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表妹》 1. 祠堂 昏暗中只有正前方供桌上一盏灯烛散发着光明,一个瘦小的人影在地上跪得歪歪斜斜,正打着盹。 柳寒也不知已跪了多久,只觉腰酸腿疼,她那脆弱的膝盖如今和这祠堂的水石地面做了好友,隔几天就要亲密接触一番。 “嘿!大姐!” 忽然一个包着油纸的东西从门缝里滚到她脚边,柳寒睁开眼一瞅,是个肉包子!她这才觉得肚子饿了。 “玉宝!还是你有良心!” 柳寒拾起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九岁的女娃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见没人看着干脆坐在地上靠着供桌,吃得满脸是渣。 门口一个五六岁的小豆丁,穿着厚实的棉袄,扒着祠堂的门往里喊话。 “大姐!柳玉寰看上郑家表哥了!” 柳寒心里咯噔一下。 郑家是她祖母的娘家,金陵望族。郑家大房的嫡长子郑清时年十四,正是翩翩美少年,这几日正在柳府做客。 重点是,柳寒与那郑清有婚约。那大概是在她五岁,郑清十岁时,为了两家世代交好,祖母做主定下的。 “还用你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柳寒一手抓着包子,冲门边喊道,“有水吗?” 郑家表哥一来,柳玉寰就变成了个娇滴滴的美娇娘。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就会柔声柔气地学那些青楼女子说话,还要表哥抱她上台阶。柳府大堂前的白玉阶虽然是高一点,可连柳玉宝都能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了,柳玉寰比他高半个头,居然说爬不上去。 “我说大姐!你还想要水呐,你男人都要被抢了!”柳玉宝的年龄,对这姻亲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偶然听家中婢女说了一两句,就什么都敢学着来。 “我有什么办法啊!” 柳寒吃完了包子,丧气地坐在供桌前,用带着渣子的手挠了挠头,“我要是有办法就不会跪在这儿了。” “大姐!”柳玉宝恨不能从门缝里钻进去,“郑家表哥是个好样的,他说明日要去看望母亲!” 说到母亲,柳寒一股热泪伴着清鼻涕就流了下来,连忙用袖子一擦。 柳寒的母亲王墨出身显赫的长安王氏,是柳毅明媒正娶的夫人。二人成亲后也曾有过一段羡煞旁人的时光,柳寒就在这段镀了金般的时光中出生了。 可惜镀的金子总会褪色。柳毅的官越做越大,对女人的胃口也不小,这里王氏又一直没有生出儿子。 王氏也不是小气之人,家中通房妾室不少,柳玉宝就是妾室所生,他亲生的姨娘过世之后,王氏就将他当亲生儿子养在身前。 真正导致王氏与柳毅关系破裂的导火索是两年前,柳玉寰进府。 柳玉寰的生母是姑苏一家青楼的头牌,这几年柳毅一直将她养在别院,直到柳玉寰六岁时,她生母自知背景不纯,这辈子进不了太守府,便央求柳毅将她女儿接进府去。 接进府来还不满足,柳毅又要王氏将柳玉寰记在她名下,作为嫡女抚养。 王氏这才晓得,柳毅瞒着她在外养了六年的野女人,而算起来柳毅最初为那女人赎身,就是在他们新婚之后不久。 长安王氏的女子本来就有些不同,王墨身为嫡次女,所受的教养不必说,从小还特别有主意,但她的主意也是时灵时不灵的。当年她也是各大家族争夺的长媳人选,可王墨偏偏就蒙了心镜看中了柳毅。 情谊来时如夜雨,去时如朝露。 王墨与柳毅既已经没有了情谊,自是不会同意将柳玉寰记在自己名下。她碍于家族情面也没有选择和离,而是遁入了郊外一座小佛堂中,红尘俗世,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柳玉寰就投靠了老夫人,这两年在家中混得风生水起。 正经嫡女柳寒和记在王氏名下的柳玉宝成日被她挤兑,早已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我也想去看望母亲。”门口小小的娃儿惆怅地说完就跑开了,“大姐等等我。” 等了须臾,柳寒抬头就看见门缝处递了一只小碟进来,碟子里装了些浅浅清水。 柳寒鼻子一酸。 “那你去求郑家表哥带你去!”柳寒走向门边,端起小碟一饮而尽,想一想,又从腰带里面摸出一块玉佩来,放在小碟里推出去。 “给他看这个玉佩,他就会带你去的。” “你不想去吗?”柳玉宝问道。 “我?···” 母亲病重,柳寒早就想去了,昨日就是因为母亲之事与父亲和祖母起了冲突,又在那柳玉寰的撺掇之下才会被关到这里来。 柳寒思来想去,若是再提出要求,怕会惹恼了父亲,也给母亲带来麻烦。 “这是个什么东西?”柳玉宝用小手接了玉佩端详起来。 “你别弄丢了!拿去求郑家表哥!” 说起这块玉佩,还是三年前去郑家做客时郑家大夫人所赠,说是与郑清的玉佩是一对儿,要二人一辈子同心不离,始终如一。 当年才六岁的柳寒也没想那么多,就踹进了兜里。 柳玉宝走了,祠堂里又只剩下柳寒一人,空虚寂寞,冷。 她也没一直跪着,而是缩在角落里睡了一晚。 第二日日上三竿,听见有人开祠堂的门,她才迷迷糊糊起身,想赶紧爬回去跪着。 “寒娘,是我。” 进来的是个女子,刺眼的光线从她身后射了进来。 “福瑞!”柳寒激动地瞬间清醒。 “是我!寒娘快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福瑞是王氏的陪嫁丫鬟,王氏去佛堂后,也是她一直在照顾柳寒。 “你怎么能进来呢?”她明明记得昨晚祠堂的门是锁着的。 “我去求了老夫人,”福瑞笑道,“寒娘吃完早膳,就可以出去了。” “柳玉宝呢?”柳寒其实是想问郑家表哥,但还是没敢开口。 “玉宝一早天还没亮就陪着郑家少爷上佛堂去了。”福瑞笑着给她端来一碗粥,看着她喝,“哪像你,睡到日上三竿了。” 二人正说笑间,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寒从碗里抬起头一看,是郑清身边的小厮柿子,柿子满头大汗,见了两人忘了行礼,又吞吞吐吐没说话,只大喘着气。 “柿子,你怎么来了?”福瑞问道。 “是我家少爷差我来告诉寒娘,夫人她···没了。” 2. 巴掌 柳寒只觉得心跳忽然间停住了,缓了片刻又问道,“哪···哪个夫人?” “还有哪个夫人?就是你娘!” 一个瘦长女孩儿,杨柳细眉的,穿着嫣红披风,从柿子身后走了出来。 是柳玉寰。她今日也跟郑家表哥去了佛堂。 王氏病了多日,可谁也没料到就撑不过今日。郑清和柳玉宝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可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柳寒却没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柳玉寰。 福瑞大哭了起来,柳寒怔愣着不说话。 “寒娘,少爷让你快去佛堂,见一见···夫人。”见柳寒呆住了,柿子上前拉她的衣袖。 王氏过世,自然有人回来通知柳毅和柳老太太,若是按着柳家规矩处理,怕是柳寒连母亲的面都见不着。 郑清才连忙差了柿子回来,让他骑着马带柳寒上佛堂去。 福瑞明白郑清的意思,连忙推着柳寒出门。 “怎么你不伤心么?”出门时柳寒侧脸望向盯着她的柳玉寰。 这个八岁的女孩儿,脸上已是七八分媚态,见人带着三分笑,只是嫡母过世,她居然还是这副表情! “伤心呀,可人都有一死,大姐你也···” “啪!”柳玉寰话还没说完,柳寒的巴掌已经招乎上了。 “寒娘!”福瑞怕柳玉寰又去老夫人面前嚼舌根,连忙将两人拉开了。 “人都有一死?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柳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咬牙切齿地说话。 她七岁以前的人生,都被母亲编织的童话包围,可谓事事顺遂,脑子长了从来不用。七岁时见了这个有着玲珑心的妹妹,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活得太糙了,样样都不如人家。如今她九岁,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妹妹的嘴脸,只觉得恶心想吐。 柳玉寰吓得拔腿就往老太太房里跑了。 柳寒也懒得理她,便和柿子出门上了马,直奔小佛堂而去。 姑苏十月的天气已有些冻人,远远的她瞧见了一片雾霭之中的寒山寺。当年父亲陪着母亲在郊游途中望见寒山,见它高高在上,远离俗世,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小佛堂就在寒山附近的一处山脚下,这一带都是柳家的庄子。 “柳家表妹,随我来吧,”远远的就看见一袭青衣,俊秀飘逸的郑清,“节哀顺变。” 柳家表妹,从她记事时起,他就是这么唤她。 佛堂里烟雾缭绕,王氏面容安详地躺在里间的床榻上。 柳玉宝正趴在床前,抽抽嗒嗒哭个不停。 柳寒扒开他,靠到母亲身边,也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如决堤一般。 王墨今年才不到三十,柔顺的黑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年轻美丽的脸上还未有纹路。 “表妹,”郑清抚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头发,从案上取了一件绒布包裹的东西递过来,“姑母临走时有东西留给你。” 柳寒忍住眼泪接了过来,绒布里面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银蛇匕首。 长安王氏的女儿个个习武,王墨的银蛇匕首,也曾经闪耀一时,令长安的歹人闻风丧胆。 就是这样一个母亲。她有绝对的家族势力,可以让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生不如死,也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可以清除她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可是她却退居佛堂,英年早逝。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俗世,对柳毅已经没有半分欲望。 柳寒抚摸着那柄匕首,茫然地望着郑清。 “大姐!母亲是要你去杀人么?”柳玉宝抹了一把眼睛,看着银蛇匕首怯怯地说。 “杀什么人?”郑清的眉心一抖。 “难道是···”柳玉宝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 “不会的。玉宝,你忘了姑母的遗言了?”郑清取出一方丝质帕子给柳玉宝擦了一把鼻涕。 “姑母说···” “嘘!”郑清暗示他住口,“寒表妹,你先将东西收好,别让人瞧见了。” 王氏过世,柳家除了发丧也连忙差人去向长安王氏解释,通报了消息。 郑清也一直逗留在柳府中。 这些日子柳寒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前几日她守在祠堂为王氏守灵,每日昏昏沉沉,后来回到自己房中,就每日抱着银蛇匕首入睡。 王氏下葬后几日,王墨的兄长,时任兵部侍郎的王封就赶来了姑苏。 “寒娘!”福瑞一边掀她的被子,一边喊她,“寒娘快起来!舅老爷来了!” 柳寒一听舅老爷,就想起郑家表哥说,等舅舅一来,就告诉她母亲的遗愿。她连忙跳起来,穿好衣服,“舅舅在哪里?” “在大堂呢。”福瑞给她抹了一把脸,收拾得差不多就领她出门了。 大堂里坐满了人,柳老太太坐在上首,柳毅则招呼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用茶。 郑清和柳玉宝也坐在一旁。 柳玉寰则隔着柳玉宝,拼命往郑清身上凑。 “舅舅!”她喊了一声。 “寒娘来了!”老太太见她进来也不给自己行礼,面露不满。 自从王氏过世之后,柳寒和父亲、祖母的关系简直降至冰点。 那一日王氏刚过世,老太太就为她打了柳玉寰一巴掌的事责骂她。 后来她听见祖母跟柳玉寰说“待你父亲以后娶一个懂事的夫人,再将你记在嫡母名下。”更是火冒三丈。 为此事她打翻了一家人的晚膳,也被关在祠堂里禁食一日。 “寒娘快来,让舅舅看看!” 一个俊朗的中年美髯男子笑着向她伸出手。 王封官至高位,又常在圣上跟前,因此周身有一种摄人的气魄。 “舅舅!”柳寒握住他的手唤道。 “寒娘告诉舅舅,你母亲临终前,可有什么遗愿?”王封一把抱起小女娃坐在身前,见她瘦骨嶙峋又心疼起来。 “舅舅!母亲临终前寒娘不在跟前!”柳玉寰插嘴道。 王封不悦地一瞥,这小女娃儿是谁?舔着脸居然也敢喊他舅舅。 “舅舅,姑母仙去时,我与玉宝在跟前,”郑清起身抱拳施了一礼道,“姑母说,要将寒表妹送到长安王家教养,直到及笄。” 众人皆是一愣,王氏留下这种遗言,明摆着是不放心这屋里的人啊。 柳老太太顿觉没了面子,“清儿莫要胡言,寒娘是柳家姑娘,就算生母过世了,还有祖母、父亲,再不济还有姨娘!” 柳毅也没料到妻子会留下这样的遗愿。 长安王氏那是何等显赫的门第,男子中出了多位宰辅,女子中则出了不少宗妇和娘娘。柳家在姑苏虽说也是一等氏族,与王氏一比那就相形见拙了。 柳玉寰心里嫉妒的不行,她本想着今后能好好拿捏住柳寒,却不想王氏居然给柳寒安排了一条登天之路。 “母亲一向待我们姐弟三人视如己出,又怎会厚此薄彼?”柳玉寰的言下之意是,要去也不会是只去她柳寒一人。 柳寒哧了一声。她如今母亲、母亲的叫得倒是亲热。 王封注意到她的表情,心下也对这女娃生出厌恶来。 “墨儿虽然待你们如同己出,我长安王家却只认得寒娘一人。”王封面色一沉,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3. 又来一个表哥 王封铁了心要带人走,柳毅也不敢多做阻拦,便答应了柳寒前往长安。 临行前,郑清和柳玉宝前去送行。 郑清又将那块玉佩交到柳寒手里。 “郑家表哥,多谢你了。”柳寒感激地握着玉佩。 她之前只听人说郑清为人正直,年纪小却有城府,经由此次的事,才发现果真如此。 他才十四的年纪,就已经能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负王氏临终所托。 “寒表妹,”郑清看着她笑道,“这回可要收好了,再给了别人,我要不高兴的。” “放心吧,我就是饿死也不卖。”她拍着胸脯保证。 人和人不同,柳玉寰才八岁已经是一脑子怀春思想,柳寒九岁了还是只知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不知道什么男女之别。 “咳,”郑清用手掩口干咳了一声道,“你到了长安,若是别人再给你玉佩也不能收。” “啊?外祖母给的话,不收不好啊。”柳寒嘿嘿笑着将玉佩别进腰带里,她觉得那里最安全。 “大姐!郑家表哥不是这个意思。”柳玉宝看着这位傻大姐急坏了,心想我都懂了你还不懂。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柳寒摸了摸鼻子,思索片刻。 “郑家表哥是说不能看其他男人···”柳玉宝实在没辙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清用手堵上了嘴。 “玉宝,我走了你要保重啊。”柳寒握了握柳玉宝的小手。 虽然有些不放心,柳玉宝作为柳家唯一的男丁,她相信祖母和父亲还是会保护他的。 “放心吧大姐。”柳玉宝像个小大人一样摆摆手,示意她上车去。 水路行了几日,陆路又行了几日,马车就进了长安地界。 初到长安,因为路途辛苦,柳寒也没什么心情看热闹,就直接进了王家。 王墨的母亲还健在,两个兄长一个任兵部侍郎,一个任御史大夫,都是圣上跟前的人物。因此这王府就显赫得如同真正的王府一般。 她去的是兵部侍郎王封的宅子。 “寒娘!快拜见你外祖母。”王封领她进了正厅。 只见一个慈祥的贵妇人坐在正中,面容与王墨有五分相似,让柳寒顿生亲切感。 “外祖母!” “寒娘快来,让祖母看看,”贵妇人将她拉过去仔细瞧着,“不要叫什么外祖母,以后你就跟着惠娘、思娘也叫我祖母。” 王老夫人身边立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女,锦衣华服,想必就是王封的两个女儿王惠和王思。 “今日你表哥不在,过几日再领他来见你。”王老夫人笑道。 柳寒早听说王封有个神童儿子,十四岁已经饱读诗书,十五岁更是高中了状元,声名远扬。 王惠和王思是对双胞胎,因此吃住都在一处,柳寒却不便与她们同住,因此王老夫人便安排了一个小院给她。 见完了外祖母,她先在自己屋内呼呼大睡休整了一下午,就听见王惠在屋外喊她道,“寒娘!快过来吃甜酒,宋姐姐来了!” 接着她就不情不愿地跟着王惠到了她院中,见王思还有其他几个庶出的女孩子正围着桌子温酒。 眼下女子虽然不能饮烈酒,长安的女子却时兴温甜酒会友。 “这位是宋姐姐,是宋尚书家的二小姐。”王惠笑着指了一下。 一位高挑出众的贵族女子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端方美丽。 礼部宋尚书之女,传说正在与王家表哥议亲。 在姑苏那种小地方,柳寒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贵族,想必这就是了。 一屋子贵女中,就她显得格格不入,她因此略有些沮丧和自卑,不明白母亲将她送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有一瞬间也不敢相信,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贵女,更不敢相信豪门贵女竟然会早早死在了姑苏城外的小佛堂中,如若不是郑家表哥来了,母亲临终前怕是心灰意冷,连一点点慰藉都没有。 待好不容易和大伙儿寒暄完了,随便饮了几杯酒,退出来时她已是面色微醺。 天色蒙蒙,还未全黑。 绕了几道回廊,穿过几道门,感觉应该到了才对,怎么面前的景色那么陌生呢? 糟糕,迷路了。柳寒挠挠头,觉得头有点晕。 因为刚到长安,福瑞有许多事情忙着打点,而且想着就在府内,这次她就没有跟来。 现在怎么办呢?要喊人吗? 才到长安可不能闯祸呀。柳寒年纪虽小,这点自尊心还是有的。 “这位小娘子,你是迷路了吗?” 一抬头看见梧桐树枝上躺着一人,夜色里一身月白锦袍,眉眼么,看不清楚,感觉媚态横生,贵气凛然。 王家表哥? “嗨,王家表哥,我是···”柳寒望着他赶紧行了个礼道,“我是今天刚来的柳家表妹。” “柳家表妹?”那锦袍公子笑道,“你迷路了吧?” 刚才见她在下面鬼打墙似的乱跑就猜到了。 她使劲点了点头。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锦袍公子从树上跳了下来。 住在哪里呢?她一时想不起来。 他端详着她微红的面色,柔声问道,“你喝醉了吧?” “我···我喝了一点,”柳寒急忙抬头答道,“没醉!” “真有意思,连家都找不着,还说没醉呢。” 锦袍公子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向着另一棵树上喊了一声,“莲生,柳家表妹住在哪里?” 王莲生正望着树下的两人发笑,实在忍不住笑道,“小王爷,哈哈哈,我也不知道。” 柳寒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人呐。 “你才是···王家表哥?”柳寒有点晕了,刚才那个不是,那这个人怎么会挂在别人家的树上呢? 王莲生笑得肚子疼,也从树上一跃而下道,“走吧,柳家表妹,我带你寻住处去。” “不能让祖母知道。”柳寒担心这里也有跪祠堂一说,她在柳府中跪得有些怕了。 “放心吧,我亲自带你找去。”王莲生上来就拉她的衣袖,两人走了几步又朝身后摆了摆手道,“先走了,小王爷!” “呸!王莲生!有了表妹就忘了我!”身后传来那锦袍男子的一声嗔怒。 “王家表哥,我中午去见祖母,呃···外祖母···” “就叫祖母。”王莲生道。 “嗯我去见祖母的时候,怎么没瞧见你呀?”柳寒试探着问道。 “因为我在陪小王爷啊。” “那宋姐姐来了,你怎么也不去见见呢?”柳寒又问道。 “因为我在陪小王爷啊。” 时下有传闻说这王家状元郎有断袖之癖,柳寒之前还嗤之以鼻的,如今也有几分信了。 “院门前是有棵梨树吗?”走了半盏茶的工夫,王莲生耐着性子问道。 “又好像是···桃树···”柳寒张望了一下,发现眼前景色还是很陌生。 “那刚才为什么说是梨树?!” “也有可能是···桂树···” “······” 4. 谁是野孩子 前一晚被王莲生带着满院子乱转,好不容易找着了住处,柳寒累得两眼冒金星,再加上在王惠屋里饮了些甜酒,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耳朵还是嗡嗡的。 “寒娘!快起来!”又是福瑞在吵她起床,“你忘了今日要去族学了!?” 昨天祖母的确是有这么一提,柳寒本想着晚上要温书来着,结果···居然一晚上鬼打墙了。 没办法,王惠和王思已经等在屋外,柳寒只好硬着头皮扒拉了两口早饭,就跟着她们去上学去了。 王氏族学闻名长安清乐坊,附近有些身份的人家都喜欢把孩子送来一起读书。 说起来族学只有上午半天是对外开放,下午则是王氏子女的关门授课时间。 柳寒之前在姑苏也跟着王墨读过些书,不过从没有上过系统的族学,幸而她是女子,书读得好不好,旁人也不太计较。 跟族学里的女孩子一相处,她就发现了一件事。 别看王莲生昨晚那不修边幅的样子,他可是整个王氏族学中生徒的偶像,虽说他如今已经不在江湖了,江湖上却还是满满有关他的传闻。说他从小就是神童,过目不忘,满腹经纶,更重要的是人长得还貌美如花。 王莲生正名其实是一个念字,族学里一水儿的女孩子都喊他作念郎君。 尤其是外面来上学的女生徒,谈话间总是暗藏对少年状元郎的崇拜,多多少少会在来族学的途中左顾右盼尽量逗留,渴望能见到传闻中的念郎君。 而王家的女孩子则把他当成宝贝一样藏着掖着,生怕他被那些外姓的女孩子多谈及了一个字,多看了一眼。 这不,昨夜王莲生送柳寒回住处的消息很快就如自己长了腿似的满地跑,比她还早进了族学。 这要是换了别的女孩子,不用说肯定是会成为众矢之的的,但是柳寒衣着土气,个子又瘦又小,外姓的女孩们很难将她视作威胁,反而都围到了柳寒身边问长问短。 “寒娘子,听说昨夜你见到念郎君了?” “什么?他还送你回屋了呀?” “念郎君可有提起外放的事?” 柳寒心里那个吐槽,你们的念郎君其实是个断袖啊,谁让你们不是男子呢,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啊?什么外放?”她正被围得水泄不通,迷迷糊糊回了一句,根本没懂什么意思。 王念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说出来好听但是官职不高,长安京中藏龙卧虎,要想升官还是外放比较快,因此就听说他最近会外放到地方去。 王家几个女孩被柳寒抢了风头,本来就心生不满,此时听见她们谈及政事,终于找到了出气孔。 一个梳着羊角髻的黄衫女孩子“蹭”地站起身,指着柳寒就骂了起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大哥哥的事也是你能谈论的?” 柳寒心想我也没说什么呀。抬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跟她一样身材还没有抽条,样子倒是不错,跟王惠王思有几分相似。 “云恩,祖母说了,柳家表妹今后就跟我和思娘是一样的。”王惠对着柳寒笑笑,拉着黄衫女孩坐下。 王云恩更气愤了,跟惠娘思娘一样,岂不就是嫡女待遇,要比她这个庶女高一个头了? “那是祖母仁慈,她一个野孩子,哪里比得上惠姐姐思姐姐尊贵?” “你说谁是野孩子?!” 这句话刺激到了柳寒,她握紧了拳头,头一次觉得寄人篱下如切肤之痛。 “怎么,你还不服气?”王云恩嘴角一翘,看着柳寒挑衅道,“下午你就知道谁是野孩子了!” 下午是王家子女关门授课的时间,王老夫人授意,柳寒的待遇一切比照王惠王思,因此也要参加。 之前她就听福瑞说,长安王家有个规矩,男子个个学文,女子个个学武,就连嫁进来的媳妇也不例外,王家女儿更是从小习武,其中不乏高手。 柳寒一听王云恩这话就有点头皮发怵,这是威胁要教训她呀。 可若是认了怂,岂不是承认自己是野孩子?为了母亲也不能认怂! 王家其他的女孩子都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态,反正两个小丫头打架也就是丢个脸,不会出人命,就连王惠和王思也没有上前劝阻。 “青姑姑!”下午给女学授课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王惠这一辈的女孩子都喊她青姑姑。 王青来历不小。她本是王家庶女,嫁进叶大将军府不说,还掌管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龙会。 “青姑姑!”柳寒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喊了一句。 “不敢当,寒娘子,你还是唤我叶夫人吧。”因来之前听闻柳寒昨夜迷路之事,王青认为这小女娃人虽小,心眼却不少,竟会主动勾搭王家嫡长子,因此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叶夫人。”柳寒怯怯地喊了一声,两颊火烧般红了。 “你可有兵器?”王青问道。 “有。”柳寒从腰上解下一个绒布包着的匕首,在面前打开。 见了那匕首,王青有一瞬晃神,复又看向她,“你会使银蛇匕首?” “不会。” “青姑姑,”王惠开口道,“祖母说了,寒娘没有习过武,还请青姑姑不要嫌麻烦慢慢教。” 王青不置可否地看了王惠一眼,又朝柳寒道,“寒娘子,惠娘像你这么大时,已将内功心法修了八九成,思娘则是将王家剑法练会了五六成,就连···云恩像你这么大时,也会空手碎大石了···” 柳寒一听“空手碎大石”,吓得一个激灵。 “你半点基础也无,简直就如那些外姓女子一般。”王青忽然用手掩口道,“瞧我这记性,你本来就是外姓女子。” 王云恩身边几个女孩子开始忍不住嗤笑起来,柳寒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怒气在冲击着肺腑。 “青姑姑,寒娘子说,她样样都要比照着惠姐姐和思姐姐来呢。”王云恩不怀好意地瞪了柳寒一眼。 本是王老夫人抬举柳寒的话,被她一说,就变成柳寒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了。 “哦?”王青抬眉看了王云恩一眼,又转向柳寒道,“既如此,惠娘和思娘今日要习六十四卦拳法,你就一同去吧。” 王青一个眼色,几个武师就领着几个修习拳法的女孩子向场地走去。 柳寒这小身板,放到一堆侠女里面,立马就变成了她们练拳的沙包。 才刚练了几轮,就听见王思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寒娘子吐血了!” 5. 多谢表嫂 “不好了不好了!寒娘子吐血了!” 众人连忙向比武场上奔去。 王惠王思面如土色,今天的事要让祖母知道就完蛋了,她们作为王家嫡女,身负教养妹妹的责任,却让柳寒第一天进族学就吐了血,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就连王云恩心里也大喊,“完蛋了,闯祸了!” 到时祖母如果追究起来,王惠王思或许还可全身而退,自己则免不了一顿鞭子,“臭柳寒!这么不禁打!” “都是死人吗?连个小女孩也看不好?!怎么回事?”王青拨开几个女武师问道。 “奴婢已经教了寒娘子拳法,可···她没有内功护体,和思娘切磋时挨了两拳就吐血了!”一个女武师委屈地答道。 柳寒此时正坐在地上,她心口疼得失去了知觉,精神还算清醒,只是嘴里吐着血泡泡,腥甜腥甜的。 王青无奈地看着她,对上她那若无其事四处张望的眼神不禁满头黑线。 “练!从今天起你给我没日没夜地练!内功,对对对,先从内功开始,不睡觉你也给我练!”挨了王思两拳就吐血?这要是换成个大人,岂不是命都没了? 这要是传出去,王氏族学的脸都要丢光了。 现在怎么办呢?王青都快急哭了。传医者吧,岂不叫人人都知道柳寒吐血?不传吧,万一她等会儿来个大出血岂不要死人? “怎么了?青姑姑。”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男声,众人的目光齐齐投过去,见一个翩翩少年公子立在树下。 “莲生你怎么来了?” 王青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这王莲生好像是个全才,医术高明,就连圣上也曾找他诊过脉,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刚从翰林院回来,听见有人喊不好了,就过来看看是什么不好了。” “是我!”柳寒应了一声。 “哎呀呀,这不是柳家表妹吗?”王莲生目光穿过众人,在柳寒面前停下,“一日不见,你怎么还学会吐血泡泡了呢?” “莲生!”王青拉过他,小声嘀嘀咕咕交代了一番,又转向众人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向外提起!” “放心吧,青姑姑。” 王莲生对着王青一眨眼,让她觉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这日,王家许多婢女都看见柳寒趴在王莲生的背上,被他背回了自己的院子。柳寒心想这回可真是洗也洗不清了,索性就不再管众人的目光。 “你不是吧?莲生!你一路背她回来?好歹唤我一起去抬啊!” 刚进里屋,柳寒就发现还有一人呢。 正是王家表哥的老相好-秦王府小王爷李彻。 小王爷一脸心疼的表情,挥着折扇给王莲生左右扇着风。 “我才不要你抬呢!”柳寒一出声又咳了起来,几口血沫星子飞到王莲生脸上,“王家表哥,你放我下来吧。” “咦?这是受伤了啊,”小王爷俊眉一蹙,打量了她一眼道,“还不轻呢。” 王莲生将柳寒放到一张软榻上坐定,就给她诊起了脉。 “六十四卦拳法又称伏虎拳,你可知一记重拳可要人命?今日幸而是思娘,若是青姑姑出手,你现在就去见了阎王!你未练过武,应该从内功学起,怎么跑去当沙袋呢?简直愚蠢至极!”王莲生看了看下她颈下伤处,见凝集的淤血已转为黑色,不禁叹气。 “咳咳!” 李彻见他心平气和就松了柳寒的衣襟,还盯着往里看,连忙手握半拳,掩口咳嗽了两声。 “你咳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娃娃,你以为我会有你那种心思?” “你···!我···?”李彻被他一堵,望着小娃娃的眼神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一阵脸红心跳,“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王莲生跳上卧室的墙,取下一个金黄的葫芦,“咕嘟咕嘟”倒了半天,倒出一颗药丸来,“吃了!” “王家表哥···”柳寒刚想问问是什么东西,就感觉咕咚一下嘴里被灌了一颗药丸。 “不是我自己要去打拳的。是她们说我···”柳寒刚想辩解,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王云恩她们说的没错,她本来就是外姓人。 “你今后莫要与人争强好胜,好好修习内功,别指望我再给你治伤了!”王莲生皱眉道,“过几日我就要外放去河东道,不会在家了。” “表哥你去河东道干什么?”柳寒感觉好多了,联想起今日族学里的话题,又开始八卦起来。 “河东道最近有灾情,又引得民变,圣上派我去赈灾平乱。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事你就找小王爷好了。” 李彻的脸又是一红,看着柳寒道,“放心吧柳家表妹,找我也是一样的。” “多谢表嫂。” “???” 过了几日,王念果然走了。 柳寒开始艰苦的修习内功之路。经过上次的事,她发现要学打架,先得学会挨打。 这就和两国交战是一样的道理,内功好比国力,军队再强大若没有国力支持,挨一记重拳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反之,军队弱一些,只要有国力有纵深,也不会在瞬息之间亡国。 王青渐渐发现,这小丫头或许是个武学奇才,她用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将六十四卦拳法修得了七八分,进展甚至超过了王惠和王思。 有时候望着她,王青觉得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内功本来是最需要长期积累,没办法一蹴而就的,而柳寒居然只用了月余,就已将王家内功运用自如。如果说她曾经见过谁有如此天赋的话,就只有那个人了。 新年伊始,王家状元郎与宋家二小姐的婚事终于敲定,一系列程序走完,就等着王莲生从河东道回来完婚了。 谁知这日却又出了一件烦心事。 原来不知道谁去宋二小姐跟前嚼舌根,说是柳寒曾经勾搭王家表哥,还曾经被他背回了屋内,孤男寡女相处半夜。 王家大夫人江氏平日里不言不语,没什么存在感,这次却是铁了心地要送柳寒走。 江氏带着宋二小姐坐在王老夫人面前哭哭啼啼半日,王老夫人左右为难,只好传了柳寒去问个究竟。 “寒娘,你舅母为了你表哥的事,想问问你。”老太太真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她真是看上了莲生? “寒娘,舅母问你,你是否喜欢上了你表哥莲生?”江氏眼里带泪,看着她道,“若是你们真的···,你就在莲生房里做个贵妾也未尝不可。文宁,你说呢?” “文宁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怕委屈了寒表妹。” 柳寒惊讶地张张口,还没有发声,宋文宁和江氏就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条“妾室”之路。 6. 平星郡 面对着宋文宁这个正牌表嫂,柳寒心里总是想起小王爷,心里为她惋惜,好端端一个大美人儿,输给李彻那个纨绔。 “舅母,宋姐姐,我跟表哥没有独处啊,那晚他屋里还有个人呢。”想了一会儿,她就喊起冤来。 “还有人?”江氏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儿子她还是了解的,能在他屋里的,除了李彻还能有谁? 王念和李彻从小一块儿长大,玩遍了长安京,就连科举那段时间两人也没有闲着,成日里东逛西逛。 鉴于秦王府的声势,王家也不敢说什么,要是李彻生在别人家,江氏早想给他撵出去了。 “是啊,反正没有独处。”柳寒想了想,觉得也不能将李彻供出来,毕竟表哥还要脸呢。 “我记得寒娘与那金陵郑家的公子早有婚约了。”王老夫人想了片刻,端起一杯茶,看向一旁的福瑞。 “老夫人说的是,寒娘子与郑家公子早有婚约,断断不会给人做妾。”福瑞听到刚才那番话已经是着急得不行,听见王老夫人提醒连忙点头。 几个大人在谈话,柳寒觉得插不上嘴。 “只是听闻那金陵郑家后来改聘了寒娘的妹妹,也不知是真是假···”宋文宁小心翼翼地瞥了柳寒一眼。 “改聘?什么时候的事?”柳寒咬了咬嘴唇。 之前两家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正式下聘,考虑到自己与柳家祖母的关系,祖母肯定不想自己再嫁到她娘家去,换人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此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怎么宋文宁倒是知道了。 “寒表妹不要误会,因想着将来要一同服侍莲生,前几日我便求父亲联络了一下姑苏那边的同僚。结果一查才知,上月柳大人已经扶正了一个姨娘,又将一名庶女记在新夫人名下,替了寒表妹与那郑家的婚约。”宋文宁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才几个月,父亲就那么迫不及待地续弦? 恐怕是被柳玉寰怂恿着,好圆了她的嫡女梦。柳寒气得咬紧了后牙槽。 “唉,命该如此。寒娘不如就留在我王家···”江氏刚要说话,就听见“噗通”一声。 “舅母,祖母在上,”小姑娘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柳寒指天为誓,与莲生表哥之间绝无男女私情。柳寒是否有婚约,都与表哥无关。” 她都如此说了,江氏和宋文宁倒是欢欢喜喜放下心来,也不再勉强她做妾了。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个子只比她高半个头,头顶羊角髻,身型略有些胖。 