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同人] 她》 第1章 [bg同人] 《(jojo同人)她》作者:猞猁没啦【完结】 本书文案: 偶尔也想写点自己喜欢的垃圾 女主照旧不讨人喜欢 *原作故事之后的时间线 36岁的米斯达vs楼上的奇怪邻居 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命运强行交织在一起/琐碎片段拼凑起来没头没脑的故事 内容标签: 都市 欢喜冤家 现代架空 jojo 正剧 主角:她,米斯达 其它:随他妈便吧 一句话简介:不被定义 立意:痛苦孤独的灵魂总会得到相遇相伴 第1章 邻居 她是住在米斯达新租公寓房间楼上的邻居。 公寓位于那不勒斯城市中心广场旁的商铺后边,整栋楼的外墙被漆成了一种鲜亮的橙黄色——几乎接近于米斯达替身的颜色——一共7层,每层只住3户人家,他住3楼。 楼房入口由于相邻商铺,过道不够宽敞出入有些不便,但地理位置很不错,隔两条街就是保罗圣芳济教堂,距离passione开车也只消15分钟,这意味着枪手可以每天早晨睡到9点半,花5分钟的时间洗漱穿戴,然后用20分钟慢悠悠地准备一顿精致早餐,再花5分钟吃完,接着出门。 等抵达组织的时候刚好十点一刻——只迟到15分钟,是能够被福葛勉强原谅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处很棒的新住所,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来,米斯达很满意,原本并不想租而是想直接买下来,但房东是个奇怪的本地老太太。 人家说要买房也可以,得先租住上一年: “买房和恋爱是一个道理,不相处一下怎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 ……什么狗屁道理。 米斯达也懒得争,反正租金也便宜,于是就这么住了下来。 至于楼上的那位邻居,自打住进来一个月,米斯达都从没正面遇上过,只是听周围的人们提过,那似乎是个奇怪的家伙。 她倒不是租的房,而是把4楼一整层都买了下来,打通装修成了工作室——对,据说这人还是个搞艺术的,小有名气。 偶尔在早晨或傍晚出入公寓时抬头,还能看到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幽灵般倚靠在4楼最里边的窗沿旁,久久屹立着望着楼下或远方的街道。 距离不算太远,枪手的视力很好,但他只能看到她在抽烟,一根接一根,却从未看清过她的脸庞甚至表情。 那又怎样呢? 只是个邻居,还是4楼的邻居——哪怕今年他已经36岁了,仍然对4有所忌讳。 所以本来他将会和这位邻居毫无交集。 ……直到某个周四午后,她从楼上径直跳进了米斯达的家里。 ☆☆☆☆ 那是一个周四,阳光明媚。 纵使如今成熟理性的枪手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对4避之不及,但那个周四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会邂逅不幸,于是早早向教父告了个临时假期,并美美地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醒来之后得到充分休憩的躯体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强烈的饥饿。 米斯达起床,决定在这难得没有安排的假日午后为自己准备一顿丰盛的美餐,把午饭晚饭一并解决。 就在他心情愉悦哼着小曲烹煮着锅里香气四溢的牛肉与番茄时,正对着灶台的窗外传来一声重物砸在露台上的巨响: 砰的一声。 下一秒一团白色的身影猛地跃起出现在了窗口——那位4楼的邻居就这样从窗户外的露台野兽般粗鲁地径直跳入了米斯达的厨房,然后狼狈地摔倒在了地板上。 震惊的南意厨师下意识上前扶起了那团白色的身影,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位神秘的邻居: 她并非幽灵,只是身穿一席白色古典简洁款的欧式棉麻睡袍,打着小卷的金色长发厚重好似海藻地覆盖至腰际,像是某种动物的厚实毛发。在米斯达抓着她的胳膊试图将她从地板上拖起来的那一刻猛然抬头,比预料之中年轻太多的脸庞上面无表情,一双咖啡色的眼睛目光锐利老鹰般直直投射过来,张嘴就是毫不客气的命令式口吻: ——“我饿了,给我饭!!!!” 说完,又闭上双眼,砰地昏倒在了地板上。 ☆☆☆☆ 当普通人遇到陌生者闯入家中该怎么办?报警?又或是把人驱赶出去? ——米斯达并没有这么做。 她并非陌生人,而是楼上的邻居——哪怕他们此前从未正式遇见过,他也早在周遭邻里的传闻中莫名熟悉了这个人。 况且她昏倒了——看上去是饿昏的——一位柔弱无助年轻美丽的女士昏倒在面前,没有意大利男人会粗鲁地将她扔出家门。 所以当她再次睁开眼,从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陌生性感的楼下男邻居正将最后一盘热腾腾的炖菜端上饭桌,然后友好地向她发出邀请: “饿了吧?要一起吃吗?” 她一言不发,用沉默接受邀请,在米斯达对面的餐桌位置自然而然地落座,抓起勺子就一点也不客气地开始了疯狂炫饭。 她吃得又快又急,像饿坏了的野兽,那些冒着热气的滚烫美食连咀嚼的步骤也一并省去,以令人惊诧的速度被不断地囫囵吞下。 他在她进食的过程中无声地观察着这个人。 金发浅眸,白裙,年轻美貌,从天而降……这些元素拼凑在一起,让她理应看上去像个贵族又或者天使,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粗鲁的进食方式和她目中无人又理所当然的入侵者态度一同正在肆意毁坏着这场相遇里仅剩的浪漫。 第2章 米斯达的观察还未结束,她已经解决了面前的食物——连带主人的那份一起——然后并未对被馈赠的美食给予丝毫赞美评价,终于抬头,皱眉不满且直白地只是确认: “吃的,没有了吗?” 米斯达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被冒犯的怒意: 这算什么!? 任何一个邻居都不该打扰他的假期,更不该私自闯入他的家里、吃光他精心准备的大餐……然后连句像样的道谢都没有。 咣当——勺子被人无礼地扔到了桌面上。 她无视了为她提供了饱餐的好邻居,就好像这里再也没有价值般厌倦地起身离开了餐桌——当然也没有道别——直接推开门,大概是打算走了。 “你就这样走了吗?” 反应过来的南意枪手愤怒地转身,向着已经快要迈出家门的那个没礼貌的邻居质问: “认真的?连句谢谢也不说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眉头紧皱,但面无表情。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像是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默默关上了门,离开了。 留下了仍旧饥肠辘辘且茫然无措的米斯达。 他又能怎么办呢?后悔自己给予的泛滥善意,出于对4楼的恐惧勉强放过邻居这一次无礼的拜访,然后起身收拾餐盘,重新为自己煮一顿餐食—— 哐当—— 窗外的露台又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声响。 米斯达气急地推开门跑出去查看: 露台上没有人,只有一只摔碎了的玻璃花瓶。 ……花瓶没被完全摔裂的底部装着一沓捆住的厚厚钞票。 ——周四,果然没有好事。 他这样想,最后还是捡起了钞票收入了口袋。 ☆☆☆☆ 在公寓住满一个月的时候,房东上门拜访了一次。 老太太拉家常般关心了米斯达住的是否习惯?又或者缺什么?还会继续住下去吗? 他含糊应付了几句,话题不自觉地扯到了楼上的邻居: “说起来,四楼的那个人——” “哦,那位女士啊,” 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接过话去: “她脾气挺怪的,但艺术家嘛,又有几个不是神神叨叨的。你不用担心,她倒也绝不是会给人添麻烦的类型,真遇上了,随便打个招呼敷衍一下就好。” ——不会给人添麻烦?认真的? 米斯达最终还是把话都给咽了回去,他没告诉絮叨的房东自己早就正面碰上了这位邻居,且不仅仅没能敷衍走她,甚至还被莫名其妙白嫖了一顿饭。 还有一次,他在电梯里遇到了住在5楼的男高中生,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孩一身打扮时髦的名牌衣装,穿最新款的限量版球鞋,正在把一袋又一袋从超市采买来的日常用品往电梯里搬。 米斯达上前搭了把手,像个寻常友好邻居那样调侃他: “哟,买这么多东西,是打算囤着过冬吗?” “感谢你,米斯达先生,” 男孩很有礼貌,友好地咧嘴一笑,伸手竟然按了4楼的电梯按键,才回答: “我在打工呢,这些东西都是为夫人买的。” 【夫人】【女士】,但绝不能是【小姐】——人们总是这么称呼她。 ——又是这样。 米斯达心想,即便他不会总是和4楼的那位神秘邻居遇上,也会时不时地从身边有意无意碎片化地得知与她相关的讯息,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哪怕没有主观意识驱动——增加对她的了解。 米斯达坦然了,放弃与命运奇怪的抗衡,顺应形势地在电梯上升间继续和男孩对话: “这份兼职,想必很辛苦吧。” “还好,但我觉得很值。夫人她很慷慨,我替她跑腿,她总是给我很多钱。” “是吗?和她那样的人相处……不觉得麻烦吗?” “她的确很古怪,” 男孩无奈地笑一下,又解释: “但只要不打破她的习惯,她的需求总是很简单很容易满足。” 这真的很古怪。 米斯达开始觉得自己楼上住着的不是个普通人类,更像是某种穴居猛禽。 人们觉得她特立独行的同时,却并不避讳她,反而持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敬意和莫名没有底线的宽容,并按照她定下的某种规矩,同她和谐共处着。 ☆☆☆☆ 米斯达发誓,自己没有刻意地想要了解她。 他既然要在这里居住,要融入这个社区,这就意味着他也该学习身边的人,习惯并接纳她的存在。 ……习惯并接纳,而不是屈服。 他后来几次在早晨9:59走出公寓楼的时候,仍然会看到她站在4楼的窗边,白色的身影模糊,幽灵一样直勾勾地望着楼下,像帝王审视自己的领地。 米斯达停下脚步,抬头朝她挥手打招呼,她一定看到了,却没有回应。 ——很没礼貌。 他这样想,更多的退让与试探也就此止步。 他们的交集却没有就此止步。 当米斯达再次休假在家精心烹饪自己的午餐时,厨房外的露台又一次迎来了楼上坠落邻居的撞击。 砰的一声巨响。 白色的身影冒出窗口。 这一次她刻意等了那么几秒,还敲了敲玻璃窗——但也只是走了个形势——紧跟着也不等主人同意,就再度一言不发目中无人地闯入爬进了屋,并自说自话地坐到了餐桌边。 第3章 米斯达把香气四溢的海鲜炒饭同奶油蘑菇汤一起端上了桌,这一次他选择直白地警告对方: “你不能这样自说自话地闯进我家。” “我敲窗户了。” 她头也不抬,说完抓起勺子就把装满食物的餐盘拖到了自己面前——像个没有教养的饿死鬼。 米斯达一边期望这位客人能够吃慢点,一边转身把剩余的美食也端上桌,同时试图讲道理地和对方沟通: “或许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要来,这样至少我能准备足够分量的食物。” “你的厨房位置刚好在我卧室下面,我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饿了,就下来找吃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好歹是停了一下,没有逻辑地解释一通,才抓着勺子抬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怨气十足道: “我怎么能提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想吃东西。” ——怎么不能?!是人都能! 米斯达的屁股才刚落座到位置上,就气得快要跳起来: 听听看啊,这人说的什么猪话?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得怪罪于他把饭做得太香,馋哭了楼上伟大的艺术家一般。 米斯达努力试图从对方扒拉着的餐盘里分食那么几勺可怜的炒饭,并不放弃地继续沟通: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不能随随便便在没有邀请的情况下随便闯入我家,吃我给自己准备的食物!” “我给你钱了!” 她愤怒地抬头,拔高音调盖过他的声音。 “不够吗?我可以给你更多,你能买到任何你想吃的东西!” “那你呢?你拿着你的钱,打个电话,最近的披萨店距离这里只有350米!你可以点一个12寸的玛格丽特披萨,自己吃掉一整个!” “我不喜欢那种垃圾快餐!” 她像个被抢食的动物那样愤怒尖叫,竭力把另一盘米斯达大厨秘制的红烩蔬菜蛮狠地夺到了自己的面前,狠狠地炫了两大口示威,才瞪着眼凶巴巴地冲他大叫: “我就是喜欢吃你做的菜!因为好吃!因为太好吃了!!!!!” 米斯达:…… 米斯达:……她好没教养!!!! 米斯达:……呜可是她夸我做的菜好吃~ 沟通基本上还是失败的,不仅如此,没教养的邻居这次照旧扫荡完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餐食,才甩下满桌狼藉,扭头就要从正门出去回到自己居住的巢穴。 米斯达不甘心地在她身后喊: “好歹……好歹你留下来把碗洗了啊!” 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以表拒绝,然后砰地把门摔上了。 …… 没礼貌! 她真的是个很没礼貌且极其讨人厌的邻居! ☆☆☆☆ 第二次邻居不愉快的拜访后米斯达研究了一下三楼住户的饮食习惯。 首先住在301的是个独居老头,一日三餐煮的都是些没味的营养糊糊;住在302的是两个年轻普通的上班族男士——是不是基佬另说——两人都在健身,偶尔叫外卖,但大多吃的还是水煮鸡胸肉配西蓝花。 也就只有303室的米斯达,会在位于4楼邻居卧室正下方的厨房里烹饪一些香气四溢飘散的经典意大利菜。 哪怕米斯达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也还是连续吃了一周的泡面,礼拜天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在他偷偷摸摸架起小锅久违地煎了一小块牛排并加入香料的那瞬间—— 砰!!!! 楼上的邻居又掉在了露台上。 米斯达:…… 米斯达转身,放弃挣扎地往小锅里哐哐又加了两大块牛肉,然后看着没礼貌的邻居熟门熟路地从窗户爬起来,流畅丝滑地坐到了餐桌边。 这一次他选择往桌上放了两个餐盘,再端着锅,把其中两块西冷放到了她面前,再把剩下的那一块上好的牛里脊摆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对面已经开始饿狼扑食了,米斯达才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餐盘,无奈又语重心长地叹气宣布: “你以后不许再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 “你已经来我这儿骗了三顿饭啦,再下次就是‘第四次’了,4是会带来不幸的。” “????” 见对方还是不解,米斯达于是边切牛排边解释了一通自己有关于4的迷信理论——包括小时候朋友从邻居家的4只小猫里抱走一只最终被抓瞎眼睛的那一套。 讲道理,自从他过完30岁生日开始步入中年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成熟理智了很多,具体表现在面对4时不再咋咋呼呼惊声尖叫了。 但他有种预感,当4和眼前住在4楼的邻居撞在一起时,不幸的力量必然会超级加倍——毁灭性的那种加倍。 听完米斯达的解说时,她正咽下了盘里最后的一块肉,同时伸长胳膊试图从把米斯达切好的牛排叉走——这个举动莫名有点福葛——她的脸上露出明显不屑鄙夷的神色,冷不丁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该不会觉得人生中的那些不幸,是能够躲开的吗?” 米斯达被问得噎住,一不留神盘里的牛排就少了4块,他头皮发麻没好气地胡乱狡辩回去: “能躲开一点是一点嘛!这……这叫谨慎,以防万一懂不懂?” “……你知道墨菲定律吗?” “知道,怎么了?” “【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越会发生】。” 第4章 米斯达不屑:“那你知道吸引力法则吗?” “知道。” “人的思想会和即将发生的事实互相吸引——只要我相信自己能够躲避4招致的不幸,我就真的能躲开。” 她停下贪婪狂野的用餐,抬头眯眼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锐利的光,语气无谓地挑衅: “是吗?可是先生,你的相信是建立在【4会招致不幸】的思考上,【避开】是那之后的避险行为。也就是说,【不幸】确实会发生,它将是客观存在的既定事实。” “……” “至于能否避开,取决于在你的思考中,究竟是【4会招致不幸】的观念更强,还是【我能够脱险】的观念更强。” “……” “如此这般,先生你其实并非是在和【不幸】抗争,而是自己内心存在的两种意识在互相博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给自己设下限制,再去争破它。在我看来,实在是庸人自扰多此一举的行为——” “够了!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回你自己的住处!别再来了!” 米斯达没好气地打断了对方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又装腔作势的那一通绕来绕去的发言。 他此时怎能不感到被冒犯?这个不熟悉的邻居私自闯入他家,吃他的喝他的的,却不尊重他赖以生存的法则。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无礼傲慢又自以为是的? 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岁,和乔鲁诺刚加入小队时的年纪相似,这一刻他突然惊觉她身上竟然多多少少也有着教父过去的影子,金发浅眸,肤白貌美,说话礼貌但直白,只不过比起乔鲁诺要惹人厌得多,因为她毫无分寸感和应有的教养礼节——一个毛头小鬼凭什么对他这样经验老道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老将指指点点? 被凶狠的训斥,她脸上也不见狼狈和心虚,反倒有一丝对于惹恼米斯达的得意,很快便无所谓地照旧丢下餐桌上的狼藉让主人自己收拾。 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正门离开了。 ☆☆☆☆ 第三次不愉快的邻居拜访——好像每一次其实都不愉快——之后,米斯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她。 不仅没见到,就连从身边的人听到有关她传闻的次数也削减了,这个人就此凭空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她过去无意间闯入,但很快顺从地让他驱赶走了,不带一点挣扎和留恋。 ……虽然她仍然还住在楼上。 因为电梯里时不时会遇到一些穿着低调奢华、身份尊崇的男男女女上流人士按下4楼的电梯键——想必是来拜访她的。 米斯达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还为自己能够重新自由地烹饪香气弥漫的料理而感到舒畅。 这一天他正尝试着往经典肉酱意面里添加一些创意新香料的时候,始终死寂的楼上突然罕见地传来了器皿破碎的尖锐声响——好像是有人砸往地板上砸东西。 紧跟着又有重物砰砰不断撞击天花板,动静大得堪比地震,夹杂在这些持续不断令人不安的声响里的,还有她近乎崩溃般的尖叫。 米斯达熄灭灶台,竖耳屏息临听了一会儿,才发觉楼上似乎是发生了争吵,只是他除了尖叫声并听不出具体的争吵内容。 在接下来的5分钟里争吵仍未停止后,米斯达不得不摘下围裙,犹豫地走出家门,站在电梯前思考自己是否该冒险闯入那未知领域的4楼。 电梯原本在7楼,下降到了4楼,停了那么一会儿,才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电梯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身穿高定正装、拄着高级手杖、头戴爵士礼帽的年迈绅士。 那人苍老消瘦的身躯可怜兮兮地蜷缩般卡在电梯的一角,在听到开门动静后才匆匆抬头瞥了一眼,面容惨白,神色狼狈——好似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争吵。 只一眼,米斯达认出了对方,那是在本地闻名的某位贵族,人们称他为‘男爵’,他的身份或许算不上最尊贵,但财权通天和极其广阔的人脉仍就是黑白两道竭力想要巴结的存在——passione自然也在其中,只是没有中间人介绍,这位老者已经鲜少对外会客了。 他是从4楼下来的—— 他是4楼的客人—— 但4楼刚才发生了争吵?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男爵’亲自上门拜访,然后被扫地出门? ☆☆☆☆ ‘男爵’乘坐电梯下楼离开了,米斯达没有贸然同对方搭话攀谈,也没有再上4楼。 他回到了自己的厨房继续煮面,楼上也重新恢复了死寂。 南意大厨思考片刻,狠狠心往锅里又加了近乎三人份的食材,并竭尽全力将烂糊糊的肉酱煮得喷香四溢,期待着邻居第4次从天而降且无礼地爬进他家的窗户——这一次他发誓绝不抱怨,还要热情友好地款待她。 ……然后巧妙地套出‘男爵’的信息——passione需要‘男爵’的人脉,打入上流社会进而向北意大利甚至是西欧拓展势力。 可惜直到枪手解决了整整一盘的意大利面,撑到人鱼线都浅了下去,楼上仍然毫无动静。 或许就像人们说的,她确实古怪,但她意外地在遵守规定——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规定。 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砰咚一声轰轰烈烈坠落在他家露台上了。 ——真好。 米斯达干巴巴地这样想,把剩余的意面一股脑塞进了冰箱。 第5章 ☆☆☆☆ 他最终没有拉下脸端着假装不经意多做的意面上4楼登门拜访。 一来,passione的问题并不是非得倚仗‘男爵’才能解决。 二来……对于无法掌控的人,枪手潜意识里有种想要远离的直觉。 只是命运没有放弃它出乎人意料的恶作剧,就在他以为那位邻居不会再闯入他生活的一个夜晚,当他刚冲了个畅快的凉水澡走出浴室时,在没开灯的厨房里突然间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米斯达吓得当即没有形象地尖叫起来,差点拽不住往下滑的浴巾连滚带爬开了灯,才看到她一脸无辜地站在冰箱前,手伸在半空中,一副偷窃未遂被抓个正着却又毫无愧疚的模样。 “抱歉,” 她说,但语气并不抱歉, “我真的太饿了。” “你就算饿死也不能大半夜摸黑闯入别人家里翻冰箱找吃的啊!” 米斯达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狼狈地裹紧挂在胯骨上的浴巾,恨恨地瞪着对方恐吓: “你知不知道我是□□的!我有枪!刚才我差点就把你当成敌人一梭子干掉了!” 她哦一声,完全没被吓到,继续自行打开冰箱,认真审视一番,问: “那你有什么可以吃的吗?我真的饿了,很饿。” 先前那一盆做多了意面正在冰箱角落的托盘里坨成一大块,米斯达咬牙切齿把托盘扔进了烤箱,按下了加热键,回头就瞧见4楼的不速之客已经在餐桌边自然而然地落座了,并以一种热切到令人惊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别忘了,他刚洗完澡,浑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浴巾,没擦干的头发上还在不断滴滴答答淌下水滴,顺着他的胸肌沿着他引以为傲的人鱼线往下流。 米斯达被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更加紧地攥住了裹在腰间的浴巾,哆哆嗦嗦地梗着脖子吼过去: “只有意面了,吃完就滚回去!” 她脸上仍不见分毫被□□威吓后应有的恐惧,歪过头来近乎两眼放光地继续盯他,然后头一次用意外礼貌且欢快的语调直白地开口了: “你的身体很漂亮,□□先生,你愿意做我的模特吗?” 米斯达愣一下,这才想起他的邻居是个艺术家。 他想拒绝,但又想到了passione,想到了从4楼离开的‘男爵’,拒绝的话压到了嗓子口,转了个圈后被咽下了肚。 叮—— 烤箱响了一下,意面热好了。 米斯达迅速滚回卧室里,胡乱套上了一条睡裤,才回到厨房,戴上手套取出滚烫的意面,啪地扔到了餐桌上的客人面前。 她自己找来了叉子,搅开坨在一起的面块与肉酱,吹了吹热气,又开始风卷残云地吃,先前的话题也就此中断了,从未被提出口过一般。 米斯达彻底无奈地在她对面坐下来,他是真的拿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傻帽邻居毫无办法,内心有一阵是汹涌翻搅起来的纠结: 说到底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是吗?她就是个住在楼上的小可怜、饿死鬼,饿极了就跳下来找吃的。她没有教养,也许是家庭不幸父母早亡无人看管,那也不是她的错。 最重要的是……她认识‘男爵’。 passione未来说不定会有求于她,对她宽容一点也不是不行。 南意枪手在内心为眼前的人找了无数个借口,终于说服自己把对方看顺眼起来。 她应该真的是饿坏了,想来也是,她努力(?)遵守了约定,已经很久没有从楼上跳下来要饭了,比起上次拜访,她看上去瘦了很多,面颊瘦到几乎脱相地凹陷下去,显得她憔悴又凄苦。 她急急地吞咽了几大口面条,惨白的脸上才稍微有了点血色,像是迅速补充到营养支棱起来的干枯枝桠。 “说真的,你就住在楼上,规规矩矩坐电梯下楼,礼貌地敲门,说【米斯达先生,我饿了,请问我可以和您一起用餐吗】。” 米斯达好言相劝, “这又不是多难的事。” 她停下来,嘴边糊了一圈酱汁,抬头看怪物一样看他,思考片刻,像模像样地学道: “那么,米斯达先生,我需要一个模特,你能做我的模特吗?……我劝你最好识相立刻答应,要知道一般人都没有这项待遇。”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没教养很讨人厌。” “我知道,我不在乎。” 她又是几口猛虎进食,托盘里的意面顿时空了一大半,有了力气她的脸上也再度流露出了高傲与不满的神色,不耐烦地催促: “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做我的模特。” 4是会招致不幸的。 这是他们第4次见面。 现在米斯达什么也不想了,他只想结束这个夜晚,然后尽可能迅速地快进到他们的第五次见面。 于是米斯达说: “好吧,我答应你。” “好极了,” 她刚好吃完了意面,满意爽快地当即敲定: “那就明天下午见吧。” 第2章 模特 米斯达终于还是踏入了4楼那片他未知的领域。 她自说自话地敲定了第二天下午见,又没说几点——还好第二天是周六,米斯达休息,吃过午餐磨蹭了一会儿,他鼓足勇气通过电梯来到了4楼。 公寓楼内每一层的设置并没有什么不同,通过不算宽敞的电梯等待间,就是一条笔直的过道,一面是石碶的露台,另一面就是三户并排而立的公寓门。 第6章 只不过4楼确实和其他楼层不一样,经由艺术家的改造,401和402被打通并拆去了外墙做成了一整排的落地玻璃窗门,看上去很像那种艺术工作室,但由于拉上了厚重的灰绿色不透光天鹅绒材质的窗帘布,透过玻璃窗并不能看到屋里有什么。 401的门被水泥封死了,米斯达走到了402门前,门边上有一个门铃的按钮,按钮下还挂着块手写的告示牌: 15点前x 15点后√ 现在才刚过13点,想了想第一次在午后2点就凭空摔到他家蹭饭的可恶邻居,米斯达选择无视了告示牌的内容,用力按下了门铃。 刺耳的铃声响了三下,等待了良久,隔着门就听到了急切的脚步声。 然后门被推开了,她看上去刚醒,白色棉麻睡袍外披着件松垮垮的绛紫色针织外套,消瘦憔悴到快要枯萎似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采地亮着,她今天格外亢奋,也变聒噪了,热络地把米斯达迎进了屋子: “你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看看门口的告示牌?15点前我一般不接待客人……但没关系,我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我原谅你了……不用换鞋,去窗户边上。”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小跑着走开了,也让米斯达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宽敞,就极其宽敞。 没有任何布局的两间公寓被打通的长方形空间里,随处可见地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大多是一些蒙着布的画架画板或雕塑,还有很多纸箱,地上散落着纷杂的书页与纸张,角落还撂着几十打蒙了灰尘的报纸杂志,随处可见的是东倒西歪各式各样的酒瓶子。 地板是老旧的拼接木头,墙壁就更直白了,连墙漆也不刷,秃噜地露着垒砌起来的砖块。 在他打量这间工作室的同时,年轻瘦小的艺术家已经忙碌地搬来了她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哐当毫不怜惜地砸在痕迹斑驳的木地板上,一边架画架一边支使米斯达坐到窗户边上的凳子上。 米斯达坐好,无措地看她,他是第一次当什么见鬼的模特,只好寻求帮助: “我要做什么?就是……摆什么姿势吗?” “随便,” 她大半个身影被画板挡住,声音从那后面飘过来,命令式的口吻理所当然: “把衣服脱了。” 他照做了,脱下来的毛衣小心翼翼地叠平整,放到窗沿上,然后再坐会凳子照旧手足无措。 她也在画板后坐定了,脚边还置着半瓶没喝完的伏特加,拽来了另一个圆凳往上头挤满乱七八糟的颜料,画架边上有个造型奇特的架子,米斯达瞧见她往那架子上支了一根蓝色的烟斗,她往里面迅速胡乱地塞了烟叶,利落地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等了一会儿,猛吸几口,吐出烟圈。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似画家作画前既定的流程。 然后她的脸从画板后探出来,忽然皱起了眉头质问: “你怎么回事?裤子怎么还穿着?” 米斯达忍不了,攥紧裤头语气坚定地拒绝: “这不行!这是另外的价钱!” “多少钱?你开价就是了。” “不、不行!裤子不能脱!” 米斯达崩溃地当即想从某扇窗户跳回自家厨房外的露台上去, “我还没打算为艺术献身到那种地步!” 她毫不掩饰失望地皱眉,但很快也就释然了: “随便吧,就算你不脱,我也能想象出来。” “?……????!!!!那、那我能问问等你画完了这幅画,打算怎么处理吗?” 她放下烟斗,弯腰抄起酒瓶豪饮几口,开始动笔了,倒是不介意创作时的聊天,坦然回答: “我是自由创作者,完成的作品一般会联系艺术行上门来取——就是门索罗街那家。通常作品会在艺术行展出2-4星期不等,一个月内如果无人询价,作品就会退回来。” 米斯达暴怒: “好家伙!所以我的裸体会被画下来,然后挂到两条街之外公开处刑整整一个月?这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你在担心什么,我不是写实流派的。” “……” ☆☆☆☆ 她尽可能显现出人性地与好不容易挖掘到的性感模特交流: “我需要你坐在那里,米斯达,尽可能保持一个姿势不要变。你可以挠痒痒,也可以站起来走动——但最好提前请示我,或者在10秒之内恢复原来的姿势。” 性感模特翻了个白眼,思考片刻提出问题: “那可以聊天吗?光坐着不动太难熬了。” 她看上去显然不喜欢聊天,但为了安抚不安分的模特,只得妥协。 米斯达看着她皱眉挥动胳膊往画板上狂草的模样,开始了铺垫的闲聊: “我总是在楼下看到你站在窗户边上,一动不动的,你到底在看什么?” “……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人类。” “?那算什么。人有什么可观察的?” 她皱眉,露出一脸不耐烦,停笔思考了一会怎么解释,才继续说: “我在寻找规律,一种规律,人类总是按照着某种规律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规律,然后打破它,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那部分。” 对话突然被提升到某种米斯达鲜少接触的高度上,这让他一时有些失语,没忍住自讨没趣地嘲讽道: 第7章 “你们艺术家说话都那么装模作样吗?” “我不是什么艺术家,请不要随随便便定义我。” 她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告诫般地强调, “其次,你会觉得我说的话是在装腔作势,那是因为你头脑简单——这不是在贬低你,米斯达,你很纯粹,很少有人到了你这个年纪仍能保留这种特质,而我的创作需要你的纯粹。” 米斯达仍然接不上话,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没好气地吐槽: 什么纯粹?这不就是在嘲笑他脑袋空空吗? 倒也没所谓,他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那些什么复杂的道理他不屑也懒得去细究罢了,单纯地享受快乐不好吗? 他想继续聊天,然后把话题引到‘男爵’身上,但就目前的对话来看实在是难以把话接下去,只得作罢。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吹拂进来的风声,和笔刷摩擦的沙沙响动。 20分钟后,米斯达坐不住了: “厕所在哪?” 她停笔,不满但容忍: “往里面走,最里面是卧室,卧室旁边就是厕所……不要随便动我的摆设。” 踏过整个空间除了入口之外唯一的一扇侧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旁又是布局简单并列着的几间房间,无一例外都堆满了杂物,最后一间果真就是卫生间,一旁卧室的门是敞开着的,米斯达没有打算随便闯入别人的卧室,但还是顺带站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 卧室也很小,小得可怜,房屋的上一户主人似乎是把这里当做了儿童房,房间四面都贴满了俗气的粉色墙纸,卧室没有衣柜,简陋地立着好几个挂满衣服的立式衣架,除了靠窗的一张小桌外,就只余下墙角那一张堆着被子的小床。 床应该同样是儿童用的,米斯达如果躺上去大概脚踝以下都要挂在床沿外,但换做是那位矮小的邻居也就足够凑合了。 没什么可看的了,米斯达转身进了卫生间——狭隘得令人窒息不说,还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洗漱用品。马桶正上方还悬挂着几件洗过的内衣裤,款式还算性感,在他尿尿的时候几乎就要贴到他脸上。 可他内心竟然罕见地毫无波澜且心无杂念——这真的一点也不浪漫,与诱惑简直毫不相关,只让人感到无语——和内衣的主人一样。 等他再坐回到那张凳子上时,明明还有更多话题可以开启:比如提醒她内衣裤不该在厕所晾干,晒出去才能让阳光杀菌;又或者问问这屋子真的是给人住的而不是什么仓库吗?床那么窄睡得不会憋屈吗?怎么没有厨房啊是不是不会做饭……诸如此类。 一个个话题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最终都被放弃了。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哪个话题眼前的人都不会给予进行正常聊天应有的配合。 这是他们第五次见面,但米斯达只想倒退回去,退回到第一或第二次见面,重新开场把他和这位邻居的关系固定在偶尔蹭饭的层面上就足够了,他不想继续深入了解这个人,越是深入了解那种合不来的怪异违和感就更强烈,可他又没办法完全切断它,因为他们总是莫名其妙还会再见面。 叮咚——叮咚—— 连着响起两下的突兀刺耳门铃声打断了枪手越飘越远的思绪,但她没有因此停下手中的画笔,罔然置之直到门铃令米斯达无法容忍地响到了第4下。 “有人按门铃。” 他忍不住提醒。 “我听到了,” 她冷漠地应答, “我今天没有约任何访客,不用管它。” 可门铃就是坚持不懈地响,终于她忍无可忍摔下了手中的画笔,转身怒气冲冲地去开门。 她把门缝开得很窄,越过她的背影米斯达看到屋外站着个穿着西服背带短裤的拘谨男孩,男孩牵着什么人,应该是他的母亲,开口语气卑微诚恳的请求: “女士,拜托看看我儿子的画作,他真的很有天赋,请您再考虑一下,做他的老师,学费无论多少都——” “我说了!我不收学生!” 她暴躁地打断可怜母亲的央求,粗鲁地叫嚷: “你不该这样贸然登门拜访!也不该提钱侮辱我!我感觉被冒犯了!请你以后别再来了!” 米斯达突然觉得好笑,她在责怪别人贸然拜访?那她自己爬进他家厨房拿钱砸他的举措又算怎么回事? 她说完,径直摔上了门,门外的妇人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也不作乱地就此离开了。 她板着脸回到了画板后,拾起地上的笔,气冲冲地沾取了颜料一阵狂草涂抹,突然就颓了,脸上的愤怒尽数消失,耷拉下眉眼一副再垂头丧气不过的表情,弯腰再度抄起酒瓶接二连三喝了好几口。 “烦透了,” 她沮丧地叹气, “我的灵感被打断了,没有了。” “太可惜了。” 米斯达假惺惺地接,在内心为成功救下自己本会出现在艺术行墙上陈列的裸体画作而欣喜不已,同时还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顺势继续探问: “我经常会在电梯遇上来4楼拜访的客人,他们……都是来向你学习艺术的吗?” “不全是,” 她思考片刻,煞有介事地冷笑,像在鄙夷什么, “但那些人,全都一样,无论是谁……总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第8章 “‘男爵’也是吗?” 她表情明显一滞,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米斯达: “你认得‘男爵’?” “谁不认识他啊,他很出名,还上过杂志访谈呢。” “……” “你和‘男爵’很熟吗?” “挺熟的,” 她大概觉得烦了,挥手开始毫不客气地逐客, “你想问什么,下次再聊吧,现在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 年轻的艺术家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一待就是一礼拜。 整整一礼拜,她不仅再没跳下楼来蹭饭,也没再出现提起要继续那副画作的事,就连9:59离开公寓时再抬头,4楼的窗户也是空荡荡的,不见那个幽灵般的白色身影。 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连同身边的人不经意提起她的次数也一同减少殆尽了。 米斯达只觉得烦躁,这感觉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和他较劲: 过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一切和她接触的可能性,那股力量却接连引导着他们靠近;现如今为了接近‘男爵’,他需要她的帮助了,那股力量又开始将他们分离择净了。 可恨,就可恨。 ……难道是上一次他提起‘男爵’的方式太过直白粗鲁了? 米斯达反省一番,得出结论: 说到底,还是关系没到位! 区区楼上楼下住户的关系,凭什么让人给自己引荐‘男爵’这样的人物呢? 可又该怎么升华这份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邻里关系呢?他对她的了解仅来源于公寓其他住户的闲聊八卦,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 哦,喜好。 她好像说过,她喜欢他做的饭菜。 接下来的3天里,只要不加班,米斯达都会掐着点从passione直接奔向超市,采购足量的新鲜食材,回家就怼在灶台前撩起袖子疯狂做饭。 什么香做什么,红酒炖牛肉,番茄奶酪炖菜,辛香料十足的海鲜杂烩…… 但4楼依然没有动静。 米斯达气鼓鼓地把那些无人欣赏的美食一盘盘塞进冰箱的时候只觉得委屈: 是不喜欢这几道菜还是怎么的?凭什么!楼上那人凭什么还不跳下来啊! 在他把厨余垃圾带下楼的时候,刚好遇上了5楼的男孩正在将一箱又一箱的酒水从卡车上往公寓门口搬。 米斯达顿时来了精神,飞速扔掉了垃圾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顺势搭了把手,并搭话: “又在给4楼进货吗?” 男孩看到救星般感激地看向南意邻居,回答说是。 米斯达低头去看那几个撂在脚边的沉重纸箱,从平价的啤酒到昂贵的洋酒……什么都有,让他想起那间灰扑扑的工作室里堆叠在墙角的酒瓶们。 好嘛,现在他对4楼的女士了解又多了一点: 很显然,艺术家还是个酒鬼。 “通常不会需要那么多酒,” 男孩擦拭额角的汗水,叹一口气,透露出饱含善意的担忧,也透露出和4楼相关的更多讯息: “应该是最近创作不太顺利的关系。” 米斯达想起那副以他为模特的画作,暗自期望那还是不要顺利来的好。 嘴上却装模作样的惋惜: “那还真是怪苦恼的。所以……所以她从不出门是吗?” “很少吧。偶尔,偶尔她也会出门,应该是社交那一类的事。但大多还是别人上门拜访她。” “那还挺少见的,不是吗?” 米斯达尽力让对话自然地进行下去——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艺术家嘛,我总以为这样的人会时长在外面……采风什么的,寻找灵感。像她这样整天闷在屋里,能捣鼓出什么呢。” 男孩正要按下电梯键,听到这话忽然语气崇敬又着急地替他的主顾辩解道: “不是那样的,米斯达先生,夫人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她……她是与众不同的。” 借着等电梯的工夫,男孩向热心的南意邻居简短介绍了4楼艺术家的来历。 她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意大利人,生于西班牙某个皇室分支的贵族家庭,是个天才,14岁学完了大学课程,15岁时离家来到意大利罗马,18岁时成名作在当时不景气的经济背景下于拍卖行卖出天价而一举成名。拿了钱,她没有继续投身艺术,反倒是花了4年时间周游了世界,最终回到了那不勒斯,买下了这栋公寓的4楼,从此开始了不见天日的穴居闭门创作…… “除了成名作,她也有不少其他闻名遐迩的作品,前两年还上过杂志访谈……只不过最近两年似乎不是很顺利。” 电梯来了,男孩赶紧作为收尾地遗憾总结感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追问: “米斯达先生,您为什么突然对夫人的事这么感兴趣呢?您是在……追求她吗?” “我为什么要——” “您或许是她喜欢的类型也说不定呢,” 男孩调侃地笑说: “夫人她似乎比较中意年长的男性。” “……你在暗示我老吗(╯‵□′)╯︵┻━┻” 米斯达跟着把酒水搬上了电梯,回味着刚获取的新信息,脑子里乱做一团: 首先这人设算什么?福葛西班牙分葛吗?怎么天才在这年头比比皆是?还总以他为中心地出现? 其次那个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十四五岁没教养饿死鬼小矮子竟然已经成年了? 第9章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西班牙。 ——对!西班牙! 米斯达狂喜乱舞,当即拍板: ——就做西班牙菜! ☆☆☆ 照着谷歌搜索到的菜单,米斯达当晚就铆足了劲架起锅一顿乱炒。 除了最经典的西班牙海鲜红烩饭炒得锅巴焦香脆响外,还有炖得糊烂喷香的马德里鹰嘴豆炖肉,煎得滋滋卷边的红椒里塞满了扎实的猪肉混奶酪,以及经过意式改良的西班牙蒜香番茄烤羊排…… 总之,这一顿夜晚九点问世的绝妙晚餐香得不仅隔壁302的两位邻居连声哀嚎,也终于成功打动了4楼灵感枯竭的艺术家。 楼上传来了窗户被打开的动静,随后终于如米斯达期望中的那般,一团白色的身影砰咚一声惨烈地砸下来,落在了303厨房外的露台上。 4秒后,她惨白的脸倏然出现在了窗口,像个饿死鬼的幽灵。 “开饭了,” 南意厨师犹如终于成功诱捕到猎物的猎户般强压下胸口的狂喜,故作镇定且带一丝温柔地招呼他的好邻居, “你还愣着干嘛?进来坐哇。” 她皱眉,对于米斯达明显反常的好客一副【有诈】【是陷阱?】【但我无所畏惧】的表情,终于还是慢吞吞地爬进了厨房,洗完手,蛞蝓般丝滑地在餐桌边落座,并拿起早已摆放好的刀叉等待着上菜。 在将美食端上桌的同时,米斯达趁机观察起她来: 相隔一个多礼拜没见了,她看上去状态的确不太好,比先前几次见面时更瘦也更憔悴了,黑眼圈重得仿佛烙印在了眼眶下,头发乱糟糟的,好几缕打着结,身上换了一件差不多款式的白色棉麻裙,沾着不知是泥巴还是褐色的颜料。 除此之外,她的表情也更加阴郁了,眉头紧锁,攥着拳头握着刀叉,瞪仇人似的瞪着米斯达手里的那碗炖肉汤,开口就是令人熟悉的挑剔口吻: “你知不知道在西班牙,马德里炖煮是吃不起饭的穷人才会做的菜。你在看不起我吗?” 米斯达的好心情顿时全毁了,没好气地怼回去: “我知道!但谷歌说了,这是西班牙的代表菜之一!” “你为什么突然做西班牙菜?” 她骤然抬眸,目光犀利,换上质问的语气: “你在讨好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她冷笑,一副【我早就看透一切】的高傲: “没用,完全没用!这很愚蠢,自作聪明,比起西班牙菜,我更喜欢千层面和意大利饺子……比起瞎猜,为什么不直接询问我的意见呢?我就住在楼上……哦,4楼,你不喜欢4。但为什么……” 她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堆,忽然又颓了,松开眉头无奈妥协道: “算了,开饭吧,我饿了。” 她说她饿了,但看起来不像。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只是用叉子把食物扒拉到面前的餐盘里,接着缓慢地咀嚼,时不时停下来叹气: “太刻意了……这和艺术一样,刻意就……就失去了纯粹的那份美感。我还是更喜欢上次的意大利面。” 米斯达看不下去了,问: “……我做的西班牙菜就这么难吃吗?” 她摇头,好像是连挑剔都懒得进行,无言地继续埋头苦吃。 