还是修魔好。” 无双不好接话,只当没有听见,“进去吧。” 千秋岁忽然道:“桂枝香在这琢玉城里?” 无双微微一愣:“应该不是。”她怎地糊涂起来,桂枝香只怕还在清净天,那进这城其实意义不大。 第76章 千秋岁倒是笑起来,“那正好,我是第一次来,咱们好好逛逛。” 无双道:“可魔尊的伤……” 千秋岁停住脚步,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该改口罢?不然……可就白费啦?” 面容虽改,那一双眼总是灵动,无双倏地想起穗穗,倒是张口结舌了一下,“那、那我叫你什么?” 千秋岁不假思索:“成双呗。” “……”无双着实不想用这私心太重的称呼,可千秋岁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说话间手已经挽上来,“走走走,给我挑把剑去。这么大个城,该是有兵器铺罢?” -------------------- 第四十九章 * 无双下意识挣了一挣。千秋岁贴近她耳畔,“你若觉得不惯,叫我姐姐就是了。” 那岂非更叫不出口。无双在心底叹了口气,“你原也是会用剑的,剑名……谢春风。如今想必是经脉逆堵,方才召唤不出,等到日后恢复,那时便一如从前。” “谢春风……”千秋岁咂摸了片刻,眼前闪过几段零星画面,丹田内隐隐发热,似有应和,但再凝神时却又怅然若失,“那是后话了,我现在也要防身呀。” 无双瞧她神色,“那便去选选也好。”现在她也着实没什么头绪,总不能真个冲上清净天拿人罢?来都来了,看看也好。 这城中当然该是有兵器铺的。修界中也不是人人都能练就本命灵器,也不是人人有机缘造化得前辈遗兵,因此初学御剑之时,用的也多是器修所铸。至于魔修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想来更未必是各自炼化,不求至宝神兵,挑几样寻常的应该不难。 真正踏进这座城,才觉与修界果然风格迥异。 她们蓬莱虽不是刻意苦修,但毕竟居于群峰之中,传承又久,如今也就是主峰大殿还能显出几分陈旧的威严,其余诸峰真个是只要有片瓦遮头便已足够,甚至几位老祖长年于洞穴中闭关,不知寒暑,那管春秋? 那几个小的叫她是铁人,其实一个个也强不了多少,便是从前身世煊赫如疏星、至察,如今实也糙似野人,不过是面上瞧着还光鲜罢了。 蓬莱如此,辟尘、扶摇也大差不差。自然也有无极宫、琉璃谷那样勤加修缮的,但与这琢玉城一比,却是十足的小巫见大巫。 这座城真是……不愧琢玉之名。不单城墙以白玉铸就,入门来脚下所踏也是剔透的白玉,大路两旁齐整绵延的店铺一样是白玉铸就,那玉色如雪,生生要晃花人眼。 也不知是谁搜罗来这许多美玉,建成这样一座别具一格的城。 但这城在修界中却是没什么名声的,无双此前便从未听说过。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雪域自绝于世,修界便要提防,也只在清净天那几位身上。 无双瞧着这座精雕细琢的城。食楼酒肆,丹房药庐,衣铺客栈,甚至赌坊青楼……似是一应俱全。往来行人中也有几个一眼可见的正道修士,便是不看神情,穿着打扮也着实是过于简朴,格格不入。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千秋岁本意也不是冲着买剑,路上瞧这些特色各异的店铺,倒都想转上一圈。 无双心事重重,也不拦阻,任她拉着迈进一家店去。便觉香风拂面,随之扑过来一只毛色雪白的狸奴。 千秋岁终于松开抓住她的手,弯腰一把将那狸奴抱起,便就抚弄玩耍起来。 无双抬眼看向那香风来处。 盘旋而上的白玉台阶上,正缓步走下一个人。发挽飞天,双眉斜挑,一张容长的鹅蛋脸似蜜糖般泛着微光,怀抱一只火红的狐狸,脚边又跟住一只雪白的狐狸,火红的裙摆拖在身后,擦出一点细碎的窸窣声。 “客人要点什么?” 无双一直有些纳罕,到今日才晓得何谓媚眼如丝,原来是那双眼笑眯眯望着你时,仿佛有千丝万缕拉扯着你再多靠近些。 