见她来了,人影就想溜走。 “王云恩!”柳寒一猜这次的事就是她起的头,“你跑什么?心里有鬼吗?” “我哪里跑了?不过是日头太大,我想回去了。”王云恩嘟囔着嘴。 “胆小鬼!敢做不敢认!那天的事青姑姑明明说了不能外传,你为什么去宋姐姐那里搬弄是非?”柳寒跑到她面前,怒气冲冲指着她。 “你才是胆小鬼!”刚才里间的谈话王云恩也听到了七八分,看着她嘲道,“你这么没用,怪不得亲爹都不要你,郑家也不要你!如今真成了个可怜虫!” 柳寒握着腰间玉佩的手微微用力,感觉能捏出汗来。 “寒娘,咱们走吧!”福瑞害怕两人斗气,会扭打在一起,连忙上前搀扶着柳寒往院里走。 想起自己答应了王莲生不会再争强好胜,柳寒也就强忍下一腔怒火,跟着福瑞走了。 临走时拔下路边一枝狗尾巴草,两指一并“嗖”得朝身后飞了过去。 王云恩这次闪避不及,虽然没伤着,新年做的衣裳却给划了一道口子。 狗尾巴草这类软绵之物,除非灌注了精纯内力,不然还飞不到一丈就会落下,更别提什么杀伤力。 想不到短短时日,柳寒的内力竟有如此修为,王云恩一时也惊得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的是,那根狗尾巴草上灌注的是柳寒十分内力外加五分盛怒。 又过了两个月,王莲生终于要回来了。 这一日族学里热闹非凡,因为今日要习兵器,女孩们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早早就来了,坐在场边擦拭着各自的兵器。 王惠手握一柄鱼肠剑,英姿飒爽。更加迷人的是王思,一柄长剑舞得行云流水,身姿优美。王云恩和她的偶像王青一样是使刀的,她的兵器是一把七星刀,加上她这段时间有些长膘,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柳寒的银蛇匕首美则美矣,远身作战时却没什么杀伤力,她自己没事时找武师练过几次手,几次都想弃了匕首,换一杆长枪来。 “青姑姑!”忽然一名身着铠甲的军士骑马奔来,向王青小声传了几句话,王青脸色骤变。 “惠娘,思娘,跟我来!”王青皱了皱眉头,向一堆女孩子喊道,“其余人回屋休息,这两天族学暂停!” 王惠和王思立刻跟着王青去了,剩下的女孩们面面相觑。 王云恩眼珠子一转,正好对上柳寒的眼神,两人都是一副心里有鬼的表情。 回屋不到半刻,便听说王家出事了。 王念的车队本已快到长安京了,谁知却在京郊被一伙儿不明身份的人给劫了。 看来是有人不想王念回京。 圣上虽然已经派出了京城守备司的人去查,王家不放心,也很快派出了自己的暗探。 暗探回报说那伙劫匪很有可能是昭王的人,前去河东道平乱的官员中一个没背景的官员已经被杀,弃尸在方玉山脚下,而王念如今很有可能也落到了昭王手中。 圣上年事已高,自从先太子病逝后,朝中久未立太子。 昭王如今的势力盘根错节,而秦王深受圣上喜爱,如今都是太子的热门人选。王家素来与秦王府交好,王念落到昭王手中,恐怕凶多吉少。 夜色中的京郊,方玉山脚下。 王青已换了一身劲装,王惠和王思也一身夜行衣,旁边还有几个面色严肃的黑衣暗探,正在京城守备司的营地前休息。 “叶夫人!”一个满脸虬髯的将领用手指着山边一处草屋道,“就是在这里发现胡大人的尸首。王大人则不知去向。” “多谢!”王青回了礼,又指着不远处的一片亮光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是平星郡。”守备司的将领回答道。 长安东,平星郡。 月朗星稀,虫声鼎沸。 一列铠甲骑兵到了城外。 “小王爷,平星郡到了!” 马车中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玉面公子,愁容满面地靠在车壁上,望着两个眼神忽闪忽闪的小丫头,无奈揉了揉太阳穴。 “我就不该带你们两个来!”李彻长叹一声。 7. 冤家路窄 李彻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的暗探刚得到消息,正带齐了人马准备出发时,柳寒就巴巴地跑来了。 他对这个小姑娘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就勉强同意带她一起来,但是约法三章不能下马车。 结果还没有出门呢,嘿!就发现这丫头还有个小尾巴,王家庶女王云恩居然也跟来了! 王云恩说若是不带她一起来就跑去王家告状说他拐带少女,所以不得不把她也给捎上了。 说好了不下马车,可这俩小姑娘在马车里一路上都在擦着大刀和匕首,让人感觉是要去拼命一般。 平星郡本是百多年前平星郡主的封地,如今未有领主,肉眼可见地没落了。 柳寒望着车窗外的低矮土城墙,脑中快速过着各种信息。 那伙歹人劫持了官员,入长安是死路一条,但若是王念还对他们有用,必然也不会离长安太远,平星郡离长安京不过半日路程,就成了最好的栖身之地。 “说好了不下马车,你俩给我乖乖呆着!”李彻说完就一跃跳下了马车。 “长风!派人给我盯着马车,别让人靠近!”李彻上了一匹黑马,向旁边的暗卫叮嘱道。 “是!小王爷!” 平星郡中一处大宅,匾额上书“慕星府”。宅门紧锁,只有零星的灯火。 前院里一批黑衣死士正在休息。 后院内室中,四角点着昏黄的宫灯,昭示着所有者的身份。 “王大人,你醒了?”一个银白色宽袖袍服的男子靠在坐塌上,面带邪魅地打量着下面的人。 “你是...小王爷?”王莲生忍着疼痛睁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眼前人是昭王的长子李徇。 李徇今年已满三十,看着却只有二十而已,长相俊秀,与李彻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副俊容之下带了些阴鸷。 “王大人见谅,是姑母托小王将你请来,只因事关重大,恕小王无礼了。”李徇从案上书册中抽出一张纸,“若是你将在河东道得到的陈情书交给我,再在这封信上签下名字,小王保证将你毫发无损地送回长安。” 王莲生此次从河东道得到的陈情书有关安河公主,而安河公主又与昭王素来交好。 一名侍卫接了那张纸递到王莲生面前。 王莲生瞥了一眼,辨认出那是昭王党的名单,自己若是签了名,整个王家恐怕都要被绑上昭王的战车。 “圣上最痛恨结党营私,小王爷要这名单,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小王可不是在和你商量。”李徇斜望着他,“不识好歹,也不知文宁看上你哪一点。” 原来李徇看上了宋文宁,而宋文宁又喜欢王莲生,真是冤家路窄。 “对了王大人,听说你爱好男风,”李徇忽然狞笑道,“小王今日可是早给你备下了。” 李徇一招手,门后便走出几个彪形大汉,盯着王莲生,全都眼露邪淫凶光。 “王大人你看,要不要他们几个伺候伺候你?”李徇又道,“我再问你一遍,那陈情书在哪里?” 王莲生强忍羞恼,刚才被带来的路上已经被打折了腿,此时只能坐在地上怒视着李徇,“无耻之徒!” “口舌之勇!”李徇抬了抬手,“小王有些累了,这里就交给你们。” 那几个彪形大汉闻言,纷纷向王莲生的身上逼近。 王莲生只觉得天都塌了,仰天长叹父亲母亲,儿似乎只有一死以换清白了。 就在他决定咬舌之际,屋舍的天花忽然塌了,还掉下几个人来。 全是秦王府的暗卫。 李徇脸上没有丝毫惊慌,拿起手边一把弓弩,向院中射了一箭,大批的黑衣死士就涌了进来,李徇自己则是退向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的密道直通城外。 李彻一进来,先是手刃了那几个彪形大汉,接着大批死士涌进来,秦王府的府兵就有些不敌。 “小王爷,这些人都是死士,恐怕还用了金丹!”李彻的护卫长风喊道。 如今养死士的人家流行用一种叫做“金丹”的药物,能让人感觉不到疼痛,战力大增,要打败服用了金丹的死士,就只有斩首或者等几个时辰以后金丹药效过去。 “他娘的,变-态李徇!”李彻一手搀着王莲生,一边向后退,对着屏风的方向骂道。 幸而王青听见兵刃声,也带着王家暗卫匆匆赶来了。“莲生!你没事吧!” “青姑姑!”王莲生激动地喊道。 “既然来了,就给王莲生陪葬吧!”站在城外的李徇又向着平星郡中发了一只火鸣笛,一条火线带着刺耳呼啸声瞬间划破了夜空。 城内四处又涌出了大批的黑衣死士,数量之多犹如军队一般。 京城守备司的人却说没有圣上旨意,不能离开长安,所以未跟过来。 这下城内的王家暗卫和秦王府府兵很快就被围困在了慕星府内。 李徇上车刚要离开,忽听一声刀响,他的车篷居然被一把大刀给掀开了。 因为走得匆忙,李徇并未携带死士,只有两个平时负责护卫的府兵跟着,这一刀把他吓得连忙跳下马车来。 “来人!” 只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一胖一瘦,一个挥舞着大刀,一个挥着匕首,正在与他的府兵拼杀。 李徇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定是王家的女儿!连忙向山边密林跑去,准备用弓弩偷袭。 没想到那个瘦小的女孩看出他的意图,居然拔出一个府兵的长剑,灌注内力飞向他,差点贯穿他的背。 李徇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握着弓弩想要瞄准。 “往哪儿逃?就是你最坏!今天非抓住你不可!”柳寒说着,将那名府兵一刀解决,飞身揪住李徇。 李徇平时都是躲在后面放冷箭,近身作战实在不行,很快就被柳寒占了上风。 两人近身纠缠,弓弩对匕首,柳寒没悬念地赢了。 “寒娘!留她一命!”王云恩喊道。 柳寒的银蛇匕首已经直指李徇脖颈,要杀人简单,要挟持则没那么简单,首先身高就不够。 柳寒干脆爬上了他的后背。 李徇只觉一阵凉意从脖颈处传来,一道寒光映射出身后那女孩的面容,杏眼柔光,若不是杀气腾腾,倒是个小美人。 “给城里的死士发信号,让他们停手!” “小美人,何必这样呢?有话好好说。”李徇的话却激怒了柳寒,一记伏虎拳下去,正打在他腰上,只听见一声惨叫。 8. 你表妹不守信用 月色下的慕星府,温泉的香浓气息里弥漫着血气。 紧张的空气驻留在空旷的大堂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彪形大汉和黑衣死士的尸体,四周的屏风几案什么的陈设几乎全被打碎。 一玄色劲装的英俊公子搀扶着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美少年,靠在窗边听着院中的动静。 昭王在平星郡中经营多年,对外宣称只是做些生意,这慕星府是有名的温泉胜地,常常招待些来自长安京中的贵人。本以为他最多是养了几个护院和幕僚,谁知竟有如此多的死士埋伏在平星郡中,犹如私自招募了一支军队。 私自招军本是死罪,如今圣上年迈,眼皮子底下的事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安河公主势力遍及河东道诸郡县,是昭王的重要支持者。也难怪昭王这次宁可暴露多年经营的平星郡,也铁了心的要保她。 李彻看着院中的火光和府兵们渐渐倒下的身影,心想还好没让那小姑娘跟进来,真是万幸。 王青带来的暗卫已经损失过半,还有一半在院中拼杀,眼下只有王惠和王思还留在身边。她本意是带着即将及笄的王惠和王思实地操练一番,若是跟在京城守备司后面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没想到竟然会陷入绝境。 “青姑姑,你们别管我,趁现在冲出去吧。”王莲生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让人怜惜的笑容,他自知腿受了伤行动不便,如今的情况,能保住清白之身已是死而无憾了,“惠娘和思娘都还年轻啊,别为了我···” “大哥哥!我们不会丢下你的。”王惠和王思鼻子一酸,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唉,哭鼻子可就不好看了。”李彻看了一眼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女娃抓着他的袖子左摇右摆,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求他带她出来的样子,不禁忍俊不禁。 李彻若为女子,恐怕也是个一笑倾人国的妖女。 他这惊鸿一笑给王惠和王思瞧见了,两个少女的脸都瞬时通红,眼中羞涩,还好夜色中看不出来。 “变-态李徇!走的时候居然把密道给堵死了!”李彻站起来,使劲踢了一脚地上的密道口。 他想到朗朗乾坤,自己居然会葬身在李徇那变态手中,就觉懊恼。 听脚步声,已经有死士在靠近他们藏身的大堂。 “小王爷,我们掩护你出去吧!到了圣上跟前,别忘了替王家鸣冤!”王青拔刀站了起来。 “是啊,小王爷你走吧!”王惠王思也拔出剑,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女人为了哪怕是一瞬的爱情,也可以变成死士。 忽然又是震耳欲聋“砰”的一声,与刚才的火鸣笛声音稍有不同,天上现出一缕红色烟雾。 王青皱眉,难道是李徇还不放心,要死士们快点杀了里面的人? 院内的死士们都停下了动作,仿佛在等候进一步指示般,望着天空的烟雾。 血鸣笛,是家主遭受危险,行动暂停或是营救家主的意思。 紧接着院门被一脚踹开,死士们看见进来的人都让出了一条路。 先进来的是一个貌美却身型彪悍,还手舞大刀的少女,李彻朝外瞥了一眼,三观就震碎了一地,老天爷!他又有一种不知到底是祥瑞还是不祥的预感。 果然,接着就看见李徇慢慢地迈了进来,定睛一看,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那少女身型瘦小,却身姿灵动,用一把匕首紧紧抵着李徇的脖颈。 李彻猛地推开王莲生,双手抱头道,“不守信用!王莲生你表妹不守信用!说好了不下马车!不下马车!都是骗我的!···” 王青和王莲生听了他一顿唠叨,只给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是你带她们来的?”俩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彻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 “有话好说,小美人!”李徇刚才吃了一拳,还是改不了嬉皮笑脸。 “叫女侠!”柳寒目光里没有丝毫放松,这院里的死士,若不是为了李徇一人,能把她和王云恩撕碎了。 “哎,女侠!” “叫他们放人!”柳寒吼道。 “这···王莲生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只要他交出来,马上放人!”李徇看似服软,目光中却透着狡黠,暗暗给身旁几个黑衣死士使着眼色。 “还敢讨价还价!”王云恩回头就在李徇腿上划了一刀。 “哎哟!”李徇吃痛地一个趔趄,顺势想将柳寒甩下来。 柳寒知道他想做怪,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手中匕首轻轻一划,却没有伤及要害。 “别!女侠!我怕血!”李徇知道她这匕首削铁如泥,又见脖颈处真有湿哒哒的血流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了。 “大哥哥!青姑姑!”王云恩见僵持不下,朝里喊了一声。 “别喊了!谁叫你们来的?!”王青带着几个人走入庭院里,生气地看了李彻一眼。 李彻干咳了一声,努力摆出一副正经脸道,“柳家表妹,你快下来!将这个变···这个人交给我罢。” 随即他又对李徇眨了眨眼道,“徇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可不像她这么心慈,今天就劳您大驾,送我们回长安了。” 柳寒刚要松手,就听李徇阻止道,“不行!不将陈情书留下,谁也别想走!大不了同归于尽!” 李徇很清楚,要是被他们劫持着回长安,安河公主保不住不说,平星郡的事也瞒不住,昭王府的脸也得给丢尽了,到时他还不是一死?他李徇一人死则死矣,不能坏了父王的大事。 “都停手!” 平星郡的街道上忽然火光大亮,有两骑骑兵手举着火把先行开道传令。 一辆金丝棚顶的四轮马车在“慕星府”外稳稳停了下来。 “都停手!” 一个端方俊朗的中年男子,在侍卫搀扶下落了马车,走入院内,目光冷峻地扫了院内一眼。 “父王!”李彻立马狗腿地跑了过去,拉住来人的衣袖。 秦王看了一眼李彻,振臂一甩,“回头再跟你算账!” “叔···叔父!”李徇咬了咬唇,心想这次凶多吉少啊。 秦王爷亲自来了,怕是带足了人马,要将他这平星郡整个端了。 “徇儿,王念的事我与你父王都知晓了。你也辛苦了,不如就此罢手。这是你父王给你的信。”秦王从袖中取出一个封筒,双手微抬,望着李徇背上的少女笑道,“女侠,可否通融一下?” 9. 是女侠吗 “王爷!”王青和王莲生连忙拉着柳寒从李徇背上下来,给秦王行礼。 柳寒战战兢兢撤了匕首,跟王云恩和王惠王思跪在一起。 “拜见王爷!”院中霎时间跪了满地的人。 李徇展信看了,果然是昭王的亲笔信,信中说安河公主这次保不住了,要他放王念走,他与秦王已达成协议,平星郡中的事秦王府不会追究。 他虽不甘心,也只有认了。 “叔父,是侄儿鲁莽了,还望您多包涵。”李徇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向死士的首领做了一个手势,人群中迅速让开了一道出口。 “父王!” 刚离开慕星府,李彻就又狗腿地缠住了秦王。 “上车!” 秦王看着他眉心暗跳,心想本王这么英明的一个人,怎就生出这个小兔崽子? “父王,我想···我想和莲生乘一辆车。”李彻指指后面的马车。 “你还敢···!”秦王抬手就想揍人,忽看见后面有三个豆蔻年华的王家女孩,全都面红心跳地望着李彻。 “说!是看上哪一个了?”秦王摸摸胡子,沉声问道。 “父王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想和莲生乘一辆车···”李彻英俊的脸在松明火把的映照下更显得毫无瑕疵。 “还想蒙我?!”秦王抬手就拍在了李彻背上。 “不···不是那三个···”李彻偷偷向着王莲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柳寒正扶着王莲生上马车,二人嘻嘻哈哈地笑着。 “是···女侠吗?”秦王望着后面那个梳着羊角髻的小女娃恍然大悟。 李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子!”秦王又拍了李彻一掌,“去,把人请来吧!” 接着柳寒就和王莲生李彻一起,坐进了秦王爷的四轮大马车。 柳寒和王莲生坐在一边,李彻和秦王坐在另一边。 李彻心里想的是带女朋友见家长,不一会儿就紧张得满头大汗。 柳寒心里想的则是陪表哥见男朋友的家长,反而没什么不好意思。 “刚才还没有请教,女侠的名讳呢。”秦王笑望着柳寒问道。 “我···小女姓柳,单名一个寒字。”柳寒恭恭敬敬地回答。 秦王本以为是王家女孩,没想到却是姓柳。 “王爷,寒娘是我姑母王墨的女儿,”王莲生解释道,“姑母去世,就将寒娘托付给了祖母。” “原来如此,”秦王想起来,当年王家的确有一个使银蛇匕首的女儿,好像就是叫王墨,“方才还要多谢女侠出手,救了彻儿一命。” “王爷客气,就叫我寒娘好了。柳寒还要多谢小王爷带我来呢。”柳寒笑望了李彻一眼。 李彻的脸又更红了。 “不知寒娘觉得彻儿如何?”秦王身在高位,说话本就不习惯拐弯抹角。 “小王爷人长得好,性格也好,”柳寒看了李彻一眼,眼神闪烁,“王爷,柳寒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在我面前什么都可以说。”秦王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她爽朗一笑。 李彻紧张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就听见小丫头振振有词道。 “小王爷人长得好,性格也好,可惜···可惜表哥不在这几个月,祖母已经给表哥说了门亲事,就是宋姐姐···” 怎么越听越不对,李彻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问道,“你表哥成亲关我何事?” “小王爷你不是喜欢表哥吗?” “我···喜欢你表哥???” 李彻“蹭”地站起来,恨不能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啥。 秦王拉着李彻坐下,用一方帕子捂住嘴,笑得前仰后合。 “王莲生,你管不管你表妹?尽说胡话气我呢!”李彻一推王莲生。 “别推,我有伤呢!”王莲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谁让你···谁让你对一个小女娃···哈哈下手啊!” “你听好了,我没喜欢你表哥!我···我不喜欢男的!”李彻对着柳寒大喊一句。 柳寒一脸懵,心想莫不是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 “我···我知道了。”柳寒抬头望着李彻怯怯地道。 “寒娘,我再问你,”秦王忍住笑,正襟坐定,“若是彻儿喜欢你,你喜欢彻儿吗?” “我当然喜欢小王爷了,可是,”柳寒又瞥了一眼王莲生,刚要开口就被李彻抢了话。 “别可是了,”李彻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糕点,他怕她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喜欢就可以了。” “彻儿说得对,”秦王笑着摸了摸胡子,点头道,“喜欢就可以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都不用怕,唯有喜欢是世间难得。” 柳寒想起有一次去看望佛堂中的母亲,曾听她说,万般皆是虚妄。 母亲平静如水的眼睛望着她说,“情爱之事都是虚妄。可是寒娘,你能一辈子不爱一个人么?不能,你做不到。就去爱吧。” 王念回京后,安河公主在封地结党营私,鱼肉百姓之事被揭发,公主府被抄,公主被赐死。 王家好事不断。王念这次立了功,回来又是大婚。 不久王封又升任兵部尚书,王念升任翰林院学士。 平星郡的事最后不了了之,王念遇袭和胡大人被杀之事怪罪到一伙山匪的头上,那伙倒霉的山匪之后被昭王的人马给端了。 转眼间王家几个女孩都到了及笄的年纪。 王惠和王思年长一些,又是嫡女,及笄礼也办得异常隆重。 这几年柳寒和王云恩混得多了,反而觉得她比王惠和王思容易相处,和她在一起不用太计较规矩。 此刻二人正趴在练武场后面的草地上,晒着傍晚的太阳。 二人的身形都已经抽条了,面容也焕发着少女的俏丽。 “母亲···你舅母有没有跟你说过办及笄礼的事?”王云恩侧过身看着她。 “没有啊。”柳寒混不介意地吹着风,仰望夕阳。 “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呢!咱俩的礼可就在今年了,不然该嫁不出去了!”王云恩拿着根枯草拍了她一下。 “我不急,嘿嘿。” 办了及笄礼,就意味着她要离开长安王家了,所以柳寒不急。 “你不急,小王爷可急了!”王云恩凑过来她耳边,小声道,“听说了吗?母亲要将惠娘指给小王爷呢!” 柳寒惊了一下,侧过头道,“小王爷怎么说?” “哈哈哈,还说你不急!”王云恩拿了根狗尾巴草,指着她嘲笑道。 10. 嗯,是我 王莲生成亲已经四五年了,夫妻和睦,还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可小王爷却还单着,柳寒每次看见李彻,都觉心疼。 “表哥都成亲那么久了,小王爷却还单着,我有时看他也挺可怜的。”柳寒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这几年媒婆都快把秦王府的门给踏破了,王爷就是不松口啊。”王云恩笑道。 “那这回呢?” “我只听姨娘提了一句,说是小王爷还是执意要等你及笄。”王云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柳寒如今已不是懵懂的小孩了,对这情爱之事多多少少摸清了些门道,也感觉李彻对自己的确是有些不同。 可是想到当年与郑清的婚约,她又有些犹豫,不论那婚约是否还作数,她隐约觉得自己对郑清是负有责任的,每每多看李彻一眼,都觉得郑家表哥会生气。 “云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渣女。”她隐约记得王莲生有次给她讲解一个戏本子,就是这么形容那些一脚踏两船的女人的。 “自信点,你本来就是啊!”王云恩拍拍她的肩膀道,“放着小王爷这么好的男人,还三心二意的!你若是不要,趁早跟他说清楚,别耽误了我们这些排队等着的!” “你也觉得我应该跟他说清楚吗?”柳寒坐起来,严肃看着她。 “是啊,整个长安京,想嫁给秦王府小王爷的贵女,不说上百,也有一打吧,你这占着茅坑不拉屎...”王云恩啐了一口,“呸呸,这个比喻不好,反正你就是赶紧跟他说明白得了!” 回到自己院中,柳寒越想越觉得王云恩说的有道理,打算写封信给李彻,就说她有婚约在身,让他别等了。 正咬着笔想着怎么措辞,就听见福瑞急促的脚步声。 “老天保佑,寒娘!夫人终于要给你办及笄礼啦!” 福瑞口里的夫人必然是江氏,她前几日让王封去探了探秦王爷的口风,嫁女失败就生出一条计策来。 江氏想着赶紧给柳寒办了及笄,若是她拒绝了小王爷,那正好卷铺盖回姑苏去。若是她答应了小王爷,就说服秦王府将王惠也一并娶了,好事成双,反正小王爷以后又不可能不纳妾的。 这要是将来秦王成了事,小王爷的身份还得抬一抬,王惠嫁进这种人家甭管是正妃侧妃了,都不丢人。 “福瑞,这几年辛苦你了。”柳寒心烦意乱,将案上的宣纸一揉,决定不写了,转而和福瑞谈起心来。 “说的什么话呢,能伺候寒娘子是我的福气。”福瑞满脸欢喜。 “福瑞,若是将来我回姑苏去,你可愿陪我去?” “寒娘!可是京城有什么不好么?还是谁惹你生气了?”福瑞仔细端详着她,发现小丫头有些愁容。 “不是,我就是觉得,姑苏还有些事。” 若是留在长安,秦王府那样的人家她不敢想,将来就算嫁一个普通人家,大约也可以一生无忧。 可是她最近总想起十四岁的郑清,那个带着笑的清俊少年,总觉得把他嫁给柳玉寰那样的女人很危险。 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想明白了郑清对她说那些话的意思,虽然经年累月,郑清自己可能都忘了,她却每每想起来。 “寒娘走到哪里,奴婢都会跟着的。”福瑞望着眼前少女,目光温暖。 江氏准备了一个月,就决定将柳寒和王云恩的及笄礼一起办了。 及笄礼这天早上,忽然有人递进来一封姑苏的来信。 来长安这么久,自从郑家改聘,姑苏从未来过信,好像彻底将她给忘了。 柳寒心想怎么这么巧呢,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大概是江氏派人辗转联络了姑苏那边,说柳寒即将及笄,让柳毅将人领回去吧。 信是柳玉宝写来的,这小子如今也有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好字。 信中说姑苏家中变化诸多,父亲的新夫人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再加上父亲又纳了新妾,家里孩子多得认都认不过来。 柳玉寰也是今年及笄,跟郑家表哥的婚事就定在年底,柳玉宝让柳寒看了信以后,尽快回去见郑家表哥一面。 柳寒看了信以后,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想起姑苏家中那些破事,就恶心得不行。 江氏作为当家主母,还是比较大方的,她令人打造了两只足以晃瞎眼的金簪子为柳寒和王云恩在及笄礼上笄头发。 及笄礼上王家的女人基本都来了,就连另一个舅舅王宣的夫人和女儿也到了。 一水儿的贵女济济一堂,打扮得雍容华贵。 柳寒和王云恩身着礼服,长发披肩,顶着众人各色的目光,向正中座上的王老夫人走去。 “寒娘,云恩,今日你们就长大了,再不可顽劣,不可荒唐!”王老夫人看着下面的两个女孩,和蔼地笑道。 “祖母!今天是好日子,您怎么还不忘数落我们啊!”王云恩撒娇道。 “你们自己说!这几年,办了多少荒唐事?”王老夫人嗔怒,“就说在座的悠娘、慈娘,在族学也没少被你们怼!” 下面哄笑声一片。 王宣的两个女儿王悠和王慈坐在下面讪讪地笑着,柳寒和王云恩嘻嘻一笑,抛过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 “祖母!柳寒/云恩记住了,以后会好好做人的!”两个女孩咧嘴一笑,感觉这是个金盆洗手大会。 “记住就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该争要争,别委屈自己!” 王老夫人看着跪着的这两个小丫头,一个天生庶女,一个寄人篱下,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祖母啊!···”平日里坚强如铁打的两个女孩听到最后这一句,眼睛竟然湿润起来。 及笄礼后,柳寒正打算回去,就听王莲生院里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是小王爷来了,要她过去见一见。 柳寒打发了王云恩,就独自一人向王莲生的院子走去。 正走到一个月亮门处,忽然看见门里面有个修长的身影,如月中仙人一般。 “寒表妹。”那人转过身来,对她舒然一笑。 柳寒先是愣了片刻,感觉如坠入梦里一般。 “郑···郑家表哥?”柳寒没想到郑清竟然亲自来了长安。 郑清走近她身边,一阵皂角香气袭来,“嗯,是我。” 11. 你给我等着 “表哥···你怎么来了?”柳寒眼里闪着亮光,望着郑清黑白分明的眸子,“今日是我及笄呢。” 毕竟六年不见,当年的少年也成熟了呢。 “我知道啊。”郑清温和地看着她一笑,“寒表妹,你可愿随我回姑苏去?” 柳寒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 江氏找人联系柳家以后,郑清就得到了她即将及笄的消息,他这是亲自来接她回去呢。 “表哥你不是···要娶柳玉寰了么?” 这件事早晚都要说清楚,不如早点捅开了。 “嗯,是家里定的。”郑清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这和你回不回姑苏有关系么?” 柳寒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 看她似乎有些犹豫,郑清又道,“你忘了姑母的遗愿了?” 王墨当初的遗愿是,将柳寒放到长安王家教养,直到及笄。 郑清是说,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其实不用他说,柳寒也明白,舅母有意让她走,留着又有何益呢? “没忘啊,”柳寒装作没心没肺地笑着,“表哥你放心,我随你回姑苏去。” 郑清微笑着点点头。 柳寒总觉得,他如今的笑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寒表妹,你长大了。”郑清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从袖袋中抽出一个漆木盒子来,“送给你的及笄礼。” 柳寒尴尬地接过来,打开看了,是一只简单的白玉簪子,正像郑清的气质一般冷淡清俊。 “多谢表哥。”柳寒咧嘴一笑。 “我给你簪起来。” 柳寒愣怔,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的好意。 郑清不由分说便将她头上的金簪子拔了出来,一头墨发垂在他面前,郑清抿了抿嘴,又替她将墨发拢好,插上了白玉簪子。 接着又打量了她一会儿,郑清这才满意地笑笑,“明日我派人过来接你。” “啊?这么快···”柳寒的舌头好像打结了,“好···好吧。” 她觉得长安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狐朋狗友什么的,不只是行李,唉,头脑也简直是一团乱麻。 “什么都不用带,我都为你备好了。”郑清的眼里还是那么深邃,好像什么都逃不开他的谋划。 柳寒觉得自己好像颗棋子,被人掂来掂去的。 郑清走后,柳寒便折回自己院中,搜刮脑袋里那点不多的墨水给李彻写信。 这边李彻在王莲生院中等了半日,也不见她来,却只等来了一封信。 看完信李彻就急急跑到柳寒院外拍门,王莲生和长风怎么拉也拉不住。 “砰砰砰!” “柳寒你给我出来!” “干什么!”柳寒理直气壮地打开门,怕自己会心软便双手叉腰,作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你真要回姑苏去?”李彻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嗯。” “你真和那郑清有婚约?” “骗你干什么!” “你···你这白玉簪子哪里来的?”李彻气得咬牙切齿,“给我丢了!” 他上手便去拔柳寒头上的簪子,可惜比武力他还不是柳寒的对手,柳寒伸手一推,李彻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疯了啊,这是郑家表哥给我的!” “戴这个!”李彻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从袖袋里翻出一个其貌不扬的簪子来。 “我不能收!”柳寒背着手。 “非要你收!”李彻面色通红,抓着柳寒的手接过簪子。 那也是一只白玉簪子,只是雕着一只精致的凤尾,簪子上还刻着四个小字。 “情-彻-日-寒?”柳寒试着读了一遍。 “曰!yue!你个文盲!”李彻气得跺脚。 “情彻曰寒···”柳寒又读了一遍,心有所动,却还是推给他道,“我还是不能收。” “你想清楚!你要随那郑家表哥回了姑苏,从此咱们桥归桥,道归道!”李彻认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等了五年啊,没想到煮熟的鸭子要飞,真相让人猝不及防。 “你要是真的···想明白了,我···我李彻从此三妻四妾,与你形同陌路!”李彻眼里升起一阵雾气。 他什么也不做,那张脸就会让人想入非非,何况眼下还掺杂了痴情,越发的丰神俊朗。 柳寒也有点吃不消了。 “嗯,我想明白了。”柳寒将簪子往他手里一塞,又握了握他的手,回身关上门,靠在门上道,“小王爷请回吧。” 李彻今日真是欢欢喜喜出门,憋憋屈屈回家。 他趔趔趄趄走了两步,眼泪就掉了出来,停住对着身后喊了一声,“柳寒!你给我等着!” “寒娘!你这是何苦呢?”福瑞出来搀扶着柳寒道,“明明和表少爷的婚约就已经···” 柳寒脚下如灌了铅一般,走了几步,眼泪也掉了出来,“福瑞,没有我小王爷也会好好的吧,会更好的。我觉得我···做的很不错。” 来长安这五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长安有多少人爱她,姑苏就有多少人恨她。 姑苏那个家就如个泥潭一般,她不想李彻也跟着陷进去。 柳寒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可是谁对她好她却一辈子也忘不了,母亲是这样,郑家表哥是这样,小王爷也是这样。 “情彻曰寒”那四个字她打算要记一辈子。 第二日一早,柳寒就联络了王云恩和一众族学中的姐妹来送行。 李彻觉得自己的女人要跳槽,还跑去送行是极有损身份的一件事,因此没有来。 王莲生为了陪失恋的李彻,也没有来。 “寒娘子,我们会想你的。” “寒娘子,到了姑苏给我们带好吃的啊。” “别忘了给我买姑苏的胭脂水粉啊!” 一众女孩子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将马车中的郑清都逗笑了。 “你走还是不走?”郑清实在受不了,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催柳寒。 “就走,就走!”柳寒嘿嘿笑着,心想李彻和王莲生那两个小气鬼,还真不来送行了! 众女孩这下看见,马车中还有一个天仙般的俊俏公子,一下又精神百倍地聒噪起来。 “寒娘子,这位郎君是谁,介绍给我们认识啊!” “······” 郑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当初将柳寒送来王家教养是对是错。 12. 遇袭 江南六月,正值盛夏,细云江岸边的芦苇已长得一人多高。 长河落日,远远驶来了一只两层高的青篷商船,桅杆上挂了一面草书“郑”字旗。 行路多时,船上又潮湿,柳寒浑身都要长毛了,便在甲板上练起了功。 锦袍宽袖的公子在船舱里,轻轻托腮望着外边那个练着花拳绣腿的少女。 “公子,真不回金陵看看么?”柿子给郑清上了一杯茶。 前面就是金陵城了,这几年郑清在外闯荡,结识了不少朋友,却很少回家。郑家家主的意思,还是希望郑清能走科举之路,求取一个功名,但他显然没放在心上。 