这顿晚餐没有像预期中那样顺利进行,餐桌上的氛围于是有些尴尬起来。 但这还没算完,米斯达试图说点什么,却让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了。 米斯达说: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抬头瞪过来,一副不满的【你在说什么猪话】的神情。 米斯达硬着头皮继续对话: “我是说……那副画,你不继续画了吗?还需要我做模特吗?” “哦,那副画啊……不必了,那副画被偷了。” “被偷了?!?!?!” 米斯达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没忍住震怒了: “我的裸.,.体画!被偷了?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淡定?!被偷了,然后呢?你报警了吗?那幅画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是我画的东西,就算是未完成品,在黑市照旧能卖出高价……但也因为是未完成品,没有定价不构成实际损失金额,警方是不会受理的。” 她解释完,再舀一勺被她称作贫民食物的炖肉汤,塞进嘴里才咕哝道: “没所谓了,反正也没什么灵感画下去了,被偷走也算是一种天启——那幅画没有必要再继续创作了。” “那不是重点吧q口q)重点是我的裸.,.体!我的裸.,.体画像会被非法交易啊!可恶……既然知道存在被偷的风险,你的工作室为什么不设置相应的安保措施?门锁也太老旧了,至少换个高级智能一点的设备啊?就是那种、指纹啊人脸解锁的门——” “不需要!” 大概是被念得不耐烦了,她语气强硬地打断: “科技是侵蚀人类文明的敌人!我不需要那种刻意的东西也照旧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那我呢?!我的裸.,.体——” “不是全luo,” 她鄙夷地看着米斯达,不算安慰地补充: “在重点部位我有艺术修饰加工过……再说了,又不是写实肖像画。” 第10章 ☆☆☆ 这一顿晚餐也不欢而散。 当晚米斯达彻夜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罕见地早起并提前4分钟赶到了passione,找到了金发教父,艰难地提出了一个私人的请求: “求你了qaq乔鲁诺,我很少拜托你什么……就这一次,我需要passione的组织力量帮忙……咳,帮忙寻找一副画作。” “画作?你什么时候对艺术产生兴趣了,米斯达?” 教父不以为然,低头只顾赶在福葛暴躁杀过来之前紧急处理着手头堆积起来的文件。 米斯达视死如归,开口了: “一副未完成的画作……我的裸.,.体画作。” 乔鲁诺:…… 乔鲁诺抬起了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办公桌前坐立难安的枪手。 乔鲁诺(努力找出适当的表情并认真地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米斯达(扭捏):“咳……也不算是全.,.裸,在重点部位是有艺术修缮的。” 好在经过一通解释,在理清来龙去脉确认了米斯达并没有参与什么非法又有颜色的特殊活动后,教父当机立断,委托福葛(福葛:?!米斯达你再说一遍那幅画作画的是什么玩意儿?!)率领人手成功在小偷家里拦截了那副即将被挂上二手拍卖网的创世杰作半成品。 乔鲁诺:“其实没什么必要……就挺看不出来是你的。” 米斯达同样心情复杂地看着画布上被绚烂色彩笔触涂抹勾勒成梵高呐喊风格的人物肖像,当下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怎么能把帅气的老子画成这个逼样】以及立即冲回家毙了楼上邻居的想法。 但教父似乎就还挺欣赏这幅未完成品,反正原主也不打算追回继续创作了,于是便询问模特本人是否能把这幅画挂在他的办公室里(米斯达:?): “我知道这位创作者,4年前还在罗马声名大噪过,可惜近两年似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所以米斯达,你……你和她很熟吗?” ——很熟吗?动不动就跳下来钻厨房要饭算不算熟? 他本想这么说的,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变了,变成了一个他从未有过但此时在教父那双明亮绿眸探究目光中突然成型的想法: “她……她身上,有一种让我很熟悉的感觉。” “……”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但她很像你,乔鲁诺,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这么觉得了,金发碧眼,长得干净又漂亮的(我是在夸你啊乔鲁诺!);她偶尔也很像福葛——又高傲又看不起人地说些好似很了不起的道理;但她吃东西的样子,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又很像纳兰迦;她还、还很像阿帕基……皱眉的神态,不耐烦的时候。” 他一鼓作气说了很多,乔鲁诺都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拿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注视着他,等他发觉自己的躯体和声音一同颤抖后,才勉强把话说完: “布加拉提……就目前看来她和布加拉提倒是没什么相似点,但……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你明白吗?就是某种感觉……也会让我想起布加拉提……该死!乔鲁诺,我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她好像把我们所有人都拼凑在了一起——”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米斯达看过去,乔鲁诺的那双绿眼睛好像有些雾气迷蒙。 他自己也是,眼眶热热的。 “……听上去,” 乔鲁诺的声音很平静, “听上去,你似乎努力在她身上寻找着我们每个人的特质。米斯达,你或许……是想念他们了。” ——是的。 他很疲惫,麻木地在内心认同。 ——他只是想念他们。过去的他们。 ——一直如此。 她的存在就仿佛是无意识地在将他所有失去的怀念的渴望的无法追寻的向往糅合在了一起交还给了他。 这时乔鲁诺又问: “所以……你很迷恋她吗?” 第3章 画饼 乔鲁诺问你很迷恋她吗? 米斯达想说这问的又是什么猪话啊? 但米斯达没有这样说。 他细细一想: 盖多.米斯达,和年轻独居的女邻居。 她随意进出他家骗吃骗喝,他为她的艺术创作献身让她画了裸.,.体肖像。 ……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听起来确实暧昧,怪不得乔鲁诺会这么想。 只有当事人知道,这段缘分非但没和浪漫有一丝丝的沾边,还很枯燥乏味。 迷恋?算不上吧。但也不讨厌。顶多是好奇。 ……并且他还有求于她。 “‘男爵’?” 她举着叉子,嘴里咀嚼着食物,抬头没有表情地看过来。 这是他们第无数次共敬晚餐,对话终于切入正题。 兴许是拜访次数多了,这位侵略者显现出了一点熟悉不属于自己领地后的放松,也可能是米斯达坚持不懈的美食投喂起了点作用——她最近气色好了许多,胖了那么一点,原本略显苦楚的凹陷面庞充盈起来,有了生机,就连脾气大概也跟着变好了,所以今天的她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充满攻击性,竟然就着米斯达的试探回应起来: “想见‘男爵’?这很难,他近几年来已经不对外见客了。” “我当然知道,” 他尽力圆滑地拿捏措辞,小心翼翼地暗示: “你认识他,对吗?有一次我【碰巧】在电梯里遇到他从4楼下来。他是来见你的?” 第11章 她皱眉点头,表现出对于回忆起那次不愉快会面的不满: “但我们闹了点矛盾,关系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换做以前倒是没问题,现在的话……” 她不说话了,陷入一种认真考量可能性的沉思,让米斯达有了期望。 很快,她结束了思考: “好吧,现在也不是不行。找个合适的、他无法拒绝的场合,他会念在过去的交情上卖我个面子。我只负责引荐,至于能否让他答应你们的请求,还得靠你们自己。” 米斯达高兴起来,高兴得恨不得立马冲进厨房再为这位好邻居加几道大菜。 这桩事虽然耗费的时间比他预计的久了那么一点,但意外比他想的要轻松了许多。 他连忙追问:“那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合适的场合’出现?” “我怎么知道,得等。就算我认识‘男爵’,但很不巧,上次见面我们闹得有些不愉快,你现在要我厚着脸皮去做引荐人……” 她叹气,仿佛吃了大亏,也有了后悔的意思: “这让我有失颜面,这很不值得。” 对方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我凭什么为了你的事费那力气】【又没点好处】,还挺精明势利,倒也合情合理。他连忙力挽狂澜: “那要怎样才能让你觉得值得?你说嘛,想吃什么?我可以每天做双人份的餐食,双休日的话包三餐都行——” 她瞪眼,一脸【就这】【别人拿钱侮辱我,你更行,你拿饭菜打发我】的震怒,瞬间福葛附体,捏着叉子的手背青筋立现。 但过了那么几秒钟,她把那股怒气强行咽下去,才恢复冷漠地问: “除了做饭,你还会点什么?……哦你是hei帮的,那如果我杀了人,你能帮忙处理尸体吗?” 米斯达后背发凉,这涉及法律边缘蹦迪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吧,他是hei帮没错,可hei帮也是人啊,哪家好hei帮没事会替平民收尸? 再者,小瞧你这艺术家了啊,闷在屋里搞创作的人跟谁结了深仇大恨还上升到了要命的地步? 这边枪手的脑袋乱作一团,那边她又说: “你别紧张,我就问问,看看你的觉悟,能为了‘男爵’做到哪种程度。” “我没紧张!……你真的没别的要求了吗?不然我再给你当模特呗,不脱裤子的那种。” “暂时不用,我都说了,那幅画已经没灵感继续下去了——” 她一下子停住,眼睛却亮了,继而喃喃: “没有灵感了,对啊,我需要灵感。” “?” “记得我说过的吗?米斯达,你有一种罕见的纯粹,我需要你的这份特质,我通常不会给予普通人这样的待遇,但你很特别,” 她一拍桌子,当即拍板: “做我的缪斯吧!” ☆☆☆☆ 当一位艺术创作者恳请你做ta的灵感缪斯,这听上去是很浪漫且动人。 但……米斯达着实没想到,缪斯还需要打杂: “我算明白了,你这不就是需要一个男仆吗?你把我当什么了?家庭煮夫?” 米斯达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抱怨。 她解释: “我原先有一个用的很顺手的固定家政工,每个月来一次。但我最近联系不上他……” “呵,你知道为什么联系不上吗?因为他被捕拘留了!他就是偷走我luo.,.体画作的小偷!” 他气呼呼地抱怨完,冷笑一下,虚张声势地吓唬她: “你太没有警惕心了,让一个□□随意出入住宅,你确定吗?你就不怕我会偷走些什么吗?” 她抬眸瞥他一眼,同样不屑地冷笑一下,好似【就你?】的鄙夷,才不咸不淡地回怼: “我并不担心这一点。很显然你缺乏审美与艺术细胞,米斯达,你就算要偷,也只会偷走最没价值的东西,我不在乎。” 米斯达:…… 米斯达:[意大利脏话x444字]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每个工作日的15点,只要passione不忙,南意枪手都会提前早退来到4楼工作室打卡,偶尔迟到她也不会在意。 一般这个点她才起床,带着始终困倦精疲力竭的神情开门让他进屋。 说是打杂缪斯,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事。 三间打通的公寓面积不算小,可她不喜欢人随意触碰屋内的摆设,只让米斯达随意打扫一下容易积灰的角落,打开窗户保证通风即可。做完这些形式化的家政工作,他可以随意在屋内走动,休息,做任何事。 “不要太刻意,”她强调:“请你随意一点,我想观察你最自然状态下的某种精神流露。” 她说完这话就回到了窗边的座位上,做起了自己的事。 阳光好的日子里,她会就着自然光无声地阅读,又或者处理每天堆积起来的一沓沓信件——模样无限接近于乔鲁诺皱眉批改文件时的状态。她厌恶一切现代科技,稍微潮流先进一点的智能电器一概摒弃,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连电子时钟都没有。 除此之外,她也时常倚窗呆愣地看着远方广场上来往的人潮,进行名曰观察人类的举动。 总之,她也很随意,随意地做任何事,唯独没有在创作也没有观察他,反倒是他会时不时地打量她。 时间一长,米斯达有种错觉,他变得更了解她了,偶尔甚至能在这几乎没有交流的沉默里分辨出她当下的情绪: 第12章 譬如看书时有风吹起窗帘轻拂过她的裙摆,她仍一动不动,那心情应该是平静祥和的;倚窗眺望远方广场时如果接连叹气,那大抵是在低落些什么;最糟糕的是她什么也不做,来来回回低头皱眉地在屋子里踱步,停下来就喝酒——她从不饮水,但几乎把酒当水喝——一定是在为缺乏灵感焦躁不安…… 被邀请来做缪斯的性感枪手如今有种被忽视忽悠的感觉,他开始困惑: 她看上去并不是很需要他,也不是那种乐意让人进入自己领地的类型,所以她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单纯需要一个性感的存在陪她一起呆在这间屋子里等待灵感降临? ——哦,一定是太寂寞了。 米斯达这样想,同情地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个身影。 对啊,她总是一个人,脾气古怪,整栋楼的住户虽敬畏她但也不敢肆意靠近她。只有米斯达,这样一个好心又性感的邻居,纵容她的无礼,给她饭吃给她当裸.,.模。 她高傲颐指气使地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也只是拉不下脸直接请求他的陪伴罢了。 ——小可怜。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陪伴的、孤孤单单的小可怜——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米斯达的猜想。 “你还在等什么?” 回过神来,她正抬头瞪着他,不满地催促: “去开门啊,是我的访客到了。你得学会帮忙迎接他们。” 好吧,米斯达想错了。 她或许是可怜的,但她并不孤单,因为总有访客会打扰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光。 访客。各式各样的人,大抵可以分为两类,商人和艺术家。 前者寻求她的投资与合作,被她无情嘲讽否定然后迅速送走;后者与她探讨交流艺术,他们聊一些让米斯达脑壳疼的哲学与精神层面的玩意儿,也偶尔一起小酌几杯。 她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能量,总能无形地用自己的规则潜移默化地约束着进入她领地的拜访者。 而在送走任何一批访客后她都会像耗尽所有精力般颓丧地蔫好一会儿,然后唉声叹气不知是对米斯达还是对空气哀怨: “无一例外,无论是谁,总想从我这里获取点什么。” 这话听上去十分自以为是,但现在他看她,多少能了解到她始终防备且不讨人喜欢的缘由了: 早些年成名作拍卖出的天价让某些贪婪的人知道她手中有利可图,太多人总会想尽办法天花乱坠地介绍吹嘘自己的项目从而在她手里获取投资。 她年轻,但好在她有见识与智慧,也足够清醒,能够辨别驱赶走扰人的蚊蝇,强硬一点才能更好地维护自己的领地与财产。 “那么‘男爵’拜访你又是为了什么?”米斯达问。 她怔一下,没料到仆人会如此直白地八卦,倒也没有生气,沉吟片刻后答话: “我也不知道,像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到底还缺少什么呢?” “我能问问你们是为了什么闹矛盾的嘛?” “……他冒犯我了。”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且敷衍。 米斯达问不下去,只能悻悻调侃: “你总是很容易被冒犯。” ☆☆☆☆ 访客中有艺术家,艺术家里还能细分出画家雕塑家摄影师舞蹈家歌唱家…… 米斯达望着今日意外中熟识的粉发拜访者,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她: “你认识特里休?!” 她不解且嫌弃: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偶尔也会听流行音乐。” 现年33岁的女明星保养得当,衣着光鲜亮丽的她仍旧美艳动人,只不过最近几年没怎么发歌唱专辑而是转战影视行业,此次拜访是来向艺术家朋友送上电影首映会的门票……以及她刚从法国旅游归来携带的伴手礼——整整一箱的高级g标生蚝。 她婉拒了首映会的邀请——她几乎不出门,总是婉拒所有邀请——然后一点也不客气地收下了礼物,让米斯达直接搬到楼下自家的厨房里,今晚就料理掉。 性感枪手搬着那箱生蚝准备下楼顺便送客,才关上402的门,女明星八卦的目光就狠狠锁定了他,显然是误会了,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们什么关系?!” “……不会做饭的饿死鬼和厨子的关系,以及最普通的邻居关系——你回那不勒斯怎么也不来我的新家拜访一下?” “就这样?” “不然呢,” 米斯达不愿意交代还有那一层luo.,.模与创作者的关系,只好转移话题: “倒是你,你怎么会和那种……那种家伙搞好关系的?” ——哪种啊。 米斯达在内心懊恼: ——无法描述,就是那种。 ——……那种不讨人喜欢但又莫名切不断关系的家伙。 特里休半是埋怨半是解释道哎呀米斯达一看你就是没听过我两年前那张专辑!当时专辑的封面就是请她画的呀! 米斯达仔细回忆,好像有了那么点印象。特里休那张专辑罕见地用了一张小副画作充当封面……其实都不该称为画作,那幅画在米斯达眼里极其敷衍,只有一个单调的蓝色,在有限的画布上保留了一些笔触纹理。 米斯达想问特里休该不会是被骗了吧,那画花了多少钱?怎么看都是随便敷衍地抹了几笔而已。想想又作罢了,可能只是他不够懂艺术。 第13章 他于是改口问: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是朋友吗?怎么还送这么贵的生蚝给她……我的份呢?” 特里休对于应当给他的伴手礼避而不提,认真思考片刻后开始回答前两个问题: “可以不付费进行拜访的话,对她来说算是朋友了吧,关系倒也算不上多亲密——她对人就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态度。我们偶尔会一起喝两杯,她会给我一些关于专辑和舞美设计的建议。她手里有很多人脉,还是个很有想法和才华的人,和她聊天我可以收获许多东西……还可以让我感受到【平静】。” “什么?” “你知道的,米斯达,” 特里休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在走廊的阴影处灼灼望过来,在那一刻她仿佛认定了眼前的人有着与自己相同的感受——对于门后屋里的那个人, “十八年前的事,我仍然时常会回想起来。我需要【平静】,从她那里我可以获得【平静】。” 米斯达干巴巴地回答说好吧,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特里休转变轻松的神色,又询问这位艺术家最近还好吗?创作还顺利吗? 米斯达说不大行,这不正被她揪着找那无处可寻的灵感嘛。但他暂时没有提及与‘男爵’相关的事。 特里休叹气,目光柔和下来蓄上同情: “她很久都没有拿得出手的创作了,性格关系还得罪了不少评论家,外界现在普遍都不看好她,作品也很少有人愿意出高价……尽可能地帮帮她吧。” ☆☆☆☆ 帮? 他倒是想帮,可是怎么帮呢? 送走特里休再回到4楼时,她已经靠在了窗边,神色忧郁且呆滞地眺望着远方,手里一动不动地夹着烟,应该是质量上乘的烟,烟灰保持着长长一截,久久没有落下。 米斯达顿时有点生气了,生气中夹杂着一丝怜悯。 他能理解特里休所描述塑造出来的那个遇到瓶颈苦闷失意的艺术家形象,他也愿意遵守约定陪她找什么该死的灵感,可眼前的人除了会见访客之外便无所事事,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做这个干那个,宁愿站在窗边发呆也不肯试着创作,灵感真的会来拜访她吗? “灵感还没来拜访你吗?”没有催促的意思,他这样搭话。 她回头恹恹地看他一眼,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通常这种情况她会赶他回去,说想自己待一会儿。 十秒过去了,她没有驱赶他,却招手邀请他一起到窗边加入‘观察人类’的行为。 她问:“你看到了什么?” 米斯达不知道这又是整哪出,他想说看到了人呗。 有一说一,4楼的风景到底还是好一些,从他家的露台看出去前头刚好被商铺的屋顶遮挡住了视线,这里就不一样了,越过屋顶可以看到更辽阔的远方,圣芳济的墙体在接近傍晚微黄的阳光照耀下透露出一种不新不旧的奇妙色泽,还怪好看的。 他反问:“你呢?看了那么久,观察到什么了?规律?” 她叹气,目视远方,无比忧愁又老成地开口了: “我观察了一下,今天‘快乐’的人比较多。” “啊?” “表情,” 她瞪一眼过来,对于他的迟钝表示不满,才疲惫地解释: “人们的表情,平静的,悲伤的,急切的,烦躁的,痛苦的,高兴的……今天‘正面情绪’的人占大多数。” “那又怎样呢?” “我从15岁就开始学习作画和雕塑,从18岁发表成名作算正式入行起,截止到目前为止创作的作品不下300件,除去退回的数量,流入正经艺术市场的也就60左右。” 她列出一串数字,听得人一时有些头昏后,才发问: “60,几乎全是展现负面情绪的作品。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米斯达。” “……比起正向的情绪,大家更欣赏负面?” 她表情缓和一点,点头继续说: “是的,这就是我发现的规律之一。相比起分享快乐,人们普遍更倾向于挖掘他人的痛苦。具体举例,譬如我看到一个人在笑,我只有【有什么可高兴的】【他的快乐与我无关】的想法;但如果看到一个人痛苦,我会好奇并想探究【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遭遇】……这就是人性吧,快乐很难共享,但痛苦……痛苦有种独特的魅力,人生中那些幸运和快乐很难被铭记,然而痛苦的记忆却总能够延绵很久很深。借由痛苦的共鸣往往能够让人获取抚慰——无论是出于幸灾乐祸还是共勉的心理。” 这一大通突如其来的感慨拍打得米斯达脑阔阵阵发麻。 他几乎很快就要想到些什么不美好的记忆,立马压下了那种冲动后,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才迟疑地提出异议: “这……只是你个人的感受吧,不能就这么武断地定义为规律。我就觉得快乐也是可以共享的嘛。如果乔鲁诺……我的朋友今天心情很好,我也会想知道原因,知道原因后也会为他高兴嘛。” 说到这里米斯达神游了一小下: 所以乔鲁诺会为什么样的事而高兴呢?印象里他好像很久都没笑过了——自从坐了教父的位置起,唉…… 被否定看法的女士不太高兴,但似乎也被说服了,她再叹气,神色看上去更加忧愁,自言自语地安抚自己: “或许你说的也有道理。” 第14章 “对吧,” 米斯达试图活跃一下僵硬的对话气氛,欢快道: “所以你不出门是在为了创作酝酿痛苦吗?这怎么行呢,你该多出去走走,兴许能找到更多灵感。” 她眉头皱得死紧,连带鼻梁那一块都有了褶皱,嫌弃之情不言而喻: “我曾花了4年几乎游历遍了欧亚大陆,看得已经足够多了。就连现在,我也不需要出门,自有源源不断的人们会带着外界信息上门拜访我。你不该指点我,这让我感觉被冒犯了!” “qaq你突然之间凶我干什么呀,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你闭上嘴赶紧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打扰到我思考了!” ☆☆☆☆ 那箱生蚝米斯达最后一个都没给她留,第二天直接端到了passione放到了教父的办公桌上(乔鲁诺:?不必了,米斯达,特里休单独送了我一箱/福葛:我也有哦/米斯达:?就我没有!?)。 “我就是不明白,” 南意枪手把长腿大咧咧地翘在桌面上,整个上半身瘫倒在咯吱咯吱响的旋转座椅里来来回回摇晃,抱着胳膊抱怨着嘀咕: “怎么有人脑瓜里能装下这么多奇奇怪怪无病呻吟的东西?她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听、无礼、刻板又老气……还有她皱眉的样子,乔鲁诺!你没看到,完全不像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没有一点点的生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80来岁性格古怪的独居老太太相处。” 金发教父无语地伸手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下桌角被枪手长靴蹭出来的灰尘痕迹,才叹一口气,竭力暗示: “米斯达,你确定……你真的没有迷恋上她吗?” 他差点摔下椅子,惊叫: “怎么会!?我怎么会迷恋一个80岁的老太婆!” 乔鲁诺:“……” 米斯达也叹气,哀伤地重新窝回椅子,眼神飘出去继续嘀咕: “……但我好像也没有最初那么讨厌她了。她脾气是挺坏的,可房东太太没说错,她不是那种给人添麻烦的人,也很少真正不讲道理地发怒,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安静得像个幽灵,只会在被冒犯的时候虚张声势一小下——虽然她有点太容易被冒犯了。她惹人讨厌,狂妄自负,但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同时也令人可怜。总之,她身上奇怪的细节和矛盾点实在太多了,多到……令人好奇——” 这次打断他的人是福葛: “要我提醒你吗?米斯达,你还记得你每个工作日15点之后请的假是为了什么吗?是为了‘男爵’,而不是公费恋爱!” 米斯达好气: “福葛你根本没认真听!我都说了这不是恋爱!远远不是!甚至毫不相关!” “可你表现得对她的一言一行都很在意,” 乔鲁诺无奈委婉地接上话, “说真的,为了‘男爵’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我已经在怀疑这是否值得了。” 乔鲁诺的话让米斯达顿感自己表面上的牺牲与付出显得有些虚假且徒有其表。 当晚他回到家就直奔4楼,冲着仍旧一副死气沉沉模样的邻居失去耐心地质问: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帮忙引荐‘男爵’?” 她正在查收自己的信件,只是抬头瞥他一眼,敷衍: “我说了,要等机会。要等的。” “还要等多久?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吧,我不像你,有一副卖出上千万欧元的名画,动动画笔就能养活自己,我还得上班——就算是□□这年头也得打卡了,我老板已经有点不高兴啦(乔鲁诺:?我没)。” 她一脸【你老板不高兴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拆开一封信,扫一眼后就厌烦地揉搓成团扔到脚下——这还得需要米斯达稍后收拾,这就更让他生气了——才慢吞吞地说: “首先,艺术家赚钱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其次,你还不了解吗,我不会白白帮忙,你需要先支付等价的‘酬劳’,才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对啊,所以我才答应你做那什么该死的缪斯嘛,” 米斯达真是快被她不急不慢的样子折磨死了,急切地走过去,软下语调好声好气地哄: “我最亲爱的邻居,我真的很愿意帮助你,我现在比任何人希望你能画出惊世骇俗的巨作,可你总得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找到灵感吧?” 她放下信封,伸手扶额作出浮夸绝望的姿态,无比哀怨道: “你身上的确有我想要的特质,米斯达,但我目前无法挖掘出这份特质。你没有感觉到吗?这么多天来我都在试图营造一种合适的氛围熏陶并未完善你的特质……我尽力了,只可惜不顺利,还是没能找到灵感。” 米斯达一头雾水,他还是听不懂她那些神叨叨的话,一边也开始努力回想这些天她都做了些什么……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而且现在,她还在嘲笑他!嘲笑他……不够艺术! 他也厌烦她高高在上从始至终都瞧不起人的态度! 虽然她好像不是故意的,那份高傲与生俱来,来自于她的出生来自于她的社会地位来自于她的才华来自于她的成就。 他反应过来了: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无礼,因为她完全就有资格如此轻视别人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屋子里安静下来。 第15章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认定对话结束,就低头继续翻看信件,当米斯达彻底失望打算转身离开并封死三楼所有窗户阻止他们以后所有的相遇可能性之际,她突然举起了手中的一枚邀请函,对他搭话了: “出现了,那个‘合适的场合’。” “什么?” 她都不站起来,焦躁地横着甩手,将那枚邀请函飞镖似的甩向他,他急忙伸手去接,同时听到她的解释: “下个月,在佛罗伦萨有一场当代艺术拍卖。” “你确定‘男爵’会去?” “……他必然在邀请名单上,也很可能会去。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他的出现,但我可以做点什么增加他出席的可能性。” “比如?打个电话邀请他?” “不行,那样做有损我的尊严。” 她停一会儿,不情不愿地低声道: “不过我会放出消息,说我要去。” 就这,她好像已经做出了天大的退让与妥协。 米斯达抓狂,他一时间有许多问题想问,例如她怎么就确定‘男爵’会为了她出现?拍卖会怎么就是合适的场合了?她打算怎么引荐?之前闹过的矛盾不会影响这个计划吗?…… 但实际上他问出口的是:“你不是说你不会白白帮忙的吗?” “是啊,这个忙比想象中的要麻烦多了,” 她疲惫不堪地揉着太阳穴,看上去十分后悔,并怨恨起来: “在我创作出那副【惊世骇俗的巨作】之前,你都别想搬离这栋公寓。” “不会的啦不会的啦~我不会赖账逃走的,我还打算一年后买下303那套房呢。” 这事真要是成了,那他的的确确是欠她好大一个人情——想到这里米斯达不禁甜言蜜语起来: “如果事情顺利,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好邻居,给你煮一辈子的饭——”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有点恶心。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男人给女人的那种承诺。 ……那种花言巧语充满爱意的承诺。 呸呸呸!这种承诺对任何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都可以给出,唯独对她就是不行! 再看看她,好像也被恶心到了,绝口没提蹭饭的事,调整表情迅速露出鄙夷之情以便嘲讽: “你该不会真的蠢到相信房东太太那套【买房=恋爱】的说辞了吧,她单纯就是不想和□□扯上关系罢了。就算你真的住够一年,到时候她也会找其他借口让你搬走的。” ——真讨厌,她就非得把话说得如此实际且难听吗? 米斯达瘪嘴: “那房东一年后要是真的赶我走,我也没办法了。” “……我会买下303。” “?……???” “如果房东一年后赶你走,我会买下303,然后租给你——直到我完成【惊世骇俗的巨作】为止。” 第4章 就很公平。 米斯达给她画大饼说要为她做一辈子的饭。 她当下就回应他,更大方地画饼说要把房买下来租给他。 ……这对话枪手都没胆量告诉自己的老板与同僚,因为这听上去真的越来越暧昧了,甚至还挺浪漫。 是吧,成熟性感的□□枪手,和楼上孤僻失意的女艺术家,两个有趣又截然不同的孤独灵魂,光是听上去就浪漫得要死。这设定无论是扔到电影还是小说里,两人高低得滚一次床单。 但米斯达不想滚床单,至少截止到目前还没这个想法。 因为他仍然不怎么了解她,这感觉十分微妙,这么多天以来他观察了那么久,总感觉自己又捕捉到了无数信息,仿佛了解了很多,但他们仍旧陌生。 先别管这么多啦,现在他就期待着一个月之后的佛罗伦萨潘道菲尼拍卖,等没了‘男爵’这桩事的联系,他大概就能弄明白他和女邻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了。 这一个月的等待漫长又平静,米斯达坚持每天做丰盛的晚餐,也开始习惯于接纳女邻居肆意的闯入与恶劣的态度。 漫长又平静—— 直到拍卖会的前一晚,她一如既往在晚餐时间砰地从楼上跳到3楼露台上,却反常地没有爬进窗户。 “你是不是故意的!” 米斯达把她从最近的诊所背回来的路上没忍住怒意, “你就是不想去明天的拍卖会,所以才故意把腿摔断的。要是实在不愿意去,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我!” “说什么蠢话,这是意外,” 她没好气地打断他: “再说腿又没断,只是韧带拉伤……既然答应你了,我会想办法去的。” 第二天凌晨5点,她敲开了303的门。 米斯达打开门,只见她身穿一条皱巴巴的裙子,套一件颜色灰扑扑的风衣外套,拄着一根手杖站在那里,摔伤的右腿打着支架,因为早起的缘故,头发蓬乱眼圈乌黑,憔悴且死气沉沉。 米斯达低头看看自己换上的全套正装,略显局促地问: “啊……穿那么随意就可以吗?我要不要把衣服换回去。” “不用换衣服了,赶紧出门,你开车。” 她因缺觉而烦躁,神情比以往都要苦闷,甩下这个命令后也不要人搀扶,拄着手杖就快步朝楼梯走去。 拍卖会分上午和下午两场,他们只需赶下午4点那场就足够了,从那不勒斯开车前往佛罗伦萨顶多5个小时,米斯达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门,但他也没敢问,上了车,她递给他一张手抄的地址,但不是拍卖行的地址。 第16章 “往这开。”她说。 ☆☆☆☆ 9点不到,他们抵达了位于百花大教堂附近的一家造型工作室,身穿制服的店员把他们迎入店内,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看来是有预约的。 用过早餐后她跟着造型师离开了,全然不顾随行的性感男伴,但米斯达很有自觉,在等候室的沙发上落座,打开电视翻看杂志阅读报纸……甚至补了个觉,醒来时是12点,她还没出现,他只好在店员的引导下独自吃完午餐,然后继续回到沙发上等待。 当时钟走向14点的时候,米斯达等得都没脾气了,正捏着休息室里提供的薄脆小饼干逗弄六只聒噪活泼的替身小人时,她在造型师的搀扶下,拄着拐……拄着手杖出现了。 哦。 ……哦! 【哦!】是最纯粹的惊叹与赞美了。 他看到她,突然明白了这5个小时等待的意义所在(可能要刨去吃午餐的时间)。 那一头浓密海藻般蓬乱的头发被精巧地编织成发辫挽起,刻意落下的凌乱金色发丝搭在肩头那一条装饰意义远超于保暖的华丽皮草,三月初的意大利不算寒冷但也不够暖和,不过像这样的美人,定不会有人忍心让她在寒风中驻足哪怕4秒。皮草下是一条毫无装饰的黑色长裙,刚好遮盖了绑着支架的伤腿,只露出一点小巧削尖的鞋头,她很矮小,但长裙优秀的剪裁衬得她身材比例格外优秀,就好像一条优美动人的线条。精致的妆容掩藏起她所有的憔悴与颓丧,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与面容变得更加闪闪发光,就连总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白也变得干净透亮了。 枪手做不出专业的点评,但那个总是蜗居在楼上的失意落魄艺术家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冷艳高贵的女士。 “你……你……”米斯达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卡壳了。 此时刚好肩头的no.5刚被no.3打了一拳,直接被打飞到了他耳边,哭哭唧唧却又及时地哼唧了一声: “米斯达,她、她真美呀。” 米斯达结结巴巴重复着小替身的话:“你真美呀。” 说完他就后悔了: ——像个傻子。 ——太蠢了一点都不帅了呜呜呜呜呜呜。 她无视了他拙劣的赞美,只是面无表情地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俯视他良久,突然又变得忧伤起来,重重地叹气: “不行,你还是得换衣服。你现在看起来更加配不上我了。” 更加?配不上???????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米斯达:…… 米斯达の内心:[意大利脏话x4444字] 只剩一个小时了,工作室里没有尺码完全合适的衣服,时下流行的正装为了版型挺括肩线剪裁讲究一个利落,这能够衬显一般男士的肩膀更加宽阔可靠。 可惜米斯达并非一般男士,上帝抚摸过他的肩膀,无需衣服多余的设计修缮他的肩宽就已足够优秀,这时如果西服的腰身不能完美贴合显现出他的性感,则会显得他整个人格外臃肿笨拙……这就是他36岁了还坚持穿露腰毛衣的缘故,他太了解自己适合什么样的衣服了。 枪手至少换了4套西服,她仍旧是面容愁苦,唉声叹气地摇头。 “算了,别换衣服了,” 她妥协,回头向造型师求助,继续口出猪话: “配饰呢?领带有没有,换一条能让他看起来稍微贵一点的领带。” 米斯达:……气4了,真的就要被气4啦。 ☆☆☆☆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店员为两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咖啡,一直在工作室里坐到3点整,她才起身,带着米斯达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宾利慕尚。 ……距离拍卖场地的潘道菲尼府才1公里的车程,她竟然还约了豪车接送服务。 真是讲究又龟毛的艺术家! 等到了拍卖会折磨才算刚刚开始。 他们迟到了一会儿,签到登记的手续很顺利,进场后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但拍卖还没正式开始,众人正在一边观览预展的商品同时进行一些简单的社交。 入场后她突然提出想一个人先逛逛,‘男爵’不会来那么早,就算来了也得等拍卖会结束后的正式社交派对再找机会搭话才合适。米斯达没有办法,来都来了就听她安排呗,于是两人各自转身分别。 现场参与拍卖的展品很少一部分是画作,大多都是些雕塑与奇奇怪怪的工艺品,米斯达逛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折返回来打算远远地跟着她。 在场大多数的还是上了点年纪的人,也有少数年轻人,他分不清哪些是买家卖家,但他在人群中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她。 在她走过的地方,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过来,其中一些人认出了她,很快三三两两地簇拥过去和她搭话攀谈,她用会客时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应对,看上去兴致不高也很勉强。 3点半的时候拍卖会终于开始了,他走过去和她一起入座,座位是小桌,一桌4人,就很让人崩溃。 ——今天已经足够折磨了。 ——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了。 他安慰自己,坐到了她身边的座位上,她没看他,专注地看着台上开始进行拍卖的作品,眉头始终紧锁。 隔壁一桌有两个打扮怪异潮流的年轻男人,看着应该是艺术家,两人一直在和身旁其他的客人交头接耳,这时米斯达注意到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17章 其中卷发高个的男人忽然以一种高傲口吻爹味十足地开始评判起刚上台的那副画作: “新艺术派已经过气了,这种画没什么技术含量,太过扁平,只是看着漂亮哗众取宠而已——” “漂亮就足够了,” 她冷冷的开口,声音利落地穿透身旁人嘈杂的交谈,利剑一般犀利: “总比你那堆自以为是不知所云毫无装饰性的难看狗屎要强。”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发言惊呆了所有人,四周顿时窒息地安静下来,就连米斯达也快疯了,回头看向她,想不明白这人突然是在抽什么风?艺术家在这样的场合也会像市井商贩那样掐起来吗?他眼下可不想太招人耳目。 卷发艺术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脸看向她,按压下怒意同样嘴毒地怼回来: “哟,我差点没认出来您是哪位呢。我的作品参与至少还能参与今天的竞拍,您呢?女士,好像很久都没见到过您有什么新的著作了。” 她没被激怒,又扯着嘴角冷笑一下: “我的作品是用来展出与欣赏的,遇到识货的人自然会被买走。不像没人要的破烂,得挤破脑袋找个地方出头,求着人才能有个虚高的定价。” 眼看两人就要掐起来,四周其余客人慌忙上来阻拦并同他们调换座位。 等重新在稍远的另一个空桌坐下后,米斯达满意地看了看只有两人的座位,松了一口气,才小声问她: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干嘛和那家伙吵啊。” 她忿忿地瞪他一眼,抱着胳膊解释: “这有什么,这很寻常。不同流派之间互相拉踩是极其令人不耻的行为,我虽然也不喜欢新艺术流派,但也不会随意批判。” 米斯达明白了,所以她刚才是在出警呗?就真是没想到,这人还挺有正义感的? “没有人真正明白艺术,” 她的目光回到台上,变得空洞而呆滞,嘴里喃喃道: “就好比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别人,任何一个人……人就好像作品,他所展现的和你能看到的都是不同的。” ——呜又开始说那些烧脑的话啦! 米斯达只能扯开话题: “那你呢?你是……就是,那个……什么流派的?抽象派?” “不要随便定义我!” 她不高兴地说,然后顾忌四周稍稍压下了音量: “……表现主义吧,我不描摹实物,我观察它们,然后体现我所感受到的内在的精神与情感。但报纸和杂志认为我更偏印象派,其实没必要分那么清楚……就好比梵高,我很喜欢梵高,他是后印象派,但他早期的许多画作都不是印象派,《呐喊》就很表现主义……所以为什么要去定义呢?任何时候,创作者表达他们想表达的就足够了,非要分门别类的意义在哪里?是为了以后在画册目录搜索时能够更好的分类吗?” 米斯达嘴上:“或许……或许是吧。” 米斯达内心:呜呜呜呜呜脑袋好痛脑袋好痛不要再说啦听不懂嘛! 她看他一眼,眼神里透露出同情,然后了然体贴的闭嘴了。 米斯达莫名有点不爽,梗着脖子强行继续对话: “那、以我为模特的那副画作呢?你又是想表达什么?可恶、根本就是把我丑化了嘛,好歹画上腹肌嘛……” “那幅画,” 她想了想,有些遗憾和惋惜, “那副画其实很不错,我认为我表达的很好,将你身上那种纯粹和扭曲几乎都体现出来了——” “扭曲?!我?哪里扭曲?” 他这样一个性感成熟阳光开朗的南意大利帅哥,和扭曲能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米斯达小声……又或者闭嘴: “这个话题深入起来很麻烦,以后有机会再聊吧,现在我想专注地观察一会儿。” 她时常这样说话漫不经心地把人惹恼,然后显露出一种无意冒犯的诚恳,将别人被激起的怒火生生压下拧紧收拢,再自顾自地结束对话,让一切归于近乎死寂的平静。 米斯达叹气,2个月前他们还只是楼上楼下偶尔蹭饭的邻居关系,现在竟然相邻而坐一同在参加什么该死的拍卖会,甚至还聊起了艺术! 可他们总是聊不到一起去,谈话层次会出现断崖式的跳跃,她那些不知出处的奇妙深沉思考,令人厌烦,但也同样令人眼前一亮地惊诧。 还有那些艺术家身上的高傲与自负,相比刚才那个讨人厌的卷毛,这份特质放在她身上反倒变得有些令人无奈地能够被接受……且可爱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 现在她不再说话了,米斯达也只得无聊地将手搁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环顾四周,最后视线绕了一圈不自觉地再落回她身上。 她的位置沿桌靠前一点,他在左后方向看过去,刚好能瞧见她清晰的侧脸轮廓线。 深邃到优秀的五官透出浑然天成的浓重忧郁色彩,她的确很美,但那是一种颓丧枯萎的美,令人生畏。 ——现在的她……又像谁呢? 他这样想,一时间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 拍卖会一直到6点半才结束,中间短暂休息了两次,6点之后米斯达就困得睡着了,一直到结束才被她叫醒。 刚才那个卷毛艺术家有两副作品参与了竞拍,其中一幅拍出了200万的价格,算是中上水准,清场时那人还刻意路过显摆了一番。 第18章 她没搭理对方,转头告知睡意惺忪的南意枪手: “‘男爵’来了,不过他刚被请去贵宾休息室了,但他至少会在待会儿的派对上露个脸。” ——还好没叫乔鲁诺来,这实在太折磨了! 计划很简单,找机会逮住‘男爵’,由她介绍一番两方的身份,然后另外约个正式单独的场合让教父亲自会面。 竞拍后的社交派对更加正式,参与的大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买手,入场后没过4分钟,她又抛下米斯达扭头去应付他人的攀谈了,再度被单独抛弃的枪手只有孤单地四下乱逛,找寻‘男爵’的身影同时,在为宾客准备的自助餐食旁拿食物投喂嗷嗷待哺的替身小人们。 no.5刚刚又被no.3打了一顿,正揪着他的领带吱吱叫: “米斯达!米斯达!那边有萨拉米!我尝过了,好吃的,她会喜欢的,也拿一点带给她吧!她一定也饿啦!” no.5趁乱又一圈把no.3挥开,和no.7一起挤到米斯达面前补充: “还有饮料!给她带一杯饮料!那里有酒!有香槟呢!” 于是他被子.,.弹们【该喂猪啦该喂猪啦】般催促着,哐哐往盘子里不停地夹取食物,一边猜测着她会不会像坐在他家餐桌前那样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那样的话,周围的人一定会震惊吧,但他不会,嘻嘻,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他每天都能看到她那样吃饭—— ——草! 