千秋岁依旧把手揉着怀中的狸奴,头也不抬地道:“你卖什么?” “卖药。”女人嘴角微勾,“解药。”说时双臂平伸放了那狐狸去,而衣袖瞬间如流云铺展开来,一卷一缠间,将千秋岁同怀里狸奴一并裹起,往身后楼上送去。 无双心中荡开涟漪,长剑甫才出手,动作忽地一顿。 女人似是毫无察觉异状,径自走过她身边,将店门关起,笑对外头人道:“今日打烊了。”回过身来,依旧巧笑嫣然,“客人喝茶么?” 无双道:“喝也成。”环顾店中,当真走过去在桌边坐了。 “久闻仙子大名,今日一见,果如人言。”楼梯上魔气涌现,浮出二人身形,便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桂枝香同阮郎归。前者笑意温和,后者面容冷肃。 无双看一眼桂枝香,再将视线移回在女人脸上,“寸心蚀骨?” 桂枝香点点头,“仙子果真聪颖。” “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无双话锋一转,“你来得真快。”幻容丹并非天衣无缝,被认出也不意外,只是她们踏入雪域也未有多时,这准备却像请君入瓮。 桂枝香笑了笑,“仙子若也像我这般看重一件事,那自是日夜悬心,生怕出半点纰漏。” “是吗?”无双也笑了,“那倒也不会有今日。” 桂枝香脸色一变,随即又笑:“只要最后得偿所愿,费些周折倒也无妨。” 阮郎归冷冷一哼,“你还同她废话什么?直接做成傀儡便是了。” 第77章 “既然我已是将死之人,想来其言也善。”无双依然平静,“真是羡慕几位,情谊如许深厚。” 阮郎归瞪圆了眼睛,忽然扑哧一笑,“你这张嘴竟比你的剑更利,怪不得……” 无双就似没听出她停顿的生硬,“所以,伏击扶摇,确是你们联手做的?” “是又如何?你既同那贱人走在一处,左右是活不长的。但我现在倒是有些喜欢你了,再说几句好听的,我给你个痛快的,如何?”她说时俏皮地眨了眨眼,声音亦变得温软清甜,方才那满脸杀气怒容变戏法似的一扫而空,简直判若两人。 “也不是不成。”无双平静瞧着她,“但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无双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动手了,怎么觉得这次就能成呢?” 阮郎归冷笑两声,“你人已在这里,还觉得没成吗?” 无双道:“那不如你动手试试?” 阮郎归当真踏前一步。她自不在意眼前这人的死活,是傀儡还是尸首,根本毫无分别。可她真是看不得这人的神情态度,着实有种熟悉的厌烦。 无双不避不闪,却有人先开了口:“这个人给我。” 阮郎归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魔气卷出那人黑袍黑纱,身姿曼妙,“你们再不走,当心便走不了了。” 阮郎归面色微微一变。 无双忽然道:“你破了杀戒。” 相见欢转头向她一笑,“大美人儿,若我如今邀你同饮,你怕是不会答应啦?” 无双沉默摇头。 “我猜也是。”相见欢心中了然,“那我便只好——抢啦。”琵琶半抱,旋身飞舞,仰头瞧那楼梯上的二人,“你们怎么说?” 桂枝香眼神沉凝,阮郎归则带着震惊,“没想到你好这口?” 相见欢轻嗤一声,并不言语。 桂枝香眸光一转,“也好,我们先行一步。” “你最好不要。”二楼阴影里忽又闪出一个人,立在栏杆旁,独眼中冷光沉沉,“我现时若解开缚神丝,下次未必还困得住她。” 鹤冲天!无双抬眼望去,并不意外。如今霜天晓角既死,筹谋烟消云散,她岂能甘心?看不得她痛苦,她岂能安枕? 鹤冲天亦是冲她一笑,笑意森森。 阮郎归不屑道:“你吓唬谁呢。” 鹤冲天也不甘示弱:“那你们走啊。” 阮郎归讲归讲,却是没有动作。桂枝香苦笑,还要再做那和事佬,“老鹤,你这是……” 话没说完,便被鹤冲天截断:“说好的,这个人给我。” 相见欢顿时笑起来,回看无双,“美人儿,你可真是讨人喜欢。” 