郑清摇摇头,“母亲都不在了,我不想回去。” 柳寒听见这话,连忙跑进来问道,“大夫人怎么了?” 柿子尴尬地出去了,只留下郑清和柳寒两人。 “你怎么不练了?我正看到一半。”郑清意犹未尽地笑道。 “你先说,大夫人怎么了?” 郑清是柳寒的远房亲戚,他的母亲按辈分柳寒应该叫舅母,但是她习惯叫大夫人。 “没什么,前几年,上山拜佛遇到了劫匪...”郑清轻描淡写地道。 “谁敢动金陵郑家的人?”柳寒想到大夫人送她玉佩的时候,恨不得将那劫匪撕碎了。 “嗯,还没有查到。”郑清将茶推给她,“你累了,喝一点吧。” 天气炎热柳寒本就穿得轻盈,稍稍运动过后汗水浸湿了衣襟,更显少女身姿,郑清略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 “现在的捕快都是死人吗?气死我了!” 柳寒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还不解渴,又跑出去找柿子要水去了。 金陵附近,细云江上歌舞画舫来回穿梭,丝竹声声,夜色里都是温言软语的歌词。 柳寒想了很多天,终于鼓起勇气将同心玉佩交给了柿子,她不敢面对郑清。 此刻柿子觉得郑清的目光像飞刀一样,唰唰割着他的脸。 “她给你就接了?!” “那公子...你不是说过要听寒娘的话么?”柿子觉得很委屈,他们两个闹分手,凭啥把自己夹在中间搓来揉去。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不懂我的心思,不如到细云江里去喂鱼!”郑清手握着玉佩,目光冷峻。 “公...公子,别,不然我再求表小姐收...收回去?”柿子的脸皱成一张柿饼。 “不用了。”郑清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柳寒这一夜合衣而睡,以为会有劈头盖脸一顿骂,没想到郑清那边却是没有动静。 早晨起来,柳寒嘿嘿傻笑,想必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表哥那么豁达大度的人,怎会看不淡这点事? 到了去郑清的船舱里用早膳的时候,她却发觉不对劲,明明是盛夏,怎么整个船舱里都像是能结冰似的? 平时叽叽喳喳跳上跳下的柿子一言不发。 郑清黑着一张脸,就好像得了绝症一般。 “表哥!”柳寒喝完一碗粥,又扒拉了两口糕点,实在忍不住了一抹嘴道,“你要骂就骂吧,别憋坏了身子!” 她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所以刚才先吃饱了,就算郑清把桌子掀了也没事。 “吃饱了?吃饱了就回自己屋里去。” 这是让她闭门思过? “吃饱了,马上走!”柳寒夹着尾巴就跑。 大白天在船舱里呆久了,就有点困,再加上昨夜胡思乱想没睡好,柳寒枕着手臂就睡着了。 转眼就睡到了傍晚。 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有不寻常的脚步声快速逼近,还不止一个人,从舱顶,窗户,大门三处扑了进来。 来者不善。 柳寒佯装不察,突然拔出匕首发难,舱内的黑衣人居然有三五人之多,大概是趁着暮色摸上船来的。 柳寒这几年功力长进不少,已将银蛇匕首运用自如,再加上刚才她忽然发难,一时镇住了几个刺客,便夺门而逃。 柳寒跑到甲板上,谁料甲板上也有几个黑衣人,而且武艺高强,几人举着火把,似乎有意烧船。 一名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有两人就向船舱里奔去。 郑清还在里面,柳寒怕他们会下杀手,连忙拦在前面。 此时桅杆已被点着,船头火光大盛,若是自己一人跳入水中还有生机,可是她不能丢下郑清不管。 船舱中的几名黑衣人也闻声而来,这八个人都是使短刀和暗器,一看就是职业杀手,柳寒不擅应付暗器,又以一对多,几枚飞镖袭来,唯有退出一丈远外。 即使这样也逐渐不敌,一道冷光划过,柳寒心中大骇以为死到临头,不想那飞镖却是撞在一柄剑上。 持剑的也是一名黑衣人,却并没有蒙面。 那剑客的武功出神入化,几招便结果了所有刺客,船头全被血气笼罩。 待解决了黑衣刺客,那人又回头看向她手中匕首。 他目光阴鸷,气质凛然而不失俊朗,一时之间让人猜不出善恶,周身似有一阵杀气环绕。 柳寒看得入神,刚想喊一声“大侠”,就听剑客冷哼一声。 “手握银蛇匕首却不会使,简直暴殄天物!”剑客轻蔑地道。 “你说谁不会使!?”柳寒一蹙眉,十分不服气。 剑客不再理会她,又一剑砍断着了火的桅杆,见那火光落入水中,便轻身一跃,消失在细云江的夜色中。 柳寒望着他的背影,须臾,忽想起手无寸铁的郑清,连忙下楼去寻。 一下楼就闻到一阵血腥味,昏暗的木楼梯上躺着一人,正手捂胸口,柿子跪在旁边,小声啜泣,柳寒暗道不好,连忙前去查看。 “表哥!表哥!” 还好还有脉搏。 “你到哪里去了?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了...”郑清握住她的手,面上带着一缕苍白的笑容。 楼梯上拖着一道血迹,看来他是受伤后,强压着伤口爬到她的舱门口。 “公子你别死啊!”柿子大哭起来,“寒娘,求你答应公子的遗愿吧。” “人还没死哪来的遗愿?”柳寒侧目瞪了柿子一眼,心里也开始发慌。 “寒表妹,这...你权当做个纪念。”郑清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清冷如斯,正是她戴了多年的同心玉佩。 柳寒哪还有心情想其他,使劲点了点头,“你...你放心去吧。” 郑清满意地笑笑,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狡黠一笑道,“哭什么?没有伤到要害,就是血有点多。” “真的?” “不信你摸摸?” “......” 13. 大侠等等 郑清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柳寒怀疑他那天是在演苦情戏,但是她没有证据。 “表哥,金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太平了?还有水匪?” 柳寒记得金陵以前是出了名的江南繁华第一城。 “嗯,你觉得那些人是水匪?”郑清吃了一口桌上的蜜饯,甜味由嘴入心。 这几天柳寒鞍前马后伺候着他,郑清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显然十分受用。 “不是水匪,那是什么人?”其实柳寒也觉得奇怪,那帮人似乎不为求财,若是求财不会处处都是杀招。 “是我郑家得罪了一些人,你不用担心。”郑清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很高兴看到了一丝为他担心的神情。 “得罪什么人了?”柳寒问道。 郑清扫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下人在旁边才缓缓开口道,“几年前,金陵太守萧安纳了一名绝色的外室,此人就是秋明夫人。” 柳寒觉得很奇怪,太守纳妾与那些杀人越货的水匪有什么关系? “秋明夫人如今把控着细云江上的漕运,又是各大赌场青楼背后的金主,手里还有一支出色的杀手组织。金陵城中富户人人自危,我郑家树大招风,自然也被盯上了。”郑清轻描淡写地道。 五年前郑家在长安做官的一位叔伯死后,族中就后继无人,金陵太守萧安和秋明夫人这才敢盯上郑家这块大饼。 郑家商船已到了姑苏城外,另一艘载着福瑞和行李的小船则是提前两天就已经到了。 福瑞早备好了马车,在码头等着迎接柳寒。 “寒表妹,柿子会送你回柳家大宅去。我就不去了。”郑清站在船头,向她拱手作别。 “你要回金陵去么?什么时候再来姑苏呢?”柳寒望着他冷峻的面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嗯,年底会来的。” 年底就是郑清和柳玉寰成亲的时候啊,瞧她这脑子,柳寒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问出这么没水准的问题。 郑清像是看出了她的尴尬,点着她的鼻子笑道,“不要闯祸,不管多远我都会知道的。” “放心吧,不闯祸。”柳寒咧嘴笑着。 马车行远,道上的黄沙也渐渐平息,青色锦衣的公子却还在晨雾中静立远望。 回到姑苏柳家已半日了,柳玉宝领着她见了祖母后,就是忙着拜见父亲的新夫人和各姨娘们,然后就是帮着姨娘们带一群小娃儿满地跑。 柳寒望着熟悉的院子和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的弟妹,忽然好像看见了自己无忧的年幼时光。 “玉宝,你以前就像玉宸一样,流着鼻涕追着我跑,嘴里还喊阿姐,阿姐。” 柳玉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哪有流鼻涕啊,不过大姐!你如今真不一样了。” 柳玉宝打量着她,像不认识似的。 “怎么不一样了?”柳寒笑着问道。 “走路带风,感觉...有些贵气。” “废话!那是我为了保护你去学武功了!”柳寒一副得意的神情。 柳玉宝先是挺高兴的,忽然又不高兴了,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嫣红衣裳的少女一把拉开了。 “大姐!你可回来了,玉寰好想你呀。”少女唇红齿白,凤眼鹰鼻,盛气凌人地拨开地上爬着的几个小娃。 几个姨娘见柳玉寰来了,连忙领着各自的孩子回房去了。 “想我?还想我打你啊?”柳寒嗤了一声。 柳玉寰被噎了一下,再加上得知是郑清接她回来的,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脸登时沉了下来,“大姐,我看你是还没跪够祠堂吧。” 柳玉寰不怀好意地打量了柳寒一眼,又指着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汉子道,“听说你学了武,正巧,我最近新请了一个保镖,想请大姐你教教他!” 原来柳玉寰知道柳寒要回来,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前几日专门去请了一个保镖。 柳寒不得不佩服这小女子未雨绸缪。 “谁要教你的保镖?别脏了我的手!”柳寒搓了搓手。 “大姐,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喜欢丢脸,长安王家的脸也被你丢尽了...” 柳玉寰话还没说完,柳寒便一拳打过去,那壮汉连忙出拳拦下。 柳寒拔出匕首,想取拿那人的要害,没想到那壮汉看着愚钝,动作还很灵活,一招便闪过了。 而且他力气极大,几乎不待柳寒反应就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掀翻在地。 柳玉寰看了哈哈大笑起来,“大姐你这是学的什么武功啊?释机,不如你教教她吧。” 柳玉宝连忙拦在释机的前面,“二姐!大姐才刚回来,受了伤你也不好交代,何况若是郑家表哥知道了...” “住口!”柳玉寰恼羞成怒,“对了,还有一样东西要请大姐还我。” “我没拿你什么东西!”柳寒从地上爬起来。 她从小就知道,柳玉寰这个人,就算去打家劫舍也会说得师出有名。 “郑家的同心玉呢?”柳玉寰扬了扬眉,“你有什么资格戴?” 柳寒咬了咬唇道,“丢在细云江里了。” “你...竟敢丢...丢我的东西!”柳玉寰气得满眼通红,快赶上她的红披风了。 “二姐你别生气,东西丢了可以再找,包在我身上。”柳玉宝连忙拉着柳玉寰的手走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又向她眨了眨眼。 这几年柳玉宝已经熟谙柳府中的生存之道,就是顺着给柳玉寰梳毛。 柳玉寰果然松了口,撇撇嘴道,“算了,东西丢了就算了。” 傍晚的姑苏城,街市上仍然很热闹。 一个黄衫少女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在到处闲逛。 “你今天怎么这么狗腿?”柳寒不满地瞪了柳玉宝一眼。 “大姐你不知道,那个释机可不是普通人!据说是出自少林,江南数一数二的高手。今日他要是真出手,还不得把你打残了啊?”柳玉宝一副担心的表情。 “我就说我的身手也不至于连他一招都接不了!柳玉寰从哪里请的保镖,怎能请到这样的高手呢?”柳寒这才恍然大悟。 之前她一直在反思今天的交手过程,总觉得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是差在哪儿,好像与那释机不在一条道上似的。 她又想起那黑衣剑客的话,为自己的真实实力而焦虑起来。 “据说是从金陵城请来的,花了多少银子就不清楚,反正柳玉寰现在是家里的钱袋子。”柳玉宝叹了口气,他这几年也不容易。 两人正说着,柳寒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身影,黑衣长剑,杀气外溢。 她猛拍了柳玉宝的肩膀一下便跟了上去。 “唉,大姐!你干嘛去?”柳玉宝在后面喊,“看见大姐夫了?” 人群里传来柳寒的声音,“大侠等等!大侠等等!” 14. 拜师 眼前的景色渐渐陌生起来,柳寒用轻功连跑带飞,追着那黑色的身影仍十分吃力,进了一条死巷后终于完全失去了踪迹。 正要转身之际,忽然眼前闪过几个人影,接着一张金属大网罩了下来。 那网十分坚固,柳寒用匕首猛划,但却徒劳无功。 拉网罩住她的是八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你们是什么人?”柳寒挣扎着问了一句,却无人回答。 那八个黑衣人熟练变换着阵法,缩小包围,柳寒很快就被层层叠叠包得像个茧。 “为什么要抓我?” 仍旧无人理会。 一个黑衣人拿出一颗药丸,径直就要灌入她嘴里。 忽然一声闷响,那持药丸的手被一剑砍飞,喷涌的血顿时飞溅空中,接着是一声惨叫。 余下的黑衣人连忙后退成一列,集中精力御敌。 “大侠!”柳寒见那黑衣剑客去而复返,便没命地叫喊起来。 “居然连金缕衣都用上了,令主人真是大方!”那剑客长剑一出,一阵浓烈的剑气便将七名黑衣人逼退。 练武的人对死亡都有极准的直觉,一眼便能认出实力悬殊的对手。 “我们走!”一人喊了一声,那七名蒙面人便旋身飞入了黑暗。 被砍了手掌的黑衣人也爬起来欲逃走,却被一剑指向了胸口。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干什么?”柳寒好不容易挣脱了金属网。 “他们是半江门的人。”黑衣剑客平静地捡起地上滚落的那粒药丸,放在黑衣人嘴边,“说!秋明夫人让你们做什么?” 柳寒反应过来,原来这半江门就是秋明夫人手下的杀手组织,可他们抓自己干什么?难道就因为她认识郑清? “大侠饶命,夫人要我们给柳小姐服下散功丹,然后...然后卖到秋月楼去...” 秋月楼是金陵最大的青楼,散功丹不但让人内力全无,更使人浑身肌肉萎缩,成为废人一个。 柳寒大吃一惊,自己与那秋明夫人无冤无仇,她竟然使出如此阴毒之计! “为何?”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小人也不知。”断手人痛苦地摇摇头。 “你走吧。”黑衣剑客一指巷子口,那断手的刺客便夺命逃了出去。 夜色渐浓,巷子里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黑衣剑客转身望着她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拜师!”柳寒往地上一跪。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就是想拜你为师!” “我不教笨人。” “我...以前的师傅都夸我资质好!”柳寒扬起头保证道。 “资质好?”剑客瞥了她一眼,“匕首借我用一下。” 柳寒默默将银蛇匕首递给他。 只见他拔出匕首,随手一划,一道剑气就将地上的金缕衣劈成了两半。 “你使这匕首多久了?”剑客问道。 “五...五六年了。”柳寒吞吞吐吐。 “哦?我刚才是第一次用,”那剑客打量着她,“这就是你说的资质好?” 如果说上回在船上被他说教柳寒还有些不服气,现在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傅收下我吧,以后我端茶送水,做牛做马给师傅养老送终!”柳寒立刻狗腿地拉住剑客的衣袖。 黑衣剑客皱了皱眉,“我不老,你也肯定死在我前面。” “我要是死在师傅前面,就下辈子再报答师傅。”柳寒指天发誓。 “下辈子?”那剑客想了想,“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都可以!” “好。你先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赵然。” 赵然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柳寒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深究,她只是想学武功,对门派没有偏见。 “师傅你先教我刚才那招。”柳寒郑重拜了一拜。 “金缕衣实为金丝所造,普通兵器自然不能伤它分毫。但是银蛇匕首是补天石锻造,能化内力为实物,即使不出鞘也可以斩金缕衣。”赵然将匕首交给她,“你试试用它驱动内力。” 柳寒接过匕首,先是只会用内力驱动匕首,试了三次,均以失败告终。 直到忽然感觉匕首在连接驱动自己的内力,便用力一甩,果然一道寒光将那金缕衣劈开。 之后的几天,在赵然的指导下,柳寒的功力大增,不仅学会了隔空切物,还能将匕首的剑气用作周身的罡气。 这日她正在练功,就听见院里一片骚动,几个姨娘纷纷跑进来给她道喜。 柳寒愣怔了片刻,柳玉宝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柳寒问道,“你跑什么?” “大姐你快收拾收拾跑吧,”柳玉宝明显是刚听了消息就跑来,片刻也没耽误,“父亲要把你嫁给金陵太守做妾!” 金陵太守,不就是萧安? 前几日秋明夫人派人来捉她不成,今日就有媒婆上门,说是受了金陵太守所托,要娶柳寒。 柳毅与那萧安本是平级,可金陵地大富庶,姑苏是小城,柳家这几年又亏空得厉害,向那萧安借了不少钱。 再加上柳毅对这个女儿本就没有感情,正愁没地儿打发,因此也就顺水推舟,打算将柳寒给卖了。 柳寒也不知道今年是犯的哪门子太岁,这金陵太守和秋明夫人怎么好像跟她杠上了? 柳寒收拾了包袱,打算先跑去找师傅说说这事。 正准备出门。 “大姐去哪里?”柳玉寰带着那光头保镖拦在门口。 “二姐...” “让开!”柳玉宝刚要说情,就被柳玉寰猛地推开,“祖母让我带人来守着,大姐出阁前哪儿也不能去!” 柳寒想今日免不了要和那释机动手了。 二人正剑拔弩张,柳毅忽然亲自上门了。 他这几年纵欲过度,又有点发福,整个人好像一副垮掉的肥肉一般。柳寒不禁唏嘘,幸好母亲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现在的样子,不然会后悔得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父亲!”三个孩子行礼道。 柳毅有点儿局促,看柳寒的目光躲闪,“寒娘,有个人...想请你去见一见。” 难道那媒婆要见她? “父亲,女儿不想去萧家做妾,请你看在死去的母亲份上...”柳寒跪在地上,求着柳毅。 正在此时,一个小丫头来报告柳毅,说是那媒婆满脸是伤的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哭喊“这生意我不做了”,然后就丢下庚帖跑了。 柳毅点点头。 柳玉寰气得脸都绿了。 柳寒想,难道是师傅出手了?现在跑还是不跑? “算父亲求你了,寒娘,这个人一定要见!”柳毅拉她起来。 柳寒一脸懵,“我可以带着包袱去么?” 她打算不行就跑。 “带着快走吧!”柳毅拉着她。 柳玉寰和柳玉宝也好奇地跟在了后面,想看个究竟。 正厅的门开着,上座上坐了一个月白锦袍的矜贵公子,正低头饮着江南的新茶。 上午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好像有一阵暖风吹在她冰冷的心上,柳寒愣了半晌,才将信将疑地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柳家表妹?” 那年轻公子笑着抬起头,耀眼双眸正对上她微闪的目光。 15. 埋人可难 柳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月前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形同陌路”“桥归桥,道归道”的那个小王爷如今又出现在她面前,且褪去了那天的青涩和狼狈,穿上了一身凛然贵气,只有油嘴滑舌依旧如故。 “谁是你表妹?”柳寒瞥了他一眼,却也掩饰不住话音里的惊喜。 李彻打量着她笑道,“我知道你见到我很激动,也不用这就收拾东西要跟我私奔吧?” 柳寒脸一沉,将手里的包袱向他身上一丢,“小王爷怎么来了?” “莲生怕你被人卖了,托我过来看看。”李彻接过包袱把玩着,望向一旁的柳毅道,“谁知果然就看到有人要卖女为妾呢。” 柳毅连忙摆手道,“小王爷明鉴,下官也是被那萧安给蒙蔽了...” “那媒婆是怎么回事?”柳寒插嘴问道。 “是长风说想跟她聊聊...”李彻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这时柳玉宝和柳玉寰早已按捺不住好奇闯了进来。 “大姐!你何时认识了这么厉害的男人?害我还为你瞎操心,以为你被退婚后只能给人做妾了!”柳玉宝乐呵呵地跑到前面,上下打量着李彻。 年轻的贵公子笑意盈盈,拍着柳玉宝的肩膀道,“这位小公子眼光不错,慧眼识珠...” “玉宝!小王爷是受王家表哥所托才来看我一眼。”柳寒连忙拉住流着哈喇子的的柳玉宝。 “见过小王爷,玉寰这厢有礼了。”忽听见一个婉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柳玉寰面若桃花,向李彻行了一个婀娜多姿的礼。 柳寒跟柳玉宝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小王爷,这是寒娘的妹妹玉寰。”柳毅欣喜地向李彻引荐道。 柳玉寰的长相和柳寒相比起来偏阴柔,又颇会察言观色搔首弄姿,柳毅觉得正常男人都应该会喜欢这一种。 可惜柳毅小看了秦王府小王爷。 李彻自己就是搔首弄姿的高手,因此这招对他并不管用,还适得其反。 “柳姑娘,你眼睛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挤眉弄眼的?还有你去找人抓几副跌打药吧,别总是一摇一摆的。” 柳玉寰满脸的粉桃花顿时变成了青白色的霉菌斑。 李彻不满地侧过脸,看着柳毅问道,“柳大人,我的屋子还没有准备好么?” 柳毅连忙答道,“好了好了,依小王爷的吩咐,我已经叫福瑞去收拾了。就在寒娘的隔壁,那儿还有个水榭...” “什么?你要住在我家!?”柳寒惊得一个哆嗦。 “不然你让我住哪儿?莲生让我看着你啊!”李彻望着她邪魅一笑。 柳寒本来不想让李彻插手姑苏的事,结果没想到他还是一头扎了进来。 从正厅里出来,柳寒送李彻去住处。 “小王爷,你说的话算不算数?”柳寒着急地问。 “当然算数!”李彻保证道。 “那你说你以后三妻四妾,咱们以后形同陌路...” “那句不算!” “......” 柳寒发现自己还是幼稚地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 “柳寒,咱们好久没见了......”李彻说着嘴就往她脸上凑。 柳寒一把推开他。 “我跟你说!姑苏的事你最好别掺和!这次回来我发现...”柳寒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接着说,“有人针对我!” 先是有人要在船上杀她,接着一帮黑衣人要卖她去青楼,后来又要逼她去做妾,种种迹象表明,那人根本不是针对郑家,而就是针对她柳寒。 李彻微微蹙眉,又恢复云淡风轻的常态道,“让我去查,你放心。” “我最近拜了一个师傅,暂时还能应付。” “师傅?什么人?是男是女?”李彻耸了耸高挺的鼻子,嗅到一股情敌的味道。 “是我见过武功最高的人,以后介绍给你认识。”柳寒发现他的关注点不太对,用手摆正了他的头道,“我的意思是,这里不太平!而我又实在不能分心保护你,你还是回长安去吧!” “保护我?你担心我了?”李彻又凑到她耳边温声问道。 “当然担心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秦王爷能饶了我吗!?” 作为秦王府的独生嫡子,别看他父王平时像打狗一样打他,小王爷永远是小王爷。 “对了,这次出来父王说有件要事交给你办。”李彻忽然一脸严肃。 “什么要事?”柳寒睁大了眼。 “父王说,要你保护我,贴身保护。”李彻得意地笑了笑。 自从李彻住进柳府,柳寒感觉日子的确太平了一段时间,柳玉寰也不来找她麻烦了。 金秋十月,郑家的迎亲聘礼到了,一起来的还有高头大马、一身喜服的郑清。 见到郑清那天,柳寒觉得如坐针毡,闪避他的目光比躲暗器还要吃力。 那块同心玉到底还是块烫手山芋。 她想着要再还给郑清,又怕弄巧成拙被人看见了,反而惹人嫌话。 这天夜里她有了个主意,埋在花盆里! 眼不见为净,也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一了百了。 她正在花盆里面刨土,李彻进来了。 柳寒连忙将玉佩随便塞进花盆里,草草盖上土。 “你在干什么?”李彻见她抱着花盆,微微挑了挑眉。 “种花。” “让我看看。” 李彻毫不避嫌地凑过去,见那盆茶花光秃秃的只剩下树枝,但是有一块地方明显有被松过土的痕迹,便伸手一掏,掏出一块玲珑玉佩来。 “你这是种的玉啊!” 李彻盯着那玉佩看了半晌,又看着她道,“是郑清给你的吧?” “嗯,小时候给的。”柳寒搓着手上的土,一脸的纠结,“我想还给他,怕他不收。我又不想便宜了柳玉寰,就想埋在花盆里吧。” “埋玉容易,埋人可难。”李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呸呸!我又不是杀人犯,埋什么人?” “埋你那郑家表哥,还有逝去的爱情啊。”李彻故作生气,又偷偷望了她一眼。 “李天才,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心我杀人灭口!”柳寒白了他一眼,继续刨土,“我只是有点奇怪,看见郑家表哥就浑身难受,跟被蚂蚁蜜蜂叮了一样,可能是想起小时候受的委屈了,唉…” 柳寒忽然觉得花盆太小,她想埋的东西又太多。 “我本来就是天才!埋吧,我不告诉别人!“李彻将那玉佩还给她,又郑重其事地道,“柳寒,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小王爷,咱们一起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多好。不是长安,也不是姑苏。”柳寒缓缓抬起头,望着案上摇曳的烛光。 “不是长安,也不是姑苏…你果然还是想嫁到金陵去啊!”李彻仰天长叹,捶胸顿足。 “我让你再胡说!”柳寒抓了一把土朝他泼过去。 郑清站在门口,微抿了抿嘴角,清俊的面容映着星光。欲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始终没有落下。 16. 日落 因郑清家中有事,不能在姑苏耽搁太久,待柳家准备好送亲的队伍,柳玉寰就会随郑清去金陵行大婚之礼。 柳玉寰从九岁开始就琢磨嫁妆的事,哄着柳家老夫人管起了帐。这几年早已将自己的嫁妆备好了,将那些赚钱的庄子铺子卷走,亏钱的留下,其他物件凡是她看得上眼的也几乎全装进了箱子里。 柳老太太被哄着什么也不知道,柳毅的续弦以前是个姨娘,在家里也不敢多说话。柳寒和柳玉宝以后都是要离开柳家的,也懒得管这些闲事。 柳玉寰收拾好了嫁妆,人一闲下来就开始出歪主意,出嫁前一天,提议几个年轻人一起去细云江上看日落。 细云江上最出名的是日出,可惜柳玉寰早晨起不来,便来了个看日落。 柳寒本不想理她,可李彻非说没见过细云江的日落要去看看,她就被拉着去了。 一行人乘马车到了细云江边的出云楼,正巧郑家的商船在附近,郑清便提议到船上去,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日落。 “船上我已经让人都布置好了,请小王爷赏脸。”郑清淡然笑道。 “抱歉,我坐不惯这种船。”李彻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还是到出云楼上去看日落吧,我已经让长风去包下了顶层。” “瞧我这记性,小王爷金玉之躯,怎么能坐这种小船呢,我和寒表妹在船上颠了半个月,也差点死了呢。”郑清哈哈笑道。 李彻脑海中瞬间脑补出一幕柳寒和郑清孤男寡女共处一船的画面,忽觉一阵酸味堵着难受,“那你怎么还活着!”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火星迸出,柳寒连忙拉着李彻走了。 她也怕江上有水匪,为李彻的安全考虑,出云楼也是更好的选项。 出云楼高六层,楼下供一些文人吟诗作画用,楼上则是家有名的酒楼。 一行人坐在顶楼叫了酒菜,一边饮酒,一边望着江上往来的客船,等着日落。 为免尴尬,柳寒便和柳玉宝搭起了话,“嘿,玉宝,你看这包子,像不像你当年给我往祠堂里送的那一个?” “嗯?”柳玉宝抬起头看着她手里的包子,“像!大姐,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 “玉宝,我欠你一个包子!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柳寒咧嘴一笑。 “我想要···”柳玉宝不好意思地看看李彻,“我想要长成小王爷那样。” “这我可帮不了你,再说长成他那样有什么好啊?”柳寒看着李彻咬了一口包子,“容易...容易招惹烂桃花!” “你才招惹烂桃花!”李彻瞪了她一眼,“都快成烂桃花精了!” “郑家表哥,今后我要是思念姑苏了,你能陪我回来看看么?”柳玉寰忽然一脸惆怅地望着郑清。 她喝了几杯酒下肚,面色更显娇嫩。 “当然可以,我一定会送你回来。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郑清嘴角带着一抹宠爱的微笑,让柳玉寰看痴了。 “表哥,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舅母那块同心玉佩。可大姐说她丢在了细云江里···”柳玉寰整个人都靠在了郑清身上,一脸委屈的小表情,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柳寒正吃着包子,听见这话被噎了一下,连忙张着嘴用手抠,柳玉宝在旁边又是递水,又是给她拍背。 李彻看着她不住地笑,见她不抠了,才抽出一张金线缠绕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嗯,那时江上风大,她不慎丢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更好的。”郑清不疾不徐地道。 这是柳寒第一次听见郑清扯谎,心想正经人撒谎,果然还是正经人,像她和李彻这种人,就因为平时老不正经,连说个实话都要被各种置疑。 “日落了!日落了!” 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众人便围到楼边的栏杆处去看。 细云江上一轮红日,在宽阔水面上洒下了油彩一般的橙红色倒影,让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柳寒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原来是李彻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 对她来说,李彻就像春天的暖阳,夏天的萤火,秋天的落日,冬天的篝火,代表了一切温暖的所在。 可是这虚妄世间,所有的火都会熄灭,又何况是爱呢? 就在日落完全的一瞬黑暗中,柳寒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某个角落里闪了一下。 学武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一把弓弩,而且是瞄准着她或是李彻。 柳寒连忙按着李彻低下头。 “快走!” 果然一支羽箭带着深厚的内力,划开夜幕呼啸而来。 柳寒伸出匕首一挡,那箭稍微偏转,势头居然丝毫未减,狠狠没入一旁的廊柱上。 接着又是第二支,第三支,羽箭直逼李彻。 “咣当”一声。 柳寒用尽全力将桌案侧翻过来,挡在栏杆处。 “咚!咚!”居然有几只羽箭没入桌案几指深,可见射箭之人的深厚内力。 待箭雨停了,长风带着人奔上楼来,楼下众人开始四散奔逃。 “小王爷!”长风上来看到李彻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是什么人?”李彻问道。 “属下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留下这个弓弩。”长风递了一只弓弩过来。 柳寒一眼就认出,这和当年在平星郡中李徇用的那把弓弩十分相像。 “昭王府的人?” 李彻点点头。 圣上久未立储,长安的局势如今也十分危险,秦王让他暂时离开,可能也有保护的意思,没想到昭王的人居然追杀到此。 一场秋游变成了一场逃命,柳玉寰和柳玉宝也吓出一身冷汗,倒是郑清还算镇定。 “真晦气,出嫁前一天碰到这种事!”柳玉寰在车厢里抱怨,看见李彻斜睨了她一眼又连忙道,“小...小王爷,我不是说你!” “玉寰,小王爷也不容易。王公贵族也是脑袋别在腰间的,别提有多危险。”郑清意味不明地看了李彻一眼,叹了口气道。 今天的刺客明显是冲着李彻而来,他心里也觉得很对不起柳寒,正在懊恼中。 没想到柳寒“蹭”得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郑清骂道,“郑清!别以为你是表哥我就不敢说你!你脑子也跟柳玉寰一样被门夹了?大男人一个不去抓那刺客在这儿欺负人!” 接着她又转向柳玉寰道,“还有你,整天带着一个光头保镖挺威风,关键时刻人影都没了!” 大约是因为之前被人追杀,了解那种委屈,她这一番话说得特别义愤填膺无懈可击,把郑清和柳玉宝都吓傻了。 李彻则是向她投来一个赞许的微笑。 17. 玉宝 “大姐,你消消气。”柳玉宝连忙拉着她坐下。 “对啊,你消消气。”郑清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柳寒白了他一眼。 她不明白郑清今天是怎么了,毫无原则地围着柳玉寰转。 夜里柳寒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一直跳。 “福瑞!”她坐起身来,唤了一声。 “寒娘,我在呢。”福瑞手持一盏烛台,从外间掀帘进来。 “你以前跟我说,是左眼皮跳灾,还是右眼皮跳灾来着?”柳寒揉揉眼睛问道。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福瑞道。 “是吗?” “唉不不,好像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福瑞想了想又道。 “是这样的吗?” “唉不不,寒娘,你到底是哪只眼皮跳?”福瑞不想让她担心太多,就想忽悠过去。 “我···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这只,又好像是这只···”柳寒挠挠头,她晚上也喝了点酒。 福瑞刚想哄她别担心,就听见有人敲门。 “寒表妹,你睡了吗?” 大晚上的,郑清来干什么? 柳寒给福瑞使了一个眼色,福瑞就向外喊道,“寒娘睡了。表少爷明天还要忙呢,也早点休息吧。”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郑清又道,“寒表妹,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今天是我不好。” 柳寒又给福瑞使了个眼色,福瑞便道,“表少爷,寒娘她睡着了,听不见你说什么。” “你要还是生气,我明天便不娶亲了。”郑清的声音里略显疲惫。 柳寒怕他的话被小丫头们听见了要乱传,赶紧道,“我没生气,你快走!” 门外又安静了一会儿。 “我给你带了东西,放在门口了。” 郑清说完便走了。 待确定他已走远,福瑞便去开门,在门口发现了一只纸盒子。 柳寒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一盒金陵带来的蜜饯,正是他们在船上吃的那一种。 