米斯达惊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回头小声怒斥吱哇乱叫的替身小人们: “你们怎么回事啊!你们干嘛那么关心她?!” no.3泪汪汪地捂着被打肿的小脸蛋,委屈地问: “咦?可是米斯达,我们是你的替身呀,我们关心她,不是……不是因为你也想关心她吗?” “我不是——我没有——我——” ——“……米斯达?” 就在他和自己的替身快要争执起来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且充满困惑的声音。 米斯达一回头,看到了一身黑色开胸正装,端着布丁满脸诧异站在他身后打量他的金发教父。 乔鲁诺:“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鲁诺看到了不远处某位过去知名登过杂志访谈的年轻女艺术家。 乔鲁诺(了然的神情):“哦,约会吗?” 米斯达(大恼):“不是!才不是!是为了‘男爵’!” 乔鲁诺(瞳孔地震+一点点教父的感动):“……你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米斯达(崩溃):“好家伙!乔鲁诺你原来对我一点期望都没有抱吗!我都说啦,我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有机会能见到‘男爵’——” 乔鲁诺(懂了):“所以你们在一起了?” 米斯达:“……” 米斯达:“[意大利脏话x4444字]。” 乔鲁诺恢复正色,把手里还没动一口的亮晶晶布丁不舍地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才伸手过来拍米斯达的肩膀: “我开玩笑的,那么,为了让你能快点摆脱那位古怪恼人的邻居,我们赶紧完成正事吧。” 教父正经起来的说辞却不知怎么让枪手心里一搁楞。 他支吾起来:“倒也……倒也不必说得那么势利吧。我也不是那么急着要摆脱她。” 乔鲁诺叹气了——最近好像很多人都这样叹气——深邃的绿眸看向他: “我不是很明白,米斯达,你一直在竭力撇清你和她的关系。在你的描述中,你并非迷恋她,接近她讨好她只是为了‘男爵’的人脉,也就是说……你们只是纯粹的交易关系。” 是啊。 是那样的。 应该……是那样的。 只是…… 只是? 他想到了她哀怨愤恨的面庞,语气沉重失望地说: ——“所有人,无论是谁,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其实……passione也不是非得找‘男爵’才行吧?” 他突然问。 乔鲁诺:“什么?” “咳……就是说,也有其他办法不是嘛?刚好、‘男爵’今天好像也不在场,不然就……算啦?” 乔鲁诺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米斯达?” “我——” “‘男爵’不就在那里吗?”乔鲁诺说着,指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他猛然回头,只见她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抬头和眼前的人交谈着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攒动的人影,恰好挡住了她面前的身影。 他拨开人群再朝前走了两步,终于看清了。 头发灰白却梳理整齐的年迈老绅士一身优雅的暗色燕尾西服,衰老并没有让他丢失优雅高贵的仪态,他侧着身立在她面前,瘦高却挺拔,俯首目光温和甚至柔弱地看着她,时不时说些什么。她的表情冷淡但也平和,两人看上去只是普通地在对话,并没有什么矛盾。 米斯达还在观察,此时有人已经越过他的身旁,走向了谈话似乎结束并相对无言站立着的一男一女。 “容我冒昧地打扰一下两位,晚上好,” 乔鲁诺适时地加入了本已结束的聊天,微笑着开始既定的社交辞令: “真巧啊,女士,我刚好在这里碰到了米斯达……可以麻烦你,介绍一下眼前这位先生吗?” 她抬头了。 她先是定定地打量乔鲁诺,很快越过教父对上了3楼邻居无措的目光。 第19章 她在人群中,不远不近的距离,无言地注视。 衣着华丽,身姿桀骜,金发,褐眼……美得好像那些画作中的艳女。 眼神透亮,却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令人窒息,令人颤栗。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缓慢地眨眼,收回视线,露出一抹礼貌而……疲惫的笑容。 “当然。” 她这样说道。 第5章 乔鲁诺的突然出现只是个不算意外的意外。 事情之后的发展出乎意料地顺利。 她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介绍完了双方的身份并直白地提出让‘男爵’与passione教父单独正式约见详谈的事宜。 ‘男爵’先是委婉地推辞。 社交鬼才如她说:“卖我一个面子。” ‘男爵’看她一眼就接受了,随后问: “作为交换,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 “为我画一幅画吧,小姐,” 年迈的绅士眼神流露出如水的温情,声音低沉缓慢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 “我想看您描绘出对我的印象。” 她神色僵硬了一秒,恢复客套地用一种【表面笑嘻嘻心里mmp】的表情答应了。 他们再客套了几个来回后,‘男爵’以身体抱恙为由提前退场,她扭头抛下两位hei帮开始在会场里酗酒,喝了个爽后折回来,面无表情地问米斯达: “我要回去了,你呢?你跟哪边走。” 他看着她,没由来地心虚与愧疚。 他想到了不久前隔着人群她远远望过来的眼神。 他想到了她摔断腿那晚他从诊所背她回家时对她带着怒意的指责。 她从不出门,也讨厌社交,这样的拍卖会一定是不愿意来的,可她说到底还是来了,拄着拐瘸着腿也还是来了,精心安排一切,并完成了米斯达的委托。 而她又得到了什么?灵感没能找到,【惊世骇俗的巨作】连个影子都没有不说,还被刚才那个可恨的卷毛艺术家怼脸当众冷嘲热讽了一番,回家了还得为‘男爵’无偿憋出一幅什么该死的画作。 他怎么没想到呢,特里休和楼上邻居的男孩都提起过她苦于近年来没有好产出,失意落魄不被看好,竟还要被拖到这样公开的场合下直戳痛处。 ……今天是折磨的。 对他是,对她更是,翻倍了的是。 “米斯达?” 她没等到回答,一双褐色的眼睛在会场的光线里晦暗不明地倒映出他思考的神情。 “我当然是跟你走呀,我得送你回去嘛。” 他收回思绪,连忙尽全力柔和语调好声好气地回话,一边弥补良心不安似的拼命给予关心: “你饿了吗?刚才一直都在谈话,也没吃东西……还是说等回去了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她皱眉,烦躁地越过所有话题: “走吧,回去。” ☆☆☆☆ 她也没有发火,也没有争吵,但似乎是憋着一股怨气板着脸沉默着离开了潘道菲尼府邸,她没有坐上那辆还等候着负责接送的豪车,挥手驱赶司机回去,说想自己走一段路。 天刚下过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在夜色中湿润得想被泪水浸润了一般,她穿着长裙,踏着细高跟,还拖着一条伤腿,目中无人却走得飞快,手杖每一次都精准响亮用力地随着左脚的步伐一起敲击在地面上。 米斯达鼓足勇气追赶上她的步伐,和她并排后回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表情,担忧地好心提出可以背她回停车的地方——至少还得走1公里呢。 “不必了,” 她认真地摇头拒绝,可能已经平复了心情,不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 “我说了,我想走一段路,会场里面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他们并排无言地走了一会儿,路过街边一家小商铺,她没打招呼地兀自停下脚步,转身进入店内,向老板搭话要买香烟。 老板指指空荡荡的货柜:“没有其他牌子了,只有经典白寿百年了,女士。” “那不要了,我不喜欢……” 她自言自语般说完,然后回头询问同行的男士是否需要什么。 枪手其实并没有艺术家那么重的烟瘾,但他也觉得刚才的拍卖会与此刻的氛围令人窒息,本想一起陪一根的,在听到她的嫌弃后只好尴尬作罢,他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可眼下却莫名心虚不敢回拒她任何一个提议……只好要了两根棒棒糖。 且像个小白脸一样看着她付了钱。 回到湿漉漉的街道,他拆开糖纸,将其中一根递给她:“吃嘛?” 她皱眉了,浓到溢出的嫌弃,扭头抛下他又快步哒哒拄着手杖兀自往前走去。 他只好尴尬地把两个糖果都塞进嘴里,再去追赶她。 他们再次并排无言走了一段路,这期间米斯达保持着从她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观察她的表情,她始终紧锁着眉头,再过一会儿他注意到她的嘴唇在小幅度地蠕动,再过一会儿他听到她在念咒般喃喃自语,可声音太低了,他什么也没听清。她的身体也在颤抖,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冷。 没有办法,他硬着头皮打破沉默: “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他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说‘是’,那他就顺势解释一番刚才乔鲁诺的出现只是巧合,最糟糕不过也就是忍气吞声让她出气骂一通。 第20章 ☆☆☆☆ 但她永远都会打乱他的计划。 “我讨厌这样的场合,” 她回答了,不止一个‘是’字,憋坏了一样爆发出来,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 “这种社交的意义在哪里?人为什么总喜欢以个人的价值去随意评判和定义一切?艺术不应该是买卖,艺术是实现自我价值的表达,作品不需要那些过度的、自以为是的解读——因为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理解创作者当下的感受——只需要欣赏就够了……” 她停一下,音调陡然低下去,神色流露出痛苦与挣扎: “但如果不被给予一个定价,又要如何体现被欣赏价值呢?我厌恶定义,可我也需要被定义……这也是规律吗?我恨规律,我的创作原先只是为了表达自我,现在却被那该死的规律影响且禁锢了。” 米斯达被她突如其来的发言着实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坏消息,她的确生气了。 ——好消息,不是对他生气。 他猜测她只是被拍卖会上的那些虚假的社交惹恼了?不然就是那个卷毛艺术家的嘲讽戳中了她瓶颈期的痛处? 她是人们口中描述的那个敏感脆弱神经兮兮的疯狂创作家。 ……只不过那份疯狂远超他的预料。 还能怎么办……哄呗。 于是米斯达哄了: “你、你别想太多啦,只管表达你想表达的就好了嘛。” “说得容易,你知道人们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吗?成名不过是侥幸,两年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才不会,你还年轻呢,别太着急了,慢慢找灵感——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找!时间有的是嘛——” 这话不知又踩了她哪个雷点,好家伙,这下她的情绪更激动了,语速飞快但咬字清晰地开始抓狂: “时间?呵,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人要成长到何时才会是生命中最巅峰和辉煌的时刻?答案是不会……永远不会!因为人们从来不会满足,他们总是愚蠢又美好地相信着未来还拥有更多的可能,于是相信着等待着,知道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老去,早已错过了人生的黄金期……那么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人从出生的那一刻算起就在不断地失去并迈向衰老与死亡。无法改变的‘过去’在不断增加,而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未来’也在随之减少,这意味着你无法改变的、后悔的事只会越来越多,而那些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机遇却越来越少——” 米斯达吓了一跳,嘴里的两颗滚圆的糖果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噔的声响,让他险些没被呛到: 怎么有人能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复杂又丧气的想法?他现在必须阻止她那些奔腾野马般狂野的思绪接着往更糟糕的方向再深入下去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的双眼在昏暗的街道中显得格外明亮且亢奋,可神色却因痛苦而扭曲,突然间手杖杵到了石板路的缝隙卡了一下,她险些摔倒,米斯达伸手要去搀扶之际她又及时自己稳住了身子,烦躁地推开他,用力抽出手杖重重敲击地面,重新迈步更快地朝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她的声音更响了,颤抖而激动,在寂静幽长的道路上犹如魔鬼吟唱般回荡: “在这个物质的宇宙中,根本不存在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价值。你所有自认为是不期而遇的幸运,实际都只是主观上浪漫又肤浅的假设,是生活谋划毁掉一切之前临刑的安抚性馈赠……所有人所有事都在遵循着一种可恨的、无情的、毁灭性的、该死的既定规律!没有人能逃脱,这令人厌烦!所以我恨这世上的一切——” ……这就是她的【痛苦】吗? 是创作者敏感脆弱细腻的消极感受,是被瓶颈期牢牢压制的苦闷,是在灵感枯竭尽头的哀怮,是与世隔绝的孤独,还是无人欣赏的凄凉? 他回想起在4楼窗边看到的那个身影,她像幽灵,又比幽灵沉重太多了,拖曳着某种看不到的压抑,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那种压抑仍然隐隐存在于四周,只是被暂时收拢了,直到这一刻她又将它们全部释放,扑面而来的压迫犹如一记重拳,打得他头昏脑涨。 盖多.米斯达从出生以来就是个处世积极乐观神经大条的人。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积蓄起巨量的负面情绪并与之长久共存。但他如今感受到了那份铺天盖地的重压,这是他从未面对过的陌生情绪,令他一时间无比地敬畏与恐惧,甚至想要立刻掉头……逃回刚才的商铺不顾一切地买下仅有的香烟并塞进她嘴里给她点上一根逼迫她冷静下来好驱散走这令他窒息的体验感。 她耗尽了力气,失去了前一分钟的精神,颓丧地音调都低沉下去: “……我无法改变也无法逃离这一切,因为人生就是庸俗的,每个人都如此,真正伟大高尚的灵魂是极少数,少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大部分人……例如我和你,” 她回头看他一眼,又虚弱地把头低回去,丧气到米斯达恨不得能给她一拳的地步: “只是在平凡渺小不过的蝼蚁,最终在时间的场合里被可悲地忽略不计……” 他看着她,想要试着发火,他想说不过就是参加了个破社交活动、派对上虚伪的家伙多了点,她就这样被打倒了吗?她平时趾高气扬嘲讽人的气势又到哪里去了?现在这副考试考砸了小孩自哀自怨的模样算怎么回事? 第21章 ……只不过这样的冲动很快消失了。 因为这一次他听明白了她的的话,并且认同她没有说错: ——那些看似遥远沉重的无病呻吟,是乐观派努力回避的残酷现实。 18岁时的盖多.米斯达相信加入passione是正确的选择,他对未来充满期望,毕竟未来拥有无限可能,他会避开4带来的不幸诅咒,和布加拉提他们一同携手并进升官发财娶个热辣的美女老婆。 他们都会永远快乐,精神富足,且长命百岁。 ……然后他开始失去。 不断地失去,有重要的人从他的生命中退场,可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他仍然充满希望,努力生活,并协助教父管理passione,每一年他都认为自己成长了,也变得更强了,直到有一天注意到自己眼角细密的纹路,体能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腹肌也不那么容易维持住了,膝盖偶尔也会无故疼痛,受伤的次数在增加,他也不再肆意熬夜,并开始小心翼翼地注意饮食均衡…… 突然间回过神来,一切已经过去了18年。 他36岁了。他在老去。他是替身使者,是hei.,.帮枪手,但也是个再渺小平凡不过的生命。 不能改变的事实认知让他深感无力。 如果不去细想的话,日子倒也能浑浑噩噩磕磕绊绊地过下去,但认真回顾,这18年来真的一切顺利吗?他的人生真的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保持最纯粹的快乐吗? 当然不能! 生活就像伏击在角落的敌人,时不时在他放松惬意之际奉上一记直拳教他做人,恐怕真的存在着某种‘规律’,上天永远不会容许一个人一直快乐,它总要夺走一点什么,用悲伤来中和。 ——真糟糕,太糟糕了。 过去他从不敢去想的事,眼下被她胁迫着不得不去面对,转过头来这才惊觉人生真的是苦的,因为快乐的效力太过微弱,远远无法盖过痛苦。 感受上的苦涩冲撞了味蕾里糖果的甜蜜,让突然间学会思考的枪手大脑一阵阵发麻。 米斯达本想再宽慰她两句,但骤然间思考带来的折磨让他也丧失了乐观,她没有对他发火,也就驱散了他先前自以为是的愧疚,于是他语气不自觉地烦躁起来: ——“你不想来的话,打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我的请求。” ☆☆☆☆ 真奇怪呀。 好言好语的安慰不起作用,反倒是抱怨成功阻止了她继续发疯。 1公里很快就走到头了,他们回到车上,她再没说过一句话。等米斯达把车开回了那不勒斯,开回了他们居住的那栋公寓楼下后,她下了车,连句道别也没有,更没有等同行的3楼的邻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拍卖会之后的日子恢复了最初的平淡——4楼的住户又销声匿迹了。 米斯达感到一种无处诉说的苦闷,他细想一番认为自己没有哪里做错了,他们好像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彼此争吵,但关系就是变得尴尬僵持了。 他不是没上楼敲门试图询问该如何还清拍卖会的人情,但无人响应,402门口那块标注着访问时间的告示牌也被取下来了,无声显现着屋里的人不愿见客的态度。 他又开始一个人用餐,偶尔也会不小心多做了两人份的食物,多余的那份最后也都被塞在冰箱角落里直到变质,无人问津。 一直到4月6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五。 这一天像往年一样,米斯达早退回到家只为准备一场盛大的晚餐,在快5点时才接到了乔鲁诺的电话,说他和福葛不能来了。 教父表示很抱歉,今年是他上任的第18年。 18,极具象征意义的数字,所以今晚乔鲁诺得代表passione出席一场重大的宴会,接受来自其他家族的敬意与祝福。 米斯达听完,当即惨叫: “求你了,乔鲁诺,必须是今天吗?我已经在做最后一道菜啦,餐后甜点还准备了你喜欢的布丁……拜托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一个人独自度过!” 布丁诱惑难得失效,无情教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回来: “很抱歉,作为主角我不能缺席这场宴会,福葛会和我一同去,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来。” 米斯达不想一个人度过今晚,但他也实在没心情应酬,只好沮丧地挂断电话,看着一桌子的美食无措。 【叮咚——】 好巧不巧,这时候响起了门铃声。 ——会是谁呢? 米斯达转身走向玄关,一边打定主意: 无论是谁,都必须留下陪伴他一起用餐! 门开了,门外的粉发美人眨着绿眼睛,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嗨米斯达!surprise!我来拜访你的新家啦!” ☆☆☆☆ 是特里休。 很好,这当然很好。 和女明星一起共敬晚餐总好过被楼上怼天怼地的艺术家挑剔厨艺。 ……他才没有失望呢呜。 他让突然拜访的尊贵客人进屋,然后提问: “你空手来的吗?” 对方一脸【不然呢】的理所当然,径直躺倒在沙发上,看起来累坏了: “我刚拜访完4楼,顺路过来看看。” “她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不过她没灵感的时候一向如此。” “你总找她干嘛?” “不干嘛,聊天而已。” 第22章 特里休脸上的笑容消散一点,看上去有些深沉地喃喃自语: “为了【平静】。” 米斯达想到了从拍卖会离开的那一晚,特里休能从和她的对话中获得【平静】?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不能?他从她那里感受到的只有压迫感极强的负面情绪影响。 他没有继续和4楼相关的话题,转向招呼女明星一起用餐。 “呀,这么多菜!”特里休惊喜地在餐桌边落座了。 “乔鲁诺和福葛临时有事鸽我了,明明说好的……” “别在意,米斯达,只是今天,只是这一天而已。” “是啊,” 他接受对方好意的安慰,却没有真正释怀: “每年这一天无论多忙我们都会待在一起,就好像在沼泽里为了避免下沉而紧抓着彼此那样竭尽全力地共同挨过这一天。只有今天而已,那又怎样,今天总会过去的,就像这18年,不都也过去了吗……” ——真的都过去了吗? 他感到困惑。 18年前的变故是巨大的,它带来的伤痛绵延不绝,藏在粉饰太平的日常之下,犹如缝合了的伤口上长出了新的一层表皮,可是如此之深的伤痕真的愈合了吗?完全愈合了吗?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福葛和乔鲁诺或许更加睿智理性,又或许更加善于掩藏情绪的流露。而米斯达作为群体里唯一村存在的乐天派,他更加不允许自己把气氛往悲春伤秋的方向发展,所以没有人会蠢到提起他们共同的失去。 ……可是不能说出口的痛苦才更折磨人。 ☆☆☆☆ 米斯达把这顿晚餐毁了。 特里休最后根本没吃几口饭菜,全在拼命安慰他,等最后两人都没了胃口,她也累了,于是起身就说要走。 米斯达:这就走了吗不然你别走了今晚住这里呗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你陪陪我嘛呜呜呜呜呜…… 特里休:婉拒,婉拒了哈。姐最近拍了部电影,姐现在可不能传出绯闻。 米斯达:和我传绯闻你都不愿意嘛qaq 特里休:不愿意哦:)和乔鲁诺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米斯达哭得更大声了。 女明星最终还是离开了,独留他自己在空荡荡的屋内忍受孤独与过去带来的窒息压抑。 他看着那一桌彻底冷掉的饭菜,他应该站起来收拾残局,可他不想这么做。 他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起身,推开了门,上楼,来到402前,伸手按下了门铃。 一下,两下,三下…… 他等了一会儿。 鼓足勇气按了第4下。 门内没有动静,他应该礼貌地放弃打扰对方,识趣地折返。 可他没有,继续执着地按着门铃。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402的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 ☆☆☆☆ 门只打开了一道窄缝,从屋内透出了灯光照亮了没有应急灯的昏暗走廊。 米斯达看过去,她只有半张脸出现在那道窄缝后,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瞪他,无声地抱怨来者的冒犯。 一个月没见,她似乎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门开大了点,问: “你有事吗?” 米斯达打量她: 真是气人,先前他每天辛苦做饭给她养出来的那点肉竟然又都消减下去了,她就仿佛一株娇贵的植物,需要人精心照料才能有一点生机,放任不管就会迅速衰败枯萎。 “你怎么又是这幅鬼样子!” 他略带恼意地开口,然后觉得语气有些熟稔得过于唐突,这时目光向下落到她的脚上,才发现那条伤腿的支架拆了,连忙转移话题: “腿伤已经好了吗?” “好了,” 她简短迅速地回答,又问一遍: “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那个……” 被那双目光锐利的双眼盯着,枪手突然局促起来,支吾片刻后胡言乱语起来: “你饿了吗?你好久没来吃饭啦,我今晚不小心多做了点菜,所以、那个……来吃吗?” 她带着【有被冒犯到】【我们很熟吗】【莫名其妙】的无语神情,再次简洁利落地说: “不了,我没胃口。” “没胃口?不吃怎么行呢?吃点呗,我还做了新鲜的章鱼沙拉呢——” 她翻了个白眼,还没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要关门。 ——真的很没礼貌! 但米斯达顾不上那么多,他赶紧伸手扒住快要合上的门板,不自觉地恳求: “拜托了,下来吃点呗……我不想、呜……我今天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嘛!你就下楼陪我一会儿嘛q口q)就一会儿、一小会儿q口q)!” “………………………………” 她猛地瞪大眼睛,甚至忘了继续关门,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他,一直盯到米斯达隐约有了期望,才回过神来惊恐迅捷地狠狠摔上了门。 没有了灯光来源的走廊里恢复了漆黑。 枪手的心彻底凉了,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再没有人可以陪伴他挨过这一天了。 他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到楼下,打算收拾这顿凄惨无比的晚餐。 但是五分钟后……也可能只有4分钟,门铃再一次响了起来。 第23章 ——这一次又会是谁呢? 米斯达不抱希望地想: 会是乔鲁诺和福葛赶回来陪他了吗?还是特里休忘拿了什么东西? 吱呀—— 他无精打采地打开了门,却怎么也没想到,门外竟然站着一个白色幽灵般的身影。 她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感受到开门的动静而抬起头来,咖啡色的虹膜被来自屋内的温暖光线照亮,毫无波澜地倒映出了米斯达震惊的脸庞。 “给你的,”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伸手将抱在怀里的一瓶酒塞给了他,开口仍旧简单明了地直白: “喝,喝完就舒服了。 第6章 夜聊 ★★★★ ——是楼下的邻居又在厨房做饭了。 食物的香气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楼下的邻居】。 其实楼下最早住着的是个艺术系的女大学生,厨艺不精动静倒是不小。 她头一次跳进3楼露台时还把人吓得不轻,但出于敬畏,对方默许了她时不时地加入一起用餐。 女大学生内向腼腆,从不主动和她搭话,有一天她端上了一锅蘑菇浓汤,毫无征兆地就在她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我……我失恋啦。” 她:“?……???”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有默默上楼拿来了一瓶酒。女学生喝完那瓶酒,第二天就搬走了。 再后来303住进了一个沉默寡言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酗酒,几乎从不做饭。 一个闷热的夏夜,楼下久违地传来了食物的味道,勾得她没忍住再次跳下了楼,男人却不是个好惹的主,暴怒地将她赶出了家门。 她吓坏了,可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又取来一瓶酒下楼敲门试图换取食物。 那一桌墨西哥菜辣得她胃里灼烧,呛得她直冒泪水。 男人的泪水抢先一步落下: “ancho chili powder,我的女儿只用这种辣椒粉做菜,如果不是那场车祸……” 她:“……” 不出一个月酒鬼邻居也搬走了,303空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迎来了那位南意大利大厨。 身姿高大挺拔,总是戴着一顶花纹独特的绒线帽,穿着短毛衣配斑马皮裤,贴身的布料下不难看出他拥有的漂亮躯体完美的肌肉轮廓。应该是个性格开朗又好脾气的那不勒斯本地人,因为她经常在早上9:59看到他走出公寓大楼,和一路上遇到的所有街坊邻里微笑着爽朗地打招呼—— 脑海里几乎在第一时间浮现出了那个人清楚的面容。 她见过太多人,却总是很难去区分或记住他们,可有关于【米斯达】的一切从其他灰白模糊的人影中跳脱出来,全部是具体且鲜明的。 mista——不确定是姓氏还是名字——意大利语里‘混合物’的意思。 多么奇怪,名字的主人明明是个纯粹的家伙。 他很快乐,总是很快乐,笑容仿佛被永恒地镌刻在了那张脸庞上,一个成熟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少能像这样简单地快乐,这是十分罕见的某种特质。 但后来她邀请他做模特,观察到他在透过她找寻什么人的影子,那是一种怀念,扭曲了表面虚有的对外快乐假象,破坏了她原本期望的那份纯粹特质。 不仅如此,他还提到了‘男爵’。 人们总想从她这里获取点什么,米斯达也没能例外。 他在她眼中的‘特别’于是消散不计,变得平平无奇而令人失望。 ——倒也没有完全失望。 从卧室的窗户探出身子,向楼下屋里看去,刚好能看到灶台上翻炒着的菜肴……以及一双漂亮的、神奇的正在烹饪的手。 手的主人在哼歌,又或者自言自语: “加迷迭香吗,no.5?什么?你不喜欢?好吧……加芝士粉总行吧?” 男人低沉慵懒的嗓音夹杂在热锅翻炒响亮的动静里,却并不让她觉得吵闹厌烦。 在她的记忆里,食物永远被摆放在精美的餐盘里,安静地端到桌面上,用餐需要讲究礼仪,整个过程都是冰冷且寂静充满距离感的,她从未亲眼观赏过烹饪的过程。 充满烟火气息热闹拥挤的厨房与餐桌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总是很遥远,也令人向往。 “希望这一次的303……能住的久一点。” 她对自己说。 ☆☆☆☆ 菜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罕见地只吃一点就没胃口地停下,反倒是和米斯达一起把她带来的那瓶酒喝完了。 “酒,还有吗?” 没喝够的南意枪手摇晃着空瓶向艺术家询问。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上楼又拿下来一瓶,很快又被喝完。 “还有吗?” 米斯达问,眼看她沉默着站起来又要上楼,没忍住阻止: “算了,我跟你一起上楼喝好了,免得你一次次跑……再跑一次就是第4次啦。” 她对于他的自说自话似乎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住了,默许地带着他回到了4楼,直接敞开了酒柜,壕无人性地让他自己拿。 4楼没有沙发,他只好拖来两个椅子,和她面对面坐下。 他们又开了一瓶酒,她给他找了个雕刻着繁华漂亮花纹的复古铝杯,倒上满满一杯酒塞到他手里,自己则坐下直接对瓶吹。 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屋子里于是恢复了有些尴尬的安静。 第24章 她看上去比以往更消沉,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哪怕他主动搭话,她也只有点头或摇头,现在更是没有聊天的意愿,瞧都不瞧他一眼,低头发着呆。 这份消沉也让她今晚显得格外温柔,连带着对他的态度都有了一丝无奈般的……纵容。 米斯达说就这么喝酒实在太安静啦,放点音乐怎么样? 她点点头,起身搬来了一台笨重老旧的唱片机,终于开口问: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她随手按下了播放键,一首前奏舒缓却忧郁的管弦乐歌剧曲子就此响起。 女歌手才开嗓子唱了第一句‘addio’,米斯达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哗哗掉了下来,吓得她连忙关掉唱片机,不知所措地看过来,她现在的模样终于变得有那么点乖巧可爱了: “就这么难听吗?这可是《茶花女》里的经典曲目。” 枪手抱歉地摇头,却仍旧止不住眼泪,不算解释地说: “阿帕基——我的一个朋友,也总爱听这一类的音乐。” “那你的朋友蛮有品味的。” “但他死了,已经死了。” 她不再说话,站在唱片机边迷茫地看他,仿佛在等什么指令。 米斯达想好吧,都开头了,那还能怎么办,就继续说呗?特里休能从她这里获得【平静】,那他也可以。 于是他继续了,借着酒意不管不顾一股脑地自顾自地说下去: “18年前,他是最先死的,我没能救下他,只是离开了一眨眼功夫,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行了,被偷袭了你懂吗?……然后是纳兰迦,在斗兽场——你去过斗兽场吗?随便吧——同样很快,就像人生,就像这18年……最后是布加拉提,等我们回过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什么也无法挽回,他们就这样一个个离去了。” “……”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了,他喝了不少酒,脑袋一片混乱,舌头也在打结,整个故事被他说得颠三倒四的,她甚至不知道替身是什么,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很快反应过来,她肯定早就听过无数遍了——从特里休那里。 等他再看过去时,她已重新拿起酒瓶走到了他面前,一双暖咖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乖巧安静地注视着他,在他把酒喝干之后默默地重新替他倒满杯子。 “你这人真是……” 看着她不动神色的样子,他又有点没脾气了, “你都不安慰我两句吗?这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是不是?” 她没有任何回答,答案却不言而喻。 这一瞬间米斯达突然找到了【平静】的由来: 她见过那么多人,倾听过各式各样的痛苦,此时看着他的目光冷冽而平和,用一种超乎感性的目光在审视他——像神灵观察凡人,又像艺术家观察作品。 他需要的恰好就是这份冷酷。 那些过去所有无法诉诸于身边人的悲伤可以安心尽数倾倒给她,她在聆听,并将它们化作艺术……又或者其他什么可以被平和接纳的存在全部收拢归纳。 快乐的人也同样需要发泄痛苦,她是他多年以来无法找寻到的出口,终于携同那些伤痛一起拥抱并解救了他。 此时她刚好将酒瓶里最后一点酒都倒入了他的杯中,正俯身在他椅子旁,抬头看向他。 目光如同温柔之箭,直直投入他的眼中。 “……说点什么啊,” 米斯达开口,惊觉自己喝了酒的声线竟能如此沙哑磁性: “求你了,说点什么。” 咖啡色清澈的眼眸仍旧波澜不惊,她的声音同样如此: “我并不打算安慰你,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安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我和你都没有办法做任何事,你只能学会接受它。” “可我接受不了,我努力过了,18年来的每一天……可还是接受不了。” “……” “你又是怎么做到的?你的那些……那些痛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理直气壮地反问她: “你明明也没办法接受它们啊!所以你才会总是说那些无病呻吟的丧气话——” “你觉得那是无病呻吟?但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意义。” “?” “我自认为足够智慧,然而就算我能发现那些【规律】,最终也未能幸免于难地落入俗套。宇宙必然存在一种恒定的能量在与人们对抗——你可以称它为【命运】——它意图通过无法避免的苦难与灾厄,来摧毁人们的希望与勇气,可我不会被打败,我会持续地、不懈地和【命运】对抗……那就是活着,直到实现我存在的意义为止。” ——又开始了。 米斯达脑壳阵阵发麻。 ——她又开始说那些绕圈子烧脑的话啦! 可是这一刻她坚定的目光,温柔的语气,以及那双阴影中逐渐有些微微发蓝的虹膜……正让她和记忆里最终缺失的那抹身影重合。 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全了,他在她身上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他们。 乔鲁诺说的没错,他在怀念他们,发疯地怀念。 他开始感到一阵对眼前人的愧疚,他误解她了,她的确孤僻又古怪,但她对待他已足够好。 她安排他见到了‘男爵’,她陪伴他度过了难熬的4月6日,她耐心倾听他的诉苦,还认真给出了见解(虽然没什么卵用),她甚至……甚至还给他喝了那么多又贵又难喝的酒呜呜呜,还给他放音乐! 第25章 天啊,这一晚的她怎么会如此反常地温柔?几乎对他是到了一种有求必应的地步了! ……而他竟然还在她身上找寻别人的影子! 米斯达想: ——我可真他妈该死啊。 他嘴上赶紧跟随内心补充: “我很抱歉。” “?” “我、我今晚肯定打扰你了,”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越界太多,顿时慌乱无措: “真的很抱歉,那实在是因为今天、今天很特殊,而且你太像他们了,你身上有他们所有人的影子。我只是……只是太想念他们了呜。” “没关系,米斯达,” 她说, “人总有相似的地方,人也总会习惯于在他人身上寻找共同点。这也只是一种【规律】而已。你无需在意。” 出乎人意料,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沉默,竟还笑了一下。 这一笑就让她更加温柔……也更像布加拉提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迫切地在这一秒期望她能迅速变回以往无情冷酷又嘴贱的可恨模样。 米斯达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酒瓶咣当一声砸在木地板上。 他们的视线交错,同样震惊且错愕。 灯光终于照亮了她的面庞,他看清了她,将那些他追寻着的身影层层剥离,最终只剩下她,退却所有借口般的渴望,当她不再是任何人时,他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米斯达绝望地发现: 他仍然想要靠近她。 更糟糕的…… ……他甚至还想亲吻她。 ☆☆☆☆ 于是亲吻了。 一秒不到的功夫,回过神来时他们的嘴唇已经莫名其妙地贴合在了一起。 ——就很合理啊。 米斯达理直气壮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得亲吻她才能确定我没有把她当做其他人! ——毕竟……毕竟我不会想要亲吻布加拉提! 原谅喝多了枪手,大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找更合适的借口,就连手脚也不听使唤,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还在继续,直到他们跌跌撞撞地一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板上。 “起来,” 她皱眉恢复了平时不耐烦的神情,在米斯达失望起来的前一秒话锋一转: “地板太脏了,要继续的话……去卧室。” 【继续】? ……多么美妙的一个词。 之后的一切都因为酒精的关系变得恍惚起来。 他们还在继续亲吻,像落水之人在沉溺深陷前最后挣扎着抓住浮木般亲吻彼此,并在炙热急促的呼吸间踉跄着沿着那道狭隘的走廊往尽头那间米斯达从未踏入过的卧室前进。 离开亮着灯的工作室,越往卧室的路越是昏暗,他扶着她,一边在漆黑中继续寻找她颤抖的嘴唇一边伸手去摸灯的开关,按下开关,卧室仍旧是一片黑暗。 “灯坏了,” 她呼吸短促,没太多语气道。 “没关系……不重要。” 他们一起倒在那张小床上,床真的太小了,和米斯达当初猜想的一样,他躺上去,若要伸展全身,脚踝会挂在床沿外——但那时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真的会上这张床!也根本没想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但是……管那么多呢!如果最后真的要怪,那就不负责任地都推到酒精头上去好啦。 他急切地摘下帽子扔到了地板上,然后最后一遍亲吻她的嘴唇。 夜里本该微凉的空气在这时变得滚烫而沉重,压迫得床上两人都喘不过气来。 “灯……或许等我明天起床了,可以修好它。” 米斯达努力地想要掩饰什么般地强装镇定试图聊点别的,可惜过不了一秒,他又急切地扯回了话题: “你还在等什么?我帽子都脱啦,还不快点抓紧我的头发呀!!!!” ☆☆☆☆ 到底还是发生了。 恶俗爱情故事里的hei.帮枪手到底还是和他的艺术家女邻居滚了床单。 ——让双脚悬空在床沿外的米斯达绝望地想。 脑海里霎时浮现了特里休和乔鲁诺【你们什么关系】【你迷恋上她了吗】的质问模样,让他一时惶恐地想不出正确的答案来。 他通常不会在上床这个步骤前铺垫那么久,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 和美女看对眼了,那就睡;没看对眼,那就找下一个。 睡完第二天要么分别,要么就持续一段关系再分别。也有过甜蜜的热恋期,但往往都是无疾而终。 可这一次又算什么呢—— 啪嗒—— 她伸手打开了床头那展昏黄的台灯,也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 床真的太小了,只能堪堪睡下一人,所以现在她正伏在他胸膛上,两人仿佛是从热水里刚被捞出来似的贴在一块儿,看上去亲密实际却又恢复了疏离。 “……其实你没必要修什么灯。” 她抬头,咖啡色的眼眸死气沉沉,语气淡然地扯开了话题,仿佛刚才缠绵中死揪着他头发不放的疯子是其他人似的。 米斯达心情复杂,实际发生的所有细节都太过超出预料地美妙了,他们的一切都很合拍,只不过开灯的瞬间就把一切都推翻打散归为原位了。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她已经起身跳下床不再看他,兀自咕哝着‘好想洗澡’,转身走出了卧室,实际她并没有去洗澡,很快又带着一瓶新开的酒与那个铝制杯子回到了床边,并制止了米斯达试图起身从可怜窄小的床上为她挪出点空间的举动,自己灵活地钻到了床头的位置,蜷缩在枪手头顶的枕头位置,以一种近乎将他的脑袋护在腹部要害处保护的姿势躺好了,还给他倒上了一杯酒。 第26章 他侧过头去,她的脚踝从裙摆下露出,刚好搁在他的左肩上,踝骨下的阴影是一抹奇妙的紫灰色——这颜色用来画画应该挺好看的——他胡乱想。 这一场毫无预谋的交缠带走了部分痛苦给予的压迫,让枪手的脑袋短暂进入了格外清醒的贤者时间,酒都好像醒了大半,她看上去也同样清醒而慵懒,让他枕着自己柔软平坦的腹部把十八年前的往事再次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你明白吗?我只是放不下一点,” 米斯达说,其实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听懂了,他只是想说出来: “如果我一开始能够阻止【滚石】,或许布加拉提就不会……人们总说我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我想他们是对的,我太粗心了,错过了很多细节,如果多注意一些……如果我早点发现布加拉提不对劲……” “没有【如果】。” 她果断地出声打断,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吻长叹: “我都说了,人生中的苦难是必然存在的,无法避免与改变的。” 他有些生气: “你难道是想说布加拉提注定要死在那场战斗里吗?那么与【命运】的抗争呢?抗争成功的结果不应该是救下布加拉提吗?你的观点很矛盾,你既相信【命运】无法改变,却还在与之抗衡?” 她从枕头上坐起来一点,像是想喝酒,但姿势实在不便只好作罢,翻手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个蓝色的烟斗开始吞云吐雾,声线再次变得低沉而颓丧: “我的【选择】就是抗争。” “什么?” “我没有【选择】的事并不会发生,‘不存在’就是‘错误’的。所以我的选择必然是‘正确’的。人永远都在‘正确’的道路上,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也是‘正确’的,你要相信这一点,哪怕注定会发生的不幸也是‘正确’的,是必然存在的。” 她停一下,低头注意到米斯达困惑烦躁的表情后,又贴心地补充解释: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米斯达,你只是……【选择】了一条唯一客观存在的道路。只有正确的事才会留存发生。” 他眨眼,望着光晕下似蓝又似褐的深邃眼眸,逐渐倒映出了他满脸的泪水。 “……所以‘布加拉提不会死’的那条道路,是不存在的,是错误的吗?” 她震惊地盯着他的泪水看了一会儿,忽然又认输般泄气了: “并非所有问题都必须有一个准确的答案……罢了,我说的也不一定都对,忘了刚才那些话吧” 这一次的妥协来得太快太生硬,就连米斯达都明显感觉到了艺术家的怜悯与退让,但他不再觉得低人一等了,反倒是有点感动,于是擦擦眼泪发自内心地感激对方: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小脑瓜里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歪理,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你能再说点什么吗?