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 第1章 《近在咫尺》作者：李不凝【cp完结】 简介： 俩疯子的故事。 本来就疯的攻在受的无底线包容下越来越疯的故事。 某天，黎川发现一直偷偷跟踪自己的少年消失了。 不得已，他只得暂停工作，一路反跟踪追到墓园。 方冉怀怒火攻心差点掐死黎川：“你跟踪我？” 熟悉的眩晕袭来。黎川os：爽了。 ———————原文案——————————— 时隔十四年的重逢，黎川没能认出方冉怀。 这让方冉怀很是生气，毕竟这个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的“救赎”，占据了他整整十四年的日夜。 但黎川并不认识他。 作为黎家长子，他奢侈、娇纵、享乐，对于搬到老城区已经颇有怨言，更别提方冉怀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穷酸邻居。 于是方冉怀小心翼翼蹲在黑暗中，纵情窥探黎川的生活。 他带走他的香水，收集他的烟蒂，站在一步之遥以外的距离占据着他。 “我刚刚怎么说的。” 逆光给方冉怀蒙上一层薄光，他一步步逼近，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像看待到手猎物般游刃有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警告过你的。” 寒冬序曲 第0001章 梧桐巷 似乎是暖春，斜晖从天边散落下来，伴随着阵阵微风拂过方冉怀身侧。 光如一层薄毯披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空中飘着栀子花的芳香。 温暖又宁静。 惬意地眯了眯眼，眼前人便模糊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有谁站在夕阳里，对他挥手。 是谁呢？ 他睁大眼，试图看清周围一切。 “冉冉，和哥哥说再见。” 耳边传来谁的声音，方冉怀抬头望去，只见暖橘色阳光同样挡住了她的身影。 但他听出来，是妈妈在说话。 “哥哥……” 他在心里默念，想要开口却被一股无法名状的伤痛淹没。 好像只在犹豫的这几秒钟内，天便黑了。 周围景象逐渐朦胧崩塌，眼前高出他一截的哥哥消失不见，方冉怀有些慌乱地去抓母亲的手 ——“怎么了？发什么愣呢。” 滴—— 不知哪里冒出来刺耳的喇叭声，方冉怀唰一下回过神，茫然看着四周。 傍晚时分，车水马龙，天还没完全黑，街边路灯已经亮起。 他站在巷口，旁边女人正接过摊位老板打包好的三碗馄饨，另一手牵起他：“给叔叔说再见。” “慢走啊冉冉。”摊位大叔朝他挥手，方冉怀又是一怔。 梧桐巷是一条临街长巷，从地理位置来说这里正处于市中心，穿过长巷就是城市中央公园。 公园是当时政府大力发展的休闲场所，走西方古典园林风格，吸引许多赶时髦的年轻人前往，加上里面有不少娱乐设施，相当于一个小型游乐园，也就成了小朋友和情侣最爱的去处。 去公园的路线不止一个，但只有走巷子最节省时间，也没有堵车的烦恼。于是每逢周末节假日，梧桐巷总是人来人往，许多商贩抓住商机，在里面做起了生意。 已经是饭点，巷子里挤满了人，年仅五岁的方冉怀紧紧抓住妈妈的手，生怕走散。 滴滴—— 身后又传来一声喇叭响，贯穿天地，方冉怀下意识回头，却瞬间陷入无尽黑暗。 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来袭，少年打了个哆嗦，缓缓睁开眼。 房间里阴暗潮湿，窗帘拉得很紧，一点光也透不进来。他分不清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该喝水了，哥。”走到客厅，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椅子上的人。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猝不及防将他掀翻，对方狠狠一脚正好命中他小腹。方冉怀倒在地上，水瓶顺着地板滚到男人脚下。 “滚。”男人说。 黑暗隐住他整张脸，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亮起，这才分了一点光给椅子上的男人。 他双手被反绑，脸上冒出青色而短硬的胡茬，眼眸里凝聚着深深厌恶。 少年伸手拦住滚动的水瓶，拧开瓶盖，抓着他的头发就给他灌水。 “当初不是你邀请我的么。”少年的眼神病态又沉迷，”你说了我可以随时找你的，为什么骗我。” · 一个月前。 寒冬，大年二十九。 天气阴沉，太阳藏在厚厚云层之中，只隐约透下光斑。 行人车辆寥寥无几，街道商家店铺紧闭门窗。 天空又开始飘雨夹雪，地面湿漉漉的，留下一圈圈轮胎压过的痕迹。 整条街就只有一辆出租车行驶着，黎川落座后排闭目养神。 临近目的地，司机有意无意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这位客人穿着考究打扮精致，身上那件大衣一看就很贵，还时不时飘出淡淡的香水味。他一直戴着蓝牙耳机，从上车开始就闭着眼睛，小半张脸都躲进围巾里。 虽没看清他的五官，但司机能感觉到这是一位相当英俊的小伙，而且是有钱的那种，目的地却是北川市的老城区。 车缓缓降速，最终停在某个街口。 “小伙子，到了啊。” 司机看了一眼半天没反应的人，只见他微微蹙眉打量四周：“麻烦您开到梧桐巷236号附9号。” 第2章 “那个地方开不进去，你得走过去。”司机朝前面指了指，“从前面那个巷口拐进去，就能找到了。” 砰。 出租车驶离以后，这条街道就只剩下黎川一个人。 雨夹雪已经完全变成了雪，纯白飘落下来，点缀他肩头。 直到车尾消失在视线范围，黎川紧绷着的身体终于一个松懈，蜷缩在一起，发自肺腑地：“操！好冷！” 这温度该不会有零下吧。 黎川哆嗦得牙齿都在打颤，把围巾又往脖子上绕了一圈。 过来的时候应该提前看看天气预报的，他拖着箱子往前，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人。 来北川也不算是临时决定，他早早放出消息，只是想用离家出走的赌气来威胁黎家老爷子。 这是他23年以来第一次耍少爷脾气。 可是没想到家里没一个人拿他当回事。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怒火莫名转变成了委屈，又转化成力量，落实在脚上。 “236号……附9……” 拖着箱子快速走到目的地，黎川在某个居民楼前站定，再三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 院子里一共三幢楼房，都不算高，只有六层。楼房外表是接近水泥的灰色，低沉一片如同夏季暴雨前压下来的阴闷。 这里一点绿植都没有，倒是有个垃圾场，占据了这片土地的三分之一。 偶尔有野猫穿梭其中，想要找点东西来吃。 院外面是另一家院子，这巷道就这样被串起来。 黎川站在院子中央，嘴角抽搐。 “来自姚、烨的电话，是否接听？” 电子机械女声从耳机里传出来，中断了黎川正在听的歌。 “黎总——” “让你找个房子你找的什么破地方啊？！”对方刚开口，黎川便一个怒吼砸过去，“你自己过来看看，这儿的房子能住人吗！” 办公室内，姚烨捂着听筒转过身，小声道：“黎总，符合您要求的房子就只有那儿了……” “我……”黎川语塞。 这位在职场混迹多年的金牌打工人正在重复黎川的所有要求：“离海滨不能太近也没有很远，高铁两个小时，方便您随时回公司监督。找的房子要清净，不能被人打扰，房租只能占据四分之一的开销……总之您先进去看看吧，那儿以前是什么工厂的家属楼，现在基本没人住，安静得很。虽然外观烂了点，但一个月房租才八百块，还是押一付一呢……” 黎川：“…………” 唰。 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日光终于泄漏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痕迹。 方冉怀一个晚上都没睡着，中午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结果刚躺下不到半小时就听见楼下传来的叫喊声。 他睡眠浅，身边稍微有点动静就能被吵醒。 梧桐巷已经没有十多年前的辉煌，郊区被发展起来，地铁贯穿整座城市，拔地而起座座高楼大厦，大型商场、游乐园完全替代老城区的中央公园。 商贩早已搬离，住户也渐渐离开，这里无人问津，只剩下留在这里的人自我腐烂消亡。 哪个神经病大中午不睡觉在外面吵。 方冉怀沉着脸起身，一股焦躁的恨意蔓延全身。 他站在窗帘后，静静打量楼下的男人。 黎川拖着箱子上三楼时，靠楼道的那户人家突然开门，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栋房子背光，进了楼道几乎就靠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明，但这是个不太灵敏的声控灯，看起来用了很多年头，他跺了好几下脚也没让灯亮起来，反倒被开门的吱呀声触发。 “……惊破坏气氛，谁都不知我心底有多暗……” 耳机里随机播放到某首粤语歌，没来得及分辨歌手是谁，片刻光亮中，他便对上一双眼眸。 说是对上眼眸不太贴切，对方留着很长的八字刘海，垂头的时候几乎遮挡住眼睛。 长到锁骨处的头发包裹住他下半张脸，黎川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从身形状态依稀感觉到他的年纪不大。 像是个少年。 很瘦，很高。 黎川微微仰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很奇怪。 带着某种寒意，好像很厌恶自己似的，可下一秒，那种眼神就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黎川也看不明白的情绪。 搞什么？ 黎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可对方却移开了眼神。 少年穿着单薄的连帽卫衣，外搭一件看不出厚度的夹克，一手插兜一手握住门把手，看样子正要出门。 擦肩而过，黎川回头，却只看见他下楼的侧影。 3楼303，这是他的门牌号。 一层只有四户人家，他一眼就看见自己的门牌 ——居然和那位少年是邻居。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站在门口就能看清楚整间房的布局。 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 主要是这儿只要八百块还押一付一。 黎川忍了又忍，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搬出去，随后认命般进了家门。 取下耳机，他泄气似地往沙发上一摊。 灰尘随着他动作飘起来，又无声落下。 虽说他是今天才和黎家正式闹掰，但家里的这些破事他已经忍了好几年，终于在他回国的几个月内彻底爆发。 争吵越来越多，谁也不愿意低头，也没有人想过劝架，大家都在看戏。 第3章 “……现在翅膀硬了，你要踩在你老子的头上了是吧？！今天你敢出这个门，我就敢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是数小时前黎广安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作为黎家长子，黎川自然继承黎广安当年的脾气，直接血气往头上涌，一拍桌一起身：“随便！” 对于黎川的出走，黎家从上到下没一个人敢多说话，只能任由父子俩折腾。 消息很快传遍半个圈子，大家纷纷猜测，是杜娟这股枕边风终于吹到了，竟让黎老爷子二话不说把亲生儿子赶出家门。 要知道，黎川毕业刚进公司不到半年，手里执行总裁的名头还没完全捂热，就被黎广安近乎绝情地赶出家门，还是分文不给的那种。 紧接着没多久，公司里就传出风声，说黎川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要来公司学习经验。 与黎川不同，黎锦言没有出国留学，从十岁开始就一直替在国外上学的大哥陪着家人。 黎广安会偏心二儿子，也合情合理。 但再怎么闹，终归还是一家人。 毕竟都是自己的亲儿子，黎广安就算偏心也不至于这么决绝，大家都以为这只是老爷子给黎川的一个教训，后者随便示示弱就能回去。 可是黎川却直接罢工了，还搬出了海滨市。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砰砰。 敲门声响起，在这安静空间内更显刺耳。 黎川睁开眼，不耐烦地向门边瞪去。 不是说这是最清净的小区吗？姚烨这小子怎么办事的！ 带着一肚子怒火，黎川猛一下开了门。 “……你好。” 是刚刚那位少年。 他的声音是与年龄不符的低沉。少年气质有些阴郁，这副嗓音配上他的脸倒也不算违和。 黎川观察着他的表情，一切正常，甚至嘴角还带着微不可见的上扬弧度—— 这是展示友好的信号。 他不禁怀疑刚开始是自己的错觉，回以一个客套的笑容：“你是？” 少年嘴角弧度更大了些，他撩开自己右边刘海到耳后，露出俊美的脸。 是的，美。 看到他的第一眼，黎川脑海里只冒出了这个字。 五官柔和毫无棱角，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很温柔。 “你是新搬来的吧？我是你的邻居，住在301。”少年说。 黎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按照他的认知，现在的邻里关系应该比大街上的陌生人还陌生人。 起码在外面吃个饭还能和服务员说几句，但邻居之间几乎是一句话不说。 还是说，这里的人比他想象中的团结？ 但姚烨不是说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住了吗？ “那个……” 许是见他很久不说话，少年又试探着开口，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刚刚我们遇见过的。” 黎川回过神来：“哦是，你好。” 以不变应万变，他想看看这人打算干什么。 “我刚刚出来扔垃圾，但是忘记带钥匙了。” “……是吗。” 见他没反应，少年也不恼，他柔声道：“我家里人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我没地方可去。在这之前，我能先去你家里坐坐吗？” 少年鼻子被冻得有点发红，表情真挚诚恳，态度谦和，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黎川看得有点发愣，回过神后想也没想：“不好意思，不方便。” 砰！ 关门声响彻楼道，方冉怀被拒之门外。 【作者有话说】 阅读前你需要知道的： 1.全文采用插叙手法，前期回忆比较多。 2.是双向救赎的故事，但两个人都疯疯的（。 3.为剧情服务，关于医疗制药方面未经考究，如果有逻辑问题请告知~ 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第0002章 靠近 这个世界的神经病多得超乎他的想象。 黎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被压扁的烟盒。 没带钥匙关他什么事，搬过来住本来就烦。 “啧。” 没烟了。 他烦闷地把垃圾随手扔在桌上，又一屁股倒向沙发。 周围再次沉寂下来，门口也没了动静。 看来应该走了。 姚烨没说错，这里果然很安静。 闭着眼睛放空思绪，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又一下惊醒。 冷。 他看了一圈，还是没舍得开空调，转而从箱子里找了件厚外套换上。 黎川的行李很少，只有换洗衣物和办公用品，连个牙刷牙膏都没有。 明天就是除夕了，商场肯定会关门，必须得趁着今天去买点日用品。 他蹑手蹑脚凑近猫眼看了看，没人，看来应该走了。 吱呀—— 生锈铁门的推拉声将楼道里的灯叫醒，昏暗灯光下，少年的脸被阴影分割 ——他蹲在两道门的中间，那里正好是猫眼死角。 方冉怀转过头，幽幽看着他。 “卧槽。”黎川被吓得差点跳脚，“你怎么还在这儿？” 少年盯着他：“……家里人还没回来。” 黎川：“……” “你要出门么？外面的雪下大了，会很冷。”他依旧蹲在地上，两只手揣进口袋里，显得整个人漫不经心。 楼道的灯灭了，方冉怀安静沉在黑暗中，似乎早就习惯了漫长的等待。 第4章 外面的雪确实大了点，刺骨寒风顺着楼道的镂空窗户飘进来，黎川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着少年，眉头微微蹙起。 自己穿羽绒服都嫌冷，这小子穿这么少一直在门口…… 算了，不关我的事。 将多余的担忧晃出脑袋，黎川砰一下关门，又啪嗒啪嗒转动钥匙锁门，然后目不斜视略过他下楼。 对此行为方冉怀没有任何反应，心里也没有情绪波动。他蹲在原地，垂头闭眼。 “——冉冉，和哥哥说再见。”耳边又响起母亲轻柔的声音，他感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挥舞着。 他在和谁道别。 缠绕十四年的迷梦将他包裹，在回忆中，他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 “再见阿姨，再见小冉。” 他听见哥哥的声音。阳光从哥哥身后穿梭而过，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是记忆的最后片段。 “哥哥……” 周围是寒霜孤寂，他紧闭着眼，肉体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只感觉到阳光温柔的缱绻。 “喂。” 突然，有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要不要进去坐会儿？” 过往瞬间破碎，方冉怀被寒冷拽回现实。他睁开眼，发现黎川捧着两杯热饮站在面前。 家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灯，风雪被隔绝在窗外，方冉怀双手捧着热奶茶，暖意源源不断从手心处传遍全身。 滴。 老式挂壁空调缓缓启动，直到确定有热风传来，黎川才转身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没带钥匙，也没带手机？” 方冉怀摸了摸鼻子：“我没有手机。” 他紧紧盯着黎川的眼睛，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嘲讽的微表情。 没想到黎川只是了然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拨号界面：“那你还记得家里人的号码吗？我帮你联系。” 方冉怀迟疑几秒，最后低着头道：“……也，记不清了。” 低头的弧度让他顺滑刘海散下来，只露出消瘦的下半张脸。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他听见打火机的咔哒声。 男人含着烟，说话有些模糊：“那就等着吧，总会回来的。” 黎川抽的爆珠，比传统烟草多了一股淡淡的甜味，烟雾随之飘散开，逐渐包裹住方冉怀。 他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肩膀微不可察地发抖，呼吸起伏变大，还不停抓挠自己手臂。 奶茶随着他晃动的幅度洒出来，黎川皱着眉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吧，你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少年头埋得更低了一点。黎川仔细想了想，把刚抽了两口的烟给掐灭。 “过敏？”看他逐渐平复下来，黎川问道。 “差不多吧。” “噢。” 一阵无言，只有老旧空调运转的微响。 沉默的时间里，黎川心里莫名升起某种违和感。 他盯着他的手看。 青筋缠绕手背，衬得他修长手指更加性感。 ——“我刚刚出来扔垃圾，但是忘带钥匙了。” 少年的声音还回荡在他耳边，黎川皱了皱眉。 这小子，好像是空手出门的吧？！ “你——” 嗡嗡。 刚想说话，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打断了黎川。 看了一眼屏幕，眼底浮出几分厌恶。 啪一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他抬头看向沙发上低着头的人：“这附近有商场吗？” 午后，大雪，寒风。 临近新年，街上已经看不见来往行人，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又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方冉怀安静跟在黎川身后，他半张脸埋在厚厚的围巾上，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属于黎川的味道。 “外面冷，这个你戴着吧。”临出门时，黎川把自己的围巾搭上方冉怀脖颈。 雪松和玫瑰的香味扑满他周围，混合着冬日寒雪中特有的清新，方冉怀眼神深深凝聚在他背影。 ——“放心吧，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不要害怕。” 稚嫩的声音从方冉怀脑海深处传来，恍惚间，记忆中总是模糊的面庞有了片刻的真实。 像总是遗失散落的拼图，终于开始拼凑起第一块。 走在前面的黎川突然停了脚步，身后方冉怀还沉在记忆里没回过神，差点撞上他后背。 “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滚。”他回过头给方冉怀使了个眼神，表示自己先打电话，随即走到树边准备点烟。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黎川拿烟的手一顿，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继而像看穿什么般冷笑一声：“黎锦言，别在老头子面前装无辜，你有种把免提关了和我单独聊几句？事情走到这一步，你和你妈终于开心了吧？” 风吹得大了点，火焰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黎川歪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手点烟一手护火。 咔哒，咔哒。 可生活似乎就是要和他作对，微弱火苗被最狂的那阵风彻底吹灭。 他刚要发作时，面前的风却突然停了。 抬眼一看，是方冉怀站在他面前，以身体挡住寒风，又学着黎川的样子，用双手围成一个圈，包裹在他的手边。 这动作显然对黎川来说有些亲昵，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给了方冉怀一个感谢的眼神。 第5章 “你告诉老头子，从我妈走的那天开始，我就和这个家没什么关系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但是公司有我妈的一份，我不可能让它落在你这个败家子手里。” 他背过身，深深吸了口烟，烟雾随着他叹息飘出来：“别再假惺惺给我打电话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 · 从衣食无忧的少爷一下变成住进老城区的普通人，黎川多多少少有点提不起劲。 在商场逛了一圈，光是买生活必需品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看着自助结账机上不停上涨的数字，他眉头跟着越拧越深。 黎广安简直是把他往死里逼。 看着手机账户余额，黎川心里又冒出一股无名火。 “支付成功。” 电子机械女声响起，他盯着屏幕发呆。 532块3毛。 这样一来自己就只剩下两千来块了。 妈的！ 黎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崩溃的时候，方冉怀正默默把东西往塑料袋里装。 装好了也不说话，就这么拎着袋子站在旁边等他。 于是等黎川收拾好心情回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方冉怀围着他的围巾，提着他买的东西，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一双漂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 喉结无意识滑动，黎川下意识移开眼神：“……你干嘛呢？” 这话问得方冉怀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老实回答：“收拾好了。” “哦。”黎川点点头，随即扔给他一个背影，“那走吧。” 风雪一刻也没停，气温又低了一点，黎川垂眸看了一眼方冉怀冻红得手：“就这儿吧，我打车。” 方冉怀眨了眨眼，声音闷在羊毛围巾里：“我以为你没钱了。” 黎川：“……” 他本来是想省下这笔费用，但转念一想方冉怀是被他拽过来的，而且还自觉充当苦力，不表示表示他良心过不去。 是的，黎川少爷当惯了，根本没跟方冉怀客气，竟然真的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给自己提东西。 “今天应该不好叫车。”方冉怀往袖子里缩了缩，只剩下提着塑料袋的一根手指露在外面。 黎川低头捣鼓手机：“这么走回去你会冻感冒。” 方冉怀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无声息靠近黎川，替他挡住寒风涌来的方向。 除了日常用品外，黎川还买了些食材。 临近新年，总归是要吃一顿火锅，表示来年红红火火。 对于独自过年这件事，他并不陌生。 从十三岁开始，他便踏上了异乡求学之路，直到大学毕业才彻底回国。 十年光景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身边有朋友就和朋友们一起，独自一人也可以怡然自得生活，至于所谓亲情，可能还不如他在国外认识的某些教授关心他。 今年又有点不一样了。 也许有些突兀，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出邀请：“明天除夕，要过来一起吃火锅吗？” 第0003章 春日余晖 砰。 方冉怀关车门的手凝固在半空中，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转角处他才回过神：“什么？” “抱歉。”黎川也跟着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般，“我忘记了，过年肯定是和家里人一起吧。” 两人慢慢往家的方向走，黎川接着解释道：“留学时候的习惯。春节学校不放假，都是几个朋友凑一起吃顿火锅，就算过年了。” 黎川说得很模糊，方冉怀却听得很仔细，甚至还试着想象了一下：“你在国外念书吗？” “嗯。” “什么时候？” 黎川看了他一眼：“初中的时候吧。” “初中……”方冉怀沉默几秒，随后自言自语般，“好吧。” 这下轮到黎川疑惑了，可直到走回家门口，方冉怀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陆时宜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黎川正在收拾房间。 方冉怀已经回了自己家，黎川索性开了免提，蹲在卧室床边仔细擦拭家具。 他有点轻微洁癖，总觉得别人用过的东西都不干净。 一般来说，他可以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用，但自己只能用新的。 “哥，你的事迹已经传到艺术圈了。” 一个明媚张扬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回荡在整个房间：“大家都拿这事当饭后闲谈，还断言现在你身无分文又强行被切断人脉，在海滨活不过一周。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为了不让外人看你笑话，我可是给你账户转了五十万呢！” 黎川无奈苦笑，心说陆大小姐也太能嚯嚯了。 “这段时间开销大了点，早知道上个月不去阿联酋了，不然还能再省点钱给你。”尽管没得到黎川回应，陆时宜也能一个人叽叽喳喳，“你可别告诉我哥，不然我又要被教育了。” “教育什么。”黎川终于慢悠悠开口，“教育你逃课出去玩，还是教育你偷偷摸摸给我转钱？” “喂，你怎么恩将仇报！我可是在帮你！” 陆时宜的声音顿时高了个八度，黎川用手背揉了揉耳朵，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谢谢大小姐的援助，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老爷子停了我所有的卡，还把我微信支付冻结了，美其名曰资产保护。” “……啊？！”陆时宜差点惊掉下巴，“黎叔也太狠了吧……” 第6章 “而且，我现在确实不在海滨。”黎川满意地看着被消毒水浸泡干净的床板，“我在北川。” “北川？你怎么跑北川去了？” “就像那群看热闹的说的那样，我在海滨活不下去。” 黎川猛一个起身，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也就是这个时候，隔壁传来一阵乒呤乓啷的动静。 他瞥了一眼纯白的墙面，没怎么在意：“身上就三千来块，银行卡还是姚烨给我的，幸好用他手机号新注册了个微信，否则我只能拿着现金到处跑，跟那个——” 话没说完，黎川噤了声。 他本来想说跟那个没手机的小子一样，但转念一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跟什么？”陆时宜追问了一句。 “没事。”黎川回过神，一手拿手机，另一手把毛巾搭在面盆边，“行了，你哥我要大扫除了，没事就挂了啊。” “哎等等等等！”陆时宜喊道，“没记错的话我亲哥也在北川，晚上你和他吃个饭呗，顺便让他给你提供点帮助。” 黎川一想起那张严肃板正的脸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算了吧，听陆时宴的唠叨有你一个就够了，挂了。” 手机被随意扔在沙发上，黎川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的卫生间。 天色将晚，房间跟随日光的消失而暗淡，方冉怀被黑寂包裹，他抱着电脑蹲坐在墙边，屏幕的蓝光照映他清瘦脸庞。 陆时宴。 试着打出这三个字的拼音，搜索引擎便直接弹出陆家公司的详细信息。 协美医疗。 为全国多家医院提供综合医疗器械服务，陆时宴为公司实际控制人。 根据词条给出的资料，陆时宴还有个妹妹叫陆时宜，留学美国纽约。 看来刚刚和黎川打电话的女生就是这个陆时宜了。 方冉怀盯着屏幕上兄妹俩的照片，右手不停抓挠左手臂的伤疤。 他力度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快，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指甲与皮肤摩擦的声音。 手臂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正在愈合的伤口，又痒又疼，但方冉怀的脸色很淡定，甚至连一点不适的表情都没有。 滴滴—— 铃声响起，打断了方冉怀的思绪。 翻盖手机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来电人信息，接通后只听对面直接了当：“小方，你妈妈清醒了，她想见你。” “知道了。”方冉怀应了声，随即挂断电话。 出门时，方冉怀下意识往303号门看了一眼。 猫眼透出白炽灯的光芒，虽微弱却直达他心底。 他稍微松了口气，内心不再那么紧绷。 · 阳光从层层树叶中过滤而出，继而笼罩在方冉怀身上，为他镀了一圈柔光。 城市中央公园人来人往，远处小孩玩耍的尖叫声时不时传过来，白鸽飞翔而过的瞬间在地上投下一阵阴影。 方冉怀抬头看见的，就是为自己遮挡阳光的那小小身影，黎川。 “你在画什么？”黎川嫩声嫩气地问。 人工湖边，方冉怀捧着画板写生。这是兴趣班老师布置的任务：画春天。 其实春天很好画，晴朗的天空，棉花糖似的白云，随风吹拂的垂柳。班上大部分孩子都是这么画的，但方冉怀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东西。 于是在这个周末，他求着妈妈带他来了中央公园找灵感。 可刚要出门时，纪泽兰突然接到公司电话，说是总公司来了人，要找分部的研发组了解下情况。 纪泽兰不放心把方冉怀独自丢在家里和方卓待着，便只能把他一起带到公司。 在会议室做报告时，方冉怀就坐在走廊等她。 还是谭玉珍先注意到了这个孩子，简单询问后随即一拍手：“是吗？那可太巧了，我们家小川闹了半天说要出去玩，就是没找到人陪他。要不一会儿忙完了，我们一起去中央公园吧？” 那个时候柏盛制药刚刚步入稳定阶段，很多事情只能黎家夫妇亲历亲为。没完没了的开会和加班让他们也放心不下九岁的黎川，于是终于借着到分公司走访的名头，顺便带着黎川出来玩一圈。 可现实远不如想象中顺利，琐事缠身，他们不得不把游玩计划一推再推，直到谭玉珍忙完出来遇到坐在走廊发呆的方冉怀，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在等着。 和依旧留在分部开会的黎广安告别后，谭玉珍便带着黎川，和纪泽兰母子一起去往中央公园。 谭玉珍很喜欢纪泽兰，作为那个年代的大学生，纪泽兰以药理学第一的成绩毕业，随后又带领小组研发出肿瘤、抗感染等领域的处方药和疫苗，大受好评被广泛使用，让柏盛制药的股价一路飙升。 谭玉珍本来想让这么优秀的人才留在海滨本部，但却被纪泽兰婉拒了：“家在北川，去海滨不太方便。” “我记得你丈夫也在柏盛对吧，他在哪个岗？我可以破例把他调到本部。” “销售。”纪泽兰不太敢看谭玉珍的眼睛，只能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黎川身上，“谭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就在分公司吧，也挺好的，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和我联系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表情显然有些低落，谭玉珍看在眼里，深知这种事强求不来，便只跟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孩子们。 第7章 在湖边的两个小家伙浑然不知家长们的谈话，方冉怀眯了眯眼，试图将黎川的脸看仔细些，可阳光太过耀眼，他只看见一片朦胧。 “画春天。”他回答。 “春天？”黎川愣了愣，也蹲在他身边，看向他空白的画板，“春天要怎么画？” “我也不知道。” “我帮你问问我妈妈！”黎川站起来，一本正经，“我妈妈可厉害了，她什么都知道！我去问她，顺便帮你你找找灵感！” 说完便径直往谭玉珍身边跑去。 他跑远的身影和暖风同步，和煦阳光落在方冉怀身上，刺得他睁不开眼。于是下意识挡住眼角，没想到视线在被片刻剥离后竟直接感触到春天的气息。 栀子花香弥漫，潺潺水流声一刻不停，聚集的白鸽被黎川小跑的步伐驱散，落于辽阔天际的各个方向。 方冉怀在原地静静感受这一切。 睁开眼，首先看见的便是黎川在问话完毕后又奔跑着向他而来的身影。 这是春天。 第0004章 k “华南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 跟着公共汽车一路摇晃着到了目的地，方冉怀慢悠悠睁开眼。 他睡着了。 从来不在外面睡觉的他，今天居然睡着了，还莫名做了场梦。 他向来睡得很浅，大脑中的某一部分像是设定永远不会休息的电脑程序，一刻不停地守护着主人身体最后一道防线 ——他无法拥有完全放松的时刻。 从车上下来，迎面扑过的冷风彻底吹灭梦里最后一丝暖意，方冉怀加速步伐，在天边残存最后一丝亮光时进了疗养院。 疗养院里依旧没什么人，这里没有新年旧年之分，把亲人送进来，几乎意味着分离。 方冉怀从来不敢探究纪泽兰是怎么生活的，但转念一想，她清醒的时候太少，自己又都陪在她身边，那么剩下的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对她来说也许没那么糟糕。 可他错了。 当他看见房间里孤坐佝偻的背影，他就知道他想得过于简单。 在等他来的时间里，妈妈要怎么度过这清醒的时光呢？ 是会重复回忆那天发生的事，还是不停后悔没有抓住离开北川的机会？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将怨恨放在他身上。怪他成为她的软肋，禁锢她，又束缚她。 “小冉。”察觉到他的存在，纪泽兰先一步回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清醒过了，前几次来看她时，纪泽兰总是害怕他。 大概是怕他和方卓同样的眉眼，于是对自己亲儿子如同看见不祥之物降临般惊恐，她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躲在护工身后，迟迟不肯出来。 “妈。” 方冉怀强压下颤抖的声线，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能试探问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纪泽兰朝他招手，“你怎么穿这么少，外面冷不冷？” 直到得到母亲的允许，方冉怀才终于靠近一点。 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暖黄色灯光映在积雪上，显得格外<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 屋外寒风刺骨，好在有妈妈在的地方，还尚有一丝温暖。 纪泽兰清醒了一整夜，方冉怀便留在疗养院陪了她一晚上。 他搬来椅子坐在床边，像小时候妈妈给他讲故事般，也撑着脑袋一边轻轻拍打她肩膀。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但纪泽兰还是很受用，她目光深深凝聚在方冉怀脸上，想要多看一看他的模样。 “妈，你还记得……”话说一半，方冉怀又有些犹豫，最终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明天就是除夕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明天就是除夕了。小冉，和妈妈一起过新年吧。”纪泽兰看着他，柴瘦的手摩梭他手背。 方冉怀轻声回应：“好。” 护士小魏是被喧闹声吵醒的，她昨天上的夜班，一直到清晨才睡了一会儿。 嘶喊声贯穿整个走廊，她还以为哪儿起火了，一个激灵就从护士台边弹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正巧来上班的王姨路过，两人一起往房间赶去。 屋内，纪泽兰情绪激动蹲躲在床边，方冉怀手足无措站在门口。 地上一片狼藉，看起来像是纪泽兰把能扔的东西都往方冉怀那边砸过去留下的痕迹。 “别过来！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纪泽兰崩溃尖叫，浑身发抖。 “兰姨！”小魏和王妈赶紧把人搀扶着，安慰道，“没事儿了啊，他是已经死了，不用害怕了，不用怕。”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在场所有人都有了经验，小魏一边安抚纪泽兰，一边给方冉怀使了个眼色，后者只是抿着唇沉默，又多看了纪泽兰一眼，将那句新年快乐咽进肚子里。 等到纪泽兰恢复往常的木楞平静，方冉怀便不再过多停留，又续了一年的费用，和护工打了声招呼后就自行离开。 一直到他背影彻底消失，小魏才叹了口气：“你看小方，跟我弟一样的年纪，已经能支付得起这么一大笔疗养费了，再看我那个整天只知道打游戏的弟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话也不能那么说啊，小方都瘦成什么样了。”王妈摇摇头，“能玩也是种福气，你以为人家小方不想玩啊，那不是没办法吃喝玩乐吗。听说连书都没读了，肯定一天到晚都在打工挣钱呢，可辛苦了。” 第8章 “他才19岁吧，那岂不是连大学都没读？” “他去上学了谁养他老妈呀，哎，每次看见小方那个样子我都难受，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怎么熬过来的，连个手机都没舍得买新的……” 已经走出疗养院的方冉怀自然没听见这些谈论，他去附近银行打算查查余额，正输密码时发芽来了电话。 “最近怎么样？生活费还够用吗？有新活要接不？” 电话刚接通，方冉怀还一句话没说，对面就已经甩了三个问题过来，他看着账户上的存款，挑眉：“不接。” “哎哎哎，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活动，你先听听再做决定呗？” 刚把纪泽兰送进疗养院时，方冉怀身上根本没多少钱，几乎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为了保证母亲的生活水平，高二开学不久他就办理了休学手续。 由于急用钱，又没有像样的学历，他只能接来钱快的日结活。 画室模特，酒吧营销，发传单，送外卖，跑腿，只要是能挣钱的活，他便全都干。 他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得很短，为了多存点钱，一天的时间都被他拿来三班倒。同龄人这时都在教室里学习，他却过早地穿梭来往于人世间。 和发芽认识是在游戏里。 休学后，他唯一的娱乐是睡觉前的几把游戏时间。 电脑是多年前纪泽兰买给他的，现在已经算半个老古董了，导致在游戏开黑途中会经常卡顿掉线。 该团的时候人没了，该支援的时候又卡在原地不动，遇上脾气不好的队友经常会骂他几句，他从没往心里去，直到那次遇上发芽。 他骂他：【哪里来的智障啊，是不是从小发育不良啊，滚回去找你妈喝奶吧！】 方冉怀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最后直接锁定对方ip地址，点开私聊对话框，报出精确到门牌号的家庭住址，把发芽吓得够呛，赶紧赔礼道歉，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成了网友。 【k，这都是你自学的？】k是方冉怀的网名，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方冉怀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太牛了，你小子天生干黑客的料啊。我遇到点小麻烦，你能帮我吗？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一个张开手掌的emoji紧随其后，方冉怀思索几秒，回复：【我不做违法的事。】 【放心，绝不违法。】 【成交。】 于是方冉怀便靠着自己琢磨的半吊子技术，黑进了发芽学校的官网，篡改了他的考试成绩。 原来这家伙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为了不挂科无所不用其极，方冉怀就这样赚到了纪泽兰第一年的疗养费用。 经此一役后，发芽便给他拉了不少活，而方冉怀也在每一次的接单中精进自己的技术。 几乎都是改成绩考勤的活，两人三七分，倒也算合作愉快。 但那玩意再怎么说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到底也算是在灰色地带蹦迪。方冉怀不想冒险，如果他真有个什么意外进去了，纪泽兰就完全没人照顾了。 他取出银行卡，说：“不需要，我不干了。” “最后一单，干完收手。”发芽严肃道，完全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对方给你200个。” 方冉怀脚步一顿。 两百万。 什么合法的单子一出手就是两百万？ 他微微蹙眉，斩钉截铁：“不干，以后别联系我了。” 【作者有话说】 以下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对于利用技术手段，“黑”进学校教务系统进行改分的行为则触犯了刑法，应当受到刑事制裁。 半架空剧情，现实生活中请勿模仿。 第0005章 早餐 黎川根本没睡好。 床板很硬，连翻身都要吱呀吱地响。这附近太过安静，街边又没什么灯，夜幕降临便只看得见一片黑。 倒是他家的灯光大亮，站在院子里就能将房间看得一清二楚。 黎川喜光，平时住别墅或者高楼大平层，从没有拉窗帘的习惯，这还是他头一次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被厚窗帘隔绝在外，他都没有发觉。 还是姚烨的电话把他吵醒的。 “黎总，昨晚我连夜帮您打探了，其实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站在你这边的，比如王董和陈董，他们就很赞成由您继续接手公司。但问题是现在您和黎董事长的关系……他们怕是也不好站队，不然这不明摆着和董事长过不去吗，所以主要问题还得是您和董事长之间……” “姚助，”黎川一手挡在眼前，声音还很沙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对面停了几秒，随后干咳一声：“昨晚董事长进医院了。” 黎川没接话，只听姚烨继续说：“您也知道，董事长这几年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加上昨天……情绪太激动，一下没挺住，就晕了。” 怪不得昨下午黎锦言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原来是在脆弱的老爷子面前装样子。 但就算这样，他也没直说有什么事，反倒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和他打亲情牌。 他料定了黎川不会给他好脸色，所以特意开了免提，好让大家都听见黎川的态度。 不入流的手段。 黎川慢悠悠坐起来，没有接话的想法：“没其他事的话就先这样吧。” 第9章 “黎总！”姚烨连忙喊住他，“过完大年小黎总就要开始接手公司业务了，下个月就是股东大会，你必须在这之前回来，否则就彻底没机会了。” “……知道了。”黎川坐在床边，良久才叹了口气，“辛苦了，先回去过年吧，新年快乐。” 阳光从窗帘缝隙透出，正巧落在他脚边。 不知道这里是没什么人住，还是都回了老家过年，整个巷子都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黎川觉得他像是坐在废墟中，方圆几里只有他一人。 孤独又永恒地，静坐其中。 砰砰。 直到敲门声响起，将他从虚无中拉了出来。 “早，你吃早饭了吗？” 方冉怀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袋热气腾腾的早点。楼道里的灯咻地灭了，就只剩他明亮的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早餐丰盛齐全，像是不知道黎川口味似的，方冉怀把中西式早餐都各买一份。 小笼包馄饨豆浆，三明治面包咖啡，他都依次摆上桌，又转头盯着黎川。 那眼神仿佛在说：随便选，我吃你剩下的那份。 黎川：………… 他干咳一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又夹了个小笼包：“挺好吃的，你在哪儿买的？” 原来是中西混搭的风格吗？方冉怀默默记下，回答：“馄饨是在新南路那家早餐店买的，面包在三岔口新开的烘焙屋买的。” 黎川仔细想了想，这俩地址好像都离梧桐巷不是很近，他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挺远的啊，你这么早出门啊？” 方冉怀被噎了一下，拆包装的手跟着停滞：“……是啊，出去晨跑。” 看了眼外面的天气，黎川表情复杂憋出一句：“年轻就是好。” 方冉怀尬笑两声没再接话，手上动作没停，一直垂着头不敢看他。 “今天家里也没人吗？”黎川一边吃东西一边找话题闲聊。 只可惜这话题找得有点不太好，眼见着少年脸色唰一下又变了，黎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废话，看他这样子像是有家的人吗？！ “呃，我没其他意思。”黎川干巴巴补充，“正好，我家也就我一个，你没事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正好咱俩能做个伴……” “……嗯。”方冉怀抿着嘴，应该是在极力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不会太打扰你么？” “不会不会，反正我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就是我刚搬来，家里也没点像样的可以招待的东西……” “没关系。”少年飞快说了一句，“和你待着就行。”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两人的交谈。 这种来势汹汹的感觉勾起了方冉怀内心深处的不好回忆，刚刚还惬意的人现在心脏顿时收缩发紧，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 但他还是条件反射起身，紧紧跟在黎川身后，一副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的模样。 黎川反应倒没他那么大，只嘟囔了一句谁啊，便打开了门。 “哥！” 门口，一个染着白金色长卷发的女生笑着冲他打招呼，她穿着时髦前卫，浓郁的香水味顺着她动作扑满整个房间。 旁边站着个和黎川差不多高的男人，戴金丝眼镜，梳三七分刘海，典型的小说霸总形象。 这便是陆家兄妹。 这对兄妹太过精致，浑身都散发着海滨富人区的老钱味，转头再看看黎川一身卫衣运动裤，倒显得更贴近这老房区的气质。 黎川还没太能缓过神：“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你不会真打算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年吧！”陆时宜边说边抬腿迈进房间，“快让我进来，冷死了。” 她刚踏进客厅，方冉怀便下意识后退好几步，既是腾出空间，也是拉开距离。 陆时宜显然也没想到家里还有个人，愣了一秒：“哥，有客人啊？” “哦，介绍一下。”黎川跟着站到方冉怀身边，“这位是我朋友陆时宴，和她的妹妹陆时宜。这位是……我邻居。” 黎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只能大概说了这么一句。 看来得抽个空问问他的名字。 正这么想着，只听方冉怀有些局促地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与兄妹二人擦肩而过时，他都不用刻意打量，仅是经过他们身边，那股富人特有的气质就将他全面碾压。 原来黎川都是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的。方冉怀垂着眸，心情五味杂陈。 趁着陆时宴关门的瞬间，陆时宜抱着手臂撞了撞黎川，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挺帅啊，我想认识认识。” 黎川啧了一声，正经道：“不是刚刚认识了吗？说正事。” “好吧。”陆时宜也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们从哪儿来的吗？” 结合姚烨早上的那通电话，黎川不难想出答案：“医院？” “是啊！”陆时宜嗓门大了点，又在陆时宴的眼神示意中控制音量，“咳，黎叔叔现在情况不好，他是因为脑梗进医院的。” 黎川微微蹙眉。 “黎锦言说黎叔叔一直都有高血压，本来控制得好好的，就昨天你闹离家出走，把他给气进医院了。”陆时宜瘪了瘪嘴，“现在外面都在说你不懂事，还一个劲地夸黎锦言孝顺呢。我看就是他在中间煽风点火搞的鬼！” 第10章 “老爷子现在情况怎样了？”黎川问。 “只是轻微脑梗，还不算太严重，但也得修养一段时间。”一直没说话的陆时宴开口，他站在门边，似乎对周围的环境不太习惯，“不管事实怎么样，也不管你的态度如何，杜鹃母子一定会添油加醋在黎老爷子耳朵边挑拨的。” “是啊。”陆时宜接嘴道，“其实现在吧，黎叔叔身体虚弱，你回去照顾几天表表态，这事说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个节骨眼你还和他对着干的话，他肯定也——” “说完了吗？”黎川打断她，拧着眉坐到餐椅上，“情况我了解了，说完就回去吧。” 陆时宜显然被他的态度激怒，脸色跟着沉下来：“黎川，你还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家不回了，公司也不要了是吧？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缩在这种地方，和老房子一起腐烂啊？！” “哪种地方？”黎川有一搭没一搭摆弄打火机，寂静房间里只剩下咔哒声回响。 “你指的是不用受气也不用看外人脸色的地方吗？你嘴里的这种地方，是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邻居都能顺手给我带早餐的地方。我爸呢？从小就把我丢到国外，只为了让他另一个儿子进家门。你说，我到底应该生活在哪种地方？” “你……”陆时宜一时没了话说。 咔哒，咔哒。 火焰不停蹿出又熄灭，黎川盯着跳动的橘红，也没了接话的欲望。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从小他就不是爱诉苦的人，没人知道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也许是吊儿郎当惯了，所有人都以为黎大少爷玩世不恭，在国外鬼混到家也不回。 可其实是因为没法回去。别人有家，他没有。 诉苦也没用，没人会给他撑腰。这是他孤苦伶仃在国外生活十年学会的道理。 “走吧。”他疲倦地一挥手，“我就想自己安静待着，你们这样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可怜了。” 陆家兄妹对视一眼，最后陆时宴拿了张黑卡放到餐桌上：“不管在哪里，别苦了自己。” 交代完事情，二人便离开了。 除夕夜，他们还得赶回海滨和家人吃年夜饭。 家人。 黎川自嘲一晒，这个词语在除夕当天更具有讽刺意味。 他百无聊赖开了电视，演播室一片红火，嘉宾们围坐一起，正在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是的，在今年春晚的舞台上，我们特意创作了......” 喜庆的背景音乐和上扬的语调营造出了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似乎在这一天，大家都会放下所有顾虑烦恼，尽情享受辞旧迎新的喜悦。 黎川觉得有些无味，但又不舍得这虚假的欢乐，索性将音量调大，闷头倒到床边。 另一边，一直对着空床发呆的方冉怀回过神。 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喉结上下滑动，将黎川的侧影看得清清楚楚。 第0006章 新年 城市中央公园。 阳光逐渐敛去光芒，斜斜垂在天际。 已是黄昏。 谭玉珍发现纪泽兰时不时就低头看表，浑身散发着焦躁不安的气息，但又闭口不提离开的事。 也许是碍于在上司面前不好直说。她牵起黎川的手，主动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纪泽兰脸上一闪而过如释重负的表情，她说话的语速有点快，甚至都没多客套一句：“那就慢走啊谭总，下次咱们有空再聚。” “冉冉，和哥哥说再见。”夕阳落得很低，橘红从她身后散发出，谭玉珍看不清她的表情。 匆匆告别，谭玉珍将视线从远去的母子身上抽离，低头看向黎川：“小川，我们也回去找爸爸吧。” 没曾想黎川目光紧盯着某一点，然后伸出手指着前面：“妈妈，你看。” 谭玉珍跟着看过去，发现有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快步朝纪泽兰走去。 他还没走到她面前，便已经用指头恶狠狠怼在半空中，嘴里还不停咒骂着什么。 对此纪泽兰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一个劲把方冉怀往身后藏。 “臭婆娘，我他妈怎么跟你说的？！你长能耐了，这么晚不回家，还敢带着儿子出来乱跑！你是不是想偷偷把他带走！” 尽管纪泽兰第一时间捂住了方冉怀的耳朵，但方卓的骂喊声还是透过手指缝隙钻进他身体。 这种单方面的辱骂已是家常便饭，但方冉怀迟迟没有习惯，全身都颤抖着，却还是胡乱挥动着双手，试图安抚爸爸的躁怒。 “小纪！” 谭玉珍快步走来，挡在纪泽兰身前，凌厉眼神在男人身上停留：“怎么回事，你遇到麻烦了吗？” 长期处于暴力高压环境下，纪泽兰似乎自动屏蔽了求助的选项。 与纪泽兰不同，方卓成绩平平，大专学历，没什么上进心，只想安稳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前半辈子没泛起过什么水花，除了那张俊美的脸能让人多看两眼外，再无其他优势。 毕业后方卓进了某家汽车零件生产工厂，一周五天，从早到晚都呆在厂里，唯一的娱乐是回宿舍后拿着铅笔写写画画。 他的画不是写实，更像是将自己的感情或抽象的思维转化成线条，烙印在白纸上。舍友看过他的画，纷纷表示看不懂，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第11章 后来工厂裁员，他过了一段混吃等死的日子，也就是那段时间里，家里人着急他的婚姻大事，于是经熟人介绍，认识了刚进柏盛制药的纪泽兰。 两人很快相爱，方卓在纪泽兰的牵线下进了柏盛的销售岗。 没过多久，方冉怀出生。 生活进入新的篇章，也在此走向失控的深渊。 纪泽兰过于优秀，事业心强，薪资和地位都比他高出一大截，这种女强男弱的家庭状态让方卓心理逐渐失衡，他开始酗酒，之前唯一的兴趣爱好也抛弃，整天都沉迷打牌，对于家庭教育毫不关心，还看不惯纪泽兰的指手画脚。 一开始只是言语的打压，后来变成暴力。 纪泽兰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能彻底将她压垮。 那时人们视离婚如洪水猛兽，离婚带娃的女人更是没有立足之地，她只能一次次隐忍，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护住年幼的方冉怀。 她深处泥潭，却拼尽全力托举起她的孩子。 于是她抓住一切机会，再也顾不上其他：“谭总，我想要去海滨，请您把我调到总部吧。” 砰砰。砰砰。 敲门声持续了一阵，黎川才从睡梦中惊醒。 他居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间，刚刚过饭点。 电视节目已经开始为晚八点的春晚预热，黎川揉了揉眼，打开门。 方冉怀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各种食材：“现在方便吗？” 黎川不明所以点点头。 方冉怀笑了，嘴唇的弧度上扬得刚刚好，他盯着他的眼睛，诚恳地问道：“可以和你一起过除夕吗？” 屋内热气腾腾，电视节目热闹非凡，方冉怀站在厨房前仔细处理食材，黎川把餐具摆好，随后默默坐在餐桌边。 黎川没有问他今天为什么不和家人过年，方冉怀也没对下午陆家兄妹的出现感到好奇，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干涉对方的私事，像是孤岛中遇上的同类，只是短暂凑在一起取暖。 不问过去，也没有明天。 “锅开了，煮吧。”方冉怀把东西端过来，坐在黎川对面。 黎川喝了口啤酒，起身往柜子边走：“你喝什么，可乐？橙汁？” 完全把他当成孩子。方冉怀无声勾了勾嘴角：“可乐。” 汽水的沸腾在方冉怀嘴里炸开，还不等他动筷子，黎川便从锅里捞出涮好的肥牛卷放进他碗里：“多吃点。” 方冉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这个吗？”黎川注意到他眼神，问。 “没有。”方冉怀盯着他眼睛，“我很喜欢。” 火势正旺，一时间只听得见煮火锅的咕噜声。 黎川没有接话，方冉怀也没动作，热气弥漫在他们中间。 轻咳一声，黎川率先移开眼神，又给他涮了片牛肉：“喜欢就多吃点。” 整顿饭方冉怀都没怎么主动伸出筷子，酒后的黎川莫名散发出长辈特有的关照，自己都晕得拿不稳筷子，却还要一个劲地给方冉怀夹菜。 “你太瘦了。”他说，“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怎么能不好好吃饭。” 方冉怀小声道：“我吃撑了。” 啪嗒。 黎川又开了一罐酒，闻声扯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方冉怀被他这副模样逗笑：“我说，很好吃，谢谢你招待我。” 黎川大手一挥：“哪有什么招不招待的，不管你平时有多孤僻，但这种日子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呆着。” “为什么？” 冰爽啤酒混着黎川的叹息一起进了肚子，他的语调有些低沉：“……因为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方冉怀没有接话。 沉默片刻，黎川回过神，他抓起烟盒，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随手一丢，转而又喝了口酒。 “你会觉得自己可怜吗？”他听见方冉怀问。 “这世界上谁不可怜呢？” 方冉怀扯了扯嘴角，尽管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即使有很关心你的朋友在身边，你也会这样觉得吗？” “怎么说呢。”黎川靠在椅背上，眼神浑浊不明，“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我是飘在救生筏上奋力划桨的难民，我的朋友就是开着游艇疾驰而过的贵宾。他们可以享受生活玩个畅快，我却得时刻担心如果回去晚了，家里还会不会为我留盏灯。大海无边无际，所有人都处于海浪中心，只不过有的人游刃有余，有的人战战兢兢。和他们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可怜。” 说完，黎川又自嘲笑了笑：“我随便说的，别当真。” “那和我比起来呢？”方冉怀问，“你现在所拥有的，已经是我无法企及的生活了。对我来说，你应该是拥有豪华游轮的存在了。” 黎川拿起酒瓶和他碰杯：“所以才说这世上谁都可怜。” 春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电视里歌舞升平喜气洋洋，家里却久久萦绕着无法言说的苦涩气氛。 又是几罐啤酒下肚，耳鸣持续不断，黎川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他下意识拿着啤酒瓶敷上脸颊。 “别喝了。”方冉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说着就要去拿黎川手里的酒瓶，却被后者挡住。黎川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有点郁闷：“你说，我不回家……不去看老爷子，是正确的选择吗？” 第12章 他醉得厉害，没有任何铺垫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本来就是发泄情绪的抱怨，黎川没指望能听到什么满意的回答，但方冉怀却说：“你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 “感受不会骗人。你感到了气愤，感到了悲伤，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如果拿不准主意，就依照你的感受去做选择。” 黎川眨眨眼，隐约觉得这些话很熟悉，但他现在脑子转不过来，只能任凭方冉怀抢走手里的酒。 白炽灯的光芒刺得眼睛难受，他下意识闭眼，手背盖在眼皮上。 一切都在放大。 黎川能清晰听见客厅电视的小品节目，能感受到自己因摄入过量酒精而狂跳的心脏，还有…… 身体瞬间腾空的失重感。 替他盖好被子，方冉怀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水流声回荡四周。 把最后一个碗洗干净，方冉怀这才抽空看了眼时间。 23：13. 电视音量被调到最小，在静谧中上演沉默的祥和。 滴。 电视一关，客厅就显得更加凄冷。方冉怀重新回到房间，在床头柜上摆了一瓶水。 外面街道隐约传来烟花炸开的声响。 梧桐巷荒凉得可怕，却还能抓住烟花闪烁的频率。 方冉怀坐在床边地板上，眼神落在窗外漆黑天空。 时间流逝，他就这样坐着发呆，无声无息。 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没什么特别。每逢夜晚他都这么独自度过，唯一不同的是，今晚有黎川浅浅的呼吸声陪着他。 在某一个时刻，烟花声突然变大了，五彩斑斓照亮小半边天空，他知道新年来了。 孤寂中，绚烂倒映窗前，方冉怀回头盯着黎川睡脸，喧嚣遮盖住他低语，消散于新年伊始之际。 “新年快乐，黎川。” 第0007章 探询 新年第一天，艳阳高照，似乎连温度都上升了点。 感觉到阳光从窗帘透进来，黎川懒散地翻了个身。 他醒了一会儿了，又由于宿醉导致的恶心反胃等一连串反应，硬是在床上多躺了十多分钟。 直到他终于渴得受不了爬起来喝水时—— “靠！” 黎川嗓音沙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心脏狂跳。 方冉怀抱着双腿蹲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他。 “你醒了？”他把昨晚就放在身边的水递给他，“喝水。”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黎川感觉自己差点魂飞魄散，一巴掌打开方冉怀的手，“你没回去？” 方冉怀表情无奈看了他一眼：“昨晚你醉得厉害，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倒在椅子上就睡了。我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就只好在外面沙发将就一晚了。” 这番话说得相当真诚，语气中还有点“我帮了你你不感谢我反倒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委屈。 黎川自知理亏，接过他手里的水灌了一大半，吐出两个字：“……谢了。” 看起来方冉怀没往心里去，他起身，自如得仿佛这里的主人：“醒了就出来吧。” 厨房里正小火煮着小米粥，方冉怀把加热好的奶黄包端出来，嘱咐了一句趁热吃，就又进了厨房。 趁着这点空当，黎川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沙发。 整洁、干净，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不太像是睡过人的地方。 “昨晚你喝了很多，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胃肯定不舒服。”方冉怀进了客厅，把盛好的粥摆在黎川面前。 虽然比不上昨天在外面买的丰富，但还算有板有眼，黎川有点惊讶：“你挺会做饭。” 方冉怀在他对面坐下：“我就煮了个粥，奶黄包是现成的，加热就能吃。” “我没买奶黄包啊。” “我回家拿的。” “噢。”黎川喝了一小口粥，对眼前人实在有点好奇，但开口问又显得他很八卦，于是只能盯着方冉怀看。 少年垂着眸，慢条斯理咀嚼着。 尽管刘海贴着他脸颊，但黎川还是能清晰看见他眼下的乌青。 是一晚上没睡吗？他揣测。 “有什么问题吗？”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方冉怀抬眸，对上他眼神。 那双眼睛毫无攻击性，黎川晃了神。 “没、没什么问题。”他移开眼神，干巴巴道，“只是觉得你粥煮得也挺好喝的。” 方冉怀没拆穿他那蹩脚的借口，放下碗筷看着他：“我一个人住，有事没事就研究吃的。” 一个人住？ 怪不得能来和自己过除夕，原来也是独自漂泊的孩子。 黎川心下了然，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这位邻居一点。 一碗暖粥下肚，黎川觉得自己肠胃都舒适了不少。 窗外阳光正好，温度适宜，今天也没收到任何来自海滨的骚扰电话，他心情愉悦，打算趁机出去走走。 哗啦啦—— 水流声回荡在卫生间，清水拂上脸庞的瞬间，黎川福至心灵。 ——“我刚刚出来扔垃圾，忘带钥匙了……家里人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第一次见面时，方冉怀说过的话咻一下在他耳边响起。 水流一刻不停，黎川盯着透明水柱出了神。 到底哪句话是真？ 再结合他今早守在床边的奇怪行为，以及那个明显就没有被动过的沙发，黎川眉头越拧越紧。 第13章 “不是，你到底什么——” 快步走进客厅，黎川刚想好好问个清楚，就看见少年坐在餐椅上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手里的翻盖手机发呆。 “没事吧？”强硬的语气瞬间软下来，黎川有点摸不清状况。 看方冉怀没反应，黎川试探性地靠近他，没想到后者猛然起身，和他拉开距离。 他起来的动作太快，碰倒了椅子。 啪嗒。 喧杂声在此刻听来很刺耳，黎川一时没有回过神。 方冉怀一改之前的温和，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疏离淡漠。 他声音压得很低，眼眶通红，却还是尽可能柔声对黎川说：“家里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黎川反应，径直出了门。 “喂——”黎川欲言又止追到楼梯口，却只能听见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几秒后，那脚步声又返了回来。 方冉怀站在黎川面前，神色无措：“能帮我打个车吗？我的手机叫不了。” · 咔哒，咔哒。 阳光在窗边落了一角，把空中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清楚楚。 黎川躺在沙发上把玩打火机，看着烛火亮起又熄灭，心里愈加烦躁。 像是腻了这枯燥单一的活动，他一骨碌坐起来，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拧眉盯着方冉怀的行程界面看。 心莱疗养院。 黎川略有耳闻。这家疗养院的器械和设备都来自协美医疗，双方保持合作长达十年之久。 要不找陆时宴打听打听？ 一个想法从黎川脑子里冒出来，很快又被否决。 只是个刚认识两天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邻居，打听什么？多管闲事。 “啧。” 他百无聊赖扔下手机，没再留意方冉怀的私事。 一直到当天晚上，少年都没再出现。 黎川很快就将这点小插曲抛在脑后，本身就是萍水相逢，他不奢求人与人之间的过多羁绊。 独自在家调整了一天，黎川在大年初三时回了趟海滨。 虽然口头上说不在意，但黎广安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脑梗住院这么大事，他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刚到海滨就给姚烨打了电话，问清医院地址后直接赶了过去。 可没想到他连vip病房的那层楼都没进，电梯门刚开，就被门口安保送了出去：“抱歉黎少，董事长现在不见人。” “这……黎董可能需要静养。”电话里，姚烨略带为难的声音传来，“要不我先去他那儿一趟，帮您说说好话之类的，说不定他心情好了就愿意见您了。” 见自家父亲还要让外人帮忙说好话，黎川苦笑着摇摇头：“不想见就算了，现在的状态去了也会吵架。我直接去见王董。” 王泰仁是在柏盛创建初期就加入的老人，最初跟着谭玉珍做事，现在黎家陷入易主风波，他自然是站在黎川这边的。 实际上，董事会里的几个老人们都站在他这边，剩余的新鲜血液几乎都是黎锦言的人，黎川想在这种情况下拿回公司，多少有些困难。 和王董的会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起码能确定黎川现在不是孤立无援。 稍晚些时候，黎川接到了陆时宴的电话。 在海滨，柏盛制药和协美医疗几乎垄断当地医疗行业，两家公司的创始人是大学同学，现任负责人又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说管不了别人的家事，但作为朋友，陆家兄妹还是很关心黎川生活的。 知道黎川回了海滨，陆时宴便第一时间打了电话过去。 “酒店说你没去消费，为什么？” 书房里，阳光从落地窗前洒进来，落在地毯上。 陆时宴坐在书桌边，签完手上最后一份文件，抬眸看向沙发上吞云吐雾的人。 “不想去。”黎川只说了这么一句。 陆时宴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手机：“卡也没动，从我上次见你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就三千块你能花这么久？” “错。”黎川夹着烟的手在空中点了点，“上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只有两千四百七十六块七毛。” 陆时宴挑眉。 “以前没概念，现在才觉得，自己买菜做饭在家吃，没有乱七八糟的开销，两千块过一个星期都绰绰有余。”黎川弹了弹烟灰，蹙眉咂舌道，“就是车费有点贵，今天回来这趟打车贵都够我吃三天了。” “卡的密码是你生日，你随时可以用。”陆时宴说道。 黎川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谁都比那些所谓的家人更关心他。 “时宜明天回纽约，晚上一起吃顿饭？” “ok。”黎川把烟杵进烟灰缸，给他比了个手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话题说到梧桐巷的时候，黎川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打听打听：“问你个事儿啊，心莱疗养院，你熟吗？” 陆时宴思索几秒：“老顾客了。私人连锁机构，全国有好几家。他们老板目前在首都，需要帮你牵线吗？” “倒也不用。”黎川回答道，“我说的是北川那家心莱。” “北川？” “嗯。”黎川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体重心往对面陆时宴那边靠，“我记得心莱打出的广告是私人高端型疗养院，那边一个月得多少钱？” “住宿费加上护理费……在海滨一个月大概两万左右吧。北川那边可能会便宜点，但总体不会差太多。”陆时宴好奇道，“怎么了，你有朋友在打听心莱吗？” 第14章 “算是吧。”黎川又躺回沙发上，摸着下巴思索着。 住在月租八百块的梧桐巷里，却能支付两万一月的疗养费用？ 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不知道你朋友清不清楚。”陆时宴的声音传来，他看着电脑页面，漫不经心道，“和普通的疗养院不同，心莱的护理重点是遭遇过重大创伤的精神疾病类患者，里面会请专业医生，护工也都经过相关培训。” 闻言，黎川又唰一下坐起来，盯着陆时宴：“精神疾病？” “嗯。前段时间他们才和协美新订了一批电休克治疗仪，就是北川那家。”看黎川表情一脸懵，陆时宴解释道，“给有自杀倾向的患者用的。” 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黎川一下还没回过神。 所以方冉怀一个人住，是因为亲人住进了疗养院？那么他前几天慌里慌张的样子，是因为疗养院那边出事了？ 他年纪不大，独自生活在老破小里，连个智能手机都没有，又是怎么负担那么大一笔疗养费的？ 问了一圈，事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黎川脑子有点发晕，又觉得自己过于多管闲事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每每想到方冉怀望向他的眼神，黎川心脏就莫名地发紧，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第0008章 心底的 大年初四一大早，黎川送完陆时宜上飞机后，便直接回了北川。 他没有继续待在海滨的理由，也不想留在那里当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聊对象。他想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清净，过个安心年。 到了北川已经是中午了。 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吃饭的想法，黎川打算直接回家补觉。 结果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他就逐渐停了脚步。 街口另一边缓缓走来个修长的身影，黎川一眼认出来，那是方冉怀。 他应该刚买完菜，手里还提着塑料袋。 对方似乎也一下看见了他。 眼神交汇时，两人都停在梧桐巷口。 几天不见，方冉怀眼下的乌青又深了点，嘴唇泛白。 他还是穿得很单薄，外套里面那件毛衣肉眼可见地起球，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衣料。 黎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了解他的近况，却觉得没资格多问什么。 倒是方冉怀主动打了招呼：“吃饭了吗？” 屋内。 黎川坐在沙发上盯着无声的春晚发呆，他不清楚这是重播的第几次，所有思绪飘进厨房。 专心炒菜的方冉怀丝毫不知道黎川的心理活动，他熟练地铲起锅里最后一点肉丝，端着盘子进了客厅。 好像只要方冉怀在家，做饭的就都是他。看着他消瘦的脸，黎川莫名冒出这个想法。 “怎么了？”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方冉怀终于看向他。 视线交错，黎川竟下意识避开他眼神：“没事。” 现在的方冉怀又恢复了最初的温和，像暖春时波光粼粼的湖面，平静又耀眼。 恍惚间，黎川几乎要以为那天是自己的错觉。 “这几天你不在家。”方冉怀说道。不是疑问句，也没有闲聊的意思，只是是像陈述事实般淡然。 “回了趟海滨。”黎川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方冉怀盛饭的动作一滞：“隔音不好，之前偶尔能听见动静，但这几天很安静。” “噢。” 接过饭碗，黎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黎川一边面无表情吃饭，一边疯狂在心里斟酌询问的字眼。 “上次谢谢你的帮忙。”倒是方冉怀先开了口，“车费是多少，我给你。” “不用。”黎川顺着话题问，“事情处理好了吗？有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对于黎川的热情，方冉怀没什么太大反应，他转过身摘下围裙，背对着黎川站了很久。 再次转回来时，眼眶发红。 黎川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你吃吧。”方冉怀迈腿往门口走去。 黎川条件反射跟着站起来：“你不吃了？” “还有事。”经过黎川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 像是被谁狠狠揪了一把心脏，方冉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紧接着，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转，他下意识伸手寻找黎川的身影，却在抓住他手臂的前一秒失去意识。 两眼一黑，他栽进了黎川怀里。 心莱疗养院总是很安静。 虽说这里住了很多创伤应激障碍患者，但他们很少吵闹，走廊里只有来往的脚步声。 顶楼是一层开阔的花园，配备各种娱乐设施，天气好的时候，不少人都会上来喝茶晒太阳。 大年初一那天，阳光很好。以往出门方冉怀总觉得冷，可那天他却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又是怎么到的心莱前台。 “兰姨的幻觉加重了，刚刚出现了自杀行为。人现在没事，但我们刚刚给她做了检查……小方，现在赶紧过来一趟吧。” 楼顶花园被暂时关闭，只因纪泽兰差点从七楼跳下去。 只要不被特定的事物刺激，她的状态就还算稳定，没有伤人行为也不惹事，脾气温和，因此护工们都不怎么限制她的行动。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到花园晒太阳看书，可不知怎的，原本好好坐在躺椅上看书的人像案板上濒死的鱼般开始挣扎，手里的书仿佛变成某种武器，径直朝空中挥舞过去。 第15章 “你不长眼睛啊？……” 被砸到的老头冒了火，一句毫不客气的问候还没说完便噤了声。 纪泽兰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花园，她紧紧盯着老头身后的虚无，眼里充满恐惧。 她不停地抱着脑袋，嘴里嚷嚷着：“对不起对不起……” 下一秒，又神经质地把两只手架在半空中。 看起来像是捂住了谁的耳朵。 安抚好了幻觉里的人，她又像拼死一搏的战士般起身，竟直直朝露台冲去。嘴里还喊着：“一起死吧！方卓！” 她的力量过大，撞过去的瞬间，连花园露台的栏杆都跟着颤抖。 这次发作的时间比以往都长，医生只好给她推了一针镇定剂，又趁着她睡着做了个全身检查。 “肺里好像长了东西，可能是肿瘤。目前不能确定是不是良性，还是尽早带去正规医院看看吧。” 按照医生的建议，方冉怀当天就带着纪泽兰去了趟市医院。 她还没清醒，害怕她受刺激，方冉怀特意带着帽子口罩，把整张脸都遮住。 “右肺确实长了肿瘤，目前体积不算太大。建议尽早做切除手术，否则耽误治疗时间很容易转变成癌症。” 就算过年，门诊部依旧人来人往，方冉怀挽着纪泽兰穿梭其中，两人皆是沉默。 纪泽兰不说话是因为在她目前的认知中，方冉怀是陌生人，她只当是跟着疗养院护工出来做检查。 方冉怀则陷入了巨大的情绪空白中。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是否正常运转，他只是机械地走着，纪泽兰的手臂是他唯一的支撑。 手术要做，治疗也要做，方冉怀选择了北川市最好的医院，约到了经验丰富的专家教授，随之而来的便是天价费用。 疗养费、住院费、治疗费，他账户里的钱很快便被划走了一大半。 于是他又开始找工作。 高中毕业的学历显然不受待见，他只能在便利店和火锅店两边跑。 碰见黎川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便利店的早班，匆匆吃过午饭便要赶去火锅店。 那些菜本来是留着周日休息的半天吃的，他本可以打完招呼就回自己家，但话一说出口，就偏离了大脑的控制。 在黎川家做饭时他就感觉不对了。 劳累和饥饿让他抵抗力下降得厉害，又因为总是穿得少受了凉，他只当是普通的感冒，没当回事，一直到晕厥来临才惊觉大事不好。 嗡嗡——嗡嗡—— 老式空调的运作声回荡在房间里，黎川又一次从厨房换了热水，把毛巾浸透，又敷在方冉怀额头。然后拿出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一看。 38.9。 叹了口气，他才终于把目光看向桌上的翻盖手机—— 这已经是第三次响了。 同一个号码，看来对面很着急。 黎川纠结几秒，最后按了接听：“小子，你还想不想干了，不是让你准时到吗？！” 听声音，对面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几乎是扯着嗓子在说话，黎川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点。 “不好意思，电话的主人发烧病倒了，今天没办法来了。”他忍着脾气道。 “啥？！有事就应该提前请假啊，本来现在就缺人，他说不来就不来，我上哪找人去！” 黎川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你上哪儿找人关我什么事，难不成谁还会预知自己在哪天生病吗？找不到人趁早关门大吉吧。” 说完就啪一下挂了电话。 别说，翻盖机挂电话的气势，就是要比智能机强。 这是黎川的第一个反应。 死一般的寂静后，黎川在心里无声抓狂。 草，他刚刚好像干了件特别幼稚的事，万一这小子很需要这份工作怎么办！！ …… 正当他头脑风暴该怎么解释时，沙发上躺着的人突然不安地动了动。 为了方便，黎川帮他把外套脱了，又从床上拿来被子给他盖着。 现在方冉怀就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衣袖随着他动作往上跑，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怎么了？” 方冉怀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黎川摊开手掌，随时都能抓住他。 熟睡中的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方冉怀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黎川微凉掌心抚上他脖颈。 很烫。 他蹙眉，把方冉怀头上变凉的毛巾取下来，打算再换一次热水。 可他刚有动作，就被方冉怀紧紧抓住袖口。 “……黎川。” 墙上钟表滴滴答答地转动着，空调主机的运作声持续蔓延，耳边是方冉怀沉重的呼吸声，但黎川还是听到了。 他叫他的名字。 他听得很清楚。 “黎川……”他又叫了一声，眼泪顺势滑落。 第0009章 名字 天气阴沉，春雨绵绵。 北川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河水上涨，马路积水坑坑洼洼，城市中央公园的游客骤然减少。 近来没什么生意，梧桐巷口的商贩都暂时转到了其他地方，在方冉怀的记忆中，这条小巷还是第一次这么空荡。 雨下得大了点，他把头上的帽子压了压。 纪泽兰慌里慌张拖着一个小箱子出来：“冉冉，走吧。” 第16章 “妈妈，我的画板没拿。”方冉怀抬头看他。 纪泽兰牵着他手往前走：“不拿了，下次妈妈再给你买。” 画板上有他刚画好的“春天”，以那天飘香满园的栀子花和黎川奔跑的身影为灵感。 他画得很用心，想要在下次见到黎川哥哥时把画送给他。 “可是……” 纪泽兰紧张地四处探望着，然后她蹲下来，近乎神经质地捏着他手：“冉冉，你难道想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吗？” 方冉怀摇了摇头。 “那就闭嘴，然后安静地跟妈妈走。” 闷雷阵阵回荡天际，方冉怀不再作声，大步跟上纪泽兰的步伐。 今天是和谭玉珍约定的日子，她要去海滨，带着方冉怀从此消失在北川。 工作日的下午，方卓正在分公司上班，直到晚上才会回来。 这是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街边，偶有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污水，皆数洒落在母子二人身上。 纪泽兰看了眼手表，把方冉怀往身后拉，希望借此能替他挡住风雨。 十分钟过去，谭玉珍并没出现。 “妈妈……”等着也没事做，方冉怀心下涌出一个想法。他扯了扯纪泽兰衣袖，“我可以跑回去拿画板吗，我保证很快的，很快就回来。” 纪泽兰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她的头发被彻底淋湿，一缕缕贴在脸上。 谭总日理万机，现在北川又下着大雨，她没能准时赶到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灵通。谭总当初说过，就算临时有什么变动也会及时让助理联系，只要没打电话，就说明她一定会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住方冉怀肩膀，手在微微发颤：“妈妈帮你去拿，你在这里等着谭阿姨。你认识谭玉珍阿姨吧？黎川哥哥的妈妈。你一定要仔细看清楚了，千万不能错过，知道吗？” “妈妈马上回来。” 轰隆！ 纪泽兰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时，空中隐约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声春雷炸在方冉怀耳边。 他被吓得心脏狂跳，还记得纪泽兰的嘱咐，于是拖着行李箱走到路边，试图看清谭阿姨的车。 可是暴雨天可见度太低，他看见的是马路中的一片朦胧。 一辆公交车缓缓停下，有人摇摇晃晃下了车。 是方卓。 他不仅提前回了家，还浑身都是酒味。 方冉怀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的爸爸不能和妈妈碰面，否则妈妈又会被打的！ “……你、你怎么在这儿？”方卓打了个酒嗝，眼神在看见行李箱的瞬间变得狠厉。 轰隆！ 雷声掩盖住方冉怀的惊叫，他反应极快地避过方卓的拳头，然后向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要告诉妈妈，要带她逃走！ 这是方冉怀唯一的想法。 摔倒了就又爬起来，他不在乎疼痛，只是害怕自己不能再跑快一点。 在这瞬间，他开始后悔，不想要画板，也不想见到黎川哥哥。他只想和妈妈一起离开这里。 泪水喷涌而出，和雨水混合。 ——“谭总，您说我去海滨，是正确的选择吗？” 落日完全沉没之时，方冉怀终于看清了黎川稚嫩的脸。 他站在谭玉珍身边，垂眸静静看着方冉怀。 “感受不会骗人。你感到了气愤和悲伤，想要逃离……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如果拿不准主意，就依照你的感受去做选择。”他听见谭阿姨这么说。 黎川像个小大人般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悄悄靠近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别害怕，以后遇到困难就来找我吧。” 意识回笼，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贯穿整个大脑的耳鸣声。 方冉怀缓缓睁开眼，觉得自己浑身又烫又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醒了？” 黎川抱着电脑坐在沙发另一头，看样子他已经工作了很久，此刻正疲倦地取下眼镜按摩着眼眶。 天早就黑了，方冉怀心下一惊，紧接着就想起身。 黎川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小腿：“行了别折腾了，已经给你请过假了，今天好好休息吧。发着烧还硬抗，你就往死里造你身体里那点白细胞吧。” 把靠垫垫在方冉怀后背，又架着他胳膊帮他坐起来，黎川端来一杯温水：“把这杯都喝了。粥已经做好了，我去热热，今晚多少也得吃点，吃了才能吃感冒药。” 一杯温水下肚，方冉怀觉得自己身体器官也跟着重新开始工作。 大脑开始正常运作，他又回想起刚刚梦里人小鬼大的男孩，觉得黎川从小到大几乎没变样。 思及此，他一个没控制住竟直接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黎川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手抚上他额头，“烧傻了？水杯给我。” 方冉怀乖乖照做，却在黎川准备起身时精准钩住他手指。 一股温热的触感滑进他指间，如灵活的小蛇一般缠住他无名指。 没用什么力度，但却让他瞬间没了行动的力气。 像是触电一样，黎川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要走。”方冉怀开口，声音沙哑。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黄灯光将两人影子拉长。 墙上滴答作响的钟表声和空调外机的运作声还在持续着，此刻黎川很庆幸客厅还不是那么安静，起码能微微掩盖住他躁动的心跳。 第17章 他喉结上下滑动，尴尬清了清嗓子：“这里是我家，我不走，我就是去做饭。” “不要去做饭。”方冉怀看着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干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他，方冉怀咬着嘴唇思索片刻，最终只扯了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抱歉，我现在脑子不清醒。” 手上温度骤然消失，黎川心里跟着一空。 他放开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半晌，黎川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方冉怀呼吸一滞。 没想到话题会转变得这么快，他有点不自在，深吸一口气，他说：“方冉怀，我叫方冉怀。” 他双手不安地抓着被子，眼睛却死死盯着黎川，试图从对方脸上看见不一样的表情。 后知后觉的惊讶也好，恍然大悟的喜悦也罢，只要能记得他就好。 可是什么也没有。 黎川表情一片空白，就像是第一次听起这个名字一样。 他早就忘了他。 “方冉怀，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可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朋友无意中叫了你的名字，我是那个时候记下来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的记性很不错。” “嗯。” 话题到此为止，黎川没有再继续闲聊的意思，他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热饭，马上就能吃。” 随着他的离开，空气中蔓延着的，独属于黎川的气息也逐渐消散。 方冉怀逐渐变得有点焦躁。 在察觉到黎川再一次离开的时候，某种近乎扭曲的偏执在方冉怀体内萌芽，如破竹之势般生长。 他又抛弃了他，这是第二次背叛。 怨恨浇灌得方冉怀喘不过气，似乎随时都会窒息在这片苦海里。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见到黎川的瞬间破碎。 他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第一反应是终于产幻了。他也和妈妈一样，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做饭时，他曾拼了命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却又不敢过多打量黎川。 他没法承担真相。 这样就好了，一直这样就好了，是幻觉也无所谓，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他就这样活在忐忑里，直到终于触摸到黎川身上的温度，才微微放下心。 “怎么起来了？”厨房里，黎川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 方冉怀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是想痛骂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失约，还是索性直接把他关起来，让他再也逃不出他的视线。 如果不是因为黎川，他现在应该和妈妈生活得很好。 不仅抛弃了他，还忘记了他，连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凭什么？ 方冉怀咬紧牙关，心脏生疼。 “还不舒服吗？”黎川担忧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少年，拉着他往沙发边走，“先躺会儿，我马上就好。” 啪。 方冉怀先是安静跟着他走，又在被按下沙发的同时反手拽住黎川胳膊，然后微微用力—— 黎川膝盖撞上桌角，紧接着脚下一软，栽倒在方冉怀肩膀。 可是被熟悉气息包裹的那刻，方冉怀熊熊燃烧的怒火消散了。 只需要汲取到黎川身上的味道，哪怕他永远也想不起自己是谁，但只要能让黎川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脸，这就够了。 方冉怀似乎明白了。 他没办法对他说不。 他也不恨他，只是很想他。 第0010章 不要走 那晚过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方冉怀依旧很早就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 有时中午不在家吃饭，他就会在晚上回家时买上明天做饭要用的食材。有时上晚班，白天有一半时间都在休息，他就会在一大早敲开黎川的家门，为他准备午餐。 