柳寒望着盒子里的蜜饯,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又想起刚才眼皮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似的,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得掉。 第二日,柳玉寰出阁,柳家喜气洋洋,老夫人率柳府中众人都出去送行。 奇怪的是本来作为送亲队伍的一员,柳玉宝要送柳玉寰去金陵的,结果等到日上三竿了他也没出现。 柳玉寰说他八成是反悔不想去了,便让轿夫起轿别等了。 可柳寒觉得不可能,柳玉宝不会这么不靠谱,他虽然不喜欢柳玉寰,可既然说了送她去就不会食言。 望着送亲的队伍走远,柳寒忽然一阵心慌,拔腿就往回跑。 到了府中见人就问“看见玉宝了吗?” 结果都说没有看见。 李彻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了,玉宝那么大的人,也许出去散散心就回来了。” “是啊,等一等吧。”福瑞说着,想起一件事,“寒娘,我想起来,今天早上你出门后,玉宝来过一趟,我还以为他是找你呢。” “那后来呢?”柳寒忙问道。 “我看见他在花盆里好像翻出了个什么东西,走的时候犹犹豫豫的又放了回去。怎么他后来没去找你吗?” 柳寒连忙去翻那个花盆,发现果然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是玉佩却还在。 柳寒越想越不对劲,柳玉宝来找那个玉佩干什么?他缺钱花?还是为了柳玉寰? “玉宝想要那个玉佩,为什么不跟我说?他想要的话,拿走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柳寒大哭起来,她忽然很后悔,早应该把那玉佩给柳玉寰算了。 “可能...是不想你难过吧,”李彻拍了拍她的头,“我再让长风出去找找,你别太担心了。” 一整天,柳寒都觉得浑身不对劲,过得浑浑噩噩的。 傍晚时分,长风来禀报李彻说玉宝出事了。 他倒在一条码头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身上到处都是瘀伤但没有刀伤,应该是被街上那些小混混打死的。 李彻想瞒着柳寒,但柳府上下很快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 柳寒怎么也不肯相信,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玉宝,就变成了她眼前的冰冷尸体。 她还记得母亲走的时候也是十月,风寒叶落,一片萧瑟的季节。 可能因为白天已经哭太多了,夜里她只是大睁着眼睛,却一滴眼泪也没掉出来。 仵作说柳玉宝虽然是被人打死的,但很大可能是跟人斗殴,打死也与人无尤。 柳毅说柳玉宝平时也跟城中的小混混有来往,这次大概也是欠了人钱还不上,才被打死了,柳家连凶手都懒得去找。 柳寒不信。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柳玉寰逼玉宝来偷同心玉不成就痛下了杀手,可是她一点证据也没有,光凭福瑞的口供根本说明不了问题。 何况柳玉寰巧言善辩,身边又跟着那个厉害的光头,要找她报仇谈何容易? “你去哪儿?”李彻问了一句。 “去找师傅!”柳寒想了想,咬咬牙便出门了。 “这么晚了,我跟你一起去!”李彻急忙拿了一件披风跟上她。 月黑风高,二人施展轻功,兔起鹘落间就到了赵然落脚的客栈。 平时柳寒在这里就能找到赵然,可今夜却是人去楼空。 “柳姑娘,赵大侠有封信留给你。”店小二从柜台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她。 柳寒打开信看了。 原来赵然说已经知道了柳府中发生的事,会帮她报仇的,让她乖乖等着。 “我要去金陵!”柳寒做了一个决定。 “你去金陵干什么?”李彻拉住她问道,“你师傅不是已经说了会帮你报仇,要你等着吗?” “我要亲手报仇!”柳寒愤愤道。 李彻仔细为她拢了拢披风,缓缓道,“前几日长风查到了一些东西,关于那个秋明夫人的。” “什么东西?你怎么不早说?”柳寒问道。 “我本来想等郑清成了亲再告诉你,”李彻拉着她出了客栈的门,“我回去再和你说。” 长风查到的东西,和郑家有关。 这几年,郑家陆续有几个管事的叔伯出事,明面上是死于意外,背后可能都是半江门的人在作祟。就连郑家大夫人的死,多半也和秋明夫人有关。 “如果说那几个叔伯的死是因为生意上得罪了金陵太守和秋明夫人,那大夫人一个内宅妇人,半江门杀她干什么?”柳寒怎么也想不明白。 “柳寒,你知道柳玉寰的生母这几年怎么样了吗?”李彻拨弄了一下灯芯,看着她问道。 关于那个外室,父亲很少提起,就连柳玉寰也好像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我只听祖母提起过一次,说柳玉寰的生母几年前就已经病故了。”柳寒觉得一阵冷风吹来,握紧了李彻的手。 18. 秋明夫人 “长风查不到秋明夫人的来历,但是她与柳玉寰的确有明里暗里的联系,”李彻回握了握她的手,“郑家大夫人当年曾经力阻柳玉寰嫁入郑家,结果就突然出事了。之前半江门的人追杀你,多半也是因为柳玉寰···” “你是说···秋明夫人给郑家施压,要表哥娶柳玉寰?” “有这个可能。”李彻点点头。 “那这件事,郑家表哥知道吗?”柳寒微蹙双眉。 “我不知道郑清是否知情,”李彻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不过,郑清绝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柳寒一直知道郑清不简单,他有计谋有城府,可是,她想象不到一个人发现这么可怕的事实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娶仇人之女。 “他一定不知情!”柳寒站起来就去柜子里拿包袱,恨不得马上跑去通知郑清,“糟了!那他娶柳玉寰岂不是引狼入室?我要去告诉他!” “柳寒你冷静点!你想一想,郑家这几年的生意一直被半江门蚕食,家中那么多管事的叔伯死于非命,郑清这种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呢?” 李彻从身后揽住她,低声道,“他一定已经察觉了。” “已经察觉了?那他娶柳玉寰想干什么?” “我不是郑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彻让她的头靠在肩上安慰道,“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日我陪你去金陵。” 李彻扮作普通商人,带着柳寒和长风等人走陆路去金陵。 郑清和柳玉寰的船提前一天出发,但因水路较慢,而柳寒他们着急赶路,所以两组人差不多同时到了金陵。 郑清和柳玉寰的婚礼定在第二日,届时太守萧安和秋明夫人都将到场见证,以示隆重。 进了郑府,柳寒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玉寰问柳玉宝的事。 “玉宝死了?”柳玉寰看上去有些震惊,手足无措地道,“我早就叫他不要去借钱···” “玉宝死前来我房里找过同心玉佩,是不是你逼他的?”柳寒一把抓起柳玉寰的手,“我要你对天起誓,玉宝不是你杀的!” 柳玉寰显然慌了神,“我···我起什么誓?我那天一早起来就忙着梳妆打扮,哪有时间去杀人?” “你当然不用亲自动手,你只要一句话···” “寒表妹!赶了那么久的路,玉寰累了!你别再打扰她。”柳寒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清撵了出去。 柳寒望着郑清,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想起李彻说的,又咽了回去。 万语千言,最终只问出一句,“郑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郑清的眼里云遮雾绕,仿佛在看她又好像没有看她,“自然。” “好。”柳寒哽咽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清搂着柳玉寰,安慰道,“不用怕她。” “表哥,我···我真的没杀玉宝!”柳玉寰还是一脸惊恐的样子。 “还叫表哥?待明日行了礼,你就是我郑清的夫人了。”郑清柔声笑了笑。 柳寒回到屋里,忽然有个小丫头来传话,说是秋明夫人有请,要为之前的误会赔罪。 她不禁心里打鼓,论资历,叱咤江湖的秋明夫人怎么会将她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若她真是柳玉寰的生母,她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彻也坚决反对她去。 可是人已在金陵地界,只怕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柳寒正犹豫不决,忽然“嗖”得一声,一个信箭射在了廊柱上。 “师傅!师傅!”柳寒看了信,赶紧跑到院中对着空中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回应。 赵然一直在她身边,让她不用怕。 柳寒也想去见一见这个几次三番害她性命的女人。 见她决定要去,李彻便带着长风陪她前往。 秋明夫人住在金陵城中一处繁华地,这里曾经是金陵首富的别院,后来不知怎么也落入了太守萧安的手中,又一转手赏给了爱妾。 柳寒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绮丽的院落,她想着戏文中的天宫或许就是这样。 李彻见她看呆了,却是嗤笑一声。 “你嗤什么?不美吗?”柳寒指着那雕栏画栋上飞扬的淡粉彩绸。 “真是没见过世面!”李彻摇了摇头。 “你爷爷不是住在皇宫里?皇宫里就是这样吗?”柳寒好奇地问道。 “皇宫···像这样?”李彻皱着眉嗤了一声,“依我看,这是青楼的风格才对!” “青楼?”柳寒想一想,又打量了一圈四周,“就是那种地方?” 李彻得意地点点头。 “李天才,看来你见过不少世面啊。” 柳寒沉下脸,一背手走到前面去了。 “唉···我也就是在外面看了几回!不然父王还不打死我啊!”李彻急忙跟上去。 秋明夫人房内的装饰也十分讲究,处处透着精致。 珠链挂壁,香气扑鼻,珠帘后面隐隐可以看见里间有一个帷幔低垂的香塌,让人不免沉醉其中。 “二位请稍候。”引路的小丫头给他们上完茶后就不见了身影。 柳寒又站起来,向外面小声喊了两句“师傅!师傅?” 仍旧没有回应。 “你说师傅他到底来了没有?不会是蒙我的吧?”柳寒看着李彻问道。 李彻略抬了抬眼,“我看就是蒙你的!你那什么师傅,说不定就跟秋明夫人是一伙儿的。” 柳寒吓出一身冷汗,“嘣”地跌坐在凳子上。 “我倒是很好奇这屋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美人,”李彻笑了笑。 柳寒白了他一眼,“不许见色忘义!” “柳小姐,小王爷,久等了。” 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和清新甜蜜的香气,一个宛如画中妃子的女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柳寒连忙起身,向来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秋明夫人与她之前见过的贵妇们都不一样,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一个全身上下都透着女子魅力的人。 她身段婀娜,皮肤紧致,让人完全猜不到年龄。可是她目光如水,神态可亲,又仿佛历尽人间烟火。 柳玉寰那样婀娜扭捏的人,若说是她的女儿,柳寒觉得都有些牵强,顶多算个低配版的。 “妾身阿露。”秋明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明眸皓齿飘过。 柳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看向李彻。 李彻正侧目打量着秋明夫人,目光中透着玩味而未发一言。 19. 阿露 “夫人,我们好像从未见过面。”柳寒也回了一礼,“你为何要见我?” “真是像呢。”秋明夫人端详着她的脸,掩口一笑。 “像什么?” “妾身想说一个故事,不知柳小姐和小王爷有没有时间相陪?” 李彻眯着眼点了点头,“来都来了,夫人讲吧。” “多谢小王爷。”秋明夫人站到了窗口的位置,望向院中的茫茫秋色。 “有一年中秋夜里,在细云江渡口,一位年轻的富家公子陪着他的新婚妻子刚下船。 他的妻子从长安远道而来,二人脸上都是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一个叫阿露的青楼女子,怀抱琵琶,正匆匆赶路,她要登到一艘画舫上去供人赏玩。 渡口人多繁乱,那年轻的夫人行路时不慎撞到了阿露的琵琶。 富家公子连忙扶起妻子,着急地问她伤到没有。 他的夫人说:我没事,只是怕撞坏了这位姑娘的琵琶。 阿露一抬头,望见那位俊俏的富家公子,忽然生出一个美梦来。 她以前从未想过,要得到男人的真心,可她现在想要了。 阿露听见那位公子说:姑娘,若是琵琶坏了,可到城东柳家来寻我,我赔给你。” 秋明夫人回头看着柳寒,叹了一口气道,“白璧无瑕,杏眼柔光,你与那位夫人还真是像呢!” 柳寒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恨不能上去扇她一个耳光。 “我母亲好心对你,你却谋夺她的丈夫,良心何在?” “良心?”秋明夫人淡淡笑了一声,“柳小姐,你与你母亲一样出身高贵,可有时未免幼稚,尤其对这男人的心啊。” 即使面对厉声质问,她的语气仍然从容不迫。 “阿露生在泥沼里,不知良心为何物,她喜欢的是高高在上的感觉,”秋明夫人捋了一下额发,望着李彻笑道,“就像小王爷这样。” “既然得到了柳毅,为什么又到金陵来搅风搅雨?”李彻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小王爷,妾身只是无根浮萍,随风飘摇罢了。”秋明夫人眼含秋水,一脸无辜。 “你如今什么都有了,还把我们请来干什么?总不会是听你说故事吧?” 李彻以前不是没有见过棘手的女人,但像秋明夫人这样,自己一无所有却对权势走火入魔的还是头一次见。 “小王爷说笑了,妾身怎么也称不上什么都有了。”秋明夫人向李彻一弯眼角,尽显媚态。 “儿女亲情,妾身也不能幸免。明日是玉寰大喜的日子,妾身想请二位给几分薄面,不要去拆散一段好姻缘。” “你自己拆了几门亲?又有什么薄面?”柳寒瞪了她一眼。 “柳小姐,你如今也有了小王爷,何必还对那郑清念念不忘?”秋明夫人说着,瞥了李彻一眼。 “我与她,你不用费事挑拨。”李彻略显不悦。 “柳小姐,妾身知道你对我有怨气,之前在细云江上,在姑苏多有得罪了,请你体谅一位母亲的心。”秋明夫人笑笑,“你们到金陵来,想必是为了那柳玉宝的事。” 柳寒因气愤咬紧了后牙槽。 秋明夫人款款坐下来,平静地看着柳寒道,“玉寰让他去找郑家的玉佩,可他却说没有找到,玉寰只是想教训他而已,人是我杀的。 柳小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令慈。你能理解一位母亲么?我只是不想玉寰像我一样,带着遗憾嫁人。” 柳寒刚想冲上去给她一拳,却被李彻拉住了,这屋子四周恐怕布满了半江门的高手。 秋明夫人饮了一口茶,“我劝你不要动手,不然,明日喜事就变成丧事了。” “你这毒妇!”柳寒骂道。 秋明夫人却只是笑了笑。 回郑家的路上,柳寒与李彻二人共骑一匹马。 听了秋明夫人一番话,她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刚才干嘛拉住我!胆小鬼!” “怕你死啊!”李彻紧紧握住她的手。 “说得好听,你刚才见了美女眼睛都直了!”柳寒埋怨道。 “柳寒你疯了啊?我会看上一个变态阿姨?”李彻委屈地道,“我是怕你去送死,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母亲也真是倒霉,碰到这个妖女和我那坑爹。”柳寒嘟囔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明日的婚宴过后,咱们再研究报仇的事。”李彻安抚她道。 柳寒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为何总说要等明日婚宴过后?不能先报仇吗?” “我···”李彻一时语塞,“我是存了一点儿私心···我怕你和郑清旧情复燃···” 柳寒觉得他将自己越箍越紧,正要抗议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 “师傅!”柳寒喜上眉梢,就要蹿下去,“师傅我在这儿!李彻你放开我!” “别喊了。”赵然漠然望了她身后的李彻一眼。 李彻坐在马上,眯着眼打量着黑衣剑客。 柳寒跳下马,狗腿地跑到赵然面前,“师傅你会帮我报仇吗?” “你不是看了信么?还问?” “那咱们现在就去杀了那个秋明夫人!”柳寒拔出匕首。 赵然像看弱智一样看着她,“半江门数十个如那释机一样的高手,就凭你我?不,应该说就凭我一个?你是想早点给我收尸么?” “师傅···”柳寒想了想又道,“我相信你的实力。” “唉···”赵然叹了口气,关怀弱智般拍拍她的脑瓜,“明日吧,明日我帮你报仇。今夜我累了。” “多谢师傅!”柳寒双手抱拳道。 赵然又看了一眼后方白马上的李彻道,“下辈子,只准和我共骑一匹马。记住了吗?” “嗯?”柳寒晃了晃头,“师傅你怎么说起下辈子的事?” “难道你想要这辈子?”赵然调侃地望着她。 后面的李彻手狠狠捏着马鞭,已经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金陵的秋季比姑苏更寒冷,郑家因明日的婚宴十分忙碌,到了半夜还是灯火通明。 李彻赖在柳寒房里还没有走,“你刚才跟那赵然说什么下辈子?” “师傅让我下辈子报答他。”柳寒擦着匕首,想着明日的报仇大计。 “你要怎么报答他?”李彻警惕地问道。 “这师傅没有说。”柳寒将匕首放到一旁,好像想起点什么,“今天好像就说要跟他骑一匹马来着···” “我不同意!”李彻大喊一声。 20. 变故 “下辈子的事,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柳寒奇怪地看着他。 “下辈子也不行!”李彻坚持,“下辈子也是我的···” “你的什么?” “反正就是不行!”李彻手抱着一个软枕,幽怨地看着她。 “那我已经答应师父要给他做牛做马了。”柳寒将匕首插入刀鞘。 “你还要给他做牛做马?!你脑子被驴踢了?”李彻气得将软枕朝她狠丢过去。 “反正是下辈子啊!”柳寒一手接过软枕,抱在身前。 “那也不行!”李彻赌气看着她。 二人吵到夜深人静,李彻才回房去休息。 第二日锣鼓喧嚣,郑家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柳寒抽空去偷偷看了一眼柳玉寰,她打扮起来十分艳丽,脸上笑容洋溢,这么一看,的确是与那秋明夫人有几分相像。 “大姐!”她刚想走,柳玉寰叫住她,“你看这是什么?” 柳寒停下脚步,见柳玉寰从脖颈处扯出一个玉坠子,得意地晃了两下,正是郑家的同心玉。 看来秋明夫人还是解不开心结,又派了人回姑苏柳家去挖花盆去了。 “柳玉寰···”柳寒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郑清背手站在柳玉寰身后,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不久就听人说,金陵太守萧安陪着秋明夫人到了。 萧安看起来比柳毅要年轻一些,浓眉大眼,颜值也高一些,难怪阿露当年宁愿假死也要跟他来金陵。 柳寒出门寻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赵然的身影,却意外看见一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聚集在郑家大宅。 她连忙回来找李彻,“那些都是半江门的人么?” “今日郑家办喜事,所有兵刃都不可以进内宅,半江门的人应该也被拦在了门外。”李彻身旁的长风也正好也来禀报此事,“可是郑家内院埋伏了这么多江湖人士,不像是仅仅来讨杯喜酒喝的。” “是不是萧安的手下?”李彻问道。 “不像,萧安只带了十几个人,全都卸了兵器才进来。秋明夫人只带了两个侍女,应该没有问题。”长风回答道。 “有没有看见我师父,一个黑衣剑客?”柳寒问道。 “没有见到什么黑衣剑客。”长风摇了摇头。 柳寒觉得今天傍晚的风特别刺骨,空气像夹杂着剑气似的,吹得人脸疼。 到了新人行礼的时候,宾客们都前往观礼。 郑清的父亲,郑家家主郑肃陪着李彻和萧安坐在上座,柳寒站在李彻身旁,秋明夫人则坐在萧安身侧的小凳上。 “小王爷,想必这位就是柳家小姐吧?之前下官失察,让人唐突了小姐,还望小王爷海涵。”萧安呵呵笑道。 萧安之前被秋明夫人怂恿着要纳柳寒为妾,结果触到了李彻的逆鳞,因此有些担忧官途。但是他又想,不过是为一个女人,小王爷身边百花争艳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将来再给他送一个貌美的女人就是了。 “萧大人,小王早就听说,你有个厉害的妾室,不止帮着你纳妾,还帮你治理金陵诸事,可真是贤惠啊。”李彻瞥了一眼秋明夫人,“待我给父王去信一封,也给你这妾室求个官做。” “唉不···小王爷,这...,下官···”萧安被他一句话堵着,不知该如何接着聊。 “新郎新娘到。”忽听见那司仪大声说了一句,堂中便安静下来。 郑肃剑眉深蹙,脸色严峻,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郑清面带一缕清冷的笑意,领着盖着盖头的新娘走了进来,只是那新娘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像是没有主心骨似的东摇西摆。 正要行跪拜天地之礼的时候,柳玉寰忽然大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众人皆是愕然。 有侍女怯怯地上去扶她,却被郑清一掌挡开。 秋明夫人黑沉下脸来,“郑清,你在做什么!?” 郑清一把扯开柳玉寰的盖头,众人见她面容扭曲地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大张着嘴却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玉寰!”秋明夫人心疼地喊了一声,又惊恐地看向郑清,“你···你给她吃了什么?” “就是夫人常用的散功丹啊。”郑清冷俊的眼中似乎有一股仇恨之火,“当年我母亲被半江门的人灌下此药,落入山匪手中,她不堪受辱自绝性命。夫人可还记得?” “玉寰看重你,我才留你一条性命,想不到你竟如此狠心!”秋明夫人面如土色,终于哭了起来,“我可怜的玉寰!” “狠心?”郑清盯着秋明夫人和太守萧安,“夫人取我郑家十几条人命时,可曾有一丝心软?你们要钱,要庄子铺子,我给你们就是!可你们害我母亲,还敢腆着脸皮将女儿嫁进我郑家,简直欺人太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满堂宾客吓得目瞪口呆,想想这几年金陵发生的事情,又忽然恍然大悟,唏嘘不已。 郑肃望着向来斯文内敛的儿子,更是觉得心痛万分,“清儿...” “郑清,你今日害我女儿,就不要想活着离开!”秋明夫人忽然站起来,向身旁的两个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两侍女顿时露出袖中软剑向郑清袭来。 柳寒连忙手握匕首催动内力,一道剑气如飞鸟般出鞘,暂时逼退了那两名侍女。 郑清转过头来,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他不懂武功,又手无寸铁,却站在两大高手面前毫无畏惧。 一直站在一旁的释机也得了命令,和那两名持剑女子一起攻来。 柳寒想也没想就挡在了郑清前面。 李彻皱了皱眉,长风连忙带着秦王府的府兵加入了混战。 太守萧安向带来的一名侍卫发出信号,那名侍卫便匆匆出去召集人手。 宾客们全都四散而逃,有的躲到了桌子下面。 院中的动静没有持续一刻便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两名侍女、释机与柳寒、长风还在交手。 柳寒虽然可以操纵银蛇匕首发出剑气,但是同时面对两名用剑高手,还是稍显吃力。 “师父!”忽然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柳寒面露欣喜。 “去杀了释机,这里交给我。”赵然抽出长剑。 长风早已不敌那释机,几次险些丧命,见柳寒过来才松了口气。 柳寒这次面对那光头释机,已经不像几个月前那样毫无招架之力,她手中剑气汇集成了一层罡气,守护在周身。 释机见到她变化如此之大,也十分惊讶。 一旁的萧安和秋明夫人正扶着柳玉寰,想要逃走。 “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脱了喜服的冷峻公子在门口长身玉立,宽袖一挥遮住一片星光。 21. 出门左转寒山寺 郑清的身后站着许多身分不明的铁甲兵士,这一幕有些奇怪,他文弱的身体仿佛隐藏着恢宏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郑清!你这是公然威胁朝廷命官,你···要造反吗?” 萧安怒极的声音掩不住颤抖。 “萧大人,我要的只是这妖妇的命。若是你能将她留下,我绝不会为难大人。” 郑清平静地看了一眼花容失色的秋明夫人。 释机见秋明夫人和柳玉寰有难,一时走了心神,而这一瞬的分神便被柳寒寻到破绽,一道快如闪电的剑气突破他周身的罡气,直击胸口命门,待他想要回防已经晚了。 这个头顶江南武圣称号的武学奇才,临死前怎么也想不明白,仅仅四个月时间,自己居然会败在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丫头手上。 秋明夫人见释机败了,眼中流露出少许惊慌,可想到只要突围出去,外面的半江门里她还有数十个如释机一样的高手。只要半江门在手,她未必会败。 郑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回头看了一眼满院的武士,又望着萧安笑道,“萧大人,一个女人而已,何必纠结?” 萧安心下矛盾极了,犹豫地看了一眼秋明夫人。 阿露不止貌美,还极有能力,这么多年为他敛财,培植半江门的势力,难道真要舍她? “萧大人,半江门这几年所作所为,与你也脱不了干系。你若是悬崖勒马,还可保一家平安。”李彻缓缓踱步出来,看到满院的铠甲府兵,不禁眉头一蹙。 “小王爷,半江门与下官无关啊,都是这妖妇!”萧安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夺下一名武士的刀,一刀便砍向秋明夫人雪白的脖颈。 秋明夫人手里挽着柳玉寰,毫无防备,当场血流如注。她大睁着美丽的眼睛,看到死亡忽然降临,伴着鲜血吐出一句,“大...大人...” 柳寒望着眼前一幕,内心微微震动。 阿露一生自诩深知“男人的心”,最后却死在她最懂的男人手里,虽说是因果报应,却也不无命运的捉弄。 随着秋明夫人倒下,柳玉寰也跌坐在了地上。她嘴张合了两下,却只发出些“咿呀”之声,只有大颗的泪水显露出她此刻的惊恐。 此时赵然也早已结果了那两名持剑的侍女,一时之间,郑家的喜堂里血腥气弥漫,让人心神不宁。 “柳玉寰!”柳寒上前搀扶起柳玉寰,她早已不能行走,脸上泪水糊了妆容,与早上那个满脸骄傲的少女判若两人。 “散功丹的解药在哪里?”柳寒向着众人问了一声。 “从未有解药。”赵然冷冷地回答道。 柳寒不顾众人的目光,将柳玉寰背在身上。 众人神色凄然地看着她。 “让长风来吧。”李彻心疼地说了一句。 “我自己来。”柳寒背起柳玉寰,缓缓站起身。 “你去哪儿?”郑清拦住她。 “带她回家。” 柳寒看了他一眼,郑清退了一步,那些兵士便也让开了一条道。 柳寒背着一身染血红衣的柳玉寰,一步一步穿过满院的兵士。 李彻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郑清望着二人的背影,终究未发一言。 姑苏的冬季又冷又湿。 柳寒带着柳玉寰回来已有半个月了。 柳家人听说了秋明夫人之事,都十分震惊,尤其是柳毅,一连好几个晚上做噩梦。 他梦见在细云江渡口,看见一个背着琵琶美女的身影,谁知那女子一抬头,却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直向他扑来。 短短几个月,柳玉宝遇害,柳玉寰又变成这样,柳家一片愁云惨淡,还好柳家孩子多,才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清。 这天柳寒做了一些玉宝爱吃的菜,和李彻一起去山上看望柳玉宝。 “我还欠玉宝一个包子。那天我问玉宝有什么想要的,他说想要长成像你这样。”柳寒望着李彻笑了笑,“希望他下辈子如愿以偿。” 李彻扶住她,又给柳玉宝点了一炷香道,“玉宝,等我生儿子,别忘了来投胎。” 柳寒歪头看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当你儿子?” “我儿子肯定长得像我啊!”李彻看着柳寒幽怨地道,“柳寒,我都二十一了还没娶妻生子,人家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不行...” “你本来就不行!” “你...你再说一遍!!”李彻心里那个着急。 柳寒好像意识到说错了话,“我是说你武功不行!” 二人边打边闹下了山,却看到浓雾中的前方山道上,立着一个熟悉的修长人影。 “是郑清。”李彻一把抓住柳寒,警惕地蹙起眉头。 自从他们离开金陵以后,就听说半江门不攻自破,销声匿迹,郑清则遣散了那些江湖朋友,闭门谢客多日。 “寒表妹。”郑清的声音比冬日的山风还要清冽。 柳寒哆嗦了一下。 每当想到他不动声色地谋划刺杀秋明夫人,又在成亲当日毒害柳玉寰之事,她就觉得此人十分可怕。 “你还来干什么?!”柳寒瞪了他一眼。 “我来看看玉宝,和你。”郑清淡然笑道。 “玉宝在山上,我,你已经看到了。”柳寒让出一条道,指着山上。 “你就没有话和我说?”郑清盯着她问道,“我要走了。” “郑家表哥,你大仇已报,应该开心才是,不要寻死啊!”柳寒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要寻死。 “我不会寻死。”郑清轻笑一声。 “那你要出家?”柳寒歪着头问道。 “只怕我父亲不会同意,郑家的香火总要有人继承。” “那就好,吓死我了。”柳寒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有歧义。 “你怕我出家?”郑清靠近了一步看着她。 “你出家了才好呢,出门左转寒山寺!”李彻连忙拦在柳寒前面。 “我有些事要做,”郑清看了一眼李彻,又转向柳寒施了一礼,“寒表妹,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每次说有些事要做的时候,柳寒就觉得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又在盘算什么。 回到府里后,柳寒去看了柳玉寰。 她还是整天只能躺卧着,有认伺候饮食。 “柳玉寰,我刚去看了玉宝。”柳寒在她身旁坐下,又缓缓道,“郑家表哥走了。” 柳玉寰眼里闪过一丝矛盾的神情。 柳寒拍了拍她的肩膀,“母亲说,万般皆是虚妄。这同心玉,你喜欢就带着。” 22. 长安来信 江南的冬季漫长而冷清。这一日,柳寒收到了王云恩的来信。 信中说这几个月王家在给几位小姐议亲,前来求娶王家小姐的人家非富即贵,但仔细看看也是歪瓜裂枣一箩筐。 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昭王的长子李徇居然想纳王思为侧妃。 王家本来想把双胞胎中的王惠嫁给李彻,结果碰了钉子,昭王如今派李徇来求娶双胞胎中的王思,就让王老夫人十分为难。 王家向来与秦王府交好,本来联姻是水到渠成的事,却没想到被秦王府婉拒了。而王家与昭王府即使不说有仇,那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是否联姻就成了一个问题。 将来若是秦王成了事,昭王府也就到头了,王思嫁过去岂不是糟糕? 可若将来是昭王成了事,那秦王府势必不存,跟秦王一条船上的王家岂不是完蛋? 王老夫人思前想后的,还是应了昭王府的帖子,因此王云恩就写信来告诉柳寒,王思要嫁入昭王府为侧妃了。 王老夫人说既然王思嫁了李徇,这王惠就不能再嫁李彻,不然姐妹两个以后注定要反目成仇。 所以后来王家就给王惠择了吏部一个刚刚丧偶的年轻侍郎,这王惠得知以后,在家哭得昏天黑地,王云恩说是怕她哪天悬梁自尽了。 至于王云恩自己,因她常常往王青那里跑,就认识了叶将军手下一个年轻的将领,王老夫人也很满意,如今就等着那将领从北境回来,凭军功求娶王云恩了。 柳寒看完信,忽然想起李彻前几天跟她说的话,他好像也很着急娶妻生子。 人比人,气死人,王莲生的儿子都满地跑了。 可这怪得了谁呢? 柳寒决定带李彻去街上放松一下心情。 二人坐在小酒馆二楼,点了一桌酒菜后,看着楼下热闹的的杂耍和叫好的人群。 “李公子,我觉得你再在江南这么晃悠下去也不是个事!” 她在外面都叫他李公子。 “柳小姐,我早就想说了,”李彻笑眯眯看着她,“咱们回长安成亲去吧!” 柳寒饮了一口酒,摇头道,“你看看宋姐姐,嫁给王家表哥以后,又是生娃又是忙着给夫君纳妾,我才不要!” “你不想生娃?还是不想纳妾?”李彻狗腿地给她倒满了酒杯。 “都不是,我···我想跟师父去行走江湖!” “你敢!”李彻捏了捏她粉红的脸颊,“快醒醒别做梦!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行走江湖!” “说谁三脚猫?!”柳寒最恨别人说她功夫不好。 “我陪你去行走江湖怎么样?”李彻冲她眨了眨眼。 “李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柳寒醉眼朦胧地摸了摸他的脸,“可武功比师父还是差了一点,可惜!” 忽然一道剑气从楼下的人群中喷薄而出,一个浅色劲装的蒙面人飞身上楼,持剑向二人袭来。 二人分开两边,那蒙面人又向着李彻而去,第二击! 李彻将将避过,又是第三击! 柳寒有一瞬间愣神,脑袋嗡嗡作响,待反应过来连忙拔出匕首将李彻挡在身后。 银蛇匕首的剑气与那蒙面人的剑气相遇,立时爆发出一阵轰响,酒楼里的人群迅速作鸟兽散。 此人武功在自己之上。 柳寒握匕首的手微微出汗,凭着一点酒劲尚不至于发抖,可她眼里却透着无端惊恐。 蒙面人又是一剑袭来,地上迸出了一串火星,若是被碰到就活不成了! 柳寒用匕首化作罡气勉强抵挡,脚下迅速后退,护着李彻勉强避过,却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蒙面人迟疑了片刻,却没有继续攻来,而是飞身下楼,消失在人群里。 柳寒还在失神。 李彻握着她的手道,“你也认出来了吧。” “不是师父!”柳寒摇摇头,眼里有闪光。 “在出云楼那次,你就发现了吧?”李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着柳寒起身。 每一名武师的内力都各有特点,有天分的人只要接触一点内力,就能辨认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只是内力相似而已,不可能是师父!” 柳寒和李彻都是属于对武学有天分又敏感的人,赵然的内力浑厚汹涌,千百人中找不出第二个。 可是柳寒固执地不愿相信。 “他是昭王的人。”李彻平静地道。 “我去问他!”柳寒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李彻拉住了。 “不止他是,郑清也是。” “你说什么?郑家表哥···怎么会是···昭王的人?”柳寒觉得脑子乱成一团。 “在郑家大宅中的那些兵士,你以为真是江湖人士么?”李彻蹙了蹙眉,凝神看着她。 柳寒之前也很疑惑,在细云江上,在姑苏城中,赵然怎么会几次三番刚好遇见又救了她? 除非他是郑清安排保护她的人! 既然赵然是昭王的人,那郑清必然也是。 多么浅显的事实,可她之前却不愿意去想。 原以为郑清这几年在外,认识了一些江湖朋友罢了,谁料到他竟然借手昭王的势力! “小王爷!”