我还挺喜欢听你那些一本正经又深沉的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那是我的思考!你也应该学会思考,米斯达,如果你多用用脑子——” “就会像你一样老气横秋,是吗?” 她收声翻了个白眼,好像生气了。 唯恐会被赶下床,米斯达再好声好气地哄: “你再说点什么嘛,算我求你啦,我还不困呢,随便说什么都行。” 她再生了一会儿闷气,才缓和表情,低声开口念叨起来。 只可惜米斯达一个字也没听懂。 米斯达:“你说的是西班牙语吗?……你该不会在骂我吧?” “我如果要骂你为什么不用意大利语?” 她更气了,又翻一个白眼: “那是祷告词,哀悼亡者的祷告词。” “你意大利语说的真好。” 无视她的怒意,他伸手去拨弄她的金发,这时候6个替身小人也都冒了出来,一个个在她厚实蓬松柔软的发丛间钻弄玩耍起来,气氛又变得轻松欢脱下来,米斯达于是问: “你15岁之前都在西班牙吗?你是天主教吗?” “我的家族世代都是虔诚的教徒,我曾经也是,只不过……后来不信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当生活开始变糟的时候上帝什么也帮不到我。” 米斯达突然来了精神,从枕头上翻身起来,好奇地接连八卦追问: “还从没听你提起以前的事呢,过去在西班牙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意大利的?” “……” “说嘛说嘛qaq你不是说过人们可以通过痛苦互相治愈的嘛?我都把我最伤心的事全部告诉你了耶,现在轮到你了,这是公平交换——” 她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 “你别夹了!我说……我说就是了!” ☆☆☆☆ 她仍旧蜷缩在枕头上方的位置,靠着床背稍稍坐起来一点,答应交代自己的过去,只不过需要时间想想该怎么起头。 米斯达无奈内心吐槽:呵,这艺术家,还要梳理故事框架声情并茂地讲?真是有够形式够装杯的。 一直到她把脸都喝白了,才有气无力恹恹地开口: “真的没什么可讲的,和那些杂志访谈描述的一样:我出生优渥,家庭富足且和睦。由于是晚年得子,父母都很疼爱我,就这么说吧——我从小什么也不缺,但凡是想要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第27章 米斯达也开始翻白眼了,对她如此高高在上的态度表示无奈地习惯了,也就不打断地任由她再说下去: 她有着令无数人艳羡的出生,又天资聪慧,仿佛从出生起就是人生赢家,无灾无难平安顺遂地活到了15岁那年,终于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变故: 一向病弱的母亲过世了。 “然后父亲把我赶出了家门。” 没有起承转合,她突然这样说。 “?……???” “别那样看我,我也不知道原因,” 她烦躁不堪地又想喝酒,才发现酒瓶空了,于是更加沉重地叹气: “我只能猜……兴许是母亲的死,他突然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于溺爱女儿,想起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必须在那之前让我学会独立生存。” 只可惜这位父亲太过心急,又或者说太过激进。 15年来被娇生惯养的女孩失去了母亲,即刻就被赶出了家门,她出生名门,自然有不少名门贵族愿意接纳收留她,可正直叛逆期的女孩选择了‘男爵’。 ‘男爵’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已故女儿的身影。他有钱,大方且心甘情愿地砸在她身上,纵容她做想做的一切,给予她缺失的父爱,让她过上水准和从前无差甚至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还能带她离开西班牙——他便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是她对抗父亲最狠最有力的报复手段。 “‘男爵’对我很好,”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不知怎么沉默了一会儿,在米斯达最猝不及防的时刻宣布: “……直到18岁那年,他睡到了我的床上。” 她说得很快,快到这一句句子令人不易察觉地存在。 也将屋子里的空气骤然凝结得冰冷而令人寒颤。 “再后来我成名赚到了钱,就离开了‘男爵’去欧亚诸国旅行采风,最后回到了那不勒斯,我很喜欢圣方济教堂,就在这里定居了。” 她说完,总算抬头去找米斯达的眼睛,干巴巴地结束: “好了,讲完了。” ——烂透了。 ——真是烂透了。 米斯达感到绝望,这么一个深沉悲伤的故事原本可以讲得更加感人,但她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太过平静,平静到好像在描述别人的生平,和她毫无关系……也和米斯达毫无关系,可这故事带来的冲击却是巨大的。 他似乎在这一刻总算弄明白了这个人身上的种种紊乱的矛盾与不和谐,因为她的生平就是如此混沌,幸福的生活莫名其妙地中止,悲剧在她身上发生,可她始终困惑且找不到原因生活是怎么一次又一次被毁掉的。 父亲为何将她赶出家门?‘男爵’又怎么会—— ……‘男爵’! 米斯达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 他怎么会没想到呢?凭她和‘男爵’的关系无论什么样的要求私下里提一嘴都必然会得到响应,但她没有,反而特意寻了一个公开的场合,为了就是避免过多的交谈触及那段令她想要逃离的往事。 他觉得愧疚,是那种半夜醒来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的愧疚——他竟然无意间逼迫她做了那么不愿意做的事、回忆并面对那段往事……呜想想拍卖会那天晚上她该有多痛苦? ……他真该死啊!!!! 同时米斯达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问了: “那、那‘男爵’的事……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她头也没抬地就答: “我想看你痛苦。” 米斯达震惊,震惊之后更加愤怒,愤怒到原本那巴掌他现在只想扇她脸上: “好啊!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看我痛苦?!你是有多讨厌我啊!” 她竟然有点惊慌,连忙解释——高傲如她并不会屈尊解释 那样有损艺术家的清高与尊严、所以实际上她顶多只是在自证: “你一定曲解我的意思了。记得我说过你身上有种扭曲的存在吗?你的本质是个快乐的人,虽然也有痛苦,那份痛苦被压抑许久无法释放从而形成了扭曲……我需要还原你的本质才能从你身上找到我想要的灵感,米斯达,我需要你的痛苦,彻底的痛苦……再不然接纳痛苦后纯粹的快乐,这两种我只需要其中一个。” “好吧……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家伙。”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米斯达不服气,来了精神地和她争起来: “我见认识的怪人可不算少,真的!有能舔汗水分辨谎言的、有涂抹紫色唇彩顶蛋壳脑袋的、有喜欢穿破洞衣精分暴躁的、还有脑袋上顶着三个甜甜圈双标且喜欢复读的、有每天认真学习却连28x15都算不出来的小笨蛋……” 她迅速打断: “28x15等于几?” 米斯达努力心算了好一会儿,刚才床上的消耗太大导致他已无力再调动脑细胞去为这样一个问题工作了,只好生气扯开话题: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已故的朋友。” 说完他又忧愁起来,并且叹息。 她又开始皱眉,看上去快要疯了,也开始精妙地扯开了话题——成年人的必备的社交技能了属实是: “那就真的都挺怪的……你呢?你漏了自己,你也很怪。” “都没你怪,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家伙了。” 第28章 “这只是你主观的判断,我的确奇怪,但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很奇怪,所以我的奇怪很普通……” 眼看艺术家又要开始神神叨叨,米斯达思考不能地叫嚷: “……普通人不会像你这样说话!太绕了!我脑壳疼!” 她不说话了,靠过来用虚假地温柔给米斯达揉脑袋,并发自内心无奈道: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什么?羡慕我的天真无忧无虑羡慕我的快乐吗?” 她摇头,无比认真: “羡慕你有一个九成新的脑子,它一定很漂亮,比瓷器都光滑,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几乎从来都不思考。” 米斯达自暴自弃: “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九成新呢?说不定是全新未用过呢。” 她认真到几乎是探讨科学的地步: “至少有一成用在了想尽办法和我唱反调不是吗?” 他实在说不过她,好气,就真的好气。 ……更气的是,他竟然不讨厌此时这种床上气氛悠哉的斗嘴。 吵完一轮,两人都有些累了,但仍旧是不困,酒喝完了也没人愿意去取,就这么双双挤在可怜窄小的床上发呆,像是稍作休整,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闲散聊下去。 痛苦在被释放后终于稀释到了让人可以接受的地步,米斯达忍不住接上刚才的话题,有感而发: “其实不思考也挺好的啊,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就不会痛苦——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才会整天怨气重重的。” 她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摆烂态度,不知真假地附和: “对,你说的都对。” “人就是因为会思考,才会比起其他物种拥有更多烦恼,” 他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想法竟然也有了可怕的深度,连忙试图把话题往更虚无缥缈更轻松的方向带去,随口就问: “下辈子如果不做人,你想变成什么?” “……你在问什么愚蠢又没有意义的问题啊。我拒绝回答。” 米斯达毫不在意,在有限的空间令人困扰地伸了半个懒腰,嘟嘟囔囔: “我的话,想做一只可爱的小狗,因为可爱的关系一定会被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收养~这样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吃饱睡好,握个手就会被夸‘盖多好棒’‘盖多真是好孩子’——” “盖多?这是你下辈子的名字吗?这名字挺像在叫狗的。” 米斯达恼: “这是我这辈子的名字!盖多!盖多.米斯达!我们都睡过了!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她不是很感兴趣,偏过头去打算用沉默结束话题。 可他不让,头枕着枕头仰起来去看她,去看昏黄灯光中蜷缩着的她,再次问道: “你呢,下辈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想成为什么?” 她侧着身子,一言不发地佝偻着矮小的身子,棉麻质地的白裙布料柔软地耷拉在他的一侧胳膊上,从他的角度抬头看过去,金发女孩的半张脸刚好隐没在阴影之中,而在明亮处的那半张脸庞上也仍旧是没有表情。 他心情复杂起来:现在他们都睡过了,可他还是找不到自己对她那种复杂情绪的定位。 是爱吗?显然还不足以被定义为爱。 是怜悯?是同病相怜?是孤单时渴求陪伴? ……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会想……想到被她几句话苍白概括的过往,她会像他一样被过去所困吗? 似乎并不会,她很平静,是一种早已从创伤中平复出来、野火烧尽寸草荒芜般的平静。 “我猜,你想成为小鸟,” 他兀自轻声打破沉默,无奈轻笑道: “自由自在、到处乱飞的快乐小鸟。” 是的,小鸟,又或者天使——从她头一次跌入他家露台时,他就这么想了。 “不,” 她愁苦地摇头,再次语出惊人地毁了气氛: “鸟类会在空中排泄,那是种很低级的行为。我才不要变成鸟。” 米斯达气结: “请问,难道还有什么生物是不需要排泄的吗?” 她没接话,思考了一会儿低声道: “灵魂吧。” “?”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成为一缕自由的魂魄,没有躯体就不会被那些现实无聊可悲的‘规律’所束缚……” 察觉到空气临近死寂,她骤然收起惆怅的神色转变态度恶劣道: “不过变成小鸟好像也不错,我还可以在一只名叫‘盖多’的小狗头上拉屎。” 米斯达:…… 米斯达翻身试图威吓性地去掐她的脖子。 她躲开了,还一把夺走了枕头开始下逐客令: “聊够了没有,聊够了你该下楼睡觉了,时间不早了。” ☆☆☆☆ 她展现出睡完翻脸不认人的冷酷一面,名叫盖多的小狗连忙呜呜可怜地撒娇试图在这张拥挤的小床上赖一晚。 小狗的理由: “qaq睡完都不让过夜也太疏远啦!我们好歹都彼此交底了耶!” 愤怒小鸟还是不同意: “可是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米斯达委曲求全,呜呜下了床表示自己可以睡地板。 台灯熄灭后,室内恢复了一种令人舒适恰到好处的黑暗。 第29章 “其实你可以换一张大一点的床。” 米斯达冷不丁开口道,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 果不其然,床上传来不屑的一声嗤笑,笑声的主人显然没打算接话。 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怎么也没能成功入睡,于是对着发灰的天花板,自言自语地问: “……你恨他吗?” “谁?” “‘男爵’。” “这很复杂,” 她沉默了一会儿,坦白: “实际他并没有强迫我,那时我太年轻也太愚蠢,被无聊的‘规律’束缚,认为‘男爵’给了我太多,我必须还他点什么,所以我接受了他……18岁之后,其实我们还度过了一段相当平和美好的日子。” “……你爱他吗?” “爱?什么是爱呢?” 她的音调稍显激动,很快平复下来继续喃喃: “爱是无私的,让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愿为彼此付出;但爱也是自私和毁灭性的,会让人产生占有欲,会去束缚伤害对方。” “……” “我也曾恨过‘男爵’,恨他毁了我的某种虚妄的期望,天真地以为他会别无所求地给予我一个安身之所,然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总想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 “……我很抱歉。” 他忍不下去了,脱口而出地打断对方,只有在此刻黑暗的庇护下他才有勇气开口说下去。 “什么?” “我其实早该向你道歉了,”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忽然胸口愧疚得发酸, “你讨厌那些带着目的而来的人,我想我或许……我或许做了和‘男爵’相似的事。” “不一样,” 她的语气又毫无征兆地温柔无奈下来,仿佛在宽慰他, “我恨‘男爵’,是因为他前后言行不一致,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坦言他所想要的,我或许就不会恨他。但是你……米斯达,你从一开始就说明了来意,你很纯粹。我并不恨你,从来没有恨过你。” “那你拍卖会那天凶我干嘛qaq” “……我说了,那天晚上我心情不太好。” “所以你就把脾气撒在我身上?” “是的。这很寻常,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控制不好情绪的。” 她理直气壮地说完,没好气地下令: “能不能不要再说话了,我想睡觉了。” 米斯达很想答应她。 真的很想。 可是还有一件事压在他心里,如果她单纯只是恨‘男爵’,那情况就会简单许多,说不说都不会影响什么。 如她所言,他是个简单纯粹的人,不把惦记着的事都说出来,他今晚必然会彻夜难眠——这不行,他明天还得赶在十点一刻前进passione打卡呢,福葛最近都开始抓考勤了。 “你知道吗?有了你的引荐,一切都很顺利,乔鲁诺后来和‘男爵’正式约见了,” 米斯达鼓足勇气,声音颤抖道: “只可惜……只可惜‘男爵’拒绝了帮助passione。” “嗯。” “你不好奇拒绝的理由吗?” “……” “他快死了,” 他心脏跳得飞快,因为他猜不出她此时的心情, “这就是他近年来不再对外见客的原因。他病得很重,很重……时间不多了,这是他亲口告诉乔鲁诺的、你在听吗?‘男爵’或许都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她会高兴吗? 她会难过吗? 她会惊讶吗? 都没有。 漆黑的屋子里,隔了许久之后,她的声音终于又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说: “我早就知道了。” 第7章 道别 她说她早就知道了。 语气好比你和你朋友分享了个古早烂梗,对方不仅听过,还觉得不好笑,就很尴尬。 总之,她的反应出乎人意料地平淡,平淡到细节无从被捕捉。 米斯达又能怎么办,他在这个晚上已得到了太多——闯入她的领地,喝了她的酒……甚至还睡了她的人,纵使此刻他还有很多想追问的,也再无理由胁迫她把话题进行下去。 但不问不代表不去想,他当下几乎就脑补出一场好莱坞电影般跌宕起伏的复仇故事: 背井离乡的富家女错付良人,怀恨在心,于是假意蛰伏在‘男爵’身边,她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有很多机会暗中下毒,夜以继日直到病发。这本无人知晓的秘密却意外被她的hei.,.帮邻居撞破,他会揭发她的罪行吗?又或者替她隐瞒?那就全看未来两人的感情发展—— “太离谱了,显然你的脑子不适合思考,” 她对于枪手天马行空的猜想嗤之以鼻地打断,而后无奈解释: “很遗憾,事实是平凡枯燥的,并没有你想得那么戏剧化,‘男爵’只是老了病了,仅此而已。我也没有选择什么复仇。” 以上是两人后来再度聊起这个话题时她的回答,所以当晚米斯达还是失眠了,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因过度困倦睡去。 他睡得很沉,也醒得很突然。 睁眼时天仍未亮,只是卧室敞开的窗外夜色微微褪去,借着光线米斯达看清了墙壁上的挂钟——很好,4点45分,再熬一刻钟就是5点了。 他起身看向床上,却不见她的身影,只好摸黑沿着走廊向外寻找,在尽头一眼望去便看到了偌大工作室里的白色幽灵。 第30章 没有开灯,但屋里并不暗,她背对着他坐在靠窗的地方,面前支着画架,但她一动不动,并没有在创作,而是仿佛陷入了无法名状的沉思。 老旧的木地板每踏出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太过专注,始终没有回头。 他也停下了脚步,驻足在走廊的尾端,就着门框限制的那一方天地远远注视她的背影: 如今他知晓了她的过去,却也并未更加靠近她分毫,此时他注视着她,仍无法理解她看透她,看不见的河流涌动着分割开了他们,让他无法做到再继续向前哪怕一步。 除了被微风拂动的窗帘,一切都是静止的。 米斯达只觉得自己铁定是疯了才会大半夜不睡觉傻站在那里,一直到微亮的暖色天光轻轻晕染上她的裙摆,禁锢的魔咒才被打破般,她慢慢回头,似乎早就察觉了身后人的存在,疲惫而温柔地朝他笑了一下,无关紧要地问: “时间还早,你不再睡一会儿吗?” 他这才得到准许般走过去,反问她: “你呢?你怎么起这么早?有灵感了?你在画什么?” “……答应‘男爵’的那副画。” 米斯达险些脚下一滑,好歹稳住了,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看到了她面前未着点笔的雪白画布,即刻担忧起来: “啊、还是不顺利吗?” “不,很顺利,” 她罕见地舒展眉心,还打了个懒腰, “这就是已经完成的画。” “?你这不是糊弄人吗?你明明什么都没画!” “可这就是‘男爵’想要的,我对他的印象,” 她理直气壮: “‘一片空白’就是我的答案!我如今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米斯达是真的对面前的人无语,试想一下‘男爵’收到这幅所谓的‘画作’后不知会作何感想,反正换他肯定是要气死的,满怀期待的答案竟然是一片空白?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最狠厉的报复不就是无视吗? ……等等,他在意她和‘男爵’的破事干嘛?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心烦意乱地伸手直接去揪她的衣领: “画完了是吧?画完了就赶紧回床上睡觉!你才睡了几个小时?你肯定就是因为不好好吃饭睡觉所以才不长个儿的——” “?……??!!你说谁矮呢?你冒犯到我了!!!!” ☆☆☆☆ 两人差点就要打起来,她‘画完’了那副所谓的画后好像格外亢奋,说什么也不肯再睡,实际也并没有到她平时睡觉的点,她总是睡得很少,在每天米斯达离开公寓楼后才差不多从窗边回到床上补一会儿觉。 她是自由职业,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但米斯达不行,睡到9点半还是得起床打工,踏入passione见到金发教父的瞬间不知怎么还有点心虚。 ——冷静点!米斯达,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你昨晚睡了自己的邻居。 ——退一步说,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盖多.米斯达,36岁性感单身的意大利男人,在下班后的私人时间有点自己的杏生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昨晚去哪了?” 乔鲁诺打断了他的思绪,突然问道: “昨晚宴会结束后我和福葛就赶过去找你了,但是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有回应。” 米斯达支支吾吾: “啊、昨晚?昨晚我多喝了点酒,很早就睡啦。” 然后他在心里补充: ——只不过是睡在了楼上的卧室里。 睿智的教父没有过多纠结副手的话有几分虚实,直白突兀地转变了话题: “对了,米斯达,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帮忙。” “是什么?” “你能拜托你4楼的那位邻居,去和‘男爵’见一面吗?” ☆☆☆☆ 乔鲁诺的话音刚落,米斯达的脑壳又开始阵阵作痛。 ——好嘛。 他想, ——量子纠缠还在继续。 ‘命运’是打定主意要他搅合到艺术家与‘男爵’的故事里了呗? 乔鲁诺补充解释: ‘男爵’拒绝了亲自协助教父的请求,但他有人脉,可以介绍其他靠谱的中间人帮助passione——前提是,他想和米斯达的好邻居单独的、私下的、无人打扰地好好约见上一次。 米斯达听完,没有当即答应,眼神却不住躲闪起来,含糊道: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啊?” “?因为她就住在你楼上,你和她的关系更亲密一些——比起普通人来说——不是吗?” 这句【不是吗】化作重锤狠狠敲击起了米斯达的良心。 他本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但是昨晚,单单就昨晚发生的事来说,他们的关系的确变得更亲密了。 ……更亲密了吗?他又不确定了。 “你不愿意吗?” 乔鲁诺必然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追问米斯达不愿意的理由,也并未对‘男爵’和她的关系产生丁点好奇——毕竟教父的精力有限,目标也很明确——于是高效地改口提议: “没关系,我可以亲自拜访并尝试说服她——” “我愿意!我愿意!” 米斯达急了,脱口而出地答应,而后找补: “这件事我会问她的,但我不能保证她会答应。乔鲁诺,你不了解,她和‘男爵’过去有些……呃、有些矛盾。” 第31章 “我当然不了解她,” 绿色如水的眼眸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他,眼睛的主人忽然问: ——“你呢,米斯达?” ——“你了解她吗?” ☆☆☆☆ 了解吗? 他一直在靠近她,有意无意获得与她相关的信息。 可这就好像一副不知边界的拼图,找到的碎片越多,才发现缺失的部分也越多。 说实话米斯达本想拒绝乔鲁诺的委托,回想拍卖会上人群中高贵冷艳的女郎回头望过来的冰冷视线,他仍会隐隐约约产生说不出来的愧疚不安。 可他又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乔鲁诺去接触她: 她太脆弱,那些她小心翼翼维护着4楼一方天地里属于她的‘规律’与边界,是她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容不得一丝丝越界,他害怕那份被艰难掩藏起来的汹涌负面情绪会再度爆发。因为他清楚——她可以平复收拢他的痛苦,而反之他不能,他对抗痛苦的能力显然在她之下,他并帮不上忙。 可要带着目的再去接近她也好难,真的好难。 ……再难米斯达还是在当晚下班后回家直接上4楼敲开了她家的门。 402的门依然只开一道窄缝,露出她半张警惕的脸,在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当即甩出了【你怎么又来了】的表情: “你干嘛?有事吗?要进来坐吗?” “不了,我、我说完就走!” 米斯达手足无措,干脆放弃铺垫直入主题: “‘男爵’想见你一面,如果你答应了……他就愿意帮助passione。” ——好家伙,够直白! 米斯达忍不住佩服自己,且毫不意外地看到她当即黑了脸,于是赶紧缓和语调找补: “当然,你不想去的话可以拒绝!” 她也没有拒绝,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打开了门,示意米斯达进屋。 他就进了,那副空白的画大概已经被人取走了,画架上是空的。他坐到她搬来的板凳上,然后抬头看着她无比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至少4分钟后,她才停下来,拿来了一沓拆过的信,和他面对面坐下,似乎是打算进行一场谈话。 米斯达翻看那些信,无一例外都是‘男爵’那里寄来的,委婉转达想要和她见面的意图。 “我的确不想见他,” 她很烦躁,低垂目光看着米斯达手中的那叠信件,惆怅无比: “可是这场见面或许‘无法避免’。我不愿意和他交谈,但我好奇他想说些什么。” 她看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在等他的意见。 他也看她,同样不知所措。 “有一个办法,” 再度沉默了一会儿后,屋子里响起她的声音: ——“米斯达,你去见他。” ——“你代表我,去见‘男爵’。” ☆☆☆☆ 米斯达想说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总是他? 他仿佛身处所有事件的中心位置,所有故事和他并无太多关系,可他却无法躲开这一切。 她说完这个莫名其妙的提议后,丝毫没有征求他意愿的念头,自顾自地展开说明: “这很合理,你不能单单指望我的付出来帮助passione,你也应该做点什么。显然你很合适,米斯达,因为你的头脑简单,你可以替我接收‘男爵’的信息,再用你单纯的思维转化到我可以接受的地步。这样对我、对你的passione都好——” 米斯达慢了一拍,反应过来了: “你要我帮忙可以直说!干嘛还要拐弯抹角骂我蠢!” “?在这件事上,你的愚蠢是优点,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甚至是一种……一种欣赏。” “你闭嘴!你冒犯到我啦(╯‵□′)╯︵┻━┻” “那你要拒绝我吗?我很善解人意,我可以接受你的拒绝。” “我……我……” 米斯达支吾了一会儿,只好答应: “我还能怎么办啊,我接受。” 他实际并不想具体掺和到艺术家和‘男爵’的故事里,最多做个见证者,在一切结束后听她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枯燥地叙述事情的整个经过。 而不是冒昧地代替她,以一种尴尬难言的立场切身站在‘男爵’面前。 ——真的很尴尬。 米斯达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老者这样想。 距离拍卖会已过了两个来月,那晚身姿挺拔的燕尾服老绅士彼时躺在偌大的床上,灯枯油尽的身躯干瘪消瘦地半隐在落下的帷帘后,窗外是那不勒斯五月明媚而恰好温暖的阳光,落在纯白被子的一角,就像那人最后一点回光返照似的生命余晖,和煦而沧脆。 “先生,” 米斯达硬着头皮开口, “不知道您还记得嘛,我们在拍卖会上见过面的。” 老人在厚重柔软的枕头上躺高一点,微微颔首目光浑浊含糊地看过来,轻轻点头以作答复,转口就问: “她呢?来了吗?” “来了,我们一起来的,她就在外面走廊里等着,” 米斯达老实交代: “你有什么想说的,我……我可以替您转达。” ‘男爵’笑了一下,好像并不意外,视线困难地聚焦在枪手的脸上,似乎是观察了好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道: “你知道吗?她离开我之后,有过不少情人。落魄的诗人,怀才不遇的作家,才华横溢的歌手……hei.,.帮的枪手倒是头一个。” 第32章 米斯达更尴尬了,‘男爵’看上去误会了他和她的关系,他本想否认,但转念一想滚过床单也算得上半拉情人了,也就不做过多解释地继续听对方说下去。 可能是病入膏肓,老人的精神看上去多少有些恍惚,他半天没有重点地絮叨着仿佛是要拉着枪手唠家常,只不过那些琐碎句子的主角全然离不开同一个人。 米斯达回过神来,‘男爵’是在回忆和她有关的所有过去。 他回忆起第一眼在贵族们的聚会上见到金发少女,人群中她是那样朝气蓬勃,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如同金色的玫瑰,让周围的一切相比之下都黯然失色。 他回忆起她在母亲死后被驱逐出家门时的落魄,脆弱而美丽,而后跟随他来到了意大利,在卡普里岛海边的庄园生活。 在‘男爵’的回忆里,她是耀眼夺目且生机盎然的,是上帝不曾抛弃的宠儿,她对艺术充满了热爱,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用最短的时间掌握了绘画与雕塑的基础知识,剩余的只需交给她超乎常人的感知与表现力,便能轻松创作出惊人的作品。 她抛却过去的姓氏与名字,人人只道她是‘男爵’家的小姐,在‘男爵’的精心呵护下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 “她很耀眼,” ‘男爵’的神色忽然痛苦起来, “最初我只是在她身上寻找着女儿的身影,而她恰好缺失的是父亲的宠爱。我原以为我们是彼此需要的人。这份感情原本无关情爱,可是你能明白吗,米斯达先生……” “……” “她的人生处在上坡,日渐耀眼,就如早晨初生的太阳;相比之下的我已是迟暮,我在衰老,在一步步靠近死亡。我时常对着镜子里我们的身影生出一种恐惧和自卑——我想让飞鸟振翅自由高飞在蓝天,可我也怕飞鸟就此离我远去,因为我不曾……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她。” ——又来了。 那种因思考惊觉而带来的压迫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突如其来地侵袭了枪手。 他看着床榻上枯朽的老人,竟有一瞬与对方的痛苦共情了! ‘男爵’说的没有错。 何止是‘男爵’?又有谁能真正拥有她? 她爱艺术胜过一切,她那些站在他不曾知晓高度上的悲怮深思普通人难以触及。 米斯达感到恐惧,他再看向病床上的‘男爵’,隐约中仿佛看到了自己。 ……不!他不会变成‘男爵’!他绝对不想要带给她痛苦! “爱是毁灭,爱是桎梏……” 老人用尽了力气,微弱地低吟: “我的一生或许算不上多么光明磊落,但她……她是我唯一无法清偿的罪过。茶花女里的玛格丽特若无病无灾,想必也会抛弃裘拉第公爵,与阿尔芒远走高飞——我后悔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我只是无法接受她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事实,但她还是走了……” 这真是个糟糕的故事,是米斯达最讨厌的悲伤故事。 他听不下去了,也理解了她为什么不愿意来聆听垂死者最后怨声载道的懊悔,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眼下令人窒息的场景,于是忍无可忍地问: “所以我该转达给她什么呢?您只是想……想忏悔吗?” “是的,忏悔,” 老人长叹一声,目光渐渐涣散了些许,才低声呢喃: “我老了,病得也很重,脑袋也糊涂啦,真想……真想亲口和她确认一下,那些过去我们共度的光辉岁月,是否真实存在过。” ‘男爵’缓缓闭上眼,米斯达注视了他良久,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老人只是沉沉地睡去了,才松一口气完成使命地踏出了卧房。 在幽深的走廊尽头,她正背对着他,同管家模样的人交谈着什么。 “您知道这不符合要求吗,小姐?” 管家是个面色苍白表情刻板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杵在那里低头冷冷对着面前的金发女孩公事公办地宣布: “您必须当面会见‘男爵’,遗嘱上的那部分财产才会留给您。” “无所谓,我不需要他的钱。” “是吗?可据我所知,近年来您的经济状况因创作瓶颈的关系已经有些拮据了。” 这话有了明显挑衅的意味,可米斯达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不太高兴地怼回去: “‘男爵’应该没交代你说这些吧?管好你自己。” 她说完,气冲冲地转身,刚巧对上了走到她面前的枪手,怔了几秒功夫,又恢复没好气的表情不耐烦道: “结束了?那就走吧。” 像离开潘道菲尼府邸那天一样,他跟着她踏出了那栋华贵却阴冷的宅邸,看着她稍稍领先的背影踏入阳光照耀着的小道,仍旧和雨夜里一样落寞,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只是回头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抽回手,自己拄着手杖扭头向前迈步。 离开‘男爵’宅邸的道路有一段会经过一片种满鲜花植被的优雅庭园。 半道上她稍稍停下了脚步,望着道路两旁盛开着的黄色玫瑰丛出了神,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地冲米斯达说: “以前院子里栽种的也是这种黄玫瑰,他总会派园丁挑选摘取开得最好的几朵,染上金粉送给我。” 米斯达摸不着头脑: “啊?你喜欢这花吗?” 第33章 她不说话了,像在认真思考答案。 他等不及她的回答,转身径直就从别人家庭院里的花丛间随意挑选了一朵顺眼的折下,大咧咧地递到她面前: “喏,送给你——不过我可找不到金粉沾上去,凑合一下呗?” 她无奈地叹息,无精打采地避开尖锐的花刺接过那朵黄玫瑰,只是嗅闻了一下,便随手扔到了脚下,然后…… 她夹住手杖,伸手拉过了他的手,低头仔细打量,突然说: “扎到刺了。” 米斯达低头一看,可不是嘛,不止一根小刺扎在他的掌心,只不过他皮糙肉厚没有注意到罢了。 他刚想说没事,她就抬高他的手,迎着阳光皱眉小心翼翼仔细地去拔那些花刺。 午后,阳光,花丛簇拥的庭院里,她和他,只有风声,一切都是安宁与静谧的。 她的手比起他纤细小巧了太多,指尖柔软而灵巧,轻轻捏住那些小刺便能准确利落地将它们拔下。 这一刻她站得离他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脂粉香气,低头看过去女孩金色耀眼的蓬松额发几乎要蹭到他的胸膛,她很快拔掉所有的玫瑰花刺,却也还是没松开他的手,竟然低头贴向了他的掌心,在他以为她的嘴唇要吻上肌肤的那瞬间停下,然后轻轻往他手心吹了口气。 带着温热的痒,烧得他顷刻间不自在地浑身滚烫。 “你——” 他心慌意乱地打算说点什么。 她一下子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打断所有他以为的暧昧质问: “所以‘男爵’说了什么?” 他故作镇定地抽回手,背在身后偷偷蹭了蹭掌心,才哼哼唧唧地回答起来。 至少有一点她没说错,他的思维模式的确简单,记不住‘男爵’那一通琐碎而又深情的回忆,更抓不住重点,只能尽可能地把还记得的句子磕磕巴巴地复述出来。 听完之后她终于舒展了眉头,好像满意,又好像没有。 她或许仍旧无法原谅‘男爵’,但总算得到了一个勉强能够为这个故事画上终止符的答案。 仅仅4天后,‘男爵’死了,走得很安详。 她没能遵循遗嘱的约束获得财产,却收到了一副‘男爵’寄来的画。 那是一副风景画,描绘的是卡普里岛的海岸,选取大胆鲜艳的橙色为基调来描绘海景,笔触奔放艳丽,却透出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焦躁情绪。 她签收了这幅作品,买通了公寓的楼管,于入夜后人少的时间段在楼下空地处烧了那副画。 松脂燃烧散发出李子微甜又带点苦涩的特殊香气,带着明灭的烟火一同点燃了那不勒斯夏夜开端的帷幕。 彼时米斯达刚好(强调)扔完厨余垃圾,就站在她身后无声陪同地围观了一会儿。 这仿佛是某种仪式,是她挥别了与‘男爵’的过去,解脱并重获新生的仪式。 最后微弱的火光把她的金发染成了偏红的橘色,他好心肠地上前帮她收拾残局,也趁机走到她身侧好奇地观察她的神色。 她独自在夜色里落寞地守候完整个仪式的过程,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茫的呆滞,一直到米斯达收拾完所有,才闷头跟着他回到公寓楼。 等电梯的时候,她终于说话了: “我感到难过。” “什么?” 他惊讶地回头看她,实际她脸上没有什么泪痕,也没有难过的神情,倒是困惑更多一点。 她也确实在困惑,呆头呆脑地看着他的眼睛像在找答案: “我不明白,‘男爵’死了,我应该高兴的。但我……还是有些难过。对于生命消逝感到难过。这正常吗?米斯达?” “正、当然正常呀,” 他硬着头皮安慰, “死人就是件悲伤的事嘛。” “……我甚至,有点怀念过去,” 她没搭理好邻居善意的宽慰,悲戚戚地继续哀怨: “这很难说清,我恨‘男爵’,但不恨他的全部,曾经至少也有过一段还不错的时光。” 电梯还没来,听着她对‘男爵’模棱两可的评价,米斯达不知道怎么觉得胸口有点发酸。 她没注意到,只顾自己往下说: “那副画,就是当初我和他在卡普里岛生活的那段日子里画的,我的成名作——”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了一楼,哐当打开门的瞬间米斯达惊叫起来: “你、你说什么?!你刚才烧的那副画……就是卖出一千万的那幅?!?!你疯了吗?!” 她疯没疯米斯达不知道,米斯达只知道自己要疯了: 他真的后悔,刚才不应该陪着她烧画,就应该扑到火里把那一千万救下来……不,说不定还升值了呢,远远超过一千万! 她脸上最后一点点可以称得上惆怅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枪手邻居的嫌弃,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米斯达追上去,急得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 “你烧那幅画干嘛?!你要是不想见到它,把它再卖掉也好呀!” “你好庸俗。这一点着实令我厌恶。” 她翻白眼了,恢复趾高气昂地架势宣布: “一千万又怎样,一千万早就是过去了,我会画出更好、卖得更贵的作品。” ☆☆☆☆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预期那般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第34章 ‘男爵’在世时凭借他身份权力压下的流言蜚语,在他死后脱离了限制,有关于她与‘男爵’关系的编排如同涨潮后的河水越过了闸门,顷刻间带着所有恶意汹涌集中地向她袭来。 报纸杂志在刊登‘男爵’死讯的同时无一例外将两人关系朝着最令人不耻而又惹人瞩目的方向极尽可能地添油加醋,一夜之间她从年轻有为的天才艺术家转变为了被包养的势利眼情妇,更有甚者恶意揣测‘男爵’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402的门开始终日紧闭,没有客人再来拜访,她又变得憔悴不堪,特里休来探望过她一次,和米斯达一起进入许久未曾收拾的工作室里,就见她在那不勒斯初夏的闷热里裹紧一条厚重的被子,像紧守着最后一层的防护盔甲,神经质地追问两人: “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米斯达正努力把门口那叠堆积起来的报刊杂志一股脑地要往外扔,于是特里休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却又被她迅速阻拦: “让米斯达说!他的语言更贫乏!说出来的伤害会更小一些!” 米斯达内心:[意大利脏话x4444字] 米斯达嘴上:“你别放在心上啦,再过一阵就没人会记得这件事了。” “虚伪!我需要真相!” 她愤怒地挥手驱赶他, “你出去!你回楼下去!” “?你冲我发什么火呀!” “你下楼去做饭!” “……哦好。” 他还能做什么,他根本不擅长安慰,只好老老实实回楼下做饭,做肉酱千层面,把肉酱一层一层铺得又香又厚,期待美食能够疗愈楼上邻居脆弱的心灵。 等烤箱‘叮’地一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门铃也响了起来,来的却是特里休,她简短交代了一下楼上的女士暂时平复了下来,但她想独处一会儿,晚些时候再下来用餐。 女明星走后米斯达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都没等到肉酱千层面被认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生气,他只觉得楼上的艺术家真是被惯坏了,被她的父母、被‘男爵’、被整个公寓楼的住户、被特里休惯坏了……她太脆弱,经受不了一点挫折,管那些刊登的报道干嘛,只管保持她面对他时的傲慢和不讲理就好嘛。 米斯达打定主意,他才不会像别人那样惯着她呢,他要像个真正无情冷漠的邻居那样,要是今晚她不下楼来吃掉这份餐食,他就把它们全部倒掉—— 砰咚!!!!—— 露台上传来久违动静的同时,枪手内心前一秒的不满顷刻间全部消失,他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急切地打开窗户,她也比起以往更加急切……又或者说惊慌失措地钻入了他家。 “枪!” 她惊魂未定,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忙道: “你有枪?对吗?借给我!” “你要枪做什么?”米斯达瞬间警觉。 “有人要杀我……” 她慌乱地爬上窗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叨地胡乱解释: “为了‘男爵’的遗产,都怪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男爵’还有其他情人,他们肯定误以为我继承了遗产,为了钱……现在,在楼上!有人要杀我!所以我需要枪——” “你要枪干嘛?” 米斯达再也忍不住,带着怒意打断了她的絮叨: “你说,你说呀……你只要说出口就好了的……” “什么?我要说什么?” 初夏的夜晚,空气在那一刻只是短短寂静了四秒,似是打定主意要揭开某种汹涌的序幕前最后的、冠冕堂皇的平静。 “你需要我!” 米斯达终于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你需要的不是枪,是我!我可以帮你,无论什么都可以!!!!” 第8章 陷入 在米斯达的预期里,他时常希望自己能以一种符合实际年龄的可靠成熟男性形象出现在hei.,.帮枪手与颓丧艺术家的故事当中,从而使情节变得更具艺术感与欣赏价值。 所以当他喊完那句‘你需要我’并打破初夏夜晚的平静之后当下便后悔了: ——好丢脸,真的好丢面子! ——这一点也不帅气呜。 他好沮丧,并意识到了并非是‘她需要他’,实际全然相反…… 他渴望被需要,渴望着‘被她需要’。 再看看她,所有的惊慌失措被打断,终于也恢复了镇定。 她还扒着窗框,半跪在灶台上一副正欲进入屋内的姿态,茫然地盯着他,许久后呆呆地开口——巧妙回避了米斯达的话没头没脑地问: “我们……是不是该报警比较好?” 刚要暧昧起来的氛围再次被艺术家不识好歹地打断,可还没等米斯达准备发火,又是‘砰咚’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黑影再次从4楼降落到3楼的露台,眨眼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吓得尖叫起来,再次抛却冷静狼狈惊恐地往屋里钻,慌乱间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可怜而又笨拙地要从灶台上摔落,米斯达连忙一步上前矫健迅速地伸手稳稳接住了她,并顺着惯性将她甩到了自己身后护住——典型的英雄救美。 只这几秒功夫,掉落到露台上的人影站稳了身姿,那是个身材壮硕的黑衣男人,面容凶悍额角带疤,目光狠厉地看向屋里的两人。 黑衣杀手亮出了手中的尖刀。 第35章 米斯达于是也跟着举起了枪。 黑衣杀手:“……” 黑衣杀手识相地扔掉了刀,认怂地举起了双手。 米斯达:“……” 米斯达想不会吧这就结束了?对方看上去不像是黑手党的人,顶多是那种花钱就能请到的不入流匪帮或者混混。连枪都没有?不过也是啊,对付一个瘦瘦小小的艺术家,谁也不曾想到她还有个hei.,.帮枪手的邻居—— 她惊恐的尖叫声这一晚第无数次划破夜空,同时松开了紧抓着他毛衣下摆的手。 他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屋里又出现了另一个黑衣扎马尾的瘦高男人,同样举着一把尖刀,一手扯住她金羊毛般的长发,另一手狠狠将刀往她脸上捅去。 ——两个人! ——杀手有两个人! 