对此行为，黎川虽没直接表现出不满，但总觉得两人的距离有点超脱正常社交范围。 除开那晚稍显暧昧的肢体接触外，方冉怀还表现出强烈的分离焦虑，每次回家如果没及时看见黎川，就会微微失控。 其实在黎川眼里都不叫失控，只能算失态。 黎川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也讨厌别人过于干涉自己的事，但每次看见方冉怀像个小孩般紧紧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转的模样，他都没办法对他多说一句重话。 一直到某天，他去和分公司的周总吃饭，浑身酒气砸开家门，发现方冉怀抿着唇，身体绷得僵直。 “咋了？”黎川醉醺醺地问，伸手想要搭上他肩膀。 方冉怀后退几步，表情极其难看：“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哈？”黎川捞了个空，又被他这副理所当然问话的态度气笑，“你管我？” 方冉怀沉声道：“你说好会回来吃饭的，我在等你。” “谁让你等了？你是小孩吗，非要等我才能吃饭？” 火气逐渐上头，公司那边毫无进展本来就让黎川烦躁，没想到回了家还要莫名其妙被方冉怀一通质问。 酒精在体内发酵，放大每一种情绪。黎川不耐烦略过方冉怀，径直往屋里走：“你该回去了，这里是我家。” 他没有想继续说话的意思，甚至连吵都不愿意吵。 第18章 察觉到这一点，方冉怀不再强硬，转而有点慌乱去拉他：“黎川……” “我让你走听不见吗？！” 啪。 他挥手的力度太大，惯性让方冉怀的手被直接砸到墙角，正巧撞在储物柜上的玻璃相框。 玻璃碎开，方冉怀的手背顿时鲜红一片。 “没、没事吧。” 黎川咽了口唾沫，顿时酒醒了一半。他拉着方冉怀胳膊往客厅走，想要帮他止血。 可方冉怀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然后，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仿佛根本听不见黎川说话一般，不停地用受伤的手去抠挠左手臂。 沙沙沙—— 布料摩擦在皮肤上的声音越来越大，鲜血顺着他动作滴落，在地板上点缀出一朵艳红的花。 “方冉怀？”这幅场景过于惊悚，黎川的声音都开始飘忽，“你哪儿不舒服吗？别吓我啊。” 听不见黎川的询问，方冉怀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他还是觉得自己手臂很痒，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最后痒得实在受不了，索性直接掀起衣袖抓挠，巴不得把那块皮肤都撕扯下来。 “冉冉……冉冉，没事吧？” 耳边传来谁的声音，方冉怀茫然抬头，看见了妈妈的身影。 纪泽兰逆着光挡在他面前，方冉怀看不清她表情。 啪！ 又是玻璃碎掉的声音，方冉怀条件反射缩着身子。 脸庞被泪水浸湿，他还是死命咬着嘴唇，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呜咽会招来父亲更凶狠的暴力，妈妈会因为他的眼泪遭殃。 “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冉冉。” 方冉怀埋在母亲怀里，他反复闭眼又睁开，想要尽快从这梦魇中逃离。 “纪泽兰，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方卓把喝空的酒瓶砸到她身上，又恶狠狠抓着她头发，“你自己跑就算了，还想带着儿子走？” “方冉怀，你想跟她走吗？”方卓问他。 被迫与母亲分开距离，泪眼朦胧的方冉怀根本没法捕捉父亲的脸色，但他知道不能惹怒他。 不知道玻璃割破了哪里，纪泽兰已经浑身是血，连带着方冉怀身上也被沾上。 他抹了把眼泪，却把母亲的血也印在脸上：“……不想，我不想，我留在这里陪爸爸……放妈妈走吧，求求爸爸，放妈妈走吧……” “方冉怀……方冉怀……” 有谁在叫他。 不是妈妈的声音，是谁？ “醒醒，方冉怀！” 回忆的画面逐渐消散，黎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入方冉怀耳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放大的脸，双眸凝聚着深深的担忧。 黎川小心翼翼拉着他手腕，视线落在他手臂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大片与方冉怀原本肤色不符的皮肤如碎片般四处分散，混合着暗红色的疤痕布满整个手臂。 黎川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烫伤的疤痕。 除此之外，皮肤四周还有许多细长的血痂和红痕，联想到刚刚方冉怀的动作，不难推测出伤疤的由来。 整个小臂血肉模糊，基本看不出原有的模样。黎川强行控制自己的表情，又看了眼他受伤的手背：“我去拿药帮你止血。” “不要。” 正准备起身时，黎川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他没防备，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往方冉怀身上倒去。 下一秒，他被温热包裹。 方冉怀环抱住他，把整张脸都埋在黎川脖颈。 “黎川……黎川……” 他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眼泪潸然落下，滑进黎川衣领。 害怕他又像刚刚一样陷入痛苦回忆，黎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连声音都发不出，任由方冉怀动作。 “不要走了……不要再走了。” 呼吸的灼热就在耳边，黎川被他的气息弄得浑身鸡皮疙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被抱得更紧。 “我不走。”他宽慰似地拍拍方冉怀后背，柔声道，“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真的吗？” “真的。”黎川哭笑不得，像安慰孩子般，“你的手一直在流血，再不止血就要进医院了，到时候你失血过多被送去抢救，就真的看不见我了。” 束缚突然消失，方冉怀松开他，乖乖坐好，等着黎川给他上药。 黎川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你多大了。” “19。”没听出这是句略带宠溺的玩笑，方冉怀老实回答。 看见黎川持续上扬的嘴角他才反应过来，他摸摸鼻子，有点难为情：“不要笑我。” 黎川拿着医药箱单膝跪在他身边，拿出医用棉花按住手背流血的伤口，一脸愧疚：“疼吗？” “不疼。” 其实这个姿势对黎川来说有些暧昧，两人贴得很近，他的手紧紧压住方冉怀的手，手臂似有若无扫过方冉怀大腿。 就算是同性之间，也超过了正常社交的距离。 盯着方冉怀脸看的时候，黎川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忧伤。 “19岁，那我比你大。”见血已经止住，黎川拿出棉签和碘伏帮他清理伤口，“加上我们是邻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直说。” 方冉怀一怔。 第19章 “包括之前随便朝你老板发火害你丢了工作这事……总之，我向你道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重新介绍一份工作。我的意思是，你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照顾，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能帮的我都会帮你，没必要一个人扛着。” 一直到黎川处理完伤口，都没等到少年的回应，他仰头望向方冉怀，试图捕捉他的情绪。 和他对视的瞬间，黎川觉得自己跌入了深海。 方冉怀就这样深深地凝望着他，眼中千言万语，最终只道：“我以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哪怕早已遗忘我，却还愿意帮助我。你是向所有的弱小释放善意，还是只有我？ “大概……”黎川思索片刻，起身时发丝扫过他眼前。 “因为你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吧。” 第0011章 我能留下来吗 已是深夜，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溜进来，只在地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痕迹。 黎川躺在木板床上，大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经过刚刚闹那么一出，他酒醒了，脾气没了，对于方冉怀略带无理的撒娇也彻底没辙了。 “我手受伤了，一个人很不方便……今晚我能留下来吗？睡沙发也行。” 方冉怀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这个角度正好让黎川看清他总是被长刘海遮住的眉眼，在昏黄灯光下更显无辜。 黎川：…… 要是换作以前，黎川早就让他滚回去了，但在见识到方冉怀如此脆弱一面之后，他反而没办法对着少年发火，甚至都不忍心让他睡又小又窄的沙发。 他虽然瘦，但比自己还高点，在沙发上要蜷缩着腿睡一整个晚上。想到那个画面，黎川就莫名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他闭了闭眼，无奈道：“睡床吧。” 给方冉怀拿了套自己的睡衣，黎川便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没想到十分钟后少年从卧室走出来，半邀请半询问：“还不睡吗？” 黎川：…… 这小子，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自从出国离开母亲以后，黎川就再也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 虽说黎家少爷善于交际爱享乐，但总是没走过心，和谁都是酒肉朋友的关系，只有陆家兄妹能在他心里有几分重量。 他在国外参加的派对不少，但没有哪一次留宿过别人，更别提让别人睡自己的床。 所以在面对方冉怀的邀请时，黎川居然犹豫了。这让他有点起鸡皮疙瘩。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干脆拒绝，而是下意识地回避方冉怀期待的眼神。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人。 方冉怀睡在外面，像是生怕挤到他似的，整个人竭力往床边靠，给他留了很大的空间。 也不知道这么睡舒不舒服。 黎川无声勾了勾嘴角。 视线往下，最终停留在他受伤的手背处，脑海中又回闪起他触目惊心的伤痕。 疗养院的亲人，独居，手臂上的伤疤，来势汹汹的应激障碍。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黎川闭眼，萦绕心底的疑虑随着无边际的黑暗逐渐消散。 鸟叫，水流声，栀子花香，周围人来人往。 迷迷糊糊中，黎川被阳光刺得发晕，不得不眯着眼睛，却隐约看见有谁朝他挥手告别。 ——“再见哥哥，再见阿姨。” 他快步上前，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腿上像是灌满了铅，他已经拼尽全力，却怎么都跑不起来。 终于，在他即将追上的下一秒，场景瞬间切换。 四周围满人群，所有人都穿着沉闷的黑，时不时还能听见谁的抽泣哽咽。 陌生环境中，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母亲谭玉珍的身影。可抬头时，正好看见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 是谭玉珍。 做梦了。 意识回笼，黎川一声轻叹落进肚子里。 谭玉珍去世那年黎川正14岁。 那时候他刚去伦敦还不满两年，黎广安便急不可待把黎锦言从外面带回了家。 黎锦言只比黎川小两岁，有八卦者猜测黎广安是在谭玉珍怀孕那段时间便出了轨，至于谭玉珍是否知晓杜鹃母子的事，外人谁也不清楚。 出事以后，家里本来有意隐瞒，奈何杜鹃为人跋扈强势，想要趁热打铁永诀后患，把黎川排挤成外人，逼着黎广安通知他回来参加葬礼。 “小川，虽然你妈妈已经走了，但是还有阿姨呢，你放心，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照顾你的。”灵堂前，杜鹃挽着黎广安手臂，怜爱地摸了摸黎川的头。 看似亲和的言语中无不透露着疏离淡漠，黎川年龄虽小，却也能看懂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看了眼黎广安，似乎想从父亲那里找到一丝依靠。 可什么都没有。 黎广安近乎绝情地避开他的眼神，没说一句话。 从那时起，黎川便再也没有家。 “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厨房里，方冉怀听见脚步声回头，一边把小笼包端上餐桌。 黎川皱了皱眉：“伤还没好，不要碰水。” 方冉怀摸了摸脖子，递给黎川一杯温水：“昨晚你喝酒了，胃肯定不舒服，今天没有给你买咖啡，喝点热水吧。” 黎川喝了一大口，又把杯子递回去：“也不用每天都买咖啡。” 第20章 说完就径直往卫生间走去，留下方冉怀把早餐一一端上桌，简直就像少爷和他的贴身保姆。 睡过同一张床后，黎川明显更不自在了一点，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搞得他浑身不舒服，面对方冉怀的心情也就愈发奇怪。 感觉现在已经越来越亲密了。 黎川一边吃小笼包一边想着，是时候告诉他了，方冉怀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那个……” “昨晚谢谢你。”方冉怀抢在他之前开口，“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我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黎川静静看着他。 “我经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就会做噩梦，所以昨晚……我睡得很好。谢谢。” 黎川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吧，孩子能多睡一天安稳觉也算大人尽到了职责，至于gay不gay的问题，就以后再说吧。 是的，黎川的性取向是同性。 所以最初他才有意无意和方冉怀保持距离，因为站在他的审美角度来看，方冉怀很好看，以至于让他有某些原始欲望。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问题的时候，方冉怀明显把他当成了某种可以依靠的家长，黎川摇摇头，希望自己在北川的这段日子可以尽量多关心些少年。 至于这关心会不会变质，那就不好说了。 对面方冉怀看见黎川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顿时警铃大作，心想难道自己卖惨还不够吗？为什么黎川看起来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生怕昨晚吵到黎川，愣是不敢睡，连翻身都控制着动作幅度，就是为了能多在黎川身边呆一会儿。 有一就有二，某些口子一旦破开就再也没法修复。 比如他越来越依赖黎川的行为。 因为小时候走散过，长大后就再也不愿放开你的手。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最终是手机震动打破了沉默。 黎广安的电话很简短，只说了让黎川回去一趟。 能主动打电话，声音听着也还算正常，黎川稍微放了点心。 简单收拾后，方冉怀送他到楼下，寒风中，他抿着嘴，似乎纠结了很久才开口：“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黎川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老爷子都发话了，他能回去的几率直线上升，如果顺利，应该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话到嘴边，他却莫名换了个说法：“处理好了就马上回来。” 一直到出租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方冉怀才转身往家走。 其实他很想对黎川说句早点回来，但也很害怕幼时的场景重演，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倒是黎川把自己名片塞给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柏盛制药执行总裁，黎川。 方冉怀冻得通红的手指抚过名片上的名字，关于黎川的消息，他又知道得多了一点。 咔哒。 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方冉怀丝毫不在意，径直走向电脑桌边。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网上始终搜索不到黎川的消息。按理说柏盛这么大的企业，黎川又是执行总裁，应该多多少少会有点资料，但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关于他名字的词条都没有。 把名片郑重地放进抽屉里层，方冉怀这才开始思考发芽说过的事。 纪泽兰急需用钱，普通打工显然无法满足需求了，现在留给他的唯一选择，就是那笔两百万的大单。 黑暗中，只有电脑蓝光倒映在方冉怀脸庞，他漫不经心转着电竞椅，手指一下下点在翻盖手机上。 出高铁站时，黎川一眼就看见司机张叔等在出站口。 “少爷。”张叔叫了他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又替他打开后座车门。 黎川挑眉，看了眼车牌号：“新车？” “是。” 张叔并未多说什么，但黎川心里已经门儿清，八成是黎广安给杜鹃换的。 库里南，黎董事长真是疼爱夫人。 黎川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我坐地铁。” 话虽这么说，但黎川明白，其实根本就没有直达黎家别墅的地铁。 于是他先坐了三十分钟地铁到郊区，然后再打车到麓园，开销仅15元。 黎家少爷就这样带着仅剩的两千来块，坐地铁回了家。 “少爷。” 刚踏进家门，管家就迎了上来，黎川嗯了一声，随手把外套拿给管家就要上楼。 “哟，这是哪家老板进了我们黎家呀，是不是走错了？” 杜鹃从楼上下来，她穿着一条修身旗袍，外搭一件皮草，说话的时候语调总是有意无意上扬。 这副刁蛮模样黎川见得不少，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道：“没走错，正是柏盛制药的老板，黎川。” 杜鹃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想当老板，也得先问问董事长同不同意。” “是啊，”黎川毫不客气反击，“你是董事长吗？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吗？” “哎你——！” “有些人，离家出走一回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一声不痛不痒的嘲讽传来，黎锦言端着热茶慢悠悠从旁边房间出来：“算了妈，别和他一般见识。” 黎川余光瞥了他一眼：“是啊，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黎川，你还算不上我哥。”黎锦言沉声道。 第21章 “嗯嗯，毕竟你到底算什么，这黎家上下都清楚得很。”黎川阴阳怪气，“噢不对，应该是小到黎家，大到柏盛，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地位。” 眼见着黎锦言的脸色迅速变臭，黎川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 跟这群人说话是浪费精力，但有的时候也挺爽。 他转头问管家：“爸呢？” 没成想管家还没说话，杜鹃就又开口了：“呵，偏偏选这个点回来，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你安的什么心，亏你还是董事长亲儿子，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 黎川眉头一皱：“你说什么呢？”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管家赶紧打断：“少爷，老爷在楼上卧室休息。其实自从上次脑梗去医院后，他的情况就一直不太好，医生说老爷……随时都有脑出血的风险。” 第0012章 身份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去，可方冉怀房里的窗帘却拉得很紧，以至于让人根本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已经盯着电脑看了很久，眼睛又酸又涨，他弓着背，左手习惯性地往右手臂上抓挠—— 这是他内心不安的表现。 就算现在伤口并没有任何感觉，但精神紧张状态下的心理作用还是让他觉得瘙痒难耐。 “老板怀疑这家制药公司研发的疫苗有问题，能致死，好像还有不少受害者，但目前没人监管，也没人负责。你要做的就是进他们内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当作证据的，比如配方之类的东西。” 方冉怀面无表情：“窃取公司机密，犯法的。” “这叫秘密取证。”发芽咂咂嘴，不甚在意道，“而且，这次的老板也不是吃素的，能给得起你这个价，就能保你，只要你能确实找到证据。” “不过凭我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来看，这应该算是商战了，咱俩就默默做好自己的事等着拿钱就行。要是真出了意外，背锅的也不会是你。哎，你不是缺钱吗？老板已经把定金打你卡里了。我马上把公司名字发给你，好好干啊。” 唰——唰—— 指甲与皮肤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方冉怀才停了动作。 又流血了。 他抹了把脸，重新把视线落回屏幕。 和发芽的聊天记录还没关，最后一条消息是对方发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 柏盛制药。 · 海滨，绿洲酒店，行政酒廊。 餐酒吧的灯光璀璨夺目，大落地窗能将市中心的繁华尽收眼底，舒缓的钢琴曲从舞台传来，黎川却根本听不清，满脑子都回荡着早些时候黎广安说过的话。 他的状态远没有黎川预想的好。 由于脑梗进院，他的双腿已经没法站立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 明明几个月前还能轻松处理公司事情，可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加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心理状态可想而知。 父子俩之间从来都不算亲近，说不上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而谭玉珍去世后，黎川在读书期间便再也没回国，连除夕都是在大洋彼岸过的，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一直到事情发展成现在的情况，黎广安才主动了一次。 “卡已经能正常使用了，所有你名下的资产，包括车和不动产都还给你了。回来吧，别在北川受苦了。” 鬓角的白发像一道刺眼的光直逼黎川视线，浑浊的眼睛隐约散发几分哀求，他这才惊觉父亲已经不再盛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巧落在黎川脚边，却没能触及到他分毫。 他闭了闭眼：“黎锦言不属于柏盛，他可以在里面找个合适的职位，但绝不能接手。” 黎广安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柏盛不是家族企业。” “所以呢？” “所以，柏盛会被交给更合适的人选。” 阳光又大了点，落在玻璃窗前散出五彩光影，黎川隐在阴影中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合适人选就是个外人？别忘了，柏盛有我妈一半心血！” “有她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而且，你弟弟他不是外人。” “行，你不是说柏盛不是家族企业吗？那你为什么非得交给他！” “我说过了，锦言是合适的人选。” “他到底哪儿合适了！”音量越来越大，压抑内心的苦楚几乎就要冲破，“就因为他是杜鹃的儿子是吗！？” 沉默。 黎广安靠在轮椅背上，眼神逐渐游移。 黎川被这反应激怒，他指着他，吼道：“你有那么喜欢那个女的吗？十年前把我妈挤走，现在还要连公司一起抢，她怎么不陪着你一起去死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声。 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话说得太过分了。 心下暗叫不好，黎川脑袋因情绪激动造成的缺氧阵阵发晕。 他想道歉，也想解释，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站在房间这头，和父亲无声对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直到阳光去了另一边，屋内完全暗下来，黎广安才缓缓道：“年差不多过完了，这几天就去公司交接吧。” 黎川红着眼睛看他。 “我留给你的遗产，你的股份、基金，这些东西单拎一个出来都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了。小川，你不适合管理公司，我已经决定让锦言接手了。” 第22章 一股滚烫热流直往头上涌，黎川心里听得冒火，终于崩溃喊道：“黎锦言黎锦言！为什么你的嘴里永远只有黎锦言，难道只有他才是你亲儿子吗？出国十年我还真成个外人了是吗？！” 不同于梧桐巷，黎家房间暖气开得足，就算只穿单薄一件也不会冷，可黎川却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一阵寂静后，黎广安抬眸，眼神悲悯。 “……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的。” 黎川是黎广安夫妇从医院带回来的弃婴。 结婚好几年都没能怀孕，夫妻两人为此费了不少心思，一直到某天去看了医生才知道，谭玉珍没有生育能力。 在医生建议下，正当他们思索试管的可行性时，候诊厅的长椅上传来清脆的哭声。 就这样，还在襁褓中的黎川找到了新的归宿。 后来，柏盛越做越大，比起夫妻，黎广安和谭玉珍之间更像合作伙伴，仅存的情谊随着黎广安出轨消失殆尽。 一开始他还很谨慎，顾及着妻子的脸面没太过分，可谭玉珍自觉亏欠，竟默许黎广安在外面的行为。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黎锦言的出生直接威胁到黎川的未来。 考虑到这点，谭玉珍早早将遗嘱立好，把自己在公司的股份全部留给黎川，并送他出国，希望他能远离是非之地，拥有崭新的人生。 为了让黎川好好呆在国外，她向儿子隐瞒了自己患病的事实，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去世后，她手里还紧紧拽着黎川幼时的照片。 在外面的十多年里，黎川的人生轨迹如谭玉珍的预想进行着。 他在家逐渐被边缘化，连公司员工和家里佣人都在私下谈论，董事长为了哄情妇开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送走，在董事长夫人去世后更是对他不闻不问。 有了这样绝情的家人，黎川本该毫无牵挂开始新的人生，但他却将自己绑在黎家，只因他不忍看见母亲的心血被外人夺走。 可谁又曾想到，绕到最后，他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呵，庶子和养子……谁又更高贵一点呢……” 一口烈酒入喉，辛辣顺着喉头滑入胃里，试图将苦闷掩盖。 黎川歪坐着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在旋转。 “黎先生，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需要扶您上楼吗？” 酒店服务员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怎样将他拖回房间的，黎川一概不知，世界就这样一直旋转着，伴随着强烈的耳鸣，陷入混沌黑暗。 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震动声被柔软的被子掩盖，黎川带着浑身酒气睁开了眼睛。 头痛欲裂，胃里翻滚。 他忍着恶心起身，晃晃悠悠走到迷你冰箱旁，拿了瓶冰水猛灌大半瓶，一直到感觉嘴里的酒味被冲淡不少才停下来。 然后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叫了。 他皱着眉，无声吐出个“草”的嘴型，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径直冲进厕所。 身体的强烈不适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心里的苦闷，黎川揉着肚子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竟觉得自己没昨天那么难受了。 毕竟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再怎么痛哭流涕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就让这些破事顺着抽水马桶流进下水道。 摊在沙发上，黎川久违地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尼古丁顺进肺部的瞬间，他脑袋跟着清醒了点。 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太差，虽然没身份了，但至少还有钱啊。独自在外生活这么多年，他还是很乐观的。 想到这里，黎川嘴角不禁划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他夹烟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气息都不算平稳。 凭什么。 他觉得不公，同样是生活在这个家里，为什么黎锦言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本不属于他的，为什么自己和母亲要得来这样的下场，就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吗？既然如此，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如果本就流淌着贫苦的血液，又何必强行将他带进繁华富贵。 眼前逐渐被什么模糊了，黎川仰头，一股热流顺势落进他脖颈。 原来是眼泪。 像是决堤般，委屈如浪潮一波又一波袭来，他突然觉得苦闷，又觉得无助，好像过去的二十三年皆是一闹剧。 他自认是个缺点很多的人，爱耍少爷脾气，喜欢挥霍，周围的朋友非富即贵，可现在看来，他完全就是在享受不属于他的人生。 他又觉得黎广安过于绝情。如果不想他接管公司，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近乎残忍地划清界线，难道二十多年的相处在他眼里也完全不算什么吗？ 嗡嗡—— 正当他沉在思绪中时，手机又响了。 这已经是几分钟内的第三次了，他被这震动吵得头疼：“干什么？” 声音嘶哑，语气低沉，姚烨一愣，半天才回过神：“……黎总，小黎总今天来公司了，我看他的架势就觉得不对，八成是来接手的，您什么时候回公司啊？” “随便吧，我不回了。” 黎川满不在乎，倒是把姚烨惊起一声炸：“什么？！” “别喊。”黎川没好气道，嗓音中透着冷意，“公司跟我没关系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吧，把该给我的那份钱给我就行。” 他一直都是个任性的人。 第23章 一言不合就住到北川，一不开心就直接摆烂，这点他周围的人都很清楚。 但同时他也很心软，大家都知道，只要等他那阵脾气过去就好了，姚烨这次也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的。 只有黎川自己明白，这次他说什么也回不去了。 电话挂断，周围重新恢复寂静，黎川被嗡嗡地耳鸣声折磨得难受，大脑深处却突然响起谁的声音—— “感受不会骗人。你感到了气愤，感到了悲伤，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如果拿不准主意，就依照你的感受去做选择。” 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方冉怀。 第0013章 冉冉 小冉 “今天的工资，辛苦了。” 深夜，烤肉店前台。 方冉怀双手接过薄薄一层的信封：“谢谢张哥。” 这是他新找到的日结工作，虽说赚得少，但好在老板是个好人。 不为难他，也不随便找理由扣工资，甚至还会在结算时说一句辛苦了，就算是客套话，也没几个老板会这么说。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路灯孤单矗立在路边，方冉怀插兜走在大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天都没有黎川的消息，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思绪逐渐飘向远方，一直到走到梧桐巷口，才下定决心般拿出手机。 嘟—嘟—嘟— 电话忙音规律传来，一下下砸在方冉怀心底。 没有人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电话，可每次都只能听见这段忙音，他有些失望地垂下手臂，心想这些当老板的人说起客套话是一套又一套。 “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想起黎川说这话的神情，明明那么认真，到最后还不是索性装没看见。 咔哒。 开门声把楼道灯光唤醒，方冉怀往旁边紧闭的门看了一眼，随即快步进了家门。 漆黑的客厅里没有一点光亮，他坐在地上，盯着小孔发呆。 黎川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来。 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开始泛滥，他逐渐被扭曲的偏执控制。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为什么……要抛弃我。 呼吸越来越急促，隐约中手臂又开始瘙痒难忍，暴戾在他体内蔓延。 嗡—— 手机在地板上震得厉害，倒吸一口冷气，方冉怀一下清醒过来，他抓着手机一看，是黎川！ 接通后他没出声，对面迟疑片刻，试探道：“……是方冉怀吗？” 即使没得到回应，黎川也还是确定了对方身份，他松了口气，带着歉意：“今天忙，没看手机。有事吗？” “有。” “什么事？” 黎川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抚平了他内心的狂躁，方冉怀声音很闷，像只受伤的猫科动物发出的呜咽：“……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愣了一下，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反问：“怎么了？” 月色从黎川房间透进来，又从那个裂开的小孔落到方冉怀眼前，像是上苍给予的，咫尺间的恩赐。 他虚无地摸了摸空气，仿佛就能抓住光：“没事，只是月光很美。” 虽然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含糊不清，黎川却莫名听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准时出现在了高铁站，什么公司什么股份什么家长里短全都滚吧，他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方冉怀在出站口等他，手里提着一杯打包好的热拿铁。 寒风呼啸，吹鼓他宽大的裤腿，方冉怀鼻子被冻得通红，手里那杯热饮却始终没有流失半分温度。 “怎么站在风口？”黎川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他修长的身影，快步朝他走去。 “这里比较方便。”能第一时间看见你。他摸了摸脖颈，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黎川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把方冉怀拉到避风口处，低头捣鼓手机：“你今天忙吗？” 方冉怀愣了愣，吐出两个字：“还好。” “行。” “……行什么？” 黎川抬头，往外面扫视一圈，眉眼中带着傲气：“今天跟我走。” 市中心有一条很大的商业街，座座高楼耸立，沿街商铺人潮涌动，宽阔马路时不时响起豪车的引擎声。 方冉怀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从车上下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是因为冷，而是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某种奢靡。 黎川在这里就显得万分从容，虽然没来过北川，但这种烧钱的地方大都一个模式，他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往商场里走。 走了几步还回头看看方冉怀有没有跟上来，最后索性直接拽着他胳膊进了一家高端精品超市。 货架商品琳琅满目，大多都是进口，价格更是方冉怀想都不敢想的，黎川却根本不在意，像菜市场甩卖不要钱一样，走到哪里拿到哪里，购物车里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 “晚上吃牛排？”路过生食区，黎川随手拿了盒牛排，问。 方冉怀一看价格差点晕过去，一千九百九十八的肉，比他自己的肉都值钱！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还没从天价中缓过神，黎川就已经拿了几盒放进推车里：“还想吃什么？” 方冉怀表情复杂纠结几秒：“你有钱了？” 第24章 黎川狂傲一笑，胳膊揽过他肩：“没多少钱，刚刚够把整个超市买下来吧。” 这还是那个花五百块都心疼得要命的落魄公子吗？ 出了超市，两人漫无目的在商场里走着。 好几包的东西都交给方冉怀提着，黎川跟在他身后心情大好，上下打量几秒，他随口一说：“小冉啊，要哥给你买几套衣服不？” 人来人往中，方冉怀挺拔的身影猛地一滞。 从黎川的视角来看，他僵硬了很久，像是突然被什么冻住般，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 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黎川有点尴尬，上前解释道：“呃，我就是开个玩笑。” 虽然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方冉怀老是穿他那件起球的薄外套，既不美观也不保暖，他长得好，身高腿长，完全能撑起商场里的高档羊毛大衣。 但他的反应太过激烈，黎川以为自己说错话，只能先道歉：“不好意思啊……” “不用道歉。”方冉怀回过神，眼尾有点发红，“没事，不用给我买什么。” 说完便逃似的径直往前走。 黎川落在他身后，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 一直走到快转角，调整好心情的方冉怀才后知后觉，他迅速往回走，停在某一点上：“不走吗？” 往来过客熙攘不停，商场光束灿烂辉耀，两人中间隔着一定距离，黎川静静看着方冉怀，耳边突然响起模糊的声音—— “冉冉……说再见……” 冉冉？ 黎川下意识皱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片，清脆如玻璃，锋利又纯粹，扎得他心脏生疼。 某种猜测逐渐扩散开，像掷入平静湖面中的一颗鹅卵石，波纹荡漾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能平息。 “你……”黎川开口，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单音。 方冉怀不追问，也不主动解释，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深深凝视着黎川，将他每一瞬的表情刻入心底。 后来是一通电话打断了这怪异的氛围。 接完电话，黎川朝方冉怀大手一挥，又恢复之前的桀骜嚣张：“走吧，玩具到了。” “玩具？” 还不等方冉怀疑虑很久，前脚刚出商场，下一秒他就看见一辆崭新的宾利欧陆停在路口，淡蓝色的车身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 玩具…… 方冉怀嘴角有点抽搐，看着4s店工作人员从主驾驶上下来，恭恭敬敬把钥匙交给黎川：“黎总，这是您订的欧陆gt炫蓝，请验车。” 黎川只是大致看了一眼，随即朝他抬了抬下巴：“嗯，就这样吧，有问题我会联系你。” 方冉怀：“…………” 无声的打量从四面八方径直而来，方冉怀觉得自己像下水道的老鼠终于上了街面，又被所有人围观。 他不是无缘无故自卑，只是街上的大部分目光确实都集中在方冉怀身上。 毕竟这里是繁华商业中心，多的是和黎川相似的少爷，这些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十足的张扬范，身上浸入了普通人没有的奢靡味，路人也都见怪不怪。 倒是黎川旁边的少年，安静站在路边，表情有些局促，风一阵又一阵吹起他稍长的刘海，时不时露出俊美的脸。 两个帅哥站在豪车前，这是相当有冲击力的画面，黎川也敏锐察觉到这点，在所谓“街拍”赶到之前，把方冉怀按进了副驾驶。 超跑的引擎轰鸣炸响天际，强烈推背感带着方冉怀一下窜出街道，周围光景快速飞逝，方冉怀不由得往驾驶座看了一眼。 黎川表情自然，没有刚见到他时的沉闷，也没有那晚酒后的迷茫，现在的他表情很正常，正常得有些……冷漠。 方冉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想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晚上煎牛排给你吃。” 车内暖气很足，黎川的嗓音混在其中，像是被涂上一层甜蜜。 眼神没敢在他身上多做停留，方冉怀匆匆垂下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后来两人一路无言，却又默契十足，到家以后更是零交流，但只要黎川一伸手，方冉怀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尤其是做饭的时候。 冬天的白日总是很短，夜晚降临时，黎川还在厨房边忙活。 方冉怀也没闲着，他站在旁边，时不时给黎川投喂他刚刚洗好的草莓。 饱满浆果炸在口腔，果甜安抚着他苦闷的心。 煎牛排的嗞嗞声回荡在这一小片天地，黎川咬过又一颗草莓，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不吃了，一会儿草莓都吃饱了。” 方冉怀手指上还带着水渍，闻言笑道：“那我去收拾桌子。” 黎川对着他背影喊：“记得把酒开了！” 温度降了一点，呼吸中都带着冷空气的刺痛感。 好在黎川家里的空调还能运作，倒不至于那么冷。 方冉怀小心把那瓶刚买的红酒拆开，又把新买的高脚杯洗干净，倒酒的时候正巧碰上黎川从厨房过来。 “准备吃饭！”他把两份牛排端上桌，又转身往厨房走，“还煮了点意面，我马上端过——” 唰。 话音未落，灯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眼睛还未适应，黎川什么也看不见。 空调的运作声也消失不见，停电了。 他刚想摸索着去找蜡烛，手指就被一道微凉抓紧，方冉怀的声音在黑寂中更显深邃：“别乱动。” 第25章 视觉被剥夺，黎川的所有感受都集中在感受上，他喉结不由自主滑动：“停电了。” “我知道。” 手心温度在微妙失衡，感觉到方冉怀即将松开他的手时，黎川突然反手抓紧他。 动作过于丝滑，竟直接与他十指紧扣。 方冉怀心跳陡然加速，再开口时嗓音已染上沙哑：“怕黑吗？” “也不是……” “我去找蜡烛，你别动。” 黎川心跳比他慢不到哪里去，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脸上莫名其妙开始发烫。 灼热从他脸上迅速向四肢散发，不出半秒钟便烧得浑身滚烫。指尖划过方冉怀掌心时，黎川突然觉得庆幸。 还好这里很黑，黑到可以掩盖他的失态，和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第0014章 没有不开心 也没有关心你 烛光摇曳，拉长两人身影，餐桌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他们只能看清彼此面容。 牛排、红酒、蜡烛。 这是寒冷中的一顿烛光晚餐。 空调不再运作，黎川硬是让方冉怀穿自己的厚羽绒服保暖，还非要让他把围巾也戴上，奈何那条围巾怎么找也没找到，于是只得作罢。 方冉怀应该是不怎么吃西餐，对于刀叉的使用稍显笨拙。 他两只手缩进袖子里，只露出两根手指头拿刀叉。 这副模样莫名戳中黎川萌点，他抿着笑，一口喝掉酒杯里剩余的红酒。 方冉怀看他喝得过瘾，又看了看自己杯里的可乐：“我也想喝。” “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是成年人。” 黎川把切好的牛肉递过去：“只有小屁孩才整天把成年人三个字挂在嘴边。” 方冉怀瘪了瘪嘴，这动作倒是罕见地带了点孩子气。 黎川自斟自饮，没怎么动吃的，酒倒是喝了不少：“好吃吗？” “好吃。” “明天也给你做？” “好。” “后天也做？” “好。”方冉怀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 “是啊，已经处理好了。” 暗黄色的光柔和了黎川的轮廓，他说话尾音上扬，嘴角也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可方冉怀能看出来，他的眼神尽是哀戚。 “你不开心。”方冉怀盯着他眼睛看。 酒精作用下，一切伪装全都原形毕露，这四个字一出口，黎川瞬间红了眼眶。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 有这么明显吗？黎川苦笑，仰头喝酒的时候，眼泪从耳边滑落。 “你呢？”不想再说自己的破事，黎川随便起了话题，“疗养院那边摆平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 “心莱的费用不低，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告诉我，我现在能帮你。” 方冉怀觉得有点好笑：“看来你拿到了很多钱。” 喝到兴头，黎川又开始摸烟：“我的钱多得用不完。” “所以才打算帮我？” “算是吧。” 打火机都点着了，黎川才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烟放下：“没跟你开玩笑，差多少钱就直说，你打工也挺辛苦的，挣那么点钱也补贴不了多少疗养费。” “你对心莱这么了解。” “不算了解，只是问过朋友。” 啪嗒。 刀叉与瓷盘相撞，发出轻微声响，方冉怀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放下餐具，一脸探究：“问朋友？你偷偷调查我。” 被戳穿的人丝毫不慌张，甚至连道歉的想法都没有，他猛一拍桌：“别多想！我没其他意思，也对你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烛火跟着他幅度晃得厉害，方冉怀生怕这人一不小心把家点着，赶紧把蜡烛放到旁边。 “好奇还不是感兴趣吗？”他凑近他。 光被带走的瞬间，黎川眼前又暗了一点。他醉了，只能依稀分辨方冉怀近在咫尺的脸。 “……不知道。”烛光将他们的剪影放大投射，朦胧中黎川看见他和少年紧凑的影子。“好奇和感兴趣不一样，我不关心你。” “是吗。” “嗯，不关心你，也没有不开心。” “好，不在意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一阵鼻酸后，黎川觉得眼前更加模糊，连墙上两人的剪影都包裹在眼泪中。 “我开心，我很开心。”他埋进少年温热脖颈处，“彻底自由了，我很开心。” 方冉怀沉默地抱着他，将黎川滚烫的痛楚全盘接收。 半晌，直到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平静，方冉怀才试探性地拍了拍他：“带你回房间吧，黎川？” 恍惚间，黎川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着他滚烫的脸颊。就像是小时候生病发烧，谭玉珍就总是用微凉的手探上他额头。 他听见谭玉珍模糊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理智被酒精剥夺，黎川下意识地往清凉那边靠，嘴里呢喃着：“不行，还得回去……妈妈答应了弟弟的……” “小川。”谭玉珍的嗓音突然清晰了，紧接着，她与二十年前无异的面容在一片刺眼的白中浮现，“……现在你先回房间，爸爸妈妈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轰隆！ 惊雷炸在耳边，混着暴雨倾盆而下，黎川看了眼窗外被雨朦胧的景色：“可是……” 第26章 “黎川！”一向温和的谭玉珍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不由分说命令道，“回房间。” 余光看见年幼黎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谭玉珍嗓音才带着几分哽咽，指控着客厅的另一人：“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在外面搞成什么样子我都不管，但就是不能把人带到家里来。黎川还那么小，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个家！” “我都说了她很小心的，人家只是好奇过来看看，没其他意思。”黎广安坐在沙发上，双手撑住大腿，身体微微前倾，“我们只是正常相处，就算黎川发现了也大可以把她当成朋友介绍给他，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才惹人怀疑！” “你说什么呢？到头来还变成我鬼鬼祟祟了是吗？黎广安你做坏事是真的不心虚啊！” “那你还想我怎么样？！要不是因为你那该死的肚子！你——” 轰隆！ 雷声又大了一点，夫妻二人吵架的嗓门跟着提高，黎川躲在二楼，将埋怨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能感觉得到，父母同时在家的频率越来越少，争吵几乎随时都会发生，这样的生活他逐渐习惯，然后变得麻木。 但今天他短暂清醒了一瞬，因为他还挂念着在北川的小冉弟弟。 他记得很清楚，方冉怀面对父母吵架是何种神情。压抑着害怕，却还要尽可能成为母亲的支柱。 正当他以为今天又是父母无谓争吵时，一声巨响从楼下客厅传来。 他赶紧探出头，发现谭玉珍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 黎广安显然也没想到她就这么晕了过去。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他又像之前一样正准备转身离去，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凭空炸起的动静。 谭玉珍倒下去的时候正巧撞上落地花瓶，满地都是碎片，扎了她半个身子。 殷红厚厚铺满洁白地面，父子俩都被吓得不轻。 黎川从楼上飞奔下来，第一反应是黎广安动手了，就像小冉弟弟的父亲一样。 说来也怪，那天海滨和北川皆是瓢泼大雨，救护车的哀鸣贯穿天地，各居一方的两个孩子再次拥有短暂交集，品尝咸湿泪水。 此去经年，承诺埋藏于心，可再次相逢却已淡忘故人眉眼。 周围还是漆黑一片。 从朦胧中醒来时，黎川的眼角依旧湿润。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小范围照亮脚下的路。 他晃悠着起来，床板的嘎吱声刺耳又难听。 “方冉怀？” 在家走了一圈都没看见少年身影，也许是回自己家了。 他揉了把脸，捂着肚子进了厕所。 隔壁。 少年当然听见黎川起床的动静。在他熟睡的两小时里，方冉怀就这样盘腿坐在小孔前发呆。 旁边，新款笔记本电脑被主人毫不爱惜地甩在地上，屏幕亮光照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叮。 一条消息弹出来： 【成分我已经让人拿去化验了，后面你不用管了，这两天打尾款给你。】 唰唰唰。 指甲与皮肤的摩擦声。 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混合着畏惧从心底迸发，方冉怀啪一声盖上电脑，不安地咬着嘴唇。 手臂又开始慢慢变得湿润，流血了。 痛苦，难受，痒。 他想停下来，但手仿佛被大脑完全控制，根本不听他指挥。 ——“你在流血。” 耳边响起黎川的声音，他的脸浮现在方冉怀眼前。 那时黎川的表情对他来说很陌生。 微皱的眉头，沉重的眼神，紧绷的嘴角。 他只在很久之前的纪泽兰脸上看见过类似的表情，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明白，这叫担心。 他在担心我吗？ 手上速度慢了下来，方冉怀觉得手臂没那么痒了。 嗡嗡。 手机震动响起，方冉怀看了一眼屏幕，彻底停了动作。 是黎川发来的短信： 【睡了吗？】 心里一颤，他赶紧凑到小孔边偷看。 黎川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躺了回去，正靠在床边玩手机。 双手捧着手机，方冉怀小心斟酌着打字： 【还没睡。你醒了？】 【醒了一会儿了，你回去了？】 黎川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瞬间就开始打字—— 他是专门和自己聊天的，不是玩手机时顺带回的消息。 意识到这点，方冉怀心满意足。 【怕打扰你睡觉，就先回去了。】 黎川盯着消息看了一会儿，才回复道： 【我喝多了，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 飞速打出这两个字，方冉怀又追问：【只是你哭得很厉害，这次回去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了。 害怕自己说错话，方冉怀小心贴近小孔，仔细观察黎川表情。 可黑暗包裹他所在意之人，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法知晓黎川频繁打字又逐个删除的话语。 【没事，已经解决好了。】 【不用再回去了。】黎川补充道。 方冉怀有点惊讶：【就留在北川了吗？】 这次对方的消息来得很快：【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留在这边。】 第0015章 搬家 黎川真的留在这里了。 第27章 这对方冉怀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他一晚上没睡，病态地守在小孔前，试图从黎川的表情分辨他是否在撒谎。 黎川显得淡定很多，他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打出那句话，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方冉怀心里有些发怵，因为他无从得知黎川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开心，独自坐在黑暗中发呆时显得无助又落寞，仿佛留在北川只是不得已的选择。 即便如此，方冉怀也很满足了。 他不敢去追问黎川的经历，只知道黎川说了要留下来，就像十四年前他答应自己的那样。 他又一次把期许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因为那他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方冉怀带着一大堆早餐敲开了黎川的家门。 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两人似乎变亲密了一点，但又对彼此的过往毫不知情。 黎川是没心思管别人的事，方冉怀则是小心翼翼站在无形的界线之后，生怕逾越。 他不敢奢求其他，只觉得每天醒来能看见黎川，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所以对于黎川每天神秘的忙碌，他虽好奇，但也不敢多问什么，害怕一不小心就打乱了平衡。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周。 某天早晨，阳光明媚，温度回暖。 这时的方冉怀已经有了黎川家门的钥匙，他刚结束便利店的夜班，带着从市场上买的新鲜蔬菜回家。 方冉怀是了解黎川的，这个时候他一般还在睡觉，于是刻意控制了开门的声音，可等他蹑手蹑脚进了客厅才发现，黎川不在家。 沙发上只坐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拿着平板电脑浏览今日股市行情。 听见声音，他转头看向方冉怀—— 是之前来找过黎川的朋友，陆时宴。 “你好。”陆时宴先开口打了招呼。 明明自己才是这儿的主人，方冉怀却莫名显得有些拘谨，他把东西随手放在餐桌上，站在客厅的另一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陆时宴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方冉怀这样的角色放在心上，他关了平板，站起身，环顾四周：“我是来帮忙搬东西的。” 搬东西？什么东西？ 方冉怀心下一紧，某种不好的预感逐步攀升。 “我记得你是黎川的邻居吧，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只是单纯一个通知，说完陆时宴就拨了个号码，准备往楼下走，“姚烨，可以让人上来了。” “黎川呢？”方冉怀上前一步，挡住陆时宴去路。 陆时宴看起来有点疑惑：“黎川在新家那边啊，他没告诉你吗？” “新家？” 方冉怀简直要被陆时宴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激起应激反应了。 也是，他面对的都是一群公子哥，娇生惯养惯了，当然习惯不了这生霉的老房子，搬家不是迟早的事吗？就连陆时宴这个来帮忙的，都是一副在这贫民窟一秒钟也待不下去的样子。 后槽牙将面部肌肉咬出紧绷的弧度，方冉怀这次感受到的不是手臂瘙痒，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彻底扭曲的怒火。 看来黎川又一次言而无信了。 是他大意了。 这几天生活顺利得过了头，他竟真的侥幸以为上天愿意还给他平静的生活，没想到只需一个黎川，就能让他原形毕露。 不能再装下去了。方冉怀微微垂头，眼眸里划过一丝冷意。 如同电影被设定了倍速，童年过往的孤立无援飞驰而过。 阴暗的仓库，闷热的天气，暴虐的父亲，挣扎的方冉怀。 方卓是如何用麻绳把他绑在椅子上，他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肠胃被勒住挤压，方冉怀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因为许久不进食只能不断干呕。 分泌唾液顺着他口腔留下，滴落至他褴褛衣衫。 “放我走……爸爸……放我走……” 他还记得他是那样哀求，方卓却根本没有回以正面眼神：“喜欢跑，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刘海挡住方冉怀半张脸，他沉默站在原地，内心翻涌。 黎川，你不应该抛下我的，我要让你知道逃跑的—— 砰。 门被猛一下推开，黎川站在门口，和方冉怀四目相对。 …… “你怎么还在这里？”黎川一脸懵。 方冉怀：“？” 他转头望向陆时宴：“你没给他说吗？” 陆时宴：“？”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黎川看看方冉怀，又看看陆时宴，最后一拍脑门：“我忘说了，方冉怀，收拾东西。” 方冉怀僵硬道：“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陆时宴挑眉：“你要带他搬家？” 午后，艳阳落在方冉怀后背，他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身上是那件洗得发白起球的外套，手里提着的是一大包红白相间的蛇皮袋，站在北川市商业中心的某一个小区门前，乖巧从黎川手里接过行李箱。 要不是顶着那张白皙的脸，活脱脱一个进城务工的精神小伙形象。 这儿离他上次和黎川逛的商场就几分钟路程，归属于另一个社区。 周围很安静，沿街商铺大多数走高端路线，可谓寸土寸金。 第28章 蓝海阁小区，一梯一户，30楼的高度正好让方冉怀把车水马龙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站在大落地窗前，头脑空白。 “突兀了吗？”黎川悄无声息站在他旁边。 “有点。”方冉怀老实回答，“我以为你又要走了。” 身后姚烨仔细指挥着搬家工人，脚步声和谈话的嘈杂声传来，方冉怀能清楚地闻到黎川身上的香水味，像太阳下泛着彩光的一缕烟，萦绕在他周围。 “我把找房子的事交给姚烨之后就忘了，昨晚他给我发消息我才想起来有这回事。”黎川一身羊毛衫配深色西裤，单手插兜站在窗边，还真有点见多识广的总裁样，“没提前征询你的意思，抱歉。” 方冉怀视线往周围看去。 整个房间都是浅色装修，客厅的大落地窗最是向阳，硕大液晶电视机边还放着绿植，加湿器已经开始运作，中央空调安静地制热，没有一点噪音。 这是黎川原本的生活。阳光，积极，充满希望。 梧桐巷不适合他，却是方冉怀的家。 “我从来没有要抛弃你的意思，所以——”黎川歪了歪头，好让少年更全面地看见他的脸，“要过来一起住吗？” “我……”四目相对时，方冉怀哑了声。 黎川长了一双极具迷惑性的眼，他的眼睛大且偏圆，双眼皮很宽，当他微微瞪眼的时候会散发出莫名的无辜感。 比如现在。 阳光把他的瞳孔映成琥珀色，嘴唇被充足水分滋养，显得亮晶晶的。 估计连黎川本人都不知道，在他紧张时，会不自觉轻咬嘴唇。 对着这张脸的这种表情，方冉怀很难开口拒绝。 “……”喉结不着痕迹上下滑动，方冉怀最终僵硬移开眼神，“我没意见。” 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以后，陆时宴和姚烨留下来吃了顿饭。 虽然刚搬进来，但冰箱里的食材可谓是一应俱全，方冉怀很自觉地担任起主厨的职责，打工人姚烨觉得自己在老板面前坐着不太好，于是跑去给方冉怀帮忙。 沙发上，黎川和陆时宴相对而坐，气场严肃且强大，俩人面前一人摆一杯茶，乍一看还以为是两家老板在谈合作。 “你转性了，以前不是最讨厌别人住你家吗？”陆时宴半调侃半探询。 客厅很大，半开放式厨房在另一侧，确定方冉怀不会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黎川才漫不经心摸了根烟出来：“是不太喜欢。” “那你还？” 黎川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他不一样。” 他咬着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这几个字却说得直接了当。 陆时宴没接话，看向黎川的表情多了分怪异。 “别乱想啊，我没那意思。”黎川拧着眉声明道。 陆时宴双手一摊：“我什么也没说。” 打火机响起咔哒声，两人惬意地吞云吐雾。 从陆时宴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方冉怀修长的身影。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孩子，总觉得他身上的气质过于阴郁，犀利的眼神和紧绷的嘴角给人一种随时会爆发的危险。 当然，这些情绪他也许从未在黎川面前展露，以至于黎川看他的表情总是柔和的，带着点怜爱。这也是陆时宴担心的原因。 这个少年太会装了。 沉默半晌，陆时宴换了个话题：“在北川安家了？” 他还不知道黎川陷入了身世危机，只当少爷在任性耍脾气。 黎川也不太想去解释什么，主要这东西也没法解释，难不成直接宣告众人自己不是亲生的吗？ “不知道。”他只能这么回答。 陆时宴不再追问，只是嘱咐了一句“有事联系”，当作安慰。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黎川本来吊儿郎当靠在沙发上抽烟，一直到余光中瞥见方冉怀走过来，便一个打挺坐起来，把剩下的烟扔进烟灰缸。 他这样做就算了，还非让陆时宴也灭了烟。 “孩子尼古丁过敏。”他解释了一句。 陆时宴：“……” 第0016章 帮帮我 这顿饭吃得相当有意思。 椭圆餐桌，方冉怀和黎川并肩而坐，陆时宴和姚烨分别坐在桌角的两边，中间隔的距离能容纳半个银河系。 没办法，一个桌上有两个总裁，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姚烨想想就刺激，于是只能疯狂往方冉怀那边靠。 本以为这做事熟练仔细的少年能成为他坚定的无产阶级同盟，刚想开口套近乎，就听自己老板发话：“方冉怀，介绍一下，这是姚烨，我助理，在这儿住有什么不习惯的话直接联系他。” ？ 直接联系个什么啊大哥！ 我在海滨工作啊！我只是工作助理不是私人助理啊！！ 方冉怀斯文咽下食物，根本没多看姚烨一眼，侧头望着黎川：“不能直接找你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这几天可能有点忙，不经常在家。” “你要走？” 这句话的音量高了一点点，本来在旁边看戏的陆时宴敏锐抬眸望过去。 虽然黎川看着好说话，经常刀子嘴豆腐心，但同时他也相当具有反叛精神，吃软不吃硬，像方冉怀这样略带不满的强势只会让黎川反感。 陆时宴捏了一把汗，他可不想看见黎川暴走。 第29章 可现在的黎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仅没发火，甚至还小心给少年顺毛：“不走，只是忙，每天晚上都得回家的。” 听了这话，方冉怀的脸色才稍微好转，闷着声音回答：“知道了。” 陆时宴默默吃了口菜，觉得今天的糯米鸡尤其黏牙。 吃过午饭，陆时宴便起身告别，他主要是来北川开会的，晚上还有饭局，就不再过多停留。 姚烨被黎川神神秘秘拉到旁边嘀咕了好一阵，也提前离开了。看起来是被交付了什么任务。 黎川下楼送陆时宴，家里只留方冉怀一个。 “上去吧，不然你的小男朋友又要闹脾气了。”刚出单元门，陆时宴就催促道，语气不太明朗。 “我和他是普通朋友，准确来说只是关系好一点的邻居。”黎川的解释很没底气。 “我就没见过你对哪个朋友邻居这么上心。”陆时宴有点纳闷，“有那么喜欢吗，对他百依百顺的。” 小区里是成荫的绿树，枝繁叶茂挡住阳光，偶尔从缝隙中漏出。 一条蜿蜒大道从单元楼门口延申开，两人漫步在其中，听着树丛间的鸟鸣。 黎川脚步慢下来，声音有点落寞：“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被家暴的小男孩吗？” “记得。很早的事了吧，你找到了？” “一直以来我都记错了，他不是海滨人，我当然找不到。”黎川抿了抿唇，“而且，我早就有意识地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时宴跟着停了脚步。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黎川双手插在口袋，重重叹了口气，不再深入说什么：“挺可怜一小孩。” “那你上次问的心莱……” “是他家人。”黎川说，“很大可能上是他唯一的家人。” 黎川继续往前走，陆时宴跟在他身后。一时间只有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偶尔有孩童玩耍嬉戏声从远方传来，两人重新向外走去。 临到大门时，陆时宴说：“知道了，我会帮忙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谢了。”黎川朝他咧嘴一笑，“下次请你吃饭。” 站在家门口，黎川还有点感概。 半个月前还在和方冉怀住老破小，现在就能把他带到商业中心住大平层了。 虽然每一天的破事都很多，未来也全是不确定性，但起码在疲惫至极时，还能回到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你出去了很久。”沙发上，方冉怀幽怨地盯着黎川，似抱怨又似撒娇。 自从察觉到方冉怀就是十四年前的孩子以后，黎川对他多少有点愧疚。 他并没有忘记幼时发生的事情，也还能记住自己承诺过什么，可也仅限于此。 日子一天天过，在最初的找寻无果后，他就把这件事埋在了最心底。 照顾谭玉珍，出国，参加葬礼，回家，他日复一日过着自己枯燥的生活，没心思再做别人的救世主。 以至于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方冉怀。 “是吗，抱歉。”黎川宠溺地摸了摸他脑袋，“去房间看过了吗？感觉如何？” “离你房间有点远。”方冉怀小声道。 黎川失笑：“我是问你还需不需要添置其他东西。” 方冉怀想也没想，摇了摇头：“我只想住在你旁边。” “好，那就换到我房间旁边。” 周围很安静，一时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衣服的摩擦声。黎川上下打量他，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凑近：“你行李呢？” 距离太近，方冉怀微微后仰避开他眼神：“……我没太多东西。” “也是。”黎川仔细一琢磨，方冉怀在梧桐巷的时候都没几件衣服，肯定也没什么像样的行李，到时候缺什么直接让人帮忙置办就是了。 想到这里，黎川发现自己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走。”他毫无预兆拉起方冉怀手臂，往门口走去。 咔哒。 两人站在电子锁门前，黎川抓着方冉怀手掌，发出指令：“伸手。” 方冉怀试探性伸出食指。 “大拇指。”黎川打断他动作，索性直接用手贴在他手上，一点点帮他给门锁录入指纹。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方冉怀能明显感觉到黎川的呼吸，规律均匀洒落到他脖颈，酥痒又暧昧。 手上的温热逐渐传遍方冉怀全身，他手心起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整个人紧绷得不自然。 “好了，以后直接这样就能开门了。”黎川又按着他的手演示了一边，余光落到他身上，不由得好奇，“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热。”方冉怀丢下这句话便进了房间。 黎川确实变得比之前忙了一点，午休完没过多久，他就被一通电话叫走。 “有事直接打我电话。”他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出了门。 关门声总是很大很响，显得方冉怀的孤寂更无处躲藏。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这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纪泽兰也是这样留下一句话，就匆匆出门。 迄今为止，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乖乖在家，有事打电话。” 而往往这句话后面都会跟着方卓的暴行，或者久到他难以忍受的寂寥。 唯一支撑着他度过这段日子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承诺。 第30章 是纪泽兰的那句：“等妈妈处理好工作就马上带你走。” 也是黎川表情严肃的保证：“别害怕，到时候我和妈妈会来接你的。” 绝望中，他就是靠着这样的话语重获意志，却又在次次期盼中失望，最终变得偏执，变得胆小。 直到现在，他都没办法坦然面对离别，于是他主动割断任何可能产生的羁绊，不结交朋友，也不认识新人，哪怕未来就是一潭死水，他也再经不起任何波澜。 可是黎川不一样。 他是一颗刺，扎根于他心脏最深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像是察觉到方冉怀的心情变化，出门几分钟后，黎川特意打来电话，没有敷衍的安慰，也没有过多的询问，他只说： “我晚上回来吃饭。” 不得不说，对付方冉怀，黎川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顿时消散了他心中的苦闷。 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们彼此，方冉怀应该很快就能从阴霾中走出来，可惜世界总是纷纷扰扰。 “小方，你妈妈吐血后突发晕厥，赶紧过来一趟吧。” 接到心莱护士的电话时，方冉怀正在收拾房间，衣柜很大，大到站两个他进去都绰绰有余。 哐当。 他手一软，衣架磕碰在栏杆上，最终掉了下去。 纪泽兰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她连疗养院都没办法住了，只能住在医院。为了让她舒服一点，方冉怀请了医院的护工来照顾，还把她安排在单人病房。 只过了半个月，纪泽兰已经瘦了一大圈，脸色也开始发黄。 她不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多，症状也随之加重，在看见方冉怀的瞬间就开始失控尖叫，活像受了刺激的孩子。 没办法，方冉怀只能把她交给护工，自己则默默躲在角落里观察着母亲的情况。 安顿好纪泽兰后，方冉怀找到主治医生，表示希望能尽快手术。 “方先生，手术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做的，但有些风险还是希望您能知晓。”办公室内，医生的声音显得如此刺耳。“肿瘤是恶性的，如果治疗不当，有可能恶化成癌。而且从病人现在状态来看……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方冉怀捏着手机蹲在墙边，长久地沉默着。 一直到坐诊医生下班，走廊开始变得冷清，方冉怀都没有动过一下。他的脚早已麻木，却连痛楚都感觉不到。 心里空了一块，他连呼吸的频率都忘记。 他开始下意识憋气，身体的起伏越来越小，随后逐渐归于平静。 脑袋开始发懵，眼前出现重影，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挣扎，但就像被莫名的力量控制住般，他动弹不得，只能游离在人世间，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嗡嗡——嗡嗡—— 突然，手机强烈的震动把他拉回了现实，死神收回悬挂于他头上的镰刀。 “人呢？我都到家好一会儿了。” 黎川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随意，却直接砸进方冉怀心里。 第一次，他明确感受到无措和委屈。 “黎川……” 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对面就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立马严肃起来：“怎么了？” “帮帮我。”方冉怀把脸闷进膝盖，眼泪喷涌而出，“帮帮我。” 第0017章 回家 北川市司法鉴定中心。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座简约大气的平楼，亮红的国徽在阳光衬托下更显气势，这里没有商业区，周围没什么人，整条街道都异常安静。 姚烨拿着报告从大厅出来，他步伐缓慢沉重，神色复杂。 呜嗡—— 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停在路边。都不用刻意抬头，姚烨余光就能瞥见那一抹清新的蓝。 轿跑车窗缓缓下降，露出黎川那张漠然的脸。 是的，漠然。 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黎川就看见他了，从姚烨那张苦瓜脸和僵硬的肩膀来看，情况也许不容乐观。 “黎总。”姚烨小跑到面前，叫了他一声，算是打招呼。 刚坐进副驾，还不等姚烨想一个开场白，黎川便直接从他手里抢过报告。 他迅速翻到最后，只见鉴定结果一栏赫然写着： 经过dna鉴定分析，被鉴定人（父亲）与鉴定人（孩子）之间不存在亲缘关系。确认鉴定人（孩子）与被鉴定人（父亲）存在不同的生物学父亲关系。 鉴定结果为“非亲生”。 姚烨小心翼翼观察着黎川的表情，生怕他暴走发怒。 但平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现在只是紧紧盯着那几行字，一言不发。 从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黎川就这样冷漠地看着，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事实上，他内心也没有多少波动，仅仅觉得再也没有比黎广安更能摆烂的人。 出轨被发现了便破罐子破摔把人带进家里约会，瞒不住在外有个私生子便直接送大儿子出国，到现在为了让亲生儿子接手公司，连抱养的事都能直截了当说出来。 黎川苦笑。 既然决定了隐瞒，就不要让他知道啊，现在又算什么？ “……黎总，”姚烨越看黎川表情越觉得不对劲，害怕他受刺激疯了，赶紧安抚道，“现在除了我俩和董事长，没其他人知道，如果您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拿回公司的话，我想想办法拿小黎总的毛发来充当——” 第31章 “姚烨，”黎川冷冷打断他，“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 阴晴不定的形象。 姚烨规矩坐着没再敢接话，黎川也不为难他什么，单手撑在车窗边，盯着来往车辆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回去上班吧。” 姚烨有点惊讶：“那你——” “没我什么事了。”黎川耸耸肩，似乎对这些看得很开，“钱够花，也不用应付家长里短，我还抢那公司干什么？” 姚烨沉默了。 一个月前黎川还很执着于这件事。 他知道柏盛是黎川母亲的心血，也清楚黎川冷淡表情下焦躁的心。 黎锦言已经开始到公司上班了，他脾气很好，见着谁都笑眯眯的，从不发火，和黎川比起来简直是个天使。 可姚烨却不太喜欢这位小黎总，他总觉得黎锦言温和的面孔背后是阴狠的。总是温柔的人，往往比会发脾气的人可怕。 但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打工人。 姚烨叹了口气：“那黎总，有事您尽管吩咐，能帮的我一定帮。” 黎川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宽慰：“行了，现在不是黎总了，还让你翘班跑出来。走吧，送你去高铁站。” 从高铁站回来后已经快饭点了，落日余晖洒进车窗，把黎川半张脸照成金色。 蓝牙音响传来舒缓的纯音乐，大提琴低沉的诉说伴随钢琴缓缓道来，在驶进地下停车场的瞬间，道闸杆传来机械电子女声，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着：“欢迎回家。” 家。 哪里还有家。 那一刻，心酸混合着悲愤在心底卷成海啸，将黎川冲刷。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努力憋住的眼泪还是从眼尾偷跑而出。周围很安静，他屏住呼吸，尽可能控制委屈的抽噎。 深呼吸做了一个又一个，每当他感觉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内心就又失去防守，泪水唰地落下。 花了四十多分钟调整好情绪，直到确定眼角不再泛红，他才慢吞吞上了楼。 答应过方冉怀要回家吃饭，他还记得。 家里漆黑一片，只有城市夜景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 没人。 黎川下意识松了口气，起码方冉怀不会看见他微肿的眼。 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见人回来，黎川开始有些担心。 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他知道方冉怀出门一定会告诉自己，哪怕是下楼扔个垃圾都会让黎川知晓。 今天很反常。 害怕让他听出自己声音的异常，黎川特意反复练了好几次，直到感觉语气和平常无异，才敢拨通号码。可电话刚接通，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方冉怀的情绪很内敛，长期的独居生活让他看起来很平淡，但黎川知道他一直在崩溃边缘徘徊，在承受某种极致的痛苦。长久平静的假象在今晚被打破，黎川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只知道他需要他。 住院部的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有护士推着手推车经过，白炽灯的光照在制服上，显得更加沉闷苍白。 方冉怀安静蹲在病房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闷得很低，以至于黎川一眼就看见他白皙的后脖颈。 他不由停了脚步。 方冉怀很瘦，弯曲手臂的姿势让他袖口微微上滑，露出异常突出的腕骨，乌黑的头发在灯光下蒙上一层光，远远望去像是毛茸茸的动物。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方冉怀抬头，精准迅速地捕捉到黎川的眼眸。 轰隆！ 耳边莫名炸起一声惊雷，淅沥雨声中，黎川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的盛夏，早已成熟的他看着眼前无措的小男孩，心被莫名揪起一块。 记忆与现实重叠，黎川脚下像被灌了铅，没有靠近的勇气。 少年眼眶泛红，刘海挡住他半张脸，抬头的动作让他下颌线更加分明。 “我来了。”黎川开口，嗓音微哑。“别怕。” 住院部后花园种植着大量悬铃木，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树叶，于是月光能轻易从中探落下来。 晚上的温度又降了一点，方冉怀坐在长椅上，接受着冷风的洗礼。 “不冷吗？”黎川拿着从自动贩卖机弹出来的热饮，递给方冉怀一罐，顺势坐在他旁边。 方冉怀接过热饮，小幅度摇了摇头。 “阿姨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会帮忙留意海滨和首都的医院，那边有经验更丰富的医生和硬件设备，不用太担心。” 风吹起少年头发，露出他深邃的眉眼。 方冉怀张了张嘴，哈出的雾气顺着消散在空中，他声音闷在喉咙里：“谢谢。” “今天太晚了，就先回去吧。”黎川帮他理了理外套，“穿这么少，我给你的厚羽绒服呢？怎么不穿？” “……在梧桐巷，忘记带过来了。” “没事，你穿我的就行。”黎川想了想，干脆大手一挥，“算了，明天直接去给你买。” 方冉怀侧头看他，没有说话。 黎川以为他还没缓过劲，自顾自地说：“我去的时候阿姨已经睡了，是护工在照顾她。你找的人资历还不错，看着也细心，这几天再观望观望，等我联系好医生，咱们就回海滨。你别太着急，该干嘛干嘛，我这几天没事，正好帮你盯着。” 静静听他说完，方冉怀眨眨眼，眼眸蒙上一层雾气：“你下午还说最近你很忙。” 第32章 黎川扯了扯嘴角，淡然道：“现在已经不忙了。” 方冉怀没有追问，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道：“谢谢你。” “那么客气干嘛，都怪我没有早点——” 话音未落，黎川便住了嘴。 没有早点什么呢？ 是没有早点察觉到这个少年就是当初的孩子，还是后悔没有早点联系到他？明明他生活优越，只需一个电话就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于是他只是干涩一笑，生硬转移了话题：“走吧。” “去哪？” 黎川站起身，背对寂寥月色，朝目光所及之人伸手：“回家。” 第0018章 守夜人 不管遭遇了什么，日子都是一天天地过。 从时间流逝的轨迹来看，选择前行或是停驻都差别不大，生活总要继续，倒不如走好脚下的路再说。 这是黎川一直所信奉的理念。 于是紧接着，他便着手处理纪泽兰的事。 一是对方冉怀心有愧疚，二是这样做也可以让自己忙起来，起码没空想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虽说黎川不是黎家血脉，但这么多年黎家长子的名号让他积累了不少人脉。 一听黎少需要肿瘤专家，许多人纷纷拿出自己的资源，甚至不少连黎川都叫不上名字的人，也殷勤打来电话，希望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黎川也很清楚。 虽然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但这些人都一致认为，黎川作为长子，就算现在不是柏盛老板，以后也会是。 特别是前段时间黎家出的那个事，说到底就是一家人闹脾气，大家都不好站队，也就没能帮上什么，但现在就简单多了，只是动动关系网找个专家，既不吃亏也不费心，趁着这时候卖黎川一个人情，日后说起来也算有过交情。 也不知道这些人知道真相以后会怎么样，但愿不要在背后骂他。 “人呐……” 车里，黎川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 不管怎么说，海滨那边的医生也算是敲定了，现在只等方冉怀带着纪泽兰过去。 找到便利店来，纯粹是因为黎川闲着没事做，想把这好消息当面告诉他。 工作日午后的便利店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坐在靠窗边的位置。 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是没吃完的三明治，女生时不时喝一口咖啡，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手里的平板和配套的触控笔，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 她头发染成棕红色，打扮时髦，乍一看像是正在赶作业的大学生。 从黎川固有的刻板印象来看，这女生不是学艺术的就是学金融的。 不过更像美术生，身上有陆时宜同款气质。 叮咚—— 感应到顾客来临，玻璃门自动打开，黎川慢悠悠经过女生旁边时，特意瞅了一眼她屏幕。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副色彩阴暗的油画，右上角还有个小窗口，看起来是老师正在上网课。 黎川心下了然，果然是个美术生。 然后他才转头寻找方冉怀的踪迹。 他进来的时候方冉怀正在整理货架，恰好卡在视角盲区，谁也看不见谁。 首先看了眼空荡荡的收银台，黎川才把目光投向店里，往前走几步，正好看见方冉怀背影。 他弯着腰，手还搭在货架上，眼神却久久落在女生身上，或者说，是女生面前的电脑上。 黎川也盯着他没动。 就这么持续了近半分钟，方冉怀才回过神，快速整理好货架，起身。 “……你怎么来了？” 转身的第一眼就看见黎川，方冉怀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 “来看看你。”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黎川跟着他一路走到收银台。“喜欢美术？” 方冉怀愣了愣。 其实他只是盯着那副伦勃朗的画发呆，说不上喜欢，单纯觉得些许遗憾和怀念。 他想起十多年前，在阳光明媚的中央公园，人声鼎沸中，有个大不了他几岁的男孩朝他飞奔过来 ——那是他永恒铭记的春天。 逐渐亲密的关系营造出美好的假象，黎川看似完全拥有方冉怀的现在，可两人都清楚，这当中还有许多无法明说的旧事，安静等待着揭露之日的来临。 方冉怀摸摸鼻子，避开黎川目光：“只是比较感兴趣。” 黎川拉长语调噢了一声，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什么主意。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周日轮休，怎么了？” 黎川双手打开撑在柜台上，朝少年扬了扬下巴：“那就跟我回海滨呗？” 方冉怀静静看着他。 这表情，搞得他像黄毛混混搭讪高中生一样。 黎川讪笑着补充：“……带着阿姨一起，专家联系上了。” 其实纪泽兰的事方冉怀并非无法处理，虽说现在的存款没以前那么多，但起码还可以撑一段时间，一时半会也不着急去海滨。 他那天求助黎川，纯粹是出于情绪上的崩溃。 就像是从来都只知道独自面对困难的小孩，终于有了可以依赖的家长。 平时还能装作淡定，但涉及到了亲人的生死，就算是方冉怀也无法承受。 黎川那通电话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一点，他缓过神便能自己消化掉，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上天有意让他们重逢，方冉怀也不用再生活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第33章 当天他们便敲定了去海滨的具体日期，又打点好住行才暂时放松下来。 深夜，黎川靠在床边玩手机，本来在百无聊赖刷着娱乐新闻，却莫名想起白天方冉怀的眼神。 他思索几秒，反手一个电话打过去。 “喂……”等了很久对面才接，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陆时宜有点崩溃，“哥你知道现在纽约几点吗……” 黎川瞄了眼时间：“不都早上八点了吗？” “是啊，才早上八点！我要睡到中午才能起来的好不好！” “你说你，连早起都做不到，还能做好什么事？”黎川不痛不痒讽刺。 那边沉默两秒：“……没事我挂了。” “哎等等等等，有事有事。”黎川赶紧叫住她，“妹啊，最近学业如何，办了啥画展没？哥想去欣赏欣赏。” “……”陆时宜抓了把头发，慢吞吞坐起来，“怎么回事，平时不是最讨厌看画吗？之前邀请你来我画展还讽刺我抽象艺术看不懂。” “人总是会变的。”黎川嘿嘿一笑，“你帮我看看，这几天有没有画展，海滨和北川的都行。” 陆时宜想了想：“好像还真有，我有学姐毕业回国，正筹备画展呢，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她就是北川人，我帮你问问啊！” 这边黎川兴致勃勃盘算着艺术之旅，另一边方冉怀双腿交叉盘坐在地毯上，膝盖上稳稳摆着电脑。 就算搬过来了，他也还是保留着在梧桐巷的习惯，没有开灯，屋子里静得可怕。 这种环境给他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电脑界面上是与发芽的聊天对话框。 【商战嘛，用点计谋很正常，主要是柏盛不当人，就怪不得别人使绊子咯。】 【l老板让你再查查负责人团队，再给你补六十万。】 他查阅了很多资料。 十六年前，柏盛制药推出了最新研发的新款肺炎链球菌疫苗，目标人群是自身有基础病的、抵抗能力较低的群体。当时的柏盛已经在医疗界站稳脚尖，在民间也有口皆碑，可就在上市的关键时刻，有部分学者就疫苗的安全性提出疑问。 他们质疑这款疫苗检验标准是否合格，更有所谓受害者接受记者采访，表示疫苗加重了基础病患者的病情，引发慢性炎症，继而恶化成癌。 出了这么大的新闻，不可能不给柏盛造成损失。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柏盛依旧屹立不倒，甚至直接占据国内医疗半壁江山。 帮公司度过危机的，是当时的研发团队。 事发不久，他们很快站出来澄清，公开了药品的成分，并表示团队负责人愿意率先接种疫苗。这事还上过当年新闻，算是给了人们一针定心剂。 疫苗，超标，致癌。 关键词零散地落入方冉怀脑袋，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要把什么东西串联起来，但却始终还差一点。 【人呢，接不接回个话？】发芽又发了条消息。 方冉怀犹豫片刻，最终在键盘上敲下： 【不接，没空。】 几分钟后，对方才回了个ok的表情，算是结束了这次谈话。 方冉怀啪一声盖住电脑，靠在墙边发呆。 长夜漫漫，四周寂静无声，可眼前的落地窗又印透出城市的繁华。 车水马龙，灯火灿烂，方冉怀沉坐其中，觉得这一切陌生又疏离。 隔壁是黎川的房间，他下意识往墙角靠了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黎川那里拥有了特权。 他能感受到黎川对自己的照顾和包容，所以就算是现在，他也可以敲开黎川的房门，大胆表示自己住得不习惯，又或者撒谎说做了噩梦。 那么黎川一定会担忧地拉他进房间，或许会帮他热一杯牛奶，或许会像之前一样，静静守着他直到睡着。 可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 调查柏盛是在和黎川对着干，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怕是会被彻底讨厌。 不过迟早会有这一天到来的，他心里很清楚。 当黎川第一次出现在梧桐巷时，方冉怀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或早或晚，黎川肯定会离开的，最好的选择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可方冉怀忍不住。 忍不住向他靠近，忍不住和他再多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事情失控了。 他突然很想念梧桐巷，起码自己还有随时可以窥探黎川的权利。 黑暗中，他贴着墙角，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医疗相关内容都是把查的资料融在一起虚构而成的，并不严谨。 （求海星求评论啊啊啊啊 跪求加点人气 孩子想出盲合！！ 第0019章 哥 你好香 “好了没？” 一大早，黎川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就响起，他守在卫生间外，吼道：“仔细一点啊！胡子什么的都刮干净，刘海好好捯饬捯饬，把你那张帅气脸蛋给我露出来！出来我再给你喷点香水——” 门打开，是方冉怀那张略带无语的脸。 黎川上下打量几次，最终满意点点头：“不错。” “去看画展而已，需要这样打扮吗？” 方冉怀任由黎川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低调的雪松混合玫瑰的香气在他周围散播开来，方冉怀微微垂头，眼神落在黎川脸上。 “什么叫而已，看展也勉强算得上高质量娱乐活动，打扮得好看一点，赏心悦目。” 第34章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么好的条件老是穿成流浪汉有点暴殄天物，而且…… 他视线把少年扫了个来回。 看这长腿，看这俊脸，再打扮打扮妥妥一小帅哥，带出去多有面啊！ “帅，不知道出去这一趟要迷倒多少小姑娘。”黎川拍了拍他肩膀，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 方冉怀翘着嘴角，眼神一点点下移，最后停留在黎川红润的唇。 “我不喜欢小姑娘。”他说。 黎川笑了：“不喜欢小姑娘，喜欢姐姐啊？不过姐姐喜欢的应该不是你这个类型，小屁孩。” “是吗。”方冉怀不反驳，语气带笑。 