长风带着两个侍卫赶来,手里握着一个封筒,“长安京来信!” 封筒上的火红封口已被人打开,看来之前已被人截获,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销毁。 李彻打开看过信,郑重地藏入衣服里。 柳寒睁大眼睛等着他说话。 “我要回长安一趟,不能陪你行走江湖了。”李彻笑得淡然,却让人有些心疼。 “出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父王病重,想见我一面。”李彻道。 “你胡说!秦王爷好好的怎么会病重?” 柳寒也不顾男女有别,伸手从李彻的衣服里将信搜出来看了。 “秦王爷···明明是说,让你不要回去!”柳寒抓着他的领口大声道。 “嗯,此信曾被人截获,那人恐怕就是为了要引我回去,才故意又将信放了回来。”李彻平静地道。 “那你还要回去?送死?”柳寒眼里有泪光,“你又不听你父王的话?” 秦王写出这封信,可见长安京的局势急转直下,已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刻,秦王判断,此时回去无异于是送死。 “我几时听过话?”李彻嘿嘿一笑。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行!你在姑苏乖乖等我。”李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从袖袋中抽出一支白玉簪子给她戴上。 23. 我可以教你 “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我和你去长安成亲?“柳寒怕李彻怕一去不回。 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但从秦王的信中可以看出,连他也没有自信全身而退。 “柳寒...”李彻从她手里拿回信,不敢看她。 李彻决定第二天动身,夜里就一直赖在柳寒房中不愿走。 福瑞知道他俩这次也许是生离死别,也就没有催促。 天气寒冷,两人挤在床上取暖。 “我想了一下,明日还是要跟你一起去长安!”柳寒把头埋在他身上。 “都说了不行,你不能去!”李彻转了个身。他早已经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地咽着口水。 “我给你当保镖!”柳寒抬起头来看着他。 李彻不动声色地又挪了一下身子,“你当···保镖?” “我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师父,比起长风还是强多了!“柳寒自告奋勇地笑了笑。 “下次再遇上赵然,他未必会手下留情。”李彻点着她的小鼻子,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强忍着冲动。 “要死一起死吧。”柳寒靠在他身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除了赵然,昭王必然也安排了其他杀手等着李彻自投罗网,此去长安,恐怕九死一生。 “阿寒...”李彻揉着她的长发,“也许我应该听父王的,带你去纵情山水,隐姓埋名,生儿育女...” “可是我如果走了,昭王得到大位,不仅父王和母妃性命不保,那些常年襄助我秦王府的文武官员,包括你外祖王家,全都要家破人亡...” 李彻平时看似玩世不恭,其实骨子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贵族品质,一种身先士卒的大将风度。 “所以我更要和你一起回去了,不然你肯定会出师未捷身先死。”柳寒咧嘴笑了笑。 “我秦王府还是有一些可以用的人,你别小看我!”李彻推了推她。 “你父王让我贴身保护你!”柳寒又挤了挤,开始伸手挠他。 李彻早已经受不了,大喊一声,“你别过来了!” “那你答应吗?”柳寒举着两只手,威胁他道。 李彻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答应答应!不然你今天就...” 他刚想说“从了我”,就“哎哟”一声被踢下了床。 柳寒未经过人事,见李彻忽然像只野兽一样扑过来,吓得条件反射一脚就踢了回去。 “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我的腰啊。”李彻苦着一张脸坐在地上。 为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他忽然觉得把武功学好是很有必要的。 柳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手下留情了。” 这男女之情比起武学更让她捉摸不透。柳寒比李彻小五六岁,对情之一字才刚刚摸到些门道而已,对于下一步要怎样操作显然还缺乏概念。 “柳寒!”李彻板起着一张脸。 “嗯。” “你要做我李彻的保镖,就要听我的。我命令你以后保护我,一辈子不能打我!”李彻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她。 “我知道了,小王爷。”柳寒连忙下床将他扶起来。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不要慌!我...可以教你。”李彻抬眼看了看她。 “李天才,看来你懂的很多啊!”柳寒忽然歪着头打量他。 “我...那...我都二十一了啊。”李彻一脸心虚,“你这个小丫头!又瞎想什么!” 第二日,柳寒去拜别祖母与父亲。 柳家老太太毕竟是金陵郑家出来的人,自从知道柳玉寰的生母害了她娘家十几条人命,就懊悔得心疼,好几日下不了床。 一想到她娘家向来是家风严谨,她最疼爱的侄孙儿郑清,本来斯文腼腆,前程一片大好,却被逼得步步为营,走上复仇之路,柳老太太就不禁后悔自己多年来一手纵容柳玉寰。 柳毅这几日也是,每每想起那细云江渡口的女鬼,就心慌不已,眼下已是乌青了一片。 “寒娘,你这是···又要上长安去啊。”柳老太太望了孙女一眼,叹了口气,“若是见到清儿···让他回家来看看祖母吧。” “寒娘,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女···” 柳毅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儿,忽然有一刹那,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王墨。端庄温婉,英姿飒爽。 “祖母,父亲,你们保重。我会跟郑家表哥说的。”柳寒拜了一拜。 离开大堂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那木质的门楣,掉漆的门槛,终一迈步,将那尘嚣往事,全都抛在了身后。 冬末春初,江面上的冷雾刚刚化开,空气里有些泥土的味道。 船刚过了金陵。 长风开心地捧着一个琉璃食盒走进了船舱。 “小王爷!这是刚才在码头买补给的时候,船家送的。” 李彻正坐在窗口和柳寒对弈,抬头看了他一眼,“哪个码头?” “就是金陵码头啊!”长风将那个精致的食盒放在李彻面前的桌案上,“里面装的是金陵如今最时兴的几样水果蜜饯。” 柳寒握黑子的手顿了一顿,偷偷瞄了那食盒一眼。 “这么精致的食盒,能抵上普通船家一个月的开销,他竟会送给你?”李彻用手敲了那琉璃食盒一下,偷瞥了一眼柳寒。 “属下也觉得精致,舍不得吃,才拿来给小王爷和柳姑娘品尝!”长风不解地看着李彻,为一个食盒猜来猜去的,至于么? “拿去丢了!”李彻手握白子吐出一句。 “别啊,多可惜!”长风道,“小王爷是怕有毒?属下用银针试过了。” “那人的毒,你试不出。”李彻蹙眉看着窗外。 “说不定就是船家一番好意,你疑神疑鬼的干嘛呢?”柳寒推了他一下。 “我疑神疑鬼?”李彻丢下白子,看着她道,“你这脑子长着是好看的吗?没一点用!” “就算是郑家表哥送给我吃又怎么了?”柳寒也将黑子放下,“吃一下又不会死!” “我会气死!”李彻动怒了。 “小心眼,我就要吃!”柳寒一把将那食盒抢过来。 “长风!给我把那食盒丢了!”李彻对长风大喝一声。 “是!小王爷!”长风一拱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为什么。 三人就开始了食盒争夺大混战。 24. 美人关 一路行船,虽有昭王的人沿途监视,但不知为何他们并未动手。 最后一段路是陆路,他们在河东道换乘马车。 “小王爷!谢将军!”有一位将领模样的青年带了两骑护卫,从山道上驱马而来。 “方将军!”李彻从马车中探出头道。 那将领跳下马来,行了一礼,又与长风寒暄了几句。 来人是河东道参将方新路,他接到李彻要来的消息,一早便等在码头。 “小王爷,下官有要事,想要上车禀报。”方新路看了一眼马车中的绰约人影。 “无妨,你上车来吧。”李彻一摇折扇。 方新路登上马车,才看清一身女装的柳寒,不由得蹙了眉头。 他心想大敌当前,小王爷倒是风流不减。 “方将军,这位是父王给我安排的护卫柳寒,你说要事吧,不用介意她。”李彻折扇轻指了一下柳寒道。 方新路施了一礼,在马车中找了个角落坐定,便开口道,“长安京传来的消息。上个月昭王给圣上献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如今已被封为良妃,圣上···怕是还有意要加封她为皇后。” 柳寒和李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果然是春天来了啊。 圣上如今已年近七十,谁能想到他还会纳新妃,还要封新后? 这些年圣上的后宫渐渐凋零,昭王和秦王的生母本来都已亡故,二人算是公平竞争。 可如今昭王得了这位良妃助力,圣上本来耳根子就软,自然事半功倍。 “良妃上位之后,先是向圣上进谗言,褫夺了东文侯的封号,接着又拿掉了我们六部两个官员和北境两个武将。”方新路一脸严肃,低声道。 李彻手握折扇,在另一只手中敲打了两下,“若是这良妃登上后位,就果真不妙了。” “正是。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请小王爷暂避河东道,待时局稳定再前往长安京。”方新路双手抱拳。 “你方才说,昭王拿掉了我们六部的哪两个官员?”李彻问道。 “就是吏部尚书陈全和兵部尚书王封。”方新路道。 “舅舅?”柳寒吓出一身冷汗,“你说拿掉···是什么意思?” 昭王这次出手迅速,不待秦王反应,就拿掉了六部两个主官。 一般官员撤职查办,恐怕还会抄没家产,甚至家人也要男充军女为奴,柳寒为此揪着一颗心。 “柳姑娘别着急,两位大人只是被官降几级,人还暂时安全。”方新路道。 只是高官降级,影响深远,王家此时恐怕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这良妃的来历清楚么?可有把柄落在昭王手中?”李彻问道,“能否为我们所用?” “此女是以前安河公主府中的歌姬,安河公主死后就入了昭王府。”方新路道。 “方将军,我要回长安去,你可以留在河东道。”李彻平静地道。 “这···王爷命下官保护小王爷。”方新路低头矛盾地想了想,又抬头道,“既然如此,下官愿护送小王爷上京!” 方新路跳下车,骑马尾随在车后。 柳寒琢磨着长安如今的局面,觉得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短短一个月,长安京的平衡已被打破,皇权天平极速向着昭王方向倒去。 连圣上都被操纵了,秦王府还能有什么胜算? 真是如她说的,要死一起死了啊。 马车晃得厉害,她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靠在了李彻腿上。 “自古君王多情,”柳寒叹道,“圣上他老人家英明一世,也难过美人关啊。” “阿寒,”李彻摸着她的头发,轻轻道,“我若是成为阶下囚,你怕不怕?” “不怕。” “我若是成了天下主,你怕不怕?” “不怕。” “嗯?我以为你会怕呢。”李彻轻笑一声。 “我母亲说,万般都是虚妄。这天下的感情,多像她与我父亲那样,兰因絮果。我一早就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觉得···你这小丫头,有时候天真无邪,有时又少年老成,还不肯信我!”李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怎么个不受委屈?”她抓着他的手问道。 “以后···待我们过了这一关,我只和你在一起,只和你看风景,只和你生孩子,你去行走江湖,我给你收拾殿后···” 柳寒觉得鼻子一酸,脸上凉凉的,却是李彻的眼泪掉了下来。 二人正昏昏沉沉说话间,就听见马车停了下来。 “小王爷小心!” 是长风的声音。 接着外面就是兵刃相接由远及近,柳寒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前路上黑压压一片,大约有四五十人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对方的首领是一个黑衣蒙面人,身姿笔挺坐在马上,漠然看着马车的方向。 柳寒一眼就认出了赵然,“师父···” “我去当面问他!”柳寒想下车,却被李彻拉住。 “阿寒,我可能活不过今晚了,陪着我吧。”李彻笑了笑,“许你的,下辈子给你。” “呸!你这乌鸦嘴!” 柳寒忍住眼泪,甩开李彻跳下马车。 赵然在马上并未看她,还是盯着马车方向,又向身后做了一个手势,两名黑衣刺客迅速飞起,一剑掀开了马车车顶。 李彻也跳下马车。方新路策马,手持长矛守在他身前。 “师父!”柳寒大喊一声。 马上的蒙面人微微颤了一下。 “怎么你还是认出我来了?”赵然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让开!今夜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师父,”柳寒左右看了看,赵然身后的刺客如黑云压境,根本没有取胜可能,“师父的恩情,柳寒下辈子再报!” 她拔出匕首,一跃而起,飞向李彻身前。 那两名刺客的武功凶狠果决,轻功又十分了得,方新路根本不是对手,几个回合便跌下马来。 银蛇匕首闪着清丽的寒光,柳寒单膝跪地守在李彻身前,周身剑气环绕,她屏息等待时机。 两名刺客飞身袭来,赵然嘴唇微动。 却见柳寒手中忽然爆发出一圈红色光芒。 她紧握匕首的手被刺破了,鲜血融入银色的剑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两名碰到红光的刺客被震出几丈远处。 “补天石认主···”赵然口中喃喃,手中长剑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不听使唤地颤动起来。 25. 一对儿 两名黑衣刺客被一击而亡,众人皆一脸震惊地望着那身姿瘦小的少女。 少女面容皎洁明亮,身披荧荧红光,仿佛天上的荧惑战星。 赵然身后那些杀手已经无人愿意先上前去送死了。 赵然从马上飞起,猛地催动剑气向李彻杀去,谁知那闪着冷光的剑气接近柳寒身边时竟瞬间化为了乌有。 赵然大惊,连忙脚一点地,回身勉强站住,手中长剑仍在嗡嗡不平。 “补天石一分为二,二者不可为敌...”赵然低声自语道,“天意如此。” 柳寒也感觉到了今日银蛇匕首的不同,可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疑惑地看着赵然。 还记得在姑苏时两人交手,剑气相遇曾发出轰隆巨响,可刚才赵然呼啸而来的剑气居然在她面前无声地消失了。 赵然长剑入鞘,看了一眼柳寒道,“你既然叫我师父,我今日就再教你一件事。” “师父!你永远是我师父!”柳寒狗腿地道。 赵然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银蛇匕首与我这白鹭剑本是一对儿,都是前代钦天监监正用补天石所炼,它今日认你为主,我便不能再伤你了。” 柳寒忽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赵然这个名字。 钦天监监正赵玉曾经为他的幼子来王家提过亲。因为钦天监不是什么实权的官职,幼子也继承不了家业,当时王家看不上,还曾经提议让柳寒嫁过去,不过后来被柳寒拒绝了。那监正的幼子正是叫赵然! 只是不知道赵然自己知不知道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柳寒不禁挠了挠头。 “走吧!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赵然翻身上马,又向后传令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柳寒多谢师父不杀之恩!”柳寒又单膝跪地拜了一拜。 “我还没老到能当你父亲!”赵然在马上摆摆手,便领着一群黑衣人走远了。 “人都走了,还看?”李彻凑过来,在她耳边道。 “师父是有意放水的。刚才若是他们同时攻过来,我根本就胜不了。”柳寒望着眼前一片漆黑。 李彻不悦地朝赵然远去的方向探了探脑袋,“我看他是别有用心,还说什么匕首和剑是一对儿!” “师父说的错不了!” “那他要是说你和他是一对儿呢?”李彻笑着打量她。 “师父怎么会这么说?”柳寒瞪了李彻一眼。 “一个大男人,整天神神叨叨的,开口闭口天意如此...”李彻不悦地摇着折扇。 “师父是...钦天监监正的儿子,懂这些不奇怪。”柳寒收起银蛇匕首。 “哦?赵玉的儿子,就是那个想给你提亲的?”李彻从衣襟中抽出一块锦帕,给她擦拭手上的伤口,“疼吗?” “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柳寒很惊讶他竟会知道这等八卦,后来一想他那时整天和王莲生一起鬼混,也就不奇怪了。 之后的道路忽然变得顺畅起来,昭王的人好像忽然放弃了追杀李彻。 柳寒一开始还觉得幸运,后来又想,恐怕是长安如今的局势又更糟了,以至于李彻回不回去根本不可能扭转局面,昭王也就懒得派人来杀他了。 进长安前,几人找了一间客栈休息。 “小王爷,柳姑娘!”方新路敲了敲门,手握一个封筒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自从柳寒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以后,方新路他们都对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瞧她了。 李彻取出信来看过,也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柳寒看。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舅舅...”柳寒如今最担心的就是王家。 “不是关于王家。” “那是什么事?你干嘛这样看我?”柳寒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吃饭也没有粘着米粒啊。 “大理寺来了一个新的大理寺卿,你猜猜看是谁?”李彻朝她眨了眨眼。 他和王莲生学来的这个习惯真的很不好,明明是在说正经事,忽然就朝人抛起媚眼来了。 “谁?师父?”柳寒鄙视地斜了他一眼。 “郑清。”李彻将信交给她,“自己看吧。说是良妃举荐的。” 柳寒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碗压惊。 “郑清还收编了半江门为自己所用,想不到吧?”李彻推开窗户,望着不远处的长安京。 “怎么可能?那半江门与他有杀母之仇!”柳寒失声喊了一句。 “反正都是九死一生的事,由仇人去做有什么不好呢?”李彻嘴角微微上扬,“那夜来杀我的,恐怕就是半江门的杀手。” 柳寒回忆起来,长风后来有一次来禀报,那两个被她所杀的杀手身上,携带的暗器的确有半江门的标记。 “李天才,你在想什么?” 柳寒一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就知道又在盘算些事情。 郑清年纪与李彻相仿,思考事情的时候却显得深不可测。 李彻这个人,乍一看上去完全没有心机,只有柳寒知道,他想起事情来反而是一副像要去偷鸟蛋的欠打样子。 “没想什么啊。柳寒,这回上长安,你就住在我王府里吧。”李彻狗腿地给她捏着肩膀。 这个问题柳寒也想过,本来她想及笄以后再去舅舅家住着的确不合适,可眼下王家失势,她转头就住进王府,会不会让祖母心寒? “我还是去祖母家住吧。我也想王云恩了。”柳寒犹豫道。 “不行!你不是说要贴身保护我吗?不住在一起怎么保护?”李彻一嘟嘴。 “这都进了长安了,谁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闯进王府杀人吧?”柳寒白了他一眼。 “那你回王家住一晚,明日我来接你!”李彻咬咬牙,一狠心,“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死了!”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柳寒回头看着李彻的可怜样。 “对了!我也要去王家找莲生,正好送你去啊!”李彻一拍大腿。 “别捏了!你可以低调一点吗?让我自己回去不好吗?”柳寒斜睨着他,“我舅母说了,你和表哥就是一段孽缘,当断则断啊小王爷!” “你吃醋了?”李彻又眨了眨眼。 “呸!是宋姐姐恨不得给表哥纳十个妾室,好让他不见你!” “就算纳了十个也比不上我一个!”李彻得意地看着她。 柳寒扶额欲吐。 26. 茅厕在哪里 春风拂面,到处是纷飞的花瓣。 千年长安京,一朝同往昔。 这次因为路途艰险,福瑞并没有与柳寒同行。 李彻不知道什么毛病,非要与柳寒同骑一匹马招摇过市。 二人同骑一马到王家的时候,众人都表示很意外。 既意外李彻会返回长安,又意外柳寒会与他同行。 柳寒和李彻去拜见了王老夫人。 老太太看见二人两情惬意,也十分欣慰。 “秦王爷上个月已派人将庚帖聘礼都送来了,不知小王爷打算何时来娶我这孙女?” 这件事柳寒倒是第一次听说,连忙瞥了一眼李彻。 见柳寒羞红了脸,李彻却似乎很高兴,“祖母,眼下彻儿怕会连累了寒娘,想待局势明朗之后再行正式婚礼。” “也好。”王老夫人并未再劝,面上稍显愁容,“你们有空,去看看文宁吧。” 二人从老太太堂中出来,见王云恩早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寒娘,小王爷!你们可回来了,大哥哥出事了!”王云恩拉着柳寒的手就走。 之前只听说王封被降级,没听说王念出事啊。 “莲生表哥怎么了?”柳寒焦急地问道。 王云恩拉着柳寒乱跑带跳,李彻在后面追着。 “昨天被下狱了,说是...为了圣上立后之事。” 柳寒觉得脑中如晴天霹雳一般,下狱?像王家表哥那样的小身板,下狱了还有活路吗? 她看了李彻一眼,见他也正眉头紧锁,十分担心的样子。 二人到了王莲生院中,宋文宁正和两个小娃一起哭得昏天黑地。 “表嫂!你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寒问道。 宋文宁此时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的体面,拉着李彻的袖子就跪下大喊,“小王爷救救莲生!我再也不给他纳妾了!” 李彻和柳寒满头黑线,面面相觑。 还是王云恩后来慢慢将事情说清楚。 原来圣上要立良妃为后,王莲生和几个大臣轮番劝谏了几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可后来宋文宁的父亲礼部尚书宋远在朝堂上大放厥词,指责良妃狐媚惑主,惹恼了良妃。 她不好直接拿德高望重的宋远开刀,又听说王莲生是他的女婿,就干脆将王莲生给下狱了。 “我回去想办法。”李彻看了一眼柳寒,拉起她的手道,“你在这儿住一晚,我明日来接你。” 柳寒点点头。 用过午膳,宋文宁就再也坐不住,说要去找王思求情。 王思如今是昭王府小王爷的侧妃,算是家里唯一的昭王党了。 柳寒想起那李徇曾经对宋文宁有过非分之想,觉得她这是羊入虎口,可是宋文宁不听劝执意要去昭王府,柳寒和王云恩也只好陪着她去了。 王思如今已换了一身少妇装扮,长发半挽,更显温婉贤淑,很有王妃范。 “大嫂,两位妹妹请用茶,大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只是你们也知,我不过一个侧妃,人微言轻...” 王思的性格一向内敛,也不爱管闲事,但王念是她亲哥哥,她因此十分矛盾。 “思娘,我如今能求的也只有你了,请你向小王爷说几句好话,放你大哥回家吧。”宋文宁眼睛鼓得像两个包子。 “大嫂,其实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只要你父亲宋尚书在立后一事上松口...”王思饮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宋文宁。 柳寒心里啧啧道,女人出嫁以后,果然是立场不同了。 这个办法宋文宁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父亲在礼部多年,从来都是以社稷苍生为重,他怎会同意立一个妖女为后? 若是立那妖女为后,与我朝前几位贤后并列,那几位皇后岂不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指着宋远的鼻子骂? “几位妹妹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呀?”一个轻佻的男子声音从院中传来。 李徇一身锦袍,笑容可掬地迈步进来,坐到了王思身边。他这几年嘴边长了些淡淡胡须,样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小王爷!”众人行过礼又坐下。 “文宁,你怎么哭成这样呢?你说你当年要是嫁进我府里...” “咳咳!”柳寒重重咳了两声。 当着王思的面,李徇就敢满口胡言,真是狗改不了吃那啥。柳寒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哟,这不是女侠吗?都长这么大...了。”李徇的眼睛又开始在柳寒身上不安地游走。 “都说阿彻身边多了一个花容月貌的美女护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李徇腆着脸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到我身边来?平星郡中一别,我可是念念不忘啊。” “银蛇匕首也是不曾忘记王爷啊。”柳寒用手摸了一下腰间匕首。 “唉,别!有话好说啊!大家都是亲戚!”李徇立马躲到了王思身后,“思娘,你不是也会武功吗?快拦下她!” “寒娘,别在王府里动手。”王思摸了一下佩剑。 柳寒忍住没动。 “小王爷,可否通融一下,让我见见莲生?”宋文宁哽咽着问道。 “这不好吧,他现在入了大理寺狱怕是出不来了,你还是趁早把他忘了跟我吧!”李徇说着就上去拉宋文宁的手。 “你这手又不想要了是不是?”柳寒猛地抓住他,就将他的手反转过来。 李徇嗷嗷大叫起来,王思蹙着眉头看了一眼柳寒。 “说!能不能见我表哥!”柳寒手上一用力。 “能见!能见!女侠你放手!” 柳寒松了手,李徇赶紧又躲到王思身后。 “暴力!也不知阿彻看上你什么了!”李徇揉着手腕,生气地道,“许你们去见王念,但只能宋文宁一个人进去!” 宋文宁点点头,又谢过了李徇,三人便从昭王府里出来,直奔大理寺而去。 宋文宁进去探监,柳寒和王云恩便等在大理寺狱的门口。 二人累了就坐在石阶上聊天,有时有几个狱卒进进出出,她们便要起来让路。 想起郑家表哥可能在这里,柳寒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寒娘,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脸色这么难看?”王云恩摸了摸她的额头。 被她这么一提醒,柳寒真觉得肚子一阵咕嘟作响。 “云恩你等等我,我去找一下茅厕!” 大理寺狱这里人来人往,也不能露天解决啊。 柳寒忽然看见前面石阶上围了几个穿着官服的人,便急匆匆跑过去问道,“请问一下,茅厕在哪里?” 那几个人不悦地回过头看她。 “寒表妹,我领你去吧!” 见了鬼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居然是郑清! 27. 内情 柳寒心里曾经想过种种与郑清重逢的方式,却独独没有想到这种。 她一时僵在原地,连肚子疼也忘了。 “走吧,我领你找去。”郑清从人群中迈步出来。 旁边那几个官员也是看傻了眼。当时几个人正聊着案情,忽然旁边蹿出一个问路的,不可思议的是,堂堂大理寺卿居然还要亲自领她去找茅厕。 “不用了!你们接着聊,别管我!别管我!”柳寒摆摆手,后退一步,脸皱成了一团。 “那怎么行,不要逞强!”郑清不由分说便提着她渐行渐远。 “那个...表哥你真不用管我...”远远传来她挣扎的声音。 柳寒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是怎么过的,整个过程都尴尬得失去了意识,感觉好像上了个假茅厕。 出来以后,她第一件事赶紧看看郑清还在不在,见左右无人才放下心来,整个人也慢慢复苏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王云恩显然等急了。 “我...我迷了一会儿路。”柳寒讪讪地笑着。 这时宋文宁也出来了,二人赶紧迎上去,打听王莲生的情况。 “莲生他...还好,只是...”宋文宁吞吞吐吐。 柳寒和王云恩睁着好奇的大眼睛。 “回去再说吧,这里人多眼杂。”宋文宁心想这两个人真是不懂得什么叫隐私。 三人刚要上马车,就听到后面有人唤了一声。 “寒娘子!寺卿大人想请你借一步说话。” 一个小吏追上来,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一下大门里面。 只见郑清已经换下了官服,正站在门内等候。 “寒娘!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寺卿大人?”王云恩和宋文宁都十分惊讶。 “找...找茅厕的时候!”柳寒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 “寒娘,去吧!别忘了为莲生求求情。”宋文宁推她道。 “快去啊!晚上别回来吃饭!”王云恩猛地推了她一把。 王云恩回头看着那长身玉立的寺卿大人,觉得有点面熟。待马车走了几步才忽然想起来,不就是上次来接柳寒回姑苏的神仙表哥嘛! 柳寒被她俩推下了马车,看着马车走远,才慢吞吞跟着那小吏走进了院门。 “寒表妹,咱们好久没见了,今晚我请你吃一顿吧。”郑清笑了笑,领着她上了一辆大理寺的马车。 天已渐黑,马车行走在青砖路上还算平稳。 马车内的少女却如坐针毡般挪来挪去,总觉得脚也没处放,手也没处摆。 “你就没话问我?”郑清笑着观察她。 “没...没有。”她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我倒是有些话想问你。” “啊?那...你问吧。”柳寒抹了一把汗。 “你与那秦王府小王爷共骑一匹马进长安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么?”他的声音里略有些哑意,好像十分疲惫。 郑清说话一向是含蓄又晦涩,搞得柳寒常常要琢磨很久,还经常理解错。 “想...想你什么?”柳寒问了一句。 “就没想过我若是看见会难过么?”郑清的目光落在她惊恐的脸上。 柳寒又在赶紧开动脑筋,琢磨着郑家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怪那李彻想出这个馊主意,让他低调一点,惹出这么多事! “你...难过什么啊?”柳寒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看把你紧张的。”郑清笑了笑,“我是怕你会被秦王府连累了。” 柳寒抬头看了看他,“你···真是昭王的人?” 郑清颔首,嘴角有一抹不明笑意。 “能不能帮我救救王家表哥?就是王念!” “阿寒,这是皇权争斗,不是闹着玩的。”郑清拍拍她的脑袋。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阿寒”,她听着觉得怪别扭的。 “要怎样才能救王家表哥?” 郑清一手扶着案上的茶盏,一手托腮望着她,“若是救了王念,我就会死,你还要救他么?” “你···为什么会死?”柳寒心里一团乱麻没解开,又一团乱麻砸过来,“那···我再想想。” 长安京的夜色繁华如梦,郑清斜倚栏杆,俯瞰脚下的美景。 一旁的柳寒面对满桌的好菜,却提不起兴致来。 “祖母···柳家祖母说,想让你回去···看看她。”柳寒扭捏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待忙过了这件事,咱们一起回去看看,”郑清饮了一口酒,笑看着她,“怎么样?” 他说的这件事,难道是指皇权争斗? “你为何要到长安来?”柳寒问道,“听说你收编了半江门,是真的么?” “你看你,刚才说没话问我,这就问个不停了。”郑清笑道。 “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吗?”柳寒也饮了一杯酒壮胆,“你一点武功都不懂,去操弄一个高手如云的半江门,就不怕反噬么?” “阿寒,你担心我吗?”郑清顿了一顿,又低头给她夹菜,“多吃点,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柳寒觉得跟郑清这种人说话特别累,你跟他说东,他跟你绕到西,不像李彻那样来得直接爽快。 “我是担心你啊!”她叹了口气,“皇权争斗,那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虽然郑清还把她当小孩子,但其实她很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郑清嘴角上扬,“冲你这句话,王念不会有性命之忧。” “劝阻立后的大臣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将王家表哥给下狱了?”柳寒不服气地问道。 郑清面露为难,拍拍她的头道,“自然有些内情,不过···小丫头还是别问了!” 这边王云恩与宋文宁回到了家,王莲生的母亲江氏早已等候多时了。 “莲生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江氏焦急地问道。 宋文宁摇了摇头,“只怪莲生,生得太好看了。” 江氏和王云恩诧异地看着她,这件事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原来良妃不止是因立后之事怨恨王莲生。 良妃今年才不到三十,圣上却已是将近古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觉得此为人生憾事,便常为此烦恼。 第一次看见王莲生,良妃就被他惊艳了,后来几次明里暗里的求爱被拒,良妃就心生怨恨,甚至动了杀心。 “这···这可怎么是好?”江氏急得流了几滴眼泪出来。 她虽然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可总不能劝儿子从了那妖女吧? 柳寒回来得知此事,便火冒三丈,恨不能冲进皇宫去将那妖女杀了。 “云恩!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28. 吃醋 半夜,王云恩的房中刚熄了灯,两个女孩还躺在床上聊天。 “云恩,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说起那位良妃娘娘,柳寒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觉得一个女人哪怕就像秋明夫人那样,明白说我爱钱,爱高高在上的感觉,起码人家专心搞事业,而这个良妃一边要当贤后沽名钓誉,一边又去勾搭大臣,实在是不知所谓。 “你小声点!”王云恩拉着柳寒又躺下,“咱们家不能再惹事了。” “你说,咱们就不能潜进宫去杀了她吗?”柳寒问道。 “凭咱俩?”王云恩叹了口气,“这个办法青姑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被叶将军给否决了。” “为什么?” “听说圣上为那位良妃娘娘指派了一队厉害的禁军,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王云恩仰面望着床篷顶上,“叶将军说那个禁军统领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要想在他眼皮底下杀人,是活够了。” 