一个从4楼跳下来追击,另一个绕道下楼从屋子里接应,是他大意了! 他连忙掉头伸手去把她拽回来,刀锋堪堪划过她的脸颊,最终只是削去了一缕漂亮的金发。 她重重摔倒在地,安然无恙,回身抬头才惊觉有鲜血正汩汩不断地流淌下来,浸湿了她大片雪白的裙袖。 本该隔断她喉咙的刀子最终刺入了挡在她面前的枪手胳膊上。 “你流血了!”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好多血……都弄脏我的裙子了。” 米斯达又疼又气,再无犹豫地开枪击中了其中一名杀手。 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朝她大吼: ——“你闭嘴吧!我都受伤啦!你也不看看是因为谁!?” ☆☆☆☆ 米斯达最终还是放任两个杀手活着离开了,至少现在无论是谁想取走她的性命,都该知道她有passione的人在照拂。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及一地打斗的狼藉与满地板的鲜血——大部分还是那两个杀手的血,虽然米斯达伤的也不轻,他忍着还在承受范围内的疼痛抬眼去看她,她就站在血迹范围最外延,低垂着脑袋有那么点委屈地搓着自己裙摆上的痕迹。 他期望她能有点反应,她也的确做出了反应,无比愁苦地叹气: “血都渗透到地板里了,会很难清理,房东太太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你住下去的。” “就这?就这?!?!?!” 他气得不顾伤口疼痛就要跳起来,她难道不该……不该扑过来带着泪花感动地抱紧他亲吻他吗?至少态度应当是感激的,而不是如此事不关己的冷静。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 “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我还伤得那么重呜……呜呜好痛呜呜……” 她翻了个白眼,现在杀手离开了,她又恢复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语气稍微弱了点: “你冲我发什么火?既然你受伤了,那就赶紧去医院找医生包扎,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你什么也不做吗?我伤得那么重(?),你要让我自己去医院吗?!” “你开枪了,我得留下来和警察解释。” 好嘛,所以她现在又打算做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公民了? 米斯达才不管她的想法呢,他救了她,为她受了伤流了血,他就重新拥有了最高话语权。 他当即决定把现场的烂摊子留下来之后交给组织和警方去勾兑,并拽着她上了车,打算不去医院,直接去passione。 “你会开车吗?” 他坐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地避免血迹沾染到坐垫上地系好安全带,才想起什么地看向坐在驾驶座上有些手足无措的小艺术家。 “会一点,以前‘男爵’教过我,但我没有驾照……” 他又没由来地觉得光火,她好端端地干嘛又要提起‘男爵’?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虚构的画面:在卡普里岛阳光灿烂的海边,明媚的金发少女和银发年迈的绅士一同坐在豪车里,‘男爵’会宠溺地将苍老朽木般的手覆上她肌肤细腻的臂膀,和她温情地倚靠在一起,在米白色纯净无人的沙滩上驰骋…… 就像浪漫电影里一样的场景,那是属于他们的时光,和他全然无关。 ……她为什么还要回忆这些? ‘男爵’不是已经死了吗?她真的恨‘男爵’吗?那为何总是无意间提起并仿佛在怀念那些过去? 他烦躁不堪,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很坏: “我只问你会不会开车,别说那么多废话!你只管开就是了!” 她吓了一跳,回头无措地看看他,抿嘴不再说话地发动了轿车,根据他简短的指示驶向了passione。 ☆☆☆☆ 她的驾驶技术不太熟练,稍微多花了那么十分钟才抵达了passione。 时间不算早了,组织里只剩下一些夜班当班的人员,在看到浑身是血的枪手拽着个金发艺术家出现时人群仍旧出现了小范围的骚动。 她本想留在车上,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不情不愿地被米斯达一同拖进了passione的医疗室,陌生的环境让她不安,她比起以往更无精打采地打量着四周忙碌来往的人群,始终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他坐在病床上,等待医疗人员处理伤口的间歇里能清楚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明显焦躁与不适的磁场,并后知后觉地有些愧疚起来。 就在不久前,她的生命安危才受到威胁,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磨难,本该更加亲密地依靠并安抚照顾彼此,他或许不该朝她发脾气,应该更耐心更温柔地对待她…… 第36章 可他搞砸了,又搞砸了,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他总是无法保持理想中的成熟与冷静。 “我……我很抱歉,刚才在车上我不该吼你,” 米斯达想要弥补,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她的手哄她, “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我保证,等处理完伤口我们就回去。” 她仍旧低垂着脑袋不看他,一副彻底蔫吧了的样子,也没挣脱他的手,忽然坐到了他身边,才有气无力地解释: “我没有不高兴,我可以理解的,米斯达,你受了伤——因为我,受了本不会受的伤,所以你心情不好,并朝我发泄怒意,这都是符合‘规律’的表现。” 听到她‘善解人意’的安慰,他并没有好受多少,反而更难过了。 他不想要她的理解,如此生疏刻板的理解,她为什么总要将所有的一切用什么该死的‘规律’合理化? 就不能有吗? 在他们之间,就真的无法容忍一丁点无法量化、不受约束、不被定义的浪漫存在吗? “我没有……没有因为受伤不高兴呀。” 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人透不过气来,米斯达抵御着那股不适感,艰难地开口为自己辩解。 “……” “真的,我很愿意帮你,也很高兴能帮到你。我刚才生气、生气是因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你提到了‘男爵’嘛。” “‘男爵’?为什么?” 她困惑,并来了兴致,抬头找寻到他的目光,好奇地探究起来。 撞上了。 他们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他在她暖咖色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局促的模样,也瞬间明白了那重难以言喻的怒火来源: ——是嫉妒! 这就让他更加羞愧且无法说出口了。 “米斯达?” 她没察觉到什么,还在追问, “我不是很明白,我提到‘男爵’对你造成困扰了吗?原因是什么呢?你为什么不说下去?” 她是真的困惑且想要弄清楚这一点,不自觉地更加抬头朝他靠近了。 他竟然忘记了后退躲避,任由那双迷人的眼睛靠近…… 不止是眼睛,还有她的嘴唇,他亲吻过的那瓣柔软甜蜜的嘴唇,提醒着那个糟糕又甜蜜的夜晚发生的一切,所有被枪手羞赧掩藏抛诸于脑后的热情画面顷刻间汹涌回流到脑海里,夺取他意志力对身体的掌控权。 又来了,无法克制的冲动。 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她是理智的,习惯于将每个行为合法‘规律’化,可他不同,他在迫切跳出‘规律’的束缚,意图像个真正的艺术家般打乱秩序的全部,然后重组那份真挚热烈的感情。 或许他并不需要回答任何问题,一个亲吻就足够了,一个亲吻代表了所有,一个亲吻她就会明白他真正的想法—— 就在那个亲吻即将被付诸行动之际,又有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打断了好不容易重新暧昧浪漫起来的氛围。 那是乔鲁诺的声音: ——“米斯达?你在这里做什么?” ☆☆☆☆ 教父意味深长地请艺术家在医疗室外等候。 教父意味深长地治疗了枪手身上的所有伤口(米斯达:呜呜嗷嗷好痛好痛真的好痛乔鲁诺都那么多年了你的技术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稍微温柔一点会死吗!)。 然后等两人走出了治疗室,发现不远处休息区座位上正在皱眉投入翻看杂志的某位金发艺术家时,教父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米斯达,仿佛在等待他交代什么。 米斯达真的要疯了,眼看着瞒不下去了也只好自暴自弃地躺平任嘲: “乔鲁诺,你想问什么就只管问吧,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乔鲁诺摇摇头,反倒是正经起来,认真诚恳地看着眼前沮丧的枪手说道: “我不问,米斯达,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拥有一段稳定的感情(毕竟都这个岁数了),如果你觉得她就是那个合适的人,我会真心地祝福你并为你高兴的。” 这番像是所有好兄弟会在婚礼上给出的诚挚发言顿时让枪手感动到要哭。 但是感动之余,他又不禁陷入了无尽的忧愁之中: 有一瞬间他无比肯定她就是,就是乔鲁诺口中那个【合适的人】。 然而他们真的合适吗? 他们实际相差得太多、太多了。 她悲观消极,他却乐观习惯于把一切往好的方向想。 他总在追赶她,追赶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及思考的深度,追赶上去以试图理解她安慰她。 而她实际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她脆弱但也坚强独立,她近乎是以一种宠溺的态度纵容他的存在与陪伴,但她同样也需要独处的空间。 一切都是矛盾的,就像他们迄今为止的发展,说出来的每个细节听上去都是古怪又浪漫的,却也处处透漏着勉强。 米斯达坚信自己是个性格简单直白的人,在过去那些浪漫关系的相处里,他总能一眼清晰地看到与对方未来的发展——合适,或者不合适,就像那些俗套的爱情故事,他甚至能预料到每一次分手的原因。 而她的一切都是不定数,无从预估。 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吗?久到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好像不会,因为她太飘渺不定。 第37章 但他们也很难真正彻底地切断彼此的联系,她的理智可以原谅一切,从而避免所有争吵,且命运始终在将他们不自觉地纠缠到一起。 总之,米斯达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长到乔鲁诺都觉得有点反常,只好再度打破沉默再次确认般询问: “所以,米斯达,你很迷恋她吗?” 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避这个问题,这一次米斯达放弃挣扎脱口而出地喊道: ——“迷!迷啊t口t)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简直迷恋她迷得快要死掉啦!” ☆☆☆☆ 乔鲁诺问:你迷恋她吗? 米斯达答:迷啊真的好迷!迷得死去活来的! 乔鲁诺说:那就好办了。 米斯达惊:?你、你打算做什么? 教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带着枪手一起走向了被暂时安置在一旁的某位艺术家——她正被passione三三两两的八卦成员围在中心追问和米斯达的关系。 她看上去很烦躁,并没有心思回答,只顾驱赶众人: “和你们有关系吗?管好你们自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人群散去,教父和枪手也刚好走过来,她抬头看到两人,于是放下杂志站起来迎接,注意到米斯达全然愈合的伤口后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很快敏锐地看向了乔鲁诺,似乎察觉到对方有话要说。 乔鲁诺也确实有话要说: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女士?米斯达解决了这一次的杀手,但他们的目的没有达成,下一次又该怎么办呢?” 她盯着乔鲁诺皱起了眉头,还算平静地顺着他的话问: “你有什么建议吗?” “无法确定下一次的刺杀的发生,警方很难采取措施保护你。但我们愿意向你提供帮助,passione可以对外发布消息将你纳入保护名单之中,同时追查幕后主手,并在彻底解除隐患之前24小时保护你的个人安危。” “24小时?你确定passione的人手足够吗?” “当然,白天我们的人会在圣方济教堂一带进行守卫,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会有机会靠近你,至于晚上,” 乔鲁诺停了一下,视线有意看向了呆愣在一旁的枪手, “你的邻居,我最信任的副手,米斯达先生,这段时间我会确保他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加班,能在下班后准时回到公寓。他是那不勒斯最可靠的枪手,他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米斯达听懂了,当下止不住崇拜又感激地看向教父兼自己最好的兄弟: ——乔鲁诺这是在助攻他啊!!!! 聪明的艺术家也听懂了,并尖锐地问到了重点: “你为什么愿意提供这样的帮助,教父先生?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 回报当然是【你最好像他迷恋你一样迷恋他然后两个人滚去谈一场腻歪死所有人的恋爱】——这话同样聪明的教父不便说出口,巧妙地换了种方式回答: 回报可以通过金钱支付,也可以等待艺术家的名誉恢复稳定后,利用人脉帮助passione。 换言之,passione给予她的帮助是寻求双赢的一场合作。 她虽然厌恶人们带着目的靠近她,但实际这种摊开说白的世俗互利互惠也能令她安心。 于是当晚,米斯达就美滋滋地跟着她回到了公寓,抱着被子枕头正大光明地搬进了4楼卧室里,一边故作不情愿的愁苦一边不忘倚老卖老: “还是得换张大一点的床才好嘛,我年纪大了,老睡地板对腰不好。” 她没好气地走过去,一把抱起枪手带着斑马条纹的被子一股脑就往床上扔: “没关系,床让给你睡,我白天补觉就好了。” 米斯达一听可不干了: “你不一起睡怎么行——我是说,我得保护你呀,我们得呆在一起!” 糟糕、这话说得有点太过直白,她开始露出怀疑的神色仔仔细细打量他: “我晚上睡不着,我现在也不困。” 她边说边开始警觉地朝后退,让那无形的河流涌动着出现将他们划分开来——米斯达当然不允许他们再次被莫名其妙地分离,连忙一把抓出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拉…… 砰咚一声响,两人一起摔倒在柔软蓬松的床铺上。 他紧跟着拽过被子把他们一同裹入黑暗之中,急切地在她耳边脱口道: “我……我有办法让你困!” “!?!?!?!?” ☆☆☆☆ 他并无意逼迫她做不愿意的事,只是感情有时来势太过汹涌无法抵挡。所以他原本只是打算在被窝里装模作样狠狠亲她一两下就顺势让她踹下床去。 ……然而她没有。 她先是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会儿,接着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就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他的面颊,捧着他的脸笨拙地开始回应他。 真奇怪呀,看似冷冰冰的家伙,在进入状态后却比他更加热情。 ……总之,没有辜负教父的给力助攻,他们又睡上了。 啪嗒——这一次结束战斗后,掀开被窝打开台灯的人换做了米斯达。 他回头顺着暖色的灯光去打量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整个人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地冒着热气——和他一样——并且面颊潮红,也就终于退却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沧桑,变得符合她年纪般的生机盎然起来。 第38章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也抬头看过来了,好像也没搞明白怎么又睡上了似的,一脸茫然地盯着他发呆。 米斯达:=▽=)~~~ 她:?……?????? ——看起来又傻又可爱呜! 米斯达还是止不住地高兴: 睡一次顶多算得上是意外,但能睡上第二次基本就算彻底坐实了这段暧昧的关系。 年迈富商和落魄千金的俗套悲伤故事早该结束了,现在该换hei.,.帮枪手和小艺术家的甜蜜恋爱啦! 他喜滋滋地凑过去还想要贴贴,就被她烦躁地一把从身上薅下来,她的状态看上去很怪,像是挺享受刚才的欢愉,但同时也开始烦躁沮丧地抱怨想要洗澡。 那就洗呗,又不是多大的事。 他欢快地拖着她一起痛快迅速地冲了凉,又花了20来分钟时间才勉强吹干了她那头蓬松可爱的羊毛小卷金发,再回到床上时终于被她连带着被子一起撵回了地板上。 “不一起睡吗qaq” 米斯达委屈地看着她。 “床很小,只够一个人睡。” “可是我年纪大了、总睡地板对腰不好qaq” “……” 她妥协了,让他回到床上,却自己抱着被子枕头在地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然后宣布: 公平起见,以后两人轮流睡床和地板。 她真的很公平,公平到让米斯达又气又无奈。 台灯熄灭了,屋子里恢复了令人舒适的黑暗,可米斯达不想就这么睡去,他试图抓住事后离她最亲密的距离尽可能地想要再靠近她一点,便侧过身去躺在床沿,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地板上那人的一缕金发。 黑暗中的金线仿佛一道倾斜的桥梁,他那一个个金黄的小替身们也趁机冒出来,叽喳着一个接一个地顺着那缕金色桥梁滑落到女孩消瘦的背脊上去,钻入她的发丛中去,在那金色的羊毛里打滚嬉闹。 她仍旧背对着他没转过来,只是不满地拱了拱身上裹着的被子。 米斯达不甘心,再轻轻扯一扯那缕金发,才轻声问: “你为什么……愿意和我睡呢?”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想到才刚才在被子笼罩的密闭空间里,温热又有些发闷的呼吸间,他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时那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时触动的不安。 那时她在想什么?她会想到十八岁的某个夜晚,‘男爵’也是这样触碰她的吗?她可曾有一秒想过拒绝?最终为什么又没有……因为passione允诺的庇护吗? 米斯达察觉到了这一份恐惧的来源: 他不想变成‘男爵’,也绝不想要给她带来分毫的痛苦。 事实再次证明了他不适合思考,他一定是想多了。 她的回答很快打破了所有凝重,带着令人遗憾的直白: “因为你活好。” “?……????!” “我总是很难入睡,但如果能消耗掉过剩的精力——像刚才那样——我就能睡得很好。” “好啊,你把我当什么了?助眠工具人吗?!” 米斯达气得从床上跳起来。 地板上的人也跟着转过来,几个替身小人哎哟哟地叫着从她的金发间滑落,跌跌撞撞滚到了一起。 她枕着胳膊,无辜地抬头看着他,语气淡然: “你的脑袋总是往错误的方向作一些无用的思考。这件事很简单,你想做,刚好我也想,于是就发生了刚才的事。” “就这样?没有其他更多的了吗?” 他有些失望,那是一种浪漫主义遇上现实主义后的落差,在她将他们先前所有的热络转变为一种平淡的生理需求的描述之后,他仍有不甘,干脆打起了直球: “那……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不知道,” 她大概真的累了,只花了几秒敷衍地思索了一下,随口答: “算情人吧?或许……随便,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情人?情人!真是的,哪有情人会分开睡的呀! 但没关系,米斯达失落的心还是被重新鼓舞了。 情人听上去就很甜蜜,总好过单调的邻居关系,嘻嘻。 这一夜枪手睡得很安稳,早上难得没等闹钟提醒就提前在九点时从床上精神奕奕地跳起来,艺术家也难得能睡个好觉,彼时赖在地板上的被窝里不肯起床,被他硬生生薅起来洗漱了一番,实在恼得狠: “你要工作你只管起床就是了,我又不上班,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睡?!” “因为我要给你做早餐呀!” 他高高兴兴地用毛巾胡乱地为情人擦拭脸蛋,然后就要一把拖着她风风火火地下楼回到自家灶台前施展一番厨艺, “等吃完了早餐,你再回来接着睡就是了!” “等一下,你去哪儿?”她回过神来扯住他,奇怪地问。 “?下楼啊。” 她不由分说把他往回拽,一直把他拽到了卧室的窗前,然后利索地三下两下踩着桌子爬上了窗沿,才回头看他,理直气壮道: “下楼,从这里走不是更快吗?” “你发什么疯?我才不要从窗户跳下去呢!” 米斯达看着她,又差点没崩溃,伸手想把她抱回来。 她反过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只是轻轻一拽,他就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邀请一起踩到了窗台边。 第39章 这下可好,窗户本就不够宽敞,当即被两人的身形撑满了。 她的肩膀就紧紧挨着他的胳膊,迎着风被吹动的纯白裙摆猎猎拂过他的小腿,她忽然侧过头来看他,年轻的面庞被洒满的阳光顷刻间照亮得无比明媚生动,米斯达这才发觉,她正朝着他笑,不仅如此,她还牵着他的手,不顾他的惊慌失措抢先恶作剧般得意道: “准备好了吗?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跳。” “等一下、等一下——” 她挑高眉毛,像个孩子般欣喜地尖叫大笑: “四!——” “喂(╯‵□′)╯︵┻━┻” 他刚要恼火,她已经跃出整个身子向下,重力带着他一起狼狈地朝下跌落。 ——你完啦。 在重重摔向3楼可怜小露台的前一秒,他绝望而又认命地对自己说: ——盖多.米斯达。 ——你坠入爱河啦。 第9章 迷恋 “……然后她说‘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那就是什么关系’。” 省略掉一些床上发生的细节,米斯达把故事的发展从头到尾细细盘了一整遍后,忍不住期待地看向面前的两位同僚,询求意见: “所以,那个,就是说……你们觉得怎么样?我和她有戏吗?” 默默把【感觉你好像被白嫖了】的真实想法咽回去,乔鲁诺无奈地看向福葛求助。 后者叹一口气,发自肺腑地认真道: “我认为,米斯达,至少在上班时间里,你应该专注工作。” 赶在枪手恼羞成怒前,教父赶紧把话题拉扯回来,真诚地发表意见: “你没觉得你们之间略掉了什么步骤吗,米斯达?我认为,至少你可以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她,比如【你很迷恋她】的事实。” 怒意被羞怯压回去,枪手此时又有些退却了,他挠了挠发烫的脸颊不确定地支支吾吾: “不好吧,我如果真的那样说了,大概率会被她嘲笑的。” “?没有人会嘲笑情人真挚的表白,” 福葛一针见血地指出: “如果她真的会嘲笑你,那你们大概率是没戏的。放弃吧,米斯达,差不多当个合格的床伴就行了。” 福葛的话虽然气人,但说得太对了,对得令人心痛。 其实米斯达也认真设想过表白的后果,她倒不至于无情到会给出嘲笑的地步,但很可能会困惑会不解,顶天了也就坐下来语重心长地扯一段他听不懂的深沉说辞来理性分析他的迷恋。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想象不出她会同样深情地回望过来并给出【我也很迷恋你】的答复模样。 往好处想,就目前的发展来说已经很不错啦。 自从赶跑了来刺杀她的杀手后,在教父的助攻下他顺理成章半入驻了4楼,passione也暗中找出了幕后黑手——‘男爵’的情人与管家——并给予了对方足够的教训摆平了事端,当然这件事的当事人全然不知情,这样才能让米斯达名正言顺地继续‘保护’她。 36岁的枪手也借此机会正式从前线上一点点卸任下来,每天的工作内容也就是带带组织里的新人,在领地上示威般地四处乱晃,晃到下班的点就赶紧往家里跑——往4楼的工作室跑。 推开门——4楼的主人早已默认他会出现,进而学会给他留门了——他就能看到她,偌大空旷的工作室里小到可怜的身影,站在窗边作画。 为了尽快还清passione的人情,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金钱支付了一笔不小的费用,‘男爵’管家的嘲笑并非空穴来风,她的经济状况的确比起过去名声大噪的时期拮据了不少,干脆换了个笔名,开始从画廊那里接一些她原本看不上的定向内容订单了。 单主说想要风景画,她就画风景;单主说想要人物肖像,她就画人物肖像;甚至有的单主不懂艺术,只想要名作的仿品,她也就忍辱负重咬牙切齿地临摹那些巨作。 “这不是艺术,也不是在创作,” 她会边画边屈辱地向米斯达抱怨, “这就是最低等的、用不上脑子的苦力活。” 一旁在hei.,.帮日常就是不带脑子砰砰开枪干苦力活的枪手同样倍受屈辱,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慰: “没办法呀,钱难赚屎难吃。至少这种画能卖出去赚到钱嘛——” 承受经济压力的可怜敏感艺术家当即尖叫: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种垃圾都能卖出去,我的创作却卖不出去?你冒犯到我了!” 你看,他们或许并不合适,争吵也还是会发生。 为艺术争吵,为尊严争吵,为不同的观点争吵,唯独不会因为两人的关系争吵。 好在她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加上枪手很擅长甜言蜜语地哄人,所以争吵总是很快结束。 这期间外界对她与‘男爵’过往的关注热度总算褪去,4楼仍旧没有什么访客,但她看上去也不再介怀了,楼上过去替她跑腿的男孩考上大学搬去了罗马,枪手干脆就连带着日常生活一起接手了照顾她的重任,在他的督促下,她变得不怎么酗酒抽烟,饮食作息趋于规律,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平和稳定了下来,连带着过去那些缭绕着她的苦楚悲观气息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除去偶尔无伤大雅的争吵,他们的交流几乎少得可怜,她开始将大把大把的时间专注到创作和思考上,安心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全然不顾屋子里还有另一个性感帅气的意大利邻居。 第40章 唯一还能保证情人关系还成立的是,他们仍然会做i,以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频率——每一次毫不例外都由枪手先发起,她在这段关系里的一切都表现得极其被动,却也没有丝毫抗拒地欣然接受了所有。 每当情潮收拢归聚,台灯暖色的光线温柔地照亮那间狭小的卧房之时,米斯达都会有种错觉: 这是他最靠近她的时刻,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两人可以紧紧挨在一起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也可以偶尔展现脆弱,这时她绝不会给予一丝失礼的嘲讽,总是耐心又温柔地倾听并带来米斯达所需要的‘平静’,然后再无情地把他踹下床,说: “今天轮到你睡地板。” 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又或者床铺上时,他总会思考,过去从未有过的思考: 这会是爱吗?他希望是,可又清楚远不到那种地步。乔鲁诺说的没错,这仅仅是一种【迷恋】。 那她呢?她又是否【迷恋】他呢? 米斯达沮丧了: 她显然不会【迷恋】任何人,她只是放任接受了他的存在,像不喜欢猫的人善意地收留了流浪猫,任由猫进出自己的住所,但并不会对猫表示丝毫喜爱和关怀。 相比于爱人,她更多的还是在用爱艺术品一般的目光在看待他。 ……因为她本就是爱艺术追求艺术胜过一切的人。 她会给他常人所没有的优待,同时也在小心地保持着自我独立,仿佛竭力证实她并不需要他。 但米斯达迫切渴望被需要!被小自己很多岁的年轻可爱情人依赖! 于是他开始尝试打破她的‘规律’来确定自己的特殊性,并在之后每一天相处的细微末节里努力寻找他被需要着的迹象: 她会跳下楼来吃他做的饭,她不见任何访客却唯独给他留门,她在亲吻时甚至会伸手轻柔地捧住他的脸颊……可她也会皱眉责怪他打扰她的思考,她会专注于作画而不理会他的撒娇,她还会在亲热后无情地把他踹下床! 真是可恨!可爱!……但又可恨!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们明明已经如此亲密,至少相比起其他人,他可以称得上是最贴近她的存在,而有关于她的一切仍旧是谜,无法捉摸的谜,却也让枪手更加沦陷其中: 恋爱的多巴胺不就是在这样暧昧的揣测中生成的么? 那些飘忽的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安是折磨的,却也在每一次被证实和确定后翻了倍的甜蜜。 “所以说她喜欢我吗?喜欢为什么不说出口呢?她不喜欢?不喜欢干嘛又愿意跟我上床……呜呜呜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嘛!可是越是这样越上头又是什么道理——” 日常在教父办公室里开恋爱座谈会的米斯达把所有与艺术家相处的细节尽可能地描述出来后,眼泪汪汪地转向两位无语的金发同僚开始寻求帮助。 乔鲁诺首先带着一脸【我很后悔撮合你俩在一起】的表情悲痛地宣布: “你完完全全被她拿捏住了。” “没有!她才没来拿捏我!” 枪手生气地为自己辩解,下一秒又陷入某种不知名的甜蜜忧伤地叹息: “有时候真希望她能认真起来试图拿捏我呜~” 福葛咬牙切齿红着眼瞪着教父办公桌上那堆待处理的文件,犹如被勒住的猛犬急迫地想要扑咬敌人,耐着最后的性子质问: “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开口问她呢?” “我才不问,那太俗气啦,而且也太卑微,” 米斯达为自己定义的‘成长’不仅得意: “我要等她自己说出口来。” 真实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18岁的他必然会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头破血流也得问出个答案;但如今他受到她的影响,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把很多话压在心里,更多地是去观察。他大抵已经过了追求快餐式爱情的年纪,热烈直白的激情不适用于36岁的枪手,至少目前阶段他很享受这种步调缓慢平淡如水含蓄内敛的陪伴式温情。 总而言之,就是拖长战线,慢慢在这段甜蜜又苦恼的关系里耗呗。 那边被教父强行按着才没扑过来的暴躁福葛都快吼起来了: “那你到底还想怎样!?” “……想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qaq” “更进一步?睡都睡过了?还想进哪一步?结婚吗????” “不是啦,就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变得更像热恋中的情侣那样?现在总觉得还是不够甜蜜……” 这一次抛出问题后,房间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米斯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老光棍: “哦不好意思,忘记了,你们都没对象。” 4秒后,passione的教父办公室里传出了福葛的咆哮: “【purple haze】!!!!” ☆☆☆☆ ——“米斯达,你可以考虑送她礼物。” 赶在【黄金体验】救命地把枪手扔出办公室之前,教父随口如此提议。 对啊!礼物!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不喜欢出门,约会是不太可能了,但甜蜜的礼物可以有,来自于他的礼物会被摆放在4楼室内,提醒着他的存在。 可是送什么好呢?送什么才能受到那位挑剔艺术家的青睐呢? 令人苦恼的问题最终在某次任务出行时被轻松解决了。 第41章 那天下午米斯达刚好带着手底下的新人们去领地收拾一帮捣乱的混混,他如今不怎么亲自下场了,站在街边望风的无聊功夫就瞥见了街对面的家具店摆放在橱窗里的那一套黄色沙发——简直就是把【送什么】的答案直直塞到了他眼皮底下嘛。 那是个小众轻奢的意大利家具品牌,近些年因为手工转工厂制作成本降低而价位逐渐亲民,能放在橱窗展示的不是新品就是热门款,售价属于稍稍让枪手肉疼但出于生活品质也尚在考虑范围内的地步。 他原先是打算买给自己的,可想到了4楼工作室大片空旷的地板,顿时改了主意。 黄色,米斯达喜欢黄色,无论是黄色小说还是黄色沙发他都喜欢(。)。 乔鲁诺和福葛的发色就都是黄色的,替身小人们的颜色也是黄色的,更重要的是那位小艺术家,他可爱的小情人,也有一头金黄色的漂亮的卷发。 更何况当场付款买下沙发,家具店还附赠配送服务,他可以直接搭乘运送沙发的货车一起回到公寓楼。 一切都预示着这份礼物的合理性。 当米斯达带着搬运工人推开402的大门时,她正靠在窗边绘制一副巨型的百花大教堂风景画——她对于近期这种订单创作早就摆烂了,正愁眉苦脸地捧着一本旅游杂志,照着彩页上的照片敷衍地勾勒教堂穹顶,听到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便回过头来,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色,大声质问: “你们要做什么?!” 瞧啊,这就是他胆小又敏感的艺术家情人——米斯达当即怜爱地快步走过去像房间的男主人一般安抚她,安顿完沙发送走了搬运工后才解释: “我买了沙发。” “你为什么要买沙发?为什么要放在我的屋子里?!” 她放下手中所有的东西,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似乎他带回的不是新沙发,而是吃人的怪物。 米斯达突然有些伤心了,像每一次没能证实自己特别那般伤心,并怀疑是否将要有一场激烈的争吵就此发生,他本可以解释,解释说这是礼物,送给亲密情人的礼物,但他没有,赌着气去争辩: “我为什么不能买?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比在楼下还要久!你这里只有椅子,坐久了硌得我屁股好痛呜!我只是想拥有一个可以舒服休息的地方而已嘛!” 她吓到了,不敢说话地开始焦虑踱步,有那么几秒钟米斯达觉得她可能都要去开瓶酒了,她才停下来,软下语气道: “好吧……我能看看吗?你买的沙发。” 能!怎么不能! 原以为的争吵被遏止,米斯达又高兴起来,不安且期待地揭开了沙发的包装,在看到那刺眼夺目的黄色时她似乎没能忍住皱了下眉毛,但很快松开了,委婉又憋屈地小声问: “没有……就没有其他颜色可以选了是吗?” 米斯达撒谎说没有了。 然后他把其中单人座的沙发往窗边的位置拖过去,再回过头来干脆抱起她,让她陷入到柔软的坐垫里去感受意大利家具的精妙之处。 看着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柔和,他忍不住欣喜道: “还不错,对吧?你看,你以后可以窝在这里看书,这不比坐硬板凳要舒服多了嘛?” “……是挺舒服的。” 她终于松口了: “除了颜色,沙发还是不错的,我很喜欢。” 她喜欢沙发! 四舍五入等于喜欢买这个沙发的米斯达! 真好呀——今天又为【她也喜欢我】挣了一分的枪手开始沾沾自喜。 ☆☆☆☆ 再后来她敷衍完了那幅百花大教堂的画作,换了一笔不算少的劳苦费,竟然就直接将那笔酬劳全部塞到了米斯达的手里。 米斯达不安地握着那叠厚厚的钞票,惶恐不安: “这是要做什么?!” “买东西,” 她理直气壮地命令: “买,像那个沙发一样的东西。因为你很擅长花钱,你很会买东西。” 好消息!她认可他了! 坏消息……她大概也察觉到了他想送礼物的意图,并巧妙地用自己的方式回绝了。 真是令人高兴又沮丧。 但米斯达还是买了,尽全力花光了那叠钞票,4也终于如他所愿遍布了他存在的痕迹。 漂亮花哨的剪纸花落地灯,适合收纳各种杂物的漆黑置物架,米黄色复古美纹墙纸,地板换起来太麻烦,那就盖上一层柔软舒适的羊绒地毯……以及靠着入口摆放的榉木五斗橱——从二手古董店里找到的,也是所有新添置的东西里她最喜欢最满意的一件。 她总是喜欢那些老旧的、有年代感的东西,排斥米斯达强行为她换上的指纹密码锁以及全自动烘干机(米斯达:内衣阴干真的很容易滋生细菌!)。 她坚持自己的观点:科技是侵蚀人类文明的敌人。 米斯达:“……可是科技真的很便利,还能节省不少时间成本。” “我愿意花时间和成本!” 她争辩: “人们在那些漫长的等待中感受与思考,科技缩减了过程,也带走了过程中本可以慢慢发酵的、最天然最朴实的精华!” 米斯达早就学聪明了,他才不去和她争呢,用事实证明一切——把湿淋淋的内衣甩在她面前: “今明两天都会下雨,用烘干机半小时后你就能换上健康干燥舒适的内衣裤,阴干至少得一天!” 第42章 她:“……” 她妥协了:“……烘干机可以留下。” 米斯达还使了点小心机,把那笔采买经费花完之后,他理直气壮地用自己的钱买了一条项链,试图混在其他物件里一起稀松平常地送到她手中。 项链是银质的,十分娇贵容易氧化,洗澡时还得注意取下,价格也不贵,并非什么名牌货,而是在公寓附近的一家精品店里无意间被枪手相中的——原因无它,项链的挂坠是一只可爱的小鸟。 她对项链的评价很简短:有点丑。 但也还是戴上了,非常嘴硬地解释这可以用来挂钥匙,她总是弄丢钥匙——但米斯达知道她几乎都不出门呀! 这之后他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疯狂给她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饰品: 什么面包发卡啦、小飞机发夹草莓发夹章鱼发夹zi弹发夹还有星星和甜甜圈的发绳……她被杀手削断的那截头发他也亲手修剪过,然后趁着她发呆或作画的间歇用那堆乱七八糟的头饰给她编各种发辫发型。 等她照镜子发现时又会发自内心地痛苦: “丑……真的很丑。米斯达,你的品位实在令人堪忧。” ……然后顶着一脑袋的饰品愁眉苦脸地继续创作。 而后枪手会心满意足地滚进教父的办公室,无视福葛当着他的面带上新买的降噪耳机,急切甜蜜地和乔鲁诺分享所有细节并感叹: “可能这就是生活吧,我们开始互相影响改变彼此了……乔鲁诺!你明白吗?她为我改变了!这已经无限接近于她爱我了!” 乔鲁诺:“……” 乔鲁诺:“……你出去。” ☆☆☆☆ 米斯达又甜甜蜜蜜地滚出了教父的办公室。 现如今当初撮合他们在一起的乔鲁诺那【你们俩最好赶紧谈一场腻歪死所有人的恋爱】愿望四舍五入基本达成了。 米斯达很满足,哪怕这段关系并不总是很和谐,哪怕他们会起争执会有不同的观点,他仍然很满足,因为一切都很真实,连同那些不完美的部分都真实得令他无法割舍。 虽然他仍会莫名感到不安,那份无法由语言描述出来的不安自然也无法同两位信任的伙伴分享(且信任的伙伴似乎也不想再听他分享了),于是米斯达转向寻求神秘玄学力量的帮助——找到了passione对门摆摊的街边占卜师。 占卜师是个皮肤黝黑慈眉善目的胖夫人,她甚至都没开口询问南意枪手的烦恼,径直覆着他的双手神叨叨地摸起了水晶球,摸了将近4分钟,摸到米斯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揩油了的时候,对方才准确占卜出了他想要咨询的苦恼。 “这是一段非常美妙的关系,” 占卜师神色柔和地在他惊喜羞怯的目光中缓慢开口了: “你们看上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但融合在一起却意外和谐,她是你渴望的,你也是她需要的……” ——她需要我! 米斯达正要高兴,谁知占卜师话锋一转: “非常微妙呢,先生,这段关系甜蜜却也折磨,而且最终会结束。没有争吵,非常平和圆满地结束。” 听到这里,他都做好情绪铺垫准备开始伤心之际,占卜师一个大喘气,又把话接上了: “不过别担心,还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她的能量负面但也温柔,感觉上是个被动的等待者,所以最终结束的选择权握在你的手中,你是那个决定是否要继续还是结束关系的人。” ——都要结束关系啦!选择权在谁手里重要吗?这能算得上什么好消息?! 米斯达好气,付了44欧元的咨询费后就更气了,当天回到4楼就没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她听完,表现得无比平静,也没嘲笑枪手迷行的自扰之举,仅仅是淡淡的评价: “占卜师说得没有错。” “没有错?哪里没有错?你就是想和我分开了是不是?!” “我没有,” 她的态度都算不上辩解,只是平静地叙述: “我很习惯且享受目前发生的一切,但你要承认一点,米斯达,那就是每一段关系无论多美妙,最终都会结束的。人们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在无限接近于离别。或因观点分歧,或因天灾人祸,或因生老病死……” 他想反驳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极观念,想反驳说难道不存在吗?无论发生什么都阻隔不了的两个人? 既然选择权在他手里,他就能去抗争啊! 和那股宇宙恒定的与人对抗的能量抗争,和所有意图分开他们的能量抗争。 如果他们争吵,他可以妥协退让;如果房东要他搬走,他也能想尽办法留下。除非现在他们之中某一个人突然得了绝症暴毙又或者出了意外比如车祸身亡……他再也想不到其余分别的可能性了。 所以只要她相信他,他会去和命运中注定的苦难与别离抗争,杜绝再度面临18年前的痛失,那么这一次除了生死,将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 ……可是她太过悲观了。 桌上如果摆放着半杯牛奶, 那米斯达绝对会是乐观的那个:看啊,还有半杯牛奶在呢! 悲观者:唉,只剩半杯牛奶了。 而她呢?她讨厌牛奶,把牛奶倒了还得洗杯子,洗杯子可能还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比如打破杯子割伤手流血…… 第43章 她会把事情想得很糟糕很糟糕,拒绝相信幸运降临,不抱期待以避免失落。 占卜师有一点没说错,她被动地直面一切不幸,她的抗争就是平静地去接受。 她真的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到米斯达有了落差感地难受起来: ……不是、在他努力想要尽可能延长这场相遇的同时,她怎么就这么淡定地在思考分别的事啊q口q)!这就是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的观点碰撞吗? “你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终于忍受不了地问出口: “你就告诉我,听到占卜师说我们会分开,你……你就不难过吗呜qaq一点都不难过吗?” 她露出头疼的神情伸手浮夸地去扶额: “你才是,为什么想那么远的事?而且占卜师不都说了吗?最终的结束会很圆满平和,或许有一天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会选择告别。比起难过,我更好奇这段关系会因为什么而结束——毕竟我的人生安全危机解除了你都没离开,人们总在试图从我这里获取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你怎么知道‘男爵’遗产的事已经解决了的?” “猜的,passione不太可能会安排你这样的人手在我身边浪费如此之久的时间……以及你真的很好懂,米斯达,我真没想到从hei帮的人嘴里套话会这么容易。” 好气呀!他根本就说不过她!而且更气人的是: 她默认接受他的靠近,只是好奇他们未来分别的原因?还有比这更不浪漫更讨人嫌的嘛?! 这时她回过头,兴许是捕捉到了他的不满,总算妥协似的转移了话题: “别纠结了,过来看看吧,我画出了点还不错的东西。”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应邀走到她身后,才发现她面前摆着4幅方方正正的小型画作,4幅画的都是窗外保罗圣方济教堂的主殿穹顶,分别是晴天、雨天、黄昏与夜晚时的同一角度。 “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 她坐在那里,转过半个身子歪头看他,仿佛很认真也很期待地在等待他的意见。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稍稍安抚了枪手,他也就放下了刚才不愉快的谈话来回答她: “当然好看呀,教堂本来就很好看……当然你画的也很好看,唔……我是不怎么懂啦,就是觉得颜色很漂亮,画面也很有……很有感觉,很艺术,很美。” 她一直不说话,一直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看着他,他只好磕磕巴巴不停胡乱地夸,夸到最后实在没词了,只好求饶: “真的很好看嘛t_t)你别指望我说出什么有深度的分析来,我就是很肤浅,也不懂艺术,反正看起来好看就是好看。” 她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可能今天心情好吧,竟然罕见地舒展五官冲米斯达笑了起来,笑得还特别好看,然后耐心道: “没关系,不用分析。我说过的嘛,作品不需要理解,欣赏就足够了。米斯达,至少在单纯的欣赏这一点上来说,你做的很好。” ——呜!她夸他了耶! ——盖多好棒!盖多真是好孩子! 虽然她夸得有点生硬,虽然他被夸得也有点云里雾里,但这都不能阻止枪手脑袋里的自己变成可爱的小狗扑到女主人的怀里欣然享受赞美。 反正他看她心情好,他也高兴,顺口就问: “那这些画,你打算卖多少钱?” “这些画是练习,我不打算卖。” “不卖?