咫尺之间，他能闻到自己和黎川身上散发出的，同样的香味。 这味道让他沉迷。 不自觉又靠近一步，他突然不想再装了，低声道：“哥，你身上好香。” 黎川嘴角的笑容凝固了。 相处以来第一次，他看见方冉怀眼神如一头即将捕猎的雄狮，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似乎下一秒，尖齿就会咬在他脖子上。 猎物。 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个词，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气氛变得有点微妙，黎川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和方冉怀似笑非笑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 这是他第一次叫哥，本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尊称，却在当下变了意义。 黎川轻咳一声，硬生生转移话题：“喜欢的话，香水送你了。” 方冉怀笑意更盛：“嗯，我很喜欢。” · 展厅不算大，大约几百平，用不了多久便能逛完，但每幅画都精湛美妙，令人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眼。 画展走暖色调，放眼望去皆是翠绿桃红，暖色吊灯投射下来，让这里充满着春天的气息。 春天。 方冉怀驻足，泛滥的回忆勾起他翻涌情绪。 黎川跟着停下来，眼神随着方冉怀望去。 眼前是大片的黄，油菜花占据了画布的大部分，一名身材窈窕的女性站立于其中，风吹动她长裙，扬起弧度。 似乎是春，她穿着单薄，阳光散落在她半边手臂，正静静欣赏着这安宁和谐。 黎川不太懂美术，但只是看着，便感觉到了隐藏在温馨中的孤单与悲伤。 正当他想扭头问问方冉怀的意见时，却见少年正一动不动盯着那幅画。 “想什么呢？”好一会儿不见他反应，黎川才忍不住问道。 少年回过神，似乎还有些愣怔：“只是在想，这场画展都与春天有关，但画家表达的情绪好像没有这么纯粹。” “什么意思？” “这幅画用的都是亮色系，但饱和度过低，看着倒是让人觉得莫名阴沉。”方冉怀隔空指了指画中的女人，“她没有表情，虽然阳光洒在她身上，风和日丽，景色优美，但她没有在欣赏，反而是在等。” “等？” “嗯。”方冉怀轻声道，“她一直在等。” 黎川一时没了话。 像是察觉到自己失态，方冉怀宽慰地朝他笑笑：“小时候学过一点美术，这只是我自己的理解，也许画家没这个意思。” 听到他说起自己的过去，黎川来了兴趣：“你学过画画，那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方冉怀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晌才回答：“随手涂鸦，算不上作品。” “你画过哪些？人物还是风景？” “都有，不过我也画过……”他顿了顿，对上黎川的眼眸，“春天。” ——“你在画什么？” “春天。” 耳边猛然响起稚嫩的声音，黎川被少年那双深沉的眸带回到过去。心跳漏了一拍，他乱了呼吸。 但少年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只是淡然道：“很久之前的事了，还画得不好。” “我想看。”黎川斩钉截铁。 这有点出乎方冉怀意料，他眨眨眼：“看什么？” “春天。”黎川回答，“看你画的那副春天。” 那个他本应在十四年前就能看见的春天。 这件事暂时被两人忘在脑后，画展结束后，方冉怀突然接到了护工的电话。 纪泽兰的情况又糟糕了一点。 她的身体倏然消瘦，呼吸困难和胸闷胸痛让她几乎没能睡个好觉，与黎川商量后，两人决定第二天就带着纪泽兰去海滨。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黎川还没做好重逢故人的准备，在见到纪泽兰之前都在暗暗紧张。 他害怕她认出他，怪罪他，又质问他。 就算是上次帮方冉怀查看她情况，他也只敢远远看她一眼。 这次他无处可躲了，不管对方会问出怎样犀利的话语，他都无法反驳。 他终究多虑了。 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是个瘦小的女人，她的头发很短，头上的帽子压得很紧，只露出几缕银白的发丝。 她的脸颊因枯瘦而凹陷，只剩一双眼睛凸出得明显，浑浊的双眸带着迷茫与呆滞。 这是纪泽兰。 方冉怀跟在护工身后，戴鸭舌帽和口罩，几乎遮挡住整个五官。 黎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和他记忆中的纪泽兰大相径庭。 她的状态不好，整个过程中就没清醒过，她认不出黎川，也认不出方冉怀。 第35章 “我会吓到她。”高铁上，方冉怀坐在黎川旁边，小声解释。 黎川看了看另一边靠窗的纪泽兰，也凑近方冉怀耳边，问：“为什么？” 方冉怀犹豫半晌：“……可能因为她无法接受吧。” “无法接受……”黎川有点茫然，“什么？” 方冉怀却沉默了，他垂头盯着靠椅小桌板发呆，没再回答。 出于礼貌，黎川没再追问，转而看向纪泽兰。 没想到正巧对上她的眼神。 黎川清楚地看见，这位老妇人的双眸是如何从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变成汹涌澎拜的海浪。 她瞪大双眼，拉着黎川胳膊：“……谭总……” 声音不算大，却完全落进他耳朵。 谭。他母亲的姓氏。 摒住呼吸，黎川甚至都不敢动弹，像等候发落的犯人，紧张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宣判。 可想象中的画面没有来临，纪泽兰只是拉着他衣袖，不断重复着“谭总”两个字。 手上力量越来越大，他略带慌张地去捕捉方冉怀身影，刚准备转身时，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安抚：“没事，她只是暂时想起以前的事了。” “不用放在心上。”方冉怀微微俯身，似乎想要去拉纪泽兰，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一会儿就好了。” 母亲的名字黎川也很久没听过了，从故人口中说出，总是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一时间，他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春天。 他初遇方冉怀的日子。 高铁飞速钻进隧道，阳光暂时被隔离在外，只有头顶的柔光灯照在纪泽兰身上。 她揪着黎川胳膊，眼神温柔：“冉冉……说再见……给哥哥说再见……” 空气安静了。 只听她继续道：“再见小川……再见谭总……” 嗡—— 话音刚落，火车瞬间冲出幽长黑暗，灿烂金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将他们包裹。 黎川被这阳光刺得眯起了眼，他看不清纪泽兰表情，却能莫名感受到身后方冉怀微妙的情绪变化。 两人各怀心事，皆是沉默。 但这沉默没能保持多久，在下一个隧道来临前，纪泽兰突然失控，空洞的眼神变得焦躁，她盯着黎川的方向，双手不停朝空中挥舞着：“走开！走开！” 声音变得尖锐，引来不少乘客的注目。 还不等黎川反应，方冉怀便先一步抓住纪泽兰手，安慰道：“妈，没事了，没事的。” 说是安慰，倒不如说更像一种控制。黎川能看得出来，方冉怀的手在微微用力。 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紧紧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神色慌张：“小冉……小冉被抓住了！你们快去救他！！” 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有好事乘客往他们这边打量。 黎川起身站在过道，挡住母子俩身影，那富家子弟专有的不屑表情仿佛在无声骂人：看什么看。 “死了！！他死了！！” 嗡——！ 又一个隧道来临，纪泽兰凄厉的尖叫和漆黑一同到来。 黎川担忧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见方冉怀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一次又一次小声叫她：“妈……” “放开我！你这个神经病，把我儿子还给我！” 失控的纪泽兰力气明显大了不少，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猛地朝方冉怀脸上打去—— 啪！ 方冉怀结实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打歪了方冉怀的帽子，那双和方卓如此相同的眼睛露出来，纪泽兰失控得更厉害，她不停推挠眼前的人，指甲划在他白皙脖颈。 “小冉在哪里！疯子，把小冉还给我！！” 周围开始闹哄哄，不少人还拿出手机，试图把这场惊悚的闹剧拍下来。 幸好乘务员带着警务在事态进一步闹大之前赶到，黎川这才腾出精力两人分开。 “傻坐着不动干嘛！”他有点着急，赶紧把人拉到另一边，小心检查他伤痕。 少年脖子显出一条条红痕，有些还在微微渗血。他耳朵在不断嘶鸣，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这幅场景对他来说不算新鲜，甚至在预料之内。 和黎川的紧绷比起来，方冉怀的见怪不怪就显得有些黑色幽默。 被打的人情绪毫无起伏，倒是围观的人一脸心疼。 本来是这样的。 他本来是没感觉的。 “方冉怀？说话啊，是不是很痛？” 直到近距离看见黎川紧皱的眉头，听见他焦急的询问，方冉怀才迟缓地眨了眨眼，泪水径直滑落。 第0020章 同眠 高铁的移动速度过快，只是坐着感觉还不太明显，但要是站起来或是行走，就能体会到轻微的摇晃。 黎川就是在晃动中找到方冉怀的。 他靠在车窗边，一声不吭盯着急速而过的风景。身体跟着高铁的速度频率起伏着，如同在无边际的大海中心漂泊，没有归处。 “阿姨冷静下来了。”黎川说。 “知道了，谢谢。” 窗外是大片荒草，不远处偶尔能望见一些零散的房屋。风景咻地映入眼帘，又快速逝去。 “还有半小时才到，你先回去坐着吧，站着累。”方冉怀开口，没有回头。 “不累，我陪你。” 这里和他们原本在的车厢有一定距离，在这个角落，没人得知刚刚的闹剧，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轮轨的摩擦声。 第36章 方冉怀对这种安慰的话无动于衷，只有微哑的嗓音透露出泪水的痕迹。 “能一直陪着我么？”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算严肃，也没有期待，黎川无法分辨这是一句挖苦的自嘲还是真切的期盼。 于是他只是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如何接话。 “随口一说，别当真。”方冉怀转过身，背靠车窗看着他。 现在已经进入了海滨的领域，天气肉眼可见变得更好一点，蓝天白云铺展在骄阳之上，逐渐能看见城市边缘。 看着方冉怀的脸，黎川内心泛起一丝酸涩的柔软。 “还痛吗？” 少年摇摇头：“很快就不痛了。” “那就好。” “嗯。” 片刻沉默后，黎川又问：“刚刚你在想什么？” “什么？” “阿姨失控的时候……你为什么坐着不动？” “……不知道。”阳光从身后窗户洒进来，把方冉怀笼罩，“这样会结束得比较快。” “就算躲起来也不行吗？” “会被找到的。” 一时间，黎川分不清他说的是纪泽兰的应激障碍，还是小时候经受的暴力。 几分钟的沉默后，他换了个话题：“阿姨好像认识我。” “是吗。” “她叫了我的名字。” “十四年前她就生病了，应该不认识你。”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嗯。” 又是一阵无言。 目之所及已是城市建筑，海滨到了。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前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海滨站。请收起座椅前方小桌板，注意脚下，我们下次旅途再会。” 头顶传来的广播打破沉默，方冉怀从墙边撑起来：“走吧，先回座位。” “可以。” 刚走两步，黎川的声音响起。 方冉怀有些好奇地转身看他，只见黎川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话语的分寸。 “可以一直陪你。” 乘客已经开始拿行李，睡觉的也从睡梦中醒来，交谈声充斥整个车厢，周围尽是喧闹，方冉怀却觉得时间被按了暂停键。 他只能看见黎川略显不自在的表情，以及耳朵上的一抹红。 “毕竟我拿你当弟弟，陪着照顾你是应该的。”他又加上这么一句。 心底雾霾逐渐消散，方冉怀眼里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却又很快消散不见，只留下淡淡的悲伤。 “知道了，哥。” 海滨的温度比北川暖和不少，阳光刚好，烤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黎川觉得热，落后几步慢于方冉怀，重新整理围巾。 姚烨来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他，少年已经重新戴好了帽子口罩，甚至捂得更严实了一点，一点五官也看不见，还是跟在后面的黎川先一步和姚烨打了招呼。 一行人直奔医院，等暂时安定好已经是傍晚。 海滨大学附属医院肿瘤内科，全国排名前三，专家临床经验丰富。对纪泽兰来说，在这里住院治疗已经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她似乎很排斥。 也许是突然换了陌生环境，整个过程中纪泽兰都处于受惊状态，最后推了一针镇定剂才算安静下来。 专家会诊安排在第二天，和护工交代好细节后，两人便住进医院附近的酒店。 “不好意思先生，由于客房紧张，您二位也没有提前预定……”前台一脸歉意解释道，“现在只有一间大床房可用了。” 黎川：“……” 方冉怀站在他身后，闻言低头抿嘴，从表情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厌恶。 起码黎川转身时没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你觉得呢？”黎川假意询问他意见，其实心里已经盘算好了直奔另一家酒店。 这么明显的问题，是个人都知道拒绝，但方冉怀偏偏要跟他对着干：“我不介意。” 说着还把身份证递给前台，又扭头一脸无辜地：“哥，你介意吗？” 黎川：“…………” 好吧，他承认自己其实没那么介意，但就是拉不下这个脸邀请方冉怀一起睡。 现在这个变态被别人当了，黎川自然就顺杆往上爬，也把身份证推过去，眼神飘忽：“你不介意就好。” 咔哒。 插.入房卡的瞬间，灯光瞬间照亮房屋。 或许是因为靠近医院，住的都是陪护的家属，房间从色调到布局都显得很温馨。 一张柔软大床横在整个房间中心，在两个大男人的目光中逐渐变得诡异暧昧。 “先去洗澡吧。”方冉怀从肢体僵硬的黎川身边路过，边走边脱外套，表情自然。 黎川在心里咆哮：不要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好吗？！ 嘀嘀嘀。 传来连续好几声响动，黎川这才发现，是方冉怀在调空调温度。 “换鞋。”然后又拿着酒店拖鞋，放到黎川脚边。 暖风源源不断从头顶传来，黎川顿觉自己脸都被烘得发烫，他哦了一声，坐在沙发边慢吞吞脱鞋。 方冉怀注意力没在他身上，继而起身走到洗漱台：“换好了就来洗手。” 水流声哗哗充斥在狭小空间内，黎川穿着衬衣趿着拖鞋走过来：“好。” 两人像是在接力什么似的，一个来一个走。 趁着黎川洗手，方冉怀又进了卫生间，过了半分钟探出脑袋：“水热了，来洗澡吧。” 第37章 黎川：“……” “原来你是这种事无巨细类型的？”他没忍住吐槽。 方冉怀双手抱臂倚在门边：“睡觉时间有限，我只是害怕和你大眼瞪小眼，到最后俩人在床头干坐一晚上。” 黎川气势明显矮了一截：“怎么会。” “那就快洗吧。”方冉怀靠近他，连带着身上的雪松香一起飘过来，“你今天很累，早点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自从进了房间后黎川就心烦意乱，总觉得和方冉怀的相处模式正在发生微妙转变。 洗了个战斗澡，也不管身上还凝着水珠，黎川胡乱擦了擦身体，然后僵在浴室里—— 没拿换洗衣服进来！ …… 在别扭什么？ 明明都是男的，直接这么走出去啊！ 但…… 虽然都是男的，可他性取向也是男的啊！ 现在怎么办…… 水蒸气逐渐消散，黎川发梢还在时不时滴水，他就在这氤氲中崩溃凌乱。 穿脏衣服出去算了，大不了再回来洗个澡。 ……这不神经病吗！ 妈的。 正当他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出门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黎川？”方冉怀停在厚玻璃门口，礼貌提议道，“你忘记拿睡衣进去了，我给你放门口？” 两人中间就隔一层玻璃，黎川能清楚看见方冉怀身形轮廓，一想到对方也能把自己看个大概，他刚冷却的脸颊就又开始发烫。 “呃，不用。”黎川干笑两声，“都是男的，怕什么。” 对面传来一声极弱的轻笑：“知道了。” 脚步声渐远，方冉怀似乎开了电视，音量开得很大，大到黎川在浴室都能听见男女主的交谈声。 他突然又开始拧巴了，自己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啊！让他拿个衣服怎么了？！ …… 好几次心理建设后，黎川终于鼓起勇气，顺带检查了自己完美精致的肌肉线条，这才唰一下打开玻璃门—— 门口摆着一个高脚凳，上面叠着黎川没带进去的换洗衣服。 方冉怀还是放在门口了。 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黎川迅速套上短袖长裤，扯了块浴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床边走。 “洗好了？”方冉怀还坐在沙发上，眼神跟着黎川移动。 黎川莫名觉得这画面很限制级。 “嗯。”他径直走到床另一边，极力避免眼神对视，“你去洗吧，我歇会儿。” 说着就缩进被子里，靠在枕头上，眼睛动也不动，盯着电视屏幕看。 余光中瞥见少年修长匀称的身形缓缓逼近，在即将突破安全距离时，黎川一个反弹起身，警惕道：“干嘛？” 方冉怀表情有点无奈，他指了指被黎川压在身后的睡衣：“衣服。” “……噢。” 水声响起好一会儿，黎川才把注意力放到电视上。男女主已然面临分离，正是情绪最高涨部分，他看着看着竟有了困意。 大概是白天太累，又或者是空调温度刚刚好，他陷进松软里，眼皮开始打架。 还不能睡。 他还有话没对方冉怀说。 他想让他不要担心，阿姨的事已经安排好，不管是费用还是人脉，他都帮忙处理了。 他还想告诉他，在高铁上的话并非安慰，他是真的很心疼，以至于愿意给出一生的承诺。 困意如浪潮袭来，最终占了上风。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没有电影的喧闹，也没有水流声。 只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消散在寂静之中。 意志沉沦 第0021章 尘封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黎川正巧在做梦。 或许是最近思绪太混乱，连梦都围绕着现实的纷扰。 他梦到和家人一起吃饭，原本只有他和黎广安谭玉珍三人，却莫名其妙蹦出来个亲生父母，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带走。 闹剧持续很久，黎家上下，包括佣人，只有谭玉珍紧紧抓着他的手。 画面一转，杜鹃和黎锦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和黎广安共同冷漠地观看这一出闹剧。 谭玉珍一个人始终敌不过那两人，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在松手的瞬间，黎川便被扯进无底深渊。 紧接着，画面再次转变，他回到十四年前在城市中央公园的那一天。 微风吹，花飘香，方冉怀满怀期待的眼神永久烙印在他心底。 耳边清晰地响起他的责备：“你为什么没有来接我。” 从略带尖锐的孩童嗓音，到成熟低敛的少年音，方冉怀跨越时间的限制，变成大人模样，却依旧低语着：“你为什么没有来接我。” 黎川张嘴想回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然后，闹钟响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惊醒过来。 周围很安静，遮光窗帘完全挡住阳光，房间里分不出日夜。 下意识探向身旁却扑了个空，黎川这才发现旁边没有人，连睡过的痕迹都没有。 心下一惊，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转身便看见沙发上熟睡的身影。 方冉怀缩在沙发一角，双手交叉靠在墙边，睡得不算沉，呼吸很轻。 难道他在沙发睡了一晚？ 心里不由闪过某种猜测，黎川咬着唇纠结半秒，还是轻手轻脚下了床，想让他到床上眯一会儿。 第38章 没想到他右脚刚着地，少年便睁开眼。 亮了整夜的小壁灯还在发出微弱光芒，方冉怀半张脸正好落进亮光中，半阖的眼眸在寂静中凝聚着千言万语。 “醒了？”他开口，听声音不像是刚睡醒。 黎川嗯了一声，起身往他身边走：“你这样能睡好吗？” 在少年面前站定，黎川拍了拍他肩膀：“现在还早，去床上睡会儿。” 只是随口一个提议，按照方冉怀的性格，黎川猜到他大概会拒绝。没想到少年还真挪了两步，长腿微微撑开，把黎川圈在中间。 他好像真的有点困，带着眼下无法忽视的乌青，一头栽倒在黎川怀里：“嗯，我没有睡好。”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黎川条件反射刚想后退一步，却又害怕他摔倒，随即伸手护住方冉怀脖颈。 清晨的昏暗中，他不用低头都能闻见方冉怀头上的洗发水香。 黎川有些别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僵硬站在原地。 “为什么不去床上睡？” “之前发现你好像不太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我怕打扰你。” “所以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嗯。”方冉怀睡眼朦胧地在黎川怀里蹭了蹭，连声音都带着疲倦，“哥，我好困。” 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滑动，早晨特有的敏感让黎川下半身发软，差点都站不稳。 他手微微用力，把人推开：“困就去睡。” 比不过黎川之前住的五星酒店，这里没有自助餐厅，也不包早餐。但饭还是要吃的，简单洗漱后，黎川便独自下楼打算买点早饭。 既是心疼方冉怀，也是想从那暧昧旖旎的氛围中逃离。 出门的时候方冉怀已经睡到了床上，似乎是终于可以舒展开身体，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 直到轻微的关门声传来，他才缓缓睁开眼。 时间尚早，天还没完全亮，可街道口各处早餐店已经开始工作，甚至排起了长队。 医院附近永远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条街充斥着从全国各地赶来，祈求获得一线生机的人们。 逛了好几个摊位，黎川终于在一家包子铺停驻。 脑海中一直在回想方冉怀钟爱的食物，他这才发现，自己对方冉怀了解微之甚少。也是现在他才反应过来，每次方冉怀买菜煮饭，都是按照黎川喜欢的口味，至于他本人的喜好，好像完全没有，也不重要。 正排队时，陆时宴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哪里？”那边似乎正在吃早饭，偶尔能听见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但黎川注意到，陆时宴的语气变得尤其严肃。 “海滨。” “那正好，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 “今天忙，暂时没空，有事？” 对面沉默两秒，似乎在思考话题的切入点。 “你来海滨干什么了？” “带一个朋友的妈妈来看病。”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方冉怀吗？” 嗡嗡—— 手机持续的震动终于让闷在枕头里的少年抬头，他眉头蹙得很紧，眼眸逐渐染上暴戾，仿佛这通电话打搅了他的美梦。 最后深吸一口枕头上独属于黎川的味道，方冉怀才恋恋不舍地腾出手接电话。 “忙吗？”是发芽。 “忙。” “等等兄弟！”像是知道他要挂电话，发芽赶紧叫住他，“这事闹大了。” 方冉怀没什么表情：“关我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发芽深叹一口气，“k，我也给你交个底吧，不是我非要来烦你，是老板认定了就要你来做这事。” “为什么？” “那谁知道啊！甲方的要求不都这么莫名其妙吗？” 方冉怀没发表意见。 对面继续说：“在我充分转达你的想法后，对方可能误会了，说可以给你加到五百个，让你再出山一次。” 这下方冉怀笑了，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出山？这个词是甲方说的还是你编造的？” 发芽：“……” “好吧，实话告诉你吧，老板是海滨大佬，你惹不起的那种。”发芽也有点崩溃，“我的爷啊，你就接了吧，不然我也跟着遭殃啊！早知道当初就不淌这趟浑水了……黎家内部的破事关我啥事啊！我又不缺那点中介费！！” 昏黑中，方冉怀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缓缓撑起来，靠在床头：“什么叫黎家内部的事？” “就是家族内部斗争呗，”发芽不屑嗤笑一声，“但也能理解，家里就这么点人都能乱成这样，大公子不是亲生的还想方设法霸占柏盛，二少爷要出此下策也是在情理之中，换谁都不乐意自己家的公司被外人抢走啊。” “你说什么？”另一边，黎川一手提着包子豆浆，一手拿电话，略带无语地，“搞错了吧。” “不可能。”陆时宴的话语如铁球般砸过来，“纪泽兰是以故意杀人罪被调查的，只不过后面鉴定她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才没追究刑事责任。” 太阳从云层中穿透而出，在天际洒下阵阵金边。 今天又是好天气。 黎川却只觉得阳光过于刺眼，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第0022章 纪泽兰 医院总是人来人往，做检查、等报告，这些琐事的事占用了他们不少时间，纪泽兰似乎很不习惯这里，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得极其不安，她害怕海滨，更怕方冉怀。 第39章 没办法，黎川只得找个借口把方冉怀支走，自己独自带着纪泽兰去医院后花园晒太阳。 离开的时候方冉怀多看了黎川一眼。 他的借口太过蹩脚，从来不喝甜的人居然主动提出要喝奶茶，还不让点外卖，说是等外卖来了口感都变了。 方冉怀知道黎川有意让他离开，又看了看目光呆滞的纪泽兰，最终妥协。 快要立春，树丛间时不时传来清脆鸟叫，黎川推着轮椅，将纪泽兰带到阳光底下。 “阿姨，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纪泽兰后知后觉回答。 本来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思，见纪泽兰情绪稍微好了一点，黎川也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考虑到纪泽兰生活无法自理，加上方冉怀年龄尚小，这件事就这么结案了。虽然警方封锁了消息，但街坊间的传闻还是遍地飞。方冉怀和纪泽兰，应该承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流言蜚语。” 轻叹一声，黎川疲倦地按摩着太阳穴。 他不止一次假设，如果那天他按照约定去接他们，哪怕是抽空给司机说一声，也许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个时候方冉怀究竟在想什么呢。 内心有某种情绪萌发，只是作为旁观者倾听方冉怀的过去，黎川都被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包裹着。 他无法想象方冉怀是怎样熬过来的。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少年在睡梦中哭着喊他名字的模样。 原来那个时候是梦到以前了吗？ 黎川咬着唇，眼底笼罩一片阴云。 十四年的日夜里，方冉怀也像那晚一样，仓皇寻找可以依靠的怀抱吗？ 心烦意乱间，黎川顿觉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往裤兜里摸，捞了个空才反应过来，由于和方冉怀一起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 腿不自觉抖动，频率越来越快，几乎无法停下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躁，想着必须要去附近超市买包烟时，无意中恰好对上了纪泽兰的眼神。 黎川不自觉屏住呼吸。 纪泽兰的眼睛不再呆滞浑浊，皱纹遍布在她微微下垂的眼角，那双饱经风霜的眸此刻散发着深切的情愫。 “你是……小川。”纪泽兰略微激动的肢体动作轻轻带动轮椅滑动幅度，她的声音已经变得苍老，“黎川，是吗？” 被认出来了。 黎川心脏狂跳，颤抖着回握住纪泽兰的手：“阿姨，是我。” 压抑在心底十余年的苦涩自故人重逢后开始蔓延，仅这个瞬间，纪泽兰已经热泪盈眶。她情绪很激动，像是孤独的守墓者终于等来她的春天。 “好，好孩子……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斟酌片刻，黎川勉强勾起笑容：“今年过年我在北川遇到方冉怀，顺便聊了几句……他现在是我室友。” “新年啊……”纪泽兰低喃重复着这个词，随后勾起一丝苦笑，“说好的一起过新年，看来我又没能坚持到第二天。” 虽然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但黎川也猜了个大概。他劝慰般轻拍纪泽兰的手：“不用担心，阿姨。这次新年是我和他一起过的，现在他也搬到了我家，吃穿都不用费心思。” 闻言，纪泽兰朝黎川投去感激的目光，她上扬着嘴角，眼泪却顺势滑落：“谢谢……谢谢你……”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隐入云层，天色变得阴沉了些。 黎川安慰了好一会儿，纪泽兰的情绪才逐渐平复。这时，她终于愿意把好奇的目光转向当下所处的世界。 “我这是在哪里？” “海滨。”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病号服，她马上猜出原因：“我病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黎川一时没有办法接话。 “放弃吧。”她说。和黎川比起来，她明显更加自如坦荡。 在黎川忧伤的目光中，纪泽兰侧过身，将自己粗糙的手覆在他手背：“不管是什么病，我都不想治疗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问一句为什么，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属多余。 受折磨长达数十年的人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求死。 “其实之前我就在想，我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神智也不清醒，这样苟活着只会给小冉增添压力。以前我放心不下，觉得要是我再离开，小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自一人了。他会受不了的。他已经很累了。”纪泽兰缓缓道来，看向黎川的眼神包裹着宽慰。 “但是刚刚听你说，现在你们是室友。我不太了解你们年轻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但是我想，既然是住在一起，总归可以互相照顾。当然，你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并不需要外人照顾，这样贸然开口在你看来也许很冒犯，但阿姨还是想求求你，可不可以在空暇时候稍微关心关心我们小冉？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小部分……哪怕是几句关心的客套话。” 阳光完全隐去以后，连风拂过的温度都低了一些，方冉怀接过店员递来的奶茶，独自走在冷风中。考虑到黎川不喜欢甜，方冉怀特地点了少糖的奶茶，又想着他还没吃东西，于是在转角处的小摊上买了两份餐点，一份给他，一份给纪泽兰。 花园里已经没有两人的踪影，方冉怀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随即抬脚往病房走去。 vip病房区域总是没多少人，走廊空荡荡的，铺着的地毯掩盖住他脚步声。 第40章 房间门没关好，露出一条缝隙，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时，黎川的声音便传来：“现在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这是在和谁说话时，就听见纪泽兰回答道：“没有。小川，你费心了。” 手轻轻从门把上移开，方冉怀下意识往门后躲。 “趁我还没迷糊，带我回北川吧。” 黎川微微皱眉：“我还是觉得您刚刚的想法太过悲观……” “我自己的命运自己清楚。不管是越来越糟糕的身体，还是无法改变的未来走向，我都知道，我不属于海滨，也做错了太多决定。”纪泽兰望向天花板，沉到记忆里。 房间内外都很安静，方冉怀和黎川沉浸在妇人嘶哑的声音中，连控制呼吸的频率都趋于一致。 “可能是天意吧，当初如果不是我执着来海滨，可能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现在想想，小冉总归是要长大的，他成绩好，很优秀，大概率会考上相当不错的大学。要是这样的话，等他成年了就自然可以离开家了。是我太自私，又很冲动，顺带害了小冉，如果我能多忍耐一点的话……” 墙壁上的挂钟勤恳工作着，滴滴答答回响在房内，黎川坐在病床边，静静听着属于方冉怀的过去。 “不是的。”再开口时，他声音已经染上一层朦胧，“这不是你们的错，如果十四年前我能——” 说到一半，他又没法再继续下去，好像现在说什么都只是逃避的借口。 “对不起，是我失约了。”黎川说道。 有查房护士从电梯口出来，她步履匆匆，直奔某间病房，差点撞上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 那少年留着到锁骨的长发，虽只是余光一瞥，却给人阴美的气质。这是和大部分男生完全不同的风格，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她才发现，少年在流泪。 护士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当她好奇地跟随他背影望去时，少年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方冉怀连电梯都没坐，径直奔向楼梯。那里很黑，也没有人，这种地方让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原来黎川早就想起来了。 这么多天他的包容忍耐，都只是因为愧疚。 从来没有所谓特权。 这算什么，可怜他吗？ 方冉怀最不需要的，就是黎川的可怜。 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 所以黎川早就看穿了他苍白的伪装，在他深陷梦魇时也只是静静看着，没有想要拉他一把的意思么。 看戏，是有钱人特有的消遣方式吗？ 想到这里，方冉怀内心的最后一丝平和开始崩塌消散。双腿因无力而停止前进步伐，他缓缓坐在楼梯上，面如死色。 第0023章 不要跑 黎川还沉浸在自责中，自然没能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他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也不是你的错，小川。”纪泽兰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谭总还好吗？” 黎川一愣。 “我妈……已经去世了。”他神情又低落了点。 纪泽兰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在我14岁的时候。其实那天没能来接你们，也是因为她突然晕倒进了医院。”黎川尽量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不像借口，“抱歉。” 空气中飘荡着沉默，半晌，纪泽兰才重重叹了口气。 “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她转头看向黎川，“是什么原因呢？” “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自远处吹来一阵狂风，窗外枝叶瞬时散开，阳光逐渐冒出了头，将摇曳树枝的倒映落入窗前。 纪泽兰舔了舔干裂的唇，问道：“是疫苗吗？” 黎川不明所以：“疫苗？” 砰砰。 敲门声响起，护士拿着病历单进来：“您好，纪女士的家属在吗？主任找。” 从专家办公室回病房已经快到晚上了，纪泽兰不再清醒，眼神又变得呆滞混乱。 照顾她吃完晚饭，一直到她熟睡过去，黎川才从病房出来，拨通了方冉怀的电话。 几乎只响了一秒，电话就接通了。但方冉怀那边静悄悄的，接通后也不主动开口，导致黎川一度认为信号不好。 “嗯。”最终还是方冉怀回答了一声，带着隐约的回音。 “你在哪？” “怎么了？” 这三个字让黎川本就郁躁的心更加波动，只是让他去买个东西，结果转头就能把纪泽兰丢给自己消失一下午。现在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他说话的态度也蒙上几分不耐烦：“你不回来了？” 那边安静两秒，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回哪里。” 黎川闭了闭眼，还是没忍心对方冉怀说重话。 “回我这儿来，我们去吃饭。” 炒饭店。 正是饭点，十来平的小店里坐满了人，厨师晃动铁锅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黎川扶着凳子往前挪了挪，尽可能给身后路人让出空间。 方冉怀端着餐盘过来，另一手拉着黎川胳膊不由分说就把人扯起来。 黎川：“干嘛？” 方冉怀：“坐对面。” 对面靠墙角，身后就是墙壁，这位置本来是他特意让给方冉怀坐的。 附近的馆子都火热，方冉怀背后挨着的过道正好连接隔壁铺子。总有人从身后经过，黎川看着他紧贴桌沿的胸膛，提议道：“坐过来吧。” 第41章 “不用，很挤。”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吃了一肚子瘪，黎川还是忍着没有发作：“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 把后面的话咽下去，黎川觉得自己的关注点也挺奇怪。人家一没发火二没控诉，只是说话语气淡了点，怎么就非要缠着别人问个不停了呢？ 谁还没有个疲倦期了？ “没事。”他说，“那你多吃点。” 方冉怀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低头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很慢，看着很斯文，也很冷漠 ——明明之前在家里都不是这个表情的。 也许是这儿的味道一般吧，黎川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专心盯着眼前的人看。 “下午消失那么久，你去哪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 方冉怀头也不抬：“临时有事，没走得开。” “什么事比阿姨这边还重要？” “你们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你看见了？” “没有。”方冉怀淡定道，“我猜的。” “……” 黎川微微后仰靠在墙上，沉声问道：“方冉怀，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方冉怀终于舍得抛给黎川一个眼神：“没有。” 这儿店面小，缺人手，都是顾客自己取餐，本就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人。 于是众目睽睽下，坐着吃饭的，站着准备取餐的，都看见角落里一个脸庞娇好的帅哥，满脸怒气揪着另一个帅哥的衣领往外走。 拖拽来得猝不及防，方冉怀没反应过来差点摔了跤，但黎川眼疾手快稳住他身形，见他站好了之后，就又把人往门口拉。 这次倒是没怎么用力。 而方冉怀全程都没有反抗过。 拽着他的手腕一直走到道路尽头，终于脱离了医院区域，周围变得相对安静了一点，没那么多人，只有车流疾驰而过。 这是段不短的距离，黎川就这样怒气冲冲走在前面，方冉怀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言，唯一链接彼此的是紧握的手。 “前面是马路。” 硕大天桥横跨三个路口中间，晚风拂过车水马龙的繁华，方冉怀反手抓住黎川指间，把人扣在原地。 “你终于愿意说话了？” 斑斓灯光倒映在黎川眼眸，和他对视时，方冉怀看见的除了自己的影子，就是只属于黎川的绚烂。 许是吹了风，黎川的手冰凉得厉害，方冉怀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温热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我没有对你生气。” “我只是害怕。”他说。 “害怕什么？” “怕你真的讨厌我。” 咫尺之间，黎川将方冉怀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仿佛在畏惧什么，眼神却透露着微不可察的执拗。 “你就当我胆小鬼吧，我害怕你有天真的厌倦我，就像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我会疯的。”他的声音飘在风里，不带什么分量，“黎川，不要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 气氛变得微妙，黎川缩了缩脖子，似乎想拉开距离，又被方冉怀略带强硬地扯回去。 “你怎么又跑。”他手上用力，眼神开始变得危险，“不要跑，也不要再丢下我。” 黎川躲开他眼神，强颜欢笑：“那是当然了，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的方冉怀只是淡淡勾起一抹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手上用力了一点：“风很大，回去吧。”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通知。 手腕被捏得生疼，黎川条件反射就要抽回手：“手……” 没曾想他的反抗却遭到了更加用力的对待。 骨头嘎吱作响，强烈不适顺着黎川手腕直接砸进他心底：“方冉怀……” “我说了，回去。”方冉怀声音很冷，与这狂风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和我回去吗？” 自高而下俯视黎川痛楚时，眼里没有一丝温度。谁也不知道他失焦的瞳孔中回荡着怎样的故事。 第0024章 失控 “我……的手……” “你答应过我的。” 眼前的人已经变得模糊，一时间，方冉怀也无法分清是谁站在他面前。 他被愤怒侵蚀，思绪变得暴躁。 啪。 清脆巴掌声响起，他突然觉得脸上被谁快速摸了一下。 有点像小时候被方卓打耳光，但力度却不敌方卓的百分之一。 眼神重新聚焦，他终于看见黎川眼尾的生理性泪水，和已经泛红的手腕。 “抱歉……”他瞬间松手，眼神无措。 黎川扭头就走。 方冉怀愣了几秒，不近不远跟在他后面。 风一刻不停，从领口灌进去尤为冰凉，方冉怀小心翼翼，连脚步声都在极力控制，他生怕黎川一个不开心，回头赐他一个滚。 可这次再也没有黎川回头。 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将他围巾系紧，告诉他不要着凉。 黎川的脚步没有停过。他走得不算太快，刚好能够出现在方冉怀视角范围内。 两人各怀心事，一直到回了酒店都没再说话。 啪嗒。 门一关，就隔绝了世界所有喧嚣，漆黑房间内，飘散着独属于彼此的沉默。 第42章 黎川站在房间中心处，盯着窗外风景发呆。 他不说话，方冉怀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是静静站在门口，等候发落。 其实只需要看一看他的脸就好了。 看看他的表情，方冉怀便知道他究竟是生气还是难过。 道歉也好下跪也罢，就算是让他再多打几耳光他也愿意。 只是……不要不说话。 黎川的心思乱七八糟发散，从方冉怀的反常想到了纪泽兰的病情。 “恶性肿瘤太大，必须尽快手术，不能再拖了。” ——“妈妈当初是肺癌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 “是疫苗吗？” 疫苗……肺癌…… 纪泽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问到疫苗的事？ 黎川半靠在桌沿边，眼前是车水马龙的繁荣，内心却一片荒芜。 这边黎川正在思考正事，那边方冉怀却陷入了狂躁之中。 方冉怀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面临了那样的争吵之后，黎川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发呆看风景。 沉默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漫长的童年时光让他知道，沉默是暴风雨前无声的呼啸。 手开始发痒。 痒，很痒。 是那种单纯抓挠都无法止住的痒。 要是有刀就好了……要是把伤口刮下来，应该就不会痒了…… 即将失控之际，手腕突然被谁抓紧。 力量大到他能感受到自己脉搏跳动的频率。 黎川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眉头拧得很紧。 “你在流血。” “那又怎样？”方冉怀甩开他的手，鲜血瞬间落在地毯上，开出一朵朵绽放的花，“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知道你想丢下我很久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不用假惺惺安慰我！” 方冉怀今天很反常。 黎川早该注意到这一点，但他现在也在崩溃边缘，根本无法顾及另一个人早已破碎的情绪。 这句没由来的指责将黎川最后一点耐心磨灭。 玩无理取闹这一套是吗？ 他抄起烟灰缸就往方冉怀身侧砸去，力道不轻，玻璃瞬间炸开，点缀在血花之上。 “不在意？我要是真的不在意你的死活，这烟灰缸就会直接砸你脸上。” 并未被这一举动吓到，这种熟悉的场景反而让方冉怀有了归属感。在这一刻，他好像在黎川眼眸中看见了和方卓类似的暴戾。 他有点抗拒，却控制不住地想要沉沦其中。 “方冉怀，我就是太在意你了，把你宠坏了是吗？为什么你老是要和我对着干？” “……终于装不下去了吗，哥。” 他任由黎川揪住衣领，甚至希望对方能再用力一点。 原来他一直在期待着，于漫无天日的时间里等待着。 等待这种熟悉的、无法逃离的噩梦。也就是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的怜悯，他彻底死在了十四年前的那个暴雨天。 想到这里，方冉怀忍不住笑了。尽管那个表情在黎川看来有些凄凉。 他微微靠近，将黎川近在咫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你不是从一开始就讨厌我吗？” “废话，难道我要喜欢一个神经病？我脑子没问题。” “嗯，你确实聪明，聪明到就算知道我是谁，也装作没事和我继续相处。”方冉怀抓起残缺的烟灰缸，把它塞到黎川手里，“还是说不应该是聪明，而是胆小。” 黎川一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和我妈一样，从心底害怕我，不是吗？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怪物吗？” 他抓着黎川的手，将烟灰缸锋利的残角对准自己脖颈，情绪越来越失控：“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害怕？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直接走远一点，或者干脆杀了我，为什么要一边害怕我一边接近我，为什么要反复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为什么看见我的痛苦却装作没看见！？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应该没有做错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来承受这一切，为什么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悲惨的剧本？！我只是很害怕啊，我也害怕啊……我怕被打，怕妈妈看我的眼神，怕你不回来……” “黎川……”他的声音软下来，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呢喃，“我真的等了你很久。” 他的嗓子哑了，眼睛泛红，满脸泪水。 而后又逐渐变得平静。 像是有恶魔将他灵魂从身体里拉出来，他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片空白。 也许无意，也许蓄谋已久，黎川清楚地感觉到方冉怀拉着自己的手在用力。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之后，黎川来不及多想，在玻璃即将划破大动脉之际，用手硬生生挡住！ 啪！ 这是今晚的第二个巴掌。 比上一个更重，重到方冉怀瞬间清醒，重到耳边不停嗡鸣，重到脸上霎时浮现淡红色的印记。 “疯子。” 他只说了两个字，鲜血顺着手心滴落，和地毯上方冉怀的殷红混合在一起。 第0025章 求生 医院附近的酒店生意很好，以至于到了晚上，大堂都还有许多来办理入住的顾客。 前台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正把房卡递给等待的客人，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电梯那边传来，伴随着阵阵惊呼。 第43章 “您好，有什么可以——”前台的话还没说完，笑容在看见方冉怀伤口的同时瞬间凝结，她严肃道，“这位客人，需要帮您联系医院急救吗？” “不用。”黎川冷冷瞥了他一眼，“麻烦你们给他随便包扎一下就行。” 随便……包扎？ 前台的眼神四处游移。 面前男人只潦草用几张餐巾纸压着少年伤口，脸色冷得可怕。少年垂着头，半边脸隐约可见泛红的痕迹。两人手上都是血，原本纯白的纸巾很快被染红，又变得皱皱巴巴。 前台有些犹豫。 犹豫要不要报警。 “或者你们提供消毒的碘伏和医用纱布也行。”黎川又说了一句。 “那个……先生，鉴于你们情况严重，我这边先为您提供急救用品，再马上帮您联系医院好吗？医院离这里很近的，你们——” “不用。”黎川打断她，又睨了一眼方冉怀，“你需要去医院吗？” 少年反应迟钝摇摇头：“……不用。” 前台：“……” 黎川： “要帮你报警吗？” 方冉怀：“……也不用。” 前台：“…………” 毕竟人家亲口说了不用帮忙，前台也不再多说什么，拿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脸上又挂上得体的微笑。 “请先生回房等待，我们马上派人送上来。” 整个过程中方冉怀都没能插一句话。 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过路人。 他就这样被黎川拽下楼又拽回房，整个人温顺得不行。 流血不止的伤口，消瘦的脸颊，任谁都要多看他一眼，生怕他受了黎川的虐待。 探究的眼神四面八方涌来，当他们从人群穿过走向电梯时，人们都不约而同地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又都默契地在心底可怜那个少年，却忽略了黎川掌心还未凝结的鲜血。 他也不在乎，他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所以当他看见有人的手机举得过高，他也只是往前一步，挡在方冉怀身前。 砰。 黎川关门的声音大得吓人，连带手上的力度也不控制，扯着少年就往床上扔。 方冉怀本来就轻，被这么一甩，直接脚下一软坐到床边。 还好手上有黎川的力量稳住他，才不至于让他倒下。 但是很快，手上唯一的支撑也没有了。 黎川没有想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松开手抬腿就要走。 “不要走……”方冉怀嗓音沙哑地祈求。 像没听见似的，黎川只是走到桌边重新扯过几张纸，又走到他面前，垂着头将纸巾扔到他脸上。 纯白像天女散花似的落在方冉怀周围，他仰着头，不在意自己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眼眸中全是黎川的倒影。 “你不想活了？”黎川问得很平静。 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只是单纯询问，仿佛他真的对方冉怀的行为感到好奇。 方冉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低着头，陷入沉默。 “说话。”还未止住血的手掰过方冉怀下颌，黎川强迫少年与自己对视。 “我看不透你。”粘稠鲜血顺着他手落进方冉怀衣领，有点冷，也有点痒。黎川的声线压得很平，“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太有生存的意志，对什么都淡淡的，没有情绪，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你的情绪都沉积在你内心，没人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四周静得可怕，没有一刻不停的时钟声，也没有老旧空调的运作声，似乎连空气都凝结。 黎川一声轻叹融入昏暗中。 “最开始，我以为你无所谓的态度是因为什么都不怕，但现在又觉得正是因为你什么都害怕，所以才装作无所谓。” 没有得到回答。 甚至黎川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方冉怀能回答什么，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方冉怀，那他可能真的早就不想活了。 他不知道方冉怀的支撑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为他提供支撑。 “害怕……”终于，方冉怀低声道。 “什么？” 声音太小，黎川一时没听清，可当他再想询问时，却错失了机会。 工作人员已经带着急救包到了门口，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为他们腾出位置。 兴许是怕方冉怀在酒店出事，一群人不敢大意，都围在他身边，屏息凝神好像在做什么重大手术。 黎川简单扯了几张纱布，大概往手心缠绕几圈，默默出了房间。 另一边方冉怀察觉到黎川要离开开始变得暴躁，他不由分说刚想跟上去，又被一群人按住，动弹不得。 眼神死死跟随黎川离开的方向，正当他思考该如何踹开这群人时，黎川的背影停在门口，不再前行。 他把房门大大开着，自己则靠在门边打电话。 原来他不是要走，只是在打电话。 逐渐恢复镇定，方冉怀不再挣扎，只是眼神依旧跟随着黎川。 黎川自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没心思照顾方冉怀脆弱的心灵。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赶在黎家的家庭医生下班前打了个电话：“嗯，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需要消毒包扎，还有……可能需要一点镇定安眠的药。” 方冉怀的伤口不算浅，酒店这群人毕竟不专业，要是没处理好伤口感染了，这小子又要受不少罪。 第44章 也许他从未有过求生的意志，但寻死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既然暂时没法死，那黎川希望他能尽可能地少一点痛苦。 家庭医生来的速度很快，他重新为方冉怀消毒包扎，又帮黎川处理了伤口，这一趟折腾下来已经是半夜时间。 “辛苦了，今天的外勤费我会额外算给你。” 将医生送出房间，两人终于得以清净。 城市已经陷入沉睡，房间里却还灯光大亮。方冉怀坐在床边没挪过位置，静静等待黎川处理。 啪嗒。 灯灭了很多，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从黎川这个角度看，正好将方冉怀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拿来一瓶矿泉水，和手上没有包装的药丸，一起递给少年。 “吃了。”他命令道。 没有反问，没有犹豫，方冉怀就着黎川的手，小狗似的舔走他手心的几颗药。 湿热舌头不小心碰到他肌肤，黎川觉得他整只手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问这是什么？” “不问。” 黎川轻笑一声，拧开矿泉水瓶喂到他嘴边：“是毒药怎么办。” 方冉怀全程没动过手，温顺喝了几口：“你不会害我。” “是吗。” “就算你害我，我也会照单全收。” “你的求死欲还真旺盛。” “哥，如果我为了你而死，那你是不是会把我记得久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方冉怀眼里看不见一点玩笑的意思，甚至带着无法言说的悲伤。 像是有一把利箭直接朝黎川射来，稳稳扎进他心脏，搅得他浑身都疼。 他用缠着纱布的手抚上方冉怀脖颈，宽慰般拍了两下。 本想到此为止，但也许是今晚的氛围太好，又或是两人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彼此见识过真实丑陋的面目后反而更加轻松。 黎川的手指下意识地从方冉怀脖子划过，继而覆上他干涩的嘴唇。 “不要乱说话。” 黎川竖起食指贴在他唇边，力度似有若无，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方冉怀凸起的喉结明显上下滑动了一下。而黎川再开口时已经染上一层暧/昧的朦胧：“比起你去死，我更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待得更久一点。” 刺鼻的药膏味飘在面前，方冉怀却如若珍宝，贪婪汲取着属于黎川的一切。 “当初你没有回来，我以为你讨厌我。”方冉怀说。 “我不讨厌你，也没有生你的气。”黎川深深吸了口气，“死都不怕，怕我生气？” “对，我只怕你生气。” “如果你真死了，我会很生气。” “比刚刚还吓人吗？” “比刚刚还吓人。” “我知道了。”方冉怀抓住黎川乱晃的手指，“我不会那样做了，为了你我会活下去。” 黎川笑了：“为我而活？” “嗯，为你而活。哥，我为你而活。” 第0026章 护短 困意来得猝不及防，大有狂风呼啸之势，卷得方冉怀摇摇晃晃。 哪怕躺在床上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他还固执地抓着黎川的手，生怕他会趁着自己睡着跑走。 “睡吧，你需要休息。”黎川半蹲在床边，贴心为他掖好被子。 “我还不困。”少年倔强地瞪着眼睛。 黎川心底泛起一丝柔软：“我不走，睡吧。” 方冉怀眨了眨眼，迷迷糊糊间，才想起什么似的：“你到底给我喂了什么。” 只听黎川轻笑一声：“安眠药。” 闻言，方冉怀小幅度抬了抬脑袋，似乎是想控诉黎川，但药物带来的强烈困意让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只感受到黎川落在额前的轻吻： “不是说了要为我而活吗，那就先睡个好觉吧。” 即使已经凌晨，海滨的街道依旧热闹。 霓虹灯将天空半边都照亮，车流人群来来往往，出租车缓缓停在街边。黎川刚从车上下来，“沉沦”的接待就已经认出他，小跑着过来迎接。 “黎总。” 灯红酒绿光影斑斓，漫长的黑夜正好给无数人提供了沉沦的狂欢。 这条著名的酒吧街聚集着许多高档夜店酒吧，只是站在街口就能听见震天的音乐，强烈的节拍和酒吧特有的烟酒气萦绕周围。 黎川侧身为几名穿着时髦的男女让路，随后朝那接待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招呼。 酒吧名叫沉沦，听着像是什么限制级的夜店，实则不然。 走进大门，便能闻见强烈的檀木香，越往里走越开阔，舞台上正现场演奏着舒缓的布鲁斯蓝调。 这是一家爵士酒吧，没有夜店的舞池和强劲的音乐，只有暧昧的氛围灯和特意调制的高度鸡尾酒。 酒精上头时，男男女女就跟着音乐轻轻摇晃身体，或是接吻，或是缠绕，抑或只是单纯享受。 这才是沉沦的意思。 但是黎锦言出现在这里，就多少有点违和。 被接待一路指引到离舞台最远的角落，黎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上脸的人。 “哟，稀客，我以为你不来了呢。”看得出来黎锦言喝多了，竟然能对黎川嬉皮笑脸的。 “不是你让我来的？” “我约你的是晚上吃饭，这都凌晨了！”黎锦言往后一倒，正好靠在旁边穿着清凉的小姐姐身上。 第45章 黎川白了他一眼：“我是来听你废话的？” “我的问题！”一听这话，黎锦言猛地拍桌起来，冲着自己同行的一伙人喊，“没点眼力劲，赶紧给我哥让位置！” 沙发上陪着来喝酒的几个人一溜烟地跑了，只剩黎锦言和他旁边的女孩，以及沙发对面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孩。 那男孩看着比黎锦言旁边的姑娘都魅娆，穿紧身短上衣，露出纤细的腰，脸上打着水蜜桃色的腮红，在酒吧灯光下显得纯洁又无辜。 “说正事。”黎川没得选，只能不耐烦坐到男孩身边。 察觉到黎川眼眸划过的一丝不爽，黎锦言自认为很上道地：“kimi坐过来，珊珊你去陪黎总。” 女孩乖巧起身，小声说了一句：“我叫芊芊。” 黎锦言一挥手：“行行行，随便你是千千还是万万，去给我把黎总伺候舒服了。” 虽说酒吧里空调开得很足，但这个天气只穿一条修身低.领薄裙还是有点惹眼。黎川从不对女孩说重话，在芊芊动身的瞬间就按住她：“不用了。” 旁边kimi以为自己今晚稳了，更加殷勤地凑到黎总身边，替他点了根烟。 刺鼻香水味飘过来的时候黎川都要干呕了，他突然很想念方冉怀身上的皂香。 “不要那么着急嘛，哥。”黎锦言勾了勾嘴角，笑容在灯光下显得不那么正经，“夜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烟雾缭绕，酒精和音乐作伴，对于过了好长时间穷苦日子的少爷来说，这种场合确实是久违了。 他没接过黎锦言递来的酒杯，转而让酒保做了杯威士忌酸。 “你要是精神没失常就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黎川说。 “话不能这么说。”被当着面怼成这样，黎锦言也不恼怒，“哥，我们还是一家人。” 黎川挑眉：“上次你叫我哥，是我妈走的那年，你在老爷子面前装听话。连措辞都没变，一家人。” 他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怎么会，你刚毕业回国的时候我也叫你哥了，而且还去机场接你回家呢。” “嗯，然后就动起了柏盛的念头。” “……” 黎川夹烟的手隔空点了点他：“每次这个称呼一出来，准没好事。” 烟灰顺着他动作掉到腿上，旁边kimi非常有眼力见地帮他整理，手不太老实试探他底线。 “再乱碰一下，你的手指就会塞到黎锦言嘴里。手掌和手指分离的那种方式。”黎川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旁边的人，全程直视对面黎锦言。 他坐姿随意散漫，浑身却散发出令人发怵的狠意。 kimi有点慌乱地垂头：“抱、抱歉黎总。” “哥，kimi只是个服务人员，你对着人家发什么火。” “你什么时候开始帮着服务人员说话了？” 此话一出，黎锦言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全程只有芊芊置身事外，一脸茫然。 “芊芊？”黎川朝她绅士一笑，“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芊芊看了看黎川，又看了看黎锦言，然后溜了。 天知道kimi有多羡慕全身而退的芊芊，他刚想着这次死定了，却听他的金.主叫了他一声：“烟灰缸。” 看来黎总还是心软的！kimi连忙把烟灰缸捧到黎川面前，结果被后者那双毫无表情的双眼吓到。 ……哪儿不对吗？ 思索几秒，他突然回过神—— 他试探性将双手拱起来靠在一起，像捧一瓢水一样。 下一秒，灼烫滑进他手掌。 黎川竟然直接拿他手当烟灰缸！ “痛么？”他问。 kimi点点头，又摇头。 “长记性了吗？” kimi疯狂点头。 “你也走吧。” kimi一溜烟跑了。 黎锦言：“……” 看见黎锦言比吃屎还难看的脸色，黎川心情大好，他抿了一口酒：“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寻欢作乐，那你找错人了，我对你的这些男男女女不感兴趣。” “我以为kimi会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不太懂疼惜男孩子。” “……”黎川额角抽搐几下，忍住把酒杯砸他头上的冲动。 “不是吗？我以为这事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有谁不知道你的……”他歪了歪头，拉长语调，“特殊癖好？” “……” “还是说，你的口味是那种出身贫苦未经世事的未成年？” 说到这里，黎锦言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终于引入正题了。 黎川倒进沙发里，眯着眼打量对面的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黎家大公子终于回了海滨，这件事早就传到圈子里，人们纷纷八卦，黎川在黎锦言即将接手公司的关头上回来，摆明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掀起这么大的风浪黎锦言不可能不清楚，于是在黎川前脚踏进海滨辖区的时候，后脚黎锦言就让人把黎川调查得清清楚楚。 和一个少年同路，并且为了陌生女人忙前忙后找医院。再稍加调查，就能知道纪泽兰的身份。 原柏盛制药北川分公司的研发团队负责人。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总归是和柏盛有关系，黎锦言能往公司这边想也正常。 “我承认我手段不高明。”黎锦言闷了一口酒，“也承认调查你是我不对，但我希望你清楚，柏盛是我的也是你的，不管你有多讨厌我，我们都有共同利益，而有利益就有情谊。” 第46章 黎川微微蹙眉。 “你没必要因为我，把整个柏盛置于危险之中。” 现场乐队的表演告一段落，聚光灯暗下，一直到下一个演出时段到来才会重新亮起。 黎川严肃的神色隐藏在黑暗之中。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行。”黎锦言深吸一口气，“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现在有权利召开股东会变更你的股份，我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还是一家人，在共同经营一家公司。所以，你也不要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沉默半晌，黎川问道。 黎锦言未语。 “你太喜欢打亲情牌了。”黎川不屑道，“这一招你屡试不爽，骗到老爷子，骗到看戏的群众，最后把自己也骗了。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再怎么虚伪也好过你。”黎锦言冷哼一声，“爸的决定没错，要是把公司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小白脸居然连自己家企业都能背叛。” “黎锦言，注意你的措辞。” 随着吉他一声扫弦，舞台灯光亮起，下一场表演要开始了。 也是直到光照到黎川半张脸，黎锦言才发现他的眼神很凶，带着之前从未有过的暴戾。 他有点发怵，但在酒精作用下又很快消散：“不是吧，还真动感情了？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男的到底有哪里好，需要你费这么大心思去哄他，真想把他约出来让kimi学学，这种钓男人的手段是那些专业陪.酒的小子都——你找什么呢？” 黎锦言嘲讽得正上瘾，就看黎川低头在酒桌上找东西。 只见他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找到一个小酒杯，咻—— 就朝黎锦言脑门上砸去！ 啪。 清脆响声完全淹没在乐队旋律中，黎锦言捂着额头蹦起来：“黎川，我草你妈！” 他的惨叫声分贝太高，直接引来了一圈人的注目，也包括不远处的安保。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来，黎锦言脸憋得通红，看不出是气的还是痛的。 与他比起来，黎川依旧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一脚踩在酒桌边，一边慢悠悠点了根烟。 为了不让黎锦言挂彩明显，黎川还特地找了个最小号的酒杯。 “嘴巴这么臭，是不是要给你灌点消毒水才消停。”他咬着烟，说话微微含糊。 黎锦言哪能受这气，直接抄着烟灰缸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结果被及时赶到的安保拉住手腕。 “先生，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你们来得正好！都看见了吧，他先动手的！店里有监控是吧，报警！这事必须报警，没办法私了！” 安保们面面相觑：“这……” 黎锦言粗喘着气：“干什么，听不懂人话啊！” 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站出来：“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里监控坏了，正在维修。” “放屁！你们管事的呢，把你们老板找来！” 这时黎川终于舍得从沙发上起来了，他弹了弹烟灰，吊儿郎当：“找我？” 黎锦言：“……？” 第0027章 印记 沉沦酒吧。 绚烂灯光流转，明暗交错打在黎川侧脸，他独自站一边，面对毕恭毕敬的安保团队，他们统一低头，整齐喊道：“黎总。” 黎川嗯了一声，懒得去看黎锦言一脸懵逼的表情。 “不好意思先生，如果您执意要在这里闹事，那我们只能请您出去了。”见黎锦言没反应，领班礼貌下着最后通牒。 “背调工作还是不到位啊，小黎总。怎么能当着老板的面吵着要找老板呢？” 这么一通下来，黎川早就失去了兴趣，他拍了拍黎锦言肩膀，把人丢给安保团队处理了。 已经到了后半夜，但酒吧街就像不夜城，炸耳的音乐，变幻的灯光，无不宣告着狂欢还尚未结束。 虽说这次让黎锦言丢了面子，但黎川却没有畅快的感觉，一直到回了酒店，他都在想黎锦言的那些话。 从他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断，公司遇到了一些问题，而且他还怀疑这事和自己有关，至于具体是什么…… 完全摸不着头脑。 黎川有点懊悔，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忍一忍脾气，问个清楚再发火。 但是黎锦言说话的方式太傻逼，他多听一句都烦。于是他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下次一定控制好脾气。 事已至此，他打算先好好睡一觉。 刚想习惯性确认少年睡得如何，结果摸黑凑近了才发现，床上根本没人！ 黎川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小子功力深厚，安眠药都放不倒！ “方冉怀？” 他绕到另一边刚准备开灯，就听洗手间那边传来动静。 “你在厕所吗？” 就着微弱光亮走到洗手间门口，连少年身影都没看清，腰就被一道力量环住。 黑暗中，脖颈的灼热更加清晰，方冉怀从后背禁锢住黎川，一头闷在他后脖颈：“给我下药，好方便你跑出去喝酒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看样子应该是醒了很久。 黎川有点心虚，全身僵硬，只剩大脑飞速运转：“……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我没给你打，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少年力度又重了些，“凌晨4点。” 第47章 方冉怀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是在生气还是撒娇。黎川绝望地闭了闭眼，觉得这种拷问是何其折磨，还不如直接骂他一顿！ “我没有想出去喝酒，我是有正事……” 该死的，他明明说的实话，为什么听着那么没底气！ 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黎川刚准备硬气起来，就感觉到少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脖颈蹭了蹭，他被这一下刺得浑身发麻，迷糊间就任由方冉怀动作流畅地脱了他外套。 “……你干什么！”他差点跳起来。 “烟酒味好重。”方冉怀不满地控诉着，鼻尖暧昧蹭到黎川耳后，轻轻嗅了嗅，“哥，你不香了。” 身体机能终于恢复，黎川转过身一把推开他：“臭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臭，我喜欢。” “……随便你，我去洗澡。” 再不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黎川全身就要烧穿了，他慌张躲进浴室，让冷水冲刷炙热。 水声哗啦啦传来，方冉怀开了盏小灯，心情大好替黎川挂外套。 他觉得自己也在逐渐成长，起码这次在他从噩梦中惊醒没找到黎川人时，他的第一反应终于不是抓狂。 黎川从来都不会随便消失，他是个负责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事忙前忙后。 哪怕只是出于十四年前的愧疚，哪怕没有任何其他心思，方冉怀也心满意足。起码黎川还在意他，不是吗？ 安眠药确实让他陷入深度睡眠，但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场又一场噩梦，在挣扎中醒来时，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梦里纪泽兰神情痛苦，浑身是血，而他除了在旁边冷漠观看，什么也做不到。于是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得去看看纪泽兰。 住院部的深夜多了份寂静的诡异，方冉怀一路心神不宁，直到对上纪泽兰的浑浊又悲伤的眼睛，他晃动的心终于彻底坠落。 他不清楚纪泽兰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她就这样盯着窗外看了多久。 她没有手机，没有方冉怀和黎川的联络方式，深更半夜，护工已经休息，而这儿又不像在北川心莱，她不认识护士，也就无法和她们搭话，请求她们帮忙联系家人。 于是她只能静静看着窗外消磨时光。 如果方冉怀没来，那么她就会一直这样坐着，直到混沌呆滞再次来临。 她还是没能说出放弃治疗的想法，只是要求方冉怀带她回北川。 “我不喜欢这里……”她说，“在这里总是有太多遗憾，我们回去吧，小冉。” 方冉怀不知道如何接话，关于黎川和纪泽兰的谈话，他只听了一小半，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会感到不适，是因为黎川，是因为他没有遵守承诺。 所以他绞尽脑汁说了许多黎川的好话，希望她能在海滨好好治疗。 “我一直都知道，小冉。”纪泽兰摇摇头，“我知道小川有苦衷，也从没怪过他，只是我没想到，原来那孩子那么早就失去了妈妈，独自漂泊在外……唉，谭总的离开，比我想象中要快啊……” 纪泽兰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空洞，方冉怀愣愣地听着黎川遭遇的一切，一时不敢相信。 他从来都不知道。 不知道黎川没能赴约的真正原因，不知道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如果不是今夜他和纪泽兰说起这事，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直到真相。而黎川就这么纵容他对自己的怨恨，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他突然很想抱一抱黎川。 哪怕他带着酒气，哪怕他只当他是可怜的弟弟。 水声很快就停了，瞬间的安静将方冉怀从回忆里拉出来。 他迅速想要挂好黎川的外套，结果手上一滑，衣服掉到了地上，跟着落出来的，是口袋里的一张名片。 冷静下来后，困意就涌现。黎川随意拿毛巾擦了擦，也不管还在滴水的发梢就要往床边走：“太晚了，赶紧睡吧，明天——怎么了？” 他突然觉得不对，刚消下去没多久的鸡皮疙瘩又爬出来。 方冉怀挑眉，拿着手里的名片翻来翻去看，表情晦暗不明。 “你看什么呢？”黎川好奇。 “你不知道吗？”方冉怀反问。 ？ 黎川：“我应该知道吗？” “海信会所，模特kimi。”方冉怀一字一句念出名片内容，眼神聚焦在旁边kimi的自拍大头照上。 黎川：“…………” 妈的，这kimi之前怕不是职业小偷吧！什么时候把名片放进去的啊！！ 方冉怀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叉着手，：“你今晚，就在和他喝酒？” …… 黎川想摇头否定，结果身体跟被谁硬控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用狰狞地表情示意，结果在方冉怀眼里，这就是默认。 “你喜欢这种的？” “不喜欢！”他迅速回答，“这是别人叫来陪着喝酒的，但是我马上把他赶走了！” “也是，你看起来像是喜欢小妹妹的类型。” “不是。”黎川顿了顿，“我不喜欢女的。” 方冉怀盯着他。 黎大公子放荡不羁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出柜了，但被方冉怀盯着看居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他不安地往前几步，靠近方冉怀：“当然也不喜欢kimi，这种类型的也不喜欢。” 第48章 四目相对，空气中都是沉默。 方冉怀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长手一伸，轻松将黎川拉到自己面前，好奇道：“是么，那你怎么还和kimi喝到这么晚？” 他仰头看他，眼眸倒映着昏暗灯光的暧昧。 “我没和他喝。”黎川的解释缺了点坦然，“我真是去谈正事的，他刚坐下我就把他赶走了。” “你脾气这么好，是怎么赶走他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脾气好。忍住上扬的嘴角，黎川沉声道：“其实我很凶的。我正经谈事，他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把烟杵他手里了。” 这样一说好像显得他这人有点暴力，黎川斟酌着想解释一句，手心就传来一阵酥痒。 方冉怀修长的手指在他掌心摩挲，不轻不重划过他包扎着的伤口：“这么凶啊。” 他声音带着暗哑，有点像哄小朋友，但眼神又没那么纯粹。 “做得好。”他夸了一句，就差拍拍脑袋给奖励了。 气氛变得微妙，空气都开始稀薄。 黎川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轻轻挣脱他束缚往床边走去：“太晚了，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哥。” 身后方冉怀跟着起来，在黎川回头的瞬间，精准又快速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力度不算轻，还有点疼，刚刚好在大动脉的位置。 黎川捂着脖子一脸震惊地看他。 “给你烙上印记了，以后除了我，你不要再多看别人一眼。”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 第0028章 拥抱的温度 又一次和方冉怀躺在同一张床上，心情变化不是一点半点，黎川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怎么躺怎么别扭。 旁边方冉怀倒是很安静，一动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难以捕捉。 在又一个翻身之后，方冉怀跟着自然转过身，胳膊一伸就直接圈住黎川。 “哥，睡觉老实一点。” 黎川立马僵硬了，他脖子还隐隐作痛：“你还没睡？” “睡不着。” “我也是。”黎川轻轻叹了口气，“明明身体很疲倦，但脑子还是很清醒。” “在想什么？” 方冉怀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因为靠得过近，他能感受到方冉怀说话时身体的震动。 黎川往前挪了挪：“不知道，什么都在想，一会儿想家里的事，一会儿想阿姨那边该怎么办。医生不是说她状态不好，手术成功率不高吗，我这两天托人联系首都的医院，我们再把阿姨带过去看看。” 方冉怀沉默几秒：“不用麻烦了。” 听到这话，黎川以为他要放弃纪泽兰，顿时有点激动：“为什么？” 歪头质问的动作太快，他后脑勺直接撞到方冉怀额头。 黎川还来不及询问他撞痛了没有，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身后的人轻轻摸了摸，像是安慰：“不是说家里还有事吗？好像你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先去处理自己的事吧，我的这些事……本来就和你无关。” “我家里的破事还能再处理十年，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而且你的事怎么就和我无关了，阿姨好歹……” 黎川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索性闭了嘴。 他本来想说自己和阿姨好歹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但转念一想，对纪泽兰母子来说他也许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这么不照顾别人想法自说自话地安排，确实逾越了些。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不知道，也许先回北川。” “回去？那边的条件比不过海滨，你要是留在这里，我还能帮着照顾。” “妈妈她……不想在这边。” “你见过阿姨了？” “嗯，就今晚。她难得清醒，也都告诉我了。”他说着就埋进他颈窝，近乎贪婪地汲取他的味道，“黎川……你是因为愧疚，才对我这么好吗？” 黑暗逐渐褪去，继而开始泛白，隐约可以听见沿街商铺的运作喧嚣，天快亮了。 黎川被温热包围，却莫名感到一丝阴冷。 拥抱的力度太大，他费了不小的力气才转身，轻轻撩开挡在少年脸上的头发。 “如果我说是，那你会难过吗？” 咫尺的距离，黎川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方冉怀微变的表情。他有些抗拒，想回避这个问题，下一秒就被黎川掐住下颌：“回答我。” 方冉怀眼神有些飘忽，但还是老实回答：“……会。”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完全是这样呢？” “什么意思？” 昏黑中，他们看不清彼此表情，唯一的感受，是互相炙热的体温。 黎川垂眸，略带沙哑的嗓音融在黑暗里：“你的身世，谁见了都会怜爱地说一句可怜，但能有几个人能做到我这样，你有想过吗？” “……没有。”方冉怀回答，“我的世界很小，不需要考虑这些。” “也许就是因为你的世界太小，除了你切身感受到的恐惧和痛苦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教过你分辨其他情绪。比如愉悦、幸福、轻松……还有爱。” 方冉怀静静听着。 “当你感觉痛苦时，你会自伤，对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伤口很痒。” “嗯。”黎川松开他，手指从发丝滑出，顺着他侧脸持续往下，最后停留在他凹凸不平的皮肤上。“可是方冉怀，已经愈合的伤口不会再痒了。” 第49章 抚摸的力度很轻，方冉怀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挣扎着要抽回手：“……很丑。” “不丑。”黎川直接将他整条手臂都圈在怀里，“这都是你的下意识行为，就像某些场景会引发你的创伤后遗症，你既不自信，也没有安全感。不相信别人对你的善意，也不相信自己值得这些善意。” “我对你的善意……”他沉声道，“如果只是因为愧疚而善待你，我完全不用做到这份上。就像你说的，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但是……” 话只到这里，黎川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勇气。 方冉怀也很识趣地没追问什么，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直到黎明破晓，旭日完全从窗帘缝隙漏进来。 “先睡一觉吧。”半晌，黎川打了个哈欠松开他，转身平躺着，“一晚上没睡，我困了。” “好。”方冉怀也学着他的样子面对天花板，一手垫在脑袋后，“睡醒之后带我出去玩吧，我还没有来过海滨，想去转转。” “行，带你去玩。海滨有个很大的游乐园，小朋友都喜欢去那儿。” 就这样闭着眼闲聊，没过一会儿，困意就真的涌上大脑。 黑暗中，黎川觉得自己身体在不断下沉，陷入沉睡的最后时刻，他听见方冉怀小声抗议着：“……我又不是小朋友。” 他觉得好笑，想要反驳什么，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他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好像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个春天，在城市中央公园，他梦见自己满怀欣喜朝方冉怀跑去。 在梦里，方冉怀似乎还是那个孩子，他抱着画板静静坐在垂柳边，身后就是潺动的湖水，阳光洒下显得如此波光粼粼。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朝方冉怀跑去，只知道自己必须到他身边，可无论腿上怎么用力，他都在原地一动不动。 于是他就在原处，看着方冉怀从孩童成长为少年，看着他主动朝自己走来，然后说： “哥，我喜欢你。” 第0029章 朋友圈 就算是工作日，中山路也依旧聚集了不少旅客。这条街以典型的巴洛克、罗马风建筑闻名，对面就是宽广浩荡的芙蓉江。 风一吹，常绿树的旧叶就簌簌落下，法拉利那抹亮眼的红从中穿梭而过，在阳光的衬托下更显明艳。 跑车引擎轰鸣掀起人群中的注目礼，黎川面不改色打了个方向，拐进了旁边的岔路。 他还记得方冉怀不太习惯这种场景，于是尽可能避开人群，低调行事。奈何这位爷衣食住行没有哪一方面是低调得了的，更别提一个电话就让人送了台最新款手机到酒店，一起到的还有他车库里的那辆法拉利488。 不过方冉怀现在看起来没空感到不适，他一直低头，在捣鼓自己的新手机。 半小时前还嘴硬说手机就是个通讯工具，只有小孩子才闹着要换新的，结果现在自己…… 黎川无声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片柔和。 “我有微信了。”半晌，方冉怀终于抬起头，兴冲冲道。 “你有微信啦，”黎川盯着马路，一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真厉害。” “不要用这种语气，我不是小孩。” “好好好，成熟的大人。”黎川赶紧正色，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有微信了就加我好友吧。” 方冉怀歪了歪头：“我不会。” “你这么聪明，自己研究研究。密码是0716。” “这是什么日子？” “我的生日。” 方冉怀没再接话，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顺利和黎川加上了好友。 黎川的微信名是梨子的emoji表情，头像是简单的纯白色图片，再点进朋友圈，背景图是海边的夕阳，朋友圈设置了一个月可见，只有几首分享的歌，再没有别的东西。 “好干净。”方冉怀简单点评了一句。 “只是不想发，加的人太多，发了也没意思。尤其是现在，我有点什么消息这群人闻着味就凑上来了，巴不得看我乐子。” 黎川一手撑在车窗边，看着倒数闪烁的红灯：“读书的时候倒是爱发，你早点认识我的话，可能会被我一天十条的朋友圈刷屏。” 跑车特有的推背感将方冉怀带进冲动的探究，他说话没怎么过脑子：“我可以看看吗？” 试图踏入别人过去的生活，这是件很亲密的事，方冉怀也是瞬间晃了神，才随口提出一句很大程度上会被拒绝的要求。 他有点懊悔，因为他本来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没曾想黎川只是淡淡瞄了他一眼：“看啊，我手机不就在你手里吗。难道你忘密码了？” “没有。”方冉怀说，“0716，我记得很清楚。” 黎川笑了：“记性挺好。” 方冉怀小心翼翼解锁他手机，点开微信。 他本无意窥探黎川的隐私，奈何他的界面明晃晃置顶着和某个人的对话框。 对方的网名是jean，对话框里留着一句“我也永远爱你”，不知道是谁说的，但从网名来看，对方应该是个女生。 怎么回事，黎川不是说他不喜欢女生吗。 方冉怀有点吃醋，但他的嫉妒之火还没来得及熊熊燃烧，就被黎川一句话浇灭。 ——“置顶是我妈。” …… 他这才定睛一看日期。 2015年。 第50章 “那天我刚下课，就看到我妈发来的消息，那个时候国内是凌晨。”又一个红绿灯前，这次黎川一脚油门，趁着黄灯变红前冲了过去，轰鸣顿时炸开，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声音，“我觉得有点不对，但后面还有考试，就暂时没多想，回了她一条消息。” “没有想到是最后一条消息。”他说。 方冉怀侧身看他：“抱歉。” “我不是为了听这个才告诉你的，”黎川摇了摇头，“只是不想让某个成熟的大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没有误会。” 方冉怀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点开黎川的朋友圈。 留学时期的他有很多朋友，每年寒暑假都会去旅游，十年内，他走了十多个国家和城市，每去一个地方就发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 照片里，他身边总是围着不同的人，有男有女，肤色人种各不相同。 “好受欢迎。”方冉怀又点评道。 “只是酒肉朋友，旅游路上搭个伴，也不至于太孤单。” “你的背景图也是自己拍的吗？” “对，那个时候我刚知道我妈去世的消息，一个人去了趟纽约，正好碰上日落，就随手拍了。” 如此轻描淡写，似乎在刻意淡化内心的悲伤。 方冉怀一下就感觉到了，此刻流淌在空气中的，独属回忆之中的伤痛。 也许早已不再作痛，但伤口还是在那里，它无法彻底愈合，就像他手臂上的疤，是连时间也无法淡化的存在。 继续往下滑动，还能看见黎川分享自己备考时的奔溃。 熬夜写论文，做小组作业，通宵和朋友喝酒，在旁晚时分自己做一道中国菜。每条或抱怨或记录的朋友圈总会配上几张随手拍的照片，倒是让人看着更身临其境。 再往下翻，他看见他从旧金山一路往南开到洛杉矶，看见他站在阴雨天的爱丁堡老街，看见他在纸醉金迷的澳门赌.场逍遥，在首尔最潮流的夜店不省人事，他在城市，在雪山，在火山，在一望无际的海。 还有永久萦绕在他身上，难以散开的孤寂。 方冉怀仔细翻阅着他的每一条朋友圈，像品悦一杯醇美的红酒，令他痴迷，令他沉醉。 也令他羡慕。 一直到他在某张合照中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这是谁？”他举着手机问。 黎川正好把车停进地下车库，闻言蹙眉回想着：“忘了。” 照片中是一堆人凑在一起的自拍合照，黎川看着教室课堂背景，又看看发布的时间，2018年。 “那时候我才17岁呢，在上高中，这应该是同班同学吧。好像姓赵，赵什么来着……” 赵舒佟。 方冉怀咬了咬下嘴唇，舌头无意识舔过犬齿。 赵舒佟，网名发芽。 黑进他大学教务系统有一定风险，方冉怀在背地里留了一手，搞到了发芽的私人信息，自然包括照片和名字。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我连他名字都记不住了，你说呢。”黎川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他干嘛，喜欢这款？” 方冉怀哭笑不得：“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是么，”黎川解开安全带，往方冉怀那边凑，神色危险，“太神奇了，还有能让你感兴趣的人。” 停车场很黑，车里微弱的灯光恰好照在他头顶，狭窄空间里流转着些许旖旎气氛，混着黎川身上淡淡的檀木香，催得方冉怀更昏沉。 他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滑动，想往后躲却无处可逃。 “都说了没有。”他只能微微侧过头，不敢对上黎川的目光。 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两人到了乐园已经快接近旁晚，进园的人算不上多，但游乐项目前还是实打实排满了人，黎川打量一圈：“想先玩什么？” 夕阳西下，正巧落在远处高耸巨大的摩天轮上，疾驰而过的过山车一阵风似的从他头顶划过，方冉怀往旁边挪了挪，和黎川肩膀贴着肩膀。 “那个。”他指了指某个方向。 “摩天轮？”黎川有点诧异，“你居然喜欢这么浪漫少女的东西？” “不是少女，”方冉怀微微侧头，摸了摸脖子，“只是听过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就会和恋人一直走下去。 方冉怀抿了抿唇：“来游乐园不坐摩天轮就会被诅咒。” 黎川：“……” 这是哪里的都市传说？ “购买了快速通行vip票的游客请来这边~” 就算是摩天轮，排队通道也是人山人海，黎川非常有先见之明地买了所有项目的vip票，直接免去排队这一环节。 两人正跟在工作人员后面走绿色通道，黎川打量了一圈：“怎么感觉……玩这个的都是小情侣啊。” 方冉怀面不改色：“放心，以我俩的年龄差，没人会误会的。” 黎川：“…………” 秉着低调的原则，黎川才没有在人多的地方狂揍方冉怀一顿，他本来打算上了摩天轮再好好教训他，结果事情却开始朝预期以外发展。 “大哥，你今天才知道自己恐高吗？！” 狭小封闭空间中，黎川一脸无语地看着对面那个脸色发白的少年。 随着高度的上升，方冉怀表情越来越难看，他甚至开始坐立难安：“……我从没来过游乐园，也没有坐过摩天轮。” 第51章 方冉怀本就白皙的脸现在一点血色都没有，他眯着眼，想看外面的风景又害怕，整个人极其扭曲地僵硬着。 黎川实在有点憋不住，他咬着唇，默默拿出手机…… “不准拍。”方冉怀的声音开始变调。 黎川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没拍没拍，只是在录。” 此刻摩天轮即将升至顶端，余晖将天空映成一片暖橘，星星点点洒在乐园建筑上。 