无双面上无甚表情,“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留下来好了。” “是啊,留下来就是了。反正我不着急。”相见欢一双笑眼眯眯。 “也不是说不给你。”桂枝香回望鹤冲天,再看向相见欢,“但那几个老家伙盯咱们盯得很紧,实在不宜在此处耽搁太久,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再行计议如何?” 鹤冲天犹豫片刻,仍是摇头,“不行。” 阮郎归早不耐烦,掌心暗扣魔气,蓦地翻手,直击无双而去。 相见欢一眼瞥见,飞弦无声,便有小花朵朵与那掌印相撞,刹那消弭。 阮郎归冷哼一声,随即抬手劈掌,和身扑上。 桂枝香犹豫片刻,暗自掐诀,那傀儡女人忽然一跃而起,双手骤变如爪,捏向无双喉咙。 鹤冲天骂得一声,抬起手来,凝定无双一会儿,却终是放下手去。 无双只犹豫了一瞬,身形便即急退,避过那来势汹汹的一击,拔剑在手,并无惧色,正要迎头而上。忽见有剑尖自后穿透女人胸膛,女人眼神不断闪烁,倏忽散作魔气四溢,只余一件火红衣袍委顿在地。 “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人。”长剑飞旋,颤鸣未止,卷着一层重过一层渗人入骨的魔气,落回到主人手中,“你们是当我死了啊。” -------------------- 存稿(*?i`*) 第五十章 * “尊上——”桂枝香低声喃喃,眼中放光,盯住那骤然出现的人影。 幻容丹已经失效,露出少女精致冷漠的面容。千秋岁看也不看桂枝香一眼,手中剑若游龙,剑气横扫,若非他避得快时,险些便将眼珠刺破。 桂枝香脸上添多两道血痕,伸手捻了捻,仿佛不知痛楚,说话间仍带笑意:“尊上莫恼,莫动了真气。” 千秋岁嗤笑一声:“你其实盼着我多动手罢?” 桂枝香脸色微微一变,随之又笑,“尊上既然晓得,又何必……” 千秋岁话也不答,只以一记杀招回应。 桂枝香此番躲得更狼狈些,肌肤割伤如网,渗出道道黑气,直叫他瞳孔骤缩,终于笑意全无,失声道:“你为什么……不对……这不可能!” 千秋岁只是冷笑,“你以为你很了不得?” 桂枝香死死盯着她,连连摇头,“不可能!你分明连模样都……” “聒噪。”千秋岁直是不愿再听多一个字,抬手往空中随意一抓,便有千丝万缕将他扯起丢在一旁,再不分多半点眼色。 视线旁落,但见阮郎归双掌结印,咬牙发狠道:“我是必要杀你的。” 第78章 千秋岁不禁流露不解之色:“凤小阮到底哪里好?” “不许你提阮郎!”阮郎归双眼猛地迸出火光,“你懂什么?!你这没有感情的怪物。” 闻言,千秋岁眼神颇有点微妙地转过来,正与无双相撞。无双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不晓,飞快地移开视线。 阮郎归看在眼中,忽地神情一厉,“我先杀她!” 千秋岁脸色骤冷,右手一抓,便又有千条丝线凭空生出,将她扯起摔落,便将那满溢的戾气悉数逼成一口鲜血,整个人打在墙上撞至昏迷。 “我说了,别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千秋岁犹自带着嫌恶,视线再转,看向相见欢。 相见欢微微一笑,“恭喜尊主,神威如故。” 千秋岁皱起眉来,“你是为什么?” 相见欢道:“我不能说。” 千秋岁望住她片刻,沉下脸道:“滚吧。” 相见欢微微一愣,而后恭敬道:“是。”魔气便起,笼过身形。 无双脚步微动,却到底没有出手。 千秋岁只又看向鹤冲天,语气平淡中杀意毕现:“你得死。” 鹤冲天一言不发,独眼中似有嘲弄。 这倒有些不像她了,无双心道,“魔尊不如且留她一命,来日分辩黑白,还是活口为好。” 千秋岁倒是毫不犹疑,“也成。”便就走下台阶,一步步走近前来。 无双无声望住她。不过短短数息,她已掌控全局,这便是鼎盛之时魔尊的实力么?便是那所谓寸心蚀骨,竟似也分毫难为她不得。她当真已是全然无恙了罢? “我明白了……”如游丝般的声音虚弱响起,桂枝香分明已是残烛之末,却还强撑着望过来,“尊、尊上果然好、好狠……” 千秋岁眼神一冽。 