那你要留着嘛?” 她挪开目光,抿嘴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解释了一长串: “通常是留着的,我不喜欢把作品送人,一来这样做会有损我创作的价值,二来……如果对方不主动开口索要,强行送画是会给人添麻烦的。” “哈?” 米斯达没懂,随口应道: “不送就不送呗,反正那么好看的画,自己留着也好。”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抬头瞪了过来。 米斯达被莫名其妙瞪得有点害怕,连忙找借口说到点了该做饭啦就赶紧逃回了楼下厨房。 谁知没多一会儿,她也砰地一声从楼上跳了下来,板着脸一声不吭地钻进了窗户。 “你这么早下来干嘛?” 米斯达奇怪地看她, “我刚开火呢,要等好一会儿才能开饭的。” 她没理他,坐到了餐桌边。 一直到饭菜全部都端到桌上了,她还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吃饭,就是瞪他。 “你……你怎么啦?生气了吗?为什么呀?” 米斯达一头雾水: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的嘛?他到底哪里做错又惹到她了啊呜。 “我不喜欢把作品送给别人,也从来没有把作品送给过别人。” “?” “除非……除非对方主动开口索要。” “????” “你……” 她对于眼前人的迟钝气无可气,终于还是放弃了自尊心作祟的拿乔,失落伤心地问: “如果真的认为我画的好看,为什么不想要那几幅画呢?” …… ………… ……………… ……………………不是吧!? 脑袋空白了大概4秒后,米斯达回过神来,慌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紧张到嗓子冒烟地喊了出来: 第44章 “我想啊!我当然想要你画的画嘛呜呜呜呜呜qaq想要!非常想要!送给我!求求你了!把那几幅画送给我qaq” ☆☆☆☆ 她: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要!!!! 米斯达感动到要哭的同时不忘拼命解释: 首先……那是4幅小画。4幅! 其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画自己能挂在哪里——他的房间墙壁上贴的都是性感女星以及电影海报,怎么看都不合适在中间插入几幅充满意境美感的风景油画。 她叹气了: “我懂你的意思,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要我的画,毕竟我画的那么烂,也没人愿意出钱买,根本一文不值,还不如艳星画报来得有装饰性——” 米斯达只有一个感想:艺术家作起来是真的会死人的。 他当即饭都不吃了,拉她起来参观自己住所的每一个房间: “你看嘛,你看挂哪里合适,我现在就把画挂上去!” 挂了。 最终还是挂了,一副挂在面对着餐桌的墙壁上,另外三幅并排取代了米斯达卧室床头的三张美艳女星画报,让这间屋子里的艺术细菌顿时拔升到了一种过度饱和的地步。 “你满意了?” 他看着她把最后一幅画稳稳当当地挂到了挂钩上,这样问。 “满意了。” 她点点头,嘴角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微妙的弧度。 “行,那你吃饭去吧。” “?你呢?你不吃吗?” “你别管我,你去吃你的,我有个电话必须现在打。” 艺术家高高兴兴地回到餐桌边开始大快朵颐,米斯达迅速鬼鬼祟祟地关上了房门,然后再也按捺不住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教父的电话号码,并赶在通话开启的第一秒压低嗓音喜极而泣: “乔鲁诺呜呜呜呜呜你听我说!是双向奔赴!是双向奔赴没错了!她把她亲手画的画送给我了!一送就送了4幅呜呜呜呜呜她真的好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 第10章 假象 ★★★★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说过: ——“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宇宙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无人能阻挡火焰的燃烧,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的生命如火花般闪现又消逝,生生不息,却也无从留下。 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灭。 ——“一切皆流,无物常住。” 阳光金色的光晕刚好落在书页的这一句文字上,她的思绪也跟随光晕一同停留,陷入了沉思。 她总是在思考,尤其当灵感度过了巅峰期进入瓶颈,相比起焦躁漫无目的地挥动画笔,如今她更愿意花费更多的时间沉淀在思考上。 ……哪怕这些思考实际并没有多大用处,也不能阻止她这么做。 那不勒斯即便进入盛夏,气候也远不及西班牙那般难耐的炎热,她很喜欢这样的夏天,工作室只有一台老旧的立式空调,但冷气很足,开到最低甚至会让人直打哆嗦,于是她选择靠在窗边,借由透过玻璃窗的明媚阳光适度炙烤后的温暖皮质沙发裹挟,来享受度过这个夏天。 ——漫长的,美好的,平静的夏天。 她这样想,并感受着: 是因为太久没有创作的关系吗?她早已挨过了最初的焦躁与烦闷,渐渐进入摆烂躺平的阶段,每一天的时光仿佛也随着日照的增长而变得格外缓慢……缓慢但惬意,她惊觉自己竟然不讨厌这种漫无目的又闲散的日子。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发生了改变—— “早呀,mia pájarito(我的小鸟)——” 有个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紧跟着一同降临的是一个巨大的、热烈的拥抱外加一个带着剃须水薄荷味的早安吻。 ……真不幸,她不喜欢剃须水的味道,不喜欢早安吻,更不喜欢对方刻意从歌剧里努力学来的发音拙劣的西班牙语称呼。 整个早晨静谧平和的心情顿时被毁,她当下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向来人——还没来得及戴上条纹绒线帽顶着一头黑色卷发冲她眨眼等待夸奖的那不勒斯本地枪手,板起脸来毫不留情地训斥: “走开,你打扰到我思考了!” “ok,ok,我知道,” 对方从善如流地迅速松开她,没有一秒多余的争吵,便以一种早就习惯她恶劣态度的默契,高举着双手扭头朝门外逃去: “那不打扰你啦,我这就滚下楼做早餐,等你思考完了记得下来吃~”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关上的门后,也并未完全收回,而是转向环顾起了整个房间。 铺着碎花布艺装饰的五斗橱,大小不一的糖果色收纳盒,浅色柔软的羊绒地毯,堆叠着美食杂志与食谱的透明茶几,以及茶几上插着几朵盛开黄玫瑰的日本花瓶……再到身下那极度舒适且符合人体工学的扎眼明黄色沙发。 她终于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盖多.米斯达就是问题的根源! 这里明明是她的工作室,却在不知不觉间四下遍布满了那个男人的踪迹!? ——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呀! 啪地合上书本,她气极地从沙发跳起来,在惊慌失措中查看这屋子里所有凭空填出的大大小小摆设。 第45章 她一向骄傲于自己非凡的艺术家品位,她是那么挑剔,很少有人或物能完美地符合她的心意,米斯达和他买的那些稀奇古怪品位低俗的玩意儿当然也不能! 她开始烦躁地不停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分析并试图解决某个打乱她高贵艺术家生活的性感麻烦: 首先米斯达这个人太单纯,思想简单幼稚,也不怎么懂艺术,还老是咋咋呼呼打断她的思绪,做出一些亲昵又让她无法理解的行为举止。 ……他很愚蠢,可也很机灵,能够巧妙地在避免真正惹怒她的同时长久地赖在4楼,他们的沟通虽算不上多顺畅,却是很融洽。 ——因为他很纯粹。 她想明白了。 过去她总是倾向于和那些思想深沉的人们探讨问题,然而思考是没有尽头的,如同沼泽,越是深陷其中越是痛苦沉沦。 相比之下,米斯达的纯粹就变得难能可贵起来,他简单又快乐,将她不受控制下陷的负面思考与心理暗示生生遏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浅滩上,铺开展平……还能晒到太阳。 而且,而且…… 她停下脚步,靠在了窗边,屏息仔细聆听到了楼下隐约传来的灶火动静: ——……而且他做饭很好吃。 他买来的沙发也很舒服,淘来的五斗橱那么漂亮有光泽,收纳盒虽然丑但也实用,黄玫瑰即便没有镀上昂贵的金粉、沾着露水却也同样充满生机而美丽。 一切都很俗气,但一切也都让她感到舒适。 她颓然地放弃了挣扎,忽然意识到: 她很挑剔,可同时也很懒……懒到只要不影响到艺术的创作,哪怕不完美,她也可以接纳这一切。 在她刻板印象里的艺术是冰冷的,但那个男人带来的充满世俗烟火气息的改变温暖得令人无法割舍。 “好吧,【一切皆流】,一切都在变化……我也不例外,这是【规律】,我只是受到环境影响被改变了,” 她茫然了一阵,最终迷惑地喃喃自语,重新拾起了书本,心安理得地陷入了舒适的沙发中,懒洋洋地继续享受起了这个早晨。 艺术家勇于尝试和寻找规律,就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实验好了。 变量为盖多.米斯达的一场实验。 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化呢? ☆☆☆☆ 另一边,盖多.米斯达也很享受这个夏天。 在仲夏夜之后时间来到了七月,米斯达的生活也逐渐进入到了一种固定程序化的模式:上班,下班,给女邻居做饭。 天气变得闷热且少雨起来,受气温影响她又颓丧了好一阵子,一天天无精打采的,胃口也变差了,还变得不怎么愿意和性感的男邻居亲热(。),就连画廊的订单都不接了,终日瘫在沙发上发呆,急得米斯达想破脑袋变了花样地给她换菜单。 终于有一天,犹如挨过了寒冬冰封的河鱼般跳起来,她毫无征兆地兴高采烈宣布: “我有灵感了!” 她突然间不知打哪儿来了精神,一改往日的消沉,兴冲冲地把米斯达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书籍报纸杂志翻得乱七八糟,然后满屋子乱窜,手忙脚乱地清点画具和材料,嘀嘀咕咕神神叨叨地酝酿着什么。 没有了,往日里的颓丧也好悲伤也好,所有消极的情绪此刻都不见踪影,好像从未存在过,仿佛4楼居住着的始终都是个快乐的艺术家。 ……对!快乐!她竟然在快乐? 且这份快乐看上去与他毫不相关,他就像个尴尬的客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空地上,看着她在四周忙碌。 “我有预感,” 她一脸甜蜜地自言自语: “【惊世骇俗的巨作】,我将会创作出那副【惊世骇俗的巨作】!” 她罕见的激动让他莫名有些害怕,但还是非常配合地捧场: “那真是……太棒了!” ——这很棒,这是个好消息。 米斯达在内心不断说服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快乐——哪怕不是因为他也没关系呀,只要她创作出最惊人的作品,重新从低谷中攀升到人们仰望的高处接受欣赏与崇拜,就能摆脱那些桎梏她已久的痛苦压迫,然后两个快乐的人在一起快乐地过日子。 至于米斯达,他可以心甘情愿做艺术家背后的男人,默默地支持她……然后在不久之后的杂志访谈里,他们的故事才会被描述成人人羡慕的一段佳话。 因此枪手得出结论: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当晚他还是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的确创作出了一幅惊为天人的作品并大获成功。 梦里的人们不再质疑她,而是纷纷投之以敬仰与倾羡的目光。 她身着出席潘道菲尼府邸那日的盛装,于人群中好似一朵孤傲盛开的玫瑰,接受着众人敬而远之的注目礼,高贵而冷漠。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望向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恐惧。 他于是呼喊她,一遍又一遍。 可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向他,偶尔侧身同身边的人交谈。 他推开人群向她追赶而去,她明明只是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影却不知怎么越来越远,直到褪色般淡然消失在梦境的黑暗中…… 米斯达从梦中惊醒,天色已经大亮,恢复正常作息的某位艺术家也早就起床洗漱完毕,正在日照充足的宽敞工作室里兴致盎然地翻看作为灵感收集的画册素材。 第46章 她低头跪坐在窗边,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噩梦中惊醒的情人一步步胆怯地靠近她。 他站在了她身旁,窗户的玻璃上刚好倒映出了两人的身影,那一刻无从说明的恐惧再一次降临,与之一同响起在他耳边的,是‘男爵’垂死前衰败低沉的嗓音,似在警醒着什么: ——“她的人生处在上坡,日渐耀眼,就如早晨初生的太阳;相比之下的我已是迟暮……” ——“我时常对着镜子里我们的身影生出一种恐惧和自卑……” ——“我怕飞鸟就此离我远去,因为我不曾……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她。” 玻璃倒映中的他逐渐和那可怜又卑劣的老者重叠融合在了一起…… 这一刻枪手忽然意识到:他正在不可控制地变成‘男爵’! 过去受限于创作的瓶颈,小鸟尚且疲惫地蜷缩在他身旁休憩,但那只是短暂的停留,她始终向往自由、向往挣脱一切的束缚,没有人能真正拥有她留下她。现在她休息够了,她要飞走了……飞走了!像梦里那样,他将再也无法追赶上她—— 一想到她会功成名就然后抛弃他,这种一点也不浪漫的悲伤结局实在令喜欢爱情喜剧故事的米斯达感到伤心,真的好伤心—— “你醒了?” 没心没肺的艺术家终于注意到了他,抬头和气地同他搭话: “你睡得还好吗?” 米斯达内心那些多愁善感的哀伤顿时消散了大半:害,事实再次证实了‘思考得越多,烦恼就会越多’这一【规律】,噩梦不过是噩梦。 她在关心他!她心里有他!嘻嘻~ 更何况,她还放下了手中的画册,转身拉住了他的手。 就着日光他顺势打量她:舒展眉宇的艺术家看上去是如此年轻美丽,她朝气蓬勃且生机盎然,‘男爵’在望向她时心里也会产生这样的失落吗——因为美好的人或物往往都不会被独家占有。 “对了,米斯达,” 他还在患得患失间心绪沉浮,就听她语调轻快又熟稔地接着说: ——“这一次我需要不被打扰的环境投入创作,所以从今天起……你能搬回3楼住吗?” ☆☆☆☆ 【教父的办公室里】—— “她怎么能这么随便呜……没灵感的时候留着我在4楼陪睡,有灵感了就把我一脚踹开?我算什么啊,哪怕只是情人,也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呜呜呜呜呜呜呜……” 乔鲁诺:“……” 乔鲁诺:“……福葛?(救救我,你快说点什么。)” 福葛:“……米斯达,既然被甩了,那就认清现实,回来专心工作吧。” 赖在教父办公桌上哭得好生凄惨的某人迅速抬起他梨花带雨的帅脸,愤慨地反驳: “我才没被甩呢!” 这绝不是结束! 按照占卜师的预言,结束与否应该是由他来选择的! 福葛:“……你别迷信了。” 米斯达(加大音量):“呜哇乔鲁诺!你看他!你看福葛怎么能这样啊——” 教父一边让【黄金体验】按摩自己刺痛的太阳穴,一边打开手机里福葛私下推给他的链接迅速加购了一副降噪耳机,同时无奈地问: “所以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说出来呢,米斯达?” “什么?” 教父好累,教父说的就很直白: “这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与其向我和福葛倾诉……你不如亲口告诉她,你很【迷恋】她,然后问她又是怎样看待你们的关系的。”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才响起了枪手落寞的声音: “我不问……” 米斯达不知该如何解释,解释这段时间的相处后在他身上造就了什么样的改变。 她总在尽可能地将过程拖得很漫长,花时间去感受。而他不愿意打破4楼那由她小心翼翼创造出来并维护着的氛围,他可以等,陪着她一起感受,直到有一天她那古怪的小脑瓜反应过来,想明白一切…… ——“我想等她自己说出来。” ☆☆☆☆ 可她不说,至少暂时没有功夫说这些。 因为接下来的整整一周里,她都将自己关在4楼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这一周里米斯达难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个朝夕相处、占据了他生活大半部分的家伙就这样突然抽离,抛下他独自纠结。那些费尽心思准备的二人份餐食,也大多被塞到了冰箱里,偶尔在隔天早晨被一扫而空,没有清洗的餐盘扔在水池边,而始作俑者的身影从未露面。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强硬地闯入4楼,随即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她颓丧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迎来了重振旗鼓的机遇,他希望她变好,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成功,所以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在眼下忍耐被冷落的委屈,配合她支持她,做艺术家背后的男人呜……他只是被排在了艺术之后,仅次于艺术,这是可以被接受的—— ——才怪(╯‵□′)╯︵┻━┻我要闹啦!我这次真的要闹啦! 米斯达一边泄恨般猛按402的门铃,一边清空内心所有乱七八糟的思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被按得几乎嵌进去,屋里才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门哐当被人打开,门后露出她脸庞的瞬间,也同时打消了他内心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第47章 “?” 一周不见,她看上去瘦了,但不多,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乱糟糟的,唯独一双眼睛明亮且有神,不仅不显得憔悴,反倒是精神奕奕。短暂的茫然后,她舒展眉头,坦然地看着他关切道: “是你?怎么啦?有事吗?” “没、没有……”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涌到喉咙口处就没出息地被咽了回去,米斯达像斗败的小狗,垂头没了气势地胡乱找话题: “我就是……就是来看看,你的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吗?” 她倚着门突然就笑了,看来米斯达的话题找得很对,如果要聊创作,她断然是欢迎的,干脆一把拉着他进了屋。 米斯达:“……” 米斯达勃然大怒:“(╯‵□′)╯︵┻━┻我好不容易给你收拾干净的屋子!我搬下楼才一周,怎么就被你糟蹋成这样!?” 偌大的工作室里,触目可及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除了随地乱扔的脏兮兮参考资料,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与铁片,那些精心摆放的家具沙发都被推到了角落,浅色的羊绒地毯更是沾上了大片土黄色的污渍。 ——好极了……好极了! 他气极地想: 他费尽心思为她所做的一切就真的不值一提呗,不难想象未来哪天他们真的分手了,这没良心的白眼狼会当下打包这屋里所有和他相关的东西扫地出门,连眼都不眨一下,反正她心里只有艺术,真该死,就让她和自己的艺术过去呗! 米斯达一边胡乱生气一边扭头就开始垮垮利落地像个合格男仆一样收拾屋子,急得艺术家跟在他身后追赶解释: “你收拾那边就好,这里的东西都别动……这一次我不打算画画,我要做雕塑!雕塑更立体,表达效果也更好,最后的成品肯定很出彩,一切都很顺利,你想看看吗?米斯达,你觉得是黏土好还是石膏好——” ——呜她还说,她还在说……艺术!创作!雕塑!黏土还是石膏……那种东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米斯达更气了,并开始后悔:什么艺术家背后的男人,她会功成名就,而他呢?最后大概只能落得一个负责替她收拾屋子和做饭的黄脸公地位……好惨呜呜呜呜想想就好惨! 他背过身去不想理睬她,气鼓鼓地掀开一块随手找来的塑料桌布罩住那套惹人喜爱的黄色沙发,打定主意如果分手了至少沙发得跟他——她的脑袋就在这时突如其来地从一旁探了出来疑惑地追问: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你哭了?” 米斯达带着哭腔嘴硬地喊回去:“我、我没有呜!” 她开始惊恐,就差逃跑地猛然往后退了几大步。 米斯达没脸回头,只好假装认认真真地继续摆弄沙发,背后就这样安静下来,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气氛陷入了尴尬。 好半天以后,她闷闷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起: “……对不起,我把房间弄乱了……但其实这是我的屋子,弄乱也没什么吧。” “……” “创作有时候就是会这样,所以我才让你搬回3楼的。等我完成了【惊世骇俗的巨作】,我会把一切都收拾恢复过来的。” “……那我呢……” “?……??????” “等你、等你完成了【惊世骇俗的巨作】,一切真的都会恢复原样吗qaq” 他终于忍不住了,泪眼汪汪地回头,在空旷的屋子里看到了满脸恐惧不知所措的可怜艺术家,抛却所有什么36岁男人应该成熟冷静的刻板世俗印象,哇地一嗓子委屈到极点地哭喊质问起来: ——“我也可以住回来嘛q口q)??????” ☆☆☆☆ 抛却一旁堆积起来令人抓狂的满地狼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枪手和艺术家彼时正相隔着不远不近的20公分社交距离,并排坐在套了一层塑料保护膜的沙发上。 米斯达懊恼地揉了揉有点泛红的眼眶,偷偷瞟过去,只见她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一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的懵圈模样,但还是努力试探地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住在4楼……你听我解释,实在是太久都没有这种灵感涌现的感觉出现了,我一时激动,只顾着自己……很抱歉我忽视你了,米斯达。” ——别说了呜呜呜求求别说了,已经很丢脸啦! 她越说,米斯达越感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而且这话怎么听都有种他离开她就要活不下去的意思……才不是那样呢!他只是稍微、稍微有点失落罢了。 因为羞耻,他好歹也算是冷静下来,支支吾吾地挽尊: “没、没事啦,实在是你太久没出现了,我有点担心所以反应过激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哦。” “我很抱歉,” 她没有靠过来,但转身换了一种面向他的坐姿,表情也更加柔和了,语重心长地再次郑重道歉,然后又补充解释: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没办法说清,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它真的很重要。” 米斯达不解,也有些不安地看向她。 她叹息,倚靠在了沙发上,以一种放松下来谈心的姿态缓缓道来: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人生或许真的是存在【黄金期】的,我不会永远都像18岁那样站在艺术的顶点,就像人们嘲笑的那样,我的才气可能真的所剩无几了,但我需要证明自己……就这一次,证明我不需要靠我的家族背景,不需要靠‘男爵’” 第48章 她停了下来,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隐隐闪烁着明亮的水光,声音诚恳而坚定: “我要重新站在人们仰望的最高处,证明我没有被打败。” 他记起来了,记起她曾就着昏黄温暖的台灯灯光,望向他时同样是如此温柔又坚定的神色说过的那些话: ——“宇宙必然存在一种恒定的能量在与人们对抗,你可以称它为【命运】。” ——“它意图通过无法避免的苦难与灾厄,来摧毁人们的希望与勇气。” ——“可我不会被打败,我会持续地、不懈地和【命运】对抗……那就是活着,直到实现我存在的意义为止。” 她是如此热爱艺术,胜过一切,创作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男爵’迷恋的或许就是她坚定梦想的耀眼与夺目,也因此花重金拍卖买下她18岁时的作品,只为更快地让她得到认可。 只可惜走捷径并未满足她的追求,反倒让她陷入了无法证明自己的痛苦。 她是小鸟,她应该永远自由,无论灵魂还是躯体,不受任何【规律】的束缚。 她也是凡人,同样害怕灵感的枯竭,害怕生命的衰败,她必须赶在【命运】摧毁意志之前拼尽一切地去赢得胜利。 她清楚地认知了解痛苦与不幸的存在,但她也从未忘记抗争,像那些逝去灵魂从不放弃的黄金精神那样,休整然后重拾精神对抗生活的压迫,如同真正的勇士。 而米斯达呢?他在这一刻又再次重新认识了她,耀眼又夺目,令他震撼……且为之心动与迷恋。 他当即感动道: “你会赢的。你会赢得很漂亮呜呜呜呜呜……我会支持你,在你背后默默支持你!我、我这就滚下楼去做饭!” 他说着就要跳起来,被艺术家困惑地一把拉了回去: “来都来了,你就再坐会儿吧,我可以陪着你,刚好我也想休息一下。” 米斯达甜蜜地好呀好呀,不客气地接受了邀请,开开心心理所当然地和她一起腻歪地共同瘫倒在披了塑料布的漂亮沙发上,满足地叹息,然后听她兴致盎然地描述自己的计划与对未来的设想——她很少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这次不一样,她很确定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抛下他闭门创作,是期望能在夏天结束之前完成这惊世骇俗的巨作,这样说不定还能赶上10月的艺术拍卖会,当然赶不上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次的创作迟早是要惊艳闻世的。 他看着她,一脸幸福满足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天真的神情让她看上去更加像个充满希望的年轻朝气蓬勃的小女孩儿,她正得意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自顾自地念叨: “雕塑会很大,至少6英尺高……我的预期它至少能卖几千万欧,说不定……说不定会上亿,那说明什么?说明我会变得很有钱!” “对,” 他宠溺地附和: “比‘男爵’更有钱。然后呢?你打算拿这些钱做什么?” 她嘀嘀咕咕陷入了思考,说还没想过太具体的,但这次的成功后她就不必再烦恼灵感不灵感的事了,她说不定会就此封笔不再创作了,早早地拿钱躺平养老,说不定还会再去旅行,但绝不去美国那种历史渊源浅薄的破地方…… 米斯达本来还挺喜欢听她罕见世俗地畅想这些未来的事,但听着听着又不太高兴了: “所以你的计划里都没有我是嘛?” 她迅速看他一眼,像是怕他再哭,连忙补充: “我会拿出其中的很小一部分,买下303,然后租给你,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他好气,这话说的,他还住303干嘛?他们就不能住一起吗?买一张大床一起睡! 她看出他不满意,绞尽脑汁又说: “我……我还会给你买礼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反正我会很有钱,会什么都不缺。” “可我不想要什么礼物,我想要的只是……只是……” “是什么?” “只是……是……” 他又说不出来了。 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温柔咖啡色眼眸,他还是感到无从言说的伤心。 她好像永远不明白、也不打算去弄明白他们的关系,随随便便放任他们在一起,并接受着随时到来的结束。 她对他很好,已经比任何人都优待,可这还是不够。 他想被需要。他想要她亲口承认需要他。 他突然想到了乔鲁诺所说的话…… 他还要继续在不安中等下去吗?或许他应该说出来,应该告诉她—— “我想……我很【迷恋】你,”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双眼睛,下定决心后不再犹豫地坦然道: ——“所以你呢,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 她承认在两性关系中她始终都是被动且善于逃避关键点的那一个。 除去‘男爵’,她也有过不少情人,思想合拍的,聊得来的,相处融洽的……各式各样都有,总有彼此热络的时期,但很快在新鲜感减退后慢慢就失去了联系。 那么现在,问题兜兜转转再度绕了回来。 盖多.米斯达。 盖多.米斯达? mista,混合物,令人困惑。 回过神来时这个人已经在4楼住了很长一段日子,比过往任何情人都要长,且她目前怎么也看不到任何和他分别的可能性。 第49章 他似乎会这样自然而然地留在她身边,一直待下去。 ——“所以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看过来,深邃又清晰地倒映出她错愕的脸庞,他突然这样问。 她于是再度陷入思考: 是迷恋吗?那种感觉好像有过,但也很快消失了。 是爱吗?倒也远远算不上爱。 爱是更炙热、更粘稠、更沉重的一种感情,可她清楚自己不爱任何人,她只爱艺术。 ——……应该是‘喜欢’吧。 她在内心模糊地暂且定义。 是喜欢的。她可以轻轻松松找到许多‘喜欢’米斯达的理由。 他有视觉上极具欣赏价值的漂亮躯体,他还会做好吃的饭菜,买来的东西价格合理且使用感极佳,他的脾气摸着良心说虽然有些古怪但也不错…… “我……” 她一边想一边犹豫地开口试图回答对方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喜欢’……会不会也太过武断了。万一不是呢? 谨慎的艺术家苦思冥想挣扎很久之后,还是老老实实沮丧地回答: “我不知道。” 那原本充满期待和深情的浓重黑色瞬间散开了无尽的失落与委屈,让她又有些愧疚起来,只好委婉地找补: “……等我完成这幅【惊世骇俗的巨作】,我会好好回答你的问题。” “真的、真的吗qaq” “真的。我会认真想的,” 她认真保证: “等这次成功之后,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 ……只可惜这一次她没有成功。 那不勒斯的这一场夏季落幕之前,还有一场来势汹涌、无法避免的不幸在等待着。 第11章 失败 一整个八月对于米斯达来说是聚少离多,就难熬。 想必4楼的创作是顺利的,她废寝忘食地投入艺术之中再没出现过,直到性感厨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忍无可忍地撞开402的门,才阻止了她在完成著作前把自己饿死。 “我不会蠢到饿死自己,” 她用叉子放荡不羁地搅起大块坨在一起的意面,吃得嘴边糊满绿色的青酱,一边状似安抚地解释: “柜子里有你买的速食汤饭,用水泡发就能填饱肚子。” 米斯达看着她用仅仅4分钟解决了整整一盘的罗勒面,只觉得心疼: “你不是最讨厌速食了吗?而且……多没营养啊。” 她不搭话,视线又落到了窗边的雕塑上,米斯达也不由自主地一同看过去。 正如她先前预设的那样,那尊足有一人环抱的圆柱形雕像大概6英尺左右高,在他看来几乎差不多具备完型了: 它看上去像树干,却有着人类的脊骨,底部堆积着不止是遗骸还是脏器的部分,从中又蜿蜒出的藤蔓沿着树干又或者说脊骨向上生长——明明只是褐黄的泥土,那些枝条却逐渐由枯萎纤细变得饱满且生机盎然,尽头盛开出一朵又一朵泥土色的玫瑰。 “你觉得怎么样?” 她发现他也在看雕塑后,关切地问起了感想。 米斯达说不出一个字来,但他看到的不止是泥土,刹那间有无数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已故友人们的亡魂,从未泯灭的黄金精神,以及携同着它们继续与命运抗争的人们——一切都带来了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某种……震撼。 “……太、太棒了。”他说。 实际内心想的是:呜我又在说什么猪话啊t_t) 她笑笑,没有嫌弃这苍白的夸赞,随手就把吃空的餐盘塞回给他,眼看着就要扭头继续创作。 ——太快了! 他这样想。失落与恐惧也再度涌现: 实在太快了,她停留在他身边的时长、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仅对他一人的关注……都变得越来越短。 为了逃离那份思绪的压迫,也为了阻止自己想下去,米斯达连忙一把将她从半踏入的艺术殿堂拽回了身边,并抓紧时机追问: “还有多久呢?就是……还有多久你才能完成这次的作品?” “?不好说……雕塑目前只是雏形,有很多地方需要继续细化调整。它距离‘完美’还太远,它不够高大,我可能还要给它加个底座——” “那种事怎样都好啦!但至少、至少……” 那些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堆积到了极致,必须找到一个借口抒发出来。 于是米斯达说: ——“至少你得吃我做的饭嘛!!!!” ☆☆☆☆ ——“速食太不健康了,创作可算是体力活,得吃饱吃好才有力气。所以至少……” ——“至少每周3天,你得下楼来好好吃我做的饭!” 妙啊,真是妙啊! 是谁说盖多.米斯达的头脑简单不适合思考的? 嘻嘻,此番说辞不仅从对方的利益点出发,让忠于艺术的4楼邻居难以拒绝,还巧妙掩盖了他的亿点点小心机,更重要的是…… 他可以见到她了!一周至少3次!不用再担心是否有人会不声不响地饿死在楼上…… 她倒也算守信,爽快答应后虽偶尔也会失约,但至少周末总会哐当从4楼摔到露台上,踉踉跄跄爬进米斯达家里找吃的。 雕塑也有过陷入瓶颈,好在她的情绪还算稳定,平稳有序地接受着创作的每一个阶段。 第50章 偶尔心情不错时她也不着急回到4楼,还会在吃饱喝足后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米斯达洗碗。 “其实……你也不用着急赶10月份的拍卖会嘛,” 任劳任怨的家庭煮夫一边刷锅一边偷摸观察她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给她洗脑: “我谷歌过了,那种大型雕塑有的得花上1-2年呢,你又不缺钱,慢慢来也没事呀。”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她可以多从艺术创作的时间里匀出一点来陪陪背后默默为她做饭刷碗的可怜情人。 她不说话,紧盯着米斯达手上洗洁精的泡沫陷入了思考考。 米斯达有点慌,还是努力暗示: “像、像现在这样悠悠闲闲的就挺好的呀,我、我只是不想你把自己逼得太紧、压力太大……什么的。” “现在是挺不错,” 她竭力感受了下什么,才慢吞吞地回答,同时抬头不解地看他,精准地问到了点子上: “……可是米斯达,你难道不希望我完成这次的创作吗?” 他停下了刷碗的动作,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她说对了,他无法承认,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 ——你不想!米斯达! ——你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能证明自己,也不在乎那副【惊世骇俗的巨作】能震撼世人。 ——你是个胆怯又卑劣的小人,你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她还待在你身边的这一刻…… ——你不希望她成功。 ——因为你和‘男爵’毫无区别,试图绑着她,皆只因你在害怕…… “我怕你会离开。” 他茫然地看着她,脱口而出。 “?离开?去哪儿?” “……不知道啊、”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乱到当即丢下一水池的锅碗瓢盆在她面前来回焦虑地踱步, “你会成功,很成功,然后出名。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拜访你,你可能会接受杂志的采访、会上电视,去参加那些什么艺术家的聚会拍卖会……各种应酬……你还会变得很富有,然后全世界旅游,或者……或者搬到卡布里或西西里岛,在海边买下豪华别墅从此定居——” 他还要不停地说下去,她突然就笑起来,笑得快要弯下腰,然后过来拉住他安抚: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很喜欢圣方济教堂,哪怕一年后你被房东赶走了,我也还会在这里住下去。至于宴会应酬什么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参加,成名与否都不会改变这一点。还有那些杂志访谈……我讨厌舆论媚世奉俗的行为,所以我会拒绝所有采访,这样才能保持神秘和高贵。” “呜……”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呜这下不就彻底被你发现了嘛……呜呜呜呜呜我很【迷恋】你这件事。” “……” 她又开始战术性沉默,随即拍了拍他巧妙绕开了这个话题。 再隔了一个礼拜,某天在餐桌边吃完饭,米斯达正要收拾餐盘去刷完时,她突然开口了: “你今天可以搬回4楼了。” “?……???!” “雕塑已经完成了,今早刚寄出去。” 她坐在餐桌边,抬头看他,乖巧地问: “不过4楼现在真的很乱,你待会儿能上去帮忙收拾一下吗?” ——能啊!怎么不能!家庭煮夫无所畏惧! 米斯达刷完碗,高高兴兴来到4楼,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所有家具复位并擦洗一通,还顺带把她堆积了一周的衣服都洗了。 总之等忙完一切,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睡觉的点。 等他理直气壮甜甜蜜蜜地踏入那间久违的卧室时,才发现某位使唤人的没良心艺术家早就睡死过去了——在地板上,好歹把床位让给了他。 她真的累坏了,接连睡了足足两天,第三天醒来时刚好恢复了日常作息,撞上了米斯达起床上班打工的点。 她一副耗尽了力气呆滞的模样沉默地看着枪手洗漱完准备下楼做早餐,才问了一句: “你要出门了吗?” “?对呀。我得去工作啦。” 她茫然: “那我该做什么……” 可怜的人,她完成了一直追求着的创作目标,就仿佛殉教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突然间的清闲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米斯达连忙指点她: “你可以回屋再睡一会儿,睡饱了起床坐在窗边看书或者画画,什么都好,饿了就下楼,我会在冰箱里给你留吃的。等到下午我会早早回来,还会给你带礼物!然后你可以看着我做饭……你要是实在没事做,还可以帮我洗碗。”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欣然乖巧接受了他的安排(除了洗碗)。 ☆☆☆☆ 就都挺好的,生活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度过了某个峰值后重归平淡与枯燥。 她偶尔也会为难熬的等待焦虑,好在米斯达能够陪在她身边,恰到好处地分散她的注意力。 九月底的最后一个星期,那不勒斯的夏季渐入尾声。 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四清晨,那天轮到米斯达睡床,破晓时分他不知怎么醒了,干脆起床上了个厕所,回屋时晨光恰好透过玻璃窗洒在地面上,截止到她胸口纯白衣襟的位置,米斯达只是随意地向上扫了一眼,才发现她就这么平躺在地板上,双手合十,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第51章 他吓一跳,睡意都没了,还险些踩上她的小腿,跌跌撞撞绕开她坐回床边,不觉担忧地轻声搭话: “我吵醒你了吗?” 她不回答,也不看他,继续盯着窗外渐起的紫金色朝阳,没头没脑地问: “你说,这一次……真的会成功吗?” 他不以为意,照旧乐观欢快地鼓励她: “当然,一定会成功的。在结果到来之前的等待是最漫长的,但这也是最后的煎熬啦,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她总算垂下眼帘,一副困倦的模样背过身去蜷紧被子。 米斯达也重新躺下,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瞬间,屋子里冷不丁响起了她的叹息: ——“如果这次失败就好了。” ☆☆☆☆ 如今想来那个早晨是否已预示了什么,只是被当时的他刻意忽视了: 她一定是睡迷糊了,不然怎么会希望【失败】呢? 隔天周六一大早,402收到了来自艺术行的一封信。 信件的内容首先通知了她,那尊雕塑通过了艺术行的初步审核与价值评估,并附上了寄售的合同。由于她本身就有一定的知名度,艺术行内部的熟客已提前预览了作品并给出了购买意向。 虽然定价远不及千万,但有人愿意出价购买,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头。 米斯达陪着她一起仔仔细细读完了这封信件,可她的反应很平淡,说不好是满意还是失落,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上午,下午竟然破天荒自己出了门,并带回了那尊雕塑。 ……然后把它砸了个稀碎。 彼时南意枪手还未察觉这一天将会多么难捱,正哼着歌心情愉快地在3楼厨房准备晚餐,听到动静赶上楼后都快吓傻了,冲上阻拦时雕塑只剩下了一个底座,光秃秃地围绕在七零八落的碎块中央。 “你疯了吗!” 他又气又怕地质问她: “就算定价低于你的预期,接下来只要继续展出,说不定会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她不听,推开他,捂着脸发出又哭又笑的怪叫,在他迷茫间重重颓然倒地,放下了双手,他才发现她哭得满脸泪水……真是要命了,他可从没见过她哭,还哭得这么伤心! 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了……” 米斯达难过极了,为自己帮不上忙而难过,但还是靠过去俯身小心翼翼地想要拥抱她, “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哭?” 她哭了好久,也不是没试着回答,但怎么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米斯达没办法,下楼先把灶台关了,然后回楼上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水,等她缓过来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枯萎衰败,再无一点朝气地断断续续解释道: “‘她’成功了,但是我失败了。” “什么?” “其实早在一周前,雕塑就被退回来了——我用了个全新的假名字,把雕塑寄到了中转站,再寄到艺术行,结果被退回了。那是个工作日的白天,你当时在上班,” 她结结巴巴地努力叙述,间或痛苦地哽咽和抽泣,擦去还在掉下来的泪水,艰难地把话说下去: “我没告诉你,换回了原本的笔名,重新把雕塑寄了出去……然后就成功了。明明是一样的作品,只是换了个名字……这说明了什么?” “……” 她猛地抬头,绝望的泪眼深深望过来,像两个无尽的黑洞: “我输了,我没办法证明,真正有价值的不是我的创作……而是‘她’!是‘男爵’创造的‘她’!除去那层身份之外,我不是艺术家,我……我什么也不是!” 她说完了,爆发出大声悲戚的哭喊,宣布自己彻底落败了。 ☆☆☆☆ 米斯达也很绝望,至少有十分钟,他什么也没想,呆呆地抱着她任由她发泄般地愤恨哭叫。 他想安慰她,可又能说什么? 她坚信自己生来就是为了艺术,创作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着的生存意义,她去感受去表达,可在这个物质的宇宙里无人在乎这些,人们看到的只是虚有其表的名利与世俗价值。 她落败了,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而米斯达惊惧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在为这一切感到窃喜: 小鸟没有飞走,最终不抵风暴的摧残,受伤败落并回到了他身边。 他终于留住她了,以一种自己都不耻的狡黠卑劣祈愿,偷偷享受着她的失败。 4楼安静下来,只余下枪手低沉缓慢的呼吸声与她时不时的抽泣,米斯达在纠结的思绪间痛彻自省的同时,继续小心陪伴着她。 她哭得昏天黑地,直到哭累了,才瘫在沙发上靠着米斯达开始尽情地说丧气话: “一切都没有意义……我的抗争也是,你是对的,米斯达,我烂透了,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思考都是无病呻吟。” “你别乱想啦,实在不行喝点呗,喝完倒头睡一觉就好了。” 他被她丧得没办法,只好站起来打算给她开瓶酒,放音乐,陪她疏导痛苦——就像她先前为他做的一样。 这下米斯达又高兴起来,至少她开始需要他了! 她坐起来,红肿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倒酒,还没等他倒完又哭起来: “我恨这个物质的社会!恨这个世界!恨我的父亲抛弃我!也恨‘男爵’的越界!” 