黎川不由得将镜头移到窗外：“你看，好漂亮的城堡。” 方冉怀当然没敢扭头看出去，他只是睁开了眼，视线落在黎川满足的侧脸上。 “嗯，好漂亮。”他说。 阳光晃得黎川有些刺眼，他下意识收回目光，对上方冉怀双眸。 这一刻，摩天轮停在最高点。 第0030章 绚烂的 鉴于方冉怀恐高，能玩的项目瞬间减半，黎川递给他一杯热饮，打趣道：“我怎么觉得你只能去宝宝区玩了呢？你不会玩个摩天轮就已经尿裤子了吧。” 方冉怀难得吃瘪，知道说不过他，遂换了个路数：“对不起哥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你好不容易和我一起出来玩，现在肯定觉得很无聊吧。” 黎川：“…………” 好好说话装什么茶。 “饭点了，要不我们先吃饭？”黎川看了眼时间，“吃完饭出来差不多就能看见烟花秀。” “烟花秀？” 黎川勾住他肩膀，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硕大的城堡：“等天黑了，那座城堡就会放很多漂亮的烟花，我们运气好，这是一年一次才能见的烟花。据说在今天看见烟花的人，会在一整年都幸福快乐。” 天际已经渐渐有了泛黑的意味，方冉怀顺着黎川指过去的方向发呆，眼神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上。 见他着了迷般，黎川赶紧晃了晃他：“我开玩笑的，没这个说法，是我编的——” “一起看吧。”方冉怀打断他，终于回神，“我没有看过烟花，我们一起看吧。” 黎川无法解释方冉怀脸上转瞬即逝的忧伤，他被少年的眼神灼痛，除了点头答应，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他们已经吃过了很多顿饭，参杂过各种情绪，喜悦的，伤心的，闹脾气的，每一次黎川都能很好地捕捉到饭桌上的气氛，唯独这次。 就像飘渺在湖面上的气泡，泛着彩色的光，却终有破灭的那刻。 他抓不住，也看不透。 餐厅很热闹，方冉怀坐在他对面，笑得很温柔。 那些偏执和暴戾在他身上统统消失不见，有时候黎川都要觉得这个游乐园是不是真的是什么童话世界的缩影，让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散发平和。 但始终有什么东西不对。 隐藏在童话之下的，黑暗的现实。 “我先去上个厕所。”终于，方冉怀起身，拿着不停震动的手机。 黎川目送他远去：“那你快点，烟花秀要开始了。” “马上回来。”他朝他安抚一笑，笑容在转身的下一秒消失殆尽。 游乐园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闹哄哄的，方冉怀七拐八拐进了厕所，在相对安静的隔间接了电话。 “还没考虑好吗？”对面开口，是发芽。 “老板点名要你，k，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帮你的了。” 为了不让外面排队吃饭的人干等着，黎川先买了单出来，打算去城堡那边找一个好位置。 可刚出餐厅门，手机就传来低电量提醒，他给方冉怀发了条消息，然后去了另一条路借充电宝。 途中他还遇到了以前的同学，对方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玩，三人闲聊几句，黎川就以有人等为借口赶紧回了原地。 他害怕方冉怀出来找不到他会着急，可等他回去了才发现，方冉怀不仅没出来，甚至连消息也没回，电话持续占线，好似人间蒸发。 咻—— 啪嗒！ 烟花秀已经开始一会儿了，绚烂将黑沉的天照亮，炸成一朵朵艳丽璀璨。 人潮涌动，黎川有点焦躁，他夹杂在欢声笑语之中，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不祥的预感持续蔓延，他当即去了趟餐厅厕所，可他找遍了隔间，也没看见少年身影。 没办法，黎川只能再次试着给方冉怀打电话。 嘟—嘟—嘟—嘟—— “哥。” 终于，方冉怀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那边很吵，吵到黎川能清楚听见烟花炸开的声音。 黎川松了口气：“你人呢。” “我在城堡这边，刚刚出来没看见你，我就往这边走了。” 空气中是硝烟弥散的味道，黎川紧赶慢赶到了城堡，一眼就看见方冉怀。 他安静伫立在人群中，漠然看着世间美满。 “方……” 他刚想开口，又觉得距离过远，对方肯定听不见，没想到方冉怀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精准捕捉到他双眸。 咻——！ 啪嗒！ 烟花不停炸在头顶，黎川清楚看见方冉怀的表情，在看见自己的瞬间变得轻松愉悦，就和现在在游乐场看烟花的众人一样。 他脚步加快，恨不得飞到少年身边。 方冉怀没有站在原地干等，也迈腿朝黎川的方向走去。 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城堡下，拍照，拥吻，还有不少小朋友追逐打闹。 第52章 孩子们没轻没重四处飞奔，眼见有几个尖叫的小孩就要冲到黎川跟前，为了避让他们，他不得不在狭窄的环境中后退几步，结果却差点撞上身后的冰淇淋推车！ 完了。 希望别把人家东西给掀翻了。 黎川悲观地想着，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腰间的剧痛。 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到来，他胳膊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然后毫无防备地被对方瞬间力量拉过去—— 方冉怀一手牵着他，另一手虚虚围在他后背，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小心。” 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紧接着，光影突然变暗，周围变得安静。 烟花秀结束了。 十分钟后，两人并肩而行，漫步穿梭在人潮中。 “抱歉，没有一起看到烟花。”说话间，方冉怀哈出一口热气，很快又消散于空中。 “没事，烟花秀几乎每天都有，你要是想看，我们可以再来。” 黎川这番话并没有安慰的成分，他说的是事实，只要方冉怀点头，他能直接在游乐园去办张年卡。 但少年只是垂着眸，任由风拂过他头发，像是在回味黎川说过的话：“再来啊……” “好啊，下次再一起来吧。”他说。 越往回走就越安静，黎川能渐渐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始终没有同频。 他看了眼时间，想着是时候回医院了：“走吧，我们回——” “黎川。” 突然，方冉怀脚步再落后他一步，停住。 少年一身黑站在夜幕中，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黎川回头，看着他因路灯反射而略带朦胧的眼睛。 “我想和你回家。”他说。 黎川一愣：“不回医院了？” “不回。” “但是阿姨那边……” “放心，她很好，也有人照顾。”方冉怀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同一时间，柏盛制药海滨总部大楼。 总裁办公室。 繁华夜景映在大落地窗前，俯瞰下去就是车水马龙和璀璨灯火，黎锦言双手插兜站在窗前，屏息思索。 砰砰。 李秘轻叩两声门，在得到应允后进来：“黎总，网安部门已经在盯着了，只要对方再次行动就能抓住。” 黎锦言没回头，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姚烨呢？”他又问。 “他最近没什么动作。” “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好的。” 另一边，协美医疗。 “陆总，明天见。” “辛苦了。” 结束了长达三小时的会议，陆时宴和部下在电梯里分别，径直走向公司大门。 司机早就在楼下等待，他刚坐上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又突兀响起。 对面只说简短说了几句话，陆时宴摘下眼镜，疲倦地捏了捏鼻梁：“……知道了。” 四十分钟后。 独栋别墅大门。 …… 方冉怀从跑车上下来，脸色微微扭曲。 “你也没说回哪个家啊。”黎川锁了车，带着三分无奈四分臭屁的炫耀，“只好让你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方冉怀：“……” 别墅花园种满了天竺葵和山茶花，放眼望去一片粉红，方冉怀打趣道：“你的爱好也蛮浪漫少女的。” 黎川走在前面带路：“什么，你说花啊？我完全不懂，这都交给管家打理的，他们爱种什么种什么。” 方冉怀默默闭了嘴。 家里的装修并没有方冉怀想象中的奢侈豪华，站在一楼玄关，灯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温馨的暖色调，原木风给这幢阔绰的三层别墅抹去了距离感，只是家里空无一人，显得有点冷清。 “随便坐。”黎川从鞋柜里找了双崭新的拖鞋，自己则在家里疾走，不一会儿就把一楼所有的灯开了个遍。 “我怕黑。”他补充一句。 方冉怀趿着拖鞋跟在他身后：“那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怕吗？” “怕啊，所以我不是没怎么过来吗。”黎川习惯性检查冰箱，“平时都是阿姨他们来打扫整理，我很少住这里。” 他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递给方冉怀，后者看了一眼，没接：“我想喝酒。” 黎川比划了个要揍他的动作：“小孩子喝什么酒，明天不去医院照顾阿姨了？” 方冉怀丝毫不怕，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小孩般凑过来，把黎川从冰箱门口挤走。 “我想喝这个。”他选了瓶棕色外观的玻璃酒瓶，上面印着花体英文。 黎川瞄了一眼：“罗斯福八号啊，你喝过？” “没有，但我想试试，可以吗？” “行。”黎川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用开瓶器起开酒盖，“喏。” 冰爽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直到一大口啤酒下肚才感觉到略微苦涩的回甘，紧接着是无法忽略的麦芽香，带着浅浅的咖啡味。 然后—— 方冉怀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黎川笑出声，从他手里抢过酒瓶，就这么对着嘴喝了一口。 “你不喝酒吧。” 方冉怀摇了摇头：“好苦。” 一口气喝了大半，黎川来了兴致，他伸手勾过少年脖颈，把人带着往地下室走：“走，哥给你弄点甜的喝。” 第53章 第0031章 刹那 地下室。 灯光昏暗，只留下几盏壁灯，暧昧的布鲁斯蓝调充斥整个空间，一直隐约传到一楼。 黎川只穿一件灰色衬衫站在吧台前调酒，他袖口高高挽起至肘关节处，露出紧致的小臂，从方冉怀这个角度，还能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尝尝。”半晌，黎川将手上一小杯翠绿色的酒递过去。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方冉怀只是小心抿了一口。 强烈的苹果味在他嘴里炸开，没有一点酒精的冲，既不辣也不苦，入口丝滑就像喝青苹味的饮料。 “怎么样？” 黎川看见方冉怀眼睛都亮了：“好喝。” 他摸小猫似的抓了抓少年下巴：“少喝点，里面有烈酒，度数很高。” “没喝出酒味。” “等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晚了。” 趁他不注意，方冉怀又喝了一大口：“像这样的调酒是不是都有名字？它叫什么？” 黎川看见他小动作，没多加阻拦：“苹果马天尼。” 吧台横在两人中间，却挡不住彼此距离，方冉怀单手撑着脑袋，时不时往前凑，想要看黎川又在调什么酒。 在这个惬意场所中，连时间都只为他们流逝。 音响里的重低音掩盖住黎川摇晃雪克壶的声音，他将摇晃均匀的酒倒入酒杯，最后插.上一片青柠收尾。 这次酒的颜色变成了淡黄色，酒杯周围一圈粉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方冉怀试了一口。 “有点酸……而且这周围的，是盐？”他回味似的砸咂嘴，“但是有种奇妙的好喝？” 第一次喝酒就闷了一杯马天尼，方冉怀已经开始渐渐上头，他感觉自己脸有点发烫，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黎川撑在吧台边，灌了几口没喝完的啤酒：“这个酒叫玛格丽特，有故事的。” “什么故事？” “是创作者为了纪念死去的女友，以她名字命名的一款鸡尾酒。”黎川垂眸，观察着少年似醉非醉的表情，“之所以又咸又酸，是因为那是眼泪的味道。” 说着他就情不自禁抚上少年脸颊，本意只是想为他撩开挡视线的长发，没料到在手指无意触碰肌肤的瞬间，仿佛微弱火光落进铺满汽油的地板，砰一下就燃烧起来，不可熄灭。 方冉怀顺着黎川动作抬眸对上他视线，不知是音乐过于暧昧，还是酒精在体内起了作用，他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胸前的起伏逐渐变大，连呼吸都染上沉重。 “哥，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你也会用某种方式纪念我吗？” “我说过，不要乱说话。”黎川危险地捏住少年下巴，微微用力。 “我只是好奇。” “方冉怀，你这几天变得很奇怪。” 一抹不自然的红覆上方冉怀脸庞，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内心极力压制的某种情绪就要冲破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 于是他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又一口闷掉杯里剩余的烈酒。 黎川皱起了眉：“喝这么快干嘛。” “哥。”他蹭一下站起来，拉近彼此距离，直到鼻尖都快相贴，“你之前说过，因为我只感受过痛苦，所以没有分辨爱的能力。” 他拽住黎川的手腕不让人退缩，另一手直接绕到身后，大手箍住他后脑勺：“那像我这样只想和你随时在一起，看不见你就会抓狂的病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该死，我怎么没喝多也醉了。 方冉怀的嘴唇就贴在他咫尺之间，只需要他一个仰头的动作就能触碰。 超过安全距离了…… 他象征性挣扎一下，没能挣脱。 “方冉怀，一开始我只把你当成身世可怜的邻居弟弟，现在这样我良心难安……” 总觉得他在蛊惑涉世未深的纯情男生…… 嗡—— “来自姚、烨的电话，需要现在接听吗？” 音乐突然停了，继而从音响里弹出巨大一声人工智能通知。 黎川：“……………………” 对方大有你不接我就继续打的气势，导致黎川想忽略都没法忽略。 虽然现在才二月，虽然他已经不是柏盛老板，也不妨碍他想直接扣光姚烨年终奖的心。 方冉怀倒是没太大反应，黎川能从他涣散的眼神看出来，这人已经醉了。 就算今晚真亲了，等到了明天他也不会记得吧。 把人暂时扶到沙发上，又调高了中央空调的温度，他这才腾出手接了姚烨的电话。 “这通电话最好是千万重要的急事，不然你就等着打包滚蛋吧。”黎川阴森森威胁道。 姚烨：“…………” 我大晚上的不休息给你通风报信我容易么我！！ 姚烨在心底哀嚎十秒，随即清了清嗓子：“万分重要啊老板！” 黎川冷冰冰道：“说。” “刚打听到的消息，公司好像被黑客侵入了。” “黑客？” “是啊，小黎总亲自盯着这件事，公司网安部压力别提多大了。但根本找不到啊，对方隐藏了自己真实ip地址，要想查也只能等那人下次行动再锁定。” 黎川微微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星期吧，还好那人是个新手，留了一定破绽，不然就惨了。” 第54章 “他黑进公司干嘛了？” “也没干什么……财务数据和机密合同都还在，也没有修改文件，就是……”姚烨顿了顿，“复制了一份肺炎疫苗的数据。” 深夜寂静无声，黎川拿着啤酒去了花园，他坐在摇椅上，盯着艳丽的天竺葵发呆。 他又突然想起黎锦言的警告。 ——“都是一家人，你没必要这样做。” 食指频繁点在酒瓶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他终于理清了。 公司被黑客攻击，黎锦言这个蠢材第一反应就是黎川干的，但又因为刚上位屁股还没坐稳，没法声张或者请示黎广安，所以才想方设法暗示他，让他收手。 疫苗…… 突然，他福至心灵，抓着手机又给姚烨回拨过去。 “给我一份疫苗的成分表和研发团队资料。黑客复制了什么东西走，你就把相关资料全部给我查清楚。” “了解。” 临挂电话，他又补了一句：“最近注意点别犯错，按照黎锦言的性格，他很可能在找机会把你踢出柏盛。” 姚烨：“……” 喝完手里的啤酒，思绪也跟着理清不少，黎川在花园待了半小时才慢悠悠进屋。 方冉怀在沙发上睡得很沉，这差不多是黎川认识他以来睡得最熟的一次了。 酒精怎么比安眠药还好使？ 他有点无语，又找来被子帮他盖好，自己则打算去书房再查点资料。 “黎川……” 没想到刚准备离开，沙发上的人就有了要醒来的迹象。方冉怀的手不安分地在空中抓了抓，黎川心下了然，直接将手伸了过去。 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把人再次哄睡着，没想到在抓到黎川的手以后，方冉怀竟直接睁开了眼！ …… 偶像剧也不是这个套路啊。 “怎么醒了？时间还早，再睡会。” 看得出这人还没完全醒，方冉怀把他胳膊抱在怀里蹭了蹭：“本来在做梦呢，梦到我要淹死了，然后你抓住了我的手。” 黎川：“……” “我在梦里害怕这只是个梦，迫不及待想要睁眼看看，结果醒过来发现你真抓着我的手。” 说到这里，少年轻声一笑，庆幸道：“还好你抓住我了。” 黎川就着这个姿势顺势坐到地毯上：“嗯，抓住你了，再睡会儿吧，同学。” 这个随口的称呼瞬间让方冉怀回忆起某些片段，他歪了歪头：“好像我们刚刚有什么事没做完吧，老师。” 黎川：“……你故意的？” 方冉怀把玩着黎川的手，最后在他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没有故意，只是觉得很神奇。”他侧头看他，“和你重逢的每一天都美好得不真实，我不会真的在做梦吧。” 光线明暗交错，拉长两人依偎的倒影。 黎川捏了一把少年的脸：“那你这个梦还挺长的。痛么？” 力度很轻，和方冉怀之前承受的力度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他还是皱起眉：“好痛。” “那就不是做梦。”黎川说，“是真实的。” “那就好。”他闭了闭眼，自私地想要时间永久停在这一刻，“哥，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那句呢喃太模糊，黎川一时没有听清，他低头往少年唇边靠了靠：“什么？” “没什么。”方冉怀仰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脸颊。“睡觉吧。” “嗯，你睡吧。”黎川替他盖好被子，“我还有点事。” “怎么了？” 犹豫几秒，黎川说：“公司被黑客攻击了，黎锦言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得帮忙。” 方冉怀握住他的手瞬间脱力，他突然很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一句。 第0032章 占有祈求 郊外的别墅区在深夜显得更加寂静，周围听不见一点声音，连空气中都流淌着静谧。 方冉怀从楼下端来一杯咖啡，放在电脑桌前。 房间里开着一盏暖黄夜灯，电脑屏幕映在黎川脸颊，他戴着眼镜，眉头紧锁，手指撑住太阳穴，时不时按摩着。 “咖啡机上手很快啊，同学。” 他瞥了一眼方冉怀，脸上表情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机器原理都差不多，我只是随便研究了一下。”方冉怀没什么聊天的欲望，“别熬太晚。”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黎川抓住他手腕：“你干嘛去？” “……睡觉。” 闻言，坐着的男人一脸质疑地往椅子上一靠，被拉着的少年脚下不稳，顺势栽进他的领地。 方冉怀眼疾手快撑住椅子边沿，强行拉出一段安全距离。 “今天这么听话，都不用人催，就要去睡了？” “……”方冉怀撇头，“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工作。” “不困的话，就留在这儿陪我吧。” 音量不大，没有先前的调侃和强势，简单得像一句祈求。 他仰头，透过少年略微凌乱的发丝捕捉他眼眸：“我有点累。” 方冉怀缓缓眨了眨眼：“不顺利吗？” “嗯。”黎川松开他，一脸头疼，“不顺利，找不到对方的动机，也摸不清他的行为。” 灯光明暗交错，少年后退一步站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也许只是恶作剧？” “费劲心思黑进公司系统，只是为了恶作剧吗？”黎川摇摇头，似乎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柏盛的网络安全部门不是摆设，他没必要做有风险的事。” 第55章 “那目前有什么线索么？”方冉怀问。 “没有，这就是最奇怪的。他只拷走了一份十六年前的资料，就没了下一步动作。”思考时，黎川不经意微微转动椅子，“现在情况很被动，如果对方不再继续攻击，我们就没办法锁定他的ip地址。” 方冉怀思忖道：“他要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那份资料？”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况且那也不是随便一份资料。这是当初带领柏盛成功上市的肺炎链球菌疫苗的成分表，而且前几天……” 见他话说一半，方冉怀不禁追问一句：“前几天怎么了？” “没事。” 黎川回过神，轻松转移话题：“我已经让姚烨去查了，但现在公司里差不多都换成黎锦言的人，姚烨的处境恐怕也不好过，所以能不能查到还得另说。毕竟这个神经一直把我当假想敌，呵，他把仅剩的心思全都拿来对付我，还怎么有脑力处理对家打来的商战。” 他无语地咂咂嘴，太阳穴痛得厉害，索性摘下眼镜按摩。 “你也不要太担心，就算他真的处理不了，也还有黎董在。”沉稳的声音响在他头顶，紧接着，方冉怀微凉的手指便抚上他额角。 “谁担心他了。”黎川突然大声反驳，“我只是担心柏盛。” “而且……我也不想把你扯进来。”他气势又弱了下去。 “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脚下一个用力，黎川顺着转椅转动的轨迹停在方冉怀面前，“我亲爱的弟弟是个患得患失的疯子，我只是回了趟家，他就能把我周围的人调查得清清楚楚，谁遇上这种人谁倒霉。” “是么。” 按摩的力度突然消失了，方冉怀双手抱臂，微微垂头，居高临下和黎川对视。 他的语气听不出害怕或是厌恶，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不喜欢这样？” “谁喜欢这样？”黎川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 “我喜欢。” “？” 他弯腰，单手撑在黎川身边，凤眸低垂：“哥，如果你能这样对我，我会很兴奋的。” 黎川：“…………” 你也神经。 “正常点。”黎川象征性拍开他的手，转过椅子准备尝尝那杯咖啡，却在下一瞬就被方冉怀按住。 “很晚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做了不就是让我喝的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方冉怀说，“但看你现在头疼，还是不要喝了。” “你的手艺，我不尝尝怎么行？” “咖啡机做的都一个味道。”方冉怀腾出一只手把他掰过来，“现在该睡了。” 面向方冉怀的瞬间，打在黎川脸上的最后一缕光也消逝了，两人沉在昏暗里，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呼吸。 “你的黑眼圈很重。”他手指拂过黎川眼下的乌青，像是要抹去这诧眼的色调。 “睡不着。”黎川仰头看他。 “我陪你睡。” · 海滨大学。 初春的阴天与寒冬无异，冷空气顺着呼吸频率滑进鼻腔，赵舒佟打了个寒颤，睡眼惺忪从学校大门走出来。 “佟少！”有谁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赵舒佟头也没回，自顾自往前走。 “干嘛，我困死了。”他刚刚打了个哈欠，“任何娱乐活动都别找我，我要睡觉。” “知道知道，不打扰你。只是他们派我来问问，晚上土豆生日，你还来吗？” 赵舒佟啧了一声：“来，但可能晚点。后半场吧。” “得嘞。”男生打了个响指，转身往回走，“那我先回去了，这老师贱嗖嗖的，早八点两次名，我到教室帮你盯着，有情况叫你。” 赵舒佟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滴—— 刚走不到几步，路边停着的纯白宾利飞驰短促按了声喇叭。 赵舒佟下意识往旁边看去，紧接着，车窗降下，露出后排陆时宴那张精致的脸。 “赵舒佟先生？” “你是？” 陆时宴下车，拿出名片递过去：“我是协美负责人，能和你聊聊吗？” 这名字对赵舒佟来说不算陌生，他在家听自己老爸提起过，但生意上的事他没太大兴趣，佟少给自己的定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玩深夜场的少爷，连名片都没看就摆手。 “抱歉，我不负责我们家业务，有事的话你直接联系我公司负责人吧。” 说完就要继续往前走，陆时宴精准拎住男生后领：“我不做你家生意，我是作为甲方来向你了解情况的，发芽。” 另一边，黎家别墅。 开始有清脆鸟叫声隐约传来，中央空调还在运作着，只能听闻柔软大床上的浅浅呼吸声。 突然，手机自带的铃声混合震动响起，把本在梦中的黎川突然拉回现实。 他很困，刚睡下不到三小时，脑子完全宕机，只能条件反射闭着眼，寻摸手机位置。 但很快，噪音就消失了，周围再次静下来。思绪飘忽间，他从喉咙里发出梦呓，昏昏沉沉又要睡去。 手机又响了第二次。 这次安静的速度更快了一点，但黎川还是醒了，他翻了个身，正打算开口叫方冉怀，下一秒就被身后强有力的手臂拉过—— 方冉怀搂着黎川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送。 第56章 黎川：“？” 少年还不知道黎川已经醒了，他有些不满黎川背对自己睡觉的行为，但又害怕这动作太大吵醒他，于是轻轻拍他后背，借以安慰。 然后对方又打来第三次电话，黎川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面前人压抑的怒火。后背的轻拍消失了，紧接着是掀开被子的声音。 咔哒。 门关了。 还有人给方冉怀打电话？ 这是黎川的第一反应。 担心出了什么事，他撑着坐起来缓了几秒，紧接着也下床跟过去。 天沉得厉害，乌云厚厚一层叠在天穹，完全遮挡住光的痕迹。 黎川顺着楼梯到了一楼，最终在花园秋千边找到少年。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少年稳稳坐在秋千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他垂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丛里，背影单薄而孤寥。 恍惚间，黎川站在室内，竟觉得有一条无形的深河将他们隔绝，他站在这头，无从得知方冉怀眼眸中鲜花的颜色。 挂断电话，也只是久久静坐，没有起身进屋的意思。 黎川直觉他现在需要独处时间，便打算悄声离开，可方冉怀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怎么下来了，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就是醒了。”黎川靠在巨大落地玻璃门前，“不冷吗，今天好像降温了。” “被你一说好像是有一点。”话虽这么说，方冉怀却没有动，只是象征性晃了晃秋千。“昨晚没看清楚，今天才发现这些花开得很好。” 黎川跟着他视线看去。 大片的鲜红粉嫩在这样的阴天中显得有些突兀，好在有夹杂其中的绿叶衬托，中和了这种刺眼的美。 “被人照顾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说。 “我是不太懂花，但是——”大概知道他意有所指，黎川靠近几步，站在他身边，“管理的阿姨说过，这些花原本就会在冬天开放，外在条件只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花开的时期，但不是决定因素。很多时候，就算遭遇极端天气，它们也依旧顽强地生存着。” 他被鲜红刺得晃眼，于是转头去看少年侧脸：“会开花不是因为它们被照顾得很好，而是它们本就足够坚韧。不过你说的没错，被人照顾确实是很幸福的事。” 言毕，黎川看见方冉怀嘴角微微扬起极小的弧度：“我知道了。” 他终于起身打算往屋里走，路过黎川身边时没有回头，只是顺势用手勾住他胳膊，随即轻轻一拉—— 黎川跟着他进了屋。 第0033章 tempest i “想吃什么？”屋内，方冉怀对着整个冰箱的食材陷入沉思。 先不说这个超大的双开门冰箱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里面存储的东西从西餐到中餐，从饮料到冰淇淋，完全够他吃小半年了。 再想到黎川那句“平时不怎么过来，有专人管理”，方冉怀还是默默把“多久换一次食材”的疑问咽进肚子里。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但是不要太辣，不要太油，也不想吃太干，有点汤的更好。今天很冷，不想喝带冰的，也不要咖啡，想喝点甜的，但不要太甜。” 少爷平时是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的，很多时候忙起来一天也就一顿饭。他对于吃的东西从来不算挑剔，给什么吃什么，但你要是主动问他……那就是只有两种东西不吃：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说完一大串，黎川终于腾出精力看向手机屏幕。 是王董的来电显示，他快速从方冉怀身边经过，手还不太老实地在少年脸上抓了一把：“辛苦了，我去接个电话。” 对此行径，方冉怀就像个勤劳温良的家庭煮夫，没有任何怨言，一一满足少爷的刁钻要求。 另一边，某人二郎腿一翘，坐在沙发上：“王董？”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黎川上扬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 方冉怀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放下手中正准备处理的食材，转而切了一小片柠檬，泡了杯蜂蜜柠檬水。 果不其然，在他刚做好的时候，黎川便脸色沉重过来：“抱歉，公司出了点事，我得马上过去一趟。” “好。”方冉怀把热饮递过去，“喝点吧，外面冷。” 黎川就着他手喝了几口，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脸色：“地下室有电影院，书房和游戏室都在二楼，娱乐的东西很多，你应该不会无聊，我中午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自己看着弄点吃的就好。” “好。” 就这？ 这么简单？ 一个字？ 黎川有些不可置信，但方冉怀的表情确实没什么端倪，反而眼神中隐约透出一丝轻松。 “快去吧，不是急事吗？”见他半天不动，方冉怀还好心地提醒一句。 “噢，好。”黎川挠挠头，又补了一句，“晚上应该很能回来，不会太晚。” “知道了。” “……那我走了。” “好。” 风吹动树梢作响，冷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冰凉，黎川穿好外套，刚准备出门，就听身后方冉怀叫了他一声。 “黎川。” “嗯？” 他回头，只见少年快步走来，结结实实摔进他怀里。 在那一瞬间，黎川敏锐察觉到对方有话想说，但最终只听少年闷声道：“路上小心。” 第57章 柏盛制药集团大楼。 到公司时正是上班时间，大家都在工位上，气派恢弘的写字大楼门口没什么人，也正因如此，不和谐的争吵声就显得更刺耳。 “——我要见你们老板！放手！” 与黎川擦肩而过的，是个被保安架着往外赶的中年男人，他两鬓斑白，身材却不算矮小，怒吼回荡在整个大厅。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一直到他被彻底带出去，黎川都能隐约听见玻璃门外传来的吵闹，他拧紧眉头，问了前台一嘴：“什么情况？” “黎总。”前台起身打招呼，含糊道，“就是个闹事的，来了好几天了。” “闹什么事？” “这……具体不太清楚，但我们已经在处理了。” 黎川审视地看着她，不再追问，继而转身上楼。 谁料他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就正好撞上抱着一堆资料急速奔走的员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最上面的几张a4纸散到地上，黎川睨了一眼，挑眉：“姚烨，你最近很闲啊。” 正蹲地上捡东西的人猛地抬头，表情从茫然到惊讶到兴奋再到克制，一秒转换八百个情绪，最终浓缩成两个字：“黎总！” 那两个字不算大声，却也正好吸引了不少附近员工。一时间，原本充斥敲键盘和低声交谈的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连空气都憋着一股劲。 余光中有谁在身边站定，黎川认得他，是黎锦言的私人秘书，刚毕业没多久，姓李。 “关于富辉集团总经理的商务接待安排，柏盛执行总裁行程表，会议纪要……”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冷冰冰道，“姚助能者多劳，把行政秘书的活都干了？” 姚烨抱着一叠文件不敢吭声，心说老板怎么在大庭广众下批评他。慌乱中，他正思考如何解释，却无意对上黎川没什么温度的眼，他一个激灵，突然福至心灵—— “抱歉黎总！都怪我没平衡好本职工作，我一定注意！” “在什么岗做什么事，不管你怎么抢别人的活干，公司也不会给你开双倍工资。”他没把手里的资料还给姚烨，而是随意放在附近桌上，恰好落在李秘的眼皮底下。“姚烨，搞清楚你的位置，行政要是缺人就告诉我，虽然我人不在柏盛，但优化公司组织结构的事，我肯定在所不辞。” “知道了黎总。”姚烨垂头，恭敬为黎川让出一条路。 眼见着该表达的都表达了，黎川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肩膀，直接往会议室走去。 王泰仁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此刻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不知道是因为苍老还是紧皱的眉头，他的眼角都耷拉着，浑浊瞳孔投射出深深的忧虑。 “王董。”推门而入，黎川打了个招呼，“抱歉，过来路上花了点时间。” “小川，你来了。” “急着找我，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作为谭玉珍多年老同学，也是在柏盛创立初期就入股的股东，黎川和他关系总归是要更亲近些，两人说话也就没那么多客套，直奔主题。 “最近公司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让黎锦言头疼那事？听说了。”黎川靠在椅子里，“刚刚我来的时候还遇见闹事的呢，叔，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老人发福的身体随着他叹气的动作起伏，沧桑的声线在不知不觉中把黎川带入情绪黑洞：“柏盛，遇见了史无前例的危机。” 黎川微微皱眉。 “这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他将电脑移到黎川面前，“十六年前，有人质疑柏盛制药研发的产品有问题。” 屏幕中是一排排表格资料，黎川心下泛起不好的预感：“有听人说起过，但据我所知，这事是和当时的竞品公司有关，接手柏盛后我第一时间看过资料，我们的成分没有任何问题。” 王泰仁哀戚地摇摇头，看向黎川的表情中透着无法忽略的沉重：“……不，不是这样的。” 阳光完全躲在乌云之后，天气阴沉好似寒冬的傍晚。 咔哒。 轻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方冉怀冷漠的声音响起：“你该回去了。” 烟雾缭绕，又在片刻之后散去，陆时宴坐在沙发对面，吐出最后一口烟：“时间还早，他没那么快回来。再说，你不是也打算走了吗？” “与你无关。”方冉怀冷冷道。 “好吧。”陆时宴灭了烟，随即起身，“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我很抱歉，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方冉怀并未对他假惺惺的客套话作出反应，刘海挡住他探究的眼神，语气平缓而低沉：“就算他讨厌我，也不会对你有意思。” 陆时宴的脸色微变，随即爆发出毫不遮掩的笑：“弟弟，我没你那么闲，也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像你一样……如此非黑即白。” 走到门口，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游移到身后桌上的烟灰缸：“不过我确实欠你一句抱歉，也仅此而已。” 门被推开时，外面的狂风顺着缝隙就溜进来，凉意在某种程度上让方冉怀清醒不少，但仍旧没减轻他浑身如万蚁爬过的痛痒。 直到确定陆时宴已经离开，他才敢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大腿传来剧痛，他的手也因用力过度而开始痉挛。 第58章 他不想在除黎川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失态，只能用痛楚镇压情绪，虽然只是聊胜于无。 嗡—— 手机又一次响起，方冉怀都有点烦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右腿还因疼痛无法正常行走，只能一瘸一拐挪到餐桌。 而这次并不是物理老师的劝学电话，方冉怀定睛一看，眉心瞬间抽搐，来电号码：心莱疗养院。 刚过傍晚，天色已经沉了下去，加上一整天的阴雨和狂风，倒是有点像北川的寒冬。 已经是晚高峰，黎川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搭在方向盘，心不在焉顺着车流前行。 在又一个红灯前停下，黎川终于忍不住再次查看手机。 屏幕上是他和方冉怀的微信聊天记录，从中午开始，方冉怀就没有回他消息。起初他只是单纯以为方冉怀在因为自己没回家吃午饭而生气，他耐着性子哄了好几句，都没见对方有回应。 公司的事本就让他焦躁不堪，在和网安组开会时他的思绪就到处发散，到最后索性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不由分说就要责怪对方。 “哥，我在医院。” 岂料接通电话后，对方只短短一句，黎川就瞬间哑火，连开口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 方冉怀的声音听着很疲倦，丝毫没有上午的松弛。 在那瞬间，黎川隐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没事吧？” “……方冉怀？”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黎川都要以为是信号不好，准备挂电话再重打时，只听少年低声叫了他：“哥……” 声音很小，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 不安的想法越来越强烈，黎川大手一挥，直接让面前组长停了汇报：“我马上过来。” “不用。”这次对方回绝得快又干脆。 “那你——” “没事，我这边很忙。”片刻功夫，少年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联想到纪泽兰的情况，黎川担忧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对面顿了顿，似乎是笑了：“哥，我一直都一个人的。” 第0034章 tempest ii 滴滴—— 直到身后传来鸣笛声，黎川才从恍惚中回过神，一脚油门踩下去，他的心思又跟着快速飞逝的风景闪过。 副驾驶摆着一份网络安全组刚刚提交的资料，从十六年前的研发团队到成分表，血淋淋的事实无不验证着王董的话。 柏盛犯过一个不可饶恕的严重错误。 “而且，据我所了解，当初那批疫苗受害者的家属又开始闹事了。”黎川陷在回忆里，脑海中不停重复着王董说过的话，“当时的事我们做过妥善处理，也都安抚好了那群闹事者，可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还会有人……算了，我也认了，本来就是我们没做好，怪不得别人来闹，只是苦了你们这年轻一代。” “叔。”黎川盯着资料上的某个名字发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个纪泽兰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总部的人吧。” 王董深深叹了口气：“唉，是啊，她是北川分公司的研发组长，因为个人能力优秀突出，被你妈妈破例调到总部研发团队。” “纪泽兰来过海滨？”黎川皱眉。 “来过一阵子，但还不到一周，她就主动提了退出。”王泰仁说，“其实当时我是不同意她加入的，毕竟我们研发的是面向百姓的疫苗，容不得半点差错，她虽然优秀，但资质尚浅，还需要积累经验。可你妈妈态度很强硬，说要多给新人机会。就算这样，她也还是没做多久。” 王董后面说了什么，黎川已经没往心里去了，他思绪很乱，反复回忆方冉怀和他说过的过去。 “一周不在北川……那方冉怀怎么办？”他低喃着，不敢去深究这其中的细节。 “什么怎么办？”王董问了一嘴。 “没事。”他回过神，胡乱换了个话题，“黎锦言之前找过我，他怀疑这次的事是和我有关。” “你们兄弟俩……”王董摇摇头，“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你爸爸现在身体不好，又正好遇上舆论危机，柏盛现在在风口浪尖，你们要拧成一股绳才行。” 堵车堵得黎川有些心烦意乱，他解开胸前两颗扣子，似乎这样就能从窒息中得到片刻喘息。 “所以阿姨当初才问是不是因为疫苗……”车内，黎川盯着前路自言自语，“疫苗……肺癌……” 此刻，他已经明确了某种猜想，但又由于事实过于黑暗沉重而不敢面对。 烦躁地猛打方向盘，黎川调头，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黎家别墅。 “少爷。” 到家的时候黎广安正和杜鹃吃饭，偌大别墅内就只有他们二人，餐具的碰撞声在空荡房间内回响，黎川竟莫名觉得这幅画面很凄惨。 见着自己儿子回来，黎广安并未过多反应，他不好奇也不斥责，只是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吃过了。”黎川心口不一回答道。 “没吃过就坐下来一起吃吧。”黎广安头也不抬。 管家已经把碗筷摆好放在桌上，又为他盛好米饭：“少爷。” 黎川心情复杂入座，正好和杜鹃面对面。 杜鹃还是很漂亮，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娇纵跋扈的性格配上她的容貌其实很抓人眼球，大概黎广安就是吃这一套。 “我只是想问一些事。”黎川没动筷子，“一会儿我还要忙。” 第59章 “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年轻那么拼，到老了以后会留下不少问题。”黎广安说，“多少吃点吧，还是说你想等你弟弟回来一起吃？” 提到自己儿子，杜鹃有意无意看了黎广安一眼。 黎川懒得去猜他们的想法：“不了，我来问一个问题就走。” “泰仁都告诉我了。”他说，“就算你今天不回来，我也会打电话让你来一趟。黎川，我日子不多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颗地雷砸到黎川面前，他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地接收着爆炸性消息。 一如当年黎广安让他出国读书的模样。 他永远只能乖乖坐在那里，接受黎广安的安排。 喉咙深处好像被什么卡住，黎川觉得呼吸都困难，这一瞬间，他觉得有人剥夺了他发声的力气。 黎广安放下筷子，慢悠悠擦了擦嘴，对黎川说道：“推我出去走走吧。” 后花园。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辽阔天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藏在厚厚的云层里。 寒风吹拂，黎川找来毛毯盖在黎广安身上：“今天温度降低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和黎广安单独说话，黎川总会生出强烈的不自在。他没有黎锦言那样的天赋，就算是关心，也总是话说一半，把真正的关怀藏在身后。 “小川，不要怪我。”黎广安轻叹一声，“是我亏欠你的，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我能为你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什么……意思？” “回伦敦去吧，我把你住过的公寓买了下来，你随时都可以过去。” 他突然觉得黎广安这副淡然的模样很滑稽，一个没控制住直接笑出了声：“又来这套？” “小川……” “你一直都是这样，自己心血来潮想到了什么就要让我去做什么，从来都不会和我商量，我是你的附属品吗？还是你觉得我的存在阻碍了你们家人幸福？你可以直说的，没必要一直赶我走。” 黎广安干瘪的脸刻着交错的皱纹，他因生病而急速消瘦的身体在夜幕中看起来摇摇欲坠：“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是在尽力补偿。” “可别。”黎川短促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你亲儿子，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凉意拂过，两人都陷在沉默里，没人注意到身后拉开的玻璃窗，缓缓滑过一道人影。 黎川垂头，拼命咬着下嘴唇，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疫苗的事和我妈的病有没有关系？” 寒风呼啸，和月光一起破窗而入，气温降至零下，少年的手被冻得通红。 “弄好了吗？”扩音外放传来男人浑厚沉稳的声音，是陆时宴。 纤长手指在键盘上连贯起舞，在即将按下回车键时又陷入短暂沉默。 对面似乎从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听出端倪，适时补了一句：“已经没法后悔了，方冉怀。” “不用你提醒。”他冷冷道。 那边轻笑一声，并未对这种态度表示不满。 “这样就能把损失降到最小么？”片刻后，方冉怀问。 “是的。”陆时宴回答，“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好。” “这么淡定？”陆时宴有些惊讶，“我以为我还需要再拿点什么来威胁你，毕竟是黎家把阿姨害成这样的。你就不生气？” 方冉怀的声音有些冷冰，听不出什么起伏：“是挺生气的，所以你要是真喜欢黎川就把他看好了，要是落在我手里，他可就跑不掉了。” 陆时宴的嘴角有些抽搐：“……弟弟，你真的误会了。” “随便。” 啪。 陆时宴能听见电话对面传来的，短促清脆的键盘声。 回车键已经按下，他知道，未来的轨迹开始在冥冥中发生变化。 电话挂断，他取下眼镜靠在办公椅上，心烦意乱地回味着方冉怀说过的话。 喜欢？ 太奇怪了，他和黎川可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这样说未免有点…… 让人无法接受。 陆时宴有些焦躁地起身，又不自觉停留在书柜边，盯着相框里的照片发呆。 砰砰。 “时宴。” 敲门声和女人柔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陆时宴转头望去：“妈。”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女人凑近，挽着他胳膊，“这是……小川吗？” 照片中有三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女孩站在中间，左右分别挽住一个男孩，笑容灿烂。左边的男孩嘴角微微扬起，眉眼和女孩很相似，右边的男孩稍显阴沉，脸上没有笑容，只是静静看向镜头。 夕阳如烈火灼烧天空，他们并肩站在海边沙滩，没有人为“未来”犯愁。 陆时宴嗯了一声，眼神停留在黎川的脸上。 “这是你们高中暑假在洛杉矶拍的吧？唉，自从玉珍的追悼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那么小就一个人出国生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你作为三个人里最大的大哥，还是帮着照顾一下两个小的呗？” 他无声叹了口气：“妈，我就比他大了几个月。” “大一天也是大！”女人笑着拍拍他肩膀，“抽空让小川来家里吃个饭，这么久不见还挺想他的。” 陆时宴目光微垂，语气也变得轻薄：“如果有机会的话。” 第60章 【作者有话说】 过节双更~ 节日快乐 第0035章 tempest 3 黎川不记得他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 眼泪完全模糊他的视线，他只得拼命眨眼，又拼命抹掉泪水，才能看清离开的路。 杜鹃罕见地沉默着，她起身为黎川让开一条路，抬手扔给他什么东西。 黎川没来得及抬手接，啪嗒一声掉在脚边。他低头看清，是包纸巾。 夜色深沉，寒风阵阵。 黎川站在灯火阑珊处，显得如此孤寂又脆弱。 杜鹃轻叹一声，裹紧身上的皮草，慢慢走到他身边，捡起了那包纸。 “给你擦眼泪用的。”她把纸塞到他口袋里。 黎川不想去探究杜鹃的善意是否别有用心，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像他这样的人，早点死了也算给受害者有个交代。” 杜鹃拧紧了眉头。 “你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吧。”黎川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柏盛能有今天，全靠我妈和当初研发团队的牺牲，如果没有他们，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过穷苦日子呢。” “你抢走我妈的家庭，你儿子抢走我的位置，你们母子俩和那个罔顾人命的老东西还真是一家人。” 说完，黎川头也不回地离开。 跑车的轰鸣炸响天际，直至车尾消失不见，黎广安才操控着轮椅出来。 “怎么出来了。”杜鹃回头，准备把人推回室内，“外面冷，你现在身体不好，吹不得凉风。” 黎广安没接话，他看着黎川离开的方向：“混账小子，说话没有轻重。我以为你还会和他吵一架。” 杜鹃勾了勾嘴角，脸上的笑容很淡：“和你结后，我本来也没对那孩子上过心，现在年纪大了，也就吵不起来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恨我，也可以理解。” “你也没有这个义务。”黎广安拍拍她的手，安慰的话语轻轻带过，随即话锋一转，“你刚刚应该听见了吧。” 杜鹃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没说错。准确来说，只有我们是一家人，黎川才是那个外人。”黎广安也不是很在意杜鹃的回应，他自顾自说着，“但就算如此，我也希望你能保守秘密。我养他这么久，早就没有外人之说了。” 一路上，黎川都在回味黎广安说过的话。 当时的疫苗确实出了问题，事情闹得很大，严重影响柏盛的股票和上市。 这个时候，柏盛的两大当家意见出现了分歧。谭玉珍主张立即停止疫苗投放使用，并出声明道歉认错，争取把受害范围缩小，而黎广安却觉得这样处理会让柏盛遭遇重大打击，他说：“就算牺牲少部分人，也要保住柏盛这个大家庭。” “你真的疯了，那剩下的小部分人怎么办，他们的命也是命！”谭玉珍有些抓狂，她红着眼，“第一批疫苗已经投入使用了，受害者就是员工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只是概率问题！我已经让研发部改善了，只有第一批疫苗会有问题。”黎广安坐在办公椅上，神色严肃看着电脑，“并且，不是所有人都会出现症状，你就是过度担心，我们见招拆招，到时候真出了问题再想办法解决。” 偌大办公室内只有两人争吵的回音，他们已经在这里耗了整个晚上，黑幕夜色的轮廓逐渐泛白。 天快亮了。 整夜未睡，谭玉珍盘好的头发有些松散，凌乱垂在脸颊边，为她的疲态添上一丝破碎的美：“真出问题就晚了！你总是这样，懦弱，只会逃避问题！要是当初我没发现你出轨，你也就打算这样瞒一辈子是吗？！” “说工作的事怎么又扯到这里了！”黎广安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你要是再胡闹就滚出柏盛，公司不需要你这样不明事理的人！” “我不明事理？黎广安，你现在还有没有心？你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命！你真的背负得起吗？！” 尖锐质问的尾音回荡，黎广安心里也清楚，谭玉珍的方法也许才是正确的。 但是不行。 他白手起家，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在临成功的关头倒下。不能前功尽弃。 “不会有问题的。”黎广安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很快又冷静下来，“立马召开记者发布会，把舆论往商业竞争上引，再让研发部出一份声明，把成分表公布出去。找一个靠谱的公关团队，尽力把事情压下来。对于已经接种疫苗的家庭，我会安排他们参与每年公司的免费体检。” “不行！我不同意！！” “谭玉珍！你能不能为黎川考虑考虑，要是我们垮了，他又该怎么办？！你不是拼了命想让他出国吗，不是想让他有自己的生活吗？柏盛要是没了，他拿什么出国！他就得跟我们挤在一起，跟你最讨厌的杜鹃和……黎锦言……一起生活。” 说着说着，黎广安的声音小了下来。 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心虚。 两人沉默下来。 直到鸟鸣声似有若无从远方传来，黎明破晓划破天际，谭玉珍才轻声开口：“你要答应我，必须保证黎川的利益，所有事情必须优先黎川。更不要忘记，黎川也是你的孩子。” 黎广安垂着头：“我答应你。” “对于那些受害者，你也要一辈子负责。在事情彻底解决前，你可以把柏盛交给你儿子，但是绝对不能把黎川牵扯进来。” 第61章 “……好。” 就这样，第二天，谭玉珍作为公司负责人，和柏盛研发团队共同出席记者会，表明疫苗不存在任何成分问题，并现场独自接种疫苗。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纪泽兰也紧随其后：“作为疫苗研发团队的负责人，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肺炎疫苗没有任何问题，我也愿意和谭总一起接种，以表信心。” 这样的处理方式显然给百姓打了强有力的镇定剂，柏盛股票一路飙升，很快就成功上市，而那批疫苗经过改善也没再出过事。含有上瘾成分的止痛药经过改革换代，重新投入市场。 对于纪泽兰的这番举动，谭玉珍算不上很惊讶。 “就算你不这样做，我也会帮你把小冉带过来的。”记者会结束后，两个女人单独在后台聊天。 结婚数十年，纪泽兰才重新化了妆，她的五官很漂亮，苍白的脸色在腮红加持下终于显得有了气色：“我于心不忍，错误是我们犯的，却让您背锅。” 谭玉珍摩挲着手臂：“我能理解你，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做。哪怕是去送死。” “不会的，谭总。”纪泽兰似乎试图扯出一个微笑，但那弧度终究没能勾勒成型，“黎总有一点说得没错，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不一定会发病的，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谭玉珍倒是笑了，只是眼眶有些湿润，“等我把小冉接过来以后，他正好可以跟着黎川一起学几个月语言，然后一起出国。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到海滨来，你就可以彻底离开那里了。” 身处绝望之颠时，没人愿意拆穿看似美好的幻想，她们只是默默沉在虚无的幸福中，不愿醒来。 直到那个暴雨天，狂风四处席卷，将两人的美梦捣碎。 黎川已经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不敢回家面对方冉怀，只能把车停在家附近的路口边。 嗡嗡—— 手机只响了一声，黎川就迫不及待按了接听。 他迫切需要什么声音来分散注意力。 “老板——” 是姚烨。 不祥的预感随之降临。黎川有点后悔，早知道还不如不接了。 “什么事？”他问。 “那个……您忙着呢？” “不忙。什么事，你说。” 对面沉默两秒。 黎川内心越来越不安。 “找到袭击公司系统黑客的ip地址了，在北川。” 黎川简直想直接挂电话了。 “——地址是梧桐巷236号附9号，三楼，304号门。” 对面好半天都没反应，姚烨感觉自己跟在油锅里煎熬没区别，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追问一句：“小黎总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需要先处理吗？” “封锁消息，先不要告诉任何人，给我时间处理。” “可是老板……” “姚烨。”黎川打断他，自己也在心里做着斗争，“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先给我点时间吧，处理好了我会联系你的，拜托了。” “……我知道了。” 黎川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才回家，他还在心里演练着面对方冉怀的表情，却发现家里黑寂一片。 心里的不安感翻涌沸腾。 “方冉怀？” 他搜寻家里每一寸，所到之处皆没有少年的影子。 嗡—— 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姚烨，而是医院。 “黎总，再跟您确认一下，原定明天上午的手术确定要取消吗？” “取消？” “呃，是的。因为方先生联系不上，所以才打电话向您确认。他今天下午办理了出院手续，好像还挺匆忙的。” 北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刷拉。 方冉怀将病房的推拉门关上，对着身边的护工道谢：“今天麻烦您了，明天的手术我会准时到的。” “害，你和我说这些客气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护工是个和纪泽兰年纪差不多大的阿姨，对方冉怀总是带着点泛滥的母爱，“小方啊，你看你，这才几天没见，又瘦了。一会儿上我家吃饭？” “阿姨，你才是客气了。”方冉怀笑了笑，眉眼很温柔，“饭就不吃了，我还得回家为明天做准备呢，您也早点休息。” “好好，这孩子……”护工阿姨满意地拍拍他肩膀，怎么看怎么怜惜，差点倒给他拿零花钱。 目送阿姨离开后，方冉怀眼眸的柔和瞬间消失，只留下厚重的冷漠。 他终于掏出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 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另一边，黎川听着电话忙音突然血气涌上脑门。 妈的，我还没发火，你倒先拉黑了。 砰！ 一脚踹翻茶几，黎川抓了件外套直奔高铁站。 【作者有话说】 进盲合了 本周双更 崩坏命运 第0036章 见光的魔盒 清晨，天刚蒙蒙亮。 冰凉流水拂过面庞，方冉怀混乱的心绪跟着清醒不少。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趁着手还湿润撩拨头发。 发丝被撇开，露出他精致饱满的额头。 即使是初春，北川也比海滨冷得多。 说话时都会哈出热气的温度，方冉怀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 第62章 唰唰唰。 他站在衣柜前，不停挠着右手臂。 衣柜里没几件衣服，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视线落在最显眼的前排位置—— 黎川的围巾、黎川的外套、黎川用过的香水、黎川搬家忘记带走的枕头被套。 方冉怀面无表情抠手臂，随即歪了歪头： 离开黎川的第一天，今天穿哪件衣服呢？ 犹豫几秒，方冉怀还是决定套上黎川给他的羽绒服。 砰砰！砰砰！ 敲门声是突然炸响的，方冉怀正在喷黎川剩下的大半瓶香水，被突然一声吓得手抖。 现在连空气中都是檀木香的味道。 “方冉怀！滚出来！” 门外，黎川狂怒的吼声和砸门声并行。 居然找过来了。 方冉怀有些惊讶，又很快压下心里那点冒泡的得意。 迟早是要走的，还来干什么。 砰砰砰！！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带着怒不可遏的威胁：“我知道你在家里，别躲！” 吵闹连枝头停留的飞鸟都赶走，天色逐渐明亮，方冉怀内心却越来越沉。 他突然不太敢面对黎川。 还是假装不在家吧。 他这么想着，门口果然安静了。紧接着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像是黎川已经下楼离开了。 ……唉。 昏暗中，方冉怀轻轻吐出一口叹息，心情五味杂陈。 砰！ 巨响又突然炸起来了，比之前更加大声，频率也越来越快。 就像是……用锤子猛砸门锁一样。 心脏怦怦跳，方冉怀小跑着到门边，悄无声息贴在猫眼边，结果下一秒铁锤就直接砸向他眼睛处！ “再不开门，我就一直砸，一直到砸开为止。” 来不及感受眼睛被误伤的胀痛，他只能听见黎川冷冰冰的威胁。 “开门！” 门外又吼了一声。 方冉怀抿了抿唇，几秒后，小心翼翼开了一条缝。 还没等他看清黎川的脸，就直接被对面的力道猛地踹翻，他和门一起弹开，下一秒又被揪住衣领： “你拉黑我？” 不等回复，黎川蛮横将他抵在玄关柜边，带着戾气指控道：“在背后捅我一刀就跑了？方冉怀，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后背是火辣辣的痛，那痛楚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他手臂的瘙痒。方冉怀舔了舔唇，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而这笑落在黎川眼里就是蔑视。 “妈的。”他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方冉怀腰侧的木板上，“我他妈一晚上没睡，坐最早的高铁赶过来，你就这样对我？” 尽管被束缚住，方冉怀也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他垂眸看着黎川，嘴角上扬，眼里却全是冷漠：“既然知道是我做的，那你还回来找我干什么？” 黎川气得牙痒痒，他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但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 “你不打算解释？”他问。 方冉怀这次是真觉得好笑：“我解释了你就会相信吗？” 黎川深吸一口气：“是，你解释了我就信。” 眼神交汇间，复杂情愫在迅速生长，如此寂静，又震耳欲聋。 方冉怀避开黎川的视线：“我今天很忙。” 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像深陷沼泽的求生者，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越是想要逃离便越不可动弹。 方冉怀刚动作一下，就被黎川紧紧抓住手腕，力量大到几乎要将他捏碎：“不准走。” “都说了，我很忙。” 少年迎上他眼神，那漠然像一道锐利的冰锥，活生生把黎川心脏划开一道口子。 趁着黎川失神的瞬间，方冉怀推开他就要离开。 没想到刚走几步，脚边就有什么东西炸开，是黎川随手抓起桌上摆着的空相册砸了过来。 那里原本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为什么非得是你。”黎川的呼吸有些急促，声线还在尽可能控制平稳。 方冉怀回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这几天这么反常，就是因为这个么？” “是。” “不想解释什么了吗？” “我没有要解释的了。” 说着，方冉怀看了眼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 啪！ 紧接着，又有东西擦着他脖颈飞过，这次是黎川的手机。 丝毫没控制力量，屏幕直接碎开。 这种拙劣的挽留方式对方冉怀来说再熟悉不过，小时候纪泽兰要跑，方卓就是这样无能狂怒的。 虽然很不愿意把黎川和方卓对等，但方冉怀必须承认，当幼时场景重现时，他会如此沉醉，以至于忘记这是一种错误的情绪表达。 “你到底为什么做这个，缺钱？”眼前，黎川还在继续嘲讽，“我都说了我能够养你一辈子，你还做这种恶心人的事情？方冉怀，你有那么恨我吗？” “黎川，你和我是什么关系，需要养我一辈子？别自作多情了。” “是啊，自作多情！我他妈就是贱的，你黑了我公司系统，拿走重要资料，我还贱兮兮跑过来找你，我真他妈的自作多情！” “你觉得自己很无辜吗？柏盛害了多少人，你难道不清楚吗？”方冉怀冷嘲热讽，全然没有以往的温和，“这种企业，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63章 这番话明显刺中了黎川，他不自觉捏着方冉怀：“可是怎么办，我真的觉得我很无辜。” 他咬牙，眼泪裹住瞳孔，似乎自己也想不通。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姨，可是我也想问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从头到尾我就不知道这个事，我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在国外，家里什么事是我能知道的？我在那个家就和边缘人一样，黎锦言搬进来以后更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家里的人，凭什么要我为我爸犯的错买单，凭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你，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话音未落，某种温热柔软的触觉就堵住他的唇。 黎川半句话都卡在喉咙里，独属方冉怀的气息将他裹紧，几乎快要窒息。 他吻他。 唇齿纠缠。 方冉怀心如刀割，却还是没法原谅他。 或者说，替纪泽兰原谅柏盛。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黎川本就无辜。 方冉怀的吻很青涩，没有技巧，胜在温柔。 像是炎热酷暑里刚拆开的一根冰棍，散发着冷气，于是只能轻轻舔舐，等逐渐适应后就变得大胆，横冲直撞，毫无章法，那颗急躁的心只想尽快解暑，就也顾不得体面。 “……方冉怀……”黎川像是从狂风海浪中死里逃生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拼命呼吸以汲取新鲜空气，“……够了。” 他抬手想要将人推远一点，可刚动作就发现不对，这人竟趁着他浑身发软的时候打算绑住他！ 他的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反扣身后，麻绳就这样套在他手腕中间，只差一点点就能将他彻底束缚。 “看来陆时宴没告诉你。”少年哑着嗓子，“我给过你机会了。” 刚刚的旖旎荡然无存，方冉怀说着就要暴力镇压，一股热血顺着黎川胸口就往脑门上涌，他猛然挣脱，右手紧握成拳，径直往少年脸上打去！ 说着不饶人的话，方冉怀却根本没打算还手，他任由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连歪头躲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砰！ 消瘦的躯体撞在凌乱的茶几上，发出尖锐刺耳声。 此刻黎川已经完全解开麻绳，眼神在客厅扫视个大概，不由分说就开始搜寻着什么。 家里东西不算多，一眼望去几乎什么值钱的都没有，黎川索性进行地毯式搜查，把能扔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身份证呢？带上，跟我走。” “身份证！”见少年不回答，黎川揪着他领子又把人扯起来，“老子现在在救你！” 被甩出去那一下让方冉怀肋骨刚巧抵在玻璃边沿，连呼吸一下都扯得生疼，他咬紧牙关缓了两秒：“……没用的。” “什么？” “……你不应该和我扯上关系的。”方冉怀干涩咽了口唾沫，“你才是应该走的那个。” 哐！ 黎川一下松开他，惯性让方冉怀再次撞回茶几边缘。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越来越沉迷这种肉体的痛苦。斜着倒在地上，他声色沙哑警告：“哥，真的不走吗？” 黎川并未接话。 家里几乎被他翻了个遍，只剩角落的大木柜突兀立在那里，黎川走过去，在面前站定。 方冉怀的警告还在继续。 “再不走的话，真的来不及了。” 刷拉—— 无视他的警告，黎川手臂发力，潘多拉的魔盒被彻底打开。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他自己的家。 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方冉怀的围巾，怕他冷所以给他的厚羽绒服，用了几天就消失的香水，扔掉的被套枕头，没抽完的烟蒂，还有…… 贴得满满当当，占据整个木柜里侧的照片和纸条。 黎川在睡觉，黎川在吃饭，黎川在商场买东西，黎川站在落地窗前，黎川在照顾纪泽兰，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黎川…… 照片按时间顺序归纳贴好，旁边还附上小纸条，以表明照片拍摄时间。 方冉怀是如此尽职尽责的拍摄者，他的镜头算不上高清，但胜在详细繁多。 尤其是…… 黎川扯下一张他睡觉的照片。 角度刁钻，很模糊。周围是一圈白，且大多照片都是这一个角度。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脑海中瞬间形成两间房子的平面图，他顺着房屋构造，不停对比手中照片角度，最终在角落里找到那个小孔。 “……哥。” 方冉怀艰难爬起来，想要往黎川身边靠，可刚走几步，就听黎川怒斥：“别动！” 仿佛咒语般，他瞬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黎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黎川蹲在墙角，手里捏着照片，大脑一片空白。 太清楚了。 看得太清楚了。 他自己都能回想起，他是如何靠在床边玩手机，如何翻来覆去睡不着，如何嫌弃阳光太亮，如何赖床，如何晚睡。 方冉怀就是这样蹲在这里，盯着他睡觉的吗？ 夜晚那么长，除了盯着看，他还会干些什么？ “黎川，我没你想的那么——”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慌张得想要解释。 “闭嘴！” 黎川却都不敢听他多说一句话，胃里一阵翻涌，他连扭头骂他的精力都没有。 第64章 因为多看一眼，他都想吐。 第0037章 陪着我 “呕……” 蹲厕比不上马桶那么高，黎川几乎是跪在地上，朝着坑里不停干呕。 泛酸的唾液顺着口腔不停流出来，他胃里都在绞痛，但就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整夜未睡的后劲现在才涌出来，阵阵天旋地转，他差点一头栽进厕所坑里。 “哥。”方冉怀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他靠近得很小心，在黎川的干呕声中显得有些悲伤。 黎川下意识起身，警觉到不愿意把后背留给他。 方冉怀小心翼翼靠近他几步：“你上次想看的画，我拿来了。是春天，你喜欢吗？” 灿烂斑斓的暖色调在阴暗环境中有些失真，更别提抱着画板的少年脸色惨白，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惊悚诡异的恐怖片。 黎川看也没看，他胡乱用袖子摸了把嘴：“让开。” 少年挡在他面前：“要走了吗？” “让开。”黎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方冉怀似乎被刺痛，但他依旧执拗地恳求：“你可以先看看我的画吗？” “你听不懂人话？” 没有控制力度的抬手，黎川轻松把少年手上的画板打掉，表情厌恶，仿佛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犯罪物品。 啪嗒。 清脆响声回荡在逼仄房间之中，这次黎川没有任何愧疚之感。 “滚。” 他用力推开少年单薄的身躯，快步往大门口逃离。 “唉。”身后，方冉怀轻叹，长睫扑闪，慢吞吞跟上，他神色淡漠，即使踩在那副艳丽的画上也毫不疼惜。 “别走，黎川。”他轻轻叫他。 黎川一声咒骂咽进肚里，死寂之中只能听见铁门扭动摩擦的尖锐声。 他几乎快把门把手扭变形，门也没有动一下。 被反锁了。 他自然该想到这点的。 方冉怀已经慢悠悠从厕所出来了，黎川当机立断打算从窗户跳出去。 三楼而已，死不了。 他咬牙拉开窗帘—— 唰！ 天色暗淡，灰蒙蒙的一层罩住无边天际，将万物都照映得毫无生气。 眼前是一道道不锈钢做的栏杆，密集整齐地横亘在窗户前，连手指都没法从其中穿过。 他又不死心地拉开另一边窗帘—— 所有窗户都被封得死死的，不见天日。 这是牢笼。 “小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想从三楼跳下去逃跑。”方冉怀的声音飘在半空中，显得有些突兀，“这是方卓的艺术品，全是他自己焊接装架的哦。” 刚压下去的恶心又翻涌起来，黎川不停喘着粗气，但仍旧没法从这种强烈的窒息感中逃出来。 少年双手撑在黎川腰侧的栏杆上，将他围起来，表情忧郁又不忍：“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 黎川弯曲胳膊挡在他胸前，硬生生扯出一定距离。 他用十分力，方冉怀便用百分压制住他。黎川这才发现，少年的力气大得吓人。 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眼前的人变得失控且陌生。 “放手……方冉怀……”黎川不停挣扎，却一点用不上劲，“让我走……” “不行。”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崩溃、愤怒、恐惧，各种情绪乱七八糟混合在一起，黎川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有点害怕现在的方冉怀，觉得少年好似变了个人，又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那些过往终究把他变成怪物了吗？ 他的眼神很痛苦，像是濒死猛兽的哀戚，让黎川觉得他随时都会爆发。 方冉怀会伤害他吗？…… “……陪着我吧，就一直这样陪着我。” “要是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样单纯就好了。你什么也不知道，生活在光亮中，我就这样陪着你。只是这样就好了，只是陪在你身边就好了。”少年强行掰过黎川的手举过头顶，鼻尖停留在他脖颈处，不停汲取属于他的味道，“哥，你刚刚打得我好痛……” 酥痒混合着某种奇妙的快意喷涌而出，静谧环境中，黎川还能听见少年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就落在他耳边，和脖颈的滚烫一起爆发。 他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我不会伤害你的。”低语呢喃萦绕在耳边，方冉怀小心安抚着怀里的人，生怕他挣扎，“嘘……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黎川。” 他就这样抱着人不停安慰，又哄又摸，一直到黎川不再僵硬。 “方冉怀……”黎川声音终于软下来，小声祈求，“不要绑我……” “好，我不会的。” 他松开他，吻胡乱落在黎川脸上，蜻蜓点水般。 被吻的人动也不动，天真以为只要乖一点，眼前的少年就会恢复正常。 方冉怀似乎很满意黎川的反应，他餍足地咬了咬黎川耳垂，下一秒—— “唔……！” 痛苦的闷哼传来，黎川不停挣扎，双手紧紧抓住脖颈上缠绕的窒息。 还是刚刚绑他用的麻绳。 力道不算重，但刚好可以让他缺氧失去行动力。 “哥，下次记得听我的话。”他的声音在黎川耳边响起，如地狱恶魔般轻佻，“让你走就要走，不然把你弄痛了，我会很心疼的。” 说完，黎川只觉得脖子上的力量猛然缩紧，整个人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手脚并用不停挣扎，像案板上翻滚的鱼。 第65章 北川市第一人民医院。 手术室外的走廊静悄悄，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能清楚捕捉，“手术中”的提示灯刺眼又醒目，没人知道这场令人焦躁的沉默持续了多久。 今天的纪泽兰清醒异常，大概是有些害怕，又或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想在手术前想见一见方冉怀。 方冉怀很快就接通了护工的电话，并表示马上过去。 可纪泽兰等啊等，直到护士过来提醒她时间到了，都没能等到儿子的身影。 等他赶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她的清醒时间也到此为止。 方冉怀脸上还有血，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大概是这副模样和十几年前的生活过于重叠，纪泽兰一看见便彻底失控。 她刚手术完，情绪不能太激动，几个护士赶紧过去按着她，推了一针安定剂才算好。 “回去吧，你妈妈之前可能就是想你了。”护工这样安慰他。 癌症已经发生转移，手术的作用聊胜于无。没有人能预测下一秒的事，纪泽兰想趁着尽可能多的机会见见方冉怀。 自此以后的每一句，都是遗言。 他不停道歉，并再三嘱咐只要母亲醒了就通知他。 在走出医院的那一瞬间，他罕见地有些埋怨黎川。 嗡嗡—— 医院大门，方冉怀面无表情看着来电号码。 他等了很久都没按接通，似乎是在考验对方的耐心。 然后在陆时宴即将挂电话之际—— “还有什么事。”他开口，语气不善。 陆时宴顿了顿，敏锐察觉到对方态度：“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吧，弟弟。” “没事我挂电话了。” “黎川。”那边快速吐出两个字，“他还好吗？” “你问我？” “他的手机关机了，没人能联系上他。” “那我就能联系上了？” 陆时宴停顿几秒，声线变得模糊：“大概吧，毕竟他喜欢你。” 方冉怀沉默了很久。 “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方冉怀没有回答。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要做出正确的选择。让他离开海滨。”陆时宴说。 “原来在你们眼里，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逃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不是过家家，他面临的是几十个家庭的命运，上百人的前途。”陆时宴似乎是在抽烟，他吐烟的微叹传到听筒这边，“他不用背负这些，毕竟黎老爷子没打算让他接手柏盛。” 联想到发芽之前说过的话，方冉怀不免觉得讽刺，他冷笑一声：“还真把他当外人了？” 陆时宴愣了愣，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怎么可能，黎川再怎么说也是长子，谭总的亲儿子。老爷子让他走是不想让他经历这些。” 天空压得更低了些，连一丝光都无法折射。 北川漫长的寒冬又将迎来一场阴雨。 方冉怀习惯性仰头望天，半晌才重新开口：“看来你没站在他这边。” “大人的世界总是不能两全，我这是为他好。” “那你觉得他会走吗？” 陆时宴叹了口气：“他不会走，但如果是为了你，就说不准了。” “……你利用我？” 柏盛陷入重大危机，按照黎川的性子，就算跟所有人撕破脸，也得闹着回去处理。 他的责任心太重，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后，这也是谭玉珍当初不放心的原因之一。 多年的放养生活让黎川在柏盛已经被边缘化，大部分员工连他这个人都不知道。作为父亲和丈夫，黎广安失了职，但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人性。 自从疫苗出事以后，他就下定了心让黎川远离纷争，这其中有歉疚，也有承诺。 可是黎川太过强大，他像是生长在孤岛的小草，狂风骤雨不仅没将他摧毁，反而让他迎着风浪迅速成长。 黎广安一天天衰老，生命已然走向倒计时的他显然无法和黎川抗衡。 在和黎川闹得最僵硬的时候，他想了个不太光彩的办法。 他找到陆时宴，以两家世交的名头打亲情牌，希望陆时宴能把黎川哄骗出国，以确保黎锦言坐实总裁之位。 可不管他如何费口舌，陆时宴都没能答应。 “这是黎川自己的事，我不参与，也尊重他的想法。” ——陆时宴本来是这样想的。 可是没过多久，黎广安又联系他，主动告知了十六年前的疫苗问题。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这件事就是个定时炸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川去面对这些。”电话里，黎广安的声音苍老又空白，“是我对不起那孩子，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算对得起他妈妈的在天之灵。” ——是方便黎锦言能够顺利进入柏盛，顺带送走黎川吧。 陆时宴把这句嘲讽憋回肚子里：“我知道了，黎叔叔。” 对人不对事，虽对黎广安这个人嗤之以鼻，但在保护黎川这件事上，陆时宴还是和黎广安站在了一起。 方冉怀是这件事情中最大的变数。 他就像被抛出的硬币，来不及等到落地，黎川便会抢先一步护住。他不想分辨硬币是正还是反，他只是不想让硬币掉到地上。 为了保护方冉怀，黎川一定不会把黑客身份抖出来。 第66章 毕竟在他眼里，方冉怀很重要。 第0038章 恨你 雨已经下了两天，一刻不曾停止过，它持续填补着天与地的空隙，凝结成线，模糊了前方的路。 第一天是连绵不断的细雨，若是不打伞在外面站一会，头上会被泛着晶光的雨滴包裹，远远看去像有一头发光的白发。 黎川坐在塑料靠椅里，极力捕捉窗外人影。 他渴望看见这样的发光白发。 扑腾。 他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用脚背钩住椅子腿，艰难移动到窗边。 手被勒痛也无所谓，他想尽力发出声音吸引外界。 很快他又失望了。 那人头上没有发光，只有连帽衫的黑。 身影细长，低头。 是方冉怀。 他失望地靠回椅子里，视线落在窗户缝隙。 没过多久，门锁咔哒拧了两声。 方冉怀站在门口，嘴唇冻得惨白，整张脸毫无血色。 是冬天的雨，阴冷而刺痛。雨滴仿佛尖锐的冰锥，从万里高空坠落，把他砸得狼狈。 提着手里还在冒热气的早餐，方冉怀看穿他心思，讥讽一笑：“准备去哪儿？” 没有得到回应也无所谓，他耐心揭开包装，端着抄手蹲在黎川面前。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跑。”他嗓音有些哑，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也许吧。” 清汤抄手，没什么佐料，方冉怀舀起抄手吹了吹，举到面前。 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心疼。 黎川只是盯着他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线：“我想上厕所。” “先吃。” “我想上厕所。” “先吃。” 方冉怀无视他，举着勺子的手发酸，还想说些什么，只见面前的人突然向后仰。 害怕他栽过去，方冉怀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把椅子扶正，紧接着—— 砰！ 黎川借力，一个头槌往方冉怀脑袋上撞去！ 人仰椅翻，黎川头朝地倒在一边，而方冉怀则躲避不及时被撞个正着，手上的抄手带着热滚滚的汤洒出来，泼了一大半，烫在他手臂。 第一天的逃跑计划以失败告终。 本以为烫伤的疼痛会暂时牵制住方冉怀，没想到这人像是完全没有痛觉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黎川的脚就往房里拖。 椅子边沿摩擦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嫌它碍事，他粗暴拽开黎川脚上的绳子，把椅子丢在一旁。 砰哒！ 门关了。 昨天太过匆忙，竟没注意到房间里居然连窗户都没有。 只有空气中飘着的霉菌味，和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片白墙。 黎川被关在了这里。 没有手机，没有光线，没有食物。 极度恐惧逐渐显现，黎川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不停用头撞门，语气逐渐软下来。 “对不起……方冉怀，求你开门，求求你让我出去。” 喊累了就缩坐在门边，离客厅最近的地方。 在黑暗中睡去，又在黑暗中醒来。 蓄满精力又开始撞门，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饥饿，也不知道门外究竟还有没有人。 门被再次打开，黎川在晕厥边缘。 “吃饭吧，哥。”他说。 对方冉怀的厌恶变成畏惧，继而又转成感激，情绪像是坐上起伏翻转的过山车，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恨。 从那次以后，他终于学乖了。 他不再抵抗，按时吃饭，方冉怀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上厕所时也不再扭捏，近乎麻木地任由少年摆弄。 没有隐私，没有秘密，没有距离。 方冉怀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连对他的限制都松了些，有时他自己也好奇，把黎川关在这里到底为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有错么？”他温柔地顺着黎川的头发，问。 黎川靠在他怀里，连说话都不太有力气：“……陆时宴总会找到我的。” 话刚说一半，他就感觉头上传来一阵刺痛，是方冉怀面无表情扯了扯他的头发，当作警告。 “你提醒我了，我们应该尽早离开这里。”方冉怀淡淡地安排着，“明天吧，明天我们就走。” 黎川半阖着眼，似是有些发困：“……阿姨呢？” 方冉怀显然没料到黎川会关心这个，他紧绷的表情终于柔和了，连带着眼底都泛着暖意：“不去太远的地方，那搬去你家里好不好？” “你想得美。”黎川不耐烦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你最好让我死在这里，否则我出去以后，会要了你的命。” 方冉怀拍拍他的后背，没接话：“快睡吧，黎川。” 被关住的第四天，雨停，阴转晴。 这时距离方冉怀出门已经过了很久，黎川在心里估摸着时间，从沙发上起来，守在窗户前观望。这个行为原本是黎川试图逃跑时的望风动作，直到某次他伸长脖子在窗边打望，正好和回家的方冉怀撞上眼神，到现在就不知不觉演变成接他回家的习惯。 方冉怀每天傍晚出门买菜，不超过二十分钟，黎川几乎会掐着时间在窗边等他。没有绳索限制，没有强硬措施，倒后面真分不清是黎川逃不出去，还是他已经不想跑了。 第67章 但是今天，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远处的身影变得逐渐清晰—— 不是方冉怀。 不是他…… 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陌生人。 路人。 救命…… 仅仅呆愣两秒，心底某种被压死的火苗再次扑腾开来，顺着灵魂深处猛地爆发，贯彻—— “救命！！救命啊！！！！” 他不停发出声音，制造动静，这几天休养好的力气全用在呼救上。 外面的人显然听到了什么，开始仰头往黎川方向搜寻着。 有希望！ 他大喜，鼓足声音再次呼喊： “我被关在这里了！救命！！我——” 突然，他的呼喊停止了。 后脑勺瞬间传来刺痛，强大的力道抓住他头发，方冉怀冰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你干什么呢？” “妈，我都给你说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你整天就是太闲了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写字大楼的电梯里出来一群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以黎锦言为首，昂首阔步走在人群之中。 自上市后，柏盛制药野心越来越大，不仅垄断以海滨为中心的周边城市，更是一直在寻求国际合作。 柏盛团队耗费两个多月和瑞士一家医疗机构牵上线，在经过无数次线上交谈后，终于敲定今天的线下会议，这是最后一关，对黎锦言来说至关重要，他没太多心思担心疫苗的事。 “行了挂了啊，有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在忙。” 他不耐烦挂断电话，余光正好瞥见角落里推搡的人。 又来闹事。 黎锦言蹙紧眉头，朝身边的李秘使了个眼色。后者快步离开团队，对着保安打了个响指：“赶紧把人弄走，一会儿绝对不能出现无关人员扰乱秩序，知道吗？” 另一边，杜鹃听着机械的电话忙音，忧愁的情绪愈渐加重。 自从那天黎川来过家里，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虽然不懂工作上的事，但她很擅长察言观色，一年都回不了几次的黎川居然主动回家，这事可太稀奇了。 按照她的认知，黎川是那种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拼命自己扛的类型，这次不仅回来了，而且黎广安也是一脸严肃。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和柏盛有关的事，那就一定和黎锦言有关。 起初她以为黎川是又来抢公司，还在得意黎广安偏袒的是自己儿子，可后来她无意中听到黎广安与黎川的谈话，就好像一根细针，无声无息扎进她心里，缓缓地就泄了气 。 黎川不是黎广安的亲生儿子。 这个爆炸性消息对杜鹃来说百利无一害，这就表明无论如何黎广安都会站在黎锦言这边。 毕竟他是他的亲儿子。 可真的是这样吗？ 在柏盛出问题的关头把黎川赶走，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如果黎广安真的偏袒小儿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把黎川赶走。 毕竟公司还缺一个背锅的人。 “夫人，不好了！董事长咯血后晕死过去了！” 突然，急促的脚步从楼上传来，保姆慌里慌张下楼，手上还拿着准备端给黎广安的药。 杜鹃从思绪中回过神，跟着保姆冲进黎广安房间：“快叫司机，送医院！” 第0039章 你没有家 和我一样 啪嗒。 瓷碗碰撞茶几的脆响，方冉怀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低声命令道：“吃饭。” 对面很久都没有动作。 他抬眸看去，冷不丁威胁：“还没打够？” 过去几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密消失了，空气中飘荡着紧张气氛，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黎川慢悠悠动了动，两只手被绑在一起，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拿筷子的动作。 饭菜依旧是黎川喜欢的口味，他却没什么心思吃，两只大眼睛一刻不离盯着眼前人看。 方冉怀毫不畏惧和他对视：“怎么？” 视线随之往下，黎川的眼神落在他嘴角还未结痂的伤口。乌血没有完全凝结，脖子上到处都是抓痕，右脸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失。 黎川：“……” 刚刚在极端恐惧下怒火攻心，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少年身上都是散落的伤口。 他力气很大吗？ 不过就是被抓住头发后下意识抬脚踢中男人致命之处，趁着对方吃痛连续几次使用头槌，然后到处乱抓以混乱对方反击…… 而已。 本以为这次激怒方冉怀会和他打个你死我活，黎川连死在这儿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奈何方冉怀只防不攻，甚至还有点说不清楚的……享受？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刚想张嘴，手里的筷子一松，就径直掉在木板桌上。 方冉怀坐在对面，一看这动静以为他又要上演什么戏码。 没想到对方只是拧着眉，双手虚虚护着心脏的位置。 他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对面的人。 而黎川只是调整呼吸，缓了几秒，又默默拿着筷子吃饭。 手被绑住的姿势让他有些别扭，不过并不影响吃饭的速度。 他只是太饿了。 惊吓过度加上大量体力运动，现在就连坐着脑袋都在发晕，好像随时都能栽进碗里。 再不吃东西就要死了，他可不想做饿死鬼，他要吃饱了再上路。 第68章 越这么想着，夹菜的频率就越快。 但正对面一直有一道视线直勾勾盯过来，他尽力无视未果，索性看回去：“干什么？” “你不舒服吗？” “关你什么事。”现在黎川的怨念很重，方冉怀抓他头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难道不舒服了就能放我走？” 方冉怀笑得有些诡异：“那倒不行，不过可以让你舒服舒服。” 黎川后背瞬间冒起大片鸡皮疙瘩，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没成想方冉怀脸色顿时变了，啪一下扔了筷子，揪着黎川手腕把人往自己面前拉。 “干什么？！” 猛地失去平衡，黎川整个人差点把饭桌掀了，他嘴巴还嚼着牛肉没来得及咽，只见方冉怀脸色铁青凑过来，直接就要扒/他衣服！ “我草，你又发什么病！我不想打架了！！”黎川下意识反抗，奈何手上使不上力，只能不停挣扎。 方冉怀不耐烦地往黎川后背给了一巴掌，沉声道：“别动。” 他一手撑起黎川胳膊，另一手扯起衣服下摆，单手轻松脱//掉黎川那件套头毛衣。 “放手！方冉怀！” 黎川还在挣扎，他身上就剩一件薄得可怜的打底衫，领口被撑大，隐约露出里面风景。 而方冉怀似乎并没有其他想法，他的眼神淡漠且忧郁，只有微蹙的眉头暴露他真实情绪。 他将黎川翻了个面，掀起他衣服：“你受伤了。” 这样一说，黎川才后知后觉，浑身发冷乏力终于找到了原因。 他安静下来，扭着脖子问：“哪儿呢？” “这里。”方冉怀微凉的指尖停留在黎川左侧肋骨。 想起来了。 稍早前和方冉怀打架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直接撞到茶几，边缘裂成小碎片，可能嵌进了皮肤里。伤口不算小，鲜血大面积浸透衣衫，整个左侧都红得触目惊心。 从黎川发白的嘴唇来看，他已经失血过多了。 “我说呢……”大脑终于察觉到信号，伤口无处遁形，他也再支持不住，眼前天旋地转得厉害，“怎么这么晕……” 意识散尽的最后，是方冉怀那张焦急的脸，他头重脚轻倒进温热怀抱里。 