便有两道细丝穿过他胸膛,呛得他口鼻都咯出血来,却还断续笑个不止,“尊上对、对自己,竟也下得了这般狠手,可我不、不明白……” 千秋岁眼神微动,还待施为。 无双忽地扣住她的手。 千秋岁嘴角微微勾起。 桂枝香断断续续说下去,“……寸心蚀骨,遇强则强,任是大罗天仙,我也不、不信……尊上实力何其强悍,一、一旦受缚,强行冲破无异于重塑经脉。可我想不明白,尊上便是有那般狠心,这、这世上又哪有第二人有、有那般澎湃魔气……我不明白,我、我不甘心。尊上……” 听他这样讲法,千秋岁当真是已安然无恙。无双心中微微动荡。但……强行冲破,她是何时为之? 千秋岁冷哼一声,“少说废话,省点力气,别死太快。” 桂枝香勉强笑道:“是,我……属下自是舍、舍不得尊上……” 千秋岁眼角直跳,“我还是想杀了他。” 无双神思微恍,下意识摇头。 “那不杀也成。” 无双松开手去,“恭喜魔尊。” 千秋岁盯着她:“我不明白。” 无双道:“魔尊恢复如初,又清理门户,自然可喜可贺。” “不是这个。”千秋岁摇头,“你若对我无情,大可拔剑相向。你若对我有情,为何避之不及?” 无双哽住,这话也是可以说的么?也不是不能,先前她也是如此直白冲撞,但、但那时她不是移了心智,如今该当一并好了才是啊。 一直沉默的鹤冲天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千秋岁脸色沉沉地瞥了她一眼,鹤冲天笑声顿止,随即又重重呸了一声,“你有本事便杀了我啊,若不然,我偏要笑给你看。” “我杀你做甚?”千秋岁冷哼一声,“你活着,看仇人过得一个比一个好,我都替你开心。” 鹤冲天猛地变了脸色。 千秋岁已是一挥手,同样将她绑成一团,扔去一旁,仍是定定望着无双,“所以,为什么?” 无双低头不语,她能感觉到有两道强大的灵气正在迅速靠近,千秋岁自然也不会不知。但她却仍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执着发问:“为什么?” 哪里有那许多为什么?她同样也想问为什么。 “或许……魔尊此时,犹如大梦初醒,梦境与现实之间……” “我不是傻子。”千秋岁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再搪塞我。” 无双退后一步,手中长剑发出阵阵嗡鸣,“魔尊也不必纡尊降贵。” 千秋岁笑了一笑,还待说什么,那两名修者业已现身,拱手作礼,“魔尊别来无恙。” “你们还敢来。”千秋岁面无表情。 辟尘宗主道:“还望魔尊勿怪,虽是不请自来,却还不同往日,我等并无冒犯之意,今见魔尊归来无恙,这便也放心告辞了。” “我说话从来算数。”千秋岁轻哼一声,“今日家门不幸,无暇待客。以后……也是一样。” 她有这话,便是一切如旧。辟尘宗主神色便也缓和下来。 然则千秋岁视线在无双身上一转,忽而又道:“你若愿意留下,我……” 无双自觉那两位宗主的目光也往这边看来,心中也不知有几多思绪,上天忽而仿佛听着她其中一道心声,大门突然被人重重拍响,“师姐!” 无双倏地转头。 千秋岁话音一顿,冷冷哼得一声,衣袖一摆,笼起地上的三人,刹那间人已不见。 无双默然片刻方才回身,向二人执晚辈礼,“见过两位宗主。” 第79章 琉璃谷主仿佛毫无所觉,只是含笑打量她,“挺有元气,挺不错,我家宝月可以放心了。” 辟尘宗主则道:“此间事了,回去看看你师傅。” 无双一一应下,两人也有事在身不可久留,又再叫过重霄叮嘱几句便就离去。 疏星这才近前,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得一句:“师姐。” 无双对她笑笑,“没事了。” 疏星点一点头,再点一点头,又望着无双叫道:“师姐。” 无双只得答应着:“我在。”心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这个素来乖觉的师妹竟也有些魔怔起来? 