说到武学奇才,柳寒的心里冒出一个人影。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的武功进步极大,即使是赵然也可以挑战一下,“我还是想去试试。” “你疯了啊,别给家里惹麻烦了!”王云恩说完就睡着了。 柳寒翻来覆去,想出了很多刺杀良妃的作战计划,直到困的不行也睡着了。 天还没有大亮,就听见王云恩的姨娘在外面喊,“两位小祖宗,快起来吧,小王爷来接寒娘了。” 王云恩一转身,吐出一句,“又不是接我···”就又接着睡着了。 柳寒心里那个吐槽,本来昨夜思考作战计划就睡得晚,累得不行,这李彻怎么还来得这样早! 待梳洗完毕,柳寒走到院中,发现李彻靠在一棵桂树下的长椅上,正望着晨光发呆。 春天朦胧的朝阳洒在他身上,有一层晶莹的光晕。 “你怎么来得这样早啊!”柳寒打了个哈欠。 李彻回过头来看她,眼神迷离,“不想见我?” “不是,我昨夜睡得晚,还没有睡醒啊。”柳寒挠了挠头,发现他的神色里有些异样,“你是怎么了?” “一起去用早膳吧!”李彻没有回答,起身背手走了。 柳寒跟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该不会是秦王府里出事了吧。 结果一个趔趄撞到他身上,接着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箍住了,李彻的吻伴着刺眼阳光落到她脸上身上,像是积攒了一夜的怨气。 “你···这是怎么了啊?”柳寒疑惑地推开他,“是你家出事了?” 李彻低头看着她,露出一个幽怨的笑,“我会救莲生的,你···别再去见郑清了。” “就为这件事啊!”柳寒捏了捏他英俊的脸道,“我···那也是不小心遇到的。” “以后不许再去大理寺!”李彻拽着她往门外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早市上人来人往,李彻和柳寒坐在一家馄饨铺子前。 “以前我和莲生就喜欢吃这儿的馄饨。”李彻指了指那迎风飘摆的招牌。 “我昨天听表嫂说了一件事,你听了别生气。”柳寒小声道。 “我都已经气饱了,还能怎么生气?”李彻斜睨了她一眼。 “说正经事啊。”柳寒吃了一口馄饨,发现昨晚没怎么吃,现在是真的饿了。 “你是想说良妃看上了莲生吧?”李彻也咬了一口馄饨。 “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啊!”柳寒喝了一口汤,“你说我能不能潜进宫里面,直接把她咔嚓了?” “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到时你别被人家给咔嚓了!”说完李彻也低头喝了一口汤。 “会吗?”柳寒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武功,没有天下第一也有第二吧,怎么皇宫这么难闯吗?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以为你那个师父就是天下第一了!”李彻嗤了一声,“更何况,这天下最高的武功不是刀剑,而是皇权。” 凭一人之力是怎么也斗不过那滔天的权势的。 李彻身在高位,从来不需要去学一身精湛的武艺,甚至不需要很好的学问,因为只要他愿意,就有无数人愿意前赴后继为他铺路,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看不见的皇权。 只有柳寒例外,李彻看着她,这个瘦小的身体里除了对武学的执着和天赋,还有着对权力的淡漠和了然。她与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她口中的虚妄。 “大不了,如果我被人捉了,你就来救我!”柳寒认真地握住他的手。 李彻看着她调侃地笑道,“万一我还没有赶到,你就被人给咔嚓了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莲生表哥的清白栽在那妖女手里啊!”柳寒生气地推了他一下。 “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李彻搂着她的肩安抚道,“吃完了快随我回王府去,母妃要见你!” “???”柳寒睁大了眼睛,抹了一抹嘴,“怎么不早说!” “现在不是说了么。”李彻从衣襟里抽出一方金丝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和脸颊上的油渍。 秦王府的布局与昭王府相仿,但是秦王只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子女也不多。 柳寒一直觉得,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不太可能过着禁欲的生活,大多会像昭王和李徇一样,妻妾成群,子女遍地。 像秦王这样的,简直是贵族中的清流了。 “我母妃人很好,你不用怕。”李彻拉着她连跑带跳进了内院。 “阿彻!”刚进了内院,就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二人挺住,循声望去,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少女,看起来十岁左右,长相与李彻一样十分俊俏。 “啧啧,又带了女人回家来啊!这都已经是第几个了?”小姑娘上来仔细打量柳寒。 “阿寒你别听她胡说!李月!回你自己房中呆着去!”李彻瞪了来人一眼。 “偏不!”小姑娘绕到柳寒身旁,拉起她的手摸了摸,“啧啧,这个细皮嫩肉的,让爷亲一亲!” 李彻连忙打掉她的手,指着小姑娘大喝一声,“给我滚!” “呸!”小姑娘做了一个鬼脸,撒腿就跑了。 “让···让你见笑了!”李彻又连忙对着柳寒解释道,“刚才那个是我妹妹阿月。我母妃人好,我妹妹就···总之一言难尽,你别理她!” 29. 不能对不起阿彻 柳寒以前从来没有打听过李彻的家事,见到李月以后却突然来了点兴趣。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就李月一个妹妹,还这么不靠谱...”李彻叹了口气。 “就一个妹妹?”柳寒十分诧异。 秦王不仅孩子少,李彻与李月还相差十岁左右,还真是洁身自好啊。 “是啊,不过父王和母妃还年轻,将来也许还会有的。”李彻望着李月的背影道。 “你和你妹妹,都是你母妃所生么?”柳寒有些奇怪,他们年龄相差如此之大。 “李月是侧妃余氏所生。”李彻笑着道,“当年我父王与母妃已成婚八年,却还只有我一个儿子,圣上就将余氏赐给了父王,好助我秦王府开枝散叶,谁知道她也只生了李月一个女儿。” “原来是这样。”柳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秦王妃文氏是曾经的文丞相之女,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却还是皮肤光泽,头发乌黑,看上去十分年轻美貌。 “见过王妃。”柳寒行了一个礼。 “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秦王妃笑盈盈地招手道。 柳寒紧张地挪步走了过去。 “这一路从姑苏到长安,若不是有你保护彻儿,恐怕我们母子就无缘再见了。”秦王妃拉起柳寒的手,看见上面隐隐有一道刀伤。 “王妃过奖了,一路上多亏方将军和谢将军保护小王爷,柳寒不过是出了一点绵力而已。” “彻儿说,想让你从今日起就住在我王府里,”秦王妃笑着看向她,“你愿意吗?” 柳寒看了看李彻,点点头,心想不过就是搬个家而已,何况她也没有多少东西。 秦王妃满意地笑笑,又指着身后一位宽脸嬷嬷道,“这位是宫里来的崔姑姑,她会负责教你。” “教我···什么?”难道还要重新学王府的规矩? 柳寒又看了一眼李彻,见他脸红到了耳朵根,一手半握,掩着口不敢看她。 “等一下让崔姑姑跟你说吧。”秦王妃笑着看了一眼李彻,又拍了拍柳寒的手道,“咱们王府人丁单薄,将来寒娘若有所出,王爷和圣上都必有重赏的。” 柳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哆嗦了一下收回手。 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李彻挖的坑里。明明是说来当他保镖的,怎么变成这样?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只是在秦王妃面前不好发作,便忍下了。 待到从王妃房中出来,那崔姑姑又一直跟着她和李彻,柳寒也不好说什么。 “寒娘子,我领你去房间吧,行李一会儿有人会送来。”崔姑姑长得端庄大气,声音却是温柔婉转好听。 “崔姑姑,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有话,跟他说!”柳寒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彻。 “这...王妃让我伺候姑娘呢。”崔姑姑面露难色。 “我有事会叫你的。”柳寒正色看了一眼李彻,“小王爷你说是不是?” 李彻连忙心虚地笑笑,又对崔姑姑道,“崔姑姑,寒娘今日才刚来,就让她先休息吧。” 崔姑姑恍然大悟,以为两个年轻人有悄悄话说,便笑着退下了。 “真不敢小看你啊,又摆我一道!”柳寒生气地鼓着腮帮子。 “阿...阿寒...”李彻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别生气,那都是母妃···她误会了,不关我的事啊!” “我要回王家!”柳寒一摆手就要走。 “别啊,你...消消气,要不我再去跟母妃说说,让崔姑姑走?”李彻连忙拉住她的衣袖。 柳寒扶额想了一会儿,“崔姑姑也没做错什么,你这么去说了,她脸上不好看吧。” “那...那你就忍一忍?”李彻偷偷看了她一眼。 柳寒用手指戳着他的鼻子道,“李天才,说不定刚才小月说的是真的吧?你都带过几个女人回家了?说!” “真是冤枉啊,你信她那个小兔崽子?”李彻急得不行。 “寒姐姐?”这时李月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着拉起柳寒的手,“姐姐你跟他还不如跟我呢!走,去我那儿吧!” “李月!你不怕我告诉你母妃!?”李彻剑眉怒竖。 “我今天想跟小月聊聊。”柳寒推开李彻,“就跟小月住吧。” “阿寒我真没有...”李彻眼睁睁看着柳寒跟着李月走了,心在滴血。 天上月半弯,春天的傍晚夜风拂面。 小月郡主在窗台底下逗弄她养的小仓鼠。 “小月,我问你个事儿!”柳寒走到她旁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 “你想问我阿彻是不是渣男?”李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拿根玉米棒子喂仓鼠,“想问我你是第几个?” 李月身上有一种与年龄和性别都不般配的成熟和油滑,让柳寒觉得自己白白多吃了几年饭。 “小月你真聪明,小王爷也很聪明,”柳寒笑笑,“有时我觉得聪明过头了。” “我是真聪明,阿彻就不行了,直到前几年母妃还担心他是个断袖。””李月从旁边拿起一根没吃过的玉米棒子,在柳寒嘴边晃晃,见她不吃,又塞进了自己嘴里,嘎嘣嘎嘣啃了起来。 “有一年我记得,东文侯府的文姐姐来了,母妃让阿彻陪着,结果阿彻把人晾在屋内一上午,自己溜出府去玩了。” “你说的是曾经东文侯府的大小姐文如仙么?”柳寒看她满脸的玉米渣,给她端了一杯水。 “东文侯府是母妃的亲戚,最近也遭了难了。文姐姐的亲事,恐怕也是难上加难。都怪阿彻当年耽搁人家这么久,你说他是不是渣男?” 李月喝了一口水,又给仓鼠加了一点水,“还有宋尚书家的三小姐,曾经王尚书家的大小姐,都曾经来过咱们家给母妃相看,你说你是第几个?” 柳寒听她说起王惠也曾经来过,不禁皱了皱眉。 “不过母妃看上有什么用呢?父王说阿彻早就看上了一位女侠,我和母妃一直都是将信将疑的,直到见到你···”李月忽然靠近了盯着她道,“寒姐姐,阿彻这辈子不容易,我们可不能对不起他!” 柳寒被她吓得一个激灵,“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还是回他屋里睡吧。”李月进去给她收拾了一下包袱,推她出门道,“我女朋友多,阿彻却只有你一个,咱们只好忍痛分开了。” “我···”柳寒觉得被这个奇葩给耍了。 30. 良辰宫 李月拉着柳寒,提着包袱出现在李彻的房门外。 屋内灯火如豆,李彻修长的背影映在窗前。 “阿彻!”李月大喊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 李彻一打开门,看见柳寒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时受宠若惊,“阿寒,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我好心给你把人送回来,你还不谢我!”李月得意地做了一个鬼脸。 “你会这么好心?”李彻给她使了一个眼神。 李月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良辰美景,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小郡主说完就蹦跶走了。 柳寒站在门前,尴尬地四处望了一望,“我的房间呢?” “崔姑姑她们都收拾好了,我领你去。”李彻连忙狗腿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袱。 柳寒的房间就在李彻寝房的里间,相隔不到一丈远,平时连说话声都能听到。 “母妃说,方便你···保护我。” 李彻也觉得有点尴尬,领着她走进去,指了指房中,“行礼都从王家搬来了。” 柳寒摸了摸一尘不染的桌案,望着温馨绮丽的床榻,又看了一眼李彻。 李彻忽然觉得耳朵嗡嗡响,脸上泛起一阵热浪,正犹豫着要不要多逗留一会儿。 “你坐下喝杯茶吧,”柳寒拉着他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李彻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有点不对了。 “很重要,今晚就要去做,”柳寒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李彻一听她说今晚,不由得颤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感觉耳朵也烫得不行。 “阿···阿寒,其实···我不急的。”他咽了一下口水,从额头上拉下她的手紧紧握着。 “你真发烧了?手这么烫!”柳寒温顺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我都计划好久了。” 李彻只觉得心跳都停了,能听见自己口水咕嘟的声音。 “今晚若是···我回不来···” “什么回不来?!”李彻猛地惊醒过来。 “我要去夜探良辰宫。”柳寒望着窗外的夜色道,“若是我回不来,你就撇清跟我的关系吧。” 良辰宫是圣上给良妃安排的住处,据说由一队特殊的禁军守卫。 “你!?”李彻只觉得当头一棒,彻底熄了火,低声问道,“不要命了?” “我只去探探地形,不会真的出手。” 柳寒翻开包袱,取出夜行衣和准备好的暗器,塞进腰带里,鞋子里也塞了一些。 “不行!若是你出了事,我怎么跟王家交代?”李彻站起来左右踱步。 这人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阿彻!”柳寒将头发束起,“等我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李彻顿在那里,居然忘了要说什么。 “你要是不回来,我···”李彻反应过来,握紧了拳头,“我就跟那妖妃拼了!” 他之前想过很多缓兵之计,可是此时所有的计谋都抵不过情深。 何况李彻知道,圣上身体日渐衰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良妃矫诏易如反掌。等到昭王登上大位,他秦王府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鱼死网破。 他一回头,发现柳寒正将外衣褪下,在穿那夜行衣,脸又是一红。 因为曾经在回长安的路上同吃同住,柳寒也就并未将他当外人。 “拼什么?我会回来的。”柳寒回头对他一笑,系好面纱,就趁着夜色飞身踏着宫墙而去。 刚刚入夜的皇宫已经灯火通明,巡逻的兵士和宫人们来来往往。 柳寒好不容易避在阴影处,辨认了一下方位,就向着良辰宫而去。 良辰宫本是圣上最宠爱的萧贵妃居所,贵妃过世后曾经空置多年,谁能想到如今又迎来了新的主人。 柳寒藏在一棵大树上,看着巡逻经过的几个禁军,倒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普通铠甲佩刀。 “哪里才是良妃的寝殿呢?”柳寒胡乱翻了几间宫室的屋顶,却都没有找对。 她正在扒拉一个又一个屋顶的瓦片,就听见耳边“嘶”得一声,感觉像是毒蛇袭来,连忙飞身躲过。 来人动作极快,她还没有看清,又听见耳边“嘶”得一声。 脖颈一热,有血滴了下来! 原来她的耳边被划了一道口子,只差一点就割到了脖颈。 柳寒觉得冷汗直冒,根本来不及细想,就拔出匕首向后退去。 这次看清了袭击者的样子,他并未用刀剑,而是操纵着一根银丝暗器,黑衣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刚想叫“师父”,又停住了,此人身材和长相都与赵然有些相似,却又说不清哪里有些不同。 她还没有时间细想,银丝暗器又向她袭来,柳寒用匕首催动罡气,迎着袭击者而去。 “嘶”得一声,柳寒只觉一阵剧痛。 那银丝暗器突破了她周身的罡气,刺入她的左肩。 她不得不停下脚下动作,准备逃离,谁知袭击者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攻来。 “咣当”一声响,有个人影飞上屋顶,长剑挡在她面前。 “师父!” 赵然一手持剑,催动翻滚的剑气向那人推去,一手抄起她,迅速飞下屋檐,隐入夜色里。 柳寒收了伤,却还能用轻功,两人在宫室间的缝隙里暂时藏身。 “师父!”她低声唤道。 “不要命了!”赵然为她擦了下耳边的伤口,“毁容了知不知道?” “那人是谁?”柳寒问道。 “赵晨,是我二哥。”赵然低声道。 “现在怎么办?”柳寒看了一眼外面。 一列禁军正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搜过来。 “跟我来,别让血掉在地上!” 那银丝暗器造成的伤口虽然很深,但伤口却很小,出血也不多。 赵然拽着她走了几步,推进了一间宫室的门,“到房梁上去!” 二人在房梁上猫着。 “这里安全吗?”柳寒低声问道。 “放心!没人敢进来。”赵然盯着外面。 果然那队禁军在门外来回跑了一圈,就渐渐远离了。 “你二哥跟你长得可真像!”柳寒看着赵然道,“不过出手也忒狠了!” “你把他认成我,所以大意了吧?”赵然挑了挑眉。 “没···没大意啊。对了,你这次救了我,会不会有麻烦?”柳寒歪着头看着他。 “所以你以后别再给我惹事了!” 赵然白了她一眼,忽然沉下脸来,“嘘!有人来了。” 31. 误会 “嘘!有人来了。” 柳寒连忙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了几声拖沓的脚步,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婵儿···你这身上是用了什么香啊?”一个老者颤巍巍又浑浊不清的声音。 “陛下···婵儿没有用香啊。”一个温柔婉转的女声传来。 柳寒紧张得竖起了汗毛,来人竟是当今圣上和良妃!怪不得那些禁军不敢进来搜捕。 “啊?那怎么这么...这么···好闻···” “啊···陛下...”良妃搀扶着几乎要爬到她身上去的老皇帝,走到一个奢华的软榻前坐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里就是良妃的寝殿。柳寒四处望了一下,见殿中灯烛旖旎,极尽奢靡华丽,还处处散发着温柔香甜的气息。 “陛下!您说要封婵儿做皇后,该不会都是骗臣妾的吧?”良妃托着老皇帝的脸,嗔了一声。 柳寒好奇地打量着底下这位良妃,果然是肤胜雪花白,脸有桃花印。不仅如此,这良妃的身材更是玲珑有致,穿着打扮也颇会显山露水,一举一动勾人眼眸,难怪老皇帝这么快就被迷得七荤八素。 “嗯?朕什么时候食言过?”老皇帝的手已经把持不住地在良妃衣襟里上下。 这一幕连柳寒见了都觉得脸红,不要说旁边的赵然。 赵然想要别开脸去,又怕柳寒注意到他,一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就杀了宋远那个老顽固,用张帆为礼部尚书,快点立臣妾为后啊。”良妃娇笑一声。 “依你,都依你...”老皇帝此时已经激动得可以用神志不清来形容,“好蝉儿...” 说着便整个人都扑到了良妃身上,两人在坐塌上闹了两下就去了里间。 礼部作为维持国家脸面和仪态的部门,此时是妖妃最大的障碍。这个妖妃,居然还想杀宋文宁的爹! 柳寒皱着眉想,要不是今天老皇帝在,她现在就下去为民除害了。 两人的身影闪进了里间,柳寒刚想松口气,结果就传出了一阵她以前从未听过的怪异声响,而且此起彼伏让人生疑。 柳寒蹙眉,左肩的伤口又一阵剧痛袭来,右手一探,发现衣襟已经被血浸湿。 “师父,你二哥用的什么武器,居然能突破银蛇匕首的罡气?” 柳寒一转头,却发现赵然别过头正盯着漆黑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赵然猛地抽回手,低声道,“别动!等下出去再说。” 她想师父大概是嫌这里太吵了,便又拉了他一下道,“没事我听得见!” 赵然无奈闭了下眼,定了定心神道,“长翎丝,是上古凤凰的羽翼所制,专克金器。被它伤到的伤口起初如针眼,之后却会不断扩大,你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 “怪不得我觉得越来越疼了。”柳寒疲惫地抚着左肩。 “我送你出去,”赵然低头看了她的左肩一眼,“再坚持一下。” 赵然领着她走到一个面向花园的窗口,二人无声地翻窗而出。 这个小花园通向花木繁茂的御花园,二人在树冠上轻跃几下,就出了良辰宫范围。 余下的路只有些普通禁军守卫,本来柳寒自己足以应付,可她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抚着左肩的手,已被鲜血浸透了。 “喂喂,你别死啊!”赵然无奈地拍拍她的脸,“说,送你去哪儿?“ “秦王府···找李彻。”柳寒说完就昏了过去,赵然这才发现,她右手上全是血。 柳寒耳边只是被长翎丝轻轻划了一道,伤口很快就会恢复,可是左肩却是被长翎丝直接贯穿,伤口恐怕没这么容易恢复。 赵然心下一惊,若是刚才赵晨出手再偏那么一点,就是心脏的位置,此刻这小姑娘哪里还有命? 赵然从袖中取出一小瓶金创药,隔着衣襟洒在柳寒的伤口上,然后背起她,跃向下一棵大树的树冠。 赵然潜进秦王府的时候,李彻正在院子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长风最先听见动静,持剑冲上了屋顶,却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背着奄奄一息的柳寒。 “别动手!”赵然指了指背上的人,“让你们小王爷出来!” 李彻忍下不悦,和赵然一起将柳寒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她怎么了?”李彻拧眉看着赵然。 “流血过多,这几日不能运功,否则左肩的伤口会裂开。”赵然说罢,扫了一眼柳寒房间的陈设。 “多谢你送她回来。”李彻不悦地看了赵然一眼。 “不用你谢,她自己会谢我。” 赵然走出门外,又折回来,在桌案上放下一瓶金创药。 李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柳寒,对着一旁的长风道,“柳寒受伤的事不得向外提起,只说是病了,这几日我亲自照顾她。” “属下明白。” 谢长风不知道柳寒从哪里弄了一身伤,也不敢问,就从李彻房中退了出来。 临走时看了一眼天上的残月,叹了口气,“小郡主说得对,小王爷这辈子不容易啊。” 第二日,秦王妃听说柳寒突然病得下不了床,十分吃惊,便派了崔姑姑前去查看。 谁知崔姑姑到了,李彻也不让她进门。 崔姑姑在门口张望,只看到小丫头们在洗一些沾了血的衣物,便急急跑去向秦王妃禀报。 “小王爷也未免太心急了,昨天不让奴婢陪着,还说要让寒娘好好休息,谁知今日弄成这样!”崔姑姑不满地抱怨道。 秦王妃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一脸自责,“阿彻这辈子不容易,熬了太久,一下便自控不住了···可怜寒娘,待她好些了,我再替阿彻向她赔罪。” “我听小王爷的意思,寒娘这回不卧床三五日都好不了呢!”崔姑姑摇头叹气。 “你快些差人去厨房,做些进补之物给寒娘和阿彻送去!”秦王妃急忙吩咐道。 “是!奴婢就去!”崔姑姑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柳寒昏睡了一晚,到了午时才醒来,一醒来就看见一桌的大鱼大肉,还有一旁坐着打量她的李彻。 “这···都是给我吃的?”柳寒咽了一下口水。 “是母妃派人做给你吃的。”李彻望着他邪媚一笑,“说是辛苦你了。” 32. 如仙 柳寒肩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只刚刚止住了血,因此面色十分苍白。 她顾不上体会李彻话中的深意,只觉得给他添了麻烦,“阿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李彻给她盛了一碗汤,又端过去喂她。 “嗯,我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人,我不是他的对手。”柳寒低头喝了一口,“要不是师父救我,只怕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赵然现在恐怕正因此事受罚呢,你若不想连累他,以后就不要轻举妄动。”李彻斜睨了她一眼。 “对了,我昨天还看见圣上了。” 李彻对这个祖父的感情很复杂。 在他还年幼时,祖父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那时的祖父英明无比,意气风发,还十分疼爱父王与自己。 后来太子和几位皇妃接连病逝,祖父精神大受打击,再加上疾病缠身常年卧病于深宫,这几年他已经鲜少见到祖父的面了。 “圣上他还好么?”李彻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还好,”柳寒喝完了汤,又摸了摸伤口,见已经包扎过了,“我是···在良辰宫的房梁上,看见圣上的···” 柳寒矛盾极了。妖妃虽然过分,可若没有一个纵容她的昏君,也到不了这地步,只是要怎么告诉李彻,他祖父是一个昏君呢? 李彻瞥了她一眼,大致可以猜到她看见了什么不堪的场面。 他反而因此觉得内疚起来。 “阿寒,圣上老了也会有脆弱的时候,”李彻给她理了理头发,“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听见良妃和圣上说,要杀礼部的宋尚书。”柳寒又躺下靠在软枕上,“昨日若是圣上不在,我就手刃了那妖妃···” 说完她觉得伤口就又疼了起来。 “宋尚书?”李彻站了起来,拧着眉心。 这几日朝中动荡,每日都有人被革职查办,只是到现在为止,圣上还没有杀过哪个六部高官。 “嗯,良妃说要任命张帆为礼部尚书,好尽快立后。”柳寒望了李彻一眼,“圣上他···也答应了。” 李彻给她掖了掖被子,“阿寒,你先在此处休息,不要乱动,否则伤口会裂开。我出去走走。” 李彻直奔秦王的书房。 只是他还是晚了一步,秦王刚从早朝回来,说今天圣上坚持要立良妃为后,礼部侍郎张帆又率领礼部官员,威逼宋尚书答应立后。宋远为官多年又最为坚守原则,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场就撞柱自尽了。 圣上为此勃然大怒,说宋远目无朝纲,下令抄了宋家,又任用张帆为新的礼部尚书,择日行立后大典。 此时人在王家的宋文宁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夫君还在大理寺狱中,父亲又自尽了,家也刚刚被抄,她觉得所有不幸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真的是没有更惨的了。 李彻听了震惊之余,又问了一句,“父王,圣上如今还能···指望么?” 秦王是圣上幼子,圣上宠爱了秦王几十年,如今却连秦王自己也说不清,这份父爱还能否仰仗,又能仰仗多久。 “彻儿,万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秦王皱紧了眉心,又道,“东文侯府,也被抄了。我与你母妃商议,将如仙暂时从教坊手中借出来,留在王府中。” 高门贵女最怕的就是家门获罪,像宋文宁这种出嫁了的还好,若是还未出嫁的像文如仙这样,直接就变成了奴籍,将来在教坊的日子苦不堪言,再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姻缘了。 几年前秦王府曾经有意向文家小姐提亲,结果李彻撇下人家自己跑了,文家小姐又心气颇高,这几年都没有再遇到合适的人家。 秦王夫妇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很对不起东文侯一家,如今文家遭难,文如仙也被卖到了教坊,这说起来,好像还与李彻脱不了干系。 李彻倒没有想着这件事,听了就忘到了脑后。 他回到房中,心里想着另一个计划。 几个月前还和昭王府势均力敌的秦王府,转眼间就失去了左膀右臂,在朝中孤零零的。这令他觉得不寒而栗。 柳寒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十分震惊,想不到妖妃下手这么迅速。 半天工夫,宋文宁的父亲就已经死了。 后来宫里有消息传出来,张帆和钦天监监正赵玉已经共同选定了黄道吉日,定于一个月后举行立后大典。 柳寒在秦王府中休息了几日,每天大肆进补,体力也迅速恢复了。 这日她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就听见崔姑姑来叫她,说是王妃有请。 她也没想那么多,就跟着她去了。 到了秦王妃房中,发现王妃身边还站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少女,穿着一身朴素布衣,却也掩不住眉梢眼角一股贵气。 “寒娘快来,听说你前几日病了,我也就没去打扰你,”秦王妃笑盈盈地招了招手,将她拉过去,“府里的饮食可还合口味?” “多谢王妃,府里的食物很好吃。”柳寒笑着挠了挠头,心想再这么吃自己都要被喂胖了。 “彻儿年轻不懂事,寒娘你多担待一些,”秦王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向身边的少女使了一个眼色,“若是实在觉得辛苦,也可试着找人分担一些。” “不辛苦,不辛苦。”柳寒听着这话像是有些深意,可也没想明白。 “这是我远房侄女,如仙,”秦王妃指着身旁的少女温声道,“东文侯府如今不在了,如仙命苦,寒娘,你以后要帮着我照顾她啊。” 柳寒看了一眼那布衣少女,原来这就是文如仙啊。 当年东文侯府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不知是多少长安贵胄们的心头爱,可是听闻她从十三岁开始议亲,到如今五年过去了,耽搁到了十八岁了,还是没有选中合意的郎君。 “见过寒姐姐。” 那布衣少女乖巧地行了个礼。 她虽然个子和柳寒差不多,年龄还要长柳寒几岁呢,怎么喊自己“姐姐”? 柳寒吓得后退了一步。 秦王妃见柳寒像是脑子转得慢,还没想明白,就提醒道,“寒娘放心,如仙眼下是教坊奴籍,就算放在彻儿房里,也威胁不到你的。” “寒姐姐放心。”那少女也连忙补充道。 待柳寒琢磨明白这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33. 忘忧 设身处地想一想,文如仙确实可怜,若是这里不收留她,她又能去哪儿呢? 何况她家门获罪,是因为秦王府。 她老大不小了还待字闺中,也是因为李彻。 柳寒也不是不同情她。 可是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主的资格,毕竟她和李彻又没有成婚啊。 “王妃,这事我怎么好做主啊。我就是一保镖,资历还及不上谢将军...” 秦王妃以为柳寒是害羞不敢承认和李彻的关系,“寒娘你千万别这么说,王爷早将聘礼送到了王家,这几日你与彻儿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彻儿将来的正妃非你莫属啊。” 来来回回说了一阵,柳寒就有些烦了,一来伤口还未全好,二来她对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兴趣。 柳寒接过崔姑姑递过来的茶水,咬了咬牙,“如仙姑娘,你可是想清楚了?” 给人做妾柳寒都觉得是憋屈,不要说这样被随便塞到屋里头当通房丫头。更何况如今秦王府风雨飘摇,文如仙若是明智的话,何必来趟这浑水呢? 谁知世上偏就有那么痴情的人,“我想清楚了,寒姐姐。”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什么时候过来?”柳寒掂着茶盖,喝了一口。 秦王妃十分欣慰,她那个原本断袖的儿子,一下居然搞定了两个媳妇儿,“寒娘,你先回去,一会儿我让崔姑姑送如仙过去。” 柳寒如蒙大赦,拔腿就离开了秦王妃文氏的屋子。 走到院中,发现李月这个奇葩正在探头探脑地看她的热闹。 “寒姐姐,母妃可是为了如仙姐姐求你?”李月见她出来就自来熟地迎了上去。 二人边走边聊。 “怎么能用求呢?王妃那是吩咐我。”柳寒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小月啊,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哟,终于有了身为女子的烦恼了?”李月嘲讽道,好像她自己不是女的似的。 “你不是聪明么?我问问你意见。”柳寒朝她眨眨眼。 “若我是你啊,就撒泼打滚也不让她进门!”李月嘿嘿道。 “为什么呢?” “这还用问吗?人家要分你男人的心啊!”李月同情地拍拍她的手。 柳寒忽然想起秋明夫人和母亲的一段恩怨,好像明白了那么一点。 “就说我养的那仓鼠吧,我每天只给它一点儿玉米,它看见玉米就两眼放光。我要是每天玉米松子花生这么不重样的给它喂,它见了玉米还会激动么?”李月向她眨了眨眼。 柳寒抬头看了看天,“可是小月,阿彻将来能不娶侧妃么?” 李月叹着气摇摇头,像他们家这种身份,纳一个侧妃都嫌少了,若是秦王府将来成了事,李彻的身边少说也有至少半个月,每天不重样的莺莺燕燕。 柳寒拍拍李月的肩膀,“那就是了,既然如此,我何必在意一个可怜的文如仙?我如今与阿彻,也就是少年相识,所以情谊浓一些罢了,将来,也总有淡的时候。” 天边泛起黑云,像是要下雨了,“人心易变,风云不测,你还小呢,这些事你不懂。” 李月还是头一回感觉,世界上有比自己通达的人,虽然这个人平时看上去像个二百五。 李彻回来的时候,看见文如仙正跪着给柳寒捶腿,柳寒舒服地半躺在坐塌上,一脸享受。 李彻不禁皱了皱眉,不悦地道,“她怎么在这儿?” “阿彻你回来啦!”柳寒懒散地伸展了一下腰,“你母妃说她无处可去,让我照顾她啊。” “你...你这是照顾她么?你是让她伺候你吧?”李彻一扬眉,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他杵在桌边觉得万分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终于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我可没欺负她啊,是她说要找点儿事做!”柳寒又看了眼文如仙,小声道,“如仙,要不...你去给小王爷捶捶?” 文如仙刚站起来,李彻听到这话已经吓得躲到了门口,一边摆手一边喊道,“如仙,你别理她这个二百五!你...你不该在这儿啊!” “阿彻...哦不,小王爷,我如今也不知道该在哪儿...”