这一瞬间，黎川就是再想恨他也没了力气。 出会议室的时候刚过晚上八点，这场会开了好几个小时，但黎锦言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他精神抖擞，思路清晰，和瑞士合作方的上层相谈甚欢，直接定好了签约合同的时间。 终于成功了。 黎锦言努力憋住上扬的嘴角。 不用再依靠父亲，也不用和哥哥抢夺，他自己做到了。 他黎锦言，凭自己实力，拿到了柏盛执行总裁的位置，他的成绩有目共睹，不服气的人也得乖乖闭嘴。 叮咚。 电梯稳稳停在一楼，他嘴角扬起得体的弧度，对着旁边的瑞士合作代表，把左手往前一伸：“请。” 瑞士方代表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士，身材魁梧，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说一口标准德语。 黎锦言听不懂，但还是配合对方说话时的动作神态微微点头，以表示他在听。 “路易斯先生在柏盛度过了愉快的时间，他很高兴能和中国医疗行业的佼佼者合作，尤其是贵司的ceo如此年轻，却拥有很强的专业水平和领导力量，他相信以后和柏盛的合作一定能够使双方共赢互利。” 听完旁边翻译的话后，黎锦言再次和路易斯握手表示感谢：“谢谢路易斯先生选择柏盛医疗，我们——” “就是他！他们老总出来了！” 突然，几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人拦住黎锦言一行人去向，他定睛一看，记者！ 摄像机就这么直勾勾对准他，情绪激动的受害者家属们把他团团围住，抢过记者的话筒怒斥道：“柏盛制药罔顾人命！把成分有问题的毒疫苗拿给老百姓用！所有打过柏盛制药疫苗的人都会患病！而且病毒蔓延速度很快根本无法治疗！！这种黑心企业应该倒闭！老板应该去坐牢！！” 四周顿时乱作一团，安保冲上来拉人，摄像机闪光灯不停闪烁，翻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场混乱，记者在躁乱中抛出一句铿锵有力的质问：“黎总，请问对于十六年前的疫苗事件您有何看法？作为柏盛接班人这件事您知情吗？是否存在帮助隐瞒的现象？” 他知情……他知情个屁啊！！ 遏制住心里的怒火，黎锦言下意识去看旁边路易斯，只见后者蹙着眉头，略带失望地撇了他一眼，随后在自己的安保团队带领下从停车场离开。 啪！ 柏盛制药集团写字大楼，总裁办公室。 黎锦言猛地把手上的瓷杯砸到安全部组长的脚下，后者被这突然袭击吓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敢看人。 “我怎么说的，查到以后要把资料第一时间交给我！不是黎川！你搞不懂谁才是柏盛的主人吗？！是不是不想干了？！！” 咆哮声越来越大，组长耳朵都快被震聋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停鞠躬道歉：“对不起小黎总，因为那天您和李秘出去开会了，只有姚助在公司，我就想着由他转交给您也是可以的……” 啪！ 又一声脆响，只见黎锦言抄起烟灰缸砸过去，这次更是直冲着对方脑袋而去，组长迅速歪头躲了一下，才没砸到脑袋。 第69章 只见黎锦言红着眼，脖颈处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威胁道：“做事之前好好学学做人，整个柏盛上下哪里还有第二个黎总？” “不、不好意思黎总……” 这时，被临时通知回来加班的姚烨也到了，他正好奇怎么大晚上把人叫过来，可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就猜出个大概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姚烨深吸一口气，刚推开门进去，就被黎锦言指着鼻子质问：“东西呢？” 挠了挠头，他问：“黎总，什么东西？” “别在这儿装傻！”黎锦言不耐烦敲桌子，“把资料交出来，到底是谁入侵了柏盛的系统，是不是黎川的人？！” “黎总，我不清楚。” 姚烨不卑不亢对上黎锦言双眼，在死寂的空气中，两人气场竟势均力敌。 黎锦言打量他一眼，最终冷哼道：“不清楚是吧，收拾东西，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你被开除了。” 此话一出，本就沉默的办公室更加寂静，组长躲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声怕呼吸声吵到黎锦言，再一个不开心把他也开了。 “没问题。”姚烨只是点点头，“但我的聘用合同还没到期，我会申请劳动仲裁，请黎总配合，毕竟我们打工人的钱也是钱。” 黎锦言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地上的烟灰缸捡起来扔他头上：“不用走流程了，直说你要多少钱，我打给你。现在就给我滚！” 和黎锦言比起来，姚烨的情绪稳定得可怕，他不反驳不哭闹，转身出门准备去收拾东西。 “等会儿。”黎锦言叫住他，“你还没告诉我，那个黑客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让你和黎川两个人保他一个。” “我不知道，黎总。”姚烨说，“我只是把资料给了黎川，至于里面的内容，不是我能过问的。” “是吗。”黎锦言插兜，踱步到他身边，表情不善，“是那个少年吧，好像叫什么……方冉怀？”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深了，首先感觉到的是刺鼻的药水味，紧接着左侧肋骨处的灼烧感才慢慢传来，然后蔓延至全身。 黎川吐出一口浊气，尽力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开，寻找少年的身影：“我都这样了，你再不送我去医院，我就真得死这儿了。” 方冉怀就坐在黎川身边，他垂头，替他仔细清理伤口，闻言笑了：“放心吧，死不了。” 说完，他起身将桌上的药片和温水递给他。 “什么东西？”黎川还有点戒备。 “消炎药。”方冉怀说，“你在发热，再不吃药才是真的要死。” 黎川有点崩溃：“那你就不能直接把我送医院吗？！” “送你出去，你跑了怎么办。” “……” ——“你真的很想走吗？” ——“你为什么非要留着我？” 两道疑问同时响起，空气沉默几秒，谁都没有回答，似乎都在思考对方的问题。 “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呆在一起，哪怕像这样，什么都不做。”最终还是方冉怀先开了口。 “喜欢。”黎川嗤笑重复着，“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给别人带来负担的喜欢不是喜欢，是自私。” “我让你觉得负担了么？” “废话。” “可是你明明说过要教我的。” 家里只开一盏老化的夜灯，微弱昏黄如同浩瀚黑寂中的一颗星星，只刚够看见光的存在，却不足以照亮天地。 方冉怀的表情完全隐在黑暗中，声音深而沉：“你说我不懂分辨情绪，那你为什么不教教我呢？我会学的，我会学着怎么去喜欢你的。” “爱是天生的能力。”黎川虚无地晃了晃胳膊，似乎向黑暗在展示捆绑住他的绳索，“你没有学习的资格。” “放我走。”他再次命令道。 方冉怀看着他久久不语，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最终，他只是轻叹，又端来药片和温水：“先吃药吧，等你好点了我就让你走。” “我不信你。”黎川看也不看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我现在就要走，我要回家。” “你没有家。”方冉怀表情悲伤，“和我一样，所以刚开始你才会可怜我，不是吗？” 深夜，寒风刺骨。 姚烨站在冷风中，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关机提示音，心越来越沉。 黎川失联了。 联系不上他的第四天，姚烨终于逼着自己看清了事实。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还是一样的提示音。 硕大写字楼直矗云霄，还有许多玻璃窗亮着灯，像庞然巨物围在姚烨面前。这一刻，他的身影显得孤寂又单薄。 姚烨仰头，最后看了眼自己工作的地方，他在心里下定了主意，随即离去。 第0040章 春天 陆时宴的生物钟向来比较准时，早上七点醒，七点半的时候家里阿姨会做好早饭，用完餐后会看看当天的股票走向，以及行业内的新闻，八点半出门，九点到公司开始上班。 但是今天，他的作息被打乱了。 昨晚没由来地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一直到听见鸟叫声，他才逐渐意识到，已经是清晨了。 他索性不再奢求剩余几小时的睡眠时间，精神抖擞地坐在电脑前，打算看会儿新闻，等到七点半下楼吃早饭。 第70章 可是电脑一开，他就再也没有吃饭的心思。 【柏盛制药疑陷入毒疫苗风波，现场采访曝光】 【柏盛集团继承人成谜，知情人士爆料黎家还有一名神秘长子】 【突发！柏盛研发肺炎疫苗可致癌，专家表示接种过的消费者需每年详细体检】 一连串新闻头条不停弹出来，陆时宴大概看了一眼，全是些没什么名气的营销号和公众号，按理说这些未经证实的八卦新闻不应该掀起什么风浪，奈何柏盛的名声太旺，不过十几分钟，底下评论就瞬间飙到四位数，并持续上涨。 [卧槽真的假的，那个疫苗真有问题？该不会是黑子吧，这打了会死人的东西柏盛敢随便投入市场吗？] [别不信，我有一个朋友他姑妈就打了这个疫苗，没过几年就肺癌死了！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兄弟们，我人在国外，外网上柏盛毒疫苗的事好像十六年前就有报道啊！私我看截图。] 鼠标不停往下滑，大多都是和疫苗止痛药相关的讨论，陆时宴看得头疼，刚想关掉网页，却无意中瞥见另一个方向的讨论。 [话说那个长子是谁啊，柏盛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我知道我知道，黎家还有一个大儿子，常年在国外，我有表姐在伦敦读书的时候和他是同学。] [帅吗？] [帅！而且据说人很绅士，也很低调，好多女孩都喜欢他呢，可惜他本人好像是个gay。] [卧槽，更感兴趣了，姐妹，有照片没？] [私我私我！] 还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啊。 陆时宴挑眉，心情稍显复杂。 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他没有太惊讶，想必也在黎广安的预料之中。 毕竟犯错是事实，罔顾人命的头衔按在柏盛身上也不为过，只是真正犯错的人早就无力回天即将西去，只留下无辜的人承担后果。 还好那个人不是黎川。 陆时宴自私地想。这就够了。 嗡嗡—— 手机响起，是姚烨。 “陆总。”对面的声音听着很疲倦，似乎也一夜未眠，“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说。” 鸟叫声透过窗户缝隙溜进来，天将亮。 方冉怀小心把被压得发麻的胳膊抽出来，继而抚上怀里人的额头。 还好，烧退了。 他放下心来，准备趁着人还没醒出门买早饭。 怕扯着伤口，方冉怀终于心软解开绳子，残忍将自己作为牢笼，将他囚困在自己的一寸天地。 “对不起。”他布满青筋的手想要触碰伤口，却又悬停在半空，“我没想让你受伤。” 黎川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熟。 想亲他一下。 在睡觉的话，亲他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就这么静静盯着他的睡脸，方冉怀突然有种被无名危险拽住的感觉，似乎陷入沼泽，不能挣扎，也无法自救。 最终，他只是轻叹一声。 啪嗒。 关门声响起，然后是反锁的声音。 下一秒，黎川在昏暗中睁开眼睛。 北川站台。人来人往，脚步不停。 陆时宴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侧头和身后人询问：“你确定吗？” “确定。”姚烨紧跟其后，不停回想细节，“当时黎总应该也很混乱，只说给他时间处理，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息，他肯定没有出国，现在还和方冉怀在一起。”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黎川对方冉怀的感情。 陆时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带着浓烈的敌意：“先报警。” 手里提满了热腾腾的食物，方冉怀心情大好。 他特意去买了新南路那家混沌 ——那是黎川刚搬来时，方冉怀第一次给他买的早餐。 他想通了，他需要给黎川好好道歉，他们要聊很久很久，直到误会解除，直到可以获取他的原谅。 他要告诉黎川，他什么都可以学，包括爱。 因为他爱他，所以他会将自己完全打碎再重组，不停拼凑直到变成黎川喜欢的样子。 但是越靠近梧桐巷，他就越恐惧。 起初，他只以为这是紧张，而随着距离不断缩短，某种刻在骨髓里的惊悚瞬间爆发。 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又像毫无预警的炸弹突然爆炸。 有什么东西催促着他。 于是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狂奔，等他气喘吁吁停在家门口，却没有开门的勇气。 快跑。 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冲破躯体，大脑叫嚣着离开，四肢失去行动能力。 怎么回事…… 快跑，快跑！！ 那道声音开始变调，变得尖锐刺耳。恐惧催生大量肾上腺素，方冉怀呼吸急促，乱作一团。 但黎川还在家里！ 满脑子只剩这个想法，方冉怀颤抖着掏钥匙开门，汤汤水水洒在塑料袋里。 砰！ “黎川！”他大喊，生怕他出事。 可黎川只是跪坐在电脑前，苍白的脸色被悲愤填满。 “……目前尚未和柏盛制药取得联系，前方记者报道。” 新闻主播机械的宣读声传来，方冉怀愣住了。 黎川没有报警，没有想办法逃跑，而是在看……新闻？ 他当然不知道黎川最初的意图，也没时间推演新闻是怎么弹出来，又正好被黎川看见的。 第71章 方冉怀眼里的，只有他手里捏着的一大块破碎木屑。 哪里来的东西？他明明把所有尖锐物品都扔掉了。 下意识看向四周，他很快找到了答案。 是自己的那幅画。 没了禁锢，黎川自然有的是办法把那副“春天”撕烂，碎片到处飘落，足有一个小臂那么长的油画边框被黎川硬生生掰断拿在手里，乍一看像是即将冲锋的士兵和他残缺的武器。 “哥……”方冉怀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黎川起身，双手紧紧握着画框，警惕得如同逃无可逃的兔子：“你说过不送我去医院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没那么严重，对吧。” 某种不好的预测顿时在方冉怀脑海中冒出。 “不要……”他小声祈求。 “我得回去，我必须要回去。” “不可以……” “可能你真的需要我，也可能是真的喜欢我。”黎川咬着牙，还未愈合的伤口又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开始裂开渗血，“但这样是不对的，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吗？” “我错了……我错了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先别——” “记得送我去医院，别让我死在这儿。” “等等！！！” 一瞬间的事。 方冉怀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从门口到客厅的距离从来不远，也就几步路，但方冉怀是第一次觉得，这几步路那么漫长，以至于他永远到达不了黎川身边。 “黎川！你个疯子！！” 热气滚滚的馄饨被打翻在地，雾气就这样一点点消散于半空中。 他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那尖利的木棍和刀尖没什么区别，黎川这个不计后果的疯子居然直接捅伤自己！ 方冉怀几乎是滑跪到黎川身边的，膝盖被摩擦得生疼，但肯定不及黎川的万分之一。 “黎川，黎川！别拔出来，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按着黎川的伤口，鲜血渗透得不算多，但还是染红了他指尖。 他从不信任何一类神明，唯有这一刻，他不停祈祷忏悔，对于先前失心疯的行为拼命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从来不想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准动！” “有人受伤，叫救护车！！” “黎川！” “卧槽，老板！” 楼道里突然传来一大堆脚步声，然后是谁破门而入，四周很嘈杂，但方冉怀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感受到黎川虚虚抓住自己领口，眼神冷漠得像是看一个路人。 “方冉怀……”泪水从黎川眼角滑落，夹杂着他自己都无法说清的复杂情感，“我真的很讨厌你。” “把手抬起来！不准动！” 警察从门口飞奔而来，径直将方冉怀扑倒压在地上。 视线所及之处，是他碎成一片片的春天。 第0041章 雨 北川市中心医院。 重症病房外。 “陆总，先喝点东西吧。” 交完费回来的路上，姚烨顺便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热茶，送到陆时宴面前时已经逐渐失去温度。 没人在意这些细节，陆时宴甚至连伸手去接的力气都没有。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眉头紧蹙，心被揪得喘不过气。 病床上是黎川毫无起伏的躯体，瘦弱得像一片薄纸，风一吹就能飘上天。 他还带着呼吸机，所有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都用在他身上，陆时宴站在玻璃窗这边，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陆总，方冉怀现在人在派出所，已经被拘留了。”姚烨站在旁边小心翼翼道。 “嗯。”陆时宴没什么反应，眼神深深落在黎川身上。 “那个……”姚烨斟酌道，“老板之前说的……” “不用管。”陆时宴冷声打断他，“那个时候他脑子不清醒。” “可是——” “姚烨，黎川拎不清，你也要跟着他一起犯浑？”陆时宴终于舍得给他一个眼神，“以后要是再出什么事，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走廊很快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陆时宴拼命控制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很生气。 刚把人送上救护车时，黎川还有意识，陆时宴亲眼看着他被血染红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时他还有点小得意，以为在黎川心里还算有点分量，可等他把手送到黎川怀里，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黎川抓着他，唇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连说话的声音都微不可闻，他不得不俯下身，将耳朵凑到黎川嘴边—— “别……别动……他。” 以为自己会错了意，陆时宴拧着眉头起身：“什么？” “我……我不追究方冉怀……的任何责任。” 这句话的音量并不低，似乎是黎川用尽身体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的，包括姚烨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哗啦啦—— 医院洗手间内，水流声一刻不停，鲜血经过氧化后已经变得暗红，染进陆时宴掌心，怎么也洗不干净。 “妈的。” 他恶狠狠咒骂一句，失了所有仪态。 不追究？ 他和那个偏执狂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变成神经病了吧？ 那个人把他变成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轻飘飘一句不追究就过了？把烂摊子留给别人，自己眼睛一闭就晕过去了？ 第72章 都怪方冉怀。他厌恶地在心里想着。 以前的黎川，就算从小被赶去国外，就算得知母亲逝世的消息，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都只是像早就历经风霜的成年人般处理情绪，虽然他会反抗，会叛逆，但从来不会疯成这样。 像这样……不要命地推开所有人。 以前他总是默默站在黎川身边，当一个可靠的大哥，当他可以诉说心事朋友，他从未对他有过任何控制的欲望，因为黎川本就是他最满意的样子。 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不甘心地猛拍水龙头，流水霎时停了。 嗡嗡—— “喂，黎叔叔。” 手还没来得及擦干，黎广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正当他思索这通电话的意义时，却在听筒里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 是杜鹃。 “……接下来我们将目光转向国内，近日，上市集团柏盛制药被曝出药品不合格现象，据知情人士透露，柏盛在2010年推出的肺炎链球菌疫苗存在批次质量问题，严重会致人死亡。目前，已有受害者家属联系记者，称维权路漫长而困难。” 昏寂的房间中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已经堆满烟蒂，陆时宴半躺在沙发上，夹着即将燃烧殆尽的香烟闭目养神。 距离黎川昏迷已经过了24小时，过去的一天一夜里，陆时宴几乎未合过眼，他脑子一片混乱，不仅挂念黎川的安危，还不停回想着杜鹃打来的那通电话—— “董事长他……可能没几天了。”电话那头，杜鹃的声音听不出悲伤与否，“我联系不上黎川，只能打来你这里问问。你能帮我转告他吗？” 陆时宴没法说出一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将黎川抢救的消息告诉她，只是僵硬地从喉头发出一句：“嗯。” 啪嗒。 是烟灰缸掉落的声音。 火星燃烧到尽头，陆时宴犯懒，没从沙发上起来，就这么伸长手臂去够烟灰缸。 烟灰弄脏总统套房的地毯，陆时宴无心关注，随手将手中烟蒂扔进矿泉水瓶里。 窗外下起了雨。 印象中北川总是在下雨，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片土地的人。 阴沉，冰冷。 和那个少年一样。 ——“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把他看好了。要是真落在我手里，就跑不掉了。” 方冉怀的威胁还回荡在耳边。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了。 他知道黎川会回去找他，在事情还未失控前给自己下着最后通牒。 仗着黎川的喜欢，方冉怀还真将了他一军。 “喜欢……”陆时宴垂眸看着落地窗外的万物，不禁呢喃着。“呵，幼稚。” 他嘴角勾勒出不屑的弧度，继而转身出门。 黎川昏迷的第二天。 北川市依旧阴雨绵绵，温度不升反降。 人们都说，这是倒春寒。 熬过最后的寒冬，春夏就真的来临。 柏盛大楼已经堆集着抗议者，他们举着横幅，统一口号，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保安不得不关闭正门，所有来上班的员工都从停车场上楼。 黎广安病危，整个柏盛群龙无首。 在搞砸和瑞士的合作后，部分董事会对于黎锦言能否继任产生疑问。 滴答，滴答。 墙上的挂钟走过一圈又一圈，方冉怀安静坐在监室长椅上，他眼下的黑眼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脸色苍白，头发也更长了一点，下巴的胡茬已经完全冒出来。 今天是他被扣押的第三天。 指针静静划过刻度，规律又如期地重叠在0点，新的一天，拘留所刺眼的白炽灯照旧醒目着。 “按照相关规定，我们应该联系你的家属。”前几天给他做笔录的民警过来，站在他面前，“但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现在告知你，你有权力叫律师过来，需要我们帮你联系吗？” 坐在角落的少年迟钝地将目光移到民警脸上，随后机械地摇摇头。 经过几天的相处，民警发现少年其实并不惹事，也从不和别人说话，吃得很少，觉更是不怎么睡。 这副样子实在有点可怜，他心软多嘴了一句：“联系一下吧，不然等受害者醒了，你可能就会被移到看守所等待判决，然后进监狱了。你还这么年轻，找个律师，和受害者好好道歉，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要是真的进监狱，你这辈子就全完了。” 民警后面说了什么话，方冉怀根本就没再听清楚。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句“受害者醒了”上。 “——你好好考虑吧。”说完，民警叹了口气，摇摇头准备离开。 下一秒，身后突然传来嘈杂声。 少年从座位上飞奔到铁栅栏边，语气有些急促：“黎川还没醒么？” 民警竖着眉毛转过身：“怎么，你巴不得人家不醒是不是。” “不是的。”他的眼眶顿时红了，说话没有逻辑，只是反复确认着，“他还没醒吗？已经三天了还没醒，他伤得很重吗？” “你自己动的手，自己不清楚吗？”民警反问。 方冉怀瞬间噤了声，捏着栏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这模样实在让人怜悯，民警叹了口气，心情复杂：“人还没醒，但据说没有生命危险。小伙子，你好好反思反思吧，争取和解。” 第73章 第0042章 100小时 被鬼压床是什么感觉呢？ 仪器的运作声，护士的脚步声，短而轻的交谈声，周围的一切听得真切，看得清楚，可就是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 就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以外的边缘人，千万次独自挣扎于窒息之中。 真实而又虚诞。 黎川不太记得前几天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记忆突然被凝缩成泡沫飘得很远，他身体睡在病床上，灵魂已经逐渐散去。 【柏盛制药再次陷入毒疫苗危机，是否还能逍遥法外？】 只有这条新闻，像诅咒般刻在他心底，难以消散。 黎川是无意间看见这条新闻的。 他最初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了解柏盛的情况，连逃跑的想法都未萌芽，可是电脑一打开，消息和新闻弹窗就争先恐后跳出来。 他看见了方冉怀和陆时宴的聊天记录，以及一个网名叫发芽的中间人。 不需要费多少时间，黎川很快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他对抗的不止黎锦言，和他站在对立面的，几乎是整个世界。 “……虽然转回普通病房，但还是要随时注意着他的情况，身边一定要有人陪着，有什么问题马上通知我们。” “谢谢医生。” 将来查房的医生送出病房外，正好碰见打完水的姚烨。他端着盆和毛巾进来，一幅改行当护工的专业模样。 两人并未过多交流，好像都被这冗长又望不到头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彩。 病房里白噪音显得过于清晰，毛巾搅进水面的哗啦声泛起短暂喧嚣，又很快归于平静。 姚烨专心替黎川擦着手臂，陆时宴站在窗边静静看着。 已经是黎川昏迷的第四天了。 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因为长时间的体虚和失血过多，黎川在刚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被医生下了病危，现在虽然保住一条命，但始终不见苏醒的迹象。 房间里的两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焦灼，他们沉默着，除了必要的几句交流外一言不发，似乎在无声接受现实。 “……陈警官。”窗边，陆时宴的声音传来，姚烨没有回头，最近这几天他总是能听见陆时宴和陈警官打电话。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过了很久，陆时宴才冒出两个字。 “是吗。”他说，“那就等法院的判决吧，我们这边没有谅解的意向。嗯，人还没醒。好，谢谢。” 哗啦。 毛巾又一次浸进水中，姚烨垂着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只是他握着黎川的手，力道在逐渐变大。 还不醒吗，老板。 你珍爱的一切都要被抢走了，你真的甘愿躺在这里不死不活吗？ 黎川。 他的眼神变得深沉，那是陆时宴从未见过的神态。 “姚烨，你……”他拧着眉打算说些什么，就见姚烨的表情突然凝固一瞬，然后激动得跳起来，差点打翻脚边的水盆。 “动了！老板刚刚好像动了！” 他尖叫着朝窗边看过去，好像刚刚只是陆时宴的错觉。 昏迷第四天，黎川终于赶在方冉怀人生被彻底毁掉之前醒了过来。 姚烨不免松了口气。 但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完，一下秒就又被黎川一个问题塞回去。 “方冉怀呢？”他躺在病床上，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沙哑微弱。 姚烨：“……” 旁边陆时宴刚送走医生，抢先一步说道：“在拘留所。” 黎川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我不是说了不追究他的责任吗？” “你确定要现在和我谈这个问题？” “姚烨。”大概是知道陆时宴说不通，黎川直接略过他看向旁边沉默的另一人，“打电话给派出所，告诉他们我不追究方冉怀责任。” “黎川！”陆时宴拧着眉头吼了一句，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对黎川发火。 而那点怒火根本烧不到黎川身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姚烨，电话给我，我自己打过去。” 躺了四天，身体机能还没完全恢复，刚撑起来，胳膊就一晃悠，重新摔回病床上。 陆时宴没动过一下，只是站在原地，一脸悲愤。 “你打算幼稚到什么时候？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还护着他？！” “我什么样？”黎川在姚烨的帮助下靠在床头边，“现在这样不是你希望的吗？你找到方冉怀，让他黑进柏盛系统，又天真以为这样我就会碍于他的存在放弃柏盛，最后发现计划泡汤，索性把他送进监狱，是吗？” 静谧的病房内，黎川虚弱的指控都显得如此沉重。 陆时宴被黎川的眼神钉在原地，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敢过于显露。 他深吸一口气，妄想着从空气中汲取些许勇气：“……我不怪你恨我，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回自己的生活。” “啊。”黎川了然点点头，“原来你还是和我爸站在一条线上了。他拿什么卖惨了？黎锦言？我的未来？还是他马上死了？” “黎川……” “所以你就忍心毁掉别人的人生吗？” “……” “你不是没见过方冉怀，你也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所以就算是在了解他的种种苦难之后，你还是选择这么做了，是吗？”黎川嗤笑一声，“你还真是典型的商人。” 第74章 “我没打算闹到这个地步！”兴许是被黎川的眼神刺痛，陆时宴有些失控，“我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如果你真的那么心疼那个小子，那为什么不干脆走远一点，不要趟进这趟混水！你就应该像之前一样走得越远越好，去旅游，去读书，去到处玩乐享受！没有人逼过你，从来没有！你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承担这一切！” “怎么，还是我选择错了吗？” “对！是你选择让事情变成这样的，他也接受了你的离开，他做好心理准备了！是你非要缠着他，如果不是你，他现在也不会蹲在拘留所！” —— “你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恍惚间，黎川耳边就突然响起少年的声音。他还清楚记得方冉怀对他说过的话，鼻头一酸： “感受不会骗人。你感到了气愤，感到了悲伤，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如果拿不准主意，就依照你的感受去做选择。” “……我真的错了吗？”瞬间，他垂着头，陷进回忆中，眼泪成线。 见他哭了，陆时宴有些慌乱，火气一下灭了大半：“也不是……” “你和他完全不一样。”黎川抬眸，冷冰冰看过去。 陆时宴无言凝噎。 “他不会随意替我做任何决定，只会陪在我身边告诉我，让我按照感受去做选择。”黎川踉跄着下床，甩开姚烨的手臂，径直往门口走。 “……你去哪！”陆时宴在后面吼了一声。 “医院这么多人，总能借到手机。”黎川说，“我不会离开柏盛，也不会毁掉方冉怀的人生。” 拘留所。 方冉怀早已习惯了这里永不熄灭的白炽灯和嘈杂的环境，他揣兜安静坐在角落——过去四天他呆着的地方。 周围一同被拘留的人刚开始还会和他搭话，在屡次得不到回应后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嘀嗒、嘀嗒。 分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99小时59分10秒。 啪啪！ 铁栏门被拍响，是负责方冉怀的民警。 “出来，受害人醒了，愿意出具谅解书。过来签完字就回家吧。” 嘀嗒、嘀嗒。 时针终于挪动了一小刻度。 第100小时后，方冉怀终于再次得到了黎川的消息。 同一时间，黎家别墅。 主卧房内围着好几圈人，包括黎锦言、杜鹃在内的黎家所有人都在场，外面一圈则是黎广安的私人医生和律师，再往外一圈，站着黎家的管家、保姆。 所有人都没说话，静静等候一个必然降临的时刻。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时候未到，闲杂黎广安的精神看着还不错，说话的中气也没那么弱，正拉着黎锦言没见过几次的姑妈聊以前。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以前。 黎锦言默默退出房间，一直走到二楼花园外，让冷风吹醒混浊的脑袋。 啪嗒。 他点了根烟，微弱火光在风中不停摇曳，忽明忽灭。 风从他领口灌进去，又吹起他衣摆。 近日黎广安身体抱恙，柏盛又陷入危机，黎锦言忙得团团转，几乎是一个人处理了所有事，他不再光临酒吧，和以前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断了联，现在好不容易得来几分钟的喘息时间，竟然有点欲哭无泪。 若是黎川在这里，一定会肆意嘲笑他一番。 他大概都能想到黎川的表情，讽刺中又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香烟燃烧一大半，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般，拨通了某个号码。 过去几天里，他一直在试图联系黎川。 情况紧急，现在不应该是兄弟间闹小孩脾气的时候。 听筒中不断传来忙音，黎锦言不禁冷笑一声。 确实。 也许确实像黎川说的那样，有些虚情假意的话他说了太多，还真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现在这个瞬间，他居然在担心黎川，担心他不能赶回来见黎广安最后一面。 毕竟说到底，他们还是一家人。 嘟——嘟—— “喂。” 终于，在黎锦言即将摁断通话的前一秒，对面接了电话。 黎锦言有点惊讶，但很快又发现不对。 他看了眼自己手机屏幕，确定没打错电话，这才疑问道：“……陆总？” 对面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倦：“你好，小黎总。” “我哥呢？” “他……现在人不在，我一会儿让他给你打回来？” 迟疑片刻，黎锦言说道：“不用了，他可能不太愿意接我电话，麻烦你转告他，让他有时间马上回来一趟，老爸快不行了。” 第0043章 离别的笙箫 “以后好好生活，千万别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啊！赶紧看看这几天有没有错过的电话，报个平安吧，虽然你家里情况特殊，但肯定还有人在关心你，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民警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把没收的手机还给他，又嘱咐了几句，才摇摇头离开了。 阴雨绵延，不知道是过去几天持续未停，还是又掀起了一场新的风雨。 走出拘留所大门，方冉怀冷得缩了缩脖子。 手机本来早就没电了，是民警特意替他充满了电。 慢悠悠开机，方冉怀心想唯一会关心他的人还在医院躺着，这电话对他来说有没有都一样。 第75章 不过黎川愿意为他出具谅解书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黎川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要打个电话吗…… 舌尖舔过犬齿，方冉怀紧张地点开黎川微信，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最后鬼使神差点进他的朋友圈。 奇怪。 他突然看不见黎川的朋友圈内容，那句“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条短短的横线。 什么意思？ 盯着屏幕研究半晌都没得出结论，最后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这又是什么意思？ 方冉怀举着手机拧着眉，一脸疑惑杵在原地。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有近五十个未接来电。 这些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 心莱疗养院。 不好的预感瞬间填满心底，方冉怀突然连回拨的勇气都没有，迈开腿就往疗养院的方向走。 嗡嗡—— 突然，手机响起。 还是同样的号码。方冉怀心脏猛跳，整个人天旋地转。 “你确定不用我跟你一起回去？” 病房内，陆时宴守在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行动还不太利索的人。 黎川正在给自己套外套，他坚持不要任何人的帮忙，因此穿外套的过程就显得尤其漫长。 “不用。”他瞟了一眼陆时宴，“家里的事，你去不方便。” “但你现在身边不能没人。” “黎锦言还能吃了我不成？” “以前不会，现在说不定。”陆时宴忧郁的眼神隐藏在反光镜片之后，“你现在很虚弱。” “又死不了。”黎川轻描淡写带过话题，侧身看向姚烨，“反正你现在也没工作，当我私人助理吧，我给你开工资。” 姚烨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夹杂着七分感动：“老板……” 黎川拒绝了和他对视，顺手把身份证仍过去：“先去买票吧，最快一班高铁。” 黎川并没有被批准出院，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再怎么也要缓几天才能恢复身体机能，但奈何事情都叠在一起，他只能稍作休息就要接着上路。 三人在发车前几分钟才赶上高铁，黎川腰侧的伤口还没拆线，陆时宴跟在旁边提心吊胆，生怕还没养好的伤口又崩了，隔半小时就要撩开他衣服检查一次。 其实这些行为在他们之间不算奇怪，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加上黎川一直把陆时宴当作可以依靠的大哥，他多照顾黎川一点本就无可厚非。 可今天陆时宴就是觉得怎么都不对劲，脑海里一直盘旋方冉怀说过的话。 喜欢……？ 对他来说，这个词语太过于幼稚。 黎川说得没错，他是商人，只看利益。 能和黎川保持这么多年的情谊，并不完全靠所谓友情支撑。维护他和黎川关系的，更多是相匹配的财力、共同的合作利益，以及两个家族之间的交往。 所以喜欢一词，太过单薄。 他和黎川之间要复杂得多，是那个阴郁小子永远也比不上的。 可是他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掀起黎川的衣服，触摸他的肌肤，这些平时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在如今的陆时宴看来仿佛是天打雷劈的禁忌。 而黎川也因为生气不愿多和陆时宴说些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上车后黎川便闭目养神，不和任何人说话。 他脑子乱糟糟，被太多事堵得无法喘息。 他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活该。他恨黎广安，讨厌方冉怀，却还是会为了他们担心，竭尽所能为他们提供帮助。 这种扭曲的，又充满矛盾的感情。 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 “小川……” 沉默在别墅内蔓延，死神悄无声息降临。 黎广安朝半空的虚无伸出手，搜索着黎川的身影。 黎锦言有些看不过去，他握住黎广安的手：“爸……哥马上回来了，您再等等。” 这个大半辈子都不曾感受到害怕和难过的男人，在死亡的前一刻，终于落下滚烫的泪水。 “锦言，你和小川……”他拼命抓住黎锦言的手，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你们不要被那些人打败……柏盛……不能在你们手上没落……” “……我知道了，爸。” “珍珍……”黎广安陷进柔软的枕头里，眼神飘渺，“你错了，柏盛会依照我的意志存活……就算我死在今天，也还有………” 话没说完，他死了。 死在回忆里，死在梦魇中。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又急促地响起，管家最先反应过来，小跑着下楼开门。 “少爷。” “我爸呢？” “老爷他……” 老爷子前脚刚咽气，少爷后脚就刚好回来，管家脸色一时也不太好看，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黎川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出气氛不对，径直往二楼主卧赶去。 正好碰上刚出卧室的黎锦言。 他沉着脸拉住他：“你去哪了。” 黎川没心思和他多说一句话：“放开。” “失踪这么多天，现在知道回来了？” “黎锦言，我让你松手。” 第76章 在门口等着的陆时宴和姚烨越想越不放心，犹豫几秒还是跟着进了大门，正巧看见兄弟俩的对峙。 大部分亲属都从卧室到了一楼客厅，只有黎广安一家人还在二楼。 他们的表情都不太好看，气氛凝固，吵架声逐渐传到楼下。 “黎川，你现在太过分了。你不想看见我无所谓，不想回这个家也随便你，但你就真的一点都不考虑爸吗？！他一直到最后都还在找你！你冷血得太可怕了！” 句句控诉震耳欲聋，黎川被吵得头疼，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更是掀起一阵晕厥。 他竭力稳住头重脚轻的感觉，甩开黎锦言的手，踏入卧室。 黎广安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乍一看只像是陷入沉睡。 结束了。 他再也不用因为见到黎广安而烦躁，不会和他吵架，不会被赶到伦敦，自此，他自由了。 再没有家人。 仅仅站在卧室门口，黎川就再没有靠近的勇气。 他不停做着深呼吸，直到把泪水逼下去才重新开口：“郭律，董事长去世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现在不是好时机。” 话音刚落，还未等其他人反应，黎锦言就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川并没回答他，对着楼下的亲戚朋友说道：“在场的各位都是黎家的亲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希望大家都能配合，先替我们保守秘密。谢谢了。” “我跟你说话呢！”黎锦言一把抓住他手腕。 “你能滚吗？我没空和你解释。” “黎川！柏盛现在是我的！你还想打什么主意？！” “你用你的驴脑袋好好想清楚。”黎川忍无可忍闭了闭眼，“你是想包括对家在内的整个圈子都知道柏盛老板去世，只留下一头蠢材和他的废物团队了吗？” “……你！”黎锦言被猝不及防噎了一下，脸瞬间变红，“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因为你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找了个黑客过来黑了公司系统，现在也不会闹成这样！” 不说这出还好，一说到方冉怀，黎川整个人表情都黑了几分。他冷声道：“到底是谁找的，自己心里有数。你以为我像你们，为了满足自己利益不择手段。” 其实这事大部分和黎锦言没关系，骂他只是顺带的，黎川的怒气主要还是冲着楼下的陆时宴。 气氛顿时更加沉默。 “呵，话说那么好听，你装什么好人？”黎锦言冷哼一声，“谁逼他去做了？说到底还不是自己贪钱，你知道他拿走了多少钱吗！有命拿钱没命花，能怪谁？” 砰！ 话刚说完，黎锦言还没来得及看清黎川表情，就被一道强有力的劲风掀翻。他后知后觉捂着右脸，觉得自己半张脸都肿起来，音量也顿时大了一倍：“黎川！你他妈又动手，你是流氓啊！” 黎川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看他：“你真的不知道他拿这钱干什么去了吗？” 黎锦言一愣。 “你不是很喜欢调查别人吗？你敢当着爸的遗体发誓，你没调查过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缺钱吗？” “我……” “你。”黎川指了指他。 “……你。”又指了指楼下的陆时宴。 最后指向卧室里的人：“还有躺在里面的他。你们三个敢扪心自问，对于方冉怀的经历全然不知吗？” 沉默。 没有一个人回答。 “你们都知道，还是选择毁了他的人生，是吗？”黎川厌恶地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就因为他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个路人甲，就因为他是我身边的人，你们恨我，也就恨他。你为了把我彻底挤出柏盛，陆时宴和老头子为了所谓的'为我好'，你们居然愿意合作，彼此配合，就为了把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扯进来。是吗？” 致命的沉默持续在房间内蔓延，越来越多，直到淹没所有人。 黎锦言扶着墙边起身，梗着脖子吼：“没错！就是因为我恨你！你早就该听爸的话滚远一点。明明你拥有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起码比我多得多！所以我是真他妈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这一个位置！” 黎川含泪笑了：“你觉得我拥有的多？”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哥哥。”黎锦言咬牙，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惨，就上网看看，多的是比你还惨的人。渴望爱？别无病呻/吟了，这世界上多的是又没钱又没爱的人！看看你身边那个方冉怀就知道了，他们才是真的惨！” 砰！ 又一声巨响。 方冉怀的名字像是什么引爆器，让黎川一听就会失去理智。他揪着黎锦言的衣领就往墙上撞：“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比那些穷人好到哪里去，甚至有的时候我反倒希望我不曾拥有这一切，起码不用背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太幼稚了……” “是吗，我幼稚？你知道黎广安因为决策失误害死了多少人吗？让我猜猜，他到死都没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吧？他害得多少家庭破碎，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才让你我有了今天！更有意思的是，我妈也是牺牲者中的一份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告诉我，我过去的人生里有哪部分算得上幸福？！你看得见别人的痛苦，对我的经历就视而不见是吗？就因为我不是黎家人，就因为我是——！” 第77章 啪！ 清脆的巴掌响。 但这次挨打的并不是黎锦言，而是黎川。 在场没有人反应过来，兄弟俩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杜鹃。 她依旧穿着最爱的皮草，纯黑衬得她脸色更加白皙，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岁月落下的任何痕迹。 “够了。”她说，“你们还要让人看多久的笑话。” 黎锦言惊呆了：“妈……” 杜鹃看也不看他：“黎川，别以为自己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就能从黎家除名了。就算要闹，也别在今天，让你爸清清静静地走。” “阿姨！”她朝楼下大喊，“殡仪馆的人到哪了，打个电话催催！” 这一声炸把所有人的魂都喊了回来，他们不再杵在原地看热闹，也没人再去琢磨为什么黎川被杜鹃扇了一巴掌没有反应，反而变得乖巧。 大家又重新忙碌起来，死神也完成了任务，悄悄撤退，别墅里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第0044章 算了 等把家里的一大堆人送走以后已经是夜晚时分，黎川撑过一阵又一阵眩晕，现在终于抓到时间坐下休息。 他太累了，整个人天旋地转，腰上的不适也越来越强烈。 啪。 是玻璃杯碰上大理石桌的清脆声，黎川闭目养神没睁眼，闻到了浓郁的牛奶香。 “补充体力。”黑暗中传来女人的说话声，黎川这才反应过来，是杜鹃。 这下他终于睁开眼，不带什么温度地瞥了她一眼，没有道谢，抑或讽刺。 作为一年到头说不上三句话的人，杜鹃最近和黎川也算“亲昵”过了头，他不用动什么脑子都能想到杜鹃在打他主意。 “我不会离开柏盛的。”他又重新闭上眼，仰头靠在沙发上，“你儿子是废物，没我不行。” 本以为这句话一定会挑起争吵，但杜鹃只是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轻声附和：“嗯，我知道。其实，我反倒希望你能够帮帮小言，他能力不够，柏盛在他手里会完蛋的。” 闻言，黎川缓缓坐起来。 他撑起脑袋盯着杜鹃看了一会儿，随即扯出一道嘲讽的弧度：“呵，没想到虽然儿子很蠢，但当妈的又精明过了头。” 天道轮回，十年之后，竟是黎川对着杜鹃冷嘲热讽，连家里的管家都在暗暗讶异，总是骄纵跋扈的董事长夫人，居然也有如此冷静的一面。 “作为家长，我和广安都失了职。我向你道歉。”杜鹃裹了裹身上的皮草，“现在你只有我们，我们也只有你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家应该早就没有外人一说了吧。”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才说，我向你道歉。” 话虽这么说，可杜鹃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的影子。 黎川知道她在想什么。 黎广安死的时机太不凑巧，正好把黎锦言推上风口浪尖，虽然是指定继承人，但公司股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黎锦言现在本来就搞砸了一个合作，要是再不好好处理这件事，恐怕也无法服众。 拉拢黎川，一来是看中他处理危机的能力，二来也还能帮黎锦言分担火力。 反正黎锦言的总裁位置白纸黑字写在遗嘱里，谁也没法干涉，既然现在黎川想留在公司，倒不如让他帮忙。 杜鹃的想法被黎川看得清清楚楚，前者也没有任何想要掩饰的意思。 按理说他应该好好冷嘲热讽一番再甩手就走，但是…… “但是。”黎川低沉的声音回荡，“你为什么替我保守秘密？” 杜鹃挑眉：“你知道？” “你的偷听技术不算高明。” 言此，杜鹃笑了。 不是以往那种冷漠的嘲笑，是松弛地勾着嘴角，连眼眸都柔和下来。 “就当是关键时期的互帮互助吧。”她起身，高跟鞋的哒哒声越传越远。 “记得有空回家看看，黎川。” 杜鹃回房间以后，家里彻底冷清清的，黎川从来就受不了无人的寂静，他害怕孤独，又只能被迫面对孤独。 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想方冉怀。 “走了？” 静谧大道上，陆时宴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 他靠在车边，双手抱胸：“送你回去。” 黎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等了多久。 视线落到他单侧的蓝牙耳机上。 陆时宴不爱听歌，手机里连音乐软件都没有，戴上耳机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开会。 “不用，你忙吧。”本是一句不带情绪的话，在陆时宴听来却有点别样的意思。 “我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他别扭地解释了一句。 黎川掏出烟盒，不慌不忙点了根烟：“我现在不想和你聊这件事。” “……过去了吗？”陆时宴追问。 “没有。”烟雾缭绕，黎川轻飘飘道，“大概永远不会过去。” 陆时宴没再请求原谅，或者狡辩什么，他靠在车边，摘了耳机，也跟着点了根烟。 这是他的习惯。 跟在黎川后面做一样的事，既是陪伴，也是守护。 “抱歉。”他说。 回到海滨后，黎川的眉头没有松下来过，胡茬长得很快，仿佛以光速衰老。 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抽烟。 第78章 “你怎么发现的？”许久，陆时宴问，“他告诉你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做过什么交易，但他不会轻易出卖别人。” “你还挺了解他。” “比你了解。”黎川深深吸了口烟，“我在他电脑看见了聊天记录，他和……中间人？提起过你的名字。” 陆时宴了然。 话已至此，他再也没有其他挽留的话语，试探性问到：“等黎叔叔这边处理好了，你要回北川吗？” “不了。”火星忽明忽暗，黎川吞下一口苦闷，“你说得对，我和他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再说，他妈妈也是柏盛的受害者，他应该很恨我。” “那你过去几天的遭遇，就这么算了吗？” 奇怪，明明只是前几天的事，再提起时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黎川都无法共情过往那个气急败坏又恐惧少年的自己。 唯一能想起来的，是他柔软的嘴唇，狂风骤雨般落在自己身上的触觉。 以及……滚烫的眼泪。 晃神间，烟灰就这么烫到他手指。 黎川垂眸，嗓音变得沙哑：“算了吧。” 他最后还是上了陆时宴的车。 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裂开，包扎处不停渗血，还是陆时宴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才反应过来。 他强硬撩开黎川衣服一看，大片乌红映在皮肤上，刺眼又渗人。 “去医院。”一直到被陆时宴按进副驾驶，那股天旋地转的恶心感都未散去。 歪扭倒在座位里，黎川突然想起大概一周前，他也是遇上这样的情况。 高度重合的场景让他有点恍惚，又觉得好笑。 “这能死吗？”他问。 “死不了。”陆时宴斩钉截铁。 “那你慌什么？” 陆时宴一副“你脑子没问题吧”的表情，没有接话。 黎川越想越好笑，靠在窗边笑个不停，然后眼泪就唰地掉了下来。 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去医院处理伤口、重新缝针，再出来又是一个后半夜。 月明星稀，四周静谧无声，芙蓉江畔的流水波动起伏，黎川朝车内的人挥挥手：“拜拜。” 陆时宴一言不发跟着下车，精准揪住他后领：“身边没人，伤口又裂了怎么办。” 黎川觉得好笑：“我回去睡觉，又不是和黎锦言打架，哪儿那么容易裂。” 陆时宴：“……” “真不用我陪？”他追问。 “不用。”黎川勾了勾唇。 他反正一直都是一个人。 黎川并没有给黎广安守夜，和杜鹃打了个电话便从医院径直回了自己家。 对此行为，杜鹃和黎锦言都没说什么，可能是觉得当家作主的人已经去世了，遗嘱也已经立好，没什么可失去的，也没什么能再得到的。 死后的人，说到底就是天边的一抹云，轻松就能散去，再也回不了原状。 柏盛正处于浪尖，又刻意隐瞒黎广安死亡的真相，不管兄弟二人到底怎么想，这个头七肯定守不了。 因此，对于黎川会出现在自己办公室的场景，黎锦言倒是算不上很惊讶。 只是某天在会议上的针锋相对，让不少公司老人都不由想到以前—— 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轮回，新一代管理者几乎完全复刻十四年前黎广安夫妇的争吵。 “你这样做完全就是把柏盛推向毁灭！” 非要说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也就是竭斯底里的人换成了黎锦言。黎川倒是沉得住气，偌大会议室里，他坐在椭圆桌主位，与黎锦言面对面。 “事情已经发生，问题存在这么多年都没解决，消费者不是傻子，打死不认账这种做法只会引来众怒。”黎川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做，会让公司陷入什么样的危机吗？！”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黎川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我是尽可能挽回局面做补救的人，不是做错事的人。真正让柏盛陷入危机的人，没有考虑消费者，也没有考虑公司，他只考虑了自己。” 圆桌之上，十来个董事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黎川口中的“只考虑自己的人”，只是没人想到，后果来得如此之快，没等到他们退位享受天伦之乐，危机就再度出现。 但作为新鲜血液，黎锦言忍不下这口气，他在黎川面前本来就自卑，觉得自己处处赶不上他，想拼命证明点什么却适得其反。 “现在公司是我的。”他咬牙说出这句话，与其说是下马威，倒不如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定心针。“我说，不能按照你的办法来。” “那你有什么高见？” “私下和解。”黎锦言说，“现在那些家属闹过来，无非就是缺钱了，再给他们一笔多到可以和解的钱，家属不闹，等风口一过，这件事自然就过去了。” “你和家属谈过了？” “怎么可能。” “那你凭什么觉得家属要的是钱？” 黎锦言一愣：“不然呢？” “你连和受害人了解情况的想法都没有，就自顾自地揣测他们的心情，还冠冕堂皇地说自己是领导者。”黎川翘着腿，转了转椅子，“你算哪门子的领导者？” “……我不算吗？”沉默几秒后，黎锦言扯出一丝冷笑，“黎川，你现在就是个看客，刀不捅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疼。说到这里，我还真想问问你——” 第79章 拉长语调，黎锦言身体微微倾前，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听说前段时间攻击柏盛内部系统的黑客找到了，你怎么处理的？” 黎川的脸色瞬间沉下来，警告般叫他：“黎锦言。” “事关公司，你正好当着全部董事的面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包庇隐瞒黑客信息，私自处理，最后还出具了谅解书。黎川，你和那个黑客，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0045章 崩坏 “黎总，小黎总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死寂一片的会议室中，终于有人站出来打破沉默。 是王董，王泰仁。 兄弟俩你来我往，将语言凝成锋刃，打得有来有回，会议室的人看在眼里，却都没有发表意见。 这里的人几乎全都默许黎广安当年的决策。人都一样，在威胁自己利益时，会不自觉变成阴狠的毒蛇，只是有的相对温和，缓缓缠绕猎物直至其窒息，而有的会张开血盆大口，咬断命脉，哪怕鲜血四处喷溅也不会松口。 黎川和黎锦言不知道其中故事，他们可清楚得很。 所有人都不是清白的，所有人又都想置身事外。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黎总的急脾气我们都知道，两位都别着急，咱们好好说，伤了和气可不好。” “是啊，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要是内讧就正中竞争对手的下怀。” 见有人开了头，会议室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尽管只是和稀泥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黎广安已经离世，也不知道未来会是兄弟中的谁继承，只知道两个人谁都不能得罪。 但这当中也有一些硬茬子。 “要我说，现在还是让董事长出来解决吧。”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叫陈福君。他有点驼背，声音却洪亮，额头中间的皱纹很深，那是经常蹙眉的印记，“不要嫌我说话难听，小黎总虽然聪明，但经验不够，黎总又长年在国外，不了解咱们圈子里的弯弯绕绕。这里面水深，你们两个小年轻把握不住。” 这番话让刚刚才稍微活跃的气氛又冷淡下来，黎锦言脸色铁青，觉得陈董的话过于直白，扎得他心脏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孔。 黎川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百无聊赖地转椅子。 “还是先听听小川的解释吧。”王泰仁大概是这里面最向着黎川的人，他认定这事有误会，一心想拉近黎川和董事会的距离。 抱歉了王董。 黎川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深深看他一眼，在心里道歉，随后转移了话题：“董事长身体不好，没心思再应付这些破事了。” 他的声音低沉又响亮，带着上位者的气势，说完又转头面向陈福君。 “陈董，理解您为柏盛考虑的心情，年轻人确实缺乏点处理危机的手段，但有些困难不去克服，就永远不能成长。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一辈也该休息了，您放心，我和弟弟会守好大家打下的江山，希望各位董事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态度不卑不亢，言语得体不失礼仪，表忠心的同时还顺便提了一嘴黎锦言，场面话到位又不显得浮夸，自然而然把最重要的事给省略过去，不愧是……当老板的料。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人好再追究方冉怀的事，会议就这么散了。 黎锦言气得牙痒痒，又不好再发作什么。 毕竟要是再挖坑，不明事理的人就变成了他。得不偿失。 黎川是最后一个出的会议室。 这几天他根本没怎么睡觉，胃口不好吃得很少，侧腰的不适始终隐隐提醒着他伤口还未愈合，整场会议他都头重脚轻，全靠一口气吊着。 现在精神松懈下来，竟觉得异常疲倦。 所以在看见陈福君时，他有点心烦意乱。 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等在会议室门外，并且看着就是一幅有话想说的样子。 “陈董。”他点点头，径直略过老人身边，算是打过离别的招呼。 “我不支持小黎总的办法。”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黎川总算停了脚步。 他回头，这才发现老人的身形缩水严重，需要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第一批疫苗的受害者里，有我的家人。”他说。 黎川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当时我只是市场部的普通员工，刚刚升上主管。听见员工福利是免费疫苗，兴冲冲地抱着女儿去接种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黎川没勇气追问，陈福君也不敢再说，生怕自己陷入回忆。 “她太小了，自然抵抗不住出了问题的疫苗。一开始，我没想过是柏盛的问题，只当是自己倒霉。直到新闻出来，我才慢慢和其他受害者家属联系上。后来，柏盛解决了这个问题，新闻消失了，可是我们还在。” “黎董事长就是这时找到我的。”说起往事，陈福君似乎还想哭，但他浑浊的眼睛里再流不出一滴泪水，只能干涩地眨眨眼，“他替我将囡囡葬在最好的墓园里，给我们家的人安排了终身免费体检服务，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成为柏盛的股东之一。” “钱很多，多到够买我女儿的一条命。” 黎川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血淋淋的，受害者们的过往。 第80章 “我刚刚不是刻意为难你，只是笨拙地向你确认，黎董事长不会再负责处理这次的事件。受害者家属们需要一个道歉，需要被公正地对待，而不是向我一样，拿着钱，衣食无忧地活在痛苦中。” “黎总。”他皱巴巴的手微微颤抖，想去抓面前的年轻人，手臂上黄褐色的斑点晃在黎川眼眸，“您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要再让柏盛逃避下去了。” · 事情在不断发酵，新闻、微博、短视频平台，哪里可以发声，哪里就有柏盛的新闻。 仅不到一周的时间，柏盛制药的词条久居热搜榜不下，浏览量超亿次。 柏盛的写字大楼被围得水泄不通，记者、家属、自媒体，轮班制蹲在门口，就为了等高层出来，好问上一句：“有何打算。” 股票几乎跌停，底层员工因为受不了骚扰而被迫选择辞职，大量合作告吹，只一周不到的时间，柏盛损失近千万。 危机时刻，柏盛核心居然稳得出奇，他们避开所有采访，始终没能给出一个答复。 不用说，还是以黎家两兄弟为首的派别在争夺话语权。 “事情闹成这样，不是简单的道歉承认错误就可以解决的。就算按照你说的做了，柏盛也会遭到重创！” 黎锦言已经在公司连续睡了好几天，他上过财经报纸，那张算得上英俊的脸早就在网络世界满天飞，记者们兵分几路堵在各个出口，他连公司都出不去。 “不是按照我说的做，是按照家属的意思。”黎川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相比黎锦言眼下的乌青和疲倦的神态，黎川的气色显然稍微好那么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常年在国外生活的他，在国内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大部分人甚至连黎家有两个儿子都不知道。 就算他现在出现在写字大楼门口，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最多因为他过于俊美的脸而惋惜：这么帅的年轻小伙，怎么就在柏盛上班呢？ “行行行，如果你非要和家属谈，那就去试试，你看那群人会不会狮子大开口，榨干柏盛之后再彻底毁掉！” 黎锦言大概也是耗尽了最后的耐心，既然非要见到棺材才肯落泪，那就让他去好了。 他最了解人心。 事情闹这么大，不可能只是一句承认错误能解决的。不管他们再在会议室里吵几天，都不会想出完满的解决方法的。倒不如让黎川去试错，反正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毕竟闹够以后，他才有正当理由把他亲爱的哥哥赶走。 想到这里，他朝黎川挥挥手，眼神中竟有点期待。 黎川用脚都知道黎锦言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懒得理会，在一众保镖的拥护中下了楼。 中午，正是饭点。 陆时宴却没什么胃口。他担心黎川，又不知该如有分寸地帮助他。 心烦意乱中，他胡乱跳转着电视台。 “——欢迎回来。距离柏盛制药毒疫苗新闻爆出的第五天后，柏盛团队终于出现，表示愿意和受害者家属进行谈话……” 女主播毫无起伏的播报声顿时搅得陆时宴心里风起云涌，他猛地从沙发上撑起来，调大音量。 画面已经由演播室切回现场，黎川那张精致的脸在大屏幕里更惹人注目，他穿着一身黑，长大衣显得他身材更加挺拔匀称。 此刻，正站在抗议的受害者人群中说些什么。 镜头慌乱推近，将他的所有暴露在世人面前。 “事情的详细经过我已经了解了，天气还没变暖，大家跟我上楼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吧。”黎川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镜头，“这里的闲杂人等太多，我相信各位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家事摊开来，让所有人看吧。” 话音刚落，旁边训练有素的保镖直接将记者“请”了出去。 推搡间，镜头乱七八糟从谁的脸上划过。 陆时宴拧紧了眉头。 第0046章 爱之忧伤 别看每天都有一大堆人挤在柏盛门口抗议，实际一问才知道，真正的受害者家属寥寥无几。 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大多年过半百，长达十多年的维权之路和失亲之痛让他们看起来既苍老又颓然。 早已是被磨灭生活气的人。 直到真切看到他们的脸，黎川几乎都不能控制地想要朝他们鞠躬致歉。 那些伤害放在网络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粒尘埃，落进现实里才显得那么直接、沉重，足以毁掉整个家庭。 谈话时间不长也不短，几小时的时间，大多是家属们的血泣。 他们像是终于找到有话语权的人，一股脑诉说着自己的经历。聚集的几个家庭和陈福君很相似，都曾在柏盛工作，又自以为是福利，亲手将深爱之人推进火坑。 黎川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和银行卡号，说了无数次对不起，也反复做着保证，会尽快给出解决方法。 可是完美的解决方法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其中也有明事理的家属，知道这事与黎川无关，指名道姓要黎广安出来道歉。 但这个要求就像是小朋友想要天边的星星，黎川无法做到，却不得不答应下来。 亲自将他们送出柏盛大楼，在直播中记者被强制轰走，不知道网络上又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想到这里，黎川开始头晕。 第81章 从北川回来后，他就时不时会犯低血糖，大概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反正也死不了，他懒得去管这些无意义的名词。 硬撑着给最后离开的家属鞠躬，刚准备回家休息，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喧闹。 有完没完。 他不耐烦地转身，第一次想对着这群人发火。 只是回头的第一眼，就像是被飞来的长箭射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生疼。 少年踉跄在人群中，双手被安保架住往外拖拽，周围注视的眼神无数，既冷漠又哄闹，乱作一团。 “我只需要见他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他喊道，被刘海微微挡住的双眸在人潮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很长一段时间，黎川就这样呆呆站在那里。 他分不清自己是不能动还是不太敢动，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要冲出胸腔，侧腰伤口的瘙痒沾染疼痛一起涌来，似乎在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慌神间，方冉怀已经要被拖出大门。 黎川站在门边，被剩余的安保团队挡住。 “拜托了，我真的有必须要见他的理由！！” 挣扎声、议论声、嘈乱的脚步声，都比不过方冉怀撕心裂肺的吼叫，直接贯穿黎川心脏。 快要错过了。 他要被完全拉出去了。 冥冥中，这是上天做出的某种安排。 “吵什么！这里是公司，你们还想让记者举着话筒来采访吗？！” ——但是黎川就偏偏与天对着干。 他拼劲全力吼了一声，大厅瞬时安静，所有动作全部停止。 终于对上他的眼神。 黎川有些紧张。 方冉怀头发长长了一些，垂头的时候遮住整张脸。他眼下乌青得严重，看起来比黎川睡得还少，下巴冒出青色胡茬，整个人在破碎边缘。 “黎总……” 四目交接，黎川明显看到方冉怀眼里划过一丝惊喜，但又很快克制住，变成礼貌客气。 “请问你有什么事？”众目睽睽下，黎川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疏离。 方冉怀垂眸，又很快捕捉他身影：“我想要见黎董事长一面，是很重要的事，拜托了。” 他抿了抿唇，双手被控制住，表达哀求的只剩那双深沉的眸：“……我妈妈非常想见董事长，只需要十分钟，不，五分钟。甚至只需要一个回答，求你了，她快不行了，现在人在医院。” 尽量一口气说完需求，黎川听得出他的思绪很混乱，久违的脆弱感又在少年身上浮现，但这次黎川没有任何办法。 “董事长因身体原因，现在没办法见人。” “不会占用很长时间的！”方冉怀大喊，叫住要离开的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妈妈带过来，她非常需要这次见面，黎总……真的求求你。” 见他没什么反应，方冉怀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 周围没人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交谈声逐渐变大。 而黎川只是一直皱着眉聆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曾经有过的疼惜。 他像高高在上的帝皇般，似乎看不见人间疾苦，淡淡一句：“抱歉。”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人群里瞬间炸开，群众善良的天平正在往少年那边倾倒，黎川毫无怜悯的致歉增加了砝码的重量。 黎川什么也听不见，感受不到周围人的议论，他目光深深停留在少年脸上，带着沉重的思绪。 “这个要求我们实在没办法做到。”黎川单手插兜，钻心的痛从大腿根处传来。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我还有其他能为你做的吗？” “只需要这个，我只需要这个。”方冉怀仰头看他，却卑微到尘埃里，“哥，我会乖的，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我知道你讨厌我，这是最后一次。只需要让我妈妈见董事长一面。哥……对不起，求你了，求求你。” “什么情况啊，黎总和他认识吗？” “看起来年纪好小，他叫黎总哥哎。” “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啊，还要见董事长。” 闲言碎语片段化地散在空气中，黎川上前一步，悄无声息挡住少年的脸：“你说你会听话？” 像是看到希望，方冉怀点头如捣蒜：“我会听话的，我什么都会听的。” “嗯。”黎川移开目光，“那就听话，回去吧。” “黎川……” “你在给我添麻烦。”他冷冰冰道，“我已经够忙了。” 像是失去耐心般，黎川没再多看他一眼。向旁边使了个眼色，好几个保安便连拖带拽把人赶出大门。 “都散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只留下这句话，然后带着一阵风似的进了电梯。 总裁都发言了，剩下的打工人也不好再逗留，出外勤谈客户的往外走，赶着上楼开会的往电梯走，眼神都似有若无地打量着门口无助的少年。 他只低落了几秒，又很快打起精神。 时间不够了，他必须尽快回医院。 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可人在低谷时，仿佛全世界都会与之作对。 车流涌动，竟没有一辆能为方冉怀提供服务。 他站在马路边，手足无措。 怎么办。 网约车平台兴起，出租车数量本就不多，偶尔经过几辆也都坐了人。 第82章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耗费了太多时间，必须尽快赶回去。 焦急和无力同时蔓延，方冉怀急得脸色煞白，也毫无办法。 高楼之上，黎川垂眸静静看着这一切。 右手终于舍得从口袋里拿出来，拨通了某个电话—— “张叔，把我车开到门口接人。嗯，他就在路边。” 宾利很快停在方冉怀面前，少年似乎认出了那抹蓝，多看了几眼。 然后张叔从主驾驶下来，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黎川亲眼看着少年愣怔几秒，又向周围张望几下，这才上了车。 其中的心路历程黎川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的右腿要疼死了。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下手真狠。 砰砰。 短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跟来谁的声音：“你越这样做，他以后越恨你。” ——是陆时宴。 “怎么这个点过来？”黎川回头，没接话。 “看见新闻就过来了，有点担心你。” 陆时宴将打包好的午餐放在办公桌，还没等他示意，黎川就自然解开包装，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多年，你不都看着我一路过来的吗。”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陆时宴瞟了他一眼，“你没那么坚强。” “打压可不是一种好的教育方式。”黎川打趣他。 “拼命硬撑也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替他揭开饭盒，陆时宴说，“再这样下去，柏盛还没倒，你先倒了。” 几天不见，黎川眼下的已经不能用黑眼圈形容了，简直是厚重的眼袋。 虽然打扮还算干净得体，但那张脸简直是老了十岁。 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纨绔也消失殆尽，褪变成真正的自己—— 枯竭的躯体。 “现在什么情况？”没忍住，陆时宴还是问了一句。 黎川直觉他可能问的方冉怀，但偏偏就是绕过话题，宁愿说自己家商业机密，也不愿意提到那个少年：“道歉争取和解，公开承认错误。” “这么简单？黎锦言和他战队里的那群既得利益者也同意？” “还没。”黎川叉了只虾，无所谓地耸肩，“慢慢耗吧，总能有办法的。只要能合理解决就好。” 话题到这儿似乎自然告一段落，黎川专心吃着陆时宴带给他的高级沙拉。 大量的虾和牛肉，一小碗意大利面，清淡又优质的脂肪摄入。 相当适合养身体。 但就是觉得没味儿。 黎川咂咂嘴，灌了口咖啡。 陆时宴坐在沙发上，蹙眉：“少喝点咖啡。” “你这东西不好吃。”黎川说。 “那你想吃什么？” “小笼包。” 陆时宴噤声几秒。 手指在沙发边沿敲出声响，他试探道：“……刚刚我看到方冉怀上了你的车，你和他——” “陆时宴。” 黎川打断他，甩开刀叉，往后倒进老板椅里：“我之前一直没说什么，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我拿你当可靠的大哥，尊敬你，也和你交心。” 陆时宴静静听着。 “在我心里，除了我妈，你比黎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像我家人。没有人比得过你。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背叛，也知道方冉怀对我有多重要，在知晓我心底最深的伤疤后，你还是站在老爷子那边，打着为我好的名号背叛我。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海滨不适合你。你在这里受过多少伤害，你自己也清楚。” “所以你就也要把我赶走吗？用最不光彩的方式。” “我在尽可能保护你。” “你和黎广安没区别。” “……所以呢？” “所以——”黎川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睛，“不要再干涉我的私事。” 良久，陆时宴才重新开口。 他似乎消化了很久，笑容浸在惋伤里。 “你要因为一个人外人，和我划清界限？” 第0047章 暗涌 滴答滴答。 时间悄悄流逝，既沉默又喧嚣，天边光亮逐渐隐藏，叫人分不清下一秒到来的是黑夜还是骤雨。 “你要因为一个外人，和我划清界限？” “你需要冷静，我也是。”黎川淡定卷着意面，整张脸毫无血色，像即将湮灭的厉鬼，“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这么直接冲过来，没想过被记者抓到的后果吗？会让协美陷入丑闻，顺便再踩柏盛一脚。我们家现在经不起折腾了。” 看他还能情绪稳定进食，陆时宴突然有点搞不太懂了。 黎川现在很陌生。从内而外。 他好像从没认识过他。 “……我从来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我说过的。”深吸一口气，陆时宴尽可能平和地解释，“我也没有同意过黎叔叔的方法，只是在那个时候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你解决了吗？”黎川反问。 “如果不是你非要插一脚，就可以好好解决的！”陆时宴吼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在怪我。” “是！如果不是你一声不吭跑回北川，如果不是你故意包庇，打乱我的计划，你不会搞成这副模样，方冉怀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凄惨下贱！” 黎川的眼神冷冰冰看过去。 第83章 “怎么？我说得不对？他今天当着那么多的人丢尽了脸，你觉得这其中你没责任吗？你连真实情况都不敢告诉他，不也是自以为是地为他好吗？！难道他就真的会感激你做的一切吗？！！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和黎叔叔有什么区别？！” 扑通扑通。 心脏狂跳。 这是陆时宴第一次发这么大火。他输了，失态了。 也没有赢家。 “说完了？”直到感觉他气息平稳，黎川才开口，“说完了就请回吧，我还有事。” 陆时宴血气涌上大脑，又强行被压住。半晌，他带着怒意：“希望你不要后悔。” “别误会。黎家和陆家有合作，又是世家，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带着私人情绪处理工作。” 这句客气的保证让陆时宴更恼火，他简直想一把打翻黎川的碗。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 “打扰了，黎总。”陆时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头也不回离开。 气愤离场时正好碰见赶来的姚烨，后者连完整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擦肩而过，连基本的礼仪都抹去。 “陆总——” 姚助看看陆时宴背影，又看看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吃饭的黎川，没敢多问。 “老板。”他试探叫了一声。 黎川头也没抬，表情很淡，只是专心用叉子卷着最后几根意大利面。 无从得知黎川的想法，最初还能靠肢体动作和表情变化推测，现在连一点破绽也没有，仿佛成了空心人。 摇摇欲坠。 “说。” “……那个。”姚烨回神，“和方冉怀联络的中间人查到了，是赵家公子……赵舒佟。” 接过资料单，黎川盯着赵舒佟的个人照片发呆。 这个人……脸熟。 没花费多少精力就想起来，黎川这才搞清楚，为什么当时翻看他朋友圈的方冉怀表情那么耐人寻味。 世界真小。 头疼地得出这个结论，黎川刻意忽略浑身酸软，强撑着安排工作：“尽快帮我约他见一面，注意不要走漏风声。” “明白。” 说完，姚烨想了想，又给黎川提了个醒：“老板，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赵舒佟只是个混日子的大学生，靠着这行给自己挣点生活费，家里是做影视娱乐的，和柏盛八竿子打不着，也没有业务往来和竞争。” 黎川眼神变得捉摸不透，饶有兴趣地等着姚烨继续。 “至于这后面的人……暂时还没查到。”姚烨小心看着脸色说道。 “柏盛这几年差不多垄断了行业，被针对也无可厚非。”黎川不甚在意，“要怪就怪自己留下把柄，否则也不会让别人有了可以做文章的点。” “老板，我们——” “哟，老板。” 突然，门被突然推开，弹出黎锦言拉长的语调。他靠在门边，带着恶意调侃：“区区一个酒吧老板，怎么坐在柏盛办公室里就挪不动位置了？” 一看见他那张脸，黎川简直反胃。 “会谈如何了？”黎锦言等着看好戏般，“那些家属没有为难你吧？” “去忙吧，具体的以后再说。”他完全无视，眼神没从姚烨身上移开。 “喂，非公司员工怎么也混进来了？安保在搞什么？人脸系统还没删？”黎锦言对着门口喊，也不知道是在给说话，大概是李秘。 “你有病吧。”黎川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要吵出去吵。” 黎锦言冷哼一声：“这是你的办公室吗？” 黎川淡定回击：“这也不是你的办公室啊。” 被晾在一旁想走又不敢走的姚烨：“…………” “两位老板别吵了。”他鼓起勇气打圆场，战战兢兢说出一个可能让办公室翻天的消息，“刚刚我得到家属那边的反馈……他们说已经切实掌握了证据，想让柏盛赔偿每个家庭一千万的损失，并且……公开道歉承认错误，否则就……”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道：“打官司，彻底让柏盛翻不了身。” 现场气氛顿时凝结两秒，然后黎锦言爆发出尖锐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那些人的良心早就跟着他们孩子家人一起死了，你还指望能好好谈？这是属于钱和说法都要啊。” 黎川没说话，眉头紧蹙。 “他们就不想想，要是自己当时不贪小便宜，去接种低价甚至免费疫苗，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吗？”黎锦言抱手靠在门边，无奈摇头，“更别提这当中还有人趁着自己是柏盛员工，高价倒卖接种名额赚取差价。哥，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 “知道又怎样，这会改变他们是受害者的事实吗？”黎川反问。 “随你怎么说吧。”黎锦言耸耸肩，眼神扫过房间的两人，“对了，我要提醒你一句。特殊时期，需要迅速选出领导者，经过讨论，董事会提前到下周了，你还有一周……不对，五天的时间处理这件事。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滚了。” 下周？ 公司高层里的站位已经如此光明正大，摆明了是联手逼黎川离开柏盛。 想到这里，姚烨暗暗捏了一把汗。 能为黎川撑腰的人已经没有了，剩下的路怕是不太好走。 他担忧地看过去，黎川本人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略带戏谑地揉揉眼睛：“行。” 第84章 跟在身后从大楼门口出来，正当姚烨还在试图捋清线索时，黎川吐出一圈淡淡的雾，道：“尽快联系赵舒佟，就说我要和他吃个饭。私下进行。” “噢，明白。” 和姚烨在公司门口吞云吐雾完，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转角，黎川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 累，痛。 从内而外的。 强撑着坐到离公司几米远的路边，黎川脸色已经煞白，额头一阵阵冒冷汗。 连掏手机打电话这个动作都要费很大力气。 “黎总。”司机张叔很快接了电话，毕恭毕敬叫了他一声。 “送到了吗？” “已经送到了，先生去了市二医院，看起来比较着急，需要帮您留意吗？” 闭了闭眼，黎川尽力控制着天旋地转的感觉：“不用了。” “好的，那我现在回来接您。” “也不用。”黎川咬牙，“我自己打车回去。” …… 半小时后，黎川终于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嘀。 指纹门锁的响声在此刻听来都那么刺耳，四周本应很安静，奈何尖锐耳鸣将他包裹。 脑袋越来越沉，还没来得及庆幸终于落了个清闲，黎川便两眼一黑，坠进梦里。 第0048章 爱与狂 天气又回暖了一点，街上行人脱掉厚重外套，说话间也不会再哈出热气。 已经不会再冷了。 陆时宴从车上下来，手上搭着羊毛围巾，另一手举着电话。 “……嗯，合同我看过了，还有点问题。具体的明天开会再说。” 叮咚。 电梯停在家的楼层，陆时宴还在低头回复工作消息，开门时没注意到灯亮。 直到闻见饭菜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头往厨房看了一眼：“妈？” “回来了？”柳燕探了个脑袋出来，“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没来得及吃饭？赶紧洗手，给你带了点家里自己包的饺子，做成煎饺可好吃了。” “怎么突然过来了。” 水流声哗哗，掩盖住陆时宴略带疲倦的嗓音。 闻言，陆母担忧地蹙起了眉头：“明晚你妹妹回海滨，还想说让你一起去接的，看你这么累，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跟你爹一个样，工作狂。” “最近事情多，确实没时间。”陆时宴看了眼手机日历，“时宜这么早回来？她又翘课了？” “你对你妹有什么误解，已经春假了。” 陆时宴又是一愣，不禁感慨：“居然已经一个月了……” “什么？” “没事。” 黎川一时任性从海滨搬去北川，又再回来，已经是三十天之前的事了。 “行，那就我去妹妹接回来吧。”话锋一转，柳燕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一会儿抽空了联系下小川呗，好久没见他了，这段时间他又那么辛苦，柏盛的事闹得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唉，反正你妹妹回来你们三人聚聚也是好的。” “嗯。”陆时宴垂下头，“我尽量吧。” “这孩子肯定一个人死抗着呢，这两天我给他打电话全都是关机……真让人担心啊。” 陆时宴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来：“关机？” · 晕。 眩晕。 像是沉在水中，四周如此冰冷，灌得肢体都僵硬。 思绪慢慢回笼，只剩身体还在拼命重启。 不适终于过去，黎川挣扎着撑起来，才发现自己倒在地板上。 怪不得浑身跟散架了一样。 简单扫视一圈，他宕机的大脑终于有了思考的能力。 好像是晕过去了…… 连身上有没有伤口都来不及检查，他手脚并用将自己身体托举，缓慢移动着，似乎要往某个地方走。 双腿完全没有力气，只是简单站起来这一个动作，都让他冷汗直流，眼冒金星。 靠在墙边缓了好一会儿，黎川在天旋地转中目标明确—— 太饿了。 必须要吃点东西。 哪怕只是喝口水。 砰。 脑子越着急，身体就越不受控地往前冲，来不及刹车，膝盖直接撞在茶几边。 但还好，桌上放着一瓶他几天前没喝完被随手扔掉的苏打水。 幸好没扔进垃圾桶。 他想。 咕噜，咕噜。 喝得太急，水都从嘴角溢出，顺着流进脖颈里，黎川连抬手擦掉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体内终于有了点可以消耗的东西，他又静坐几分钟，终于摸到冰箱面前。 但独居的坏处终于在此刻体现出来。 冰箱里没有食材。 空空一片，崭新如初。 …… 还是叫外卖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外卖送过来。 黎川这么想着，一边摸手机。 结果…… 黑屏了。 什么鬼，晕倒的时候把手机摔烂了？！ 他自暴自弃地把手里东西扔桌上，又拖着无力的双腿往门口玄关去。 滴滴。 按下门口墙上的智能管家系统，物业倒是很快接通。 “黎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麻烦送点吃的上来，什么都行，要快。” “了解。” 挂完电话，他又在橱柜里翻出一大包薯片和巧克力，不喜欢吃甜食的人直接仰头往嘴里塞，恨不得泡进蜜糖水里。 第85章 疯狂进食一顿，黎川才觉得稍稍回过神。 然后门铃声紧跟着响起。 速度好快。 一边感叹物业的效率一边去开门，饥饿占据理智，他来不及多加思考，没去看猫眼直接开门，然后—— 砰！ 巨响炸起，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是剧痛。 痛到足以忽视眩晕。 痛得就算龇牙咧嘴，视线暂时被剥夺，黎川也瞬间明了来人身份。 尽管帽沿挡住他大半张脸，也没有说一句话，独属于他的气息还是紧紧包裹住黎川，让他想起过往。 是极度的恐惧，与危险的放纵。 “把你的人撤了。”他说，声音还带着微微嘶哑。 黎川不明所以：“……什么人？” “别装了！”他吼，又很快压下愤怒，“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么喜欢装深情，报警抓我的是你，派记者过来的也是你，一边关心我一边又这样对我。把他们撤走！” “滚！”黎川暴脾气又被点燃，“泼脏水之前把事情搞清楚，我没你那么闲！” 两人又争吵起来。 黎川一巴掌想要打过去，被方冉怀眼疾手快拦住。这次他似乎尤其生气。 不由分说掐住他脖颈，用力，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 在平时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方冉怀，更别提现在了，黎川挥出去的拳头根本没力气，连呼吸都要过度用力才算畅通。 而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紫，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对面却也还是没放手。 耳鸣。 尖锐的耳鸣声。 混糅方冉怀悲痛的控诉。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有什么大可以冲我来，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明明她那么尊敬你们一家，你们却这样对她！辜负她一次又一次！！我恨你，我恨死你了，黎川！” 啪嗒。 缺氧导致身体失能，黎川手上一软，巧克力罐就这么掉落，砸到地上异常清脆。 就是这不起眼的声响，让方冉怀突然回过神。 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又像是被谁活生生从地狱拽回来，他瞬间清醒了。 只是此时怀里的人已经陷入晕厥，没能看见他慌张失措的悔意。 “……哥。”他轻轻叫着，浑身不停颤抖。 怎么会这样。 