重霄知趣地没去打扰她师姐妹两个,直到两人相顾无言,方才出声道:“方寸天……便是那懵懂未开的小孩儿,没与道友在一处?眉间有道血线的那个。” -------------------- 第五十一章 * “你们……”她们怎会晓得方寸天?她们几时见过那娃娃?电光火石间无双想明白,“她让她等的人,是你们。” 饶是疏星再有百般聪颖,一时之间也听不懂她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什么?” 无双只摇摇头,心情复杂地看了疏星一眼。原来师妹也跟着进了那秘境,只怕还是与千秋岁一道。但彼时彼刻,师妹如何竟在雪域? “当时情势紧急,没有带她同去。”她原以为千秋岁心中有数,谁晓得竟会是安顿给疏星她们,更不会晓得她两人并没跟着进了那第二个秘境。话说回来,既然霜天晓角已是神销魂散,那秘境之事,不如便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莫要再引人追根究底才好。 但……如今天地茫茫,却往哪里寻回那神智未开的小娃? 鹤冲天应当晓得,她也是自那第二个秘境出去。但一来她未必肯开口,二来要问,那须得经千秋岁的手。不过……那小娃身上魔气甚重,她去向安危如何,该是千秋岁要关心的罢? 重霄却道:“原是如此,不过那孩子心智懵懂,浑然若一张白纸,就怕闹出事来,反为不美。” 无双不觉心生惭愧。将那小娃一个扔在外头也不知有几天几夜,说不准还放她独自应对鹤冲天。不对,她定是见着了鹤冲天,她不会当真出事罢?但鹤冲天那时形同凡人,应当……不至于罢? “只是当时匆忙,也没留下表记,一时之间难以晓得下落。” 疏星有些诧异,师姐行事竟会这般不周详么?师姐向来对后辈爱护有加……当时情形,得是何等危急! 无双看师妹眼神变化,不知她心中所思,但觉隐隐不安,“怎么?”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疏星稍敛心神,讲起方寸天来历,“魔尊曾渡她一缕血气,想来该是有所感应。” 讲完只见无双定定瞧着她,“八千修罗,师妹诚然长进了。”疏星言语间已是颇多遮掩,无双却如何听不出来,原来这两人还兀自来闯那时的雪域!师妹也就罢了,重霄居然还跟着一起。但,易地而处……自也容不得师妹有半点差池。但……哎。 疏星忽地背上一寒,“师姐,我并非……我只是……” 无双伸手拍拍她肩,并没多言,转身先向重霄郑重一礼,“多谢道友回护之恩,无双谨记于心,日后若有差遣,绝不推辞。” 重霄连忙还礼,“道友言重了,都是道家门生,本当守望相助,何况疏星师妹也是……全赖师妹聪颖,一路有惊无险。”瞧着无双神色,终于补多一句,“不过真要说,也多亏魔尊加以援手。” 可不是,原来还欠了师妹救命之恩。无双心绪陈杂。便是那日相救有其私心,但结果总是受人恩惠,何况若非有她,只怕师妹真个会折在雪域。她不该……她为何……那原不值得计较。 疏星道:“师姐,现下真相大白,原来都是桂枝香几个搞出的阴谋诡计,不如咱们同往清净天拜会?一来多谢魔尊恩义,二来也问得方寸天下落。只不过……不晓得魔尊肯不肯见咱们。” 千秋岁肯不肯无双不晓得,她只晓得自己是不肯的,“只怕不易。当年两家约定秋毫无犯,今日种种虽由小人生事而起,但毕竟嫌隙已存,贸然前去,就怕适得其反。” 重霄点头,“不错,魔尊设下结界,自绝于世,原就不愿与修士扯上关系。方才宗主也嘱咐我,咱们不宜在雪域久留。但……” 她才一犹豫,疏星已经接过口:“不然给魔尊送个信罢?到底那孩子是魔尊血气点化,想必魔尊不会置之不理。师姐觉得呢?” “也好。”思之再三,似乎无甚不妥。无双也不好主笔,最后由重霄写就,点上灵力化作双翅青鸟,往清净天追去。 等回应之际,无双动手将地上那红衣叠起,平平整整搁在一旁,心下叹息。不知经此一回,她仍要再封锁雪域么?若她仍不能约束手下,雪域将来……修界将来,扶摇之事难免重演。其实便是如今,又何尝真正止息? 似乎又无关约束。雪域之外,魔修行事多血腥残酷,雪域之内,便真是净土么? 