文如仙不知所措跪在那里,说完眼泪就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一片愁云。 柳寒坐了起来,“怎么好好的又把人惹哭了?” “还不是你!”李彻沉声骂了一句,又蹲下来向哭泣的少女道,“如仙,将来...我一定会为你父亲平反,也为你寻一段好姻缘。你先起来。” “小王爷,让我留下来吧,如仙会好好伺候你和寒娘子的。”文如仙言辞恳切的样子,连柳寒见了都觉得我见犹怜,何况李彻一个大男人。 李彻觉得很抓狂。 “长风!”见劝不动她,李彻便站起来朝外面唤了一声。 “小王爷!” “将人带到崔姑姑那里,说是我不习惯人伺候。” “是,小王爷。”谢长风上前挽起文如仙的胳膊,拉起来就要走。 “慢着!”李彻又将人叫住,“跟崔姑姑说,以后再敢往我这里塞人,就别想呆在王府了。” “是!” 谢长风领着依依不舍的文如仙下去了,李彻疲惫地走回屋里。 “看什么看?都是你!”他狠狠瞪了柳寒一眼,在她身边坐下了,“伤口还疼么?” 柳寒忽然觉得心里一暖。 “阿彻,”她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不知怎么回事,你一问就不疼了。” 李彻点着她的鼻子道,“在马车里我跟你说的,都忘到脑后去了么?” “是啊,我忘了,你再说一遍。”柳寒抬头望着他,眸中微闪。 “只和你在一起。”李彻拍拍她的脑袋,低声一笑。 “如仙姑娘认准了你,这种时候还愿意进秦王府,又是无名无分的,可见真心啊。”柳寒感叹道。 “那这又是什么?”李彻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指甲大小的瓷瓶,放在她面前。 柳寒小心打开闻了一下,“忘忧草?” 时下最珍贵的止疼药就属南岛产的忘忧草了,这忘忧草千年才会开花结果,果实做成的汁液只需一滴,就能让人在清醒状态下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这几日柳寒每到晚上,长翎丝贯穿的伤口就钻心地疼。 “从那里弄来的?” 李彻伏到她耳边,摩挲着脖颈低声道,“不是我,是郑清托人送来的。” 34. 选择 “给我的?他怎会知道?”柳寒惊讶极了。 “你忘了,赵然是受郑清之命保护你,你受伤的事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李彻打开瓷瓶盖子,“用一滴吧。” 柳寒用手点了一滴忘忧草,放进嘴里含化,顿时觉得疼痛如雪化般消失了。 她舒坦地深吸了一口气。 “郑清对你,可谓用心良苦了,那你对他呢?”李彻笑着瞥了她一眼。 “我对他?”柳寒直起腰来,轻轻拨弄了一下灯花,屋内瞬间更亮了一些,“过去我们有婚约,自然有些不一样。” 李彻忽然两手箍禁了她道,“怎么不一样?” “希望他好好的,不要被世事变换了心性。”柳寒轻声道。 “若是我与郑清,只能活一个呢?”李彻问道。 柳寒回过头,趴在李彻肩头,低声道,“阿彻,你要出手了么?” “嗯,圣上已经决定立后,不能再等了。”李彻轻抚她的长发,一下一下。 从姑苏回来的时候,李彻还是一个大男孩,短短半个月,他已经像是脱胎换骨般快速成长,脸上也有了忧郁的痕迹。 柳寒抬起头来,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信与果敢,还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气度,“阿彻,我知道你会赢,所以不用我选择。” 李彻挑了挑眉,他很喜欢听柳寒说夸奖他的话,“眼光不错。” “能不能...放过郑家表哥?”柳寒望了一眼桌案上的忘忧草。 “哦?你要他活着。”李彻轻轻一笑。 柳寒点点头,她不想说谎,她是不想看到郑清死。 夜深人静。 因为傍晚时分下过了一场雨,晚上的空气更加幽冷。 房中漆黑一片。 李彻只穿着中衣,蹑手蹑脚地走到柳寒床前,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半梦半醒的柳寒自然而然地抱住了他的脖颈,贴在他身上取暖。 她被伤痛折磨多日,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因此今夜睡得特别香甜。 李彻心头一暖,也抱紧了她。 生死通常不是人可以选的。你既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知道何时会死。 他要去做的事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自信,可不代表他不会害怕。 李彻啊李彻,你这条命,是柳寒冒死救回来的,怎么可以死呢? 李彻如寄生藤般紧拥着身姿曼妙的少女,少女的头靠在他胸前,脸上现出恬静与幸福。 多希望这长夜能够永远地延伸下去,不知道吉凶,不知道前路,就这样蔓延直到世界的尽头。 第二日,又是一个雨天。 午后,大理寺门外。 一辆奢华的四轮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一个小黄门上前打起车帘,走下来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貌女子。 “林大人,你们寺卿大人呢?”良妃娇笑一声。 来接驾的是大理寺少卿林奔。 “寺卿大人知道娘娘要来,已经预备好了,请娘娘移驾大理寺狱。” 良妃面带桃花,一步三摇地跟着林奔走到了大理寺狱的门口,望了一眼里面道,“王念,他真的回心转意了?” 35. 是阿蝉啊 “王念,他真的回心转意了?” “回娘娘,自从出了宋大人的事,这王大人的性命如今可都捏在娘娘手里呢,哪有不从的?”林奔谄媚地笑着,指了指阴森的大理寺狱。 此时虽是白天,狱中却十分晦暗。 昏暗的台阶上点着几盏油灯,一阵血腥味传来,叫人作呕。良妃不禁皱了皱眉,不愿再向前走。 “娘娘,不如下官进去接王大人出来,请娘娘到小佛堂中稍坐片刻。”林奔指了指远处一座不显眼的佛堂。 “也好,只是别让本宫等急了。”良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带着一个小黄门向小佛堂的方向走去。 圣上年迈,而王念不仅青年才俊,还生得玉树临风,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所有幻想。 良妃原名夏婵,是安河公主府上的歌姬,后来安河公主倒了,她又凭借美貌和歌喉进了昭王府。 然而不论是安河公主还是昭王,都从未想过给她一个名分,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用来招待客人或是敌人,用后即弃。 她心里清楚,将来不论昭王是成是败,她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良妃就更加肆意地挥霍人生的高光时刻。 她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只知道有花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今日良妃收到郑清的消息,说是王念回心转意了,不禁心花怒放。 郑清更是将一切都安排好,请她到大理寺与王念共度春宵。 一路上良妃都在思考,共度一宵之后该怎么处置王念。 留着王念,怕以后留下把柄在郑清手中,杀了他,又有些舍不得。真是为难。 但不管怎么说,此刻她将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只想着如何与王念缠绵一时。 大理寺的小佛堂,是个独立的院落,曲径通幽。 佛堂内没有佛像,倒是垂着许多彩色帷幔,气氛热烈而温馨。 良妃赞许地望了一眼四周,心道这郑清办事还挺周到。 将小黄门留在外面,她就独自向着内室而去。 刚进内室,一阵异香扑面,让人筋骨酥软。 再往里走,就看到一个飘着雪白帷幔的床榻,隐约还可看到里面有个修长俊秀的身影。 那人背影清秀如竹,墨发半束,如同画中仙人一般。 良妃不禁看得心醉神迷,面红耳赤。 难道是王念? 这么一想她更是春心荡漾,忍不住上前,激动又紧张地掀起了床幔的一角。 这一看,她不禁呆住了片刻。 郑清? 他怎么会在这里? 良妃飞快地想了想,又低头会心一笑。 谁叫自己长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迷倒了这位俊美的大理寺卿也不奇怪啊。 想必他早就为自己倾倒,却又不好意思明示,才想出这么一招偷梁换柱,只为与自己倾慕的女子共度春宵。 良妃毕竟是女人,当有人为自己的魅力着迷时,都不免高兴地没了分寸,何况还是这么一位俊朗的公子,实在是让她喜不自胜。 她当下决定不追求郑清的欺瞒之罪,也决定将错就错成全他。 郑清侧卧着,似乎不太清醒的样子,嘴里还呢喃着什么“阿寒”。 想到刚才那股异香,原来他早在这房间内放了迷情的药粉助兴呢。 良妃坐到床榻上,将郑清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抚他刀削般的侧脸和天鹅般的脖颈,一边嗔笑道,“阿寒?是阿婵啊,寺卿大人。” 36. 塞翁失马 小佛堂内熏香袅袅升起,香甜的气息沁人心脾。 郑清长长的眼睫遮住眼眸,面色红润犹如刚刚饮过酒,却不知为何微拢眉心,似乎有些事在搅扰着内心。 良妃此时动情,已听不见其他声响,只能听到郑清嘴里呢喃着一声声“阿寒”,似乎是在唤着她自己的小名。 她忍不住一头钻进帷幔低垂的床榻,开始动手除去郑清身上的衣衫。 林奔正带着两个人将良妃带来的小黄门拿下了。 他静静等在佛堂门口,不时朝大门口望去,额头上现出焦急的汗珠。 一辆紫金篷的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了大理寺门前,前后都跟着长长的禁军护卫。 “彻儿,你不是说婵儿要带朕去平星郡泡温泉,怎么到大理寺来了?”老皇帝面露惊奇,在一个小黄门的搀扶下颤巍巍落了马车。 “陛下,良妃娘娘说有惊喜给您,等您看过了再出发去平星郡不迟。”李彻一身干练的浅色锦袍,俊美的面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哦?婵儿在大理寺等朕?”老皇帝面上露出一抹惊讶,忽然又呵呵笑了,“她准是又有惊喜给朕,这小丫头。” 林奔看到圣上的车驾,松了口气,连忙令人收了声息。 午后的大理寺忽然陷入一片安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李彻跟在老皇帝身后,脚踩着初春软软的青草,面带沉着笑容,“陛下,您也要给良妃娘娘一个惊喜,悄悄进去啊。” 老皇帝蹑手蹑脚走到佛堂的内室,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五雷轰顶般跌落在地,“婵儿你···你在做什么?!” 李彻命人将香炉熄灭,窗帘和帷幔卷起,内室之中顿时阳光大盛。 良妃衣冠不整地趴在地上喊冤,郑清此时也有了五分清醒,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恨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婵儿是被人所害,您要相信蝉儿啊!是他···是郑清垂涎臣妾的美色···”良妃哭得梨花带雨,让人不禁想垂耳倾听。 “良妃娘娘!你自己看看,郑清眼下还迷药未醒,你说他主动,还是你主动?”李彻嗤笑一声,又喝道,“分明是你不守妇道,主动到这大理寺来强迫人臣!” 他仗着皇孙的身份,从未将良妃放在眼里。此事一出,不论良妃是否被人所害,圣上都不可能立她为后。 可是此事也让圣上颜面尽失,必定对李彻怀恨在心,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郑清墨发微湿,垂着头一言不发,只默默瞥了李彻一眼,清俊的脸庞一时布满羞愤。 良妃跪着爬上前抱住了老皇帝的腿,可是她忘了圣上虽然年老昏聩,毕竟还保有几分年轻时的圣主余威。 “良妃...贬为婵嫔,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两个小黄门便上前拖走了良妃。 老皇帝怒视了一圈,临走之时,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生无可恋的郑清,又蹙眉瞥了一眼李彻道,“彻儿,这里就交给你了。” 圣上虽然表面上还是信任李彻,脸色却低沉了下来,刚才那个昏聩贪玩的老人好像忽然之间被现实猛地一击,只剩下严肃和防备。 不久之后,立后之事不了了之,对外只说是良妃骄横无德,惹怒了圣颜。 王念被释放回家,几个因劝阻立后触怒圣颜的大臣也免了罪责。 当初推动立后的礼部尚书张帆被贬。郑清自请卸去了大理寺卿一职,后行踪不明。 老皇帝经由此事,一病不起,令昭王摄政。 李彻忧虑不减,反而每天更加忙碌,不是在书房想事情,就是在秦王的书房中召见大臣。 这日柳寒正在院中独自练功,就听一枚信箭“嗖”得落在了身旁的树上。 她一看便知,是赵然来了。 自从上次受伤,她还未见过师父。 柳寒披上外衣,只身出了秦王府,又弯了几道巷子,进了一条死巷。 没看见赵然,却见一人身披白色披风正面对着巷尾,气质清俊却一身瘦骨如同久病缠身一般。 郑清听见她来,缓缓转过身。 柳寒见他眼眶凹陷,两颊更加清瘦,不禁有些担心。 “阿寒,”郑清笑了笑,看出她眼里的担忧,“你来了。” “大理寺中的事,我听说了···是阿彻对不起你。”柳寒不知怎么,就替李彻道起歉来。 她最初听说此事,是在良妃被贬之后。林奔是李彻的人,那几个大理寺的官员也都是李彻的人。 如今想想,当初她夜会郑清,李彻会那么快得知消息也不是偶然。 良妃被贬,王念获释,本来是皆大欢喜,可是李彻行事的手段未免不太光明,柳寒因此觉得愧对郑清。 “无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郑清轻笑一声,低头看向她,“我原来以为,走到权力的高位就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如今发现,或许无官一身轻,才离想要的东西最近。”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柳寒望着他笑笑,打量着那张像是世上最淡泊的脸,“皇权争斗,与我们普通人有什么相关呢?” “我们?”郑清伸出手抚了一下她的脸庞。 柳寒连忙后退半步。 “此次李彻虽然胜了,可他也注定与大位无缘。”郑清淡淡笑道,“有哪位祖父会愿意在后辈面前丢脸的呢?” 这件事李彻自己心里也清楚,因此这段时间才会更加忧虑,没有丝毫松懈。 “阿彻,他本就对大位没有什么兴趣。”柳寒害羞笑道,好像一只抓住了鱼的小花猫。 “哦?那他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郑清顿了一顿,轻声道,“阿寒,我要走了...你愿不愿随我回姑苏去看看?我一直想...再回到当初细云江那艘小船上...” “你要回去?”柳寒惊得睁大了眼,又低头想了片刻,“我···我还不能走···” 这里还有需要她保护的人。 “无事。我今日来此,是想嘱咐你几句,”郑清紧了紧披风,望着天边的云脚,“不要相信李彻。不要小看圣上。” “郑家表哥,你···”柳寒看着他清瘦的面容,“你回家养养身体,别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的。” 郑清忽然将她揽在怀里,这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影。他多希望,这就是那日身中迷药时,身下缠绵的女子。 “赵然会保护你。”郑清低声道,“阿寒,后会有期。” 37. 你记错了 郑清走后,赵然才从不远处一个屋顶上轻跃下来。 他仍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墨发半束,一双醒目的眸子黑如点漆,整个人仿佛即将隐入夜里的精灵。 “师父!”柳寒走近了两步,打量着他问道,“上次救我回来,你二哥没找你麻烦吧?” 赵然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移开一步远,“被赵晨抓进大理寺狱里审了两天,昨日昭王殿下才放我出来!” “你二哥这么大义灭亲的么?”柳寒歪着头问道。 “赵晨是圣上的人,他和我各为其主。”赵然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柳寒这才明白,那队高手如云的禁军,其实并不是昭王派去保护良妃的,而是圣上的直属。之前她一直以为赵晨和赵然一样,是昭王的人。 “关了这么久,你二哥对你用刑了么?”她又狗腿地凑上前去。 赵然用关怀弱智般的眼神看着她道,“用了,怎么?你要看看?” “我···我请你吃顿好的吧。”柳寒摸了摸口袋,摸出一个钱袋来。 她觉得赔罪的最好方式,就是请客。 赵然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她的话,嘴角微微上扬道,“好。” 长安春末,花已落尽,空气里有些扬尘。 一高一矮,两个身着劲装的男女,随意地行走在高墙青瓦间。 赵然方才略饮了些酒,心神有些不宁。 柳寒心里则十分高兴,她终于为师父做了点什么。 “之前救你,是我职责所在,你不欠我什么。”赵然边走,边长舒一口气道。 柳寒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他。 赵然一向喜欢居功自傲,在她面前摆架子,怎么今日忽然谦虚起来? “今天让你破费了。无功不受禄,这样吧,我再教你点什么。”赵然停下脚步。 “多谢师父!”柳寒听见他说“再教点什么”,咧嘴一笑。 赵然望着她,有片刻失神。 最初在细云江上,他受郑清之命救她,不过当她是个武学基础薄弱的傻孩子。 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成了那个傻子呢? 他伸手揉了揉柳寒的头发。 一开始就知道,这辈子她已有李彻和郑清,却还是自欺欺人地教她武功,只图个毫无可图的下辈子。 “师父?”柳寒见他呆住,伸手在他眼前左右晃了一下。 “嗯,”赵然回过神来,“赵晨的长翎丝并非没有弱点。” “什么弱点?”她眨巴着长长的眼睫。 “长翎丝最初只是暗器的一种。”赵然快速拔剑从她头上砍下一缕长发,在她面前比划道,“因为它的弱点非常明显。” “怕火?”柳寒想了想。 “不怕。凤凰翎羽,浴火而生。”赵然对着那缕头发吹了口气,“怕风。” “可是,那日贯穿我身体的长翎丝坚韧无比,根本不怕风啊。”柳寒回想起那夜,赵晨在风声大作的屋顶使用长翎丝进攻的场景。 “那是因为赵晨内力特殊,能将长翎丝聚在一起,风吹不散。”赵然将那缕头发收入袖袋中,“一般人的内力最多能聚起长翎丝一刹那的工夫,就被风吹散了。” “你是说,只要能打断赵晨的内力,长翎丝就会不攻自破?”柳寒问道。 “不错。你记不记得我当日救你时,最后用的那招?” 转眼间二人已走到了秦王府的大门前,柳寒示意再绕一圈,赵然满意地点点头。 “那招是···剑气?”柳寒挠了挠头,“可是我的剑气总是被长翎丝所破···” “补天石激发的内力因为带着金石之气,自然会被长翎丝所破。”赵然指了指佩剑道,“我当日并未拔剑,用的只是普通内力,只是通过剑鞘顺手渡过去而已。” 当时柳寒刚受伤,并未仔细看他和赵晨过招,只看见一阵翻滚的剑气向赵晨袭去,下意识便以为是白鹭剑激发出来的,却原来是他本身的内力就已经强大到实化了。 “可是我···”柳寒低头想了想,她的内力比起赵然还差得远呢。 “你过去太过依赖银蛇匕首,自己本身的内力还不懂怎么实化,”赵然拍拍她的头,将那缕断发梳好,“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回去体会了。” “多谢师父。你回去吧。”柳寒看了看旁边高悬的黑底金字牌匾,上面行云流水地书着“秦王府”三个字。 “昭王摄政,秦王府如今危如累卵,”赵然也瞥了一眼那牌匾道,“我劝你···不要陷入其中,不然也许有一日,我也救不了你。” “师父已经救过柳寒好多回了,还请不要再为我冒险。”柳寒抱拳施了一礼,“师父大恩,就算柳寒死了,来世也会报的。” 赵然笑了笑,转身正欲离开。 “师父!”柳寒忽然喊住他,挠着耳朵道,“刚才你好像···砍了我一缕头发···放袖子里了!” “有么?!”赵然眼珠一转,撇撇嘴道,“没有,你记错了。” 说完便利落地一个飞身,兔起鹘落间跃上了旁边一棵大树,不见了人影。 回到秦王府,正遇到几个前来找李彻议事的大臣,柳寒一闪身,躲进了一棵大树后面。 “哟,寒姐姐,会情郎回来啦?” 树荫里还藏着一个人,竟是李月,正捉着一只倒霉的知了逗弄。 “小月,你别胡说!小心我撕你的嘴!”柳寒瞪了她一眼,见那几个大臣走了,就想要走出去。 “你先别回去啊,文如仙在里面呢!”李月咯咯笑着,指了指李彻的书房,“阿彻如今,多了一个红袖添香的侍女呀!” “我说你以前不是叫她文姐姐,怎么现在改口叫文如仙了?”柳寒拎着她的耳朵站起来。 “哎寒姐姐,你放手!你别把气撒在我身上啊!”李月终于放开那只知了,站了起来。 “偏撒你身上!说,怎么回事?”柳寒刚刚也饮了些酒,面上微红,“文如仙真在里面?” “就是前几日阿彻要给东文侯平反,就找了她来问话,”李月“啧啧”两声,指着李彻的书房道,“结果几位大人联手这么一说,就给她放在阿彻书房里了。” “怎么我不知道?!”柳寒推了李月一把。 “寒姐姐消消气!你每天忙着练功呢,怎么今天想起来到书房来找阿彻了?”李月拉着柳寒在树荫底下坐下。 “我···”柳寒刚要说话,就听见树后传来李彻的声音。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38. 分别 柳寒回过头来,见李彻英挺地立在那棵茂盛的玉兰树前,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倾泻下来,直射入她眼里,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矜贵难懂。 她本是嘴快之人,此时却不知为何缄默不答他的话。 还是李月答了一句,“怎么能说是鬼鬼祟祟?我和寒姐姐说些悄悄话罢了,倒是阿彻你,怕是做了什么鬼祟之事吧。” 李彻用眼角余光斜了李月一眼,又看向一脸纠结表情的柳寒,“柳寒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柳寒低头站起身,缓缓迈步走出树荫的庇护。 “跟我来。”李彻打量了她一眼,向水榭的亭子走去。 秦王府的水榭,风韵独到自成一体。一座绮丽的八角凉亭立在潺潺流水上,四周是一片未开花的荷叶。凉风习习,流水声掩盖了亭中人的话音。 “西凉国见我朝时局混乱,趁机进犯北境,”李彻在凉亭中坐下,做了个手势让柳寒也坐下,“昭王命叶将军出征。” 柳寒倔犟地没有坐,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如今叶将手下无兵,只有东文侯旧部跟随出征,东文侯及其长子文道刚在充军的途中死了,消息传来,军心不稳。”李彻若有所思地望着书房的方向。 柳寒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就是他留下文如仙的理由么?为拉拢东文侯旧部? “阿寒,你回王家去住几日。”李彻握住她的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莲生一会儿来接你。” 柳寒没有看他,侧头看着亭下的荷叶道,“你不用我保护了?” “有长风在,我不会有事的。”李彻的眼里云封雾绕,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好。”柳寒摘开他的手,轻轻吐出一句。 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样干脆,一时有些心疼。 柳寒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走到那水上蜿蜒的木质廊道时,听见李彻唤了一声,“阿寒!” 她咬了咬唇,却没有回头,只是扫了一眼远处,见文如仙站在李彻书房的门口,正望着他二人。 她之前有些话想问的,却又忽然不想问了。 闷头收拾了一阵东西,见王念已经来了,和长风二人立在院中说话。 柳寒故作轻松地推开门,走下台阶,“我收拾好了,王家表哥,咱们走吧。” “阿寒,小王爷是想让你回家避一避,你别多想。”王莲生笑看着她。 许久未见,他还是那样的如花似玉,笑起来让人一看连烦恼都忘了。 “我知道,表哥,咱们走吧。” “柳姑娘,小王爷他...让我送送你。”谢长风接过她的包袱,问道,“这么少东西?” “嗯,都在这儿了。”柳寒笑了笑。 李彻让长风来送她,就是自己不会来的意思。 当初他们二人共骑一马进长安,李彻挽着她的手进秦王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她不禁有瞬间的失神。 马车里一个英俊的青年用折扇扇着风,仍然觉得热,便掀起一角车帘,看着外面道,“今日立夏,天有些热了。” 柳寒低着头,避着窗口的阳光,泪如泉涌。 为什么她和李彻,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反而不能携手走下去? 两个人都是自说自话,她觉得失望极了。 “北境有犯,小王爷也是...身不由己。”王莲生给她递了一张帕子,见她不接,便亲手给她擦起脸来。 王莲生命人给她收拾了原来的院子,又领她走进去,“寒表妹,你看谁来了?” 柳寒睁着两只肿成灯笼的眼睛,又喜极而泣,“福瑞!” 柳寒和李彻离开姑苏以后,福瑞辗转也来了长安,只是一直住在王家。 “寒娘别哭,大不了咱们还像以前一样。”福瑞看见她,也忍不住眼睛泛潮。 福瑞想说,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没什么,即使没有表少爷,没有什么小王爷,她也能照顾好柳寒。 却没想到柳寒想起这么多年的经历,更加伤心了。 王莲生蹙了眉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二人。 如今柳寒入了王府又出来,只怕无人会信她还是清白之身。将来李彻若是悔婚,她也寻不着什么好姻缘了。 王莲生摇了摇头。早知道李彻这么不靠谱,他当初就应该将柳寒收在房里好了,起码还能名正言顺地照应一二。只是这样的话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 缘份过了,多说无益。 这边李彻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问过了长风,又四处翻找了一圈,确认柳寒没给他留下什么信,忽然一阵失望涌上心来。 待他往床榻上一坐,忽然觉得床垫下面藏了什么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一支冰冷的白玉凤簪。 屋内还保留着崔妈妈她们当时的布置,鸳鸯喜帐,春光旖旎,衬托得这白玉簪子尤其冰凉。 李彻将它握在手里,忽然一阵心悸,急促地咳嗽起来,呛得泪眼模糊。 她走了。 第二日,圣上病重,昭王命人将禁宫层层包围,一点儿消息也透不出来。 秦王手中无兵,一时长安京中异常寂静,各门各府紧闭门窗,毫无动作。 消息也传到了王家。秦王府大势已去,王家此时也不再坚定站在秦王一边。 柳寒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一日,她来到王云恩房中闲坐。 “寒娘,你幸好是回来了!”王云恩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昭王若是登基,必定不会放过秦王。” “话说得太早了吧,你就知道昭王能登基?”柳寒不悦地饮了一口茶。 以她对李彻的了解,就算没有胜算,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束手待毙,何况这个人心眼多如蜂巢。 “青姑姑随叶将军去了北境,若是即时赶回来,秦王府或许还有救,不过现在...难!”王云恩也喝了一大口茶。 “传位给谁,还不是要看圣上的意思?”柳寒想起老皇帝昏聩的样子。 一看老皇帝就是个看似好糊弄,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 “宫里如今像个铁桶一般,消息一点儿也透不出来!只能瞎猜了,不过若是圣上被握在昭王的手里呢?”王云恩做了一个手捏蚂蚁的动作。 “你倒是提醒了我,宫里的消息...”柳寒眼珠子一转,嘴角上扬。 “你又想干什么?”王云恩站起来后退半步。 “云恩,你想不想跟我去宫里看看?”柳寒冲她眨巴了下眼睛。 “我...我还没活够呢!”王云恩一猫腰,躲进床榻里。 39. 非去不可 “云恩!”柳寒跑过去扯了一下王云恩盖在头上的被子,“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啊!” “你···!”王云恩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指着她的脸道,“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你忘了及笄礼上祖母说的话了?” “不可顽劣,不可荒唐!”柳寒垂手背诵道,又拉了拉王云恩的手,“可我这不是顽劣,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王云恩挠了挠头,“为了小王爷?” “嗯。”柳寒点了点头。 她还想为他再做一件事。 王云恩看着她陷入沉思,然后咬了咬牙道,“行吧,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 “云恩你放心,我到时···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回来!”柳寒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夜的禁宫与那夜柳寒夜探良辰宫时不同。 那时候皇宫内都是忙忙碌碌,来回走动的禁军和宫人,可是今夜,整个皇宫好像被冻在冰层下面一般,宁静异常。 两个黑影在檐角宫宇之间低声踏了几脚,翻飞而过。 “前面就是勤政殿和圣上的寝宫圣霄宫,云恩,咱们要再小心一些。”柳寒隔着黑色面巾低声道。 “知道了!”风声里裹挟着王云恩的回答。 二人在圣霄宫附近的大树上蹲守了半天,只看见勤政殿内有些昏暗的灯火透出来,零星的几个禁军在巡视,并没有很多戒备。 “我下去看看!”柳寒说了一句,就打算下树去。 “等等,寒娘!”王云恩叫住她,“圣上不在这儿!” “为何?”柳寒诧异地回头。 “你闻,”王云恩指了指周围几棵栀子花树,“那是栀子花。” 眼下正值初夏,就属这栀子花最为香浓,十丈以外就闻得到沁人的花香浓稠。 “所以呢?”柳寒耸了耸鼻子。 “长安人人皆知,圣上天生对香味特别敏感,每年栀子花开的时候就会犯啸症,但是你听这里如此安静...”王云恩指了指寝殿内,那里除了灯火和轻轻的窸窣之声外,并无特别的声音。 “那圣上会在哪里?”柳寒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我不清楚,但是肯定不在这里。”王云恩望了一眼下面,指着庭院的漆黑处,“寒娘你看,这下面布满了暗卫,怕是在等着什么人上钩。” 柳寒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那花草茂盛之处,竟有数个弓弩的闪光。 “走,去良辰宫!”她想了一下,圣上这一生最宠的两位妃子都曾住在良辰宫,或许他到临终,会想要重温一阵美梦。 二人正要离去,忽听见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 竟是五个黑衣人从屋顶落入了勤政殿院中,四周忽然“簌簌”发出许多羽箭来。 柳寒倒吸一口冷气,那带头一人的身形有些像长风。 “怎么办?”王云恩低声问。 此时下去不仅救不了人,她们二人也活不成。 “走!”柳寒斩钉截铁地向着良辰宫方向飞去。 她心里暗道,李彻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派谢长风来硬闯! 虽说如今的情形,换了谁恐怕也都沉不住气。 良辰宫,宫灯昏暗,夜风习习。 门外跪着一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后还跪着三个年轻一些的贵族男子。 跪着的几个人听见勤政殿那边的刀剑声,面上稍稍有些急躁,膝下也开始移动起来。 那中年男子刚循声眺望了一眼,就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挂在树上。 昭王刚要喊人,那人影忽然如飞鸟般侵袭下来,直落到他面前,止住了他的嘴型。 一柄冰冷的匕首,与他的喉咙相距不到半寸。 “柳···柳寒,你···找死!”李徇认出她,从地上猛地蹿起来,刚要动手就被王云恩反剪住了双手,压在了地上。 “女···女侠,有话好说。”昭王抬起一手,做了一个冷静的动作。 昭王李荣两鬓斑白,身形瘦削,看起来年纪比秦王要老上十岁不止,看似厚道的眼眉深处却透着阴鸷狠毒。 “都别出声!”柳寒低声喝道,“圣上在哪里?” 良辰宫内室中。 老皇帝躺在那张巨大的床榻上,身旁跪着一个姿态婀娜的华服女子,正低垂着头拭泪。 “圣上!”婵嫔凑近了些,“婵儿求您的事,还没有答应呢。” 老皇帝此时进气微弱,出气绵长,眼神也已经换散了。 “圣上!”婵嫔握着老皇帝的手,来回摇晃,“婵儿的命···可就悬在您一念之间啊···” 她这话倒是没有说谎,昭王答应她,只要拿到了传位诏书,就许她离开京城,享良田千亩,否则绝无生路。 只是圣上如今神志不清,要怎么才能让他交出玉玺和印鉴呢? 婵嫔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来,掰开老皇帝的嘴,硬塞了进去。 这是昭王交给她的挽神丹,说是可以让人回光返照半柱香的时间,只是半柱香后,那人也必死无疑。 “圣上?圣上?” 老皇帝微微睁开眼,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哭得梨花带雨的婵嫔,“婵儿,是你啊。李荣人呢?” “昭王殿下等在殿外,让臣妾伺候陛下。”婵嫔转身从案上取了诏书来,眨巴着眼看着老皇帝,“圣上,这诏书···” 老皇帝点了点头,“让昭王进来,我亲自对他说。” 一个小黄门出来传了旨,说是圣上想见亲生儿子李荣一面。 殿外昭王柔声一笑,“两位女侠,圣上召见本王,可否通融一下?” 见柳寒的匕首还未放下,这个看似和善的小老头又道,“这样吧,徇儿还在你们手里,我一人进去。” 柳寒看了一眼被王云恩架着的李徇,又听见殿内老皇帝咳嗽了两声,心生片刻恻隐,就收起匕首放昭王进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隐隐听见昭王的脚步声向着殿门而来。 那脚步声沉稳而平静,似乎胜券在握一般,柳寒心下凉了半截。 圣上已经写下遗诏了? 若是圣上果真传位给昭王,她还要抗旨么? 那李彻怎么办?秦王府的人怎么办? 她脑中飞快转着,正迟疑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弓弩的闪光。 接着几只苍劲有力的箭矢就如流星般飞了过来,戳中地砖的缝隙,溅起飞扬的尘土。 “云恩快走!”柳寒上前拉起王云恩就向屋顶上飞逃,顾不得李徇,只将他丢在地上。 好狠毒的昭王!这院子里跪着他三个亲生儿子,居然不顾他们的安危命人放箭! 40. 宵禁 霎那间许多松明火把将良辰宫团团围住。 柳寒和王云恩在屋顶遭遇了十几名黑甲暗卫,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宫中禁军。 两个小黄门将昭王从寝殿中迎出来。 “不自量力!”这个瘦削的小老头嘲讽了一句,抬头望着屋顶,眼神中一扫刚才的谨慎和谦逊,充满了咄咄逼人的强势。 黑甲暗卫变换阵形,将柳寒和王云恩围在中间。 “寒娘你走!”王云恩定了定心,抽出腰际的长刀,“这里交给我。” “不行!”柳寒将她护在身后,“我说了要将你安全送回去!” 二人还未说上两句话,十几名黑甲暗卫就发起了进攻。 雨点般的飞萤镖如烟火般闪亮了片刻。 柳寒用银蛇匕首催动罡气挡住了大多,却见一枚飞萤还是插进了王云恩的手臂。 那飞萤扎进肉中时还在转动着,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 “云恩!”柳寒赶紧上前助她迎敌。 暗卫无声逼近,如蛛网上的蜘蛛迅速爬向猎物。 柳寒划破手心,只见一阵红光笼罩在她二人周围。 此景好像有些熟悉,那些暗卫稍稍迟疑了片刻,接着就蜂拥而上。 只听“砰砰”几声接连不断,几名暗卫如弹在金钟罩上陆续被震飞。 