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会…… 杀了黎川。 “黎川！” 陆时宴惊慌的喊叫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他像阵风似的飞奔到门口，狠狠撞开失魂落魄的少年，稳稳接住黎川。 眼神凌厉冰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 “……接下来看一组财经新闻。医疗行业的领头羊柏盛制药股票跌至新低，损失近达1.2亿。近日，柏盛制药深陷毒疫苗传闻风波，未来走势成谜。” “目前，受害者家属发布联合声明，不同意金钱和解，‘喊话’柏盛制药尽早承认错误公开道歉，开除相关工作人员。柏盛方面尚未回应。” 嘀。 陆时宴不太耐烦地关掉电视。 最近总是能看见这样的新闻。 外界似乎一直都在唱衰柏盛，打过疫苗的人恐慌，买过止痛药的痛骂，局外人看戏，竞争者偷乐，仿佛狂风暴雨中一座阴暗的城堡，庞大而孤寂。 叹了口气，陆时宴本准备去给姚烨打个电话，余光却正好瞥见病床上的人动了动。 “醒了？”他惊讶道，语气有些急促。 黎川脸色苍白躺在病床，脖颈一道刺眼的淤青，泛着红紫色，如同鬼魅的项链。 他眨眨眼，又虚无地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在医院。你昏迷了。”简短介绍他的情况，陆时宴隐去许多内容。“你太虚了，打的葡萄糖。” 黎川又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别乱动，腰上还有伤。”陆时宴按住他不安分的身体。 这下黎川终于找回了声音：“……我说呢，浑身难受。” 陆时宴不置可否：“毕竟你在家里晕了两天。” “？” “嗯，然后又在医院躺了一天。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脑子暂时一片空白，黎川什么也想不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和陆时宴聊天。 兴许是之前吵过架，又可能是黎川状态不好，两人话不多，回答也简短，直到话题回到柏盛，黎川才隐约记起什么。 “方冉怀是不是来过？”他问。 陆时宴语气瞬间沉下来：“没有。” “陆时宴。” “你叫我全名也没用。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脖子成什么样了，要不是我放心不下去找你，你早就死了。” 黎川没说话，低着头沉默。 这次方冉怀失控得太厉害，至于那些莫须有的指控，他虽一概不知，但也能猜到大概。 可是…… “他人呢？” 可是黎川就是放心不下他。 哪怕他下一秒就提着刀冲过来，黎川都会下意识先看一眼，害怕刀刃太锋利，划了他的手。 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黎川毫不客气评价着自己。 “放心吧，他还好好的。”陆时宴没好气道。 见黎川不吭声，他烦躁地啧了声：“没报警！人被保安撵走了，现在可能已经回北川了。满意了？” 虽然没发表意见，但陆时宴就是能看出黎川瞬间的松懈，以及眼神里满到快溢出的担忧。 第86章 于是他不死心地补了一句：“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连你的想法都不会在乎，我会让他彻底从你周围消失，知道吗？” · 被陆时宴强行按在医院休养，他静静躺在床上，脑海思绪乱飞，身体很诚实地陷入睡眠。 醒来后已经天黑，陆时宴没在，应该在某个安静的咖啡馆处理工作，黎川慢悠悠从病房出来，找护士借了个电话。 “卧槽老板，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接通，姚烨焦躁的质问传来，“我都和赵公子联系好了，愣是没找到你。” 黎川皱眉：“然后呢？” “然后我硬着头皮去了啊！他也知道最近什么情况，以为派我来见面是你的授意，虽然不爽但也理解。” “……” “他什么也不知道。”姚烨压低声音，“单主是通过外网和他联系的，境外ip，查不到人。” 这结果显然在黎川的预想中，他捏了捏鼻梁：“就算他知道什么估计也不会说，这事我得亲自处理。你再帮我安排一场见面，态度好一点，赶在董事会前。” 对面沉默两秒，没正面答应：“黎总，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我不认为现在继续呆在柏盛是正确的打算。”姚烨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现在情况尚能控制，但谁都说不清以后会怎么发展，倒不如趁着董事会把自己彻底摘出去……” 说完对面好半天没开口，姚烨吓得赶紧找补：“但这只是我的想法……” “姚烨。”黎川打断他，“你是了解我的，你认为你能说通我吗？” “……不能。” “那我们就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好吗？” “明白。” 挂电话前，姚烨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件事。方冉怀前天找过我。” 黎川心里咯噔一下。 “他……好像状态不太好，问我在哪里可以见到你。” 回想起少年卑微的姿态，姚烨保留许多祈求的细节，只说：“后来碰见张叔，他认出方冉怀了，说那天送他去医院的时候堵车，晚了几分钟……他妈妈去世了。没见着最后一面。” 第0049章 下坠 两天后。 凌晨，陆家。 “我出门了。”接过佣人阿姨递来的外套，黎川对着客厅某处喊了一声。 “这么晚出门啊。”远处传来中年女性的声音，随后脚步声哒哒响起，柳燕小跑过来，手里拿着温牛奶，“拿着路上喝，免得晚上睡不好。” 黎川接过，有些无奈笑了笑：“阿姨，我喝不下了。” 三番五次受伤，半个月内进两次医院，这次陆时宴彻底没了尊重的打算，也不管两人是否还在吵架，办理出院后一脚油门就强行把人带回家。 黎川的严厉拒绝在看见柳燕和陆时宜之后熄了火。 然后就在陆家受到了媲美大熊猫的喂养方式。 柳燕，当了二十年的富太太，不上班不做家务，老公和儿子都是工作狂，女儿远在国外，她一个人在家都能闲出花来，好不容易逮到黎川这么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当然是使出十二分劲去照顾。 人是现抓回来的，日常换洗衣物都没有，她就索性把奢侈店搬进家，隔几个小时就能看见不同品牌的sales带着一大堆高定进陆家。 黎川：“……” 陆时宴偶尔路过，对此作出评价：“妈，他在伦敦的时候一件jack wills的外套能穿整个冬天。” 黎川：“……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最终这场时尚盛筵以陆时宜的丰收结尾。 除此之外，就是一日三餐分量的严重超标。 秉着要把瘦子喂胖的想法，柳燕特地请了营养师，为黎川搭配饮食。 然后还偷偷给他加餐，导致他一天24小时都是撑的。 “你就是吃得少，太瘦了，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柳燕皱眉，把牛奶塞进他怀里，“多吃点长胖些，免得风一吹就倒！” “是啊是啊，哥你要多吃点。”把求救眼神抛给陆时宜，没想到这丫头一点不领情，在旁边拿着鸭脖啃得很香。 大晚上吃辣卤，你倒是吃得多。 黎川腹诽，摸了摸自己逐渐消失的下颌线：“胖了不好看。” “好看好看。”柳燕像看小孩似的拍他脸蛋，“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审美有问题，家里三个小孩一个比一个瘦，瘦成个竹竿就好看啦？！” “行了，妈。”陆时宴从楼上下来，终于舍得救一救他的战友，“明天一大早黎川要开董事会，吃太撑不利于消化，会失眠。” 听到这番话，柳燕终于松口，但没松手：“那你带走，今晚指不定又熬夜，别喝那咖啡，牛奶喝了营养！” “知道了，谢谢阿姨。”他只得乖乖接过，临走时看了眼陆时宴，后者耸肩，给予他一个“帮不了你了”的眼神。 黎川拒绝了陆时宴送他的提议。 稍早前，他接到陈福君电话，语气凝重，用词悲观，一再确定黎川是不是真的别无他法，就眼睁睁看着黎锦言为所欲为了。 “陈董，我——” “小黎。”他打断，坚定而直接，“我年纪大了，没什么用，但你还年轻，公司不能没有你。起码不能没有像你一样正义的年轻人。” “明天放心大胆地冲吧，我会帮助你的。” 第87章 挂完电话，黎川越想越不安，等他再次回拨电话，却发现早已联系不上陈福君。 于是他当机立断，驱车前往柏盛。 驶出小区，黎川下意识四处张望。 没看见。 奇了怪了，是因为太晚回家休息了吗？ 宽阔大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树影摇曳，昏黄路灯拉长影子，轮胎划过大地掀起尘埃，然后消失在街道转角，一切回归寂静，不来也不去。 不再纠结一闪而过的想法，黎川思绪回到正事上，心底酿出一股不明的惊恐。 越来越浓郁，似乎要将他淹没。 幸亏凌晨，一路畅通无阻，快到柏盛时接到陆时宴电话。 两人无形中好像养成某种默契，在家时只口不提过去，尽心尽力维护合家欢，独处时又隐约透露着疏离。 “怎么了。”黎川先开口，语气不算亲近。 陆时宴也公事公办似的：“看你走得匆忙，我来陪你？” “不用，我到了。” “去哪里？” “……公司。” “知道了，晚上还回来吗？” “再说吧，让阿姨不用等我。” “好。” 谈话间已经到了目的地，懒得再去停车场找车位，索性就靠在路边。 只是去看一眼，应该没太大问题。 尽管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只为看这一眼。 电话挂断，黎川往写字大楼门口走，刚准备进门时，他突然呼吸一滞，脚下像是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风，很大的风，呼啸，直接，迅速。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下坠。 后知后觉要抬眸看去，在抬头的过程中余光先大脑一步捕捉现实。 来不及了。躲不开。 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完全爆发，他闻到了死亡凝重的血腥味。 砰——！ 啪嗒！ 在即将被砸到的一瞬间，黎川下意识闭了眼。然后就感觉身旁有另一道风卷起，猛地将他撞开，再睁眼时，已经躺在水泥地上。 但……却不算冷。 甚至相当温热。 是人的体温。 他未来得及细细体验，那股温热顺势而来，蒙住他双眼，强势地将他与这个暴力血腥的世界隔离开。 眼前一片漆黑，他还是能闻见消散不去的血，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尖叫，以及感受到…… 方冉怀的气息。 · 凌晨一点，市公安局。 白炽灯打在漆黑桌面，衬得黑色更加具体，黎川盯着某一点发呆，脑海中反复播放陈福君死时的画面。 “黎先生，我们开始吧。” 在公安局之前，他已经被派出所抓去问过话，可后来警察发现陈福君的死有很多疑点，于是直接转到市局，按故意杀人案调查。 他已经在这里耗了很久。 “姓名。” “黎川。” “年龄。” “23岁。” “和受害人的关系？” “他是我公司的股东之一。” “事发前半小时你和他通过电话，你们说什么了？” “公司上的事，明天是股东大会，决定我是否继续担任柏盛总裁。” 问话刑警稍作停顿，给了记录员一些时间整理。 “柏盛最近陷入了一些风波，你觉得这和死者自杀行为有关吗？” “不会。”黎川坚定地摇摇头，然后又沉默下来，“……我不知道。” “为什么？” “那通电话，是从办公室打过来的，他表现得有些奇怪，所以我才不放心过来，想看看情况。” …… 凌晨两点，市局大门。 万物都沉寂了，空气中还带着初春的寒气，黎川终于从明亮刺眼的环境中脱离，融到黑暗中去。 只是转角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却正好看见熟悉的轮廓。 王泰仁，王董。 怎么回事。 眉头一皱，黎川还未思考出什么，就听不远处传来陆时宴焦急的呼喊。 “黎川！” 他从车上下来，门都来不及关，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搂在怀里：“没事吧？” “……没。”他不自然地梗着脖子，小幅度想要推开他。 此刻的陆时宴几乎被担忧占满大脑，根本没心思在意距离是否过近：“受伤了吗？” 黎川迅速把自己手抽回来，没看他：“没有，我没事。” “这次真的吓死我了。”不由分手又将人抱住，陆时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你不知道警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有多严肃，我还以为你……” 黎川尴尬地拍了拍他后背：“没事，就是我到公司的时候正好碰见陈董跳下来，现场只有我和他，警察可能也在排除我的嫌疑吧。” “嫌疑？” “嗯，具体回去再说吧。”黎川从他怀里挣脱，径直走向车里。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怒火攻心对着树干生气，把什么东西猛地砸过去，又被汽车引擎的启动声遮掩。 · 【最新消息，柏盛制药董事之一陈福君于12号凌晨被发现坠楼死亡。近日来，柏盛制药深陷舆论风波，原定于12号白天举办的董事会推迟，陈福君的死亡原因成谜，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第88章 整个柏盛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门的记者只增不减，热搜久居高位不下，亏损接连创新高。 黎锦言连续好几天都住在公司，会议几乎没停过，他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牵制黎川，相反，现在他需要他。 砰砰。 李秘敲开办公室的门，毕恭毕敬：“黎总，小黎总请您去会议室。” 黎锦言似乎刚刚开过会，投影没来得及关，椅子也稍显散乱。 昏暗灯光里，黎川能看见他脸上冒出的胡茬，此时正专心盯着电脑屏幕，没抬头。 “听说那天你在楼下，没受伤吧。” 最怕弟弟突然的关心。黎川后背一凉：“有事直说行吗？” 黎锦言轻笑一声，脑袋从屏幕前抬起来：“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现在柏盛处在危急时刻，你不能垮。” “现在想起我了？” 本意只是和他呛嘴，黎川没想过能从黎锦言那儿听到什么好话，只见对方严肃道：“是的。现在我很需要你，哥。” 会议室的钟表声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黎川站在门口，垂眸看着自己的弟弟。 同父异母，水火不容的弟弟，这瞬间，在他面前露出软弱无措。 “唉。”他叹气，最后一丝调侃消失殆尽，“告诉我现在你所掌握的情况。” “这两天陈董自杀的消息吸引了大部分网民的注意力，关于疫苗问题，舆论倒是消停了些。但是……”黎锦言顿了顿，把一份文件递给黎川，“接到的风声，药品监督管理局要来人了。” 黎川看了看材料：“最近把研发组看紧点，所有成分必须合法合规，以前的错误我们承认，现在不能再出现问题。” “明白。” “家属们那边呢？” “暂时先派人去道了歉，但他们的要求还是和之前一样。黎董事长出面道歉，让负责人坐牢并支付大额赔偿金。先不说老爸那边，柏盛最近亏损很厉害，如果强行给他们赔了这笔钱，下个月员工的工资都不一定能开出来。” “需要考虑裁员吗？”见黎川不说话，他又追问一句。 财务报表上一大堆鲜红夺目，刺得黎川脑袋生疼，他揉揉太阳穴：“员工没做错任何事，裁员是走投无路之举，再缓缓。家属那边没有谈判的余地了吗？” “不好说，这就牵扯到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黎川冷幽幽看着他。 黎锦言表情也很难看，递上一份复印件：“早上刚从警方那边拿到的物证，陈福君的遗书。” 遗书？ 可警察不是怀疑他死于谋杀吗？ 他接过只看了个开头，就两眼一黑。 遗书上清楚写着—— 【我是原柏盛制药销售员工，我作证，十四年前柏盛的肺炎链球菌疫苗害死了十多个家庭。】 第0050章 因为我爱你 午后，阳光登顶，暖风摇曳，街上是春的气息。 黎川心里却乱糟糟一片，仿佛还停留在寒冬。 陈福君坠楼的第二天，保洁在他办公室的柜子夹层里发现遗书。 经鉴定，这确实是他本人笔迹，被杀的可能性骤然变小，警方那边也对案件办理过程缄口不言。 遗书里对当年的事故做了详尽描写，也表明了自己受害者家属的身份，以及柏盛试图用钱摆平的事实。 看起来就像是一封自白忏悔信。 这样一来，那通打给黎川的电话也能说得通了。 因过于愧疚而选择死亡。 逃避的一种方式。 心不在焉走出写字大楼，黎川心烦意乱。 装作随意地看了一圈，正是午饭时刻，外面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黎先生是吗？” “谢谢。” 接过外卖，黎川眼神从未落在面前的外卖员身上。 不甘心地再扫视一圈，他眉间蹙得更深。 直到转身准备进电梯的瞬间，余光瞥见某个熟悉不过的身影。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黎川眉头终于舒展。 总裁办公室。 黎锦言挑眉看向自己那拎着外卖袋，一脸满足但又强装冷漠的哥哥：“……你特意下楼，就是去拿外卖的？” “怎么？”黎川轻飘飘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只是我记得你以前没有亲历亲为的习惯。公司食堂不合你胃口？” “偶尔换个口味。” “……行。”黎锦言没打算他多扯，起身道，“那你换吧，我出去一趟，市局找我。” “对了。”黎川慢条斯理扯开包装袋，“那天我做笔录，遇见王泰仁了。” 黎锦言反应两秒：“公司股东几乎都被挨着叫去问话了，这不很正常？” 黎川：“……” “你去忙吧。”他略带无语地朝黎锦言挥手，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意大利面的香味铺满整个房间，黎川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根本就不饿，也确实不会为了拿外卖自己跑下楼。 捏了根烟在手里，黎川不自觉走到窗边。 落地窗宽阔的视野让他能轻易在人群中看见—— 方冉怀。 他戴着帽子口罩，几乎把脸全部挡住，没人能认出他，但黎川就是知道他一直在身边。 自从那天他闯进家里，被陆时宴采取强制措施，黎川就总能在人群隐秘的角落中发现他。 第89章 去公司的路上，在医院复查，在外应酬，从早到晚。 尤其是陈福君跳楼那晚，更加确定了黎川的猜测。 他一直跟在身后。 近在咫尺。 他不知道方冉怀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也不清楚他的跟踪是否还有其他用意。黎川丝毫不在意方冉怀带给他的潜在威胁，只是近乎无底线地放纵他，任由他在自己的掌控内放肆。 仿佛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以整座城市作为乐园。 但今天，他想当一回抓人的猫。 目送方冉怀从大楼内出来的身影，黎川突然脑子一抽，身体率先作出反应，拔腿就跟过去。 飞奔过去，一路上差点撞翻好几个员工，没人敢和总裁抢电梯，他一路顺畅无阻，在大路拐角处捕捉到方冉怀背影。 方冉怀走得很慢，看起来轻飘飘的，脚上没什么力气，似乎沉不到大地上。 黎川也跟着放慢速度，久违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慢生活。 饭点已过，街上的人少了些，大概都是回去上班了，只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和散步的老年人偶尔经过。 方冉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到公交站，又等了十来分钟才上了车。 起初黎川有些犹豫，车上人很少，怕跟着上去后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但很快他就发现，方冉怀似乎不太关注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连旁边的事物都没有多看一眼，更别提会回头了。 仅思考几秒，黎川就跟着上了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从闹市区开到郊外，站台的人越来越少，车速却一直平稳，不管有没有人等待，它总会停下来。 黎川坐在最后一排，盯着方冉怀后脑勺发呆。 他一直垂着头，刚开始黎川还以为他在补觉，后来才发现他是在看手机。 悄悄坐直身体，黎川近乎病态地想要去探究他的一切。 方冉怀还在用自己送给他的手机。黎川竟有些沾沾自喜。 只是当偷瞄到他屏幕，心里就涌起酸涩。 屏幕上烟花漫天，摩天轮在巨大城堡前缓缓转动，周围人来人往，黎川那张过于精致的侧脸出现在屏幕一角。 什么时候录的？他一愣。 眼神跟随方冉怀指尖滑动回到过去。 吃饭、买零食、看玩偶巡游，原来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录了下来。 黎川鼻尖一酸。 视线模糊在两人的合照上。 车已经开了很久很久，太阳隐约有了落山的迹象，橘红打在玻璃上，刺得他眼睛发痛。 凉风从窗户缝隙涌进来，在他们之中打转。 嗞—— 到站，车停。 方冉怀终于有了动作，黎川小心翼翼跟着下车。 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凉宽阔，没有任何楼房或是商铺，连车站都只是在街边立着的一块车牌。 脚边杂草蔓延，风一吹就失去方向，公交车的引擎声远去，就只剩下永久的寂静—— 这里是墓园。 黎川有些吃惊，放轻脚步跟在后面。 方冉怀的步伐稍快了些，边走边取掉帽子口罩，最终坐在某一块碑前。 终于看清他的脸。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爱渗透恨的土壤里，在春风加持下迅速发芽。 黎川仔细观察他，眼神悲悯，似乎想透过枯竭的躯体看见他的过去。 就这么望着出了神，脑袋里绕过迷宫般的弯弯扭扭，如此活跃清晰地猜测着少年的遭遇，脚下却仿佛被钉住，连骨肉都扎进地底。 以至于对上眼神时，黎川连一丁点动作都做不出来。 “……哥。” 逆光，是夕阳为方冉怀镀了一层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略带迟疑的询问回荡耳边：“你怎么在这儿。” 黎川舔了舔唇，喉咙紧得要命，差点窒息：“我……” 他想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刚刚还敏捷的大脑完全死机，连方冉怀朝他奔来都毫无反应。 被揪住衣领，黎川下意识后退几步，方冉怀那张脸就在眼前，他的悲愤一览无遗：“你跟踪我？” 黎川撇了撇嘴。难道你就没跟踪我吗？ 只是此刻的沉默更像无言愧疚的默认，情绪又不容反抗地将方冉怀抓回到过去，他越想越委屈，恨不得将黎川碾碎吃下，让外人再也无法品尝丁点。 “你不是说我打扰你了么？现在还跟过来干什么？”漆黑瞳孔在强光照耀下透出清亮，黎川看得很清楚，那里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我照你说的做了，离你很远，这样还不满意吗？” 黎川拧着眉看他，许久才轻声道：“不满意。” “你要是真的想和我撇清关系，就不应该救我。”他说。 “我倒是恨不得你去死。”方冉怀冷冰冰吐出这句话，脖颈青筋完全暴起。 “那你动手呗。”黎川无所谓般垂下双手，“我恨不得真死了。” 这副模样更加点燃方冉怀怒火，手上不自觉用力，大手顺着衣领就掐到他脖子。 “黎川……”他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在单纯生气还是在和情绪作斗争。“我恨死你了。” “是吗，我以为你还很喜欢我呢。”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身体开始不由自主作出反应，求生本能让黎川不断挣扎，脑子却一片飘飘然。 很熟悉了。这种感觉。 第90章 风拂过，夕阳又沉了一点，天色在变暗。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方冉怀嘴角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话，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容不得外人偷听。 突然，那种猛烈不适消失了，体内血液重新流动，随着方冉怀松手的动作，黎川跟着脚下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咳咳咳……”新鲜空气大量灌进肺里，黎川双手撑在地上猛咳，咳得脸通红，口水顺着嘴流下。 好狼狈。 不如死了。他跪在生死界限的边沿，这么想着。 天边，是落日余晖把他包裹在温暖里，黎川却只感觉到一股从头到尾的凉意。 方冉怀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从他的角度来看，两人的身影重叠，没有一点间隙。 响起短促的声音，是撕开了什么东西。 黎川后知后觉抬头，正好被一张薄薄的东西遮住眼眸—— 方冉怀扔了张纸给他。 然后那张纸顺着他扬起的脸滑下，落在地上。 方冉怀：“……” 他又扯出一张，这次蹲下来，亲自替黎川擦嘴。 还有眼泪。 动作很轻，痒酥酥的，说出的话却没那么好听：“真不想喜欢你了。” 黎川茫然看着他。 “不是来势汹汹的么？怎么不反抗。”方冉怀问。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太阳彻底落山了。 黎川的身体因过度激动而燥热，他耳朵嗡嗡作响，以至于方冉怀平静的询问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反抗你有用吗？倒不如享受你给的死亡体验。” 他回答。有些听不清自己说话，但可以肯定方冉怀听得很清楚，因为少年脸上的表情那么忧郁，眼神都透露着无法隐藏的痛楚：“你很享受？” “别那么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可怜的人。”他的笑容转瞬即逝，“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比我可怜的人，和他们比起来，我拥有得够多了。” 方冉怀皱眉：“不能这样比较。” “……为什么？” “拥有得多，就能够否定你的痛苦了么？”方冉怀单膝跪地，垂眸看他，不错过任何表情。 似乎被这直白的视线灼伤，黎川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眼神：“……我不知道。” “不要逃避，黎川。”方冉怀抬手钩住他下巴，“直视你的痛苦，毕竟痛苦才会令你清醒，对么？它是你的养料，你越痛苦，就越强大。” “求死这种行为，不要再有了。” 树木参天，落叶飘动，阳光一走，墓地就显得尤其阴森。 这里是如此安静，静到黎川能清晰听到方冉怀略微失控的呼吸声。 “要是你真有一天撑不住想死，我会杀了你。” 黎川很想追问一句为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微凉指尖堵住嘴唇。方冉怀冷漠的声音传来：“因为我爱你。” 爱到愿意亲手结束你的痛苦。 第0051章 专属项链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他的神经，黎川总觉得自己现在对方冉怀的忍耐力提升了很多。 换做以前的他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只会是丢下一句“有病”，然后转身离开的人。 可如今却淡然又毫不意外。 突然掀起一阵风，树林被吹得哗哗作响，顺带响起的，还有远处车站传来的隐约的喇叭声。 方冉怀清楚，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了。 但他只是和黎川并排坐在纪泽兰碑前，感受风拂过发丝带来的凌冽，以及黎川破碎又残缺的灵魂。 “……我以为你会恨我。”晚风吹来时有些凉意，黎川抱着胳膊，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 方冉怀打量他一会儿，视线顺着脸颊往下，停在腰腹处：“我也想问，你之前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今天找来了？” 黎川顺着他眼神一起低头看去，想了想，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对方冉怀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恨之入骨的是他，放心不下的也是他。 就像是掌心里无声无息生出的硬刺，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如何拔出去，只是越是在意，就越发疼痛。 “还疼么？”方冉怀问。他指的是黎川之前的伤。 黎川摇摇头，没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只说：“都过去了。” 方冉怀笑了：“所以你才愿意心平气和坐下来和我说话？明明之前找你都让保安把我架出去。” 是一句开玩笑的指控，但又带了些指责的成分。黎川怎会听不出方冉怀话语里的苦涩。 没能见到纪泽兰最后一面，应该是方冉怀永远的痛。 黎川特意让自家司机送他过去，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有些东西，他一个人承受过就够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之间总是晚了一步。 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多地解释些什么。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爸已经去世了。没人能见到他。”他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这件事现在还在保密，当时周围都是记者，我没办法和你多说什么。关于阿姨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方冉怀并不想提起以前，只是笑着调侃，“难不成你打算对我失败的人生负责？” “你的人生并不失败。”黎川严肃道。 “也许吧。”沉默几秒，方冉怀说道，“对不起，那样对你。” 第91章 “都过去了。”黎川又重复一次。 两人无言。 抬头望去，是万里星云，明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真美好。 黎川撑着身体仰头看天，并不觉得此刻的孤寂很可怕，也许是和方冉怀呆在一起。 稍微扭动脖子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其间的胀痛。他倒吸了口凉气，条件反射想伸手去摸，下一秒又被一道力度拦住。 方冉怀扼住他手腕：“别碰，有点肿。” “是吗。” 那圈猩红淤血像项/圈似的凝固在黎川身上，昏黄灯光一打，显得诡异又美丽。 视线往上，是黎川那张精致的脸，事务繁忙、精疲力竭的生活让他整个人都透露着病态美。 方冉怀不禁咽了口唾沫。 第几次了？留在黎川身上的印记。 这是由他默许的，自己亲手完成的—— 独属于黎川的装饰品。 方冉怀强行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对不起。” 几秒后又破功：“……你这样很美。” 黎川：“……” “你可以过来一下吗？”他朝方冉怀勾了勾手。 后者毫不犹豫凑近，紧接着，一个巴掌裹着风就招呼到他脸上。 啪。 力道不大，声音清脆。 甚至方冉怀都没有松开他，在明明可以挡住巴掌的情况下任由黎川动作。 “没消气的话可以多打几下。”他真诚提议。 黎川：“……你是不是真的变态？” “也许吧。”说着方冉怀就又靠近他，直到将人逼到无路可退，“现在该我问你了。哥，你——” 铃铃铃——！ 只是犹豫半秒，电话铃声就突兀响起，将方冉怀柔软的真心堵了回去。 最近事情多，为了不错过重要电话，黎川难得把铃声开开。没想到这一开把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尖锐。 是陆时宴电话。 “接吧。”瞥见屏幕备注，方冉怀声音顿时冷下来。 黎川淡定挂断：“你继续说。” 有的人就没那么淡定了：“还说什么？” “你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黎川：“？” 闭了闭眼，黎川把情绪憋回去，尽可能平稳道：“这只是个普通电话，没什么重要的。” “嗯。” “……” 方冉怀没了想说话的意思，黎川的怒火又蹭一下冒起来：“方冉怀，你——” 铃铃铃——！ 电话再次响起，黎川又秒速按掉，还顺便开了静音。 “现在可以了吧？”他站起来，不耐烦地朝地上的人展示手机，“他不会打扰我们了，你继续。” “拉黑。” “？” “你想继续，就把他拉黑。” 虽然一站一立，但黎川觉得自己的气势完全比不上坐着的人，他心里像被一万只手捏住心脏似的，喘不过气，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发泄。 “我不拉黑呢？” “不拉黑你就走。” “……行。”黎川猛地起身，咬牙切齿道，“神经。” 说完就径直往大道上疾速而去，走到一半又气不过，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就往黑暗中砸过去，喊道：“方冉怀，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你死定了！” 然后也不管对方反应，威胁完转头就走。 气死他了！ 愤怒总是催生某些力量，黎川憋着一肚子气，唰一下就走出去很远。所以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面前只有一条小道，周围没人，也没有车经过。 …… 不会迷路了吧。 正当他拿出手机准备查地图时，陆时宴的电话又打进来。这次他点了接听。 “出事了，你在哪？” “怎么了？” “陈福君那封遗书不知道怎么被曝光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关于你的消息。” 黎川皱眉：“我现在回来。” “不行。”那边能听见汽车启动的声音，“应该很快就会有记者堵着你，我来接你。位置。” 周围静悄悄一片，根本没有车辆行人往来的痕迹，黎川思索几秒，还是报了个地址。 车内，陆时宴挑眉：“怎么跑墓地去了？” “……就过来看看。” 没再过多纠结这些问题，陆时宴看了眼导航：“我这边离得近，大概十五分钟到，别乱跑，原地等我。” 电话挂断，黎川心乱如麻。 好像哪哪儿都不太顺利，道路与道路是割裂的，不管站在哪寸土地上都会遇见问题。逃无可逃。 他顺势坐在街边，与路灯为伴。 连风声都消失了，因太过安静而出现的嗡鸣声持续缠绕在他耳边。仰头望星，又因为参天大树挡住视线，只能从缝隙中隐约看见圆月散开的光。 奇怪。 明明月光那么亮，把四周的云层都照得清清楚楚，可落到地上，却那么微弱，又不起眼。 他在原地坐着等了会儿，又不甘心地回头看看。 身后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跟上来道歉，或是守在远处注目。 方冉怀应该早就走了。 走了？ 他还敢先走了？ 意识到这点，黎川平息的怒火又翻涌而起，像油桶扔进火源中，瞬间炸得红光满天。 第92章 “方冉怀！”他对着幽黑长路喊，“滚出来！”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散落星光。 “神经！”一肚子气没地方发，黎川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派一车人过来把他逮到自己面前，“你他妈打算在这地方过夜？！属老鼠的吧你，走不得大路非要钻洞里？” 还是没有回应。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死这儿算了。” 愤懑地转回身，黎川索性掏出耳机听歌，强烈的鼓点敲击耳膜，让他暂时没心思乱想。 不知不觉听起兴，音量越调越大，双手往后潇洒一撑，随着重心变化而仰头，似乎下一秒就要往后栽去。 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终于慌了神，被枝繁叶茂挡住的影子都透出他急切又小心翼翼的肢体动作。 滴滴。 只是突然，喇叭声响起，像从天而降一道雷劈下来，直接往方冉怀身上打。 拦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然后迅速收回，重新藏进黑暗里。 灵活得像只野猫。 “大晚上在这种地方戴耳机听摇滚。”陆时宴没好气地扯下他一只耳机，“你嫌活得不够长。” 黎川这才半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这里没人。” “你又知道了。”陆时宴把人拽起来，“上车。” 吊儿郎当跟着走了几步，黎川又神经质地回头，不知道在张望些什么。 陆时宴有些头疼：“怎么？” 而黎川只迟疑几秒，继而摇摇头：“没事。” 引擎轰鸣很快消失在转角处，车身缩小成一个点，再也追寻不到丁点影子，方冉怀才眨眨干涩的眼，悄无声息从小道走出来。 路灯散发的柔光都能用昏暗形容，他却还觉得刺眼了些。 这样也好。 双手插进口袋，他慢悠悠走在月光下。 陆时宴来接，总比走回去强。 出墓园到最近的车站起码也要走小三十分钟，他倒是可以一直陪在黎川身后，只是黎川未必有那个耐心。 毕竟等待于方冉怀来说，是漫长折磨中最轻松的事。 但是陆时宴…… 他拧眉，泄愤似的死咬自己嘴唇。 ——“你要是真喜欢他，就离他远点。” 耳边响起陆时宴的声音。 刺鼻的烟味仿佛现在还能闻见。 “你差点害死他，这是第二次。”他说，“他没那么多条命给你挥霍玩乐，自己有病就早点去看医生，别拖着无辜的人下水。” 嗞—— 运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思及此，方冉怀一个急刹停在原地。 嫉妒的烈火在心底燃烧，灼得他整个人又晕又痛。 他和黎川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 草。 那么受欢迎。 方冉怀简直又爱又恨，病态的占有欲完全控制他。 妈的，真想直接把人绑回家里去。若要真是这样，黎川未必不愿意。 嗡嗡。 手机震动两下。 方冉怀回过神。 定位软件上那个卡住的小红点终于缓慢移动。 阴云不知何时挡住月光。方冉怀挑眉。 还是先做点正事吧。 【作者有话说】 这周榜单字数赶完啦，周四再更了宝宝们 第0052章 疑虑 沉沦酒吧。 舞台上依旧是舒缓蓝调，灯光暧昧不清，酒精与歌手沉稳的嗓音无不安抚着在场观众。 卡座里，以赵舒佟为首的一行人正玩国王游戏玩得起劲，在场各位谁不知道赵公子财大气粗，不仅消费全包，玩开心了还给小费。 而这一次小费，对于这些普通大学生来说，就是两个月的生活费。所以自然有这样那样的人，愿意为了几十张红钞票出卖灵魂。各取所取，倒也算不上肮脏强迫。 “行了行了，我去趟厕所。”一局罚酒结束，赵舒佟手臂从旁边女生侧腰抽离。 酒桌主人暂时离场，一众陪玩也就熄了火，各自休息。 方冉怀就是这个时候从酒吧大门跟进卫生间的。 赵舒佟已经喝得有点晕了，脑袋里嗡嗡的，连舞台上的歌声都只能听见个大概，更别提有人跟在后面和他直接进了同一间厕所。 裤子还没来得及脱，肩膀就先被谁拍了拍。 “卧槽！” 他大叫一声，吓得心脏几乎骤停，下意识转过身—— “嘘。”方冉怀微凉的手指点在他嘴唇，垂头的动作让长发盖住大半张脸，“我们终于见面了，发芽。” ？ 谁？ 酒直接醒了一大半，赵舒佟腿软坐在马桶上，仰头仔细看眼前人。 好半天才回过神，他盯着方冉怀看了半天，想说自己也没惹过谁啊，这人看着脸生，就是声音怎么这么熟，还知道自己的网名…… “啊！”突然，他瞪着眼睛指着少年，大喊，“k！” 凌晨。 从酒吧出来的瞬间，周围安静了，只剩耳朵里的嗡鸣让赵舒佟脑袋发晕。 他坐在街边，用胳膊撑着一条腿，一脸意外：“卧槽，真是你？这段时间你去哪了，一直联系不上，我他妈以为你死了！” 方冉怀站在他面前，闻言扯了扯嘴角：“借你吉言，还在苟活。” “不是兄弟。”赵舒佟心里有一万个问题在打转，但偏偏选了句最傻逼的问出口，“你现在还接单不？” 第93章 “早就给你说了，不接。” 被直愣愣拒绝，赵舒佟挠挠脑袋，五官皱在一起。 “不是，我这个月挥霍得有点多，信用卡直接刷爆了，再这样下去真吃不起饭了。您行行好呗，再让我捞点油水？” “你饿不死。” “哎你小子！当真不是之前求着我找单子的时候了吧，这么久不见，终于是麻雀飞枝头变凤凰了？” “什么意思？” 赵舒佟打量的眼神从上往下，戏虐往方冉怀腿上拍了拍：“之前我还想不通，这么高的利润你为啥说不干就不干了，今天有幸见你一面，才发现原来长得漂亮真能当饭吃啊！” 方冉怀：“……” 酒精还在身体里没代谢出去，虽说赵舒佟已经醒得差不多，但大脑还是相当活跃的，见他一脸懵，直接会错了意，也不管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调侃道：“你跟陆时宴是什么关系啊？他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找到我这儿呢。” 陆时宴？ 少年挑眉，微微俯身抓住赵舒佟头发，动作很轻，力度不小。 几乎是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陆时宴找你干什么？” 眼前人变了脸，下手也完全不像开玩笑，赵舒佟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乱七八糟找补：“没、没什么，就他自己工作上的事，你知道的，我们有商业往来，偶尔联系也很正常……” “赵舒佟，高中在伦敦某私立学校读书，但因为成绩太差整天旷课被学校劝退，回国后留级两年重新参加高考，但只考了三百来分，本来无缘海滨大学，又破格以艺术生资格录取，随后在大一下学期转到金融系。父亲赵满江，做影视娱乐，手底下签了十来个练习生，说是做偶像，其实是在网上搞直播，以各种苛刻条件和霸王条款逼他们毁约，以此收取天价违约金。”方冉怀顿了顿，笑起来时卧蚕遮住黑眼圈，“你还要我继续说吗？” “…………” 不远处正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然后是模模糊糊的吵架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男人们浑厚低沉的咒骂声穿过街道直砸过来，方冉怀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双手抱胸等着面前人反应。 ——“你妈的！你他妈撒酒疯也找错人了！” 滴滴滴——！ 那边的嘶吼和大街上汽车鸣笛声一起响起，赵舒佟被吵得心烦，跟着喊了一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喊完后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几秒钟，那群人愣了愣，见与自己无关，又继续将火力转回。 赵舒佟在另一边，心狂跳得厉害。 虽然嗓门碾压所有人，但气势上还是输了一大截。 方冉怀淡定地摸摸耳朵：“当初让我黑进柏盛制药内部网的单主，是谁？” 赵舒佟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拉长语调：“噢……我懂了，原来陆时宴在意的不是你，是黎川啊。” 方冉怀不置可否。 “不是，你们关心黎川，那就去和他说好了啊？到底为什么一个个跑到我这里来问东问西啊！而且黎川本人都不着急，你们到底在急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着急？” “废话！那天本来约好了见面，结果我他妈人都坐进包厢了……” “说重点。”方冉怀打断他。 “我不说！” “行。那我们就继续来说说你家的事，以及未来你会以什么方式被退学……” “等等等等！”赵舒佟一脸无语，“老弟，你知道你现在这是在干嘛吗？威胁！我可以去告你的！” “你去试试啊。”说起这个，方冉怀真笑了，“你知道我失踪的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吗？” 赵舒佟眨眨眼。 “我在拘留所。罪行是非法拘/禁，并且在过程中使用暴力手段。”方冉怀捏着脖子左右转了转脑袋，关节咔咔作响，“我是不太在乎二进宫的，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你拥有的可太多了。” “…………” 轻飘飘的威胁让赵舒佟像吃了只苍蝇似的犯恶心，他站起来，双手合十祈求：“我的亲哥啊，你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出卖客户信息，被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营业？” 方冉怀被他的死皮赖脸磨得没一点耐心，他皱着眉：“你的所谓生意和你老爸做的一样不合法，你凭什么认为今晚过后你还有做生意的能力？” “草。”赵舒佟咬着牙骂了一句，“行吧，实话告诉你，其实那天陆时宴来找我，也是像你这样威逼，不对，他是利诱……反正我回去之后查了查。对方是在加密网站找到我的，ip地址作假，绕来绕去一层叠一层，根本找不到啊。” “那你当时为什么说对方大有来头？” “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是陆时宴在接手了，我可得罪不起协美啊，我们家只是个普通公司，规模还没那么大……” “说回单主。”方冉怀不想听这些示弱的抱怨，“只有你和他联系过，你觉得他人在国内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说……但是我总觉得是中国人。”赵舒佟回忆道，“他和我沟通都用中文，表达很地道，不像用的翻译器。反正不是中国人，就是以普通话为母语的人。” 时间悄悄流逝，把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后已经很晚了，不远处吵架的一群人倒是早就散场，只有地上残留的血迹无声昭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暴力。 第94章 抬手拍了拍眼前人肩膀，方冉怀半威胁半劝告：“保持联系，好好配合，这样才能皆大欢喜，懂么？” 说完他转头就走，没打算等回答。 只剩赵舒佟对着远去的背影挥拳乱舞：“我真是欠你们的！” 同一时间，柏盛制药写字楼。 陆时宴担心得没错，还没到目的地，大老远就能看见一堆记者和自媒体人堵在门口，阵仗比上次消费者维权还大。 更有甚者直接把摄像机对准路边，捕捉每一辆过往车辆，看起来正在直播。 “这些人简直无聊。”陆时宴气不打一处来，手打方向绕进一条小路。 黎川坐在副驾驶倒很悠闲，眼神扫过人群，慢悠悠说：“八卦可比单纯的维权有意思多了，不是谁都对受害者感兴趣，但是却又都想吃吃上市公司老总儿子的瓜，最好牵扯小三啦，商战啦，诬陷啦……之类的。” 这些东西他黎川还偏偏真都遇上了。 想到这里，不由露出冷笑。 陆时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头子辛辛苦苦把我送出去，保护我的身份，结果却这么功亏一篑。真可惜。”他啧啧叹惜，语气却有点幸灾乐祸。 “你还挺高兴？”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自己为是地对别人好。否则下场就是这样。” “……” 嗞—— 猛一个刹车停在公司后门，陆时宴从后排拿出帽子和口罩扔给他：“懒得和你扯。戴上。” 黎川乖乖照做，先陆时宴一步下车。 月亮被云层挡在身后，连一点光都不透出。周围静悄悄的，黎川将自己的脚步声听得很清楚。 刚走几步，他又突然想起陈福君坠楼那晚， 在派出所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陆时宴。”他转身看和身后人对视，语气凝重，“你有没有想过，陈福君有可能不是自杀的？” 【作者有话说】 这周又进标签页了……（哭） 按榜单字数要求，双更噢宝宝们 第0053章 停滞的翱翔 “你的意思是？” 黎川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摇摇头：“我不知道。结合陈福君的经历，他能做出自杀的选择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选在这个时间点，着实让人……感觉奇怪。” “怎么说？” “他坠楼前还给我打过电话，那个时候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很奇怪了，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特地来了趟公司。” “没错。”黎川点头，又陷在回忆里，“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陆时宴看了眼周围环境，提议道：“先上去再说吧。这里也并不是完全安全。” 电梯里，只有两人。 幽静的环境让人不适。 陆时宴幽幽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陈福君正是为了推迟董事会，才选择跳楼的？” 这句话一出，黎川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的意思是……他为了我自杀？” 兴许是不想让他背负过多，陆时宴没正面回答：“我只是觉得，如果按照你所说，陈福君一直站在你这边，那么肯定不希望你被赶出柏盛。毕竟大家都知道，董事会一开，你几乎不可能留下来。” 叮咚。 电梯稳稳停在某一层，现在是下班时间，楼里灯光黯淡，除了楼外渗进的灯光，就只有电梯里穿出的亮。 有些阴森。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结合陈福君的经历来看，他活着已经没什么念头，每天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倒不如最后利用自己一次，也许代价大了点，但起码能保证结果。” 陆时宴的声音稳稳传来，飘在半空中。 这个猜测不无道理。黎川边走边思索，直到停在办公室门口才说：“不管怎样，先找到王泰仁再说。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砰哒。 进办公室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开电脑，黎川现在急切需要知道网络舆论到什么地步。 “你先坐会儿。”大概吩咐一句，他就专心埋进电脑里。 陆时宴倒在沙发上，有些疲惫：“我不太建议你看那些无聊的东西。” 他摘掉眼镜，闭目按摩着鼻梁。 接黎川之前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几周前关于黎川身份的问题还只是未经证实的小范围讨论，但自从遗书曝光后，各大媒体平台纷纷报道，虽说做了隐私处理，但在网络上黎川的照片还是满天飞，过往也全部被扒出来，包括黎家的私事。 想来黎锦言也不好过。 吃瓜网民对于遗书中疫苗事故只字不提，重点全放在这两兄弟的纠葛上，臆想猜测四面八方而来，好一场狂欢。 但陆时宴也很清楚，他是拦不住黎川的。 有些东西，一昧逃避也没办法。终究要面对。 只是…… 这面对时间是不是花太久了？ 陆时宴疑惑抬眸，刚想询问，就见黎川面如死色。 不至于吧。他心想。 “你……” “陆时宴。”黎川打断他，声音竟在微微颤抖，“你没告诉我，除了陈福君的遗书，老头子的死也被公开了。” 黑暗将这逼仄的房间完全包裹，只有电脑屏幕散出的光将黑夜划出一道口子。 方冉怀端着一碗刚泡好的泡面回来，吸溜吃了大口，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线条。 第95章 数据库还在疯狂运作，进度读取越来越快，然后—— 叮。 提示音响起，方冉怀循声望去。 只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字： 【ip地址已锁定。海滨市。】 “……好，我知道了，尽快处理。” 另一边，办公室内。 挂断电话，陆时宴转身看了眼黎川：“我这边也找人去处理了，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黎广安去世的消息一经爆出，几乎惊动圈内所有人。 这下不仅是吃瓜群众，这群虎视眈眈盯着柏盛的竞争对手们终于也露出獠牙。 各种极端情绪蔓延，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 柏盛马上要完蛋了。 陆时宴这个局外人都有些焦灼，黎川倒是挺能沉住气。 他先是给黎锦言打了个电话。 听筒传来正在通话的提示音，也就大概能猜到黎锦言现在处境只会更艰难。于是转而又将重心放回王泰仁身上。 毕竟处理事情要一件一件来。 嘟—嘟—嘟— 只是这次的电话也没能接通。 “联系不上王泰仁。”他得出结论。 刚准备挂电话，就见靠门边的陆时宴突然动了动，转身朝某个方向看着。 电话自动挂断，陆时宴头也没回：“再打一次。” 黎川照做。 嗡嗡——嗡嗡—— 有什么声音似有若无传来，陆时宴集中注意力，调动感官跟着微弱声响走—— 最终停在某间办公室前。 黎川跟在身后，两人对视一眼。 “王泰仁的办公室。”他解释一句，然后不由分说就拧开门把手！ 房间里空无一人，百叶窗挡得严严实实，连外面的路灯都没能透进来。 幽暗中，只有桌上的手机不停震动，发出刺眼的光。 啪嗒。 顺手开了灯，光亮铺满屋内，一切都无处遁形，包括被手机压在底下的一封…… “辞职信？”黎川挑眉，算不上吃惊。 大概看了一眼，落款日期是两天前。 也就是说，在无人知晓的时间里，王泰仁已经消失两天了？ 黎川食指规律地敲在桌面，略带玩味道：“失踪两天的人，家里不报警，也没有打电话到公司来追问情况，看来是知情的啊。” “然后紧接着，媒体就曝光了陈福君的遗书，和黎叔叔的死亡。”陆时宴坐在沙发扶手上接话，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双手抱胸。“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黎川用敲桌面的手指挠了挠后颈：“还能怎么办，都失踪了，先报警呗。总不能自己动用关系去找人吧。” 滴滴。 【k，找到了没？】 电脑弹出发芽的消息，方冉怀喝完最后一口泡面汤才腾出手打字。 【没有。】 【卧槽，连你都找不到，对面什么来头？】 【多重加密而已，我还需要时间。】 说完，他丧失了最后的耐心，没再理会赵舒佟发来的消息，直接下了线。 泡面吃得有些渴，他就随手拧开摆在地上的矿泉水，咕噜咕噜猛灌几口，然后捏扁塑料瓶，一个抛物线扔进垃圾桶里。 啪。 面无表情打了个响指，方冉怀又重新靠进坐垫。 自从纪泽兰病危转移到海滨，他就住进这家酒店直到现在。 以前要么是在医院照顾她，要么是寸步不离跟在黎川身后，独自呆在酒店里的时间少得可怜，以至于此时此刻，重新回归寂静，倒显得有些不太习惯。 思绪放空，他胡乱刷新桌面，鼠标不自觉就点开某个文件夹。 刷啦。 视频突然跳出来，露出纪泽兰干枯蜡黄的脸。 这是她在清醒的最后关头，录给他的遗言。 纪泽兰后半辈子虽浑浑噩噩，一直深陷痛苦中，但她始终是个聪明的女人。 那天她回光返照，身体短暂恢复的同时，也带回了她的执念。 她就是很想亲自见到黎广安，问他一句： “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曾有半分后悔？” 如此睿智的女人，清楚地预见自己的悲剧。 她是无法再躲避什么了，但她的儿子，此生她最爱的人，还尚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当护工将u盘交给方冉怀时，他破烂不堪的灵魂才得以被拯救。 留给纪泽兰的时间并不多，视频也只有短短的十二分钟，但她还是花了一大部分时间对方冉怀嘘寒问暖。 问他是否过得很辛苦，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些细小的、唠叨的关爱，是方冉怀从未感受过的。 就像是临近开学才疯狂补作业的学生，字迹慌乱得不成体统，可还是尽可能多地，写一些，再写一些，直到笔墨耗尽，在纸张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 “你从不自由。妈妈知道，你为了照顾我牺牲了很多。”视频里，纪泽兰的脸被泪水浸透，“你是被折翼的幼鸟，是我圈住了你。但是现在，你自由了。” “飞吧，小冉，往更高的地方去飞。不管用什么方式。” “妈妈永远永远爱你。” 咔哒。 播放完毕，电脑瞬间黑屏，所有一切都归于黑寂。 逝去的人随着视频结束而消散，就只能听见留下的人克制又伤痛的哭泣。 第96章 · 凌晨两点，守在柏盛大楼门口的人终于消停。 为了抓住时事热点，这群人简直打算在这儿生根，看着他们纷纷进了车里小憩，黎川和陆时宴才慢悠悠从楼里出来。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经过记者们的时候，陆时宴恶趣味地按了按喇叭，又轰一脚油门。 跑车的引擎贯彻天地，把车里休息的记者们吵个半死，隐约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黎川坐在副驾驶，一脸好笑：“你好像幼稚了很多。” 陆时宴脸色不变：“把别人的私生活当作八卦的谈资，这群人才是幼稚得可怕。” “行了，跟他们置气得不偿失。”黎川反过来安慰他，“明天你忙你自己的事吧，我这边有姚烨呢。” “干嘛，用完就扔？” “……陆时宴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行，黎总日理万机，忙去吧，只是别忘了后方还有我这么个无名英雄。” “无语。”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两人间气氛又仿佛回到之前，但若是仔细分辨，还能从中品出点其他意味。 只是陆时宴也清楚，黎川并无想法，从头到尾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等红绿灯间隙，忍不住朝旁边投去目光。 不过这样就很好了。他想。 视线往下，陆时宴好不容易勾起的嘴角又凝固了。 刚刚周围太黑，没来得及发现，坐进车里才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黎川脖子上那一圈淡淡的痕迹。 …… 他抿了抿唇，试探道：“晚上你跑墓地去干嘛了？” 黎川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投以一个奇怪的眼神给他：“不是说了随便逛逛吗。” “你逛到那种地方去？”陆时宴有些急躁，“逛到连末班车都没了？” “末班车？”黎川的重点却完全在另一个地方，“你说那个时候没车了？” “废话，要不是我来接你，你就等着走回来吧。”陆时宴没好气道。 “那……” 话说一半，欲言又止，陆时宴拧着眉追问：“那什么？” 黎川却陷入思绪中，许久才缓缓摇头，眼神飘到窗外：“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等周四了小宝们 第0054章 发布会 一直到回家，陆时宴都没再和黎川多说一句话。 两人间的气氛又冷下来。陆时宴心烦意乱，黎川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不太在意陆时宴的情绪，而是一直都在思考方冉怀是怎么回去的。 或者说有没有回去。 躺在柔软大床上，黎川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么久了，就算走应该也走回去了。 他知道已经没有末班车了吗？ 不会还在等吧？ 不会。 他独自生活这么久，等不到也应该自己走了。 嗯。 …… 妈的。 猛地坐起来，黎川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想要给他发个消息。 只是刚解锁屏幕，黎锦言的微信就跳出来。 【早点休息，明早发布会，别迟到。】 黎川静静看着这行字，然后又看了眼右上角。 凌晨两点四十。 黎川：“？” 这临时通知得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气不过，反手一个电话打过去。 他知道这是黎锦言和董事开会的结果，事情闹到现在，早就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互相配合，所以这通电话并不全是指责，更多是商量。 事发突然，过于紧急，压得他喘不过气，以至于连给方冉怀打个字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 写字楼的灯密密麻麻亮着，从远处望去像是天边闪烁的星群。 “呃啊——”倒在工位上伸了个巨长无比的懒腰，打工人小王的哀嚎贯穿公司楼层。 “叫啥呢，改完了？”刚从茶水间冲好一杯咖啡的同事路过，有气无力道。 稍早前，几乎所有记者都收到紧急通知，柏盛制药将于明日召开紧急发布会。 拖了一个月的回应终于来了，一时间所有媒体纷纷加班，整理消息，打算再挖出点“猛料”。 小王从事发初始就开始跟踪报道，最初只是单纯为受害者家属讨回公道，但就在不久前爆出黎广安逝世消息后，风声悄悄变了。 从就事论事的新闻变成了深挖过往的八卦。 小王知道事情跑偏了，但她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个打工人。 群众爱看什么，主编让写什么，她就做什么。 仅此而已。 “终于改好了，完全按照主编意思改的，再有问题我就自杀！”她悲愤地说。 同事半条命都快没了，只是顺便问一嘴，根本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 小王也不在意，她知道自己马上可以下班了。 兴冲冲地将最后一稿发给主编，又习惯性地检查邮件。 未读邮件？ 什么时候的。 完全没经大脑做出决定，只有手机械性地点着鼠标，然后…… 【海滨记者报，你好。我这里还有些关于柏盛制药总裁黎川的私人消息，感兴趣的话请联系。】 …… …… 这什么…… 第97章 这是她的加班邮件啊！！ · 上午九点，小王和摄影抵达发布会现场。 尽管他们已经提前了半小时，但此刻会场里已经架好了各家媒体的摄像机，记者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一切紧张又充满秩序。 “真是好大的阵仗。”她感叹道。 也是，近一个月以来，柏盛制药冒出来的每条新闻都在挑动大众兴奋点。 更不要提她今天凌晨收到的最新爆料…… 一定会是一场新的风雨。 打开电脑整理资料，她突然有些同情黎川。 追踪报道以来，黎川始终是态度最好的那个，不管是对被害者家属，还是对记者。 也许人就是下意识地会欺负善良的人。她想。 咔嚓咔嚓。 突然，快门声如雨滴降落般响起，闪光灯不停，人群变得闹哄哄。 是以黎川和黎锦言为首的柏盛团队负责人出场了。 酒店，电视机前，方冉怀抱膝靠在床边，紧紧跟随屏幕中黎川的身影。 高清镜头拉得很近，以至于他能清楚看见黎川眼眸中的疲态。 原来昨晚被紧急叫回去，是因为这个事吗？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幼稚，因为当时陆时宴是真的有事找他。 办公室，阳光从大落地窗处透进来，洒在文件上。 陆时宴却并不在意，他有些焦躁地转动着老板椅，手里还握着钢笔准备签字，心思却已经飘到电脑直播上。 虽然发布会来得突然，但备受关注。 尽管这些关注里大多都带着恶趣味。 现场。 咔嚓咔嚓。 快门闪光一刻没停，黎川盯着摄像机亮起的红点发呆。 他只是作为现任柏盛总裁来凑人数的。 按照黎锦言的说法，他会在发言完毕后留出记者问答时间，而这些媒体，都是柏盛提前打过招呼的，为的就是尽可能消除对柏盛的负面影响。 澄清一些事实，再否认一些谣言。 “谢谢各位最近对于柏盛制药的关注。关于近期针对柏盛的舆论和声讨，我们一直都有跟进、调查，今天，我们终于能够站在这里，正式地、诚恳地向十六前柏盛制药研发的肺炎链球菌疫苗的受害者及其家属，向始终相信柏盛的消费者，致以深深地歉意。” 语毕，黎锦言走到发言台侧边，对着摄像机深深鞠了一躬。 黎川等人紧随其后。 长达十秒的致歉鞠躬，场内外都没有人说话，连坐在最前排的受害者家属，也只是沉默地接受着。 没有哭闹，没有快意，只有从内而外散发的心酸。 就像拼命从梦魇中挣脱的人，醒来的瞬间只剩发软的四肢，没力气再害怕或是庆幸。 起身时，黎川无意间对上某人的眼眸。 他心里一颤。 毫无生意，没有情绪。是受害者家属。 他又朝那人小幅度弯了弯腰，算是单独给他的道歉。 对方只是一动不动盯着他，黎川心里有些发毛。 旁边，黎锦言的发言还在继续。 针对陈福君的坠楼做了专门声明，而关于那封遗书和黎广安的死亡消息，只是淡淡带过。 “目前，关于柏盛制药及其董事长的不实传闻有很多，希望大家可以理性看待，不要肆意散播虚假消息，耐心等待警方调查结果。以上。” “现在是提问时间，请各位媒体举手发言。” 这句话一出，现场顿时闹哄哄，甚至都把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淹没。 记者争先恐后举手，但黎锦言自然只会选择和他合作的媒体：“第二排靠右边的那位，请把话筒给他。” “请问小黎总，有消息称董事会曾打算罢免执行总裁黎川的职务，而陈福君又在董事会当天坠楼，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谢谢这位记者朋友的问题。首先，董事会并没有想过罢免黎川的职务，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作为执行总裁，黎川引领柏盛获得许多成绩……” 虽说这都是提前对好的稿子，但当真的听见黎锦言说这些话时，黎川还是觉得有股强烈的不适感。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看来还是要暂时和你共事了。” 发布会前，黎锦言将打印好的问题与回答递给黎川：“现在首要目的，是稳住合作方和市场，不能让他们觉得柏盛在四分五裂的边缘。所以不管你一会儿有多想吐，都给我憋着。” 此刻，坐在黎锦言身旁，黎川咽了口唾沫，憋得很难受。 “中间戴眼镜的那位媒体朋友，请。” “您好小黎总，请问您们兄弟二人不合属实吗？如果不属实那么黎总为什么会在国外呆十年之久，回国接管公司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台上黎锦言笑容得体，甚至还打趣了一句：“这位朋友的问题很犀利。确实，我和哥哥由于从小分开居住，关系不如普通兄弟来得亲密，但这十年里，哥哥和家里一直保持联系，并且在好几年前就开始准备接手柏盛的事宜。” 黎川：“……” 黎锦言不动声色将左手垂落，藏进桌布下，警告般地拍了拍黎川大腿。 黎川马上点头，表示自己弟弟说得没错。 “小黎总，关于黎广安董事长去世的消息能解释一下吗？” 第三位安排的记者。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黎锦言捏着的心终于可以松懈片刻。 第98章 “无稽之谈。父亲没有出面只是因为生病导致身体虚弱，在家休养。出于关心他的考虑，我们并没有将柏盛面临的暂时性危机告诉他。希望大家能够停止对于家父的无端揣测。” 放下话筒，黎锦言朝黎川递了个眼神。 按照流程，现在是他的发言时间。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黎川只是简短总结，主持人便宣布发布会结束。 一行人正准备起身离开，底下坐着的记者就跟炸了锅一样。 “黎总！上次您单独会见受害者家属，请问他们的提议与要求是什么呢？” “作为执行总裁，是否有考虑过追究当初研发团队负责人的刑事责任？” “如何保证柏盛现在研发的药品完全没有问题呢？！” 小王也跟着一鼓作气，冲在最前面：“黎总！我们得到爆料，质疑您并非黎家亲生，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一时间，全场都安静了。 关于黎川本人的恶意揣测比柏盛的丑闻要更能吸引人，哪怕是见了大风大浪的黎川本人，在听到这样一句质问时，也瞬间丢了淡定。 由于座位顺序，黎川是最后一个下场，此刻他独自凝固在台前，面前是不停闪烁的灯光，哄闹的记者，以及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恐惧。 嗡—— 耳鸣。 持续不断的耳鸣，掩盖过记者爆发的混乱。 似乎有谁硬生生将他钉住，黎川连怎么移动双腿都做不到，只能略带无措地看着底下。 但眼神没有焦点。 台下不止记者，连黎锦言和公司的其他人都惊呆了。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这是谣言，根本没放在心上，可黎川的反应太过夸张，连假装无事发生都做不到。 这一瞬间，他像是被扒/光了以供欣/赏的玩/物。 任由场内外的无数双眼看过。 啪嗒。 陆时宴的钢笔掉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卧槽！” “真的假的……” 守着看直播的柏盛员工也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惊叹。 只有方冉怀。 依旧坐在地上，靠在床脚边，没有讶异，没有情绪，只将目光深深凝聚在黎川身上。 他下意识环抱住自己膝盖，仿佛这样就能抱住黎川。 第0055章 打回原形 砰砰砰。 “黎川，出来。” 陆时宴站在房间外，敲门的力气越来越大：“一天了，你总得吃东西吧？” 砰砰砰！ “黎川！” 距离发布会已经过去十个小时，天色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 由于是网络平台直播，黎川那段微妙的反应并未被剪辑。 所有人都看见了，也察觉到了，藏在谎言背后的东西。 公关部再怎么应对也是徒劳，片段早已被传遍互联网，陆时宴赶到柏盛时，正碰上黎川开会。 没错，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后，黎川还被一群董事拉着强行开会。 说是需要商讨对策，实则想尽可能多地打听。 被李秘拦在外面时，陆时宴突然很冒火，他揪着他的领子就往旁边扔，不由分说闯进会议室，把人带回了家。 然后黎川就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 不管多久陆时宴都可以等，只是眼见着黎川状态不好，他不敢放着他独自呆着。 “我进来了？”他打了声招呼，在心里做好安慰说辞，随后推门而入。 只是他的努力终究白费。黎川不知何时出了家门。 · 酒店房间内。 又一次拒绝了客房服务，方冉怀将大堆速食包装塞进垃圾袋里，打包放到门口。 回来的时候又顺便将烧好的热水壶拿到窗边桌前。 咕噜咕噜。 沸腾的水流进泡面桶里，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饭。和之前一样。 习惯性将窗帘拉得很紧，也不开灯，只有中央空调微弱的运作声。 “……但是说真的，我以为这件事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呢，没想到大家这么吃惊。好几个圈内的都吓了一大跳。”赵舒佟的声音从电脑扩音器传出来。 方冉怀站在另一边，冷着脸端着泡面过来，没接话。 “不过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惊了，毕竟我和黎川还是高中同学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盘腿坐进靠椅里，方冉怀才终于开口。 “单主说的呗。” “哪个单主？” “就最开始找我那个。” 赵舒佟顿了顿，自己也有点晕：“我理一下啊。最初在外网找我的老板，只让我找一个靠谱的黑客黑进柏盛系统，拿到疫苗成分，别的统统不要，就这么简单。你做完这单后不干了，我那时候正愁找谁接手呢，陆时宴就找到我这儿了，指名道姓要你来干这事。所以我一开始才怀疑你和陆时宴有一腿嘛……你那么缺钱，他又很有钱，为了不伤你自尊想方设法给你介绍工作之类的……” 方冉怀：“…………” “这也不能怪我啊，陆时宴压根就没提过黎川的名字，我还以为柏盛和协美也是暗地里的竞争对手呢。”赵舒佟一张嘴叭叭个不停，“倒是最开始的老板，好像很了解柏盛的样子，连黎川的私事都知道。神奇，太神奇。” 方冉怀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第99章 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泡面。 “哎你说——” 嗡嗡。 手机震动，方冉怀偏头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分说挂了和赵舒佟的网络电话。 来电联系人。化学陈老师。 犹豫几秒，他还是点了接听：“陈老师。” “哎，小方。”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像是在小心翼翼试探什么，“你上次说过这学期要回学校的，马上开学了，你考虑得如何了？” 电脑屏幕的光勾勒出方冉怀轮廓，他抿着唇，有点后悔过早和学校老师联系。 重回学校，彻底离开北川，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纪泽兰的遗愿，方冉怀不可能不去做。只是现在…… 他盯着电脑页面的新闻。黎川那张脸被无数次放大，围观，讨论。 现在让他离开海滨回学校，他做不到。 深深吸了口气，他说：“抱歉老师，我会回来的，只是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 聊了十来分钟，电话挂断。 泡面已经凉了，方冉怀没有想吃的欲望。从一开始他就不太想吃，强行逼自己吃东西只是为了保持体力。 仅此而已。 唰唰唰。 又是衣料和皮肤摩擦的声音。 痒。 他面无表情挠着手臂，一边习惯性点开定位。 自从有了事情要做后，他就腾不出时间亲自陪着黎川。 还好，现代科技如此发达。 但是…… 红点卡在某一个地方，迟迟没动。 不对。 他蹙眉。定位最后的地点在陆时宴家，也许黎川只是因为过于疲惫而在家休息。 这才是正常人思考的方向。 但方冉怀只是盯着那个点，抓挠手臂的力度越来越大。 · “阿姨，今晚先不做饭。没胃口。” 黎家别墅。 杜鹃筋疲力尽从楼梯下来，对着厨房吩咐了一句。 这几天黎锦言忙得几乎没着家，杜鹃思儿心切，也就没怎么睡好。 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直到一天即将结束，她才想出小区走走，活动活动身体。 谁知刚走出家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花园长椅上。 烟雾缭绕，是黎川。 “你倒是聪明。”双手抱胸靠在门边，她半调侃半夸赞，“全世界的人应该都在找你，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你会在最不可能在的地方。” 黎川没有回头，他吸了口烟，几乎没什么烟雾吐出来：“我不是来避难的。” 杜鹃挑眉：“哦？” “知道我身世的人，除了老头子和我，就只有你。” “你还在怀疑我？” “我的怀疑不无道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杜鹃走到他身边。她伸手，没回答他的问题：“能给我一支烟吗？” 黎川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但还是将烟盒递过去。 杜鹃站在长椅边，半张身子的重量倒在扶手上。 啪嗒。 烛火跳动，点火，吐烟，一气呵成。 “就像你不知道我还有这个习惯一样。” 风拂起她散落的长发，未经粉饰的脸透露出苍白与倦态：“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黎川懒洋洋掀开眼皮看她一眼。 “我说过，我还需要你帮助小言打理公司。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管是你的身世，还是董事长去世的消息，我都没必要去曝光，毕竟现在给你找麻烦，也会变成我自找麻烦。” 她的说辞毫无破绽。 的确，利益才是绑定人际关系的铁索，杜鹃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黎川自己也很清楚。 可若是不将肮脏的猜疑扣到她头上，就必须要面对可能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他宁可这个人是杜鹃。起码会让他心里好受不少。 沉默半晌，黎川吐了口烟：“你还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直觉罢了。”杜鹃眯起眼，视线落在远方，“黎川，小心你身边的人。有时候你对他们毫无防备，无意中会透露很多，只是你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你是让我相信你，怀疑我周围的人吗？” 杜鹃随手将烟头扔在脚下，踩灭：“不知道，这是你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周围真有值得信赖的人，现在也不会躲在我这里讨清闲。” 说完便离开，只留黎川独自思考着什么。 · 沉沦酒吧。 虽然夜幕早已降临，但对于玩乐的成年人来说，夜晚还长。 酒吧街灯光亮起，各商家都在做着最后的开店准备。 黎川大摇大摆走进自家酒店，直奔吧台。 “沉沦今晚暂停营业。”他坐下，对着酒保通知。“给我调一杯烈的。” “好、好的老板。” 烈酒下肚，灼烧他空空如也的胃。 还没来得及整理大脑中纷乱的思绪，领班便着急忙慌跑过来：“黎总您终于来了！我给您打电话一直关机，急死我了。” “怎么，你也看发布会了？”黎川慢悠悠调侃一句。 “不是啊！老板，前几天酒吧出了点事。”领班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打架，差点出人命。” “酒疯子打架不是很正常吗？该报警报警该配合配合，你给我说干嘛？” 第100章 “打人的是北川孟氏建材的公子哥！被打的那位先生……也一直说和您认识，交情匪浅，让您必须给个交代……” 交情匪浅。 呵，他周围从来就没有交情匪浅的人。 尽是些谄媚的秃鹫，凶暴又残忍，榨干他的最后一滴剩余价值，扬长而去。 但领班似乎被吓得不轻，生怕惹上麻烦。拗不过他，黎川认命般放下酒杯，朝他一摊手：“监控。” “这儿呢！”就等着这句话的领班赶紧把手里平板递过去。 监控内，确实有一群人在互相推搡，似乎下一秒就要动起手来。 只是…… 黎川眼神突然盯着角落。 “暂停。”他命令道。 领班赶紧照做，只见黎川两指放大右上角，盯着屏幕一脸严肃。 “老板……”领班想说能不能先放过这两个过客，专心处理下目前的问题。 但他不知道的是，角落那两个路人，正是方冉怀和赵舒佟。 半小时后，酒杯空了一大半，黎川胃里烧得有些厉害，索性叉了片猕猴桃吃。 估计是一个人给老板汇报工作不太放心，店长在闭店后也加入进来。 心不在焉将听了十分钟报告，黎川终于耐心耗尽打断他们：“行了，大概经过我知道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你俩负责，解决得好给你们升职加薪，解决不好也没事。放手去做。” 两人对视一眼，胆战心惊接下此任务，然后溜了。 “等会儿。”黎川喊住他们，带着酒气，“给我拿根充电线。” 叮。 插入电源的几秒后，手机终于得以重启。 未接来电提醒不断弹出，微信也塞满消息，与此同时，还有见缝插针跳出来的新闻推送。 自己的大名正映入眼帘。 “啧。”下滑信息栏，点了免打扰，这才回归清净。 已经是酒吧营业时间，几层隔音板都挡不住各家酒吧的音响狂轰滥炸，传到黎川耳朵里，也只是微弱的吵闹。 沉沦闭店，自然也没让驻唱歌手来上班，干喝有点无趣，黎川让人放了点流行歌曲。 第一首便是陈奕迅的打回原形。 好熟悉。 大脑宕机半分钟之久，记忆才慢慢回来。 是第一次见到方冉怀时听的歌。 当时少年出现得太匆忙，以至于黎川连耳机里的音乐都未来得及分辨，更不用提看清来人的脸。 原来当羁绊出现时，周围一切都会变得如此模糊。音乐、环境、味道，统统消失不见，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瞥，命中注定的某种东西也会在冥冥中牵引着，让他回头看一眼。 然后就是一眼万年。 咕噜。 闷下一大口酒，已经见底。 胃应该还是很疼，但高度酒精已经麻痹掉痛觉，黎川身体有些飘飘然，但脑子依旧清醒。 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才能放心倒下去。 翻开通讯列表，找到姚烨的电话，在即将按下拨通时，杜鹃的警告突然贯穿他大脑—— “小心身边人。” 手指划动，黎川切换了软件，继而翻找着赵舒佟的微信。 还好，当初毕业没把同学删掉。 另一边，漫无目的游荡的少年终于停了脚步。 方冉怀盯着重新闪烁的定位，目标明确地朝某个方向赶去。 【作者有话说】 加更来咯~七夕节快乐~ 第0056章 胆小鬼 酒吧内的流行歌曲已经变成纯音乐，所有员工都下班了，连灯都只开了一半。 黎川站在吧台边调酒，修长变形的影子印在墙上，乍一看倒有些诡异。 至少赵舒佟走进来的瞬间，就被吓了一跳。 “请别客气。”他将调好的一杯教父端到赵舒佟面前，“抱歉，这么着急让你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向你确认。” 赵舒佟：“……” 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二杯了。 一看到黎川的电话打来，赵舒佟就直觉不好，下意识想假装没看见，结果对面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挂断电话，敲了行字：“逃避应该不是好的选择，我有很多方式可以找到你，老同学。” 赵舒佟：“…………” 你们都喜欢玩威胁人这套？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来了。 刚来时，黎川几乎将洋酒当成啤酒喝，说几句话就要敬他一杯。 半杯下肚，他开始上头，紧张被消缓，随之而来的是谜之自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赵舒佟低头护住黎川点的火，吐出一口烟才说，“ip地址查不到，问我也是白问。” 没曾想黎川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关注点显然在其他地方：“我不想问这个。” 这下轮到赵舒佟好奇了：“哦？” “我想知道，来找你办事的，除了我，还有谁？” “……” 无声对视半晌，赵舒佟率先移开眼神：“这个我不能说。” “行，不说。都是做生意的，保护客户隐私最重要。” 终于遇到个理解他的人了，被威胁惯了的赵舒佟一听这话，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举起酒杯和黎川碰了下：“还得是你，要不说生意做得大的人不一样呢，感谢理——” “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就好了。”黎川笑眯眯打断他。 第101章 赵舒佟：“…………” “陆时宴找过你吗？” “……” “表情这么痛苦，看来找过。” “方冉怀呢？” “…………” “姚烨？” “这个没有！” 黎川挑了挑眉。 赵舒佟会错意，连忙摆手：“这个真没有，上次就是他联系我，说你约我见面，然后我人都到了他才说见面取消。” “是吗？”黎川往后靠进沙发里，语气意味不明，“姚烨……” 闭上眼想理清思绪，只可惜喝了太多酒，身体有了依靠后就不想离开。 黎川躺在柔软中，呼吸越来越沉。 再次醒来时，偌大酒吧就只剩他一个人。 还好头顶音乐没断，以至于黎川不会那么孤寂。 头疼欲裂，他迷迷糊糊掏出手机看时间。 原来睡了一小时了。 走之前赵舒佟还给他发了条微信，说明自己只是被家里老妈催着回家，而不是故意逃跑的。 不过黎川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 他拿到了想要的消息，总算理清了些思路，但在这瞬间，灯火阑珊，他突然什么也不想要了。 只想见一见方冉怀。 可划遍了联系列表都没找到人。 怎么回事？ 就连直接搜索他的名字也查无此号。 难道…… 思索几秒，黎川翻开黑名单列表。 果不其然。 方冉怀那原始头像就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好笑又心酸。 原来是因为联系不上他，才选择用跟踪的方式留在他身边。 而就算见面了也没勇气追问一句“为什么拉黑”，只是半跪在他面前，似泄气的轻叹又似故意的威胁，呢喃一句“真不想再喜欢你了”。 笨啊，方冉怀。 酸涩感逐渐侵蚀黎川，他不想去责怪陆时宴为什么替他做决定，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方冉怀解释。 事情到现在，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但他还是忍不住把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如果一直让他呆在那里，未免太可怜了些。 嗡嗡。 下一秒，手机就收到了消息。 是方冉怀。 【我真的好想你。】 【对不起。】 【要是能见一见你就好了。】 黎川捏着手机不知该作何反应，像是撞破了谁的秘密心事。 而对面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仅发了这三条，就没再继续。 扑通、扑通。 偌大房间里，竟回荡着他猛烈的心跳声。那么有力，那么迅速，几乎要冲破躯体控制，飞往心心念的人身边。 而身体的主人也是这样做的。 出了自家店门，嘈杂震耳的音乐猛地变大了，来来往往皆是年轻俊美，直接又不计后果地享受独属于夜的魅力。 明暗光线将宽阔道路分成两半，把夜夜笙歌的酒吧框在某个范围里，向外走一小段距离，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河。 方冉怀蹲在街边。 月光与霓虹灯错落洒下去，五彩斑斓，而他藏身于黑暗。 黎川来得气势汹汹，又因为酒精作用而摇摇晃晃，他停在一步之遥以外的距离，没再前进。 恋人，或者说心意相连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连上天都会多帮一把。 那种只有彼此才能闻见的，属于对方的独特气味，让方冉怀连头也没回，就知道有谁裹挟着风而来。 如同十四年前，有人从春风里向他跑来那般。 历久弥新。 “喂……”黎川拖长音调叫他。 听起来有些醉了。意识到这点，方冉怀赶紧起身，回头。 然后就是在这一瞬间，黎川倒进他的怀里。 方冉怀简直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在他的认知里，两人在墓地分离前吵了一架，黎川还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讨厌他，这下更是因为看见自己那些骚扰信息而直接找过来…… 许久许久过去，他才强行重启大脑，试探性拍了拍怀里人：“……哥？” 咚咚咚—— 夜店的重低音传过来，人世间的喧嚣似乎将黎川吵醒，他抓着方冉怀衣领，借力撑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明知故问。 方冉怀任由他动作，一手虚虚护在他腰身，害怕他一个没站稳倒过去。 “我担心你。”他说。 “不对……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两人距离咫尺之隔，方冉怀甚至能闻到黎川身上浓重的烟酒味，他蹙眉：“你喝了很多酒吗？” “我是不是说过，再让我逮着你，你死定了。”黎川根本没听他说话，在酒精作用下，情绪数倍放大。 “……” “说话啊！又不说话！”他双手并拢，用力把少年往外推。 “我讨厌你，方冉怀，我恨你，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对着干！我不是说了别让我看到你吗！” 声音越来越大，推的动作变成打，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委屈。 别扭的、苦闷的、伤痛的，属于黎川的情绪，方冉怀照单全收。 “我不是让你别找我了吗！你应该很讨厌我吧？我也恨你，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也不要互相跟踪了，幼稚！”他喊，眼泪流下来。 周围路人时不时投来目光，方冉怀宽大肩膀挡住黎川。 第102章 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他，否则第二天新闻头条就会变成“柏盛总裁身份曝光，深夜与一男子买醉”。 这对方冉怀来说是无所谓，但黎川不行。他对他很重要，不可以这样被议论。 他有些着急，语气也变得冷淡：“黎川，你喝醉了。” 本意只是想尽快扶着人进去，但醉鬼却会错了意。 “我没醉！”天知道他哪来的蛮力，竟真的将人推开，两人拉出距离。 “我清醒得很，我都看见了！看见你发的消息，看见你的心！” 他站在原地摇晃，像初春里飘摇的垂柳。 “胆小鬼，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我离你不远，明明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是不敢说出来。胆小鬼方冉怀，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彻底失去你。方冉怀抿了抿唇，在心底回答。 “你恨我恨得要死了吧，但是你说不出口，你连一句我恨你都说不出口……” “不是的！”见他误会，方冉怀终于有些着急，“我不是因为恨你……” “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方冉怀。雨下太久了，你眼前是模糊的。” 黎川不去听他解释，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胆小鬼，生怕听见不满意的答案，于是只能不停打断他，又自顾自地说。 “你说啊，你说出来啊，怀疑我保护你的动机，质疑我对你的情绪……” “……只要你说出来，只要你质疑我，为了证明自己，我甚至可以割开血肉给你看。”他咬牙，泪水流进脖颈，消散，“我恨不得剖开自己，把我的心捧出来拿给你，证明给你看……证明……证明我真的喜欢你……” “无关乎愧疚或者其他，哪怕我恨你，哪怕我恨死你对我做的事，哪怕我们就应该作为对立面老死不相往来，我也还是……喜欢你……” “喜欢你……” “怎么办，方冉怀……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他重复着，呢喃着，头一次将自己的真心剁碎了，给方冉怀喂下。 【作者有话说】 等周四了小宝们 祈祷下周榜单不要再在盲合了！！ 第0057章 约定 疼。 头疼。 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黎川迷迷糊糊醒来。 意识还未完全回笼，但身体的感受已经先一步传递给大脑。 浑身难受。 周围一片昏暗，只能听见哒哒哒的响声，很轻微，像是在敲击电脑键盘。 不是熟悉的环境，却莫名让人安心。 “醒了？” 似乎是察觉到床上人的状态，方冉怀目光从屏幕前移开。 黎川已经撑着坐了起来，一脸懵地看看他，又看看周围，最后低头看向了自己。 “酒店？”他问。 “嗯。”方冉怀答。 沉默几秒，黎川说：“我喝醉了。” 方冉怀见怪不怪：“嗯。” “你把我带回来的。” “嗯。” “……”拧着眉毛纠结好一会儿，黎川才大着胆子问，“那我们……” 房间是标准间，大床房。方冉怀坐在靠墙的沙发上，一脸疑惑盯着床上裹着被子的黎川。 “什么？”他不明就里。 黎川充满暗示性地眨眨眼，没说话。 …… 三秒后，反应过来的方冉怀突然拍桌而起，扯着嗓子喊：“别乱想！你昨晚醉得路都走不了，我还怎么……” 虽然隐在黑暗里，但黎川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少年通红的脸。 他勾起嘴唇，翻身下床：“开个玩笑。难不成你真想过？” “没有！” “有也无所谓啦。” 就这么随口一说，黎川略过方冉怀，咕噜咕噜喝掉半瓶水，又去洗了把脸，刚好奇身后人怎么没动静，就在转身的下一秒被吓一大跳。 “你杵这么近干嘛！”他惊魂未定，天知道那张浸泡在黑暗中阴郁的双眸在镜前灯反射下有多瘆人。 方冉怀一脸怨念：“无所谓吗？” “呃……” “和谁都无所谓吗？” “……” 被步步紧逼至墙角，方冉怀炙热的视线灼烧他，过于直接，过于强势，逼得黎川不得不侧头躲过。 “不是……”他小声说。 那句玩笑话似乎戳中了方冉怀的某些点，他有些生气，大手扼住黎川脸颊：“不是什么？” 黎川被捏得嘴唇翘起，说话都有些模糊，却还是在方冉怀的威逼下老实回答：“不是无所谓……也不是……谁都可以。” ——“喜欢你。” “我甚至可以割开血肉给你看，证明给你看……证明……证明我真的喜欢你……” 记忆逐渐回笼，昨晚说过的话突然回响在脑内，打得黎川措手不及。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怪不得现在方冉怀这么奇怪，好像很生气，又很……委屈？ “方冉怀，我——” 啪嗒。 解释心急，黎川动作过大，脑袋乱动正巧碰上墙上开关按钮。 顿时，灯光大亮，少年的倦意和失落无处遁形。 视线移动，黎川注意力停留在他眼下的乌青，顿时皱了眉头：“你又没睡觉吗？” 还是像以前一样，守在床边度过漫长黑夜吗？ 第103章 看着我睡觉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叮咚。 门铃响起，方冉怀退回到安全距离，没有回答。 “先吃点东西吧。”从门口接过外卖，他说，“宿醉应该很难受。” 将电脑扔在床上，揭开包装，把东西一一摆放好，甚至连筷子都替黎川拆开。 小笼包的香味飘散开来，似乎怕他胃受不了，方冉怀还特地将咖啡换成一碗清粥。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梧桐巷。 他们最初认识的样子。 “你会点外卖了啊。”坐进沙发，吃进第一口小笼包，黎川感叹道。 “嗯。在这边没法做饭，只能试着用外卖软件了。”方冉怀坐在床边，继续摆弄电脑。 几口下肚，胃是感觉稍微好一点，连头疼的程度也可以忽略。 别说，酒这个东西，上头的时候是挺爽的，但第二天就得为自己的放纵买单，这也很痛苦。 身体机能恢复，黎川又回想起昨晚的事，试探道：“昨天晚上，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能看得出方冉怀敲键盘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没有。” ——“说啊，我说我喜欢你，你怎么没反应呢！” 刹那间，有记忆碎片砸进方冉怀脑子里。 过去几小时内好不容易想要忘记的某些事，就这么猝不及防浮现。 这次是在房间里，就是方冉怀坐着的那张床上。 头晕目眩，像是掉进海里的溺水者，只有面前的人是唯一救命稻草。 黎川死死抓住方冉怀胳膊，仿佛身下柔软的床是什么猛兽，不停挣扎着：“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都说了这么多了！” 方冉怀牢牢稳住黎川身形，一只胳膊撑在他腰身，声音低沉又平静，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湖水：“你喝醉了。” “没有。”终于挣脱开他束缚，黎川抓着他衣领，强行拉近两人距离，“我很清醒，我现在就要知道。你到底是恨我，还是喜欢我。” 扑通、扑通。 唯有嵌于体内的猛烈心跳，毫不留情地拆掉方冉怀的冷静面具。 他不经意咽了口唾沫，眼神移向别处：“不是很早之前就说过了吗，我喜欢你。” “可是我觉得那个时候你还不太明白。”这不是满意的回答，黎川嘟囔着。 “不明白什么？” “喜欢的定义。” 手上脱力，黎川就这么直愣愣倒进床里，而方冉怀因乱了心跳，连带着一起栽进去。 “我之前没有说气话，你就是分辨不了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两人距离过近，近到黎川身上的酒气都快把方冉怀带进眩晕中。 他揽在黎川腰侧的手紧了紧，另一手不自觉抚上他眉眼，眼眸中闪烁着浓烈情绪：“那你现在能教教我了吗？黎老师。” 发丝扫在眼角，有些痒，黎川闷在方冉怀怀里蹭了蹭：“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是爱的话，应该是就算恨你，还想靠近你，关心你，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喜欢……”他抱着方冉怀手臂，说着今晚重复的第一百次，“我喜欢你。” “是吗，那就好。” 黎川的声音将方冉怀带回现实，他回过神，发现眼前人就这么淡定地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忘记了么。说过的那些话。 从昨晚到今天，方冉怀心情跟卡壳的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始终回不到地面。 他早就做足了黎川不记得的心理准备，但当事实从黎川嘴里真切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过。 “不过。” 只是突然，黎川淡淡的一句话从身后飘来：“不管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大概率是真心的。” 