也罢,天道恒常,有其因果,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过片刻,那门中打回一道凌厉魔气。重霄面上一喜,飞快写就一张指灵符,将那魔气收之其中,便见灵符发亮,显出指向,“倒也不算太远……” 无双心道果然,一旦记忆回复,便就最好彼此都作无事发生,心绪里自不肯承认也有几分怅然,只道:“同去罢。” 第80章 那小娃儿在万山之中,竟也乖乖听话,捧着留声石,见了重霄两人,才肯伸出手来。重霄略感疑惑,那石上魔气与灵气交织,那灵气倒也熟稔,似无双的手法。但听无双讨要,便也顺手递给她,瞧她灵力扫过抹去其间记录,也没多过问。 三人短暂商量片刻,那小娃终于还是由无双师姐妹带着回返蓬莱,最后倒也拜入玉离仙君座下,成了关门徒儿。此是后话。 却说无双此次连番周折,元气有损,决意回山后见过师尊便行闭关。但那消息如风般刮过了整个修界,回到小青峰时,几个师弟师妹并其它峰的道友同门围在一处,热切讨论的也是那件事。 持盈道君,向魔尊千秋岁下了战帖。 “那魔头应下啦,还说终于见着个有骨气的,要自降修为,堂堂正正一战。” “如此说来,那位魔尊也是个人物。怎地先前竟犯糊涂呢?” “扶摇的事也不是她做的啊,也是遭人暗算。” “那不好说。起初不还说她是主谋,哪个晓得谁是好的。” “兴许都不是好的。” “这话在理。” “……” “师姐?”疏星瞧着无双脸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否该找个法子提醒下里头的热火朝天,师姐……听得了这些话么? 无双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听了半晌,方才慢慢道:“你们背着人,总不说人点好。” 疏星立刻摆出一股无辜态度,飞快地将自己摘出去,“师姐教训的是,回头我一定多提醒他们。那师姐你……还闭关么?” 这话问来有些许古怪,无双不晓得她是发觉了什么,这个师妹素来聪颖,只是好些话不肯直白地说出口。但,又能发觉什么呢?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误会一场。她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疏星如释重负,“预祝师姐更上一层楼。” 无双淡淡地应了一声,放眼远眺,但见长风浩荡卷过云海,山如此般绵延。 一岁一岁,一年一年。 转过身去欲行,忽又想起什么,“你同他们讲,还是老规矩,选好比什么,等我出关。” “……好。” -------------------- 嗯结束啦。 之前给朋友看的时候是很控诉了我一番说这样不行,刚开始上头就没得了。 哎但真的存稿也很难,发出来没预期也很难。 感觉我快要认了(间歇性就是会丧失斗志) 最经典的就是托尔斯泰的那两篇日志吧。当然中国也有。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是前后两篇的,凄风苦雨,和我与狸奴 但此刻的我是躺下了的(身和心都是) 且这样吧~有缘再会 最后附上给穗穗的(打油)词 千秋岁·花影掩重门 花影掩重门,谢此旧春风。休睥睨,逞骄狂。借问天下客,谁与试锋芒?尽袖手,行远莫肯登高望。 豪气自凌云,就中不堪闻。怜幽细,寸心深。搅罢鱼龙局,归影月黄昏。且伴我,千山覆雪酬痴刃。 哦无双也是有的(本来在简介后来被我删了) 我有一剑步天阶,我有一刀破烟雨。 世间无双故名我,归来拈花笑红尘。 哎世间无双。曲终人散啦~ 第五十二章 番外[番外] 游走悬丝,醉歌舞绝壁。拆三分风流意,无情人、也惊秋。 * 世人都说神仙好。其实也不过是能够调动起那所谓的灵力,灵力灵气,魔气魔力,说到底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将天地间的能量为我所用,同凡人吃饭饮水以保全自身,分明是同一个道理。 