第52章 米斯达:…… 米斯达不倒酒了,连忙把酒瓶整个塞到她怀里让她抱着喝,她喝几口缓过来,再恢复一滩烂泥的架势倒回沙发上,低声叨叨: “我以为‘男爵’的死会给我解脱,但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男爵’难道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吗?” “……” “或许是我……错误的是我,” 她又开始流泪,这一次连哭泣都没有了,只是流泪: “如果我最初不那么倔强,如果我向父亲低头?如果我没有离开西班牙?如果我没有愚蠢地顺从‘男爵’而是拒绝他……” 米斯达是挺愿意听她倾诉痛苦,以求成为一个能够彼此扶持的合格伴侣。但他不希望她那消极的小脑瓜往糟糕的方向继续深入,连忙叫停,开始尝试其他办法哄她开心。 ……比如唱歌,比如说黄色笑话。 “快停下,” 她恹恹地侧躺在沙发上嫌弃地看他, “你的笑话很低俗,你的歌声也很难听,我更痛苦了。” ——艺术家就还挺难哄的。 米斯达这么想着,委屈争辩: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好受一点?一般女孩子伤心,我这么做就能哄好的嘛。再不然就……就只剩做i了(疯狂暗示)。” 她再次令人失望地婉拒,说悲伤夺走了自己太多力气,已经累了,想一个人静静地躺一会儿。 米斯达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这才下楼重新煮了一锅香喷喷的好粥,还看了会儿无聊的晚间电视剧,一直拖到了晚上九点,想着这几个小时的独处够她满意了吧,就端着食物回到了楼上。 ……然后发现她在被窝里浑身发烫,烧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起来。 “几点了?你要睡了吗?” 她蔫吧地半睁开双眼,湿透的额发紧贴通红的脸颊,含糊地裹着被子就要坐起来: “……今天轮到你睡床。” 他连忙把她拎出被窝,一边找退烧药一边逼迫她喝粥,她喝了一口就哇地吐起来,呕得撕心裂肺,然后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推开他,自己找到了止痛药,还拿来了纸和笔,在米斯达疑惑的注视下吃了一颗药,并记下了时间。 米斯达:“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她:“?记时间啊,以免待会儿我疼得迷糊重复用药,吃过了剂量。” 米斯达狂怒:“我呢?你当我不存在吗?我会记着!我会整晚待在这里!我会照顾你!” ☆☆☆☆ 虚弱的艺术家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倒头睡过去挨过今晚。 枪手把她抱回了床上,摸到了她始终捂着的上腹部,才发现她是胃疼,疼得都抽搐了。 “起来,我们得去医院。”他又推她。 她才刚躺舒服,感受到米斯达又要把她薅起来,彻底烦了,从被窝里一脚踹过来,不耐烦地抗拒: “别折腾了,我真的很累。等止痛药效起来睡过去了就会好的。” “行,那你睡,我看着你睡。” “等一下,你上来睡床,我想睡地板。” “?……??????” 她是真的烧厉害了,变得更加固执倔强,米斯达拗不过她,为了让她消停只好听从安排看着她裹着被子滚到了地板上。 安静了不过5分钟,她又开始不停说胡话——也可能只是在安慰米斯达: “你别担心,发烧很寻常,胃疼也很寻常。这毕竟不是我第一次‘失败’了,痛苦会持续一阵子,直到躯体和精神都接受这一切,我就会好起来。” 米斯达一边摸她滚烫的额头,担心再烧下去人就疯了,一边没好气地接她的话: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半小时内你要是不安稳地睡着,我就给你扔到医院去。” 她终于闭嘴了,然后做了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主动牵住了他覆在她额头上的手掌,在这个本该充满痛苦与折磨的黑夜里,温柔又深情地紧紧握住。 “你、你在做什么?” 米斯达只觉得心口在微微颤抖,他不敢置信地小声问,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卧室的灯从没有人去修好它,就好像她从不需要救赎与治愈的光,所以现在房间还是昏暗的,只靠走廊传来的外屋灯源与窗外的天光,他才能看清她在黑夜中的脸庞。 憔悴,柔弱,目光湿润而明亮。 她忽然笑了一下,可怜地一点点靠过来,将滚烫的脸颊靠在了他的手背上,带着含糊的鼻音咕哝: “小时候我怕黑,尤其是夏天的夜晚,睡不着时总会溜进我父母的卧室,父亲醒来发现了,就会牵着我的手,直到我睡着……” 她说着,声音低下去,然后米斯达感到手背上一片湿凉。 他尽可能地柔下语调应和她: “你的父亲一定很爱你,虽然有些做法太过激进……你后来都没回西班牙去看望他吗?他说不定一直在等你呢?” 米斯达很快后悔了,他开启了错误的话题,因为她不再掩饰,哭声清晰起来,并死死抓着他的手忏悔般不停说下去: “十八岁那年,我离开了‘男爵’,自以为成功地打算去周游世界,那时父亲曾派人来找过我,他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快死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 “可是【命运】没有原谅我,让我错过了他的消息,等我回到意大利时他已经下葬了,遗产分给了故人的子女,一分也没有留给我……他一定恨透我了。” 第53章 米斯达脑壳阵阵刺痛,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人怎么这么惨啊,就没一丁点好事可以回忆了吗? 是的,她也这么认为,哭得柔弱又可怜: “为什么呢?我一直在思考……【命运】为什么不放过我,那股力量总在针对我,死死追着我,一次次在打破希望,一次次毁灭我的生活。而我找不到原因,更赢不过它。” 他怕她越哭越伤神,越伤神就越虚弱,热度只怕退不下来,赶紧打断她的思绪劝: “想点别的,想点快乐的事。” 她哭得更大声了: “这该死的人生,还有什么快乐的事。” 米斯达也要崩溃了: “那、那就想想你喜欢的东西!”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思考了那么几秒,低声笨拙地尝试: “教堂穹顶……下、下雨天……” “嗯嗯,还有呢?” “拂晓日光……热腾腾的意面……” 她平复了没多一会儿工夫,又哭着咒骂: “没有了!没有了!就这些!就只剩这些了!该死的!” 米斯达内心: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米斯达嘴上: “我知道了!那就、就教堂穹顶,下雨天,拂晓,还有意大利面——该死呜为什么偏偏只有这4个东西……教堂穹顶,下雨天,拂晓,意大利面……” 他不停地不停重复着这四个词,直到黑暗中传来了她沉重又平缓的呼吸声,米斯达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晚还没有彻底挨过去呢,他不敢睡,手更不敢松开,侧着身子躺在床沿上,低头视线寸步不离地观察她。 这是怎样的心情?枪手不得而知。 是甜蜜也是悲伤,是恐惧也是安心,他小心翼翼却不知自己在守护着什么,也不知道黎明还有多久才会到来,痛苦又要何时才会离去。 他看着她,在黑暗中,在寂静里,时间漫长到让人无法感知睡意,她睡得也不够安稳,醒过一次,但没有哭闹,喝了半杯水又睡过去,后半夜烧退了不少,又再次被胃疼折磨醒了,迷迷瞪瞪地不停低喃。 米斯达凑近了听,却一个字也听不懂,猜想她说的大概是西班牙语,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祷告词,干脆拿出了手机录音翻译。 ……然后发现她骂的都是脏话,脏到翻译软件翻出了一堆语法不通的短句。 他推了她两下,她回过神睁眼望过来:“几点了?” 米斯达要去看时间,她又叹一口气作罢说算了,米斯达问她要喝水吗,她说不渴,米斯达说那你继续睡吧,天亮了如果烧没退完我们还是得去医院哦。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我不都说了嘛,一整晚都会留在这里照顾你嘛。” 她摇头,想解释问的不是这个,可又放弃了,重新开口: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迷恋】的是什么。就目前来看,我糟透了,再没有什么值得【迷恋】的了,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呢?” “我也不知道。你看,我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也不擅长想那么多,我就是……就是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嘛。” “……好吧。” “所以你呢?……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我发烧了,我现在没脑子想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松开她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笑道: “你退烧了呀,你困吗?不困的话想想呗,毕竟你那么聪明,那么擅长思考。” 她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他一个白眼,闷声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个词: “缪斯。” 米斯达愣了起码4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喊他。 她继续说: “你身上一直都有我在寻找的灵感……一直都,哪怕现在也还存在着。你的生命力,你的快乐,你的单纯纯粹,还有你具备的那些世俗烟火气息……太多了,你有着我向往的一切。” “哇哦,就……挺意外的,” 米斯达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下, “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挺……挺瞧不起这些特质的。” 她也笑了,低垂眼帘的模样看上去格外温柔,再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同样温柔: “我很烂,很消极很悲观,但米斯达,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充满希望的事物……和人呀。” “好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瓜,可又不禁低落: “我很抱歉,灵感什么的……我没能帮到你。看来我是个失格的缪斯。” “不,你很好,雕塑的灵感就是你给我的,” 她的回答很坚定,连同那双眼睛也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看着他,语调也轻快了: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是没关系,我们或许只是没有找到对的办法——把你身上的那份灵感交给我的办法——可灵感还在那里,它没有消失,所以没事,办法总会找到的,只是需要时间,我可以等。” ——好极了。 米斯达想,莫名就感动得鼻子发酸,这就是他想听到的: 她在这回答里重拾了希望,她还没有被打败,未来等她好起来,还会继续抗争。 她愿意等,他也愿意等。 等一切都好起来。 第12章 离别 一切并没有那么快地好起来。 第54章 她接连病了几天,怎么也不愿去医院,并莫名固执要强地反感米斯达的照顾: “这会让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我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自信之作没有得到期望中的认可,对她造成的打击仍是巨大的,首先她像一株断绝了营养的植物般迅速枯萎憔悴下来,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同时人也变得比原先更加敏感焦躁甚至易怒了,有时她甚至会没有缘由地突然哭个不停,哭到米斯达崩溃地赶来阻止她: “这样吧!你用我的方式来生活——暂时别用你的脑子,也别想那些糟糕的事,一切都照我说的做,从现在起我来替你思考所有事!我说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家伙,她更绝望了: “用你那崭新光滑的脑子?真的能行吗?” 米斯达气得牙痒痒: “怎么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试了。 米斯达想尽办法甜言蜜语地从乔鲁诺那里换来了一周没有走正式流程的假期,并尽可能地把她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她得看书读报,然后收拾整理屋子,洗衣服,看着他准备午餐,午餐后午睡一小时。 下午睡醒后,米斯达会负责找乐子,教她打牌下棋,又或者给她念幼稚的童话书爱情小说甚至搞笑段子锦集,确保低俗愚蠢肤浅的内容充斥她高尚的脑瓜子,他还租了一堆电影碟片,逼着她一块儿在沙发上看烂片。 米斯达热衷于所有烂俗且浪漫的爱情喜剧,可以把《麻雀变凤凰》翻来覆去地看,他总会被男女主角真挚表白的环节感动到眼泪汪汪,这时如果侧过头去偷偷观察她,会发现她同样看得很投入——但像是在研读剧作的时代社会背景,以及人物内心转变的逻辑是否合理, 总之……丝毫没有关注到重点。 她善于发现艺术,却对于爱情的感知有种天生的、令人遗憾的钝感。 消磨时间到了黄昏,她又得陪着他准备晚餐,吃完饭看他洗碗。 晚餐后只要天气不算坏,两人就必定得出门散步,去公园去广场去超市……她太虚弱,根本走不动几步路,最后还得米斯达把她背回来。 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当你充满希望的去做一件事,事情却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变好,然后你开始失望,最初的信心与热忱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消耗减少,沉没成本的出现又让你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决定,于是走向了恶性循环,带着日渐增加的负面情绪不知终点在哪地重复着尝试——米斯达正经历着这样的感受。 一周过去了,虽然她没有变得更糟,但也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不再抽风似的哭也不再自哀自怨,只是整日整日窝在靠床的单人沙发里发怔。 米斯达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长茶几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地看着她,又感到了那种裹挟着愧疚感的无力: 他没办法帮到她! 可怜的她,连日来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是折腾得她更疲惫了,疲惫到那张的脸上如今脸悲伤都寻觅不出一丝踪影。 天光越过窗台被墙体分割落在她靠窗的半张脸上,化作一种柔和而温暖的白色,她说的没有错,如今她早已不再耀眼夺目,褪去所有尘世包裹的金箔,仅剩下一张饱受现实璀璨的残薄面庞,憔悴而破碎,眼眸的咖色成为这张脸上唯一的暖色,却也没有了温度与朝气,比起最初他在楼下眺望到的那抹身影,眼下的她更像幽灵了,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人为她倾倒…… ——但我仍然还在【迷恋】着她。 米斯达这样想。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一如往常,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时间凝固,她成了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景色。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想:或许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艺术呢? “米斯达,” 她忽然回头望过来,倦意深重地露出笑容,没由来道: “要下楼走走吗?” ☆☆☆☆ 她并不是喜欢出门的人,窝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一切世俗的禁锢,思想与灵魂仿佛才能独享自由。 可她既然主动开口了,米斯达当然不会拒绝。 那不勒斯步入十月,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纵使多云,太阳也时不时会钻出云层,照耀着广场上来往的人群,以及她最喜欢的教堂穹顶。 他们就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米斯达买了gelato,她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就不再说话,始终安静地朝着圣方济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堂,不知道又在思考些什么……大概率只是在发呆。 四周不时有游客模样的人来到喷泉前拍照歇息,虽然这不是罗马的特雷维喷泉,也还是有不少人往池子里投掷硬币许愿。 米斯达吃完了手里的gelato,见她还盯着教堂发呆,忽然就有了主意。 他从口袋里也翻找出了两枚硬币,一枚塞给她,一枚捏在自己手里,突发奇想: “我们也来许愿吧!” 恰好此时有个小男孩拉着自己的妹妹,两个孩子一同认认真真地往水池里扔了硬币,然后像模像样地许了愿,抬头看到米斯达和她时,天真烂漫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结伴跑开了。 米斯达用【明白吗】【就那样】的眼神看她,再说了一次: “我们也来许愿嘛,虽然这比不上罗马的许愿池,但……喷泉嘛,都差不多呗,扔个硬币,然后许愿,就像某种……约定俗成的喷泉惯例?” 第55章 听完他照旧没什么逻辑的乐观发言,这次她没有皱眉,露出了无奈纵容般的笑意,一言不发柔弱而顺从地接过了那枚硬币,却没有动,还是看着他,仿佛在等他做示范。 米斯达大大方方站起来,转身面向喷泉,帅气地把硬币高高抛起来,看着它砸在透明的水面上溅出大片的水花,再像模像样地低头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在心里默念出了他的愿望,睁眼看向了她: “该你啦。” 今天的她异常温和,对于他所说的话与表现没有任何异议与不满,于是也起身照做了。 几乎就在她抛完硬币的瞬间…… 天空忽然下起了一阵疾雨。 ☆☆☆☆ “太阳雨!是太阳雨呀!” 身边有人这么喊着。 的确是太阳雨,彼时太阳仍旧漏在云层外,雨点很疾,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广场上的人们无一例外不想凭白淋个透湿,不约而同地奔跑向了广场边缘的商铺纷纷躲雨。 米斯达想伸手去拉她,就瞧见她正进行着投完硬币后的许愿动作。 金发少女无视迎面而来的风雨,紧闭双眼睫毛微翘,没有表情的面庞在前方教堂的背景下也仍旧神圣而肃穆,雨水很快将她和米斯达都浇了个透。 她这才慢慢睁开双眼,回头看向了米斯达, “没关系,我喜欢雨天。我想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说想淋雨,绅士如米斯达必然不会把这个姑娘独自孤零零地抛在这里,只好和她一起,像两个疯子似的坐在大雨中空旷起来的广场中央喷泉旁。 雨一时半会似乎没有要停,就这么干坐着也挺难捱的,米斯达打破沉默问她: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米斯达怪不好意思的,在雨声的掩护下支支吾吾地答: “害,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啦,就……多赚点钱,然后希望特里休乔鲁诺和福葛他们一切都好,还有就是……就是你……” “……” “我的愿望,”米斯达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她,无比郑重道: “我希望你的下一幅作品能出名,狠狠出名……全世界轰动,然后……” “……” “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不再悲伤和痛苦。” ——你为什么许这样的愿望呢? 米斯达的心底有个声音这样不解地问他: ——你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呢? ——你为什么不许愿让她也【迷恋】你? ——许愿你们爱情的幸福美满,长长久久甜甜蜜蜜地待在一起。 他问自己: ——米斯达啊,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 是啊,究竟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呢? 想要留住小鸟吗?还是想要看她快乐自由地展翅高飞? 他说不清,他的思想不够睿智也不够高洁,他没有思考那么多,只是当下就这么许了愿。 他内心挣扎完,下意识地再去看她。 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迅速无声地落下,好像泪水一样,可她目光澄澈表情淡然地看着他听完了他的回答,并没有太大反应,怎么也不像是被感动哭了。 现在米斯达又被她平淡的反应打击得有些沮丧了,只好失落地扯开了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又许了什么愿呀?” “米斯达,” 她开口,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微弱地几乎就要被掩盖,却没能躲过被枪手察觉到其中微妙的颤抖。 他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她神色始终淡然,可他不仅开始怀疑……或许刚才他看到的,真的是她的泪水也说不定? 在他胡乱的思绪里,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刚才……并没有许愿。” ——“我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 米斯达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怎么会?她为什么不许愿?为什么不许愿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抛出了硬币还摆出了许愿的架势?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停顿了那么一两秒才继续说: “我从前一直觉得【许愿】和祷告一样是种很愚蠢的行为,人们为什么总期望通过虚无缥缈臆想能达成目标?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我从不许愿,我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努力去得到。” “……” “可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做,就能得到和改变的。就像那些痛苦,我拼了命地想要摆脱它们的纠缠,可痛苦是没有原因的,好像随机事件,它只是选上了我,它找到了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她看向了密布雨点的喷泉水面,叹气: “【许愿】或许是给予我这样的人最后一点希望与安慰了吧。” “你、你别那么想!” 米斯达慌了,知道她又开始悲观消极的思考, “你要是真不想许愿就不许呗!反正我许了,我替你把愿望许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否认【许愿】的存在价值,” 感受到米斯达的情绪波动,她总算笑起来,虽然颇有种为了他勉强鼓舞的意思: “只不过我的愿望并不能通过许愿……必须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达成才有意义。” “……” 第56章 “至于你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的……至少我会努力,实现你第三个愿望” ☆☆☆☆ 不知是否是淋了雨又看了教堂穹顶的buff叠上了,总之那天从广场散步回来后,她的情绪就有所转好。 第二天一早起床忽然就有了精神,从床上跳起来就拼命推醒了躺在地板上的枪手,音调明快地像小鸟唱歌似的喊: “米斯达!今天你不用请假了,今天请你还是去工作吧!” “怎么了?……怎么了?” 睡意朦胧的枪手一头雾水地被她拖了起来。 只见她扭头就走向外厅开始翻箱倒柜: “我有灵感了!我好起来了,我要创作!我不需要再被你照顾了!” 【我不需要再被你照顾了】这话换做以前听着就挺伤人,但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悲伤氛围缭绕后这对米斯达来说简直就像是救赎的教堂钟声一般悦耳动听。 她振作起来了!这比什么都好。 ……况且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他了,至少早餐还是吃他做的嘛,嘻嘻。 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变好,好得那么不真实,一度让米斯达隐约有种不安,但转念一想艺术家不都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吗?没灵感就突然颓了,灵感一来立马原地复活。 这该死的灵感!可别再折磨她……和他了。 总之这个周一因由这一转变而变得格外美好。 刚好假期结束,米斯达为自己不用再舔着脸去教父那里祈求额外的假期感到放松,挥别忙碌起来的艺术家情人,扭头就冲向了passione,并在9:59分成功完成了福葛的打卡要求。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那么地顺利,他充满干劲和希望,出色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就准时下班回家,并在路上还顺手捎带了一束鲜花,准备送给4楼那位积极向上的小艺术家。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他带着鲜花,推开了4楼的那扇门。 她就对着门侧坐在窗边,面前支着画架,手里拿着画笔,脚下用过的颜料扔得到处都是,但成熟如米斯达,如今已经不会再为此大惊小叫地发怒指责了,他只会像个真正的艺术家背后的男人那样,默默等她结束创作再好好收拾屋子。 “所以你画得怎么样了——” 他拿着鲜花朝她靠近,才迈步就发觉了不对劲: 空气里隐隐约约蔓延着一丝微甜的铁锈气息…… 当他一步一步更加靠近她时,这令他无比熟悉又不详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很不错,” 女孩的声音仍旧像清晨的小鸟般清脆而快乐——甚至有一丝不寻常的亢奋,她停下了画笔,开心无比地回过头来转向米斯达,热情地邀请: “我画出了很不错的东西,你要看看吗?米斯达?” 她回过头来了。 也因此把对着窗的那侧身子连带着一起转了过来。 于是米斯达看到了,她那身白色的棉麻睡袍从胸襟到左臂的那一片,早已被鲜红色的血液浸透。 滴答,滴答,滴答…… 再往上看,还有血水不停地在落到肩膀上,继续蔓延那片不详的红色。 血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米斯达恐惧地看到了她脑袋的左侧。 空荡荡的。 ……没有耳朵。 “你看,这幅画还不错吧?虽然还没画完……” 自顾自把画板转过来的艺术家仿佛置身事外,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只是咧起的嘴角僵硬不自然地颤抖,口中语气倒是欢欣骄傲,只是在米斯达听来却格外诡谲毛骨悚然道: “……灵感来源于梵高的《左耳》。” 在她脚下的杂物堆里,就静静地躺着那只被割下的耳朵,和一旁拧开的红色颜料混在了一起。 ☆☆☆☆ 乔鲁诺关上了身后的门,叹气看向了那抓着帽檐痛苦垂头坐在走廊里的男人,他听到门的动静,因此抬头看了过来,露出一张虚弱疲惫的面庞,开口有气无力地问: “怎么样了?” ——这个男人真的是米斯达吗?那个快乐无忧无虑的米斯达? 教父这样想着,还是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不必担心,米斯达,【黄金体验】把她治好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枪手这才松了一口气,蜷缩般重新低下头,撑着自己的膝头长舒一口气,然后起身,拍了拍教父的肩膀以示感谢,就打算要把人带回去。 “米斯达,” 空无一人的幽深走廊里,乔鲁诺叫住那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提醒道, ——“相信你的直觉。” ——“当你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说明已经有问题存在了。” ☆☆☆☆ 米斯达最终还是把她带了回去,准备了晚餐,等他收拾完厨房再回到4楼的时候,那副该死的画已经消失不见了——大概是被她处理掉了。 治好了耳朵的艺术家拘束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在等他,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不安地看着他小声解释又像刻意安抚: “回头看看那副画还是不够好……顶多只能算得上是临摹,我想还是不继续画了。” 米斯达没有接话,他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看着她,脑袋乱做一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好起来,甚至更坏了,她变得更加疯狂了?现在她可以为了模仿梵高割下自己的耳朵,那么未来呢?……要知道梵高是怎么死的……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敢再想下去地硬生生截住了念头。 第57章 可他又该拿她怎么办呢?他不像男爵,就算他有意想重新把她捧回先前的高度,实际也也帮不到她什么。 继续陪着她吗?那最坏的打算是提前退休,脱离组织,这样才能时刻盯着她。 那她呢?她会愿意像囚犯一样被他监视着活下去吗? ——是啊,许愿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会有神明路过听到他的期许并慷慨地改善这一切吗? 他绝望地想。 答案无从追晓,一切陷入僵局,一切也再度归于乏味的枯燥。 【迷恋】也好,爱意也好,那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热忱终究都还是被打磨着消散了。 “米斯达……” 她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变得更加不安和无措了,不知经历了多久的挣扎,她轻轻跳下沙发,快步朝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求和般恳切道: “别生气,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担心了。”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脑袋开始变得空白,放弃思考。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是因为不知道能做什么,才会产生惶恐和不安。 替身小人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它们在哭泣,就连最硬气的no.3也正流着泪水,扶着哇哇大哭的no.5,轻轻拉扯着它们最喜爱的她的金发,像是想安慰她,又像是在把她从米斯达身边拉扯开。 “好吧……我是生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找回对肢体掌控感的米斯达决定暂时把所有问题都抛在一边,再次做个逃避者粉饰一切,他强迫自己故作欢快道: “今天真是太折腾了,我们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啦~” 明天再说。 ……明天。 ☆☆☆☆ 这一晚他们的确睡得很早,轮到米斯达睡床,她睡地板。 充足的睡眠是能够消除部分负面情绪的——一夜无梦睡到早上自然醒的枪手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迎着晨光乐观积极的他又恢复了精神,想着还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得过吧? 他计划不了太久以后的事,只能安排起今天,趁着她没醒赶紧下楼准备完早餐,等她起床后再看她今天的状态,要是不行…… 那就继续向乔鲁诺请假呗……大不了以后他改成在家办公不知道能不能行?(福葛叫骂:你有什么公是能在家办的!?) 他是这么打算的,也就立刻行动这么做了,简单洗漱完就推开门下楼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404大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睡在地板上的人即刻就睁开了双眼。 米斯达做出了他的决定…… 她也该做出她的决定了。 ☆☆☆☆ 对于米斯达来说,每个早晨都是看不出区别的平凡且充满希望的开始。 就像今天,他始终都没办法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他做完了热腾腾的早餐,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回到4楼叫醒她遵守健康规律的作息。 3楼到4楼,只有一层楼,米斯达嫌等电梯麻烦,所以总是走楼梯。 就在他路过电梯打算走向楼梯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电梯的指示灯显示此时正停靠在4楼。 已经不会再有访客光顾的4楼。 他盯着那个始终亮着的【4】的标识,直到标识开始闪烁——那代表着电梯要开始改变楼层了——这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思考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伸手,按下了电梯停靠的按键。 于是电梯在经过3楼时依照指示停下了,老旧的电梯门总要颤抖一下才会缓缓打开。 米斯达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果不其然,他在打开的门后,看到了电梯里的她,披着外套俨然一副出门打扮…… ……且拖着行李箱的她。 ☆☆☆☆ 她抬头也看到了米斯达,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消逝后恢复了平静。 米斯达没有说话,只是步入了电梯,门重新合上,失重感渐起,电梯最终将前往一楼。 两人仿佛只是同住一栋楼彼此不熟悉的居民般生疏,最终米斯达打破了沉默,开口问: “你要去哪里?” “巴黎……也可能会顺带逛一逛周边的城市。” 她平淡地回答他的问题,像敷衍邻居的客套问候。 “……你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带他吗?不带他一起吗? “……是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有决定。” 米斯达再说不出一句别的,实际这些都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只想问她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决定离开? 她能留下吗?能为了他留下吗? 但他太过于害怕答案,又或许已经知道了答案,以至于没有勇气再去问出口。 直到电梯抵达一层稳稳当当地停下,他才勉强压下那些呼之欲出的悲伤,强装镇定且轻松道: “你赶时间吗?我送你~” “不了,我叫车了。” “我送你。” 他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拒绝,不由分说强行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带头走出了电梯。 计程车已经等在了路边,他将行李放入后备箱,然后和她一起坐进了后车座,轿车缓慢行驶步入大道,通往机场的路在这个时间点偶尔也是会遇上拥堵的,轿车走走停停,不算顺畅但也不算太慢地行驶在既定的、无法再被改变的道路上。 第58章 一切就这样无法挽回和改变了吗? 他开始后悔,后悔许愿池时的愿望,他该更自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可现在祈求小鸟不再飞走是否已经晚了? ——晚了!晚了!一定晚了! 米斯达绝望地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拥堵能更严重,将这仅剩的时间拖延得更久一点……久到他足以说出压在心底的那些所有想要告诉她的话。 ——说呀,说呀。 ——米斯达,快点开口吧。 他不断地催促自己,又想起乔鲁诺的话,他那睿智的朋友永远都是正确的。 乔鲁诺说:你应该告诉她的。 乔鲁诺说: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不对劲,别再逃避了。 米斯达!别再逃避了! 于是他开口…… 并且非常丢脸地呜咽起来,像在雨天被抛弃在路边的可怜小狗那样呜呜: “你一定要走吗……巴黎到底有什么好……” 好消息,她回头看他了。 坏消息,司机也从后视镜看他了。 呜……真的很丢脸嘛。 她没有像先前那样惊慌而又急切地解释并安抚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好像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眨着眼,若有所思地等待着,笃定他还有话没说完似的。 他也的确没说完,可头脑已经再无余力去组织一些曼妙又感人的华丽辞藻。 以米斯达的表达能力,只能做到言简意赅平铺直叙: 他说:“我不想你离开。” ——小鸟要飞走了。 他说:“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谁也无法真正拥有她。 他说:“但我不想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因为她不该被束缚,灵魂永远自由。 他说:“你大可以坚持自己的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该死的404,离开你喜欢的圣方济,离开那不勒斯,甚至离开意大利……离开这片让你伤心过无数次的土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是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很【迷恋】你,这种【迷恋】不是一时的,它或许……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消失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 ——让她远离所有悲伤与痛苦,让她永远快乐吧。 这可是他在喷泉前最认真的一次许愿。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胸膛里陪伴着心脏活跃跳动着的满腔热意和绵密缱绻的深重爱意,就连千万分之一都还没表达出来呢。 ……眼泪倒是先流出来了。 米斯达,现年36岁却仍旧情感丰富爱哭的成熟hei.,.帮男人,看着眼前的人说: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哪怕是404那种该死的地方——他在内心补充。 永远。 她能明白对于米斯达这样居无定所毫无长远计划力求一生及时行乐的人来说,【永远】这样的字眼分量有多足吗? 她还在理解面前这个意大利男人于临行前的出租车上进行的这一番堪称电影级经典的表白,司机倒是先反应过来了,一脸深受感动的神情,脚下的油门顿时就松开了,车速显而易见地下降了不止20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总算缓过来,可脸上平静的表情隐约让米斯达有了不详的预感,只见她带着【我懂我都懂】【你超爱我的】表情,郑重又诚恳地望过来,温柔而决绝道: “但是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就在昨晚,很突然但是很坚定的想法……我想去巴黎。” “好的,”米斯达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这样应道。 “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忍让和付出,只不过这一次的‘失败’对我来说的确很难……挨过去。再这样原地困苦下去非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甚至已经影响到你的生活了……所以我想着是时候出一趟远门散散心,一个人冷静【思考】一下未来该怎么办,” 她用一种刻板的口吻认真地回应起来: “计划是一两周,说不定会更久……” ——意思是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呗。 米斯达绝望地想,但嘴上逞强地故作轻快: “你能赶在12月初回来吗?我的生日在12月呢。” 她很坦然地笑了: “如果到时我还没回来,我会记得给你寄礼物。” “……” “我的意思是……” 她垂下眼帘,似是艰难地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地说: “你不必等我。” “……” “你不该被我影响,米斯达。你和我不同,你的本质是个快乐的人,我是希望你快乐的,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不再悲伤和痛苦。” “你在许愿吗?” 他不知该对她如此真心的祝福给予什么样的反应,只有苦笑着调侃: “我记得有人说过自己从不许愿的。” 事已至此,离别已成定局,气氛不得不粉饰太平地缓和下来。 她不置可否,默认对话就此结束,只是朝他温和地笑笑。 轿车最终还是停在了机场门口。 两人下车,米斯达绅士地从后备箱中取出她的行李,一直替她拖到了机场入口的门前台阶下。 她说送到这里就行了,伸手接过行李,看上去就要转身打算离开了。 “我不再是你的缪斯了吗?” 第59章 他低头看她,那不勒斯早晨明媚的阳光照亮她年轻光洁的面庞,一瞬带走了憔悴与苦涩,只不过米斯达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这张脸上能看到希望,他抓住最后的机会追问: “你不再需要我身上的灵感……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令人客气地找不出破绽: “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灵感就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等我再想创作时,我会回来取走的。” 他好气,气她的洒脱,气她眼下的平静,气她可以轻轻松松毫无留恋地抛下他。 她的世界里只有艺术,而他仿佛从来不在她的任何一个计划当中。 他最后赌气挣扎着试图硬气一回并挽尊: “好啊,你走吧,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了,我不会等你的——绝对不会!我告诉你,我、……我可受欢迎了呢,哪怕你不再需要我了,也有的是热辣性感的美女追求我。” “你很受欢迎,我很清楚这一点,米斯达。这无关年龄,哪怕再老十岁……你也很有魅力。” 她是真的要走了。 米斯达强迫自己想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做好面对她要离开的准备,迫近的时间一秒一秒令人心痛地流逝,而他别无选择,再无力改变这一切的当下,只能拼命地拼命地……试图留住一点什么。 “我可以……” 他看着她,像是想将她的模样永恒地印刻留存于脑海之中,声音不易察觉地沙哑: “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当然。你想问什么?” “我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楼下会做饭的邻居吗? 是可以分享痛苦与宿醉的酒友吗? 是偶尔可以相拥一起入眠的床伴吗? 还是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苦工缪斯……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台阶上,忽地转过身来面向了米斯达,借着台阶的高度,伸手拂开他那顶绒线帽的帽檐,然后…… 俯身轻轻亲吻了枪手的额头。 ——“for me, you’re the best thing that’s ever happened.” ——对我来说,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棒的事。 第13章 怀念 ——“for me, you’re the best thing that’s ever happened.” 