说得没什么情绪，但却异常有分量。 方冉怀紧绷的背影终于松弛几分，那句不愿示弱强装淡定的“是么”还没说出口，本来顺畅运行的电脑突然卡顿几秒，然后画面快速跳转，定位到地图的某个点。 啪嗒。 关掉电脑，他猛地起身，表情有些僵硬：“我出去一趟。” 黎川第一反应是自己刚刚说的话惹到他了，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方冉怀宽慰般拍拍他肩膀，“我很快回来。不要走，就在这里，谁给你打电话都不要接。” 说完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着急忙慌地就要出门。 “方冉怀。” 黎川叫住他，顺手拿起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大衣给他，神色忧虑：“我现在没地方可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所以请一定要回来。 四目交接，无言中，两人都读懂了彼此的潜台词。 方冉怀扯出一个很浅的笑：“好。” · 柏盛制药，总裁办公室。 李秘拿着厚厚一叠文件穿梭在办公区，他西装革履步履匆匆，定型摩丝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额前几缕发丝垂下来，显得有些凌乱。 砰砰。 敲开办公室的门，黎锦言正倒在办公椅里，双手抱胸，重复观看网上流传的视频，试图从黎川怔愣的表情中找出些破绽。 开什么玩笑，非亲生子？ 怎么可能。 那个一直以来被当作假想敌的哥哥，优秀又集黎家宠爱的大少爷，黎广安那远在大洋彼岸，任性纨绔的心头肉，黎家的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 第104章 平时不是很会吵架吗，现在怎么说不出话了？ 反驳啊，生气啊，你杵着不动是干嘛呢？黎川。 气息越来越沉重，黎锦言憋着怒意无处发泄，只好全部撒到李秘身上。他抬眸，有些不耐烦：“又干什么？” “黎总。药监局的人来了，直接去了制药厂。” “知道了。” “还有……现在记者一直在联系我们，圈子里那群老狐狸，包括现在仅剩的几个合作方和董事们也都在打听黎董事长的事，再不想办法声明，可能迟早……” “嗯，知道了。还有吗？” “呃，还有。”李秘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我听几个董事的意思，是打算尽快召开董事会，解除黎川的执行总裁职位。” 【作者有话说】 在盲合……哭。 周日、周二更，这周结束这卷~ 第0058章 溺血 空气中完全是春的气息，风再次吹拂而过，已经没有刺骨的寒意。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步履不停，阳光刚好，照在身上时，是一层天然的毛绒外套。 黎川的大衣刚好适合这个时节，不会冷，也不嫌热。只是对于方冉怀来说，第一次穿过膝长度的衣服让他有些不适应。 行动不便。 周围的目光持续飘过来，集中在他身上。 不习惯。 太耀眼，像阳光一样。 令人厌恶。 将头埋得更低一点，他尽量靠角落走，终于跟着导航停在某小区门前。 普通小区，不像黎川的住宅那样高档，保安亭几乎是当作好看的摆设，两鬓发白的保安大叔缩在亭里打盹。 不需要刻意叫醒他开门，只需在门禁处等一会儿，就能顺利跟着买菜回来的住户一起进小区。 跟着定位一路到了家门口，敲门的手已经伸出来，可就是瞬间的事，方冉怀又转念一想，还是闪身躲进楼梯间，对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又检查了一次。 虽然早就怀疑过这个人，但当真相摆在面前时，他的潜意识深处却还在渴求着这只是误会。 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就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 只是沉默且无慈悲地，让一切悲剧发生。 “唉。” 楼道中散开方冉怀的叹息，半分钟后，他重新起身，走到门前，伸出手—— 砰砰。 ——“谢谢。” 黎川从外卖员手里接过纸袋，随即砰一声关了门。 虽说宿醉难受，但该喝的咖啡还是要喝的，否则一整天昏昏沉沉，他还怎么应对狂风暴雨。 一口冰苦的美式下肚，精神恢复不少。 消沉了一天，黎川终于有勇气点开各种软件。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黑体加粗的关键词跳出来时，他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柏盛董事长死亡】 【黎川 身世】 【谭玉珍死亡原因】 【黎川 黎锦言】 完全无关于疫苗或受害者，所有重点全部放在黎广安一家人身上，没人在意这场风波中真正受伤的人，人们想看到的只有挑战道德底线的豪门八卦。 啪嗒。 看了个大概内容，黎川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一切都过于奇怪了。 前段时间闹得那么厉害的受害者家属突然集体消失，铺天盖地的舆论全部变成关于黎川本人的私事，而且…… 这么私密的消息，到底是谁放出去的？ 眉头蹙得很紧，黎川靠在沙发上，指尖时不时打在桌角。 ——“黎川，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人。” 杜鹃疏漠的声音响在耳边，紧接着，黎川脑内闪过许多人的身影。 最终停留在昨晚，赵舒佟所说的话：“上次就是姚烨联系我，说你约我见面，然后我人都到了他才说见面取消。” 略带烦闷地捏着鼻梁，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还记得很清楚，从晕厥中醒来那次，姚烨一字一句说得很肯定：“……然后我自己去了啊！” 手指点在桌角的速度越来越快，黎川内心冒出几分焦急的疑虑，咬着唇直到察觉些许疼痛才松开，继而拿过手机，翻出谁的号码，打过去。 嘟，嘟，嘟，嘟…… 电话的忙音变成手机震动，另一边，姚烨看着桌上亮起的屏幕，笑容里带着坦然：“放心，我不会接的。只是现在这样真的好吗？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你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阳光透过缝隙溜进来，将客厅照得透亮，方冉怀坐在阴影中，懒得和姚烨多聊些什么，直奔主题：“你打算做到哪一步？” “不知道。”姚烨诚恳回答，“做到我满意为止。” “黎川与这件事无关，你很清楚。” “我知道。”手机震动停止了，姚烨不徐不疾点了根烟，“我警告过他的。” 烟雾飘散于空中，尼古丁的味道攻击方冉怀灵魂深处的恐惧，他表情微变，手臂开始起反应，仿佛有数千万蚂蚁在爬，抓挠不管用，只有一把火烧下去，才能缓解。 “抱歉，忘记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常，姚烨又吸了一口，随即灭掉香烟。 “黎川以前还特意嘱咐过，说你闻不了烟味。他很重视你。”他的笑容隐于飘渺之中，只是勾了勾嘴角，但眼里完全没笑意，“在柏盛和你之间，他选择了你。所以你也好歹做点什么回报给他。比如，帮我劝着他，别再挡路了，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第105章 瘙痒一旦发作，就没那么容易平复。 只是忍耐是方冉怀的必修课，他脸色与平常无异：“你的重点搞错了。攻击柏盛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现在你完全是在找黎川的麻烦。你为什么要给记者爆料黎川的身世，这和击垮柏盛有关系么？” “你上网吗？”没去追问方冉怀是如何知晓的，姚烨只问，“如果你上网看看就知道，黎川的过往，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故事，这么好的素材，不用白不用。” 不知不觉中太阳移动了点，将方冉怀拢在光里，以至于他皮肤的纹理都如此清晰，眼里的厌恶也无处遁形。 姚烨被他眼神盯得发毛，示弱般耸耸肩：“别那样看我。既然你能查到我这里，说明你什么都知道了。方冉怀，你没资格来这里指责我什么，你本来应该站在我这边。” “呵。”嗤笑一声，方冉怀毫不留情拆穿他，“将你小姨的死强行算在黎川头上，还求着我和你统一战线？你算什么？” 啪。 姚烨有些生气，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香烟燃烧的灰烬从烟灰缸里飞出来。 “注意你的措辞。”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不是我求着你，这是你应该做的。” “上一辈人的情谊，跟我没关系。我和你不熟，也不认同你处理事情的方式。没有什么我应不应该做的。”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完全激怒他，姚烨眉头皱得很深，呼吸起伏都变得急促：“我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你非要维护他。你就不为你自己的妈妈考虑考虑吗？她都被黎家害死了！” 方冉怀后槽牙无声动了动，似乎在强忍什么情绪。 “行，退一万步讲，我们是不认识，也没有交际。那我们就事论事，看看我小姨和你妈妈，这两个为了柏盛付出自己整个人生的人，有好下场吗？！抛开我们这一代恩怨，抛开黎川对你我的态度，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柏盛不该付出代价吗？！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敢，跑到我这里指责我！我也是受害者，和你一样！” 失控的质疑回荡在房间里，方冉怀深吸一口气，嗓音变得沙哑：“……你睁开眼看看，现在的柏盛不是已经付出惨痛代价了吗？你现在针对的，只有黎川一个人。” “没办法！谁让他不走呢！我说过，我警告过他了。”姚烨恶狠狠地说，“我也不想这样的，但这是一场战争，战争必须要流血，哪怕牺牲我的朋友！” 朋友。 多么可笑的词语。 方冉怀冷笑一声：“你没资格当他朋友。” “随便吧。你还小，我不想和你解释为什么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只希望你静下心来问问自己，是不是一点也不恨黎川。” “不用那么复杂，我只知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也不应该找到他头上。” “知道是一回事，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阳光散开，姚烨伸展身躯，往后倒向沙发中的阴暗，“你敢扪心自问，当初把他关在梧桐巷的时候，一点也不恨他吗？如果不恨他，那你又是出于什么心情对他做那些事的呢？” “看见他因恐惧而露出的表情，你究竟是心疼更多一点，还是满足呢？” “你的那些说法，骗得过我，骗得过他，骗得过任何一个旁观者——” 嗡嗡。嗡嗡。 手机持续震动，没有人低头去分辨那响动从何而来，向谁而去。 方冉怀大脑罕见地一片空白，他想尽可能保持清醒，反驳些什么，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被姚烨一连串的追问打得措手不及。 “——但是，骗得过你自己吗？” 光影错落，如利刃般切开房间一角，黑暗与光明咫尺之隔，平日里素来喜暗的人，居然也停留在光亮中。 手机亮起，方冉怀低头瞟一眼。 是那个熟悉的红点，如今正不断移动着。 窗户外飘进小区里孩童的嬉戏声，阳光正好，春暖花开，只有这一隅充斥着难以驱散的沉重。 “你是不是该去忙了？”姚烨意有所指，眼神在方冉怀手机上多停留一秒。 “不要再自以为是地伤害他了。”方冉怀并不接话，“在我面前，你已经没有秘密。既然今天能来找你，就说明我做好了全部准备。” “放心放心。我不会再拿他下手了。”姚烨安抚似的挥手，眼眸划过一丝讥讽，“毕竟他能拿来做文章的事已经用光了。” “姚烨，你——” “你知道吗。”姚烨打断他的警告，“我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从很多年前的那个瞬间起，我就再没有家人，没有软肋，对我而言，只有我自己。可你不一样。” “你之所以这么痛苦，停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是因为你有顾虑。以前是纪泽兰，现在是黎川。”姚烨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看清楚现状，经此一遭，黎川可以完全信赖的只有你，换句话说，你们只有彼此了。” “……” “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威胁我，是因为我并不追究你的责任。非法侵入计算机系统罪，非法拘/禁，非法跟踪、监视，这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能把你打到泥潭里去，谁都拉不起来。你可以想象，那么看重你的黎川，在彻底失去你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 “所以，起码发挥一下你的作用吧。不要让你爱的人流泪啊。” 第106章 走出小区时，和煦阳光正是当头。方冉怀被刺了眼，手下意识遮上眉眼。 这一动作让他手背的淤青红痕无处遁形。 姚烨吃痛的闷哼还回荡在耳边。和他相比，这个矮了近他一个头的男人根本不是对手。 失控是从姚烨最后的几句威胁开始的。 冷嘲热讽也罢，无端指责也行，就是不能拿黎川来威胁人。 方冉怀认定，黎川不会孤立无援，他身边有很多人，就算某天自己真的出事、消失，黎川也不会变成姚烨口中的狼狈下场。 只是长期接受暴力的人一旦逆转身份成为施暴者，就容易沉溺其中。 回过神时，姚烨鼻血已经飞溅。 痛苦的哀求，粘腻的鲜血，传遍全身的畅快让他整个人犹如新生。 他能理解了，方卓的举动。 嗡嗡。 手机震动两下，又亮起。 屏幕中还是不停移动的红点。 是回柏盛的路。 不过此时的方冉怀并没能在意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黎川发来的短信上。 【临时有事，要回一趟柏盛。和我保持联系。】 【不要消失。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呆着。】 【拜托了。】 三条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 方冉怀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离去的时候还替姚烨关了家门。 【作者有话说】 黎哥又拉小冉同志一把…… 第0059章 回北川 回家 变化悄无声息存在着，每时每刻浸透在人们生活中。白昼存在的时间变长了些，当夜幕真正降临时，人们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春天在当下，初夏也许明天就会到来。 辽阔天际中，橘红与蓝黑的交替时间不算长，霓虹灯亮起也是瞬间的事。 上一秒黎锦言还心烦意乱地跟着车流穿梭于昏黑中，下一秒，华灯初上，驱赶黯淡，光沿街扩散，倒也能照亮回家的路。 砰哒。 进了家门，车钥匙随意扔在玄关，黎锦言累得连饭也不想吃，径直往楼上走。 “妈，我不吃了，有点累。” 杜鹃猜到他不会有胃口，早就独自坐在餐桌吃东西，黎锦言路过时，她才开口：“恭喜。” “什么？” “黎川被罢免，柏盛是你的了。” “嗯……”说到这个，黎锦言有些五味杂陈。 稍早前的董事会上，包括股东在内的15位董事，投票罢免了执行总裁黎川的职位。 以前碍于黎广安的面子，大家多少都不敢和黎川硬碰硬，毕竟谁也不知道老爷子会把公司传给谁。但现在就不需要有此顾虑。 背后的老虎一走，血统不纯的狼崽就只能被踢出部落。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黎川并没有对此结果发表意见，这件事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只是最应该松口气的黎锦言并没轻松很多。 明明以前总是最讨厌这位哥哥，可经过实际接触共事以后，他居然觉得黎川也没有那么糟糕。 起码，比他想象中的黎川要好很多。 人还真是奇怪。 “心软了？”看出他的迟疑，杜鹃直接点破。 “也不算。”黎锦言有些扭捏，“只是觉得唏嘘。之前口口声声喊着，是自己亲妈的心血不能交给外人，结果今天……” 他想起宣布投票结果时黎川的表情。 没有不甘，也没有伤心，仿佛是早就知晓结局的电影观众，默默等待悲剧降临。 “要是再争取一下，我还算他有骨气。真是错看他了。”黎锦言说。 闻言，杜鹃很短促地勾了勾嘴角，放下碗筷：“时间真是最好的解药，当初闹得那么难看，现在两兄弟居然也能和解了。” “谁和他是两兄弟。”黎锦言下意识反驳，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小言。对于黎川想守护的柏盛，退出是最好的做法。因为已经无力回天了。”杜鹃起身，看向黎锦言，“自私一点来说，我也希望他能在柏盛多待一段时间，起码你们互相还能有照应。但现在……你也不用有压力，尽力做到最好吧。柏盛家大业大，不会葬送在你手上。” 关于自己亲妈对黎川态度的转变，倒是让黎锦言有些捉摸不清。 转身回房的路上，他似乎又想通了一点。 家人的链接，也许是无法斩断的。 · 晚上八点三十分，陆家。 “还没联系你吗？”柳燕敲开书房的门，忧心忡忡问道。 “没有。”陆时宴难得没有工作，在书房捧着一本很厚的哲学书消磨时光。“他是成年人了，不会有事的。” “但是……” “行了妈。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你先去休息吧。” 将柳燕送出房间，陆时宴重新坐回沙发。 修长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文字，暖黄灯光将屋内铺满，咖啡的香气蔓延。 只有翻书的声音。 安静。 安静到烦躁。 砰。 将书本猛地合上，陆时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卡在同一页面，没有动过。 眼睛在机械性地读着句子，但却一点没有吸收进大脑。 只是重复，又重复阅读着。 灌了一大口咖啡，陆时宴摘下眼镜按摩，内心焦躁不堪。 第107章 十分钟内看的第五次手机。 还是没有消息。 联系了黎川所有能找的朋友，找遍了黎川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黎川去了哪里。 发给黎川本人的第十五条微信也没有回复。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报警了！ “啧。” 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向某个没保存的电话号码。 陌生又熟悉。 且是那么让他烦闷！ 但是…… 这也许是最后的办法。 知道黎川行踪的人。 只要告诉他就好，只要让他知道黎川还安全，就好。 嘟——嘟—— 忙音只响起两声，就被按了接通。 速度比陆时宴预想的要快得多。这倒让他有些茫然。 “喂？”方冉怀也没想到还能接到陆时宴打来的电话，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 “咳……”他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黎川在你身边吗？” “——谢谢您的光临，黎先生！” sales清脆洪亮的声音隐约传来，方冉怀自觉接过好几个购物袋，一边回答电话里的人：“在。” 陆时宴：“……” “和谁打电话呢？” 电话挂断，黎川刚巧走到跟前。 方冉怀换了只手提东西，将空闲的手挨着黎川，走路晃动的轻微幅度让两人手指相碰，又分开。 “没谁，广告推销。”他说。 “居然还有骚扰电话打到你这里。”黎川调侃着，眼神寻找下一个挥霍场所。 方冉怀看出他意图，低头瞄了眼手里的大包小包，温柔提醒着：“八点半了。” “抱歉，饿了么？” “不饿。”方冉怀说，“只是怕你累了。还想逛的话，我陪你。” “不逛了，办正事。” 说这话的时候黎川很正经，眼眸里散发坚定的光，搞得方冉怀也不由得紧张。 终于要来了吗？ 从柏盛回来后，黎川就淡定得不太正常。那条类似求救的短信没再被提起，也绝口不提突然去柏盛的原因，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方冉怀统统不知。 见到他的第一面，黎川只说：“去买点东西。” 然后就是在购物中心一顿猛刷卡。像最初一样。 方冉怀知道他不开心，却连问都不敢问。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不论干什么。 他是一把为他所用的利剑，哪怕被折断，被磨损，冲锋杀敌，见血割肠，在所不辞。 地下一层，精品超市。 “……” “？” 方冉怀推着推车跟在黎川身后，额角抽搐：“你说的办正事，就是来买菜？” 黎川背着手走在前面，像是来检查的领导。闻言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吃饭还不是正事吗？” 方冉怀无言以对。 没逛几分钟，购物车里就满了一大半。 食材、面包、零食、酒，几乎看见什么就要买什么。 一如既往大手笔。 不知不觉走到水果区，主推奶油草莓。一颗颗饱满红润，在灯光照耀下更显可口。 见黎川盯着看又不动作，方冉怀主动问了一句：“想吃么？” “你吃吗？”他反问。 方冉怀摇摇头：“你吃就行。” 本意只是想把黎川喜欢的东西让他，可没想到听到这个回答，黎川便收回目光：“那我也不吃。” 方冉怀一愣：“为什么？”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零食都买了，还差这点水果吗？ “水果很精贵，不像其他东西，放不了那么久。我只是想尝个味儿，你不吃的话就不买了。”黎川不太在意，主动推走购物车，“没事，我们走吧。” 离收银台几步距离，黎川大概看了一圈，没什么其他想买的东西，便直奔自助结账机。 滴——滴—— 条形码被一个个扫过，规律发出滴滴的声音，黎川不知不觉沉浸在机械重复的动作中，一直紧绷的大脑逐渐放松。 直到购物车清空都没发觉，手还下意识地往车里摸去。 滴。 又一声响起，黎川终于回过神。 是方冉怀。 拿着两盒新鲜的奶油草莓，扫完最后一个条形码。 “你……”黎川脑子还有些许宕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只见方冉怀熟练拿出付款码，对准扫描口。 结账，装购物袋，一气呵成。 黎川干巴巴看他，语言系统还没重启。 方冉怀面色如常：“你应该把你自己放在首位，不要考虑别人，包括我。草莓随你吃多少，吃不完的我吃，吃不够的我再买。” 没想过方冉怀会买单，黎川有些担心。 他买东西从来是看心情，想要什么买什么。价格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没别的意义。 但当这串数字落到别人头上，就会变成重量，压在他身上。 “放心吧，请你吃顿饭而已。”似乎看透他在想什么，方冉怀宽慰般摸了摸他脑袋，“我努力赚钱，你吃一辈子也可以。” 两人挨得很近，过分亲密的动作让旁人视线似有若无传来，黎川红着脸咳嗽一声，硬生生转移话题：“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居然成长了这么多。” 第108章 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使用手机的熟练度，方冉怀无奈强调：“上次看你操作过一次就会了。我不是小孩。” 提着大包小包回家已经九点过，害怕黎川饿着，方冉怀本打算随便做点吃的，但黎川提议想好好吃一顿，还早早给自己倒了杯刚买的红酒。 方冉怀并未对此发表意见，低头专心处理食材。 他不太会做西餐那套，黎川就端着酒杯靠在橱柜边指挥。红酒醇香淡淡飘来，方冉怀侧头看他一眼，嘱咐道：“空腹，少喝点。” “知道了。” 嘴上这么答应着，身体却很直白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方冉怀看在眼里，没再说什么。只是抽空将洗好的草莓喂到他嘴边，又趁着煎牛排的空隙，把蒸虾剥了给他，一口接一口，让黎川完全没有喝酒的时间。 “行了行了。再吃都要吃饱了。” 两腮鼓鼓的，黎川说话都含糊不清，他别过脸，一手抵住来人肩膀，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可爱。方冉怀在心里夸赞。 “不是说了么，吃不完的我吃。”一手撑在他腰间，方冉怀带着他回忆过去，“以前在梧桐巷，你也是这样喂我吃草莓。” 反抗的人安静了一瞬，似乎在回想。 咽下最后一口，又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黎川感叹道：“以前啊……” 葡萄酒的香甜顿时散开，方冉怀撞了个满怀。 他不悦：“让你别喝了。” “我酒量很好。”说是这么说，但黎川却感觉有点飘，像随时会飞走的气球。他下意识靠在方冉怀肩膀。 “酒量再好的人，喝得太多，也受不了。你应该学会放弃一些东西。” 热油噼里啪啦作响，带血的生肉正被滚烫炽热煎得逐渐扭曲变形。方冉怀垂眸看着锅里，身体重心不自觉偏向黎川那边。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舍弃需要勇气，逃避就很轻松。” “你也没有在逃避。”感受到身边人的摇晃，方冉怀捧住黎川脸颊，左腿岔进他两腿间，以此稳住身形，“你只是在摧毁自己。” 客厅空间很大，大到划分一半给开放式厨房，也还是显得宽阔而沉寂。落地窗外夜景一览无余，霓虹灯散发的余光顺着偷溜进来，是不成形的阴影。 两人依偎在有光的这头，包裹住他们的是生活的气息。 黎川头重脚轻，眼神恍惚，灯光被分裂成好几束，他突然觉得刺眼。 锅里牛排的滋滋声，放下酒杯的叮当响，火焰的燃烧，震动的手机。 一切都好吵。 黎川视线飘向其他地方，然后抬手—— 咻。 灯光灭了。 周围一切都陷入昏黑，只有窗外霓虹闪烁。 模糊中，方冉怀依旧能清楚捕捉到黎川眼眸。 亮晶晶的。 是光反射在你眼眸吗？他想。 “回家吧，我们。”黎川说。 “我们就在家里。”方冉怀回答。 “不是，不是。”黎川摇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他动作飞出来，正好落在方冉怀手背，“我想回北川。方冉怀，我们回去吧，回北川，回家。” 亮晶晶的，原来是你的眼泪。方冉怀了然。 “好。” 【作者有话说】 提前了几分钟。 这卷结束了。等周四了朋友们 有我有你 第0060章 逃走 街边的悬铃木郁郁葱葱，若是站在树下，阳光正好能从树叶间隙种洒下来，落在脸上，变成发光的斑驳。麻雀停在枝头，时不时叫上一声，尖锐又上扬，像是在和谁打招呼。 白云嵌在蔚蓝中，朝晖的光圈透进落地窗边，陆时宴经过此地，冷不丁被晃了眼。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他抬头望向楼上：“陆时宜，还没收拾好？” “好了好了，马上！” 二楼传来女孩慌乱急促的回应，陆时宴将剩余的咖啡喝完，空杯放到厨房水槽。 餐桌，柳燕正在享受早餐。 “妈，这几天我不回来住，要谈合作，招待客人，来回跑不方便。” “那要记得按时吃饭啊。”闻言，柳燕略带担忧地放下筷子，“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也不知道这坏习惯是跟谁学的。” 对此抱怨，陆时宴笑了笑，没反驳。 倒是柳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道：“对了，小川他——” “哥！来帮我搬下箱子！” 陆时宜的嘶喊冷不丁响起，打断两人对话。陆时宴抽了张纸巾擦嘴，顺势溜走。 “来了。怎么这么多东西，你是回去读书，不是去走秀……” “哈？你说什么？” 柏盛制药，总裁办公室。 黎锦言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一脸无语看着眼前人。 姚烨端正坐在对面，桌上摆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简历：“是的，黎总。我想回来。” “你没搞错吧？黎川已经不在柏盛了，你还回来干什么？就怀念这种被人刁难的感觉是吧？”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需要回来。”相比起黎锦言的夸张，姚烨显得如此淡定，“不管您承不承认，柏盛确实是黎川的一部分，我留在这里，起码还能将他和母亲的心血链接起来。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孤立无援。” “错，黎川不会回来了。”黎锦言不耐烦地扔开他的简历，手指急促敲在桌面上，“他那个急性子，要回来早回来了。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显然是又跑哪个国家度假去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109章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黎锦言就差把那天董事会黎川的反应复刻给姚烨看了。 但后者似乎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重复着：“他会回来的。” 黎锦言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我说你们，把我这里当酒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初你不是走得那么坚定吗？” “抱歉黎总。” “……”软硬都不吃。 黎锦言烦躁地一挥手：“行行行，你想回就回吧。” “谢谢黎总。” “但是。”黎锦言音量突然提高，似笑非笑看他，“总助的位置已经不属于你了。” “没关系，我很快可以上手其他工作。哪怕是从基层做起。” “很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黎锦言起身，将简历整理好，拍到姚烨胸前，“大门保安还缺个人手，你收拾收拾准备去报道吧。” 北川的夏天来得更早一些。 九点半的早晨，阳光已经晒到头顶，吹来的风不像之前那般暖和，倒是带着无法忽略的热意。 衣服一减再减，到了正午时分，怕是要将外套脱个精光，露出胳膊来才嫌凉快。 菜市场人来人往。吆喝声，还价声充斥于耳，明明一切是那么喧嚣，但人间烟火气还是让黎川身心愉悦。 为了将就方冉怀的作息，黎川终于学会早睡早起，连吃早饭的习惯也养了起来。 他舍弃了那些花哨高调的跑车们，吃完饭就慢悠悠骑车到菜市场。这里比不上他之前常去的精品高档超市，摊贩拥挤，讨价还价，黎川跟在大爷大妈们身后，有样学样，没出几天就融入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 不亦乐乎。 “哎呀，别选了小伙子，我这筐枇杷都是新鲜的！”大爷坐在摊位前，忧愁地看着这位年轻小伙。 明明看着比自己儿子还小点，怎么生活气息那么浓厚呢？ 黎川捏捏这个又捏捏那个，抓了几个摊在手里：“谁说的，大爷，你看你这几个都坏了！” “有几个被虫蛀了很正常！这说明我们家的没喷农药，天然健康！” 反正怎么说都是大爷有理。 黎川低头又翻选了好几个放进口袋里：“行了，上称吧。” 又是收获满满从菜市场出来，前脚刚把东西放进自行车筐里，方冉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和老师谈得如何？”接通电话，黎川问。语气里带着黏腻，像闻着香甜而来的蜜蜂，轻轻在方冉怀心口扎一下，不疼，还有点痒。 “应该还不错，只是陈老师好像不太放心我，说什么一个人在国外很辛苦，让我再考虑考虑。” “嗯，这个担心不无道理。”黎川拉长语调调侃，“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是一个人过去，有哥哥陪我。”方冉怀顿了顿，“但看他表情好像没信。” 黎川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马上严肃：“当你吹牛呢，那我得亲自去一趟咯？” “乐意之至。”方冉怀说，“对了，你在哪呢？” “菜市场买菜呢。” “不是平时去的那个么？” “嗯，换了个地方，离家稍微远了点。说是这边的东西会更多些，就过来看看。” 远处喇叭声响起，似乎有车在绿灯亮起时反应慢了，引起其他车辆的不满。一时间突然有些吵，黎川心里闪过什么念头，又很快被无意识压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平时的地方？” 方冉怀并未对此作出回答，轻飘飘一句话就转移聊天的方向：“骑那么远，不累么？” “还好。”黎川顺着他思路被带偏，“这不是看你现在忙吗？关键时期，营养得跟上。以后出去了，想吃正宗的中餐都没得吃。” “吃的无所谓。”方冉怀似乎笑了笑，“只要和你一起，我怎样都行。” 正是阳光当顶时，连后背都被烤得发热，黎川慢悠悠骑着车穿过热闹人群，迎着和煦微风回归独属于他的幸福。 幸福。自从搬回北川后，这个词时刻萦绕在他心头。 方冉怀也许没说错，之前的种种行为根本就是近乎自毁的堕落，既然要逃避，那就干脆再逃远一点，逃到没有纷争的地方，逃到只有他俩的地方。 “和我一起走吧。”他就这么没头没尾的提议。 “好。”方冉怀坚定回答。 “不问我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 “出国也可以吗？” “出国也可以。” “不问我为什么吗？” “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方冉怀摸摸他后脑勺，“爱丁堡，洛杉矶，首尔，你去过的任何国家任何城市，随便哪里，只要带上我一起就好。” 尽管电话挂断，方冉怀却还看着手机屏幕。 一直到红点开始匀速往家的方向移动，他才放下心，关掉手机，准备去一楼教务科办理材料。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走廊空荡荡，能清楚听见老师们带着小蜜蜂讲课的声音。 让人昏昏欲睡。 低头走路的习惯带进学校，根本来不及看清前面路过的人，肩膀就被对面撞了一下。 在以前，这也是常有的事。 方冉怀一直都很低调，比起暴戾，他更阴暗。阴暗的人，是不会被人害怕的。 “抱歉。”他像往常般，头也没抬，冷声放下一句礼貌用语就离开。 第110章 “诶。”故意挑事的人仿佛没得到想要的反应，盯着方冉怀的背影思索。 “咋了。”身旁朋友好奇问道。 男生是个寸头，眉毛很浓，皮肤不算白，不高但很壮实。 完全和方冉怀相反的风格。 孟子凡双手插兜，校服拉链敞开，里面宽松t恤的领子乱七八糟：“好眼熟啊，那头长发。” “是吗，谁啊？” “方冉怀？” “是啊，你去问问他，肯定有线索。”车内，陆时宜坐在副驾驶，一边补妆一边说道。 陆时宴单手挂在方向盘上，左手撑在车窗边，对此猜测没什么反应。 毕竟他已经知道了。黎川正和方冉怀在一起。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现在，适时离开不是坏事。 奇怪，明明让黎川远离纷争是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但这天真的到来时，他才觉得有些不舍。 或许是不甘。 方冉怀又那么轻松地带走了黎川。 “不用问，他在北川。”陆时宴淡淡地说。 “果然，在方冉怀那儿是吗？”陆时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带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 “嗯。” “这是直接远走高飞了？” 陆时宴奇怪地瞟了一眼副驾驶，没懂自己妹妹想表达什么。 陆时宜说：“那等我下次放假我们一起去北川找他们玩呗，我还挺想再见见那男生的。” “有什么可见的。”一个转弯上匝道，陆时宴冷冰冰道，“等你回来，黎川已经在海滨了。他不会休息那么久。” “你怎么知道他还会回来？” “他会回来的。”陆时宴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等他调整好了就会回来。” 第0061章 别再丢下我 商业区的写字楼鳞次栉比，若是站在马路仰望，视线只会被密密麻麻挡住大半天空，但从方冉怀的位置看出去，正好可以将蔚蓝天空尽收眼底。 培训机构开在35楼，方冉怀坐窗边，捏着笔发呆的时候有大雁飞过。 “你听力第三部分错了几个？英音我真的听不懂啊……”课间，前桌女孩转过来，一脸哀愁对着方冉怀抱怨。 在这儿上课有一段时间了，一个小班也没多少人，但方冉怀除了主课老师的姓能记住，其余人统统不认识，甚至都觉得看这女孩脸生。 位置是固定不变的，方冉怀却开始发散思维：新来的？她一直坐在我前面么？怎么感觉以前没见过？ 见他不说话，女孩又问：“你打算申请哪个国家？” “英国。”他这才淡淡说了两个字。 “真的？！我也打算去，那你准备申请哪些学校，我们一起呗？就当有个伴……对了，我还有个群，要不要拉你进来？” “不用了，有人陪我过去。” “噢……” 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旁边的女生来叫她：“小琳宝宝，陪我去洗手间！” 直到她们闲聊的声音逐渐远去，方冉怀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手机上，继续盯着屏幕上小幅度移动的红点发呆。 回家的时候黎川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三菜一汤，营养搭配。 客厅餐桌已经摆好了碗筷，方冉怀把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换了鞋径直往厨房走。 抽油烟机轰隆作响，饭菜香飘荡整个房间，正专心致志收汁的黎川突然感觉后腰覆上什么东西。他吓一大跳，条件反射回头，却在下一秒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吓死我了，你走路没声音啊！”黎川扯着嗓子骂他，手上动作没停。 方冉怀将半张脸埋进他后颈，缠在他腰身的手微微用力：“我还特意叫了你，是你炒菜太专心了。” 火力十足，锅里时不时冒出跳动的火焰，照得黎川半张脸发红。 他缩了缩脖子，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但表面上毫无反应，一边颠锅一边嘱咐：“滚去洗手，马上能吃饭了。” “好。”方冉怀低笑，温热气息喷在他耳侧。 走出厨房，世界回归寂静，只剩下耳机里的广播声。 ——“距离柏盛制药爆出的毒疫苗事件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其实作为媒体工作者来说，我能明显感觉到大众对于这件事的关注度正在下滑。这件事情从爆出到发酵，真正需要关注的受害者反而没有曝光机会，好像大家都被柏盛领导层的是是非非扰乱了视线……” 哗啦啦。 水流声不停。 方冉怀垂着头，有线耳机只戴了一边。线随着他姿势晃荡在水槽上，岌岌可危。 正如主持所说，随着黎川的离开，有关柏盛的负面新闻逐渐减少，兴许是姚烨没再从中操作，没了新鲜刺激的群众很快便散开。 黎川本人也生活得有滋有味。 似乎一切都回归原状。以牺牲黎川为代价。 但是没有那么简单。 事情根本不算完。 就像是捕猎的狼暂时沉寂，看似不再有危险，实则隐在丛林之后。 暴风雨前的海，是宁静。 黎川从不在家和他说正事，连工作电话也不打一个。他不忍心主动给黎川找麻烦，只能自己搜集信息。 方冉怀不太懂金融，就趁着学习的空闲时间看看新闻，了解一些晦涩的知识。还定时给赵舒佟打电话，问问柏盛的情况。 第111章 “哥啊，我只是个混日子的大学生啊，我家和医疗行业八竿子打不着啊！”他是这么崩溃的，“你有骚扰我的闲工夫不如去问问陆时宴！” 不过他的抵抗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方冉怀用老生常谈的威胁堵了回去。 “股票是有上涨了，但情况依旧不算很好，合作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大部分国内的经销商都不愿意和他们办事。在北川那个最大的工厂也裁了不少员工。要是下个季度再无法回春，可能就需要关闭了。” 哗啦啦。 “唉。”想到这里，方冉怀的叹息和源源不断的水流声汇集一起。 “干嘛呢？” 似乎是见他许久不来，黎川失了耐心，倚在厕所门口替他关了水龙头：“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反应，你听什么这么入迷，给我也听听。” ——“……今天呢，我们特意请来了十六年前疫苗受害者的家属，小阳。这位朋友非常年轻呢……” 耳机里，主持人平缓的声音与黎川好奇的询问重合，眼见着黎川就要伸手戴起那只垂落的耳机，方冉怀顾不上湿润的手，一把夺过耳机线：“英语听力，你听不懂。” 黎川：“？” “方冉怀你什么意思！！” 寂静夜空贯穿黎川愤怒的控诉，从拖鞋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听来，他应该很生气：“侮辱谁呢！你知道我听力成绩多少吗？！8.5！你有概念吗！你可以嘲讽我看不懂化学题，但你不能说我听不懂英语！！！” 他双手叉腰，紧紧跟在方冉怀身后念叨。 方冉怀去厨房他就跟去厨房，方冉怀盛好饭去客厅他就跟到客厅。 “道歉！给我的十年留学经历道歉——！！” 啪嗒。 没曾想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脚步转变方向，黎川一个急刹车没刹住，马上就要撞上方冉怀后背，又反应极快地仰头想躲过，结果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重心，小腿直接撞到茶几上—— 在即将与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之际，方冉怀眼疾手快稳住他，一手揽腰一手护头，两人稳稳倒进旁边沙发里。 闪烁斑斓将周身衬得透亮，扬起的尘埃漂浮于空中，乍一看像是漫天星辰中的碎物。 “对不起。”方冉怀的声音近在咫尺，说话时带起的胸腔震动如小铁锤般打在黎川心里，“我开玩笑的，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不同于以往接触的香水味，男生身上带着干净的皂粉香，黎川闷在他怀里，心跳有些失衡。 耳机已经完全散落，孤零零扔在一边，但若是仔细去听，还能分辨出女主持人的声音。 只是黎川无心在意。 他能感受到方冉怀环抱他的姿势，收缩的力度，呼吸的起伏。 这个不带任何其他意味的“突发状况”，没有酒精的放大，没有情绪的加持，却比之前任何一次撩拨都过火。 来得如此汹涌。 “知道了。”双手抵在他胸膛，黎川不自在地想要起身，“松手，让我起来。” 话音刚落，束缚消失。 黎川瞬间弹起来，下意识整理衣服，复杂情绪中带着些落寞。 “先去吃饭吧。” 几乎是逃一般起身，都没来得及多看方冉怀一眼，就要往餐桌走。 只是刚走几步，就被拉住手腕。 力道大得吓人。满是强制的意味。 压在内心最深处的，刻意忽略的过往被激起，回忆如千层浪散开，黎川身处涟漪中心，不知如何停止波澜。 “……黎川，”他疲惫地将头靠在黎川肩头，声音也闷闷的，“今天有个同样准备申请英国的同学，打算拉我进群，说是这样能有个伴……” “好事啊，多认识些朋友总没错，你加了吗？” 方冉怀抬眸，眼神不悦：“你这什么意思？不打算陪我去？” 黎川一愣：“要陪啊，但你总不能不认识新朋友吧。” “为什么不能，认识了有用吗？” “嗯……根据我的经验，在异国他乡最好和本国人一起，这样也算有个照应。” “你果然不打算陪我。”方冉怀蹙眉。 黎川哭笑不得：“我没这么说过！肯定要陪你的，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休息几天？” 男生毛茸茸的脑袋重新靠回黎川肩膀，甚至轻轻蹭了蹭他脖颈：“我只是怕你把我骗出去，自己留在这里。” “怎么会……” “留在这里也可以，你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再……丢下我。” 第0062章 暗喻 写字楼大厅。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但楼内还是灯火通明，姚烨站在大门处，百无聊赖盯着过往人群看。 打卡的滴滴声突兀响起，吸引他视线。 “今天这么晚。”是熟人，他主动打招呼，“加班了啊？” “是啊，赶了份策划案出来，累死了。” “辛苦。” “没事，我先走了啊姚助……呃……” 被安排到大厅当保安的事早就在茶水间传遍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总裁故意为之。 只是这事太突然，和姚烨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习惯改口，就这么叫出来，稍显尴尬。 道歉也不是，解释也不是。姚烨朝他笑了笑，无所谓地：“叫我姚烨就行。” 小插曲并没干扰到姚烨的心情，他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谈话已经差不多了。 第112章 稍早前，海滨市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副局长亲自来了一趟，就为期近两个月的调查和黎锦言谈话。 没想到调查时间会被拉得这么长。在无法得到更多消息前，姚烨也拿不准药监局的态度。 而这，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他的计划。 所以今晚，必须要想办法从黎锦言嘴里打探点情报出来。 总裁办公室内嵌一间独立房间，进去首先是秘书的办公地，再设一道门，才是总裁的位置。 一路直奔办公室，正巧李秘不在。 姚烨觉得连上天都在暗暗帮他。 谈话还未结束，轻轻拉开门缝，就能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以上位者的姿态教育道： “——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老一辈犯的错误，不需要年轻一代来买单。” 明亮灯光将房内的勾心斗角照得一清二楚。 副局长左腿搭在右腿上，身体往后靠在沙发靠背，夹烟的手肆意伸张开—— 一个惬意张狂的姿势。 黎锦言坐在对面，没抽烟，嘴角一直挂着很浅的笑容。双手自然合拢放在桌上，重心微微前倾，眼神追随对方动作：“是，还需要周局长的批评和指点。” “哎，不用那么客气。”局长不甚在意地一挥手，“这段时间你也费了不少心。” “招待不周，还请周局和调查组的各位见谅。”黎锦言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 “人生在世数十年，没几个不犯错误的。但是小黎啊——”话锋一转，周局长的语气也微妙起来，“这国家国家，首先是由一个个家庭组建起来的，没有家，也就无从建国。食品、医疗、日用，这些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要是出了差错，可不是你道几个歉就能解决的。你们所做的行业，是需要一再小心的。” “您教训得是。” “做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偷工减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特殊事件特殊处理，你作为领导者，可一定要有远见。不能为了一时利益忽略全局。” 话里话外的意思，黎锦言再清楚不过。 若是放在平时，原料有问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现在舆论监督正在风头上，有时候象征性地给点处罚，反倒能让大众信服。 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周局应该不会刻意为难。 只是…… 黎锦言不自觉咬着后槽牙，强行稳住表情。 “制药厂那边我特意嘱咐过——”应该不存在原料问题才对。 他想了想，还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看来还得把他们看紧点。” 药厂还存在问题？ 躲在门后偷听的姚烨捕捉到关键信息，瞬间警觉。 现阶段应该是最谨慎的时候，黎锦言怎么还能放任这种错误出现？ 突然，肩膀被谁抓住，他吃痛，条件反射想回头，却被扼住后颈。 ——“姚烨，你越界了。”身后，是李秘低沉的警告。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这样吧，黎总。” 办公室内，黎锦言跟着周局一同起身：“我送您，周局。” 客气推拉一番走到门口，周局又停下脚步，背着手看向黎锦言。 “小黎，你的压力很大，我清楚。现在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我和你说几句心里话。” 黎锦言谦虚听着。 “我和你父亲打过几次交道，他可是个心里只有工作的人。可以说，他的全部心血都在这里。”四处张望一圈，周局似乎有些感慨，“一砖一瓦，都是他，和无数人的血肉筑成的。你要好好守住。” 意义不明的话语落在黎锦言身上，形成巨大的滚石，碾压他全身。 他并未接话，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楼下。” 将人送出门，正巧碰上对峙的李秘和姚烨。黎锦言没心思询问其他，只对李秘招招手：“送周局上车。” 目送周局离开，直到电梯门合上，黎锦言上扬的嘴角终于落下，眼里没有一丝愉悦轻松。 姚烨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黎锦言累得不想追究他偷听了多少，只略带头疼地从酒柜里拿了瓶威士忌。 “当了一天保安，感觉如何？” 姚烨从他手里拿走酒瓶，恭敬替他倒上一杯：“不用动脑子的工作，还不错。” “是吗？”黎锦言看他一眼，“那看来不是找我说这事的。你又想干什么？” “官商勾结是常事，但这群人最会审时度势。风声不好，他们比谁都跑得快。”姚烨站在他面前，给杯里加了几块冰，“更不用说，董事长已经不在了，就算你是继承人，他们也不会贸然和新人合作。” 办公椅被黎锦言放得很低，他倒在宽大椅背里，脚翘在桌沿，不耐烦地说：“大晚上你来给我上课了？别打哑谜了，说人话。” “我的意思是，解决问题要从根源入手。要想平复舆论，还得从受害者家属们那边想办法。” “怎么又说到这群人了，我不觉得他们能翻得起多大的浪。” ——那你还真是轻敌了。 姚烨眼神里划过一丝不屑，又很快消散。 “据我所知，他们正在走起诉的流程。”他说，“而药监局那边要是爆出制药厂存在遗留问题，只会影响检察院的判断，再加上社会舆论……黎总，要是他们成功了，可不是丢合作裁员那么简单了。有人会因此坐牢的。” 第113章 冰块撞击酒杯内壁发出清脆响声，辛辣刺激肠胃，让黎锦言发晕的头脑清晰了点。 他拧着眉，深深叹了口气：“先不质问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单说解决办法，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加入他们。” 轻飘飘一句话，却犹如暴雨前的平雷炸起。黎锦言抬眸，无声看他。 姚烨进一步解释道：“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是疫苗事件的受害者。我添油加醋，能混进去。毕竟同类相怜。” 轻描淡写的背后是他攥紧的手。 他从小无父无母，小姨一手将他带大。失去至亲的痛，不论过多久，他都会讨回来。 黎锦言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变化。他摩挲着酒杯口，漫不经心问：“你想要什么？” 这段时间的历练让黎锦言成熟不少，有时还能看着点黎川的影子。姚烨勾了勾唇。 “放心，既然我能找到你谈判，说明我要的东西你肯定给得起。” 黎锦言不置可否。 “那就，等我好消息吧。”不愿再多说，他起身就要走。 拉开门的瞬间，身后传来黎锦言的声音：“姚烨，你好像变了很多。” 似调侃，又似探究。姚烨顿了顿，回头看他，只说：“你也一样。” 啪嗒。 房间终于归于寂静，暂时没有人会再来打扰他。 皎洁月光洒进来，竟将窗外一片霓虹比下去。云层厚厚叠叠，此深彼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飘动着。晃个神的功夫，圆月又换了处地方停留。 太阳穴隐隐作痛，黎锦言一口闷掉烈酒，口腔跟着灼烧。 夜已深，他俯视尘世夜景，思绪飘回董事会那天。 ——“因此，经股东一致决定，即刻起罢免黎川的执行总裁职位。” 身居高位者下着最后的宣判，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黎川，你本人有异议吗？” “没有。” 主人公坐在长圆桌这头，独自面对眼前的十来人。他表情很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有反驳，没有失态。 没人知道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拼尽全力压住不甘。 “唉。”长叹一口气，黎锦言疲倦地揉了揉眼睛，“黎川，如果是你，该怎么做呢？” · 北川的夜生活比不上海滨，深夜就是深夜，大家休息睡觉，为第二天的生活养精蓄锐。 周围异常安静，黎川坐在电脑前，看着那篇将他身世昭告天下的报道。 海滨都市报，王喻。 第0063章 梦魇 应该是盛夏，空中飘过潮热的风。 烈日悬挂天际，亿万距离外的星球散发的光，落在眼前依旧刺眼灼热。 蝉叫个不停，此起彼伏，越听越显凄惨。 从方冉怀这个角度看过去，远处风景像是被折叠的油画，一层一层，虚幻得不像现实。 “咳咳咳……” 烟雾呛得他喘不过气，喉咙像是被沾满水的棉花塞住，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只能不停抓挠脖颈。 直到它发红，见血。 “老方，你儿子没事吧，咋一直在咳。” 趁着洗牌的空隙，终于有人愿意分出点精力给方冉怀。那人嘴里叼着低档的劣质烟，看笑话似的朝窗边的孩子努努嘴：“再不管他，出了事有你哭的。” 方卓背对自己儿子，稳稳坐在麻将桌边，头都不歪一下：“放屁，那小子就是单纯无聊，想引起我们注意。” 啪嗒。 洗好牌，他又点了根烟，终于舍得转头看儿子一眼：“方冉怀，你不是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吗，快拿出来给你叔叔们看看。” “哟，还会画画呢。”有人调侃。 “那是。”浑浊空气里，方卓的眼神居然还带着几分骄傲，“完美继承我的优点，画得可好了。小子，快去拿！” 莫名其妙的虚荣心突然爆棚，方卓对方冉怀憋成猪肝色的脸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催促着。 不远处，年幼的方冉怀坐在地上，因说不出话而焦躁，皱在一起的五官无声暴露他的痛苦。 小手虚无地在空中抓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若是仔细观察他的嘴型就会发现，他叫的是爸爸。 “他妈的你干嘛呢？”可惜方卓并没有看到他的无助，不耐烦地转头呵斥，“聋了啊，大人跟你说话呢？没教养的东西，跟你妈一样！夸你几句就飘了是吧，你算什么东西也能给老子摆脸色了……” “不是，老方！”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连忙起身，“你儿子不太对劲吧，脸色都——” 吱呀。 铁门猝不及防被拉开，是纪泽兰下班回家了，手里提着几包塑料袋，轻捞捞的，没什么重量。看起来是回家路上顺便买了菜。 只是并不顺路。 想到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她特意绕道去了离家二十分钟路程的菜市场，选了些被挑剩的，不太新鲜的食材。 正是因为她比预计回家的时间晚了些，才让方冉怀险些丧命。 “冉冉！”失控的尖叫划破虚假的平静，纪泽兰推开方卓，直奔方冉怀。 她第一时间开了窗户，脱掉被汗水浸湿的t恤，拿来蒲扇替他扇风，另一手不停给他顺着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冉冉，别去想，没有味道了，没有味道了啊。” 第114章 眼泪无声落下，纪泽兰急得要命，却还是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等到他脸色稍微恢复，她终于忍不住扭头质问：“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要鬼混就滚出去，家里乌烟瘴气的像什么样子！” 方卓本来还有些自责，结果被这么一吼，脸色顿时变了。眼见情况不妙，那些狐朋狗友也迅速撇开关系：“呃，那个，老方，小兰，我们就先走了哈。” “是啊，两口子慢慢说，别吵架。” 脚步声急促响起又很快散去，方卓关了门，咔哒一声反锁。 “我也给你说了，在外给我留点面子。”他捏了捏拳头，似乎在隐忍某些情绪。 “滚！孩子都差点出事了，要你那个破面子有什么用！” “纪泽兰，你说话注意点！” “我注意什么？你整天不工作不做家务只知道玩！让你偶尔照顾一下孩子就变成这样，你怎么不注意点！” “草，你他妈又提这事干什么！” 啪！ 清脆响起，有什么东西被打碎。 纪泽兰将烟灰缸砸向麻将桌，今天的事已经突破她忍耐的底线。 短袖领口被她动作扯大，露出大片大片的淤青。 是被殴打的痕迹。 尽管方卓已经释放出危险信号，纪泽兰也并没有停下辱骂斥责。 身体里某种称为“母爱”的本能驱使着她，给予她无穷力量。 方冉怀倚在窗边，终于从窒息中恢复。 这日复一日的争吵没变过样，不管是因何而吵，最终都会绕回到那些老生常谈。 但这次，他听见自己妈妈勇敢又愤怒地说出两个字。 “离婚！” 紧接着，是身体碰撞地面发出的巨响，茶几被撞得脱力它原本的位置，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尖锐。 父亲的辱骂，母亲的尖叫，拳头砸在身体发出的哀嚎。 空气中依旧飘荡炙热的风，但却渐渐混合血腥。 他哭着上前，想要拉开两人，可腿上仿佛被灌满了铅，不管怎么用力奔跑，脚下的路都没有变过。 “妈妈……妈妈……！” 越是使不上劲，他就越着急，明明离纪泽兰只有几步之远，但就是到不了她身边。 下一秒，身体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像是一直被抑制住的猛兽终于挣脱束缚，方冉怀跟着惯性往前踉跄好几步。 啪！ 可还没等他回过头，耳边就擦过什么东西。 一直到脆响落到地上他才看清，是一只瓷碗。 房间变得干净不少，虽然不大，但好在没有烟酒的恶臭，只有淡淡的花香。 暖黄台灯将影子拉长，散在加固于窗边的铁栅栏上。 刚上初中的方冉怀还未来得及换掉校服，手里拎着放学回家顺路买来的菜，下意识捂住耳朵。 “妈。”他开口，语气里已经没有小时候的慌乱和害怕，仿佛早习惯了纪泽兰这副模样。 “滚开！”纪泽兰挥舞一把水果刀，眼神失焦，“滚出去，方卓！” 家里的尖锐物品早就被方冉怀收起来，他不知道纪泽兰从哪里翻到这把小刀，只知道现在她的状态很危险。 “妈，把刀给我。”不由分说就冲上去抢夺，方冉怀这次失去了耐心，“他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你很安全。” 可陷入幻觉的人哪能听得进去，纪泽兰尖叫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角。 逃无可逃时，就会迎刃而上。 她越来越失控，眼睛通红，像濒死之人拼尽全力发出最后的嘶喊。 方冉怀看得心疼，再也顾不上其他，竟一把抓住刀刃，强行控制住她：“方卓死了，我杀了他，你安全了。” 抓住她的瞬间，像是碰到飘在半空中的肥皂泡。 咻的一下，就消失得无踪影。 再回过神，又是另一个地方。 可梦里的人从来看不清自己处境。方冉怀连怀疑的念头都没有，或者说，是来不及有。 就被谁一脚踹翻在地。 拳头雨点般朝他身上落下，条件反射双手护头，还能听见几人的嘻哈打趣：“我妈亲耳听到的，这家伙是个杀人犯！” “打他一顿为民除害！” “真的假的，杀了人不需要坐牢吗？” “好像是那个时候还很小，不追责。” “真恶心……” “好恐怖。” “要是在学校动手怎么办？” “离他远点！” 校园，一个以学习知识为噱头的小社会，流言蜚语在筑起的高墙内四处逃窜，最终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青春期的高中生，最是恶毒的年纪。 方冉怀从没有想反驳的意思，他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可这却变成某种奢侈。 “你越忍耐，他们越放肆。”同班同学实在看不下去，将几瓶药膏和创可贴放在他桌上。 体育课间，女孩子们溜回教室，看见独自趴在座位的少年。 夏日炎炎，他的伤口遮不住。淤青和抓痕不规则遍布在皮肤，为他烙上专属印记。 “谢谢。”他抬头，没力气多说。 “是啊，你一声不吭，他们还以为你好欺负呢。” “我也觉得，有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嘴还能碎成那样。真贱。” “每天这么带伤也不是办法，想想你生命中重要的人，哪怕是为了他们，也要反抗到底。” 第115章 “没错，反抗到底！” 少女激昂的鼓励你来我往，方冉怀坐在原地，思绪越来越迷糊。 谈论声逐渐远去了，课桌椅好像变成了带轮子的滑椅，谁推着他往前跑，越来越快，童年过往飞一般逝去，犹如死前的走马灯。 ——“为我而活？” 谁。 有谁的声音响起。成年人特有的沉稳，淡然而又坚定。 是很熟悉的人。 是他很爱的人。 是黎川。 “嗯，我为你而活。”他听见自己的回答。 叮铃铃—— 闹钟响起，方冉怀缓缓睁开眼。 一片朦胧，是眼泪。 第0064章 察觉 清晨，鸟鸣声不止，天已经亮了大半，隐约有光透进来。 初夏以来，每天都是好天气。 厨房早就传来动静，黎川围着围裙，将一碗牛肉面端出来，朝卧室方向喊：“方冉怀——！” 门咻地开了。 方冉怀从房间里出来，随意套了件开衫卫衣。他修长身形完全能撑起过分宽松的版型，凸起的血管分布在精瘦手臂，一直连续到手背。 干净，却多一份超出他原本年纪的气质。 “今天起晚了。”黎川取下围裙，“再晚点出来我就要进去叫你了，快来吃饭。” 方冉怀径直而来，一言不发。 他不太清楚自己表情到底是怎样的，但仅仅只是无意中瞥的一眼，黎川就敏锐察觉到什么：“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你做噩梦了？” 回应他的是方冉怀的拥抱。 比黎川高出半个头，他轻易就能将人揽进怀里，埋进温热的脖颈，方冉怀的手暗自用力，似乎想要就这么把人揉进身体里。 合为一体。 “……怎么了？” 怀里人一动不敢动，试探性地拽了拽他衣角：“再不吃，面要坨了。” 一声轻笑传来，热气正好飘进黎川耳朵。 很痒。 他缩了缩脖子，一巴掌打在方冉怀胸膛：“你笑什么！” “没什么。”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松手，方冉怀贪心地祈祷着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只是觉得有你和我一起很好。我很满足。” 黎川虽不知道他话里的深层含义，却也能大概猜出点什么。他反手抱回去，在方冉怀后背宽慰似地拍了拍：“不管你梦见什么，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开始有我陪着你。” “嗯。”闭了闭眼，直到感觉泪水消散，方冉怀才恋恋不舍松手。 “赶紧吃吧。”黎川嘱咐他，“牛奶记得喝。” 说完就进了房间，再次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服。 “你要出门？”方冉怀蹙眉。现在时间还早，不是黎川的买菜时间。 “见个人，一会儿就回来。” 含糊的回答让方冉怀瞬时亮起红灯，猜忌四溢，填满躯体。 “谁？”方冉怀问。 “一个朋友。” “……”沉默几秒，他追问，“这么早见朋友？” 黎川怎么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要去见海滨记者报的小王。只能避开方冉怀的眼神：“她比较忙，现在才有空。你吃了之后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 撂下这句，黎川匆匆出门。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反应过来这一点，他想给自己一巴掌。 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砰哒一声，门关了。 方冉怀就这么在寂静中坐了好几分钟，一直到火红阳光落进窗边，他才缓缓拿出手机，盯着黎川前进的方向。 补习班不似学校那般规矩众多，各种电子设备都是可以在课堂上使用的，甚至也有学生因为懒得带课本拿着平板和pencil就直接来上课的，所以方冉怀光明正大把手机放桌上，并时不时看一眼也没人说什么。 毕竟除了“看”这个动作以外，好像也没有任何出格行为。加上方冉怀学习能力很强，表现不错，老师也就没怎么在意。 除了听写的时候，得暂时收走电子设备。 最煎熬的十几分钟，最后一个单词听写完毕，方冉怀焦躁地扣上笔盖，交听写纸的时候顺带把手机拿走。 慌里慌张一看—— 屏幕上代表定位的红点消失了，只剩下中央鲜红大写的英文字母。 lost. “真服了。” 另一边，北川电视台大厅。黎川看着黑屏的手机一阵无语。 怎么能选在这个时候没电。 他还约了小王呢，这下怎么找人。 在大厅转了一圈，黎川还是打算先去借个充电宝。 电视台旁边的咖啡厅人来人往，正是上班时期。 刚一进门，咖啡香扑鼻而来，随之一起到来的，还有小王。 “真巧，在这里碰见了。”她拿着刚做好的拿铁，一身职业套装配合精致妆容，站在黎川身边，倒是一副人们喜闻乐见的俊男美女画面。 “你好，王记者。”礼貌和她打过招呼，两人顺着人流往电视台里走。 “这段时间都在北川办公，他们给我腾了一个小会议室出来，我们可以去那里谈。” 电梯里略显拥挤，黎川那张脸本来就不是什么路人甲，这里又都是搞新闻的媒体人，几乎只是多看几眼，就能认出他是谁。 窃窃私语的交谈议论开始在周围散开，有胆大的已经打算就地做个采访了。好在电梯很快到了楼层，在事情进一步发酵前，王记者率先把黎川拽了出来。 第116章 一直到关上会议室的门，他才感觉稍稍松了口气。 “抱歉，黎总。”一想到黎川现在的处境是自己的杰作，小王心里就有些发怵，“给您造成困扰了。” “嗯。”这种情况下，黎川也说不出没事这种话。他肚量没那么大，还能反过来宽慰别人。 “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他说。 “我了解。那咱们就直奔主题吧。”将咖啡放在桌上，小王就势倚在桌边沿，“按照规定，我不能把爆料人的信息告诉你，但这件事确实对您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接触过您，不认为您像其他八卦杂志所写的那样骄纵纨绔，所以——”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装好的文件：“我可以给您看看这个东西。” 黎川接过，边拆文件袋边问：“这是？” “爆料邮件里的附件。”她朝黎川手里的东西扬了扬下巴，“我打印出来了。” 拆开一看，黎川心跳都漏了一拍。 是他和黎广安的亲子鉴定报告。 “这么私密的东西，您一定不会随便告诉别人，所以范围可以缩得很小。就算您对这份文件不知情，那么也会是您身边亲近的人，毕竟要拿到您和黎董事长两个人的毛发，应该不算容易。” 小王后面说了什么，黎川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脑袋里在快速闪过某些记忆碎片。 像拼图似的，那些零散的，不成文的片段逐渐凑得完整。 他已经站在真理大门口了，却迟迟不愿踏进。 “……黎总，没事吧？”小王终于察觉到他苍白的脸色，小幅度晃着他肩膀。 “没事。”黎川回过神，勾起一个无力的笑，“谢谢，这个线索对我很重要。” “不客气，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事实上……可能还真得跟你借个东西。” 不同于北川的好天气，海滨还在下着毛毛雨。 天气阴沉，温度不减，空气中是闷热。 姚烨刚会见完受害者家属，这些折腾大半辈子的人大多数都没了主见，说是会见，倒更像是旁敲侧击地引诱他们为自己做事。 要在黎锦言和家属这边准备两份说辞，倒是让他有些精疲力竭，好在结果不错，一切都在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苦点累点也忍了。 黎川一走，剩下的都是草包。柏盛马上完蛋了。他这样想着，还没走出柏盛大楼，嘴角已经抑不住笑容。 嗡嗡。嗡嗡。 手机响起，也许又会传来什么好消息，他的语气变得轻快：“喂，您好？” “你好啊，姚烨。听起来你好像很开心，是有什么喜事？” “……” 熟悉的声音传来，随意中带着令人不适的轻佻，姚烨没由来的心悸突然发作，他拿下手机盯着屏幕思索，舌尖舔过齿冠，聚气凝神调整了一会儿，又重新将听筒贴着耳朵，再开口已经换上一副担忧的语气：“老板？你终于出现了！这段时间你一直没消息，可把我担心坏了！” 电话那头，黎川无声勾了勾嘴角，满眼是嘲讽，说出的话却如沐春风：“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暂时摸不准这通电话的具体含义，也不清楚黎川掌握了多少消息，目前实话实说就是最好的选择。姚烨想了想，回答道：“最近我回柏盛上班了。毕竟现在情况不明朗，我在柏盛，还能帮你盯着点。”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黎川顿了顿，“黎锦言没找你麻烦？” “让我去楼下大堂干了几天保安。” “呵。”那边传来短促的一阵轻笑，黎川说，“你回去了也正好，我有事需要找你帮忙。” 姚烨问：“什么事？” 黎川指尖点在手机后盖，缓声道：“我要回柏盛。” 滴滴—— 人行道上绿灯变红，却还是有行人匆匆跑过，司机刹车不及，差点撞上去，踩刹车的同时狠狠按了声喇叭。 一时间，姚烨分不清刺耳的是这片刻躁动，还是黎川那句没什么情绪的通知。 “……可是，董事会不是已经……” 劲风拂过，吹起垂落在黎川额前的刘海，将他眉眼展露无遗。 不远处的躁动已经随着这阵风消散，司机行人各归其位，又踏上征程。 “我知道。”黎川说，“那群人把我踢出去了，但这不是还有你吗？公司受创，高层四分五裂，正好是我重建柏盛的机会。姚烨，我现在只有你了，站在我这边吧。” 无法考究姚烨的心理变化，只知道他沉寂良久，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电话挂断，黎川将手机还给小王记者，又请她帮忙扫了个充电宝，这才走出电视台大门。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能把没钱没背景的受害者家属笼络起来，像是有高人在身后指点般，狮子大开口针对柏盛。都是因为姚烨。 可为什么是姚烨。 想破脑袋也没能想通原因，黎川烦闷地点了根烟。 电量恢复，手机自动开机，他正准备打车回家，还没解锁屏幕，方冉怀的未接来电就噌噌噌跳出来，吓得黎川烟灰直接掉在手上。 “嘶…” 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查看自己被烫到的手，黎川第一个动作是给方冉怀回电话。 忙音只响起两声就被接起。 第117章 听筒里传来方冉怀毫无情绪起伏的质问：“你在哪里？” 第0065章 青苔 少年的质问很直接，利落又不带任何委婉的试探。仔细分辨，还能听到他冰冷嗓音带出的淡淡回音。 “我……”这语气让黎川有点瘆得慌，但他还是下意识撒了谎，“我在买菜呢。” “说谎。”毫不犹豫拆穿他，方冉怀的语气又沉了沉，“出门前你说的是见朋友。” “呃，是啊，见完朋友去买菜了。” “……” 对面说话的回音消失了，有那么一瞬间，安静得一点动静都听不见。黎川还以为是方冉怀挂了电话。 “黎川。”突然，他叫他的名字，带着一阵呼呼声，像是有风掠过，“我答应过你，不管去哪里干什么都会陪你。我会帮你的，不管是什么。” 夏风吹过，将黎川点燃的烟散得更开，这一瞬间，先前那种烦闷消失不见，他甚至不用再借助尼古丁，索性灭了。 单薄衬衫随之扬起，自然给予的暖意灌进他胸腔，蔓延全身。 转眼间，居然已经和方冉怀度过了三个季节。 从冬至夏。 “我知道了。”他回答，“一会儿我得回趟海滨。” 那边沉默许久。 黎川继续说：“你下午还得去学校开成绩证明，就先忙你的事吧。我很快回来。” “……你的这句话在我这里没有信用。” 黎川失笑：“肯定会回来的，你看微信。” 方冉怀将手机拿下一看，置顶对话框弹出黎川的消息。是餐厅的预订信息。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吃这家吗？等我从海滨回来去学校接你，咱们一起过去。” 方冉怀觉得黎川哄骗的技术更上一层，几句话的功夫，他的心情竟肉眼可见地变好：“……我知道了，那你要准时来接我，不能迟到。” 校门旁边都是些卖文具或者小吃的商铺，再往左走十来米，有一条延申进去的小巷。从那儿进去正好可以绕到学校中门。这里与教学楼并不顺路，地上布满青苔，散发一股难闻的霉味，很少有学生愿意从这边走。慢慢地，也就被另一群人占用了去。 方冉怀向来没什么朋友，这次办完手续就彻底和学校没了关系，他倒是没有多留念，只是需要再和陈老师打个招呼。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正赶上陈老师上连堂，时间尚早，方冉怀无所事事，索性在学校乱逛。 【抵达柏盛！】 手机弹出黎川的消息，顺便附带一张自拍，高楼矗立于天穹之下，柏盛制药四个大字霸占大片屏幕，只有左边的角落露出黎川一只眼睛。 方冉怀不自觉勾起嘴角，点击保存原图后才打字回复： 【注意安全，走路不要看手机。】 对面很快回了个小熊乖乖坐好点头的表情。 【晚上见。】 【晚上——】 对话框的那句话还没打完，方冉怀就因为边走路边玩手机砰一下踢到垃圾桶。 方冉怀：“……” 他默默收起手机，扭头看了一圈，确保没有人撞见这副场面，却发现自己已经从操场绕道了侧门小巷附近。 “少来碰我！”有女生的声音传来，改过的校裙完全媲美商场橱窗里性感时髦的短裙，她作势把燃烧的香烟往靠过来的男生脸上杵，“滚远点！” 男生没躲，一个动作轻松扼住她手腕：“行了，我都说了没其他意思，我是你对象还能害你吗？就是让你单纯过来唱个k……” 话到一半，孟子凡的声音弱了下去。他将手搭在女生肩膀，与不远处的方冉怀对视。 啪嗒。 手上一软，茶杯就径直掉到地板。 “干什么呢？”黎锦言心疼自己珍藏的茶杯就这么碎了个口，“不想喝直说，你扔什么杯子。” 总裁办公室的布局最是向阳，若是天气好，就能看见金光照耀高楼大厦的光景，可惜现在的海滨刚刚结束一场暴雨，继而转为绵绵细雨，总是不见光。 黎川坐在沙发对面一动不动，像是被谁施了咒。 “咋了？”黎锦言挑眉，语气有些暧昧不明，“度假一个月把身子度坏了？” 几分钟后，黎川终于从莫名心悸中缓过神，白了他一眼：“滚。” “你才滚！”见他没事，黎锦言又自顾自输出，“你真的疯了吧，明知道姚烨有鬼，还非和他绑在一起，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要我说，直接把他交给警察拉倒。” “不行。”黎川迅速否决道，“没有确切证据，报警也没用，只会打草惊蛇。” 黎锦言认命般倒在沙发里：“那怎么办？” “很多调查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法做，只能由你去查查他的身世，越详细越好，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柏盛。” “我拿什么查？”黎锦言苦着脸说，“你不是有现成的人吗？让方冉怀去啊。” 黎川盯着他没说话，仿佛无声警告。黎锦言鸡皮疙瘩顿时冒出：“行，我知道了。这事也没办法让别人办，就只好牺牲我的休息时间尽快做吧。” 休息自然不是什么正经休息，黎川懒得追问，只出于人道主义安慰一句：“辛苦了。” “命苦。”黎锦言无奈一挥手，“最近制药厂那边也出了问题，我两边跑，累死得了。” 闻言，黎川蹙眉：“厂里怎么了？” 第118章 说起这个，黎锦言又来了精神，从沙发上蹦起来，大倒苦水：“药监局的人去了趟，说我们原料有问题。他妈的，收了老子那么多钱，还能有问题？有种就别拿啊！” 黎川的重点却在另一边：“怎么还会有原料问题？具体查清了吗？” “这不就是在忙这个事吗？”黎锦言说，“我还特意嘱咐过，一定不要出岔子。结果呢？这群人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正好最近不景气，裁几个责任人减少点压力，杀鸡儆猴！” …… 聊完正事差不多下午三点刚过，厚厚云层终于破了个口子，冒了些光出来。 雨已经停了。 茶杯空，黎川起身道别。 “来都来了，晚上吃个饭？”黎锦言送他出门，顺便问道。 “不了。”黎川拒绝，“还得回去带孩子下馆子，下次吧。” 出北川站的时候还算早，黎川索性回了趟家。 约好了要在外面吃，他特地换了身衣服，抓了头发喷了香水，浅色衬衫刚巧贴合他身形轮廓，袖口挽至手肘，露出那块吸睛的百达翡丽。 今天开跑车，纯黑车身加超跑特有的肌肉线条，整个行头低调奢华有内涵。 停在校门口，正好遇上放学时间，看着大堆穿校服的毛头小子出来，黎川不禁瞄了眼后视镜。 ……怎么感觉和这里格格不入的。 精致得过了透头，也看不出低调。 他想象着方冉怀站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倒像是有钱男人和他的小白脸男高。 黎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言难尽。 看了许久，最终像是不死心般，伸手就往脑门上乱抓。 定型的头发被抓得有些凌乱，倒正好显出几分随意，不似刚刚那样紧绷。 “人呢。” 方冉怀倒是说过会和陈老师见面，难不成还在和老师聊天？又等了几分钟，黎川试探性发了条消息，没有得到回应。 心生疑虑，他决定打个电话。 嘟—— 忙音持续着，始终没人应答。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下来，早上还明朗的阳光早已不见踪影。 以为是单纯天黑，但下车黎川才察觉到。 是在下雨了。 “什么情况，走哪哪下雨。”他嘟囔一句，“我是雨神？” 飘飘细雨而已，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这么想着，他一边又给方冉怀打了通电话，一边往学校大门走去。 空气中朦着一层闷热，雨水像是将地表的湿热都倒灌上来。黎川在一声声电话忙音中焦躁。 路过侧门小巷时，正好碰见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小巷跑出来，黎川站在这边，远远盯着他们看。 到底是心智不成熟的学生，心里憋不住事，肢体动作都会将他们暴露得彻底。慌慌张张，畏首畏尾，不停往后面看，又加快脚步离开。无意对上视线，黎川从他们眼神中发现了一种情绪。 害怕。 内心的焦躁完全淹没他，脚下一个转弯，拐进了那条小巷。 巷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长一点，雨雾蒙蒙，沾湿他额前碎发。 越往里走，越能隐约听见某种细微的声音。夹杂着不祥的气味。 低头，积水的水泥地上是斑斑红点，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味道越来越浓烈。 是血。 黎川停在原地，有些踌躇。 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不，不对。 还有某种声音。 像是肉体间的碰撞，骨头间的打磨。纯粹，直接，带着恶意与暴戾。 冥冥中有某种力量驱使着他前进，双腿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身体带着他强行偷窥这角落。 一拳，一拳，又一拳。 几秒做一次间断，力度只重不轻，地上躺着的人紧闭双眼，面无表情，整张脸都是刺目的鲜红。 打人的少年背对着黎川，跪在地上，长发挡住侧脸，也挡住视线。 每打一下，孟子凡的身体就条件反射抽搐一下。 即使已经这样，方冉怀也没有停的意思。 不管是反抗、求饶，亦或是痛苦哀嚎，都没有。没有生息，没有意识。 咔哒。 忍不住后退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刚刚好，让方冉怀意识到身后来了人。 雨在时间流逝中逐渐变大，落在建筑上，发出滴答声。砸在方冉怀身上，疼得不轻。 “黎川……”他呢喃般叫他名字，没有动作，也不敢有动作。 第0066章 理由 “哟，稀客啊。怎么想着回来了？你老妈还犯精神病吗？来来来，让哥哥检查下身上还有伤没。” 逆光中，方冉怀看不清孟子凡的表情，唯独能将周围哄笑声听得清楚。 “用那种眼神看我干嘛？杀了你爹还不够，打算杀同学了？”孟子凡毫不客气推了方冉怀一把，堵住他唯一离开的路，“之前我怎么给你说的，别让我看见你，你倒是送上门了。” “卧槽！孟哥，之前一直流传你替天行道教训了个杀人犯，原来就是这小子！” “看起来这么菜，真能杀人？不会是吹的吧。” “身上有伤是啥意思，喂，给我们看看呗？” 这种程度的嘲讽挑衅对方冉怀来说不是新鲜事，他不愿闹事，大可以像以往一样忍过去，反正这是最后一次来学校了，以后都不会见到他们，但是…… 第119章 今天他赶时间。他还要去见黎川。于是他罕见地有些不耐烦：“让开。” “哎哟，脾气变这么大了？”孟子凡大力拍着他侧脸，“以前你可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呢。” 稍早前和他吵架的女孩像是终于看不过去，出声阻止：“差不多行了孟子凡，他没惹你。” 孟子凡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看向女生，眼眸里散发危险气息。 办公室里，陈老师忧心忡忡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方冉怀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电话也一直打不通，他莫名有点担心。直到隔壁班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出事了，他才着急忙慌到了急救大厅。 白炽灯晃得他头晕，护士脚步匆匆，推车里放着的瓶瓶罐罐颠簸碰撞出声，被或急迫或哀嚎的病患喊叫声掩盖。靠着一路问保安绕进一条小岔路，稍微安静了些，再往里走几步就看见一个打扮精致的男人坐在等候椅上。 椅子的高度对黎川来说有些低，他两条长腿分得很开，手肘放在膝盖上，右手扶额，似乎很是头疼。在感觉到陈老师靠近时，他抬头看一眼，紧接着马上起身。 “陈老师是吧？”黎川和他握了握手，“您好，我是黎川，方冉怀的监护人。” 是听说小方家里情况不太好，之前开家长会，父母都没办法来陈老师是知道的，怎么两年不见反而冒出个监护人？还这么……年轻？ 老先生平时不太关注八卦新闻，更不怎么上网，自然不认得黎川。他斟酌道：“您是小方的……？” 黎川慢悠悠道：“我是他表哥。前段时间刚回国，方冉怀多亏您照顾了。” “哪里的话。”陈老师说，“方冉怀人呢？” “噢，他——” “陈老师！” 身后，有谁打断了黎川的话。回头望去，是个年轻男人，看着比黎川大不了几岁。 “来了。”陈老师朝他抬了抬手，算是打过招呼，“这位是孟子凡的班主任，王老师。这位是方冉怀家长，黎川先生。” “王老师你好。”黎川伸出手。 年轻人关注的消息总是广泛些，王老师回握黎川的手，心下一惊。他在来的路上和孟子凡父亲通过电话，对方也是生意人，脾气不太好，本来心爱的儿子在这鸟不拉屎的狗学校读书就够烦的，现在还出了这档子事，一怒之下扬言要开除学生，还得让家长下跪道歉。 “我儿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等着死吧！” 王老师第一次当班主任，和家长沟通总是显得小心翼翼，尤其觉得像孟子凡这样的家庭出生的小混子是惹不起的。他也听说过方冉怀家庭情况不怎么好，本想在中间当个调节剂，替打人的说点好话卖卖惨，再安抚安抚被打的人，这事差不多就能过去。 可来了之后才发现，人家哪需要他这个小虾米帮着卖惨。背靠黎川，怪不得能对着孟子凡下手。 王老师这下可真是手心手背都是屎，哪边都不想去招惹。 “呃……”他汗颜，四处张望道，“孟子凡人呢？” “已经恢复意识了，在里面包扎。”黎川朝旁边治疗室偏了偏头，“具体的还得看检查结果。” 王老师一听人没事了，心里大石头顿时落地：“没事就行没事就行……” 也没来得及进去确认情况，他第一时间就给孟平威打过去。没成想对面根本不和他多说，要求直接和方冉怀家长谈。手机开了免提，黎川就着王老师的手给他道歉：“孟先生你好，这次的事情是在对不住了，赔偿这边您放心，我们一定——” “别假惺惺的，就你们家儿子搞的这出是吧？”孟平威粗鲁地打断他，怒意从扩音器里传来，“我告诉你啊，甭拿钱来说事，我们家不差你那点赔偿费，等我出差回来当面跟你说，这事儿没完！” 说完就自顾自挂了电话。 王老师觉得这心里的大石头直接落到自己脚上了。疼。 黎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但还尚且保存一份体面，没多说什么。 “黎先生也别往心里去，孟总性格直率，不喜欢绕弯子。”王老师赶紧找补几句，“但您也看见了，这小方同学把孟子凡打成那样……确实是咱们不占理，所以呢，该道歉一定道歉，孟总那边我再去做做思想工作，咱们——” “小王，你先等等。”黎川还没说话，陈老师先不乐意了，“你这什么意思，都还没有调查出个前因后果，怎么就认定是方冉怀的问题了？” 王老师指了指房里：“人都这样了，还不是？” 陈老师斥责道：“你学生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能为方冉怀做担保，他就不是主动闹事的人！而且现在方冉怀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真要评理就得闹去派出所，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现在还不是没到那一步嘛！”王老师也着急，声音大了点，“所以我才说让他态度好一点去道歉，争取和谐解决这事。” 两人争得急头白脸，黎川站在中间默不吭声。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知道了，我去道歉。”突然，方冉怀的声音淡淡响起。 黎川最先回头，他蹙眉，没刻意压低音量：“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车上待着吗？” 不等方冉怀回答，王老师就接话道：“是啊，小方同学，事情闹得这么严重，其实和你也有很大关系。你都是个小大人了，也为你哥想想，别让他太为难。毕竟小孩子道歉，总比大人拉下脸要好些吧？” 第120章 方冉怀垂眸，嘴唇微张，发出一个音节：“好。” “好什么好！”陈老师气得往他后背给了一巴掌，“你小子要吃哑巴亏啊？” “哎呀老陈！”王老师将两人拉开，苦口婆心道，“这也就我们几个之间说说，你们就随便听一耳朵。孟平威我打过几次交道，他自己出身不好，没读书，后来做生意当了暴发户，对那个儿子简直是放养式溺爱。要求就只有一个，考上大学，其他的怎么都无所谓。你和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就算到时候查出来是他的问题，也会硬生生变成方冉怀的问题！” 闻言，黎川挑眉，漫不经心拉长语调：“是吗？” 这两个字一出，王老师瞬间噤声。光顾着说孟平威，差点忘了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行了，陈老师，王老师。辛苦你们跑一趟。”安静几秒，最后还是黎川做了总结，“情况我已经全部了解了，具体的就等……孟总，回来再说吧。到时候电话联系。” 说完这话，他也懒得去探望病房里的人，带着方冉怀出了医院。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也不见踪影，只是温度不降反升，闷热，一如他烦躁的心。 黎川从旁边的自助贩卖机拿了两瓶冰可乐回车里，方冉怀老实坐在副驾，没吭声。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甜的能好点。”黎川说。 方冉怀始终没抬头看他，垂眸接过：“……对不起。” 鲜血浸透他的衣服，脸上挂彩，手也因为用力过猛而血肉模糊，黎川一时间分不清这蹭上的到底是谁的血。 咔擦。 见方冉怀不动，黎川掰开易拉罐，咕噜咕噜灌下几口。 “抱歉是说给外人听的。”他说。 方冉怀抿唇不语。 “道歉这种话，我在柏盛的时候听得够多了。”黎川笑了笑，“你根本无法想象那群人会捅出多大的娄子。” 不远处，亮眼的蓝色不停闪烁，警笛声鸣，救护车飞速驶出医院大门，几秒后消失在转角。 “所以，”黎川回过神，身体重心靠在副驾那边，“出了事要想解决办法，而不是说对不起。” 方冉怀依旧将头埋得很低，手指交错，把玩着自己的指节：“好，我会好好道歉，不再和他起冲突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黎川坚定地说，“我和陈老师一样，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发生了这件事，你也有自己的理由。” 抠手的动作停了一瞬，方冉怀喉结不着痕迹滑动，屏声等待下文。 只听黎川接着说：“巷子里没有监控，没有办法证明你们之间的冲突是谁先动的手。但我推测，他应该和你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不然你也不会失控。” 方冉怀并未对黎川的猜测作出反应。 “现在我需要你完全相信我，毫无保留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最大程度上保住你。” 方冉怀沉默了好半天，紧闭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说：“……不用那么麻烦，我道歉就行。” 黎川将那句为什么憋回去，耐心询问：“你觉得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也许吧。”方冉怀看向窗外。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 “……动手打人是我不对。” “你不是这种人。”黎川马上说道。 可方冉怀却没有辩解的念头，不敢看黎川，连呼吸都很轻。 “被误解了也无所谓？”黎川追问。 “没关系，我不在意。”他回答。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连我也要瞒？” 话到这里，黎川已经快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磨完了，终于听见他平淡的语调：“如果没有理由呢？” “什么？” 方冉怀终于舍得看他，轻轻瞥过去一眼：“如果我打他，没有任何理由呢？” 第0067章 对我诚实 “怎么可能没有理由，你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方冉怀打断他，直视他，“如果我的失控本来就是毫无预兆的呢？就像我曾经对你那样。” 方冉怀的声音很轻，宛如一把细利的钩子，那么容易就将黎川带回过去。他坐在这里，感觉身体在不断下沉，动弹不得。 他带血的指尖划过黎川腰侧，隔着衬衫摩挲着早已愈合的伤口。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方冉怀轻声问，声音有些哑。 黎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了解你。” “你了解我，才不应该相信我。”抬眸的动作很缓慢，像是怕看见他惊恐的表情，方冉怀说，“我的真面目是什么，你清楚，也见过。不是么？” “你是想说你毫无任何理由，就把人打成那样？”黎川问。 话题一旦绕回来，方冉怀就又保持沉默。 这样毫无进展的对话让黎川有些烦闷，他低头，盯着方冉怀放在自己腰侧的手，霎时又缓和了情绪：“正是因为见过，所以我才相信你。” 黎川的声音缓缓飘过来，像包裹着酒心的泡泡，啪一下炸开，熏得醉人。 “见过你的失态，才知道在情绪最极端的时候，你还有一丝清醒可以保持。”黎川说。他指的是在梧桐巷的那段经历。 方冉怀干涩地笑了笑：“只是对你而已。” “对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方卓就是下场。”他淡淡补充一句，像路过的看客随意做出评价。 第121章 手上的动作时刻没停，方冉怀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肌肤，逐渐大胆，带着多余的意味。 灵活探入衣摆，黎川先一步抓住他手腕：“你长大了，不应该再用这种幼稚的手段。” 方冉怀：“……” 不知道为什么，黎川有点怒意，捏他腕骨的力量愈发增大：“小时候是你孤立无援，正当防卫、紧急避险，随你怎么说，你都占理。现在你是成年人，做事要考虑后果，威胁关心你的人算什么本事？” “我没威胁你……” 骨头捏得作响。黎川打断道：“难道我对你的付出你都看不见吗？你是不把自己毁掉不罢休，还是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过家家？现在医院里躺着的是和你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不是我。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让你全身而退？” 几乎无法从语气判断黎川的生气程度，他嗓音压得很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方冉怀却手腕生疼。他嘴唇微张，只说：“……抱歉。” “我说了我不想听这个！”黎川终于将他的手扔开，“我只希望你对我诚实些，这个要求难道很难吗？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对人动手？” “没为什么。”方冉怀扭头看窗外，“你就当我为民除害了。” 黎川冷笑一声：“你还做上好事了？” 方冉怀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不留名。” 黎川：“……” 距离医院大概十来分钟的路程就是繁华的金融购物街，高楼之上的霓虹照应人间，路人来来往往，尤其是年轻男女，对豪车总是会多看一眼。他们走几步回头看一眼，恨不得凑近，将法拉利黑武士的细节看个清楚。 突然，车门被弹开，跑车里下来一个身形姣好的男生，穿着宽松卫衣，书包只背单肩。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他肩膀微微内扣，没有抬头看周围，只看着驾驶座方向，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若是稍稍靠近点，还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怒骂：“那你慢慢做好事吧，自己滚回去，别他妈坐我车！” 引擎震天响，引来众人侧目，然后消失在道路尽头。 男生目送超跑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挪动双腿。 周六的夜晚，街道熙攘，夏季的沸热为人群增添一份喧腾，方冉怀拉着书包提带，漫步穿梭其间。 没有手机，没有现金，幸好知道回家的路，不至于太过慌张。 到家的时候刚过22点。 客厅没开灯，静悄悄一片，刚从闹市区回来的方冉怀还有点不习惯。 伤口早就凝结，细胞在主人看不见的地方疯狂自我修复再生，偶尔的痛痒是它无声的提示。 污血总不能一直留在手上，他没有处理的想法，只准备去洗个手，当作清理。 刚走几步，传来啪嗒一声响。 客厅边有个外露阳台，面积不小，没有封窗，一些花花草草摆在角落晒太阳，偶尔也会晾点衣服棉被。 现在，只有黎川躺在摇椅里喝酒看夜景。酒杯里的冰化掉，沿着杯壁打湿掌心。刚刚的动静，就是他放下杯子的声音。 以为家里没人，方冉怀吓了一跳，他站在原地，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先道个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黎川好像一直在等他回来，起身经过时扔给他一包东西，就径直回了房间。 “唉。”未出口的道歉化为轻叹，方冉怀开了灯。 打开一看，是碘酒和几瓶喷药，以及一卷医用纱布。 两人的不愉快闹了整整一个周末，方冉怀拒不沟通的态度让黎川很是冒火，他没想过这孩子能这么轴，软硬不吃。 滴答滴答。 时针已经走向晚上八点，方冉怀盯着一篇外刊发呆，一点东西也没看进去。 终于，像是听烦了这噪音，他连笔帽也没盖，起身往黎川房间走去。 砰砰。 “黎川。”敲门声显得那么小心翼翼，他又叫了一声，在没得到回应后打开门。 果然还没回来。又想起稍早前黎川的表情，方冉怀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又一次谈话中，黎川终于退了一步：“不愿意告诉我实情也没关系，我不会过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对你动手？” “没有。” “言语上的挑衅？” “……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里？” “路过。” “……”说着说着黎川血气又往脑袋涌，他努力克制住眩晕，“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可以自己面对，不用你帮我。”