柳寒此时也已经筋疲力尽,眼看着红光渐渐黯淡下去,昭王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王云恩面露焦急,“叫你走你不走!” 这十几名世外高手可不是普通军士,凭她二人绝无胜算。 柳寒狠一划手心,鲜血染红了匕首,她借着最后一点儿红色罡气冲开包围圈,携王云恩向着一处漆黑的宫室飞去。 眼下她二人受伤,一人力竭,只有先寻一个地方躲藏。 松明火把开始移动,柳寒能感觉到大队的禁军正紧紧追来。 她停在一处黑暗中,进退无度,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忽然一只大手将二人拉进了一条幽暗小巷。 “师父!”柳寒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双眼放光。 “嘘!”黑暗中一个人影向着她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又将她二人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宫室。 宫室中点着烛台,有数名黑甲禁军在周围戒备,只是奇怪的是见了他们却没有攻来。 柳寒心生诧异,连忙抬头仔细盯着那个银甲军士。 这人眉目犀利俊朗,像是赵然又有些不太像。 “你...不是...!”她刚要说话就被赵晨打断了。 “连人都认不清,还敢夜闯禁宫!”赵晨命人打来一盆水,要给二人治伤。 “你不是师父为何要救我们?”柳寒戒备地问道。 “不想你朋友死就别问!”赵晨从王云恩手臂上取出一只飞萤镖,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半江门...” “给我看看!”柳寒夺过来一看,那飞萤上果然有半江门的标记。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也说不清那个人如今与半江门到底有无关系。 “银蛇匕首不是给你砍自己用的。”趁她犹豫间,赵晨拉过她的手给她包扎了,又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上的血。 “你到底是谁?”王云恩扶着伤口问道。 “你们必须马上走,半江门的人很快就会搜到这里。”赵晨看了她一眼。 “现在云恩手臂受了伤,我怕冲不出去。”柳寒犹豫道,“能不能先在宫里躲一躲?” 赵晨打量了她二人一眼,向着屋外道,“来人,去取两套宫女的衣服来!” “多谢赵大侠!”柳寒施了一礼。 “赵大侠?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赵晨扯了扯嘴角,“你不用谢我,还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一名黑甲禁军送了两套宫女装进来。 “大侠请说!”柳寒接过衣服,向着赵晨拱手略表谢意。 “你们俩先去内室换了衣服,带血的衣物交给我销毁。”赵晨指了指漆黑的内室。 柳寒便和王云恩进去换了一身衣服,将头上的黑巾也撤了。 二人出来,赵晨又打量了两眼,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漆木小盒,交到柳寒手中,“此物,务必交到秦王或是兵部萧大人手中。” 柳寒迅速一想,赵晨既然是老皇帝的人,那这小盒子难道就是老皇帝的传位诏书?只是这盒子的尺寸未免太小了些。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交给我们?”她抬头问道。 “半江门的人不会放过我,这里免不了一场恶斗。为防此物落入昭王手中,还是你们带上逃吧。”赵晨说着领着她二人出门。 “我还想打听一个人,”柳寒犹豫了下,“刚才圣霄宫中的刺客怎么样了?” “三死两伤,伤的现在在昭王手中。”赵晨看了她一眼,“你不要幻想去救人,自不量力!” “我...知道了。”柳寒捏了一下袖中的东西,她不可能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去冒险。 赵晨又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一会儿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东西丢了我杀了你!现在快走,跟着玉全,他会带你们出宫。” 话音刚落一个小黄门就走上前来,领着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孩向门外走去。 黑暗渐退,宫中灯火未熄,天已微微发白。 穿过长长地廊道,几经转折,越过如峡谷般的红色宫墙,柳寒隐隐听见身后传来刀剑的声音。 难道是昭王的人找到了赵晨?以他的武功,会没事的吧? 老皇帝如今生死未卜,昭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黑盒子中装的又是何物? 柳寒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乱成一团,加上刚才那刀削得太狠,失血有点多,此刻耳朵嗡鸣像是要晕了。 她与王云恩低着头,未免引起其他禁军和宫人的注意,急急向朝元门走去。 “昭王殿下有令,宵禁期间严禁出宫。”一个禁军头目用刀挑起王云恩的脸,看了一下,“这两位姐姐要去哪儿? “陆大人您瞧,这是圣上昨夜请来的仙姑,能否通融一下,”玉全连忙上前去打点,“圣上还等着她们回去做法续命呢。” 长安城中这段时间传闻,圣上总是在夜里从城外白城观请来一两位年少的仙姑双修续命,到了清晨又将人送出城,只是此事毕竟不大好看,因此那仙姑都是穿成宫女服饰掩人耳目,这仙姑到底长什么样也没人见过。 “两个都是?”禁军头目“啧啧”两声,心想这两个仙姑长得真不错,轻佻地瞅着柳寒道,“我说怎么走起路来不像是普通宫女姐姐,原来是仙姑姐姐。” 柳寒心生厌恶,可是想起袖中之物还是忍住未发。 41. 变天 看来昨夜有人夜闯禁宫的消息不知何故被昭王按下了,这守门的禁军才会如此毫无紧张感,仍旧满脸嬉笑。 三人被盘问了许久,柳寒一直将伤手抄在袖中,才得以瞒过,终于顺利出了禁宫。 星辰渐渐看不见,一道微熹的白光从天边而来,将昨夜的黑暗和血腥似乎都斩尽了。 别了玉全,柳寒将王云恩送至王家,自己则不敢耽搁,从门房找来一匹马,策马向秦王府飞驰而去。 事关重大,她甚至连将那盒子打开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行至王府密集的平城坊附近,忽然看见大队的军马踏着黄沙奔腾而去。 昨夜宵禁,此时刚刚破晓,街道上行人很少,柳寒一眼便认出,这些骑兵皆是城外守备司的装束。 她心中暗暗打鼓,不敢再贸然前往秦王府,调转马头回到王家。 “你可算回来了!” 刚一下马,就被王念和王云恩一把拉进了小院中。 王念关上院门,又支走了院中的下人,这才小心开口道,“昭王刚刚下旨抄了秦王府,王府中人皆以谋反罪论处!” “啊?圣上不管么?”柳寒想起刚才路上看见的兵马,原来是去秦王府拿人的。 “昭王拿着一张传位诏书,正逼着礼部尚书廖大人宣旨。”王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是玉玺不见了,廖大人正犯愁呢。” 玉玺不见了?柳寒也曾怀疑过那小盒中装着玉玺,可是从重量和尺寸来看都不可能。 “这···这是矫诏啊!”王云恩道。 “嘘!”王念止住她继续说,“咱们家如今也是明哲保身,希望昭王看在思娘的份上放过王家。你们俩也都安分点!” 柳寒看了一眼王云恩,从她狡猾的眼神里可以看出,王云恩并没有将漆木盒子的事告诉王念。 在家等了半日,直到街上的兵马似乎都散了,一切恢复平静后,柳寒又来到王念房中打探消息。 王念正在与王封商谈对策,见柳寒来也没有避讳,让她坐了。 “莲生,你与小王爷一向交好,可有小王爷的消息?”王封看了一眼柳寒,知道她最关心的还是李彻。 “今晨守备司的兵马没有抓到秦王和小王爷,只抓到了秦王妃和侧妃余氏。”王念将面前自己未喝的茶递给柳寒,看了一眼她的伤手,猜测她昨夜定是出去了,“听说东文侯旧部张幕和河东道方新路正屯兵在长安东,秦王应该也在营中。” “舅舅,你可识得兵部的萧大人?” 王封曾任兵部尚书,对兵部的事应该最是清楚。 “你可是说如今的兵部尚书萧炎么?”王封撇了撇嘴,他对这个继任者没什么好印象,“萧炎是昭王的人,如今手握京城守备司、北境、西陆的所有兵马,他自然安然无恙。怎么忽然问起他?” “兵部还有没有···其他的萧大人?” 当初赵晨说要把东西交给秦王或者兵部的萧大人,可并没有说是哪一位萧大人,若萧炎是昭王的人,将东西交给他岂不是羊入虎口? 王封想了想道,“五品以上没有了。” “我就是···随便问问。”柳寒低头喝了一口茶,掩住面上的不安。 “廖大人已经当着文武百官宣读了传位诏书,今日朝上几个不服的官员都被昭王斩了,”王念叹了口气,望着外面,“恐怕真要变天了。” 从王念房中出来,已经是下午了,长安京的空气里有一种闷热腥甜的气息。 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 这一整天她也就是中午吃了点东西,不禁有些昏沉。 柳寒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各种办法,最终还是决定去闯长安东的军营,将东西送到秦王手中。 赵晨那个人,答应了他的事最好要做到,不然恐怕他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去给祖母请了安,镇定地辞别了王云恩,又远远看了一眼王念和王封,毅然拉上一匹枣红马,头也不回地朝着长安东门而去。 守城的京城守备司对进城的人盘问十分严格,对出城的反而没怎么注意,柳寒女扮男装,很快就混出了城。 骑马在城东的道路上奔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眼前景色渐渐变得有些熟悉起来。 “这是···方玉山,平星郡?” 柳寒想起来,年幼时曾经乘李彻的马车来过长安东。 几年时光,物是人非,只有这山中景色,居然仿若昨日一般。 夜幕降临,那匹枣红马已经疲累,柳寒将它拴在路旁,孤身向着方玉山的山谷中又行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忽见远处一道道模糊的松明火光和排列整齐的数面河东道行军旌旗。 她想应是到了地方。 几个高大拦马墙中间的大门处,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在接近。 身后忽然一阵马蹄如锣鼓震天声响,扬起齐人高的黄沙。 柳寒被震得退向一侧。 那队骑兵中好像有一个身影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那人稍显不耐烦,到大门处也丝毫未减速,片刻工夫就飞驰而过。 紧接着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眼看大门就要在她眼前关上,柳寒急忙跑上前。 “什么人?”一个军士喊道。 “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秦王爷!”柳寒抱拳答道。 那队骑兵中排在最后的一人回头,柳寒一眼便认出了同样女扮男装的文如仙。 文如仙慢下马蹄,侧头蹙眉看着她。 “文如仙!”柳寒喊道,“我要见秦王爷,你帮我通报一声!” 文如仙缓缓驱马,略有所思。 “如仙!”远方一个将军打扮的军士回过头来接文如仙,“怎么了?” “没什么···”文如仙指了指外面,“有个从前昭王放在阿彻身边的奸细。” 方新路远远看了一眼,自然认出了柳寒,只是也听出了文如仙话里的意思。 如今秦王仅仅依靠方新路和张幕手下的少量军队。方新路从河东道带来的人不多,而且人倦马疲,而张幕是文如仙父亲的旧部,若是文如仙有个三长两短,随时可能反水。 方新路想了想,此时不能再节外生枝,“小姐先进大帐去吧,此事交给属下。” 柳寒看见方新路缓缓驱马而来,以为要给她开门,刚松了口气。 却听他对着守门军士说了一句,“此人是昭王奸细,放箭吧!” 柳寒反应不及,几十支羽箭便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一支羽箭没入她腿上,剧痛顿时从下而上传来。 “她娘的方新路!” 柳寒咬着唇,向后退出丈外,只见一道红光从她手中腾起飞向方新路,方新路应声倒下。 紧接着又是阵阵羽箭落下,她感觉委屈的泪水已经淹没了双眼。 此时一人从背后搀扶起她,向着身后密林中飞去。 42. 细云江上 瓢泼大雨骤然落下,将人的心火也给浇灭了。 黑色的天幕发出重重的吼声,仿佛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赵然用避雨的外衣裹着柳寒,抱着她在林中冒雨穿行。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寻到山脚下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避雨。 柳寒头发里面全是水,伤口也进了雨水,钻心的疼。 她中的不是弓弩发出的箭,只是普通羽箭,穿透衣服时力度也有所减弱,只是她刚才强行发力重伤方新路,导致伤口裂开。 又经过雨水和奔逃,不知不觉已经血肉模糊一片。 “师父!”柳寒迷迷糊糊半睁开眼。 “你就这么想见他?”赵然叹了口气,小心为她从肉中取出箭头,又从自己中衣上扯下一块干净的白布条,将伤口包扎了。 “师父救我!”柳寒忍住疼,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起来。 “不要命了,这么热!” 赵然的发上还在滴水,无奈地垂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小人儿,用手触了触她的额头。 “我···有东西要交给秦王爷···”柳寒打着冷战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暴雨下了整整半夜,茅草屋中到处漏水,仿佛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样。 一个穿着雪白中衣的健硕男子蜷在地上,用身体温暖着一个包裹黑色雨衣的少女。 天色微亮,方玉山中晨雾迷离。 柳寒醒了过来。 “师父,师父!”她将赵然推远了一些。 “你昨天说有东西要给秦王爷?”赵然睡的很浅,被她一推就醒了,“你这样子怎么去?我帮你去送。” “你?”柳寒迟疑了片刻。 赵然是昭王的人,能相信吗?可是如今她又能相信谁? “怎么,不信我?”赵然伸手触了一下她的额头,见温度降下来略略放心,故作生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信你,”柳寒从袖中取出黑色的小盒,郑重递给他道,“我信你,赵然。”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赵然愣怔了半晌道,“放心吧。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经过昨夜的雨,秦王大营中有些泥泞。 晨雾还未散去,一个黑色身影悄然落到了大帐门前。 秦王和李彻正在帐内,经过昨夜方新路遇袭一事,大帐门前明显加强了戒备。 李彻只听闻方新路被一道红光所伤,刺客使一把匕首就觉心头一震,有一种极坏的预感。 “在下赵然,有要事求见秦王殿下!” 秦王并不认识什么赵然,但此人孤身闯进大营,还能毫发无伤,身手让秦王十分惊讶。 李彻握着茶盏的手不受控地开始战栗起来。 “请人进来!”秦王对着侍卫说了一句。 赵然走进大帐,扫了一眼四周,见李彻也在,不悦地哼了一声。 “这位壮士,你找我有事?”秦王微笑着问道。 “赵某受人所托,将此物交给王爷。”赵然将黑色漆木小盒交到侍卫手中,转交给秦王便欲离开,“赵某告辞。” “慢着!”李彻一跃而起,猛一敲折扇,“柳寒在哪里?!” “昨夜你将人拦在大营之外,还用羽箭重伤她,你觉得我还会告诉你她在哪儿?”赵然斜睨了他一眼。 “不将人交出来休想离开!”李彻剑眉怒竖,像要喷火一般。 “谢长风不在,方新路重伤,你觉得你还能拦住我?”赵然轻蔑地嗤笑一声。 “彻儿!这位壮士对我们有恩,放他离开!”秦王将黑木小盒打开看了,目光有些激动地闪烁,又将盒子递到李彻手里。 赵然大步离开了秦王营帐。 “兵符···”李彻怅然若失地望着帐外,好像得到了很贵重的宝物,又好像丢失了更贵重的宝物。 同一天,长安传出老皇帝驾崩,昭王登基的消息。 不久,秦王在黑木盒中发现一块地图,据此在方玉山中找到了玉玺,发布先皇传位诏书。 李彻持兵符调回北境和西陆军队,重兵围困长安京。 一个月后,兵部尚书萧炎出城投降秦王。 昭王见大势已去,为泄愤于阵前斩杀秦王妃文氏后自刎,李徇仓促即位。 之后京城守备司向李彻交出兵权,秦王大军攻入长安,将废帝李徇关入大理寺狱。 秦王李茂登基称帝,立侧妃余氏为后,李彻为太子。 中秋时节,圣宵殿内李茂与李彻父子正在对弈。 “彻儿,你如今越发让人看不懂了。”新皇李茂手握白子,看了一眼依旧一脸稚气的李彻。 “父皇说的···是何事?”李彻不以为意道。 “如仙是东文侯遗孤,也是你母妃亲族,你怎么···”李茂叹了口气,“那方新路半身不遂,已然是废人一个···” “父皇封方新路为安国侯,东文侯也是一门忠骨,我将如仙嫁给方侯爷为妻,有何不妥?”李彻嘴角一弯,落下一子。 “你分明是还放不下。”李茂摇了摇头,“你也找了数月,将钦天监监正赵玉一家都抓来审过,该放弃了。” “不是还没找到赵然么?”李彻心生烦闷,随便落下一子,抬起头道,“父皇,我想求您一件事。” “说吧。” “父皇正当盛年,如今母后又有了身孕,”李彻放下棋子,忽然跪地磕头道,“将来···可否将这太子给别人做?” “彻儿,你要笑死为父吗?”李茂眼泪也笑了出来,抹了一下道,“你且放心去寻她,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 “多谢父皇!”李彻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秋末,细云江上。 江水已有了丝丝凉意,江雾中数只客船在来回穿梭。 船舷上一个清俊的锦衣公子正在慢悠悠地垂钓,长发随风微荡。 “表哥,今天抓了几只?”一个渔女打扮的少女从船舱里跑出来问道。 “都在这里了,一会儿让赵然抓去煮了。”郑清指了指旁边一个鱼篓,里面几只江蟹正在死命挣扎。 “才三只?!不够吃啊!”少女端详着鱼篓数来数去,又瞪着郑清问道,“怎么比昨日少?” “早晨起得晚啊,不知道是谁赖床?”郑清别过脸去,扯了扯嘴角。 “赵然?这么大了还赖床!”柳寒摇摇头,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 “嘘,又钓上来一只。”郑清悄悄提起钓线,只见一只又肥又大的江蟹挂在末端。 柳寒咽了咽口水,“一会儿我和赵然一起上岸去,我要向船家讨两壶酒喝!” “嗯,去吧。”郑清笑笑。 客船靠岸,赵然提着一个鱼篓大步一跃。 柳寒跟在后面跳上了码头。 这是一家金陵渡口的泊船,常年停靠在港口,向往来的客船贩卖些补给。 泊船上有个给客人吃饭用的船舱,岸边有个灶台,老板是郑家商船的老熟人了。 “许老伯,这是今天的江蟹,为我们做熟了,一会儿来取!”赵然将鱼篓往一个老头手里一扔。 “好嘞!赵大侠,马上就做好!”老头眉开眼笑,“郑公子可真会疼人啊,每天一大早就来钓这江蟹···” “还要两壶酒,要上好的桂花酿,一会儿来取!”柳寒从赵然背后伸出头笑道。 “有!都备着哪!”老头笑着就开始忙活起来。 郑家的商船瞬间又行远了,消失在江雾中。 一个英挺的身影在远处默默看着,见那少女和男子走了才敢走近了些。 “老伯,方才跟你说话的,可是郑家的人?”矜贵公子玉冠束发,俊颜照人。 “是啊,客官想要认识郑家少主人?”老头笑着指了指江上的商船,“自从郑家接手了半江门,这江上都太平了。老朽这小本买卖,也是托郑公子的福。” “郑公子···可曾成婚?” “唉,说起这郑公子的姻缘啊,可谓是命途多舛,之前娶亲不成,还闹的家破人亡,听说一个月前才低调娶了一位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一旁的谢长风插话问道,“可是姓柳?” “这···老朽就不清楚了。”老头看这两个贵公子只问不买,就有些不开心,“二位客官可还有什么需要的?老朽要做生意了。” 老头说着,就将鱼篓中的四只江蟹倒在了小桶里,准备开始蒸蟹。 “你这四只江蟹,还有刚才那位姑娘点的酒,都给我吧。”李彻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老头面前。 “这···”老头面露为难,一锭金子,他一年也未必能赚到,“客官,这就为难老朽了,这江蟹是客人带来的,岂有给了别人的道理?” “我家公子今日就看上这几只江蟹了!”长风怒喝一声,将老头吓得一哆嗦。 “长风!”李彻止住他,望了一眼远方雾中的客船,笑道,“那就将你这小店里所有的醋,都给我吧,一滴也不许留。” “这···”老头看了看金子,心想真是新鲜,一锭金子买几坛醋,一拍大腿道,“好吧!” 中午时分,秋阳高照。 郑家客船又来了。 柳寒跳下船,冲老板喊道,“许老伯,我们的螃蟹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老头乐呵呵地笑道。 “我的酒呢?”柳寒看着蒸熟的螃蟹猛咽了咽口水。 “也有也有!” “老伯,再给我们一碗醋!”柳寒咧嘴一笑。 “醋···”老头为难地一指船舱里,“小店今天所有的醋都被一位客人订了,你要,只能向他讨一碗。” “哦?那位客人也吃螃蟹吗?”柳寒笑着望了望船舱的方向。 “那位客人没有螃蟹,光喝醋···”老头挠了挠头,他也闹不清怎么回事。 “光喝醋?!”柳寒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这么有意思!我去讨一碗来。” 上了年纪的泊船,踩在上面嘎吱作响,舱门口垂着薄薄的竹帘,随风晃动。 一阵浓浓的陈醋味道随着江风扑面而来。 柳寒一掀帘子,正对上一束灼热的目光,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阿···太子殿下···”她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半步。 “阿寒。” 李彻上前一把将人拉过,拥在怀里。 此时郑清正倚着船舱的窗户,忽觉今日骄阳炙热无比,让人心神不宁。 世间有太多的擦身而过,阴差阳错。 也有太多的久别重逢,大梦如初。 番外 1. 二胎假 “太子殿下,这是要干嘛啊?” 长春园里一棵高大的桃树底下,长风望着那身手敏捷越爬越高的英俊公子,不由得揪着一颗心。 “别管我,长风!你走开!”李彻从树上远远挥了挥手。 “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干爬树的事了吗?”长风欲哭无泪,“万一摔下来...” “走开走开!他们就要过来了!”李彻从树上扔下一棵桃枝,精准打在长风鼻子上。 半盏茶后。 一个青丝半挽的宫装女子拉着一个刚学会走的粉面小娃儿,伴着一个长发飘飘的谪仙公子走到了长春园里,在桃树下的石凳上双双坐了下来。 那小娃儿就一屁股坐在了芳草地上,扭着肚子随意地扑腾。 “三年时间过得真快。寒表妹,你过得可好?”郑清看了一眼这长安的春色,故作轻松问道。 “好啊。”柳寒笑着伸出手招呼地上的小娃儿,“桃大郎,快来叫舅舅!” “够够...”桃大郎爬过来,郑清一把将他抱在膝上。 “恭喜表哥这次金榜题名,如愿以偿进了翰林院。”柳寒笑了笑,“可有给表嫂报喜?” “嗯,她知道了。”郑清淡笑着点点头,“不过是个闲职小官罢了。” “只是你这一走,金陵的生意又无人照管了。”柳寒看着桃大郎在郑清膝上淘气,随手捡了一根桃枝逗他,怎么觉得这桃枝是新摘的似的。 “二房三房的弟兄子侄也都长大了,生意可以交给他们。”郑清抬头看了一眼灼灼的桃花,“我也可以抽身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你喜欢做官吗?”柳寒含笑问道。 郑清不置可否,反问她道,“那你呢,喜欢做太子妃吗?” “其实...做太子妃很无趣,还不如云恩做个将军夫人自由多了...”柳寒将桃大郎抱过来,“就说桃大郎吧,都一岁多了,一共也没出过几回宫。” “那以后...可要多带我们桃大郎出来走走。”郑清笑着说完,又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树上。 “表哥,我想摘一些桃花带回去。”柳寒挽起袖子。 “好啊,不过我们去那边吧,那边的桃树矮一些。”郑清笑着帮她抱起桃大郎,向远处的桃林走去。 夜深人静,东宫中阵阵花香扑鼻。 一个人影走到寝殿门口,一摆手宫女们都依吩咐退下了。 花瓶里插着淡粉诱人的桃花,听说是太子妃今天从长春园中摘回来的。 柳寒睡得迷迷糊糊,忽觉得有个人不怀好意地覆在她身上。 方才李彻晚归,她就先睡了,二人晚上还没有说过话。 “阿彻...?” 那人没有回应,只一味地求欢索取,像只蟒蛇一样缠着她。 柳寒半梦半醒,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从那熟悉的胡茬可以判断就是李彻疯了。 “你喝酒了?”柳寒嗅着有些酒气,睁眼推开他,靠着床角坐了起来,中衣滑倒了肩下,嘟囔一句,“都快二十五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疯?” “你...你以为我愿意啊?”李彻忽然委屈地哭了起来,“我老婆被人给盯上了...” 柳寒想着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阿彻你误会了。郑家表哥时隔三年才来长安,又高中了探花,我就是带着桃大郎去恭喜他啊。” “什么探花?我看他是想采花!”李彻又猛地扑上来,头扎在柳寒颈脖里,身子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我还听见你说不想做太子妃,难不成想跟他去金陵...?” “你...怎么听到的?” “我就在...那棵桃树上,看着你们俩卿卿我我...”李彻鼻子一酸,觉得自己实惨,涕泪流了柳寒一脸。 “越说越离谱了!那方侯夫人三天两头变着法子进宫来勾搭你,我也没像你这样啊!”柳寒嫌弃地推避着他。 “我倒希望你能闹一闹...阿寒你...你不想要我了!别拦我!让我去死吧...”李彻伸手撩拨她的衣物。 “你...你这是要死的样子么?!”柳寒被他撩得心火也起了,面上发热。 “嗯...我要死在你床上...!” 二人也不怕夜深人静惊动下人,一阵纠缠闹出很大动静。 直到天将亮了,帐内那阵香甜的烟雾才慢慢散去。 “阿彻,你这爬树的习惯可真不好啊...”柳寒枕着他的手,用手指划过他的侧脸。 “你敢私会情郎,还不准人看了?”李彻一嘟嘴。 “我是怕你哪天...又在哪棵树上邂逅一个美少女啊!”她调侃道。 二人都想起第一次在王家见面时的情景,当时柳寒迷了路,李彻和王莲生正挂在树上赏月,李彻一眼就瞧见了在下面鬼打墙乱跑的少女。 “若是...我看上了别人呢?”微熹的晨光中,李彻低头看入她的眸子。 “哦?”柳寒撇撇嘴道,“那这太子妃就给她做好了!我...” “休想!你想得美!当初要不是你怀了桃大郎,恐怕现在还不肯跟我回宫来!”李彻一把掰过她的脸。 “你还好意思说?!当时还没有成婚,你就欺负我了...”柳寒双手捂脸,摇晃着脑袋。 “我什么招都使了,你就是不肯跟我回京,要我怎么办啊?”李彻洋洋得意地冲她眨眨眼,笑道,“不过你当时要是全力反抗,我也不可能得手。” “当时骗我说做几个月太子妃,等生下了桃大郎就走,结果呢?这都一年多了,也不见你有要走的意思!”柳寒埋怨道。 “谁让你夫君青年才俊,国之栋梁啊。”李彻叹了口气,“何况我也担心那郑清和赵然会来骚扰咱们。谁知躲到了长安他还是阴魂不散的!” “表哥有抱负,想求个功名有什么不对?你不要小人之心,表哥成婚都三年了。”柳寒捏了他的嘴一下。 “我小人之心?那为什么他成婚三年儿子才刚出生,比桃大郎还小?为什么你表嫂与你长得有七八分像?”李彻皱眉,手又伸向被中摸索起来。 “干什么啊?又疯了...天都亮了...”柳寒拍了他的脸一下,“不用上朝?” “就是疯了!父皇准了我的假...”李彻声音低沉沙哑,狡猾一笑。 “啊!”柳寒躲闪不及,连连惊呼,“啊!什么假?” “二胎假...” 番外 2 月公主的择婿话题 经过几年的风调雨顺,长安京如今又是一副盛世图景。 百花争奇斗艳,杨柳纷飞夹道。 今日有大事。 月公主年满十三,圣上有意择婿。 皇后娘娘便在长春园里设下了戴花宴,邀全长安年轻的贵族男女前往。 这戴花宴是时下流行的未婚男女互相相看的方式,规则也挺有意思。 已有妻室的男子要在襟上别一朵绢花,已有夫家的女子则要在头上别一只绢花。 单身男女则一人领一只绢花,待相看好了,便可送给心仪的对象。 所谓相看,当然也要讲些规矩,首先,男子一组,女子一组,两组人隔着一段距离相看,待宴席快要结束时才有赠花环节。 这赠花也是先女子赠男子,然后才是男子通过中间人赠女子花。 今日戴花宴的主角是月公主,但皇后娘娘也没有明说,还找来了几个未婚的世家贵女作陪。 柳寒一早就被李月拉着去了长春园。 园中有个两层楼高的水榭,皇后带着一众贵女在二楼的亭子里享用美食,顺便看着不远处桃园里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贵族男子。 “几月不见,月公主就出落得如此美丽了。”说话的是方侯夫人文氏,她这些年虽有些憔悴消瘦,可还算得上是明艳动人。 “文姐姐谬赞。”李月咧嘴一笑,拉了拉柳寒的袖子低声道,“你情敌来者不善。” “怕什么?今天是你找男人,她还敢抢不成?”柳寒摇着团扇小声道,“话说今天叶将军的公子怎么还没来?我看他不错,你多看几眼!” “太子妃今日雍容华贵,照得我们都自惭形秽了。”文如仙又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几个贵女。 宋文宁低头喝茶,没理她。王惠听了倒是有些不自在,微微蹙了蹙眉。 “方夫人一说,本宫才发觉最近胖了,”柳寒低头看了一眼,惋惜地摇摇头,“都怪阿彻说什么要拼二胎,最近什么补品都往我那里送...” 文如仙顿时气得面如土色,扣紧了手里的丝帕。 这里坐着的已婚贵女中,皇后娘娘刚生了个小女儿,宋文宁已是三个娃傍身,就连王惠最近也有了身孕。 就只有文如仙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这说起来还是柳寒当年重伤了她夫君,如今方新路还瘫痪在床,不知道能不能人道。 这些年文如仙为了爬上李彻的床也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不止不成功,还在长安京中留下一个不检点的名声。如今就连之前将她视作梦中情人的京中贵胄,见了她都唯恐避之不及,毕竟长安美女众多,谁也不想拿名声去赌一个有夫之妇。 “看!郑清来了!”萧尚书家的二小姐叫了一声,一行贵女便全都转头看去,见那郑清回首一望,就连皇后娘娘也面上绯红。 这郑清风姿俊朗,三年前曾做过大理寺卿,当时就有长安玉公子之称,后来不知何故自己辞去了官职,再见他时已是三年后,如今在翰林院做个闲散编修,倒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丝毫未变。 “听说,郑大人还曾与太子妃娘娘有过婚约呢,”文如仙讥诮地捅了捅王惠,“是不是啊,陈夫人?” 王惠的夫君陈营现任吏部尚书,虽说是个续弦,对她也十分好。可王惠总还记得当年被柳寒“横刀夺爱”的历史,因此心里不怎么痛快。 “我也是听家母提起过。”王惠抬头看了看柳寒。 “是有这么回事,郑清是我远房表哥,他现在已经娶妻了,”柳寒大大方方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你们也不用打他的主意。” “看!是小赵郎君。”皇后指了指一棵桃树下面,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正在四处张望,与这粉红的春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如今赵家大郎三郎在钦天监任职,二郎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听说前几日还跟太子妃比了武。 赵家最小的儿子赵然刚刚回京,武功了得,又长得一表人才,深得圣上心意,便有意指给月公主为婿。 李月看了看,心里也觉得不错,比起刚才那几个绣花枕头,这个还比较有料。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小赵郎君当年也曾冒死救过太子妃娘娘,”文如仙阴阳怪气地看了柳寒一眼,“两人还是师徒呢。” “哦?小赵郎君这么年轻怎么做得了太子妃娘娘的师父?”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年轻贵女问道。 “就是说啊。”文如仙又讥讽地笑笑。 柳寒听见她不管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扯就心生厌恶,当着皇后又不好发作,只是愤愤地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这个赵然看起来不错,”李月爽快一指,“就他了!” “月儿,后面还有呢!”皇后连忙拉过她的手道,“再看看!瞧,叶公子来了。” 叶将军长子叶青云穿着一身浅色劲装,英挺的样子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李月有点迷糊了,“母后!能两个都要吗?” “又胡说!”皇后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来一场比武怎么样?”不知道是谁出了个馊主意。 “好啊好啊!”李月起哄道。 结果好好的戴花宴就成了比武大会。 文官自然不参加,李月主要就想看赵然和叶青云展示一下才艺。 赵然眼睛一瞟,就看见了亭台楼阁上坐着的柳寒和她头上那朵淡紫色的绢花,不悦地皱起了眉。 结果一场比武以叶青云的绝对优势胜出,赵然被打趴在地也不还手。 李月有点不高兴。 “这位小赵郎君没用全力啊。”文如仙一句话点破了皇后心里的疑惑。 早听闻赵然当年只身闯进军营毫发无损,怎会如此轻易就败了。 柳寒正凭栏望着下面的赵然,忽觉有人猛推自己肩膀一下。 她双手正拿着糕点,脚下不稳瞬间就翻下楼来。 皇后大惊失色,“快···快!来人!” 人人都知道这长春园是李彻为了柳寒修的,要让他知道有人在长春园中将他的太子妃推下水,她的后位还能保住吗?她本就是侧妃扶正,又没有儿子傍身,哪能不慌? 柳寒虽然武艺高强,今天却不知怎么使不上劲,“嘭”得一声径直落入了荷花池的水中。 一入水,眼前便一片灰蒙蒙地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李彻正陪在身边。 “阿彻,”她睁开眼,发现身上的湿衣服都换了,“我觉得身子沉得很。” “你醒了,”李彻撅着嘴,给她端了一碗水,“太医说,是糕点吃多了。” “是···赵然救了我?” 李彻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别扭道,“怎么?就不能是你夫君我亲自救了你?” “嗯?”柳寒想了想,“你今日也在吗?” “你看你!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李彻又作出一副委屈相,“我···一直都在楼下的亭子呢。” “你躲在楼下的亭子,我···怎么看得到你?”柳寒咕嘟咕嘟喝完了他端来的水。 “我不管!”李彻抹了一把鼻涕,“阿嚏!” 柳寒伸手摸摸他的头,“别生气,阿彻,谢谢你救我。” 李彻今天想也没想就跳进水中救人,到现在头发还是湿的。 侍卫们见他跳下去,也都纷纷跳下荷花池。 赵然见一群人捞一个,也就没有出手,袖手旁观了。 “小月将绢花给了叶青云,过几日父皇就会下旨赐婚了。”李彻顽皮地一笑,“是不是如释重负?” “为什么?”柳寒问道。 “没有动你的赵然啊!”李彻撇撇嘴。 “什么我的你的?又胡说!”柳寒弹起来去捏他的嘴。 “别···别动···”李彻连忙止住她,“太医说桃小妹要静养。” “什么桃小妹?” “你肚子里的桃小妹啊!”李彻点了点她的鼻子,“我救的是桃小妹,你以为是救你啊!” 柳寒怔愣了片刻,又愤愤地道,“那把桃小妹推下楼的凶手呢?你管不管?” “皇后娘娘下旨,文氏行为失德,方侯休妻。”李彻扶她坐下,“我把她贬出京去了,不知好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