既是如此,修仙又有可什么高贵的呢? 霜天心中是这样想,修炼的快与慢便很难多在乎,到得一个境界,没人再敢轻易欺她,似乎就很够了。于是她离了雪域,想着四处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不一样的东西。 所谓的修仙界似乎也就那么回事,争争吵吵,比来斗去,练得也是那些个吞纳吐息的功夫,只是比起魔界,似乎更爱管些闲事。旁人用什么法子练功,干卿何事? 停停走走,她听闻元空秘境将要开放。人们说秘境乃天外天,机缘造化,取之不尽。 霜天喜欢这种不同,秘境真的与四州不同。这里生养许多奇形怪状的异兽,生长许多功效各异的仙草,连气候都是那么迷人,倏而电闪雷鸣,倏而地动山摇,倏而又晴空万里。为什么会这样不同? 从元空秘境出来,她又循着开放时机进了其它秘境,它们个个都是那般不同,值得她一次又一次的细细琢磨。这些秘境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又这样不同? 那一日,在归一境,她遇上了一群妖兽。形似犀牛却无头角,獠牙深长彷如巨象,引喉高歌合群围堵,竟逼得她元神欲碎重伤濒死。 但最后还是她险胜,剖取了那最后一头兽王元丹,勉强吞吃下去,却也一时支撑不住,昏迷再醒来之后,眼前天地似是从前天地,却又迥然不同了。 霜天默不作声地看着围上来的那群“人”,从刀剑反光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个满面血污的青年男子。那些话分明听着怪异,但她却能听懂其意,原来此地也有个“秘境”。 她垂着眼听人说话,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伤势渐好,霜天便又去了别的秘境,如法炮制,再杀了一头妖兽。这一次却未如所料,但她也并不气馁,再回想着当日多试过几次,终于,她又见了一方天地。 第81章 霜天心想,这真是有趣极了。 她在秘境之中来来往往,终有一日又回到了四州。盯着那光影波动即将消失的秘境界线,她又在想,既然她可以去到另一方天地,那所谓的凶兽真就不能离开秘境吗? 霜天是个想到便肯去做的人,于是她在秘境中伏击了一个落单的修士,将他元丹与妖□□换后,真个放出了一头“妖兽”。对着那妖兽茫然的视线,霜天没什么犹疑,再度剖开其胸膛,将其元丹重又按回灵府。 那刹那清唳乍起,神光敛照中,一头虎睛长颈的翠羽凶鸟振翅飞起。 霜天望着那远去云霄间的身影,难得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她真是少有、少有这般的高兴。 那日之后,她又做了几次试验,造就了几场秘境“暴动”,在修界中着实也引起了一阵恐慌。 但她的兴趣很快又去到了别处。 现在她总是跟着那秘境所谓的开放时机走,那秘境到底能不能随时进去? 要能随时的话,那能不能随地去? 秘境看来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交集,那,能不能是三个世界的呢? 又或者,两个秘境交叠在一处,会怎么样? 一个又一个问题,一步又一步验证。 叠上一个,炸平了一座山头。 叠上两个,掀翻出海底巨浪。 再叠上一个,瘟疫横生席卷了一方天地。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最多能叠上几个呢? 霜天重又有了兴趣。 翻着那一摞记录,她认真思考着,该在哪里做这次尝试。 宫外忽有些喧哗吵闹,竟是桂枝香和阮郎归相携而来,勾出一个隐秘的笑: “魔尊专横跋扈,与其苦挨待死,不如合力诛之,未审尊意如何?” -------------------- 结束啦~ 特别感谢下“山间四时”和“牧野悠”小天使 还有其他留评投雷营养液的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