这是她在离开前,最后留给米斯达的话。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机场大门,直到无数架飞机划破那不勒斯的晴空,直到米斯达孤身一人失魂落魄回到了公寓,他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句电影台词。 是他们过去并肩依偎在沙发上,度过的一个有一个平凡又单调的午后,用来打发时间的其中一部影片。 那部片子必然是米斯达选的,描述的是一个喜闻乐见的先后爱浪漫爱情故事。 改编自小说,以二战故事为背景,并非米斯达传统意义上会喜欢的那种节奏鲜明活泼的爱情喜剧,影片平铺直叙缓慢而抒情地描绘了未婚先孕的高知女主角嫁给了未曾谋面的农民男主角、两人差距甚远,在那个科技不发达的战争年代,于平淡的日常生活中逐渐熟悉并爱上彼此,为彼此改变的真挚爱情。 没有狗血缠绵的情感纠葛,没有炙热露骨的山盟海誓,朴实地诠释了爱的真谛。 for me, you’re the best thing that’s ever happened. 即是影片中的男主角对于恋人最深情最动人的一句告白。 还记得当屏幕画面中出现这一刻剧情的时候,米斯达被感动得眼含热泪,而她只是一脸置身事外甚至带点无聊的平淡神色。 可她原来都记得。 并无耻狡猾地借用这句表白,用在了他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心头短暂的激动很快消退,米斯达认清了现实: ——……或许什么也不算。 因为她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像电影中的男女主角那样在一起。 悲观地想,这句动人的台词大抵只是一种安抚,安抚他接受她的离开。 ☆☆☆☆ 枪手的思绪在希望和绝望中混乱地起伏挣扎,当天回到家后就浑浑噩噩地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才算开始正式步入失恋的折磨。 第一阶段是最表面的悲伤,痛苦于离别与失去,这一阶段很短,大约只有2-3天。 然后就是漫长而折磨的第二阶段,在粉饰太平下恢复正常生活,米斯达开始伪装习惯她的离去,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每天早晨睡到9点半,花5分钟的时间洗漱穿戴,用20分钟准备早餐,再花5分钟吃完,于十点一刻迟到15分钟抵达passione,工作一天后疲惫地回到公寓…… 回到4楼的公寓。 米斯达还留着4楼的备用钥匙,除了会在自家厨房里准备餐食,其余时间一并待在了4楼。 他会坐在那个对于他一人来说略显宽敞的明黄色沙发上独自用餐,会打扫屋子,会在天晴时打开窗户眺望不远处的教堂穹顶与广场上的人群,会在雨天时坐在单人沙发上发呆。 每个夜晚,他也会睡在那间走廊尽头坏了灯的小小卧室里,裹着毯子和衣而卧在地板上曾经两人交换的位置上。 这样在偶尔拂晓时分醒来之时,恍惚间他还能欺骗自己的意识,假装床上还睡着某个金发小艺术家,当微弱的晨光悄悄钻入房间,她会像过去那样无声无息地下床,在去厕所的途中有意无意地轻轻踩他一脚。 第60章 他会睁眼望着光辉中那抹模糊美好的身影,抬手满怀那浓稠又无法明说的依恋去勾一下她的小指,那是他们在寂静无人的拂晓之时最紧密的联系、最动人心弦的默契。 ……米斯达就这样一边习惯着她离去一边期待着她归来,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然而她始终没有回来。 十月就像秋天的尾巴,一溜烟就逃窜得无影无踪,十一月已迎来了初冬的迹象,天气将冷不冷,日子枯燥乏味变得越发难捱。 她倒也并非音信全无,期间时不时零零散散寄过两三张明信片,有一张还是手绘的水彩风景。 明信片上什么也没写,没写归期,没写告别,连一句想要的问候都没有。 甚至地址填写的还是公寓的4楼,就仿佛她笃定米斯达会留在那间空旷的屋子里等待她的来信——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米斯达收到了她的明信片,除去地址,明信片的内容简短到让人怀疑它还没被写完就匆匆寄出了,只有她娟秀字迹龙飞凤舞的一个开头: ——to mista 连冒号都没来得及加上,让每张明信片的内容没来得及开始便结束。 小写字母a的尾巴拖拽得又长又轻飘飘的,墨水渐隐的痕迹在他心头挠得又痒又难受。 他想不明白,他又开始找回那种始终没能理解和追赶上她的不安心情。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可以残酷得抛下一切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不勒斯,她明明可以就此冷酷决绝地杳无音讯,却偏偏寄来这些意味不明的明信片。 她在想念他吗? 想念他们的过去。 想念那些虚幻到逐渐消失的时光。 又或者只是单纯敷衍地问好? 一切都不得而知,让枪手在困惑中痛苦挣扎。 米斯达不甘心永远被这样牵动着等待下去,他急切地渴求一个行刑般的结局,于是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生日定做最后等待的期限。 ——如果直到生日还没有她回来的确定讯息,那就放弃吧。 ☆☆☆☆ 米斯达早有预感今年的生日必定会是痛苦而煎熬的。 虽然往年也是,自从18岁那场突如其来的劫难带走了枪手最重要的伙伴后,每一年,每个节日,都注定着是一场幸存者悲痛的祭奠。 今年显然他要面对的失去又多了一个。 来自于她的生日贺礼仍然寄到了4楼,那是个不大不小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打开只有三样东西: 一个做工粗糙的小狗石膏摆件,一只毛茸茸的迪o尼黄油小狗玩偶,还有一张贺卡。 贺卡上仍然是她龙飞凤舞: 生日快乐,愿你永远像小狗一样快乐,米斯达:) 没了。 她还记得寄来生日礼物的承诺,这一点并没能成功安慰到米斯达。 他需要的不是她的生日祝福,不是一张贺卡,更不是什么愚蠢的小狗摆件或玩偶。 他后知后觉有种被愚弄的恼怒,在他像个傻子一样对她日思夜想牵挂不已的这些日子里,她在做什么?她在巴黎又或者任何一个浪漫的城市悠哉地生活着,抽出那么一两分钟付钱买下礼物,再写几张明信片,以彰显艺术家还未泯灭的对人性的关怀。 他在某一瞬间意识到这些思念与深情都仅仅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理智带来的羞愧裹挟着怒意一起终于让他狠下心来决心放弃。 于是从12月3日,米斯达的37岁生日这一天起,他开始被迫进入了失恋戒断反应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糟糕最痛苦的阶段: 第一阶段是最浮于表面的伤心。 第二阶段是假装无事的平静。 第三阶段就是最浮夸最叛逆的虚假性乐观。 米斯达回到了3楼自己的公寓,远离一切和她相关的事物,尽可能避免大脑再贪恋又懒散地思念她。他又变得像过去一样开朗,甚至比过去更快乐,他积极向上他乐于助人,他和每个迎面而来的面孔热情地打招呼,把欢乐带给身边每个人,努力地工作,笑容僵硬又倔强地镌刻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这是一种无度亢奋的状态,消耗着他全部的精力,而他不知道这种状态将延续多久,期望着直到有一天这种最高级也是最愚蠢的自我欺骗能将自身隐瞒过去。 可是表面有多快乐,内心的空洞相对应就有多大。 他仍旧痛苦,只是这份痛苦被深深掩埋,在心底发酵成更深刻的折磨。 这种憔悴又亢奋的异常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圣诞节前夕,睿智的教父终于看不下去了。 “米斯达,你还好吗?你是否需要帮助?” 金发碧眼的教父态度温和地找到他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又或者说疏导, “什么?帮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枪手彼时正兴高采烈地把躲过福葛翘班买来的布丁当做下午茶摆放在教父办公桌上,有意逃避着那双幽深绿眼睛的注视,更努力地经营起他欢乐的伪装,语调轻快: “我不需要帮助,如你所见,我很好,我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没这么好过!” “你需要休假吗?”乔鲁诺耐心地问。 “你是说圣诞假期吗?我很乐意工作,当然如果你想邀请我一起过节也可以——” “关于你楼上的邻居,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很乐意倾听,” 乔鲁诺无可奈何地叹气只得直入主题,停顿一下不忘再拉一个受害者, 第61章 “当然福葛也是。如果你需要我们,随时都可以说出来。” 表面的伪装被如此直白撕扯下来让枪手一阵羞愧,支支吾吾起来: “哦、就这事啊?害,没必要,就这样了,没后续啦,彻底凉了呗,又能怎样,多大点事儿啊。你不必担心我,乔鲁诺,我真的很好……” 他长叹一口气,忽然无力地笑起来,仿佛认命般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 “……我已经37岁了,我已经……开始习惯于失去了。” 实际米斯达自己很清楚,这是谎言。 他从没有习惯过失去,从来都没有,就像18岁的那场劫难,时间永远无法抚平它,留下的伤痕始终都在。 他突然明白乔鲁诺为什么会担心他了,他正重复着过去那种疗伤模式——他曾经也像现在这样,用过度亢奋的快乐掩饰着布加拉提等人离开的残酷事实。 “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枪手苦笑着,恢复冷静再次说道, “我只是……最近开始了一些思考。人生中是否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来不及好好道别就突然间这样失去了?” “或许是这样。” “对此除了接受,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 “或许是这样的,” 乔鲁诺重复一次,米斯达察觉到他似乎有一秒的愣神,似乎是没能找到准确的答案,但教父还是很快恢复了冷静,释怀般淡然道: “但我们可以怀念失去。永远都可以。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去是真实存在的事实,无法被抹消。它是可以被牢记和留存于我们手中的。” 米斯达也释怀了,哪怕只是在眼下,他忽然冷静下来,从过度亢奋的异常情绪中抽离,瞬间有种解脱了的疲惫, “好吧,我想你是对的,这个圣诞假期,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米斯达,你可以怀念,可以失去,也可以悲伤,随时都可以。并没有什么人需要一直保持快乐。哪怕你37岁了……你仍然自由,不必有任何包袱。” “我知道。” “那么……虽然很遗憾你和你的邻居的浪漫爱情没有一个童话般的完美结局,” 教父认命般把话题扯了回来, “你现在想哭诉吗?福葛晚点还有一场电话会议,但我可以现在把他叫过来,我们至少能挤出30分钟的时间,围观你在圣诞节前痛哭一场。” 米斯达久违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他打一个懒腰,自认为无比性感地——实际也是——从教父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站起身,挥挥手洒脱地转身准备回家: “下次再说吧。我已经想好了,我今天打算翘班,回家睡个好觉。” ☆☆☆☆ 经过教父这一番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关怀,米斯达有了个简单随性的计划: 他决定今晚放纵自己,再不压抑心中的痛哭,回到四楼那间空荡荡的公寓,狠狠地进行一场报复性的怀念。 就在他在3楼准备晚餐之际,门铃响了。 “嗨。” 门外的意外访客特里休同样一脸疲惫和憔悴, “你在做饭吗?能带上我的份吗?” 特里休来得很突然,但也不算坏,米斯达慷慨地多做了一人份的晚餐,两人还一起把4楼艺术家留下仅剩不多的酒水库存一股脑清了个空。 粉发女明星最近接下的电影拍摄黄了,角色被带资进组的新人顶替,只落得一个唱片尾曲的出场,圣诞假期也因此变得清闲起来。片尾曲将作为单曲发行,最好能有个高逼格文艺的封面图,于是就想到了来拜托4楼这位艺术家,得知她出远门了,特里休一耸肩膀,当即妥协,说无非也就是找张电影截图蒙混过关罢了。 米斯达也同样分享了和艺术家的分别与自己目前的失恋状态。 “害,” 特里休不以为意, “艺术家嘛,都这个鸟样。我最开始歌唱事业遇瓶颈的那几年也是,谁都不想见,过一阵子就会好的。你得等她自己走出来,有的破事就是这样,谁都帮不了,得自己熬过去。” “熬过去就好了吗?” 米斯达有点喝多了,顺应自己的乐观思想接了特里休的话,心里又开始明知不该但控制不住地期待起来。 “熬过去就好了。” 特里休举杯,晕晕乎乎喝掉杯中最后一滴酒, “所有苦难都是这样,熬过去就好了的……” 酒柜里最后几瓶都是她珍藏的好酒,特里休这下也顾不上绯闻不绯闻的了,和米斯达两人一起喝到大半夜,她吐了两次,清醒一点后就自己打车走了。 米斯达也想吐,但不知道是酒好还是他酒量好,就是吐不出来。 他感到自己醉得厉害,全世界天旋地转,可偏偏又不觉得难受,反而还挺舒服,他想自己应该是准备好了,准备好迎接史无前例最汹涌澎湃的一场毁灭性的怀念。 爱就是毁灭性的。 它带来了汹涌海浪般的思念痛苦,折磨得几乎毁掉了所有。 她像病毒一样——因为美好的事物往往势头都不会来得如此迅疾——总能够迅速侵蚀占领他的所有,蔓延占领他浑身每一个细胞,融入骨血,肆虐大脑,让他失去对理智的所有掌控眼下就是如此。 ——那些未曾被说出口的爱意就真的被如此抹消了存在吗? 米斯达这样想。 第62章 答案是从来都没有。 爱一直都在,哪怕在过去那些被人忽视的时刻里,没能具象化确定的爱意就已遍布生活的每个角落与细节,无从追寻又始终坚定弥守在生命之中,那是浪漫而温暖的侵蚀。 所有的细节和了解汇聚构筑了她的模样。致使即便相隔千里,阔别许久,米斯达此刻也还是跨越时间和空间,仍能在脑海中想起一个轮廓清晰鲜活的她……这就是思念。 他在这个深夜坐在沙发上,于烂醉中罕见清晰地环顾这间屋子的所有角落,竟能清楚看到留有她身影的每一个令他莫名触动的画面,那些画面在很早之前不经意地印刻在他的脑海,此刻被一一细数小心翼翼地取出并逐帧怀恋: 他看到下雨天她伸手去感受雨水时从衣袖中露出的那截胳膊,音响彼时刚好播放到女歌手透彻的歌声唱起“i'm a ferrari pulled off on mulholland drive”,她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他看到晚餐前夕阳下,靠窗的黄色沙发和她的一截金色发梢一起被染成绚烂的橘金色,她微蹙眉头认真阅读手中晦涩难懂的书籍,还不忘抬起双脚让缪斯男仆打扫沙发下的灰尘。 他看到工作日的早晨,她被他吵醒后一边焦躁地拆开手里的信件一边不自觉拿起烟斗,烟灰落在地板上时米斯达会说她,她皱一下眉,然后忍气吞声收起烟斗时的表情委屈却顺从。 他看到周末的午后她被迫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观赏那些浪漫爱情电影时无奈又苦闷的神情,却还是会不情不愿拿起抽纸盒,一次又一次把纸巾抽给身边泪汪汪的枪手。 他看到她与午夜时分失眠时坐在茶几前发呆,出神凝望着花瓶里最新换上的黄色玫瑰,当她伸手不自觉抚摸柔软的花瓣时,表情一闪而过的松弛。 还有更多……更多…… 拍卖会人群中与他遥遥相望时那双咖啡色的眼眸;潘道菲尼府邸外雨后潮湿的街道上孤单又坚毅的身影;透过狭长走廊看到她坐在画布前长久陷入沉思时染上裙摆的晨光;卧室小床上她蜷缩着靠近台灯温暖灯光下脚踝处的紫灰色阴影;男爵府邸玫瑰花园间她低头吹拂他掌心时低垂的睫毛;初夏夜晚时分燃烧的画作旁她被火光照亮的面庞笼罩的那层金光;还有那个痛苦漫长难熬的夜晚,她颤抖着牵住他的那只滚烫的手…… 他的一切她的一切他们的一切。 全是些琐碎到不可思议的细节,此时一股脑地从脑海里钻出来,四面八方和思念一同意图将他谋杀似的溺毙。压迫胸口到窒息到心脏难以跳动。 他痛苦,却又畅快淋漓。 那些迟来的爱意终于被从这些细节中一一挖掘出来并确认。 只可惜回忆终究是回忆,哪怕她的身影再清晰,米斯达还是认识到她已离去的事实,再度心碎并清醒过来。 女主人离开已久,连带着这间屋子里与她相关的气息与痕迹都变淡了。 米斯达叹息着,扶着墙一步步走向走廊尽头那个坏了灯的昏暗房间,打算在那间卧室的地板上最后睡一个晚上,明天一早起来就彻底将所有悲伤都封锁在这该死的、他从来都不应该也再不会踏入的4楼里。 他是这样决定的,他也是这样做的,但就在他昏昏沉沉倒在地板上时,却无意间踢到了床底的什么东西。 咔哒一声脆响,让他下意识就想爬起来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别管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这样劝他。 ——你已经很累了,还喝了那么多酒,房间的灯还是坏的。 ——明早再起来查看也不迟。 ——退一万步说,她或许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就算把房间炸了都没所谓。 他长叹一口气,却怎么也睡不舒服,摸索着起身间想起了还有台灯,于是打开台灯看向了床脚,才发现自己刚才踢到的是一本厚厚的活页本。 他认得那本厚厚的册子,那是小艺术家收集灵感的剪贴册,他时常能看到她往里面塞各种东西,有时是纸巾,有时是树叶,有时是杂志剪贴画,甚至还有杯垫和昆虫尸体……他不知道这玩意儿为什么会被塞在床底,顺手拿过来想着随手翻两下,却不自觉认真翻看起来。 每一页都贴满了各种东西,大多数还是杂志和书籍上剪下来的风景照和艺术画作,在底页上还能看到她娟秀字迹的一些标注,基本都是西班牙语,米斯达看不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是在找和自己相关的东西,毕竟她说过,他是她的缪斯,那么灵感剪辑册里也理应有属于他的一片天地。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还是失望了,没有,什么也没有,盖多.米斯达,毫不重要,与艺术与灵感全然不相关的存在。 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但尚能怪罪于酒精,米斯达只恨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这一场盛大的怀念和先前那些难捱的日子里疯狂的思念有什么区别? 他的爱意是愚蠢的,是单向的,是不会得到回应的。 这该死的女人!脑子里只有艺术!艺术!!该死的艺术!!! 她的世界里和这本灵感收集册一样,从来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啪嗒。 一颗滚圆的泪珠狠狠砸在了灵感册子上,纵使生气,米斯达还是下意识慌张地去抹掉了那颗眼泪,以防他的恋爱脑毁坏这与自己风马不相及的艺术气息。 第63章 可就在他抹掉泪水的地方,被晕染得半透的纸页上竟然隐约透出了一个反写的名字。 mista。 ……是他的名字! 原来灵感册子还有最后一页封底,他剥开几乎粘连在一起的纸页,终于看到了差点被忽略掉的封底页。 一整片的空白页面上什么也没贴,用最简谱的铅笔线稿画满了乱七八糟的速写画。 有保罗圣方济大教堂的穹顶,有窗台一角飘着雨点的风景,有海平面刚刚露出一角的太阳,有一盘冒着热气的意大利面。 而意大利面旁,还画着一个男人在灶台边的背影。 男人戴着奇特花纹的绒线帽,穿短款露腰的长袖套头毛线衣,露着一截火辣劲腰,画面截止到男人的大腿,刚好描绘了男人又翘又性感的屁股…… 在那个诱人的屁股旁边,是属于她的字迹: mista:) …… ………… ……………… 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教堂穹顶,下雨天,拂晓日光,意大利面。 她最喜欢的4样东西。 4,偏偏是4样东西。4是不行的,是最糟糕的,是会带来厄运的。 ……但如果加上米斯达呢? ☆☆☆☆ 宿醉没能阻止米斯达第二天一大早睁眼醒来就从地板上像18岁的少年般矫健地弹起。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与亢奋,这种亢奋和先前那种糟糕的状态不同,是一种充满希望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亢奋。 是的,希望! 多么不可思议,希望这种该死的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地破灭,有时候又这样莫名其妙地产生。 对于米斯达来说,每个早晨都会充满希望,而这个早晨他终于又重新掌控了这种找回希望的能力。 他立刻起床洗漱后就破天荒地在八点就抵达了passione并闯入了教父的办公室,惊得正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教父与银发法国参谋一起齐齐不解地看向了他。 “乔鲁诺!” 米斯达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地开口: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去法国的!?我今天就能动身!” “法国?” 乔鲁诺一时没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旁同样一头雾水的波鲁那雷夫, “为什么——哦……” 乔鲁诺反应过来了,他反应过来的那瞬间就看到了米斯达露出了那种做错事被抓包时的心虚表情。 “我、我不是想去找她,我是想工作,当然、趁着工作的空余时间顺便找她一下。” 乔鲁诺带着一脸【你知道自己又在说什么恋爱脑猪话吗】的嫌弃表情冷酷道: “没有那种工作哦。” “真的没有那种工作吗;口;)无论让我干什么都行!法国、呜!法国……” 乔鲁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拧巴了,你想去法国找甩了你的女人复合,大可以趁着圣诞假期偷偷摸摸地去。” 米斯达(快急哭了):“呜、因为、因为我等不到圣诞假期了!而且出公差可以报销机票不是吗……” 乔鲁诺(果断):“没有这种能让你公费恋爱的工作,没有,木大,完全木大。” 37岁成熟稳重的枪手:“呜……你明明说过会支持我所有的决定的……” 教父再次叹息,放下被打断的工作开导自己的副手兼信任的伙伴: “我当然支持——支持你理性决策下产生的任何决定。目前的状况显然不是,米斯达,你要怎么去找到她?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吗?你能确定她还在巴黎吗?这显然……显然是个冲动且不合理的决定。你大概率不会找到她,然后失望而归,并对接下来的工作状态造成很不良的影响,所以我必须劝阻你。” 这一大通的劝阻诚挚而合理,合理到让人无法反驳。 但米斯达还是反驳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乔鲁诺,我确信自己这一次能做找到她,我无比确信这一点。” “……” “求你了,我的确可以在圣诞假期保留尊严偷偷自己跑去巴黎干这件普世意义上所有人都认同的蠢事,但我还是想……想得到你的同意,你很聪明,乔鲁诺,我知道这件事看上去不可能,但……但那是命运的一种阻挠,而我要做的是抗争命运,用我自己的选择去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和她在一起的那条道路。这是我的觉悟,我想得到更多的认可和支持,那样我会更有动力……大概……” 米斯达越说越不确信,声音逐渐又失去底气地低了下去。 办公室里也因此有了短暂的几秒寂静。 就几秒,紧跟着波鲁那雷夫突然开口: “我或许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 米斯达抬头,就对上了浪漫的法国人那双带着狡黠笑意的温柔眼睛。 波鲁那雷夫在教父诧异的目光中淡定开口请求道: “我想委托你,去巴黎,在我妹妹的坟前摆上一束白蔷薇。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米斯达含着热泪激动地当即答应,随即又不安地看向了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教父。 教父到底还是纵容地露出了妥协无奈的神情: “好吧,我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与命运抗争】这样深刻的话来,这一点也不像你……但看来这并不是你冲动使然的决定。” 第64章 “所以你同意了吗?”米斯达两眼放光无比期待地问。 “……如果福葛愿意放人的话,我没有意见。毕竟你知道的,米斯达,你的假期已经用完了。而现在距离圣诞还有4天。” 就在米斯达绝望之际,又有人狠狠一脚踹开了教父办公室的门,正是一脸暴躁缺觉的福葛: “你可以去巴黎,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找到你那位该死的邻居!找到之后给我安安心心滚回来工作!找不到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 这是一家位于巴黎市郊的小别墅,带花园,栅栏破破烂烂断断续续,掩藏不住几乎被改造成菜园子的空地,远远望去让这栋绿荫之间的三层小楼显得有些杂乱但又不失<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 别墅的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法国老太太,别墅原先属于她的丈夫,在丈夫死后她将别墅改造并申请作为民宿经营,然而即便在旺季,由于地理位置不太好,民宿也始终没有太多客源,老太太倒是不介意,随性地迎接每一位来自各地的住宿者,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见识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邂逅不期而遇背后的故事,才更符合法国人浪漫又诗意的本质。 在11月底的时候,别墅迎来了一位年轻的住客,那是个金发的姑娘,是个西班牙人,来自意大利,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似乎是来度假的,她会说一点法语,说得还挺地道,只不过寡言少语,每日都带着画本挎着背包早出晚归,她似乎曾经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这位不知名的艺术家气质独特,老太太凭直觉感觉这是一个背后有故事的人,她喜欢和住客攀谈,也喜欢听故事,只可惜女孩看上去并不喜欢聊天,倒是很喜欢民宿,一住下就没再离开。 身为民宿的主人,即便再好奇八卦,她还是恪守不打扰客人的本分,只不过这天早晨,这位善良的法国妇人终于忍不住来到三楼视野最好的那间房间——只因为女孩已经2天没有下楼了,她实在担心,这才上楼敲响了房门,却意外发现房门没有关。 再三敲门都没有得到回应,老太太不放心,打算推开房门确认一眼,就瞧见了屋内大床上发烧烧得昏迷不醒的金发住客,床头柜上摆放着已经拆开的止痛药和半杯水,老人担忧地上前抚摸女孩的额头,犹豫着该怎么提供帮助之际,忽然听到了女孩在昏迷中沙哑的轻声梦呓。 “什么?”老人下意识俯身凑过去,想听听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需求。 可听了半天都没听明白,对方说的要么是意大利语要么是西班牙语,总之不是法语。 并且来来回回念叨的都是重复的几个短语。 她只隐约听出了什么‘意大利面’。 “是饿了吗?” 老人不确信地嘀咕着,转身打定主意要下楼煮一份意面,要是煮完面女孩还不醒过来,她就只能冒犯地打扰对方了。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女孩的梦呓声突然大了一些,清晰地念出了一个简短的单词: ——“mista。” 第14章 延续 圣诞节前夕的机票贵得离谱,但米斯达连眼都没眨一下就买了最近的航班(还是在无人报销的前提下),行李只有一个挎包,抓了一把一次性内裤和洗漱用品就冲到了机场。 他感觉自己犹如一个踌躇满志的勇者,心情是正在去往必定会满载而归的寻宝之路。 他是勇者?他就是勇者。 她本身是否就代表着米斯达每次闯入4楼会发生的不幸? 好在他足够勇敢,愿意成为勇者,无所畏惧地奔赴这场无法避免的灾难。 他在等航班时思考,他在登机时思考,他在乘坐飞机时也在思考。 他想起她说的那些话,那些规律——生活总在想方设法截断人们的快乐和希望。 但他会去抵抗,就好像抵抗全世界,抵抗世俗的判断,抵抗命运……抵抗一切阻碍。 如果说先前的离别是为了小鸟能够振翅高飞的自由,那眼下的这一场奔赴就是他在灵感剪辑册最后一页发现了自己的身影后所能够给予的最佳回应: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很多喜欢的人或事物。 而她只有教堂穹顶,雨天,拂晓与意面……以及米斯达。 教堂穹顶遥不可及,雨天不会始终常驻,拂晓日光仅仅短暂一瞬,好的意大利面则需要专业的厨子精心烘焙。 只有米斯达,盖多.米斯达,可以做她最忠诚的小狗,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她需要他!那他就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米斯达对她的爱意藏在4楼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那么她对他的爱意呢? 藏在太阳雨中波光粼粼的喷泉池水中的许愿硬币里。 藏在她不忍他一起共同折磨而选择离开的航班机票里。 藏在离别前机场大门口状似不经意盗用电影台词的表白里。 藏在那些小心试探而又无法割舍从而胆怯寄回4楼的明信片里。 藏在生日礼盒中那堆看似精心挑选的滑稽礼物旁贺卡上的字迹里。 ——mista:) 她只是个笨拙、古怪、不合群、没礼貌又固执高傲的小小艺术家。 米斯达的爱意是热烈直接的奔放。 那她的爱意就是胆怯克制的掩藏。 但没关系,勇敢的勇者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65章 他选择不放弃,选择找下去。 直到见到她。 这将成为他选择的、属于他们的【正确的结果】。 ☆☆☆☆ 睿智的教父说过:“米斯达,你要如何去找到她?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吗?” 下了飞机的枪手有一瞬间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但这并没有妨碍他莫名高涨的信心。假定意大利男人的刻板印象是甜言蜜语和大胆求爱,那加上巴黎浪漫之都的buff,一切都为这场重逢奠定了足够的基础。 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她。 一定可以! 意大利摇滚乐队maneskin后来有那么一首歌刚好能够形容他眼下的状态: where i'm supposed to be wish i could've stayed 多希望我能待在你身边 the only thing that keeps us apart is 7 thousand miles 唯一让我们无法相聚的,是7千英里的距离 running like a mad dog 我像一条疯狗似的狂奔着 米斯达就像一条疯狗般,每天从睁眼起就狂奔在巴黎的茫茫人海大街小巷,拿着过去杂志访谈上刊登的她的照片,四处打听是否有人见过她。 巴黎距离那不勒斯米有7千英里,没有时差。 不过是不同国家的两个城市。 但正如歌里唱的,能够分离两个人的只是时间与空间。 而他正在将这份差距无限接近于零地减少着。 是吸引力法则在起作用吗?又或者是上天不忍心辜负枪手的一腔真挚爱意。 米斯达最终在第四天,圣诞节的当天,希望将灭不灭之际找到了她。 ☆☆☆☆ 那是位于巴黎街头的某个葡萄酒的试饮集会,时值午后,阳光正好,很适合久别重逢。 就很突然,枪手甚至没有任何预感,就这样在人群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正在不远处一个小铺前用纸杯试喝饮品,身穿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带颜色的碎花连衣裙,她竟然还剪了齐耳短发,从背影看还以为是哪来的女学生,简直和过去4楼窗台边哀怨沉重的白衣幽灵毫不相关。 但米斯达还是认出来了。 起初他不太肯定是她,于是拨开人流上前想要确认,金色短发的女孩刚好喝完了手里的葡萄酒,侧过身微笑着把纸杯递给了摊位上负责接待的年轻英俊法国男孩。 多么可恨啊! 在米斯达付了几乎双倍于平时的机票钱、千里迢迢来到巴黎、于渺茫中拼命努力挣扎寻找她的同时……她竟然还有心思和法国男孩如此心情愉悦地说笑?! 简直岂有此理! 那些浪漫啊感天动地什么的假设重逢画面都被打破,米斯达当即犹如抓奸般上前一把掰扯过了她的肩膀,委屈气恼地大声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口;) ——有空到处闲逛试饮葡萄酒和法国男人调情…… ——为什么就不能回到那不勒斯;口;)! ——为什么!!!! “米斯达?” 她看上去气色不错,离开前消瘦憔悴的脸充盈起来,一双咖啡色的眼眸迎着阳光熠熠生辉,在倒映出枪手身影的一瞬炸现出一抹毫无掩藏大大方方的惊喜之色,随即坦然微笑——全然没有背着米斯达撩法国帅哥的一丝丝心虚——并反问: “真巧,你呢?你怎么会在巴黎?” 无从得知她是否真的对于这场重逢毫无自觉,就好像这只是在寻常不过的巧遇。 米斯达突然就恼怒起来,带一点点赌气的意味,只想着现在立马回头完全了波鲁那雷夫的委托就买最近的航班飞回那不勒斯,回去炸掉公寓的四楼,彻底抛下这个没良心的艺术家。 但他没有,他垮着一张帅脸抱着胳膊带着明显不爽的表情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悠哉地把纸杯递回给摊位上的法国男孩,并在对方诧异又好奇的目光里,用米斯达听不懂的法语交谈了几句,然后才回头轻巧笑着随口道: “走吧。” “走?” 米斯达不住用尖酸的语气质问, “你在对我说吗?你怎么就确定我会跟你走,走去哪儿?” 她眨眨眼,狡黠又无辜,理所当然道:“回那不勒斯呀,你不是来找我回去的吗?” “我当然不是——好吧我是、但不完全是,我来巴黎是有任务的,找你只是顺便……” 她眼神清澈,认认真真看着他,听他音量越来越微弱地争辩完,才又问: “那,还要一起回去吗?” “……” “米斯达,你要和我一起回那不勒斯吗?我刚好也打算回去了……” 米斯达: “……………………回o(╥﹏╥)o!!!” ☆☆☆☆ 还是一起回了。 在按照约定为波鲁那雷夫的妹妹献上白蔷薇后,一起买了圣诞节当天的超贵机票回到了那不勒斯……回到了公寓4楼。 时间才晚上7点,但她一放下行李就径直走向了卧室,砰地倒在那张可怜巴巴的小床上,并对跟在身后等待着解释的米斯达随口就说: “今天轮到你睡地板。” 卧室的灯仍然坏着,屋里漆黑一片,仅靠窗外的光线勉强照亮屋内,她看到他走到床前,他没有在今晚属于他的地板床位上安歇,而是缓缓地单膝跪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第66章 不远处的广场上传来了悠远的圣诞歌谣,除此之外这个夜晚仍是静谧美好的。 她借着唯一的光源看到了黑暗中枪手那双异常明亮而湿润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开口问道: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 “我有,” 米斯达笑了一下, “你去巴黎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思考’,现在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 米斯达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开场道: ——“我很想你。” ☆☆☆☆ “从你离开那不勒斯的第一天起,我就很想你。” “……” “每一天,在工作的间歇我会想起你;在夜晚回到家后我会想起你;在3楼煮饭时我会想起你;在4楼打扫屋子时我会想起你;在人群之中我会想起你;而当我孤身一人时,也会想起你……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你。我在这些失去你的思念中,终于确认了对你的爱意。” “……”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仰着脸看向她,眼睛犹如星星般闪烁明亮, “我的确不够艺术,不能给你的创作带来什么灵感,不能在你痛苦时帮上什么忙,但哪怕我会被你的痛苦影响,我也还是想待在你身边。” 她感受到强烈的情感冲击,来源于米斯达如此直白热烈的倾诉,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措。 他还在看着她,目光深情眷恋,比月色更柔和,无声注入人心扉,沁凉透彻。 “mia pájarito,我的小鸟,” 他郑重如宣读誓言般再次重复道: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快乐也好,痛苦也好,苦难也好。我都想留在你身边。我就是确认了这一点,才……才会去巴黎找你的。” 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面对爱情喜剧电影时的困惑与茫然。 这着实让米斯达有些泄气了,他难过道: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寄来的明信片与贺卡都没有寄件地址,你就……那么不愿意见我吗?那又为什么突然跟我回到那不勒斯?” 她冷静下来,神情状似陷入了思考。 “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出了那个始终没能得到准确答案的问题: ——“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她承认,她在感情里每每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向来都很纵容自己做一个胆怯的逃避者。 她逃去巴黎,借口是创作失败后的调剂休假,实则也在不断思考着她与3楼邻居之间那始终存在着的、难以具象化的微妙联系,是转瞬即逝的迷恋吗?又或者是爱? 是爱吗?她的印象里,爱是更炙热、粘稠且沉重的感情,爱是占有,是毁灭,是热烈到无以复加后的荒芜,是这位艺术家敬畏却又始终无法触及的未知领域。 不过眼下面对着米斯达那双真挚而又热烈的眼睛,她叹一口气认清现实。 不能再逃避了,是时候该好好给出答案了。 “米斯达,至少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盖多.米斯达对于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语调柔和地开口, “正如我先前所说,在巴黎散心的这几个月里,我试着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很多事,对于【失败】该怎么办,对于【未来】该怎么办——” “你没有思考对于【米斯达】该怎么办嘛;_;)” 某人呜咽着委屈打断了她。 “请让我把话说完……” “哦好。” 然后她说了。 她说: ——“我在路过塞纳河畔时想起你,在凯旋门前观光时想起你,在香榭丽大道漫步时想起你,在圣心大教堂时写生也会想起你……” ——“远远不止如此。每一天,我于黎明破晓时会想起你,日暮时分会想起你,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时会想起你,阴天下雨时分也会想起你;当我经历破败萧条落魄无助时会想起你,当我欣赏繁华辉煌享受美景时也会想起你。” 她说着,本以为开口会艰难,却不想越说越顺畅,并注意到面前人的那双眼睛也变得更加闪烁明亮起来。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继续道: “我想我也同样确认了一件事。” “是什么?” “哪怕我还未确定什么是真正的‘爱’。但不得不承认,我……我需要你。” “可你没有回到那不勒斯!” 米斯达急了,追问道: “哪怕你在明信片上留一个地址也好,我甚至无法联系到你!” “我需要你,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无法肯定你是否也需要我,” 她眨眼,眸光同样湿润清澈, “我很抱歉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因为过去在‘爱’里我从未真正获取过什么益处,我担心贸然回到那不勒斯只会重蹈覆辙延续痛苦。但……” “但?” 米斯达都快急死了, “你说呀!你快说呀!你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带着【你总要给我时间组织艺术一点的措辞表达吧】的不耐烦,她没好气但无奈平复口吻继续: “我是个胆小鬼,但你不一样,米斯达……你显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勇者。我说过,你头脑简单,这不是缺点,你看,你这不就来找我了吗?不带思考鲁莽蠢笨但又勇敢壮烈地奔赴一件寻常人眼中几乎不可能的事,但你做到了,你打破了命运的阻碍,你找到了我……并把我缺失的希望与勇气一同带来。” 第67章 “?……???你在骂我吗?你是在骂我吧?”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决定再试一次。” “?” “我选择【抗争】,如果命运注定我要与你分别,我将作出【抗争】,选择相反的那条和你在一起的道路。” 她说完,反握着他的手,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轻笑道: “毕竟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反抗命运了,我现在有了一位勇者同伴。” “你、你是说?” “今天就凑合着睡吧,” 讨人嫌的艺术家吊人胃口地点到即止,松开他的手忽然打了一个呵欠就重重倒回了小床上,而后又补充: ——“等明天睡醒了,还得去买一张大一点的床……毕竟你年纪大了,腰不好。” ☆☆☆☆ 米斯达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不敢置信的幸福与满足中也跟着躺回到地板上,不远处广场上的圣诞歌谣仍在继续。 ——多美妙啊。 他想。甚至都开始爱上这该死的、会让机票翻倍的圣诞节。 他还觉得自己今晚注定会失眠,脑袋里思绪万千,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先前44欧元买到的占卜服务,现在想来这笔钱花得挺值得,至少占卜师没有说错: ——“这段美妙的关系最终会平和圆满地结束,并且选择权掌握在你的手中。” 他知道命中注定的别离依然存在,未来有一天他们总会分开。 但至少现在。 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并且米斯达将永远选择继续,他愿意付诸努力尽可能地延长这场相遇,直至无法再延长的尽头,直至死亡将他们分离。 ★★★★ 卡文手捧一束鲜花,久违地站在了位于圣方济教堂附近某栋公寓4楼的402室门前,深吸一口气准备按下门铃。 他是那不勒斯人,从出生起就住在这栋公寓的5楼,今年大一,考取了赫赫有名的罗马美术学院,众所周知学艺术就是烧钱,好在他足够幸运,在初中时期楼下搬来了一位搞艺术的富婆,她出手大方阔绰,仅仅是为她跑了几年腿采购日常用品,就让他赚够了学费支出。 他借着寒假回到这里,感谢并顺带拜访这位资助人——毕竟她也曾是位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按响门铃后的短暂等待时间里,他莫名有些紧张,不知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跑腿小弟,视线不自觉乱瞟,这才注意到了402大门的某些微妙改变。 首先,门换了电子锁,门板也重新上了一层漆,显得明亮快活了许多,402金属标志的下方还挂着块崭新的牌子,用艺术字体写着‘sweet home’,周围镶着一圈黄色的玫瑰假花,花瓣上的人工露珠栩栩如生,显得一切都美好温馨起来。 “这不像是夫人一贯的风格呀,该不会是搬走了吧……” 就在卡文惴惴不安地喃喃自语之际,隔着门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就被人打开了,他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 “米斯达先生?!” 戴着帽子的高个那不勒斯男人挑眉,当即认出了他,热情又不是俏皮帅气地笑了: “真是惊喜!你怎么会来?” “比起这个……米斯达先生你才是,你怎么会在4楼?” 男孩狡黠地调侃回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做了亏心事一般的微妙尴尬表情,还不忘补上一句: “我就说嘛,你看起来就像是夫人会喜欢的类型。” “咳咳,别傻站着了,进来聊吧,” 试图用成年人的方式带过这个话题,米斯达以男主人的姿态将门推开一些,示意男孩进屋,视线掠过他手里的鲜花顺口就问: “这花是用来干嘛的?” “是送给夫人的。” “哦,她在屋里画画呢,你先坐在沙发上,我去喊她,” 米斯达随手关上了门,就在卡文不可思议地打量屋内翻天覆地的变化之际,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 “对了,以后可以别再喊她【夫人】啦。” “?那我该怎么称呼她才好呢?” 枪手轻快地眨眼,声音轻快而温柔: ——“当然是‘米斯达太太’啦。” ★★★★ 【米斯达所不知道的事】 法国巴黎,街头葡萄酒集市某个摊位上负责试饮的法国男孩伸手接过她递回的空纸杯,打量着她身后那个突然出现的意大利枪手,好奇八卦地问道: “这位先生是谁呀?是你的同伴吗?” 午后的阳光正是明媚,倾洒在她年轻的面庞上,她笑一下,艳若桃李,正如画中走出的精灵,几乎未经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他是我的缪斯,我灵魂的安睡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