方冉怀淡淡地说，“他们只是想要道歉，那我就道歉。” “你想得轻松！一旦道歉就坐实你打人的事实，而且你口口声声人家没惹你，那你凭什么觉得他们只要求道歉？赔偿我都认，我赔他们一套房子都行，但他们要追究你民事责任怎么办？！” “无所谓，我不是没有进过拘留所。”方冉怀说。 “……” 长久的沉默后，黎川终于意识到什么，又像是早就意识到，只是此刻才不得不面对—— “他们……是踩到你的底线了吗？” 黎川的问法很模糊，这已经是他斟酌后所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 在他的猜想中情况可能更糟。 只是方冉怀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像是有任何应激反应，只轻声叹了口气，拉了拉他的手：哥，真的不用为我操心。” 第122章 自那以后，黎川摔了门就再没回来，他离开得很平静，没有争执也没有生气，看起来只是单纯失望。 踌躇几秒时间，方冉怀再也忍耐不住，连外套都没拿就出了门。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忙音响了很久，直到机械的电子女声响起，雨又大了不少。 黎川坐在商场的咖啡厅躲雨，视线滑过一张又一张脸，没有片刻停留，也找不到停留的理由。 “这小子……”他轻叹，“我都求和了，还不接电话。” 方冉怀……他在心里叫他，有点生他的气，又很确信这点脾气会在看见他的瞬间消散于无。 “阿嚏！” 另一边，坐在沿街商铺的石阶上躲雨的方冉怀打了个喷嚏。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出来没几分钟，就正好遇上暴雨，越来越大，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浑身湿透，头发一绺绺分开，有点滑稽。于是干脆将湿发全部撩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倒多一份锐利的气场。 只可惜下一秒，就又被喷嚏打散。 “弟弟，喝点热水吧。”身后商铺是家奶茶店，女店员看方冉怀一直打喷嚏，好心给他递了杯水，“雨可能还有一会儿才停，你小心感冒，进来坐会儿吧。” “谢谢。”方冉怀起身接过，又想了想，开口道，“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嘟——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 “没打通吗？要不再打一个？”见他脸色不太好，店员姐姐提议道。 “不用了，谢谢。”男孩没再店里停留，冒着大雨离开了。 “哎，你就这么出去淋雨啊，我给你拿把——伞吧。”她冲着远去的背影喊，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消失在雨幕中。 “算了，可能和女朋友在吵架吧。”另一个目睹了全程的男店员凑过来，过来人的模样评价道，“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 【作者有话说】 求溺爱，评论海星摩多摩多（跪下 第0068章 道歉 辗转反侧整夜，黎川几乎没怎么睡觉。 昨天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客厅没有开灯，只有洗手间散出的光线照亮角落一侧。水声哗哗传来，方冉怀应该是在洗澡准备睡觉。 于是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在心里排练数次，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又被咽回。 最终什么也没说。 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正好被闹铃吵醒。 今天是和孟平威父子见面的日子。 教室办公室，星期一早晨九点半，大课间。 黎川不想让方冉怀成为万众瞩目的八卦源头，特意让他在家里呆着。 果不其然，走廊早就堆满学生，办公室门口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还没进去，就能隐约听见孟平威扯着嗓门喊：“我是给你们老师面子才来的学校，否则直接警察局见！你们看看啊，外面的同学你们看看，他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下手怎么那么狠啊他，别以为有黎川撑腰就不得了了，这个没爹妈的东西，真不知道怎么攀上黎川亲戚的！但是！就算老子今天得罪他也要帮我儿子讨回公道！” 对于这种戳人痛处的人身攻击行为，办公室的老师虽看不上眼但也不敢表露什么，只能先帮着安抚情绪，倒是孟子凡本人，觉得他老爸这样大吵大闹有点丢人。 自己都是成年人了，还因为打架把家长找到学校来，关键他还是那个被打的，他老爸还跟着大声宣扬，昭告世界。孟子凡恨不得现在扭头就回家。 黎川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他穿一身黑，就是短袖和长裤的搭配，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大概是有手表项链等饰品的加持，有眼尖的老师一下认出这低调的名贵，当然，和黎川本人这张人尽皆知的脸比起来倒黯淡了些。 他带着微笑朝孟平威伸出手：“孟先生，您好。我是黎川。” 孟平威并没理会他，不知道是护子心切还是觉得黎川早已失势，只说：“久仰大名，黎总也是逍遥惯了，不懂得体谅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废话也别说了，直接进入主题吧。” 孟子凡的状态确实算不上好，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又因为方冉怀打人时采用了左右手混合打的方式，导致被打者两边脸肿成奇妙的对称，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像嵌上去似的。有点喜感。 “抱歉孟先生。”黎川强行控制表情，诚恳道，“贵公子的医疗费我们肯定会赔偿的，您说多少就是多少。” “谁特么跟你说这个了？”兴许是黎川的态度惹怒了孟总，他一拍桌子，唾沫横飞，“虽然比不过你们，但我们孟家也不是缺钱的人！我指着你那点破钱过日子了？方冉怀人在哪里？把他给我叫过来，先当着全校人的面给我儿子跪下道歉！” “孟先生，这有点不太好吧……”见黎川的表情唰一下冷下来，王老师赶紧出来打圆场。 方冉怀的班主任也在旁边帮腔道：“是啊，小方动手确实不对，但是您说的这个……是不是有点侮辱孩子人格了？毕竟……” “怎么就侮辱了？老师你这话可严重了，他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不算侮辱，我让他道个歉就侮辱上了？”孟总以一敌多，言语犀利，谁劝都不好使。 第123章 “黎总，我知道像你们这些家庭出来的，遇到事喜欢拿钱摆平。要是今天你们打的是个没权没势普通家庭的孩子，说不定就真拿你钱了，但我们家可受不了这个气，必须走流程，该道歉道歉，实在不行咱们就报警，找警察给个说法。” 办公室顿时沉默几秒，没人敢再多说什么。 走廊里看戏的学生越堆越多，流言疯传，源源不断。少年们的猜测伴青春期特有的邪恶，为本经不起推敲的谣言注射不可忽略的分量。 “卧槽，休学的就是不一样，居然敢暴打孟子凡，这下真等死吧。” “我听说他都准备出国了，这下还能出去不？” “那怎么不能了，你知道他那个哥哥多大来头吗？就前段时间爆出来的那个毒疫苗的公司，害死了好多人呢！” “但是不对吧，一个姓黎一个姓方，怎么能是兄弟关系？你们不觉得很诡异吗？黎川是富二代啊，方冉怀要真是他弟，能在我们学校？” “话是这么说，但孟子凡也在我们学校啊！” “孟子凡他爹和黎川比起来算个屁啊！你什么都不懂……” 周围的讨论声刺耳又清晰，黎川身处风暴中心，却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他已经不自觉更改了姿势，原本站立垂眸倾听，现在正坐在教师椅上，身姿松弛，撑着脸思考什么。 见黎川不说话，孟平威气势猛涨，乘胜追击道：“黎总，别再想办法逃脱责任了，溺爱不是办法，男子汉敢做敢当。赶紧把方冉怀叫过来！” “孟老板。”黎川被他大嗓门吵得终于受不了，捏着鼻梁，半叹息半警告：“工地干多了，不会好好用嗓子说话吗？” “哎你——” “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除你儿子以外的任何一个同学，我都会揪着方冉怀过来道歉。”黎川朝一旁的孟子凡投去一瞥，“但是不会的，方冉怀没理由对其他同学动手。你儿子被打了，应该好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为什么就打你儿子，不打别人？” “黎川！你说话别太过分了，给谁泼脏水呢！”孟平威破防起来比孟子凡还暴躁，他指着黎川骂，用词毫不客气，“玩脏的是吧，真特么有你们黎家人的风格！顶着'哥哥'的名义来学校撒野，在场的谁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把你当人看我才给你几分面子没拆穿，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了！” “哎孟先生……这里是学校，说话还是注意点。”好几个老师出来打圆场。毕竟和失态的疯子比起来，还是情绪稳定的人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行，不劳你们费心了，老子现在就报警！”孟平威喊，说着就要拿出手机。 一听这话，一直没反应的孟子凡终于着急了，他拦住孟平威：“算了爸……报警就算了……” 虽然他的小幅度动作没掀起什么波澜，但黎川却将他脸上的慌张看得一清二楚。 “我道歉。” 场面白热化阶段时，方冉怀幽冷的嗓音像一针镇定剂，抚慰在场所有人。 只有黎川再也没坐住，蹭一下站起来，厉声道：“不是让你在家里待着吗？” 外面的讨论早就顺着没关好的门缝里溜进来了，黎川听了个大概，联想到方冉怀以前的经历，还在庆幸他今天没来，不至于听见这些肮脏的猜测。 方冉怀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像一颗再无生机的冬梅，随时都会枯萎。 一开始，黎川担心他又被触发了什么创伤机制，可直到伸手去拉他，才发现少年身体烫得厉害。 他在发烧。 “你……”刚出一个音节，就被他反手按住。 滚烫的温度留在黎川腕骨间，只听方冉怀说：“抱歉，孟子凡，我不应该对你动手。对不起。” 对面孟子凡似乎也没想到方冉怀会道歉，愣在原地，没说话。 只有孟平威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嘴上还没饶人：“哼，你们两个红脸白脸唱舒服了，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过惩罚，报警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但你现在必须当着大家的面好好承认错误！” “别太过分孟平威。”黎川恶狠狠警告他，刚刚的淡定荡然无存。 “好。”和黎川比起来，方冉怀的声音算得上毫无波澜。 他安抚性朝黎川看了一眼，又轻飘飘看了看没说话的孟子凡，最后向门口走去。 围观人群里有他曾经的同学，有其他班级不认识的人，他们围在一起，看着男生走来，脸色各有不同。 不忍的，看戏的，兴奋的。 只有方冉怀没什么表情，也没看任何一个人，他垂眸，轻声开口：“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铃铃铃—— 铃声突兀响起，将方冉怀的道歉完全掩盖。 第0069章 发烧 这是第一次，上课铃响起，却没有学生动作。大家都在办公室门口守着，近乎残忍地让方冉怀完成不属于他的道歉。 “行啦行啦！没听见上课了啊！”陈老师不停朝人群挥手，轰赶着，“都给我回教室，还不回去的班长和纪律委员记名字！赶紧的！” 这场闹剧最终仓促收尾，像发展到高//潮却被硬生生砍掉的剧本，让人感叹，又忍不住骂上几句。 孟子凡被赶着回了教室，黎川也打算跟着出去把方冉怀带回家，刚走几步又被陈老师叫住。 第124章 “这个应该是小方的手机，落在巷子里，是一个女学生捡到交给我的。” 黎川接过，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崩塌。 只是还未等他反应，门外传来学生的一声喊：“不好了老师！方冉怀晕倒了！！” 高一12班正在听写英语单词，那声炸贯穿上下楼层，坐在窗边的人是听得最清楚的。 最后一排，文晚缩着的身子霎时僵硬了，几秒后，才跟着人群往窗外方向望去。 “行了，注意力回来！”讲台上，老师敲着桌子维持秩序，课堂很快又安静下来。 前桌趁老师不注意扭头，贱兮兮对着文晚八卦：“哎，方冉怀是不是孟哥嘴里的那个变态啊，有仇的那个？” 女孩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凌厉，冷脸看人的时候总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出的话也不好听：“我他妈怎么知道。” “你不是和孟哥谈着呢吗？” “滚，都说几次了，早分了。”懒得多说，她一脚踢在前桌凳子腿上，差点让他摔个狗吃屎。 医院，急救大厅。 “低血糖加上发烧，抵抗力下降，肯定会晕的。”医生接过化验单扫了一眼，“白蛋白低于正常值，标准的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黎川杵在原地顿时傻眼，“怎么会呢。” 他明明每天都在照顾方冉怀的饮食起居啊！ 医生还以为自己的专业水平遭到质疑，严肃道：“还不信啊？你自己来看看化验单，有几个指标在正常值内的？就是有你们这些要成绩不要命的家长，给孩子这么大压力，还不肯承认孩子真的生病了。你知道我们这儿一年要抢救多少高中生吗？……” 被当作反面教材教育了好半天，黎川连连道歉才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方冉怀还没醒，他太过虚弱，又烧得厉害，直接安排进留观室输液。黎川忙前忙后缴完费回来，终于能安心守在病床边，这才分出精力把事情捋了个大概。 这两天闹脾气，又忙着处理孟子凡的事，他根本没心思关心最简单的吃饭问题。 他知道冰箱是空的，家里没什么吃的，但方冉怀那么大的人了，饿了自己能想办法，手机摸出来随便点两顿外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但黎川不知道。方冉怀没有手机，也没有钱。 所以不是方冉怀生气故意不接电话，而是他根本就没办法接。 这些问题并非不能解决，只是他知道黎川在生气，所以没法解决。 还是他一贯的作风，不解释，不主动，就忍着。不知道靠什么样的毅力，忍。 思及此，黎川终于没忍住，双手掩面好半天，直到滚烫泪水消散在指缝，视线不再模糊，才重新抬起头。 本意只想查看输液瓶进度，却无意中瞥见门口站着一抹红。 是市二中的校服。 黎川不禁多看了一眼。 女生留着过肩的长发，没有刘海，露出过近的眉眼距离，乍一看有点凶。虽说穿着校服，但看着总与其他学生的不太一样，她身上这件腰身更有线条，没那么肥大宽松。她穿秋季长款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遮住脖子，下半身却穿夏季短裙，裙摆在膝盖以上，刚盖过大腿根。这是一套改版过的校服。 撞上黎川的视线，她也不慌张，只默默移开，似乎看了眼病床上的人，随即离开。 黎锦言电话打来的时候，黎川正忙着给方冉怀办住院手续。留观室人多嘈杂，害怕影响他休息，黎川特地给他升级到单间，等忙完了才腾出手接他电话。 “制药厂那边的问题找到了。”黎锦言也很忙，连倒苦水都是开门见山，“保健品里有个叫红曲的原材料被青霉菌污染了，产生了个叫……软毛青霉酸的毒素，哎，总之就是会导致肝脏受损，严重可能致命。不过目前看来这个东西很有可能是发酵过程中产生的，也就是说和姚烨没有半分钱关系。” “那负责人找到没？” “找是找到了。是个好几年的老员工，找到他的时候一脸懵，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我特么也是服了。保健品！”黎锦言激动得很，“做的是保健品！他带一批人就给我做出这么个玩意来。我还以为是药监局的人故意找茬，没想到是救了柏盛一命，这要是流进市场梅开二度，柏盛直接倒闭都不稀奇了！” “行了，当老总的情绪稳定点。”黎川脑袋也疼，他靠在窗边，“既然找到问题就马上解决，不管和姚烨有没有关系，都把相关人员盯紧一点，不能再出问题。具体的等我回来再商量。” “不是，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你就不能现在回来吗，你不是很闲吗！” “我他妈忙着呢。”说完就挂了电话。 方冉怀始终没有醒的迹象，高烧也迟迟不退，黎川心里七上八下，想出去买点补品，都走到电梯门口又怕方冉怀醒了找不到他，纠结半天，索性还是回病房陪着。 回来时正遇到门口站着个女孩，拼命踮着脚尖往里面看。 余光似乎瞥见黎川，她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飞快离开。快到转角时，黎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还是稍早前在留观室偷看的那个姑娘。黎川站在她身后，静静打量。 文晚双手插兜，站在床边的一定距离外，没靠近，视线集中在方冉怀脸上，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第125章 就这么过了会儿，她也没有说话的一丝，黎川先开了头：“你是方冉怀的朋友？” 没得到回应，他又问：“同学？” “什么也不是。”她的态度算不上友善，“我就是路过顺便看看。” “路过？”黎川毫不犹豫揭穿她，“在楼下的时候我就看你鬼鬼祟祟的，上课时间你哪儿来的路过，逃课过来的？” “12点20，现在已经是午休了。”她说，眼神没从方冉怀身上移开。 “行，随便你。”黎川打趣，“需要给你们独处的时间吗？” “不用。”女孩快速拒绝，“你的想法真龌龊。” “哎我说你这孩子——” “他什么时候会醒？”文晚打断他。 输出被强行被打断，黎川心里憋了口气，缓了好半天才说：“还不清楚。” 文晚“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即扭头就要走，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砰哒。 门关了。 是个奇怪又没礼貌的人，倒是记得要关门。黎川这么想着，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他搬来椅子靠在方冉怀床边，想睡个午觉。 几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喘息，适宜的温度，幽暗的环境，黎川很快和方冉怀一起陷入睡眠。 只是他醒的时候，方冉怀还没醒。 不仅没醒，反而烧得更厉害，黎川迷迷糊糊一摸他脖颈，直接被烫醒，心里顿时敲了警钟。 若是普通高烧倒还好，但这么几小时了还没恢复意识，输的东西也不管用，害怕他就这么昏迷着过去了，赶紧条件反射叫他：“方冉怀？别吓我，醒醒。” 黎川被吓得浑身血液不流通，手凉得跟冰块似的，胡乱在人身上摸来摸去，又在脸上拍了好几下，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你什么情况，我草，我马上去叫医生。” “……黎川。” 不知道是被吵醒还是被冰醒，床上的人微张着眼，舔过干涩的唇，声音还很虚弱：“我没事，我就是……困。” 见他意识清醒，黎川顿时放下心来，又不轻不重往人身上打了一巴掌：“你搞什么呢！又是发烧又是晕厥的，吓死我了。” “可能……因为淋雨了吧……抱歉。”他小声说。 黎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昨天出去找我了？” “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似乎在和困意强行作斗争，话到最后都变成呢喃，“我再睡会儿，醒了给你解释……对不起。” 这几天的郁结瞬间解开，黎川心情复杂，不知道应该先骂他还是先给自己一巴掌，那些混乱又庞大的情绪最终化作一个吻，落在额前，如同春末初夏和煦又不失温度的风。 第0070章 文晚 情绪坐了回过山车，黎川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随之而来的，就是空落落的肚子发出的抗议。 他附在方冉怀耳边打了声招呼，终于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吃。 医院旁边开着很多家饭店，每家都排着长队，忙都忙不过来。黎川赶时间，逛了一圈还是进便利店选了最省事的三明治，和两瓶能量饮料。 提着东西走回医院大厅，就看见门口蹲着一抹鲜红。 正午时分，阳光亮得人睁不开眼，文晚背对门口，埋头玩手机。她的头发映成暖棕色，风一吹带起一阵甘甜。 香水特有的味道。 黎川微微蹙眉。她并不是唯一蹲在这里的人，只是她年轻又漂亮，一切都过于显眼。 黎川本想当没看见直接上楼，但偶然捕捉到来自同性的打量的眼神，还是快速走到她身后，垂眸：“站起来。” 文晚被吓一跳，在看清来人后又放松：“干什么？” 没费什么力气就揪着衣领把人提起来，黎川意有所指地：“你裙子很短。” 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文晚瞬间炸毛：“你变态啊！” “你才变态，在这儿蹲着当门神，你暗恋方冉怀啊？” “放屁！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阴暗b！” 黎川对于现在小孩的用词粗鲁程度简直大为震惊，他耐心耗尽，懒得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走。 “等等！”文晚在身后叫住他。 “又干什么？” 少女小跑几步跟上来，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你买吃的去了？” “你想干什么？” “我饿了。” “所以？” “请我吃顿饭。” “？” 黎川气极反笑：“到我这儿乞讨来了？你谁啊。” 文晚也没和他斗嘴，上半身重心倾倒，竟直接扑到黎川身上，抱着他手臂就不松开：“我一直在这儿等你，不准走！” 医院人来人往，一个成年男人和穿校服的少女站在这里本就已经引人注目，文晚的这套动作更是吸引了不远处保安的注意。 黎川吓得连连后退，拼命把手臂抽出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你是大人吧，怎么连一顿饭都请不起！” “行行行！我给你！” 他把手里那袋东西塞给她，想了一会儿又把自己的项链取下来：“拿走，饿了就吃，没钱了找个奢侈品回收店铺把它卖了。” 文晚低头一看，是一条趴着的猎豹项链。银色，满钻。她认识这牌子，要20万。 ……宁愿给东西都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文晚心情复杂，觉得自己被有钱人侮辱了。 第126章 “够了吧？再见。” “不够。”文晚拉住他，“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学校。” 车内，文晚坐在副驾一言不发，这大概是她最老实的时候。 第一次坐豪车，虽没表现出兴奋和好奇，但眼神早已出卖她激动的内心。欧陆不似跑车那样张狂，那漂亮的蓝还是很吸引眼球的。 黎川打了个方向，心想可以步入正题了，问道：“你不是来找方冉怀的吧？” 文晚很沉得住气：“我没说我是来找他的。” “那就是来找我的？”黎川挑眉，“我对小孩不感兴趣。” 文晚没接话，只说：“早上在办公室，我看见你了。” 黎川噢了一声：“慕名而来？” 车内安静几秒，文晚也许是想讽刺几句，但又忍住了。 “我叫文晚。”她换了个话题，开始自我介绍。 “名字挺文静。”黎川点评，“人就不好说了。” “也许吧。” 闲聊的这几句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她内心的不安，黎川能感受到女孩放松了些警惕，但也仅限于此，埋藏在任性后的真正需求还是未被揭露半分。 起码路程很短，短到不至于让文晚彻底敞开心扉。黎川就算还好奇，也只在这里停留。 “到了，下车吧。”他说。 这里离学校还有几分钟路程，兴许是考虑到影响不好，黎川特意停在这附近。 “还没到。”但文晚没有下车的意思。 “难不成你要让我开到校门口去？” “不去也行，那你陪我走过去。” “不行，除非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晚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绞在一起，在心里衡量得失。最终冒出一句无感情的表白：“因为我看上你了，和你走在一起很有面子。” 黎川毫不客气回击：“和你走在一起只会让我陷入牢狱之灾。小妹妹赶紧回学校好好学习吧。” 气氛瞬间下降至冰点，文晚大概是那种软硬都不吃的家伙，认定了要干嘛就非要干嘛，她挺了挺胸，像是给自己打气：“那我就报警，说你诱拐未成年。” “呵。”黎川冷笑一声，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他双手交叉靠在椅背，好整以暇道，“那你试试。” “你……” “不管你目的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帮你。下车。”他又重复，语气里再没有最初的柔和，“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砰哒。 关车门的声音吓飞了路边暂时停留的鸟儿，文晚动作里都带着情绪，背影看起来异常委屈。 黎川只从后视镜里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只是轮胎没转几圈，就被主人强行改变了道路。黎川不耐烦啧了一声，一句咒骂消散风中。猛然加速冲到女孩身后，他拍了下喇叭，探出半个脑袋：“走吧。” 黎川并非出于同情才再三容忍，而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肯定和方冉怀有点联系。两个孩子出奇一致地保持秘密，做家长的心里放心不下，觉得还是得介入才行。 但文晚就像浑身是刺的野猫，言语中充满试探，感觉到一丁点不对就又跑走。 知道自己错过了谈话的最佳机会，黎川没再追问，安静陪她走了一段路。 越往前走学生越多，黎川在二中也算混了个脸熟，高中部的学生多少都知道这么一号人来了学校，还知道他是海滨的有钱少爷，虽然最近风声不太好，但对于高中生来说也还是够有压迫感。 有人多看了他们几眼，还有人冲文晚吹声口哨，意味不明。 “我不介意被当枪使，但你起码也要让我清楚我被用在什么地方吧？”黎川插兜，慢悠悠跟在文晚身旁。 被拆穿的人也不觉难为情，那些目光甚至让她变得大胆，竟挽上黎川手臂：“既然知道，就别问那么多。” 黎川把手臂抽出来，又立下规矩：“别搞这套。” “怎么，觉得我拿不出手？”文晚幽幽盯着他。 黎川蹙眉，心想这小孩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对你不好。” “呵。”她笑了笑，没接话。 再往前走就是那条小巷，文晚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黎川好奇回头：“不走吗？” “……再等等。”她站在原地，身体的起伏逐渐变大，像是在拼命抑制什么似的。 “等？”黎川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上课了，等什么？” 这下黎川真搞不懂了，小姑娘非拉他来学校，不就是为了给某个男生一个下马威吗？肯定是青春期那套无聊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牵扯到方冉怀，他绝对没这么闲跑来陪小孩演戏。 但文晚并未回答，只是略带无措地看着黎川，眼泪滑落。那种莫名的矛盾在此刻达到顶峰，她前倾着身体，想要努力往黎川身边靠，但又因为陷入情绪而无法动弹。 “你没事吧？”见她状况越来越差，黎川又叫她几声，可女孩像是陷入梦魇，眼神死死盯住虚空的某一点，没有回应。 他一着急，伸手想拍她，在肌肤触碰的瞬间，文晚像触电般弹起来，回神，大喊：“别碰我！” 迸发出的惊恐，像垂死之人的抵抗。 黎川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眼神缓缓移到不远处那条小巷，又看回来。 也许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也许文晚的经历不止是青春期无聊的爱情游戏。 第127章 “孟子凡伤得很重，暂时不回来上学。”他想了很久，最终斟酌着，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要等他的话，还是算了吧。” “谁说要等他了，别一副你什么都懂的样子。”女孩吸了吸鼻子，“我走了，不需要你。” 说着她就真的略过黎川径直往前走去。临近上课，校门口没多少人，但还是有几个迟到的学生目睹了他们的争吵，正一步三回头看向这边。 黎川没阻拦，看着她背影思考。 几步之后，文晚回头，情绪完全稳定下来，眼眶依旧红得厉害：“……方冉怀会怎么样？” 黎川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那……如果孟子凡真的不放过他，他会坐牢吗？” “不会。调养好身体以后，他会回归正常的生活。”黎川说。 文晚嘲讽一晒：“因为有你这个靠山撑腰么？” “不。”黎川严肃道，“因为这本来就不算什么事。” “受伤的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文晚，不管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愿意为了自己爱的人分担痛苦的。他会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也许在当下看来他正在经历无可避免的折磨，但若是拉长时间线，站在终点回头望时，就会发现过往终究只是日历本上的一角，撕掉就再也不存在。” 预备铃声响彻校园，随着微风飘到外面。 黎川不急着催促，他站在这里，说话的速度缓慢且坚定。 文晚咬着唇，右手抚上左臂，像一个支撑自己的动作，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擦去脸上的泪痕。 “可是，我听见他们说……方冉怀是……他以前，他杀了……”话到这里没有继续，泪水从她衣领里滑落进去，“就算是这样的恶意揣测，也只是无所谓的事吗？” 黎川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在措辞还是缓解情绪，半晌，他重新开口：“人，是没有翅膀的鸟。抬头看天，你会发现天空广阔得无法用肉眼捕捉。” 文晚不明就里：“我不会飞……” “所以上天赐予我们双腿。”黎川靠近她几步，微微俯身，以至于更好捕捉她眼神，“往地上看，路也是一样的。天与地的范围旗鼓相当，你咬牙走过去就会发现，路的尽头还有路，不管怎么走都不会遇到死胡同。世界无奇不有，当你在原始森林见过凶猛的猎豹后，还会觉得过去缠着欺负你的老鼠很可怕吗？” 这个比喻让文晚一下笑了出来，她低着头，觉得自己现在又哭又笑的表情很丑。 黎川大手安抚性摸了摸她脑袋，像家长一般循循善诱：“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陪你和你的班主任聊一聊。有一点你没说错，我是靠山，可以替方冉怀撑腰，也可以帮你。” 第0071章 一条趴着的猎豹项链 傍晚天还是亮得耀眼，夕阳正好落在窗边，被百叶窗分成好几段。黎川换了个方向，坐在靠窗的这头，为方冉怀挡住阳光。 体温稍微降了点，但还没完全退烧，他烧得迷迷糊糊，睡觉也断断续续。好在黎川随时在身边，每次睁眼都能看见他，倒又很快放下心来。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隐去之时，差五分到八点，黎川叫来护士，说输液瓶已经快空了。 护士告诉他：“这是最后一瓶，今晚再观察观察，烧退了就可以出院了。” 黎川又抬手去探他体温，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呼……”他叉着腰，垂眸看床上熟睡的人，顿觉腰酸背痛。 乱七八糟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文晚并没有接受黎川的提议，在正式铃尖锐拉长的回波里，她终于抬起头，略过黎川的身影，看向辽阔天际。 眼泪滑落的瞬间，大雁成群结队飞过，片刻不曾停息。 嗡嗡—— 嗡—— 手机一直在振动，抖个不停，黎川摸出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看了一眼，随即找寻动静来源。 是放在桌上的方冉怀的手机。 从未有意窥探他的隐私，但对方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消息不断从未停止。 害怕打扰他休息，黎川赶紧拿走，想要调成静音。但方冉怀的手机并未设置密码，点亮屏幕就能看见疯狂弹出的消息内容。 【卧槽，这么劲爆！】 【？】 【这他妈的是犯罪了吧？】 【6】 【英雄救美了属于是。】 班级群的消息以光速刷新，群里已经刷了三百多条，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黎川大概看一眼，点击右上角自动定位到最初的消息。 是一则五分多钟的视频。 封面很模糊，只能依稀看见某个穿短裙的女生下半身，以及不远处被两个人控制住的少年。 是文晚和方冉怀。视频的背景，就是那条小巷。 黎川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点开视频。 刚点进去就被孟子凡的辱骂声吵得按了音量键。 “你他妈胳膊肘爱往外拐，喜欢帮他说话是吧？”孟子凡抓住文晚的头发，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怎么，看上他了？在我朋友面前扫我面子，转头就对着他fa/情？” 文晚不停挣扎，尽管她的反抗对孟子凡造不成丝毫伤害：“去你妈的，孟子凡！你真他妈的神经病！” 啪！ 一声清脆巴掌声响，文晚被这力度扇得踉跄，撞在身后红墙上。 第128章 “贱货，你还敢骂老子。”孟子凡箍住她后脖颈，用力将她往方冉怀身上按，“喜欢他是吧，爱威胁我是吧，行，我他妈就成全你们，给教导处送一份大礼！把摄像头对准他俩，给老子来个特写！” 负责录像的跟班比了个ok的手势，果真放大镜头。 方冉怀的呼吸很急促，脸色煞白，捂着肚子一言不发。疼痛让他身体微微弯曲，身后还有一个男生反扣他双手，见他不动作，男生更是直接对着他膝盖狠踢了一脚。 没有任何准备，方冉怀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紧接着，孟子凡抓着文晚头发，猛地朝他身上一摔！ 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有方冉怀做肉垫，文晚倒是没受什么伤，但未知的恐惧和孤立无援让她拼命挣扎尖叫，孟子凡被吵得头疼，又给了她一个巴掌。 被打的人瞬间安静了，她捂着耳朵，嘴巴张开，小幅度活动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冉怀。 “你喜欢这款不？借你玩玩。”孟子凡蹲在面前，对方冉怀说，“你不是急着走吗？给兄弟们表演一下就放你走，场地和人都给你找好了。你应该不会很快吧？” 说完这话，除了地上的两个人之外，大家都笑了，录视频的人更是吹了声轻佻的口哨，镜头慢慢移到两人挨着的身体上。 方冉怀盯着女孩没说话，他知道那一巴掌无意中打到了她耳朵，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耳膜穿孔了。 “他妈的你干嘛呢？聋了啊！”孟子凡不耐烦地催促着，又往方冉怀脸上踹过去。后者反应更快，偏过头躲了一下，那一脚踢在了他脖子上。 文晚能看见方冉怀嘴唇动了动，但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左耳像是蒙了一层浸水的纱，耳鸣声放大百倍旋转在她大脑，她又怕又气，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方冉怀坐起来，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她的方向扑过来，文晚生理性泪水没有预兆地掉落，骂道：“你他妈也疯了！” “是男人就干脆点！”孟子凡在镜头外兴奋加油，只是他的呐喊助威很快就泄了气。方冉怀站起身，将衣服丢在文晚身上，刚好盖住她脑袋。 “卧槽你他妈要干什么……”孟子凡变调的质问还未说完，方冉怀的拳头就挥了过来，力度之大，吞噬掉他哀嚎的尾音。 然后就是不停地打，一下，一下，又一下。完全忽略身后几个小弟，也不打算给孟子凡喘息的机会，他在下死手。 有人想上前阻止，很快被另一个拦住，胆子较小的那个说话已经不太利索：“……孟哥说过他以前杀过人，这不会是真的吧……” 把衣服扯下来时，文晚看见的就是落荒而逃的两个人，和陷入机械性重复的方冉怀。 血腥味扑鼻，突如其来的雨又将鲜血稀释。她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捡起那个被遗忘的手机，然后连多一眼都没敢看，飞速逃出了巷口。 三天以后，七点过了十来分。抬头看天，平日里这个时候已经能看见云层中透出的亮光，若隐若现，连绵不绝，像一条镶金的长线。但现在，天色阴沉，天神吝啬得连一点光都不愿意分给人间。 从校门到教学楼会经过一条宽阔大道，道路两旁种满的银杏树已经开花，参天翠绿几乎完全挡住头顶，盛夏时节必定凉爽清透，只是在这个阴天，倒是遮住了本就不多的光。 身体已经恢复的方冉怀戴着耳机出现在校门口，经过人群时加快了速度。 “看见视频了没？” “那个啊，看了，我还特意存了一份。” “你也够变态的！” “你懂什么，我怕文晚脑子一热把视频发了又后悔，不就没证据了吗？” “文晚居然能鼓起勇气发自己的这种视频……还是在班级大群里，视频里面她都那样了……” “怪不得方冉怀家长来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呢，原来方冉怀玩了把英雄救美。” “我觉得这只能算逼急了狗跳墙，要不是闹到他身上，说不定他也不会管，当个看客而已。” “但是凭什么文晚退学了啊，孟子凡那个傻逼怎么还没动静。” “受不了风言风语吧可能……全校人都看见了，是我我也退学……” “据可靠消息，孟子凡没动静是因为被请去喝茶了，毕竟他成年了，又有视频作为证据，这可是教唆强/jian啊。” “呃，方冉怀怎么来学校了……” 从校门口一路到教室，凡是途经有人的地方，总能掀起不小的讨论，但又像是什么不容许存在的禁忌之物，大家都刻意降低音量，以手掩面，试图挡住自己略微崩坏的表情。 八卦的，兴奋的，探究的，不忍的。 方冉怀垂眸，始终没看任何人一眼，只静静盯着脚下的路。从人群之中穿过，他来拿遗忘在办公室的成绩证明。 啪嗒。 抽出材料的瞬间，有什么跟着掉了出来。 他弯腰一看，捡起来。 是一条趴着的猎豹项链。 生活似乎回归了正常。 同学们不再谈论这件事，就像大众对于黎川的八卦那样，好奇心和新鲜感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 视频发布后的第20个小时，校领导紧急开会，对孟子凡做出开除决定，同时，他因涉嫌多起打架斗殴致人伤残，以故意伤害罪、教唆罪被检方起诉。进度流程异常迅速，孟平威疲于为儿子奔波，暂时没精力对着学校喳喳叫。 第129章 生活也许只像无边际的大海，文晚退学的消息只短暂掀起波澜，就又恢复平静，这个差几个月到16岁的少女，承受着家庭的漠离和环境的折磨，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叛逆，被深不见底的海吞没，没了踪影，也无人在意。 方冉怀小心又专注地操作着自己的小船，摇摇晃晃，但从未跑偏。 只是在某个深夜，他写完一套试题出来喝水，无意中听见黎川在和谁打电话。客厅里没亮灯，只有电视发出的幽幽蓝光，映在黎川侧脸，显得如此柔和，又孤寂。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怕打扰到方冉怀似的：“……是吗？习惯就好，海滨的条件比北川更好，有什么事就去找柏盛的黎锦言叔叔。” 方冉怀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黎川也并不遮掩，他朝他望过去，刹那间，萦绕在身的孤单感不复存在。彼此相视几秒，方冉怀回了屋，很快又再出来。 这次他坐在黎川身边，听见他说：“他好得很，就在我旁边，要和他说几句吗？” 靠近黎川的时候，除了闻到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檀香味道，还能隐约听见少女拉长的夸张语调，似乎在表达不满。 “呃！你们真的很夸张……”文晚在那头抱怨。 黎川无声笑了几秒，又打算问几句生活上的事。脸颊被方冉怀毛茸茸的发丝扫过好几次，他痒得缩脖子，下意识摸上方冉怀在他脖颈间戴上的东西。 是一条趴着的猎豹项链。 第0072章 露馅 四月下旬，温度直线上升，已经是穿长袖会热的时候了。 方冉怀却不太能舍弃自己的卫衣。 额前刘海被汗水渗透，里面的白色t恤经常被浸得透明变色，黎川害怕他中暑，思来想去，把自己买来搭配衣服的丝巾系在他手臂上。 纯色的款式，不会太张扬，黎川特意将有logo的那块藏在里面，理了理蝴蝶结：“ok，就这么去吧。” 基础款式和色调，无论怎么搭配都不显突兀，补习班的同学看见他独特的时尚品味，心里好奇，但不会多问。只有偶尔几个女生凑在一起闲聊，有眼尖的同学认出那低调丝巾的品牌，一边羡慕，一边讨论这丝巾会是谁送的。话题不一会儿又转到自己身上，说希望以后的男朋友也像这样，会送些相当有审美品味的礼物。 礼物。 方冉怀暗自思忖。印象中他好像从未送过黎川什么东西，一直以来都尽可能地承担着监护人的角色，好像真的把他当作弟弟了。 如果只是这样可不行。 胸口冒出澎湃的情绪，像翻涌的浪花不知疲倦地拍打海岸，重，深，直达骨髓—— 不能再这样顺其自然地生活了。他突然这样想。 想要表达心意不是困难的事。毕竟他对他的情愫不是秘密，黎川本人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但若是直接冲到他面前，说出“我喜欢你”这样的话，可能又只会被当作是不成熟的情感表达。 这次他想让黎川知道，他懂的，依赖是什么，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他懂。 于是礼物就成为非常重要的媒介。 要足够能表达他心意的，也要是只属于他俩的。不能只是单单一束玫瑰，或者市面上流行的任何礼物。 黎川什么都不缺，送什么都不够起眼，但又因为方冉怀是送礼物的人，所以送什么都能够被感谢，珍惜。这一点，方冉怀本人有信心。是那种被日复一日的包容宠坏了的信心。 他缩在被窝里，第一次用智能手机做些年轻人会做的事。 【送礼物大全】 输入关键词，页面跳转出各式各样的推荐，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方冉怀看得眼花，又进一步缩小范围。 【送男生 礼物】 页面再次跳转。这次出现的稍微靠谱了点，比如游戏机，电脑，刮胡刀之类。但又显得大众了点，不够独特。 方冉怀歪了歪头，嘴唇抿在一起。既然要独特，那么……他将目光移到搜索栏附近的相关推荐。 【送朋友】【千元好礼】【普通朋友】 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抿着的唇分开一瞬，很快又被牙齿咬住：“既然要表达心意……那应该是……” 他犹豫地删除之前的搜索内容，缓慢打字—— 【礼物 男朋友】 光是输入这几个字，他竟觉得身体腾地发烫，恨不得现在就嚼一大块冰，好给他燃烧的内脏降降温。 他甚至在输完“男”字后犹豫好几秒，像是还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一样。真是奇怪，羞涩这种词竟也会出现在他身上，这崭新的纯情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他完全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偷窥黎川，又是如何理所当然地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 可是真当黎川全部接纳他的所有以后，他又害羞起来，变得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让他彻底抛弃自己。 最终，他没采纳网络上的意见，打算送他两条手链。一条是某奢侈品牌的手镯，另一条是手作的细链。 他经常观察黎川，知道他喜欢用基础款式或者花色作叠搭。这几个词，还是方冉怀补了很久的时尚功课学到的。 敲定手镯样式到付款倒没花多少时间，方冉怀还特意让人照着梨子的emoji简单描了个形状，并在旁边刻上may 20th的字样。 是黎川的微信昵称，和方冉怀的生日。 第130章 至于剩下的手工活则要费一番力气。 他没有做过这类工作，自己也从来不戴手链，能想出这个计划，完全是大数据给他推送了一则视频。 “礼物清单20件！收到礼物的男友感动得哭了……” 排除马桶形状的蜡烛、钞票图案的毯子、便便水缸之外，视频的最后一项，吸引了方冉怀的注意。 “选择带字的珠子，串成男朋友的名字，再加上几颗爱心图案的珠子做点缀，相信收到这样手作礼物的男生，从此以后都会对你死心塌地！” 方冉怀巧妙地举一反三，将带字珠子换成几颗小小的黑曜石，串成一条很窄的细链，正好和手镯搭配。 只是他并不能腾出太多时间来编手链，大多靠晚上在家的时间，这是个精密的活儿，他又实在对手工作业没什么天赋，于是表白的计划被一推再推。 周末的时候，方冉怀正窝在房里编手链，突然门咚咚响两声，然后推开。 他吓好大一激灵，赶紧将书翻开作掩护：“……怎么不敲门？” 黎川见怪不怪，只耸肩：“喊你好久了。我手机找不到了，你给我打个电话。” 他放下东西跟着出门，照做。 两人在客厅搜了一圈，没找到。 “既然有信心开静音，就改改你那乱扔东西的毛病。”方冉怀不轻不重在他腰上拍了下，将自己手机递给他，俯身翻动沙发坐垫，“继续打。” 翻完这块一无所获，转身进了卧室。 黎川拿着手机跟在身后抱怨：“还不是中介非要建群，也不知道意义在哪……整天振动很——” 嗡嗡—— 手机开始振动，并且持续不停。 黎川说话的声音咻地被打断，不再出声。前面方冉怀还在专心找东西：“听见响声了，哪儿呢？” 他自言自语，全然没注意到黎川已经沉默很久。 霎时，方冉怀翻床单的动作凝固几秒，然后猛地回头—— 刚刚发出振动的是自己的手机！ 通知栏上弹出lost字样，不停振动，似乎提醒着手机主人。完蛋了。 黎川盯着屏幕没说话，方冉怀此刻的崩溃程度比当初在梧桐巷时严重得多。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没力气思考，甚至连抢回手机的勇气都没有。 “你手机响。”倒是黎川不在意地将手机递给他，“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一时间，方冉怀都无法分清他是在单纯说明电话打不进去，还是意有所指了。 “哦。”他接过，不敢看黎川。 手机最后在衣柜的角落里找到，黎川把洗好的衣服收进去，顺带将手机也忘在里面。 方冉怀早就没了先前的淡定，他满脑子都是黎川毫无破绽的表情，没有惊讶或者质问，就连瞬间的失态都没有，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他率先败下阵来，拦住他，问：“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黎川表情真挚：“什么？” 该死，这叫他怎么说？难不成直接质问黎川为什么不发火吗？他很确信黎川一定看见了，看见他那偏执又丑陋的行为，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黎川确实看见了，他也知道方冉怀在苦恼什么。只是那扭捏的神态过于罕见，恶趣味油然升起，黎川决心装傻到底。 “……没什么。”方冉怀憋了半天，只憋出三个字。 黎川点点头，并没死缠烂打，因为他也确实有事需要和他商量，是方冉怀听了绝不会同意的事，但有这件事打底，也许会争取到一点机会。 “明天我要回趟海滨。”他说。 方冉怀原本还垂着头，像只泄气的皮球，可这句话一出来，倒是瞬间挺起胸膛，问也不问理由，直接道：“又回去，你要去找姚烨？” 这个回答完全不在黎川的预测中，他挑眉：“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方冉怀毫不退缩地盯着他，没有回答，好像刚刚心虚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黎川缓缓解释：“不是什么和柏盛相关的事，单纯是陆时宴找我吃饭。我和他很久没见了，阿姨也很想我，她很照顾我，再怎么说我也需要回去看看她。” 本以为把陆时宴搬出来当借口是个完美的计划，没曾想一听到这个名字，方冉怀更激动了：“不行，你说好要陪我的，我马上考试了，你怎么能把我丢在这里不管！” 黎川：“？” 对于莫须有的指控，黎川有点急了：“少在这儿睁眼说瞎话，我什么时候没管过你，乖，我很快就会回来。” 方冉怀冷哼一声：“你还当我小孩好骗？” 黎川一下被说得没了反驳的冲劲，气氛降到冰点，连夕阳的余晖也被隔绝在外。他沉默着坐到沙发上，摸出烟没抽，只一个劲把玩打火机。按下又松开，点燃又熄灭。 方冉怀站在不远处，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没出声音，连带说话都很轻：“黎川，你为什么非要回去呢？那种日子……到底有什么好？你和我在这里难道不开心吗？” “既然你在跟踪我，也就应该知道我都去干过什么。”黎川猛地把真相铺在眼前，“你又为什么非要营造一种岁月静好的假象呢？你不觉得累吗？整天盯着我的去向，在我失联的时候你应该着急死了吧？没手机的那几天你又在想什么？是在想该去哪找我，还是担心我是不是又抛弃你了？” 第131章 啪嗒，啪嗒。 那跳动的火焰似乎在方冉怀身上燃烧，将他的心活生生烫了个洞。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小宝们～ 第0073章 告白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在你给我手机装定位的第一天！”黎川少见地对他撒了个谎，“差不多了吧，这么久了该面对现实了！” “既然你都知道……”方冉怀低声呢喃，又提高音量，“既然你都知道，你就应该也知道，我一直都很老实地跟着你的！你让我离你远点我就没再去找你，你说要回北川我就跟你回来，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满足你了，为什么你总是看不见，看不见我的需求呢？！我只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方冉怀第一次发这么大火，那种将隐藏在心底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的畅快。 他突然觉得就是现在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于是他大手一伸抓住黎川手腕，右脚屈膝跨上沙发卡在他侧腰，完全将人禁锢住。 他俯视他，手暗自用力，略带强硬地祈求：“别走了，和我在一起吧，黎川。和我在一起不好么？和我在一起吧。” 黎川被他抓得疼，但没有挣扎，喉结上下滑动，他说话有点费力：“……我知道了，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当天就回行吗？我真的就吃个饭……” “不是这个意思！”见他曲解了自己的话，方冉怀叫着打断他，“我的意思是……” 他喘息着，不停做深呼吸，好像在给自己鼓劲。按照他的计划，告白会和礼物一起送给黎川，但此刻手镯并不在身边，方冉怀又觉得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于是他捏着他手腕的力度越来越大，仿佛勒痕能够代替手镯留在黎川身上似的。 “我的意思是。”他又开口，声音在颤抖，“我喜欢你，黎川，和我在一起吧……不是就这么一起生活，而是……是以男朋友的身份留在我身边，可以么？” 话音落下，只剩他沉重的呼吸声留在耳边。黎川心脏狂跳，紧得发痛，像是有谁剖开他胸膛，用手紧紧捏住刻意不让它跳动那般。 紧接着，手上的束缚松开了，方冉怀脱力的手顺势撑在沙发上，好像说完那句话就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黎川……”见他没反应，方冉怀又虚虚叫他。 他很久没叫过哥了，现在都直呼名称。黎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黎川大脑宕机几秒，又缓缓重启，“你说这些，应该不会是为了让我留在这里的伎俩吧？” 方冉怀：“？” 黎川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不让我回去？”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方冉怀有点崩溃，抓着他衣领将人送到自己面前，“黎川，我在给你告白，专心点。” 唇与唇，咫尺距离，谁先动一下就能触碰到对方。 黎川眨眨眼：“以前在梧桐巷，你的嘴唇很苦。有血的味道。” 方冉怀没理解他的意思。黎川眼神下滑，暧昧不明：“如果你只是在耍花招，为了让我不去海滨拿告白的事情开玩笑，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没有，我很早就想说了，只是……” 方冉怀的话没能说完，辩解也好，真心也好，全部消融在纠缠之中。 这次是甜的。黎川心想。 比不上以前，这次的吻没有厌恶作伪装，一切都炽热又真实。 位置很快颠倒了，方冉怀不知在什么时候掌握了主动权，狡诈地引导着黎川动作。 方冉怀的耐心都用在黎川身上，像抱小孩似的把他抱着坐在腿上，他大手自上而下缓慢移动，像是要仔细感受黎川的每一寸。 左手被牢牢抓住，早就勒出一圈红痕，黎川的右手搭在方冉怀肩膀，不自觉顺着往发根深处抓去。 被吻得快窒息，黎川抗议般推着眼前的人，然后得到更不容反抗的束缚。 “哥……”方冉怀终于舍得松开他，又低声叫他，视线没离开过他的嘴唇。 “你也就在这个时候舍得叫哥了……”黎川脸红得不像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憋的。 “嗯。”方冉怀双手一用力，将人直接放倒在沙发上，他撑起手臂，只拉出微微距离。 他看着他眼睛：“黎川，你说对了，我确实是胆小鬼，我不敢承认自己情绪。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喜欢你甚至超过恨我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连我自己也不讨厌了……黎川，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他告白，连带着回应那天在沉沦门口时黎川的失态。说出的话真挚纯粹，动作却带着不可说的撩拨。 很多东西他不懂，只能遵从内心最原始的欲望。 手不安分，黎川稍微平缓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挣扎着要跑，语气相当不可置信：“不行……！你先等一下……” 黎川从来就不懂，有些话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完全只能起到助兴的作用。即使是完全初次的方冉怀，也心领神会地，把他控制得更紧。 “等会儿……”黎川浑身都是软绵绵，唯独能抬起手给人一巴掌，“先滚……” 他喘息声明显大过说话声，连带着那个巴掌的力度也弱得可怜。 “怎么又打我。”方冉怀表情有些受伤，却被眼眸里的兴奋完全出卖。 第132章 黎川半阖着眼，只能捕捉天边最后一丝亮光。身体热得要命，越是仔细感受，就越集中到某一点上。 “为什么拒绝我？”方冉怀停了动作，问。 黎川一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害羞，又觉得难受，索性一脚踹过去。 力度从来都不大，方冉怀却被踹下沙发，他抓住黎川脚踝，跪在地上，抬头欣赏他脸上的红晕。 “哥，我想抽烟，给我一支。”他没头没尾这么说一句，趁着黎川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张嘴。 “唔……！” 某种贯彻全身的酥软自内而外爆发开，之前掉在沙发缝隙的打火机顺着他动作滑下来，落在地板上，啪嗒一声脆响，暗自加重了火焰燃烧的进度。 方冉怀的学习能力强得可怕，只需几次，就弄懂了方向。他是如此卖力又体贴，照顾到黎川的方方面面。 黎川的这支烟，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他摊在沙发上天旋地转，左手挡在眼前，像即将溺毙的人被救上岸，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下一秒，方冉怀抓着他发红的手腕把人拉起来，俯视他：“哥哥，不管我了？” 【作者有话说】 小冉：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0074章 我的世界只有你 一缕张狂的风从柏盛大楼席卷而过，吹得路边树叶哗哗作响，已是深夜，街上行人稀少，只听见汽车经过扬起的短暂喧嚣。 但是很快，有脚步声响起，多且乱，人群闹哄哄从柏盛大门出来，乘着无声闪烁的红蓝，一并往远方驶去。 李秘的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听筒里的每一声忙音都像谁拿着重锤，拼命砸在他胸口。直到他快要放弃，对面终于按了接听。 “喂？”黎川的声音很哑，带着厚重的疲惫。他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 李秘却管不得那么多，捂着听筒慌张道：“黎总！小黎总出事了，刚刚被警察带走！” 半夜两点，海滨市高新区公安局大门。 街道已经没有行人，连车都很少经过。整座城市陷入睡眠，只有公安局门口闪烁的灯光提醒着危机。 黎锦言坐在杜鹃那辆库利南的副驾驶，扭头看着后排二人。 柏盛最新推出的保健品出了事，那批被药监局查出受污染的红曲原料竟然直接投入使用，这次警察找上门，也是因为有受害者联合报案，称他们的家人吃了保健品后急性肾损伤住院，还有一个危在旦夕，进了抢救室。 本来黎川原计划回海滨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但对方的动作显然更快一步。 好在黎锦言被带走是在深夜，没几个员工知道这事，总之先申请了取保候审把人带出来，又尽可能封锁了消息，乱七八糟一顿忙下来，三人在车里沉默着，还没缓过神。 “我发誓我已经让人把那批原料处理过了。”黎锦言率先打破沉默，不知不觉中他下巴的胡茬冒出来，显得沧桑又虚弱，“负责人和核心团队都开了，后面那批原料也再三检查过，我没有说谎！” 他情绪很激动，领带早就取下缠在手心，衬衫纽扣松开几颗，眼睛充血，头发凌乱。 黎川拧着眉看他，宽慰道：“我知道你没说谎，你先冷静。” “我没法冷静！”黎锦言喊道，“到底是他妈的谁，总不能又是姚烨吧，他真有那么大通天本事，干脆直接把这位子让给他好了！” “咳。”黎川咳嗽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 黎锦言心领神会，往旁边方冉怀那儿瞄了一眼。只见他专心操作电脑，敲击键盘的声音嗒嗒作响，似乎根本就没听两人的谈话。 “应该不是姚烨。”半晌，方冉怀开口了，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那边，对着黎锦言说，“你可能漏了一个人。” “谁？”黎锦言问。 屏幕上是某个年轻人的简历。 黎川盯着那张证件照思索几秒：“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你认识？”黎锦言问。 黎川始终没想起来这人是谁，最终摇摇头。 黎锦言的注意力回到简历上。 乔阳，20岁，出生于北川市江鹏县，柏盛制药海滨总部工厂被派遣劳动者，俗称临时工，主要负责搬运仓库货物，接触不到什么制药的关键环节。 这样一个人，难怪黎锦言没放在眼里。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方冉怀淡淡回答：“直觉。” 黎锦言：“……” 严格说来，黎锦言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和方冉怀面对面说话，之前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都来自几句干巴巴的文字，提起他时不是在董事会上骂他，就是在黎川面前嘲讽他，但现在他人就坐在眼前，黎锦言倒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比如此刻，方冉怀明显不怎么想和他多说，而黎锦言也破天荒地忍住脾气，噢了一声，又靠回座椅。 会面暂时告一段落，黎锦言还赶着回家和杜鹃报平安，把他们送回市中心就径直离开。 许久没回海滨，家里落了一层细灰。 黎川是有点抗拒带方冉怀回这里的。 上次他俩在这儿见面，是方冉怀对他恨之入骨的时候，带着杀心，恨不得和他一起去死。但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要是回郊区别墅恐怕又得耗费时间，更不用提第二天天亮还得去柏盛一趟，索性就只能回这里。 第133章 “洗漱了就去休息吧，马上四点了，你今天本来就很累。”方冉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自然揽过黎川肩膀，把他往卫生间里带。 刚走没几步，黎川拍掉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方冉怀的手垂在半空中。 “柏盛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黎川问，语气很严肃。 周围静悄悄一片，天空像是被谁蒙上一层厚布，一点光都看不见。 黎明前最是黑暗。 蝉鸣终于是在某个时刻停了，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以至于黎川那句质问在方冉怀听来是如此刺耳，又直接。 “你查到了多少？”他又问，“又瞒了我多少？” 他的表情严肃认真，语气中没有半分缓和，好像稍早前那个泛着红晕的人不是他一样。天差地别的态度，却让方冉怀有点痴迷。他侧过目光，没敢直视：“我没查什么，也没瞒着你。” 但这个不敢对视的动作在黎川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他脾气有点冒出来，捏着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你的意思是，你就用了我和黎锦言谈话的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在一群员工里锁定嫌疑人，挖出他简历，查到他背景，还断言他和姚烨无关？你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还是低估我的智力？” 灯光本就昏暗，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黎川的嗓音是成熟男人的低沉，他越是生气，那种男性荷尔蒙就散发得越厉害。 方冉怀喉结不由自主滑动，控制着某种冲动：“……很晚了，先休息吧。” “解释。”黎川却不由得他，大手掐着他脖子，没怎么用力，“为什么瞒着我？” 方冉怀终于说：“因为我觉得这是黎锦言的事，和你没关系。帮他查出乔阳的身份，是为了让你早点回家休息。黎川，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以前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管他？” 黎川眯了眯眼，淡淡吐出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理解，可能是我太幼稚吧。”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这很正常。” “不。”方冉怀说，“我的世界只有你。” “少来这套没用的。”黎川拒绝了对方的花言巧语，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乔阳的事的？” 如果没有自然光的照耀，方冉怀的眼眸就一点也透不出亮色，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灯光反射在瞳孔，像黑寂宇宙中闪烁的星体。 黎川大手顺着他脖颈上移，似乎想触碰那双勾人的眸，但最终停在侧脸：“别骗我。” 方冉怀舔了舔唇，眼神始终追随黎川，脑子里上演属于自己的火山喷发，隔几秒就轰地炸开，一波接一波：“……黎川，你真好看。” 他发自内心地夸赞，不等人回应就凑近，黎川退无可退，顺从地承受。 仿佛小口小口品尝着青梅蛋糕，甜而不腻，充满回甘。方冉怀早已没有从前的青涩，熟稔地用舌尖勾勒他唇齿形状。 “嘶……”紧接着，嘴上一痛，方冉怀微微拉开距离，声音很轻，“怎么咬我。” “回答问题。”黎川拍拍他的脸。 方冉怀深吸一口气，这才放弃了想法，老实回答：“大概一个星期以前。” “怎么知道的？” “……查到的。” “为什么查？” “发烧住院的时候，我听见你和黎锦言打电话了。” 黎川一愣：“你醒着的？” “只是有些模糊的意识，断断续续地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不算清醒。”方冉怀说，“出院以后我放心不下，就特地查了查。” “发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过，现在柏盛的这些事和你无关。”方冉怀眼神很坚定，“你再参合进来会受伤。” 这套说辞实在过于熟悉，黎川都有点应激了。他烦闷道：“怎么你也来这一套？” 说完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 “……你知道多少？”他语气严肃，问。 “什么？” “别装！关于姚烨你知道多少！”黎川大声质问。 方冉怀仿佛不忍心似的别过头，许久后才缓慢地说：“我都知道。” 答案或许早就了然于心，只是黎川不愿承认。他双手无力垂在身侧，喃喃自语般：“所以你才一直劝我别回来，就像老头子和陆时宴一样……因为你早就知道内情，你早就知道谁是人谁是鬼，你看我像看傻子一样，你们全都一个样……” “黎川，我没有……”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没有回答。 一段神经质的自语后，黎川终于冷静了，甚至冷静得过了头。再看向方冉怀时已经没了最初的讶异：“第一次见姚烨的时候，你就知道他在计划着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手误删除了这一章。。重发 第0075章 对立面 要不是害怕黎川反感，方冉怀一定会尽可能地贴近他，试图看清楚他的每个表情，顺着毛孔钻进血液直至大脑，确认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又在酝酿什么。 诚然，当初因为这笔单的金额实在太大，方冉怀不可能毫无准备就接下，尤其是在知道需要黑进柏盛系统之后，他就着手调查了以黎川为中心的所有人的资料。 虽说姚烨使用海外地址联系发芽，无法追踪，但他的资料在柏盛是透明的，只需要深入调查他的过去，多绕几个弯，就能查到他与叶澜的关系。 第134章 一切都只能算误打误撞。 方冉怀确实对柏盛不满，恨不得它消失，他刻意默许着姚烨的动作，又不想伤到黎川，所以并未阻止陆时宴的保护行为。尽管在他看来，那算不上保护。他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没办法说出谁对谁错，又或者希望事情怎样发生，他一直渴求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能在黎川身边。 所以在这种时候，方冉怀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扭曲的，自私的，见不得光的爱意，他说不出口，也拿不出手。 黎川却是误会了什么，又像是看透了什么。他问得很平淡：“你和我一起，只是想看看柏盛什么时候倒闭吗？” 方冉怀朝黎川那边靠近几步，又停下：“不是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真的吗？”黎川盯着他，没有发火，连一点微弱的表情变化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冉怀却罕见地噤声了。 两人相望无言，最终黎川率先移开视线。他沉默着走到客厅另一边，拉开酒柜，拿出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 威士忌，不加冰，很辣。 辣到他眼泪瞬间冒出来，落进杯里，消失不见。 这种被背叛的无力感深深地包裹着他。即使在父亲和朋友身上都经历过，但落在方冉怀身上时，他多少有点接受不了。谁都可以这样，方冉怀不行。 方冉怀跟着过来了，他走得很慢，脚步很轻。 “哥。”他终于叫他。 黎川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满，这才回头看他：“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方冉怀呼吸停滞一瞬，没敢回话。 “你后悔了么。”半晌，他小心翼翼问。 “今晚这个事给我提了个醒。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可能都刻意忽略了些东西。” “我是认真的。”方冉怀赶紧说。 “我也没有开玩笑。”黎川说，“我不怪你，这是你的选择。柏盛做错了事，你恨它，恨我们，是你的权利。” “……我不恨你。”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会再改变了。柏盛害死过人，包括你妈妈在内。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我怎么挽救都没有办法了，她不会活过来。” 方冉怀安静了。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这样的情况就会发生无数次。哪怕事情解决了，哪怕我按照你的要求离开柏盛了，你也还是会时不时想起来。你恨我，恨过我，又或者在用爱强行掩盖恨意，都无所谓。” “不是那样的！” “我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黎川说，“你对柏盛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希望它倒闭，谁都不要好过。是我的存在让你犹豫了，让你变得纠结，如果没有我，你做决定会轻松得多。” “但是站在我的立场，我也不会随便丢下柏盛。你能理解吗？” “所以如果你想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没有关系。我会接受。” 谈话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黎川太累了，他身心俱疲，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腰间传来一道力量，贴得很紧，不容挣脱。 柏盛大楼，会议室。 “黎总，我们是出于信任才把公司交给你的。当初药监局来人，你可是再三向我们保证没有问题，现在又怎么解释？” “柏盛根本就经不起第二次丑闻了！你看看财务报表，我们已经关闭了一个工厂，照我看，再这样下去柏盛只有宣布破产了！” 一切都在重演。 以前针对黎川的董事会如今主角变成了黎锦言，他十指交叉放于桌面，垂头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那个带着干劲的，自信张狂的小黎总，最终也变得胡子拉碴，异常沧桑。 他从来就没有黎川的韧性，也知道自己始终比黎川差一些。王冠的重量太重，他承受不起。 “黎总，黎川在办公室等。” 会议室早已空荡荡，姚烨凑在他身边，轻声提醒。 黎锦言不知道有多反感姚烨，那种明知道内鬼是他但没证据的无助感深深刺激着黎锦言，最终化成无声的白眼，送给空气。 办公室内，黎川倒是沉得住气。他撑着脸坐在电脑前，左一下右一下转动椅子，看起来很是无聊。 “我马上还得见律师。”黎锦言推门进来。他现在还是取保候审阶段，一不小心就又容易回去喝茶，因此格外焦虑。 “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黎川不着痕迹看了眼端茶进来的姚烨，“我来只是想和你同步消息，乔阳的身份信息完全掌握了，包括他的动机。” 咔哒。 饶是再怎么控制力量，瓷杯搁在玻璃茶几上依旧能发出轻响，更别提姚烨因短促的惊讶而毫无准备，放茶杯的手猛地失去控制。 “姚烨，你也留下来吧。” 黎川依旧吊儿郎当倒在老板椅里，眼神跟随着摆放茶杯的人。姚烨的讶异只出现几秒，身体僵硬顿住几秒，又很快恢复正常。 黎锦言眼珠子在屋内打了个圈，紧跟着说道：“果然是他，看来我们之前怀疑得没错。” “嗯，但你也别太着急，我还指望连带他身后的人一起揪出来呢。”黎川说。 “你说得倒轻松，我可是完全指望他还我清白呢！”这几乎算是黎锦言的心里话，情感充沛真挚，黎川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别投入太多私人感情，以免露馅。 第135章 姚烨并未发现兄弟俩无声的交流，他大脑飞速运转，连基本的表情都维持不了，奢望凭几句话分析出目前局势。 “怕什么，证据都在手里，乔阳跑不了。”黎川漫不经心补充。 “那个，”姚烨终于出声，实际上是他感觉此刻必须说些什么，否则也就太过奇怪，“你们说的乔阳是谁？” “这次工厂红曲原料问题的罪魁祸首。”黎川回答，“不过我认为他这样做是受人指使的，这个人和当初找黑客黑进柏盛系统的应该是同一人。” 姚烨问：“为什么这么认为？” 黎川朝姚烨冷冷瞥去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姚烨总觉得那眼神透露着“你来告诉我”的含义。 “乔阳的简历很干净，是临时工，非技术类工种，和柏盛并无瓜葛，如果我是幕后者也会选他。” 听见黎川的解释，姚烨内心的不屑简直要溢出来了。无瓜葛？呵，大企业总是这样，踩着血淋淋的人命往上爬，到头来一句无瓜葛就撇了关系。 他在内心上演愤怒的独角戏，殊不知黎川已经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对了，说起这件事。”黎锦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姚烨说，“之前你说以受害者身份和他们谈谈，情况怎么样了？” 这件事黎川闻所未闻，他倒是来了兴趣：“噢？” 情况怎么样？情况好得很！那群老东西早就没了利用价值，说什么白忙大半辈子没了精力，实际上是拿着巨额赔偿逍遥去了！不过他本来也就不需要与弱者为伴，本来一切都照计划进行着，要不是这兄弟俩突然进来插一脚……他气得咬牙，却又不得不捏紧大腿来保持淡定。 该死，这对兄弟为什么突然统一了战线？对付黎锦言一个他绰绰有余，但是加上黎川……方冉怀！姚烨牙齿磨得作响，太阳穴突突作响，方冉怀这个只会开空头支票的东西，毫无信用可言！ “受害者的身份？”黎川追问。 “……只是有个远房亲戚曾经也因为疫苗出了问题。”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居然都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还好吗？” 姚烨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再也控制不住似的抬眸就要朝黎川瞪去，又紧急刹车拐了个弯，盯着勤恳走动的钟表，回答道：“很早之前去世了。” “抱歉。”黎川深沉地说，“毕竟是你的亲属，还是有必要表示些心意。他叫什么名字？” “……没关系黎总，都是过去的事了。” 姚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墙上，手揣在裤兜里，呼吸的起伏有些明显。 黎川一直观察他，没再说话，长久的沉默开始蔓延。一直到李秘敲门：“黎总，郭律到了。” 【作者有话说】 删了一章之后序号乱了....将就看吧（被自己蠢哭 第0076章 乔阳 黎锦言会见律师，其余两人也跟着出了办公室。大量裁员后，员工急剧减少，走廊比起以往安静不少，倒让人显得不适。 姚烨心烦意乱，正在思考该如何联系乔阳，就听黎川说：“走的这些人里，我大多都不认识。” 多说多错，姚烨只简略回答：“底层小员工而已，他们还没资格和总裁说话。” 黎川并未对这观点表示态度，他专心盯着窗外人群来往。绿灯闪烁前，好几辆送外卖的电瓶车冲刺而过，在交通堵塞的十字路口也横冲直撞。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仔细一算，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嗯，当初黎董事长嫌我经验不足，还是你把我留下来的。”姚烨也看向窗外，但没有具体落到某个地方，只是空洞地看出去，“黎川，直到现在我都很感谢你，当初我是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 黎川沉默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他说：“说是总裁助理，其实你也干了不少私人秘书的活。我比较奇怪，信任一个人就会把自己完全交出去，现在想想，帮我办那些私事，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毕竟，我们始终不算朋友。” “你给我开的工资不低。”姚烨只这么说了一句。 “是吗？那看来我还不算太糟糕的老板。”黎川勾了勾嘴角。 窗外，又是新一轮绿灯闪烁，还是有一大堆人等着过马路，也有与时间争分夺秒的外卖员，只是这一次，意外发生了。 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夹杂大量混乱穿梭的电瓶车，外卖员为了给对面载孩子逆行的电瓶车让道，躲避不及直接摔在马路中间。 人行道红灯亮起，本该汽车通行，但因为这场意外，大家都暂时停了动作。 外卖员甚至都来不及骂街，也不想找谁担责，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个动作，是检查外卖箱里的食物。 将车挪到马路边时，交通恢复正常。突然引擎轰鸣，一辆兰博基尼从他身边大摇大摆而过。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不知道是在看外卖员，还是看豪车。 姚烨这次将底下风景看得很清楚，他站在高处，静静看着。 “有点奇怪。人虽然有着各自不同的经历，不同的阶层，却无法避免地都在受苦。”最终，他得出结论。 这观点倒是让黎川有些好奇：“难道你觉得那辆兰博车主也会受苦吗？” 姚烨侧头看他：“你觉得你没有受苦吗？” 黎川并不反驳，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和那个外卖员比起来，兰博车主的苦还算苦吗？” 第136章 “我想这是个无解的命题。”姚烨说。 “也许吧。” 姚烨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从小在国外独自生活十年，这也很辛苦。”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可怜我。”黎川半开玩笑道。 “嗯，我确实有那个意思。”姚烨诚实道，“如果有的选，我当然不希望你受伤。” “……” 又是一个长久的沉默。 黎川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留在伦敦，过自己的潇洒生活，是不是一切会简单些。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回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我不知道。大概放弃也很好，但如果是我，我做不到。”姚烨认真回答，“难不成你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可能吧，只是提出一种假说。或许如果真有机会重新选择，我还是不会放弃。” “嗯。我也一样。” 第三轮红绿灯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曾变化。有数不清的外卖员，也有轰鸣而过的跑车。一切都照旧，一切又都在变化。 “我知道了。”黎川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 倒是姚烨犹豫片刻，说：“黎川，你算得上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你也是，姚烨。” 海滨的雨猝不及防，下得痛快利落，又在不知不觉中转晴。 一下雨，热度就从地里钻出来。老小区的规划做得并不好，大多都是在一块土地上建上几座不高的楼，积水的石泥路偶尔还会出现蚯蚓，树木随意种在四周，穿插散乱停放的电瓶车。一切都显得失序。 天空是高饱和度的蓝，深邃又无边际。云层很厚，压得很低。天色将晚，路灯未亮，乔阳走在自然赋予的深蓝之下，步伐稳健，姿态挺拔。 他总是很挺拔。尽管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皮肤发黄，甚至比方冉怀还要消瘦。但他总是挺直了脊背，走路的姿势因为身体过于紧绷而显得奇怪。 他不高，穿最普通的polo衫，牛仔裤洗得发白，露出大半脚踝，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但不太整齐。这大约是因为他无法负担理发店的消费，索性自己用剪刀胡乱剪到最短。而那把剪刀的刀刃由于使用时间过长，已经生锈，因此没那么锋利。但他依旧很挺拔，走到姚烨面前时，仿佛一颗狂风无法吹倒的树。 “怎么来了？”他警惕地看向姚烨身后，没有打招呼。 “放心，没有人。” 两人站在老旧楼道边。姚烨下了班直接过来，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衬衫西裤，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你说过这段时间不要见面。”乔阳神经质地降低音量，他的眼球骨碌碌转着，红血丝布满眼眶，抬眸盯着姚烨的时候完全露出下白眼仁。 “情况有变，黎川回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乔阳拧紧了眉头：“他发现了？” “没有。” “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我说过他不能留，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回来的，我们必须得把他一起除掉。” “据我所知，黎川这次回来主要是处理黎锦言的事。他心软容易泛圣母心，并不能说明他知道了什么。这次你做得很好，我们的计划正在一点点成功。只是……等他处理了黎锦言的事，也许会着手调查制药厂的问题，我猜测，他应该会从保健品受害者那边着手。”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似乎不能忍受这里潮湿的环境，姚烨往开阔处走了几步，站在天空下，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问：“她最近状态怎么样？” 刚刚还有些激动的乔阳突然沉默下来，半晌后才说：“……不太好。” “这么多年，辛苦了。”姚烨朝他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乔阳再次问道：“我需要怎么做？” 姚烨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什么也不用做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什么？！” “放心吧，工厂里的监控我已经想办法覆盖了，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干的，从现在起你只管做你的本职工作，好好生活。” 说完，他就要离开。背影很坚决，步子迈得很大，几步路后速度又慢下来，像是在等什么。 “等等！”乔阳终于叫住他。 姚烨应声停住，没有回头，从背影来看只是微微垂头，而除了树枝上栖息的鸟，就没人能看见他瞬时而过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他这才回头，问。 乔阳抿着干涸的唇，没有纠结很久：“不需要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做？难道其他受害者家属还有可以帮你的地方吗？” “没有了，除了你。”姚烨说，“但是你也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会毁掉你的未来。” “我本来就没有未来，你知道的。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不会活到现在。”乔阳说，“你说过，流血和牺牲，是创造新生活的必然之路。我一直都记得。” “让我继续为你做点什么吧。”乔阳恳切道，“不只是为了帮你，我也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第0077章 投诚 台式电脑的显示屏很大，多窗口同步开启，密密麻麻的字一行又一行，凑成资料。黎川窝在电脑椅里，双腿盘坐，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以至于右腿被压得发麻，但他还是没动一下，为了不看岔行，特意将鼠标的光标跟随阅读的视线移动。 第137章 屏幕被分成三份使用，最左边的窗口重播着那天的发布会，右边是乔阳的简历，中间是十多年前的新闻报道。 啪。 他按下暂停，将右边的窗口拖到中间，仔细比对什么。 “果然。”他左手握拳抵住下巴，大脑不停运作，终于把破碎散乱的拼图凑成一角。 视频里，虽然只有一闪而过，但他还是认出来了。在观众席第一排，那个与他对视的人，就是乔阳。 要深挖他的资料并不容易，毕竟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受害者家属中，大大小小的报道里也没有他，那么动机就会先打一个问号，黎川对着电脑盯了一晚上，差点以为这人只是姚烨随便找来的人。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按照姚烨之前的行动来看，他绝不是随便把事情交给别人做的人，尤其是这种不能有闪失的任务，他怎么可能放心交给别人来做？一定有只需要交给乔阳来做的理由。 咔哒。 门外突然有了动静。大概是方冉怀回来了。 黎川是下午回来的，从那时起他就没看见方冉怀，现在差几分到零点，他倒是很自觉地回来睡觉了。黎川愤愤地想。 方冉怀能单方面定位黎川的位置，却对自己的消失只口不提，睡觉就回来，有事就出去，把这儿当酒店吗。 虽然当初他确实说过决定权在方冉怀手里，但是他怎么能真的就完全不管这边了？出于人道主义，黎川并不过多干涉他的选择，但对方可是姚烨啊，姚烨怎么看都是那种用完就丢的人啊，难道方冉怀看不出来，为了报复真打算站到他那边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不算急促，只是越来越近。黎川屏息等着，内心燃起期待的火苗。 那声音突然停住，黎川能听出来，方冉怀离自己很近，大概只是一门之隔的距离。 他关掉网页，准备迎接外面的敲门声。 但那声音并没响起。 只在门口停留几秒的时间，就响起砰哒一声轻响。 方冉怀进了黎川旁边的房间。 黎川：“……” 砰！ 他像是不知道对谁发脾气似的，只能一巴掌拍到电脑桌上。 随即夺门而出。 “你也是大人了，随便你几点回来，但该自己面对的能不能自己面对？机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你还回去不回去上课——” 他抱怨还未说完，就迎面撞上正往房间外走的方冉怀。后者为了避让他，下意识后退，径直撞在桌沿。 “……你没事吧？”黎川先发制人，“走路怎么不看路，大晚上还打算去哪，不回来住了？” 方冉怀捂住后腰，表情凝重。看样子撞得不轻。他缓了缓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黎川。 a4纸还留有余温，是刚刚打印出来的。他身后的打印机还在工作着。 “哪也不去了。”他回答。 黎川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资料上。 “许胜阳……刘桂乔……”他大概扫了眼内容，“货车司机……车祸……2008年……这是谁的资料？” 方冉怀并未直接回答，几秒后，打印机停止工作，他转身将资料整合，一并递给黎川。 是乔阳的个人资料。 黎川接过来一看，几乎瞬间反应过来：“乔阳父母？” “准确来说，是许进荣的父母。乔阳是假名，他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方冉怀补充道。 黎川紧紧盯着那个名字，大脑飞速运转。许胜阳。 “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先是喃喃自语般，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方冉怀不急不缓跟在后面。 “果然！”只听他大喊，“许胜阳在2008年出车祸死了！” 正好是柏盛闹出毒疫苗事件的时间。黎川特意将那年围绕海滨的新闻搜了个遍，许胜阳的新闻也跳出来过，事发地点在闹市区，过往车辆众多，货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撞上了对面的私家车，又因为剧烈撞击的惯性，导致货车上的钢材滑落，最终酿成5人受伤2人死亡的惨案。但由于事发地在北川，加上这个人和柏盛毫无关系，黎川自然忽略了。 只是黎川现在的重点还没在这上面，他扭头盯着方冉怀，严肃问道：“你又黑了谁的系统？” 方冉怀显然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里，表情有点受伤：“我查姚烨的时候没有发现他们有交集，直到昨天黎锦言出事，我才想到用你们数据库把工厂里的人筛一遍，但当时我还没敢确定，只觉得他嫌疑很大。你生我气不和我说话，今天一大早又去了柏盛，有好多想问你的也没法问，就擅自借用了下你的电脑，看见你们内部在讨论的保健品受害者的事……就顺着这个条线查了查。我也没有出去玩，我刚从医院回来。” 黎川忽略他装可怜的眼神，只问：“受害者从名字到医院地址我们根本不知道，你怎么查到的？” 方冉怀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说了：“我请了一个认识的警察帮忙。” “你还有认识的警察？” “嗯……之前他还在北川当警员，处理过我妈的事，然后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 “因为那件事之后没多久，他就调到嘉南去了。我真的没有再黑过别人系统了，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第138章 “……”黎川没吭声。 不黑别人的系统，用柏盛内网倒是很顺…… 回过神，黎川正色道：“那医院那边什么情况？” “受害者是乔阳的母亲，刘桂乔。”方冉怀说，“她病得很重，几乎是昏迷状态，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黎川心下一紧：“这么严重？” “但是，有一个问题。”方冉怀说，“我偷偷看过她的病例，她并不是因为软毛青霉酸中毒住院，而是肺癌。” “乔先生，这么晚了还过来啊。” 住院部走廊静悄悄一片，白炽灯悬在头顶亮得刺眼，与窗外的墨黑形成对比。 查房护士从病房出来，刚巧碰见要往里走的乔阳。他朝她点点头，似乎想笑着打招呼，但嘴角肌肉却挂不住弧度，最终变得有些扭曲。 “过来看看。”他说。 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的声响规律交错，这是病房内日复一日的、仅存的声音。 乔阳安静站在门边，一如城市那头面如死灰的黎川，仿佛被一桶冰水浇下，黎川说话的声音都迟缓了：“……肺癌……？” “不要自责。”方冉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并没有打过疫苗。” 黎川缓缓抬头。 “许胜阳去世的时候乔阳还很小，刘桂乔承受了很大的打击，受害者赔偿、街坊邻居的流言、还有照顾乔阳的重担……所有这些全都靠她一个人撑着。她打两份工，都是体力活，早出晚归，严重消耗身体，很快就生了病。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靠吃药硬撑，直到这几年乔阳长大了，她才像终于完成任务一样，倒下了。”方冉怀说，“而且据我所知，在当初意外发生的前几个月，她和许胜阳还带着乔阳去打过疫苗。按照时间来看，是柏盛研发的首批疫苗。” “他好好地活到现在了。”方冉怀平静阐述事实，没有附加任何安慰。 可对黎川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抚。他缓缓回过神：“也就是说，乔阳拿自己母亲做文章，说她是因为吃了保健品才这样的？” “具体原因不清楚，但现在看来是这样。” “许胜阳……刘桂乔……乔阳……”黎川垂头思索，“就算编造了假名，也是用他父母的名字组合而成的。” 这样一个人，应该是带着强烈执念护住母亲的，但他为什么反将亲人作为泼脏水的棋子呢？甚至不惜举报到警察那边，等他们查过去，他又该怎么应对呢？ “黎川。”突然，他听见方冉怀叫他，“我的投诚，你接受么？” “什么？” 方冉怀靠近他，两手将他圈在怀里：“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你应该很清楚我站在哪边了，你愿意接受我么？” 这已是两人第无数次的亲密接触，但没有哪一次，黎川像这般不安。他有些畏缩，几乎抬不起头与之对视：“你确定这样做是正确的吗？如果未来某一天，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方冉怀却早就知道似的，掏出自己手机，点开某个视频。 “这是……？”黎川惊讶看着屏幕上的纪泽兰。 方冉怀顺势坐下，两手架住他，轻松把人抱在自己怀里，坐在腿上：“虽然是对我说的，但有些话，她应该也想让你听听。” 【作者有话说】 本章会有隔壁《湮灭》男主沈祈年客串，并作为关键人物登场。 本来想过把高光时刻全部让给小冉和黎哥，但他俩的身份并不适合后续剧情发展。在现代都市背景下，如果把法律底线踩在脚下进行复仇，那与姚烨也没有区别。 沈队的客串戏份并不影响阅读，没看过的小伙伴也可放心食用。希望大家多包涵啦~ 第0078章 暗香 现代科技已经进化到某种程度，以至于录像时不会再出现嗞嗞的声音，但纪泽兰留下的这则视频依旧保有过去的某些特征。 无法聚焦的镜头，略微卡顿的画面，纪泽兰的嗓音混在其中，总显得不太真实。 黎川坐在方冉怀腿上，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黎川的视线稍微岔开，没落在视频中央。他一直都不太敢看纪泽兰的脸。 “……小冉，其实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那次小川来的时候，我曾经偷偷拜托过他照顾你。我的这个愿望很自私吧。但你能理解作为母亲的心情吗？你还这么年轻，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你都没有体验，也无心去接受。” 黎川静静听着。 “有时候你在我这里过夜，睡得很香很沉，什么动静也吵不醒你。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看你好久好久，不自觉感慨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呀，长成男子汉了，比以前更加优秀可靠啦。” 她有些哽咽，可始终看不见擦泪的动作，嘴角一直上扬着，语气像是给幼孩讲睡前故事般轻柔。 “然后我就会想，我的儿子以后都只能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怎么办呢，没有人吃到他做的好的饭菜，没有人看见他熟睡的脸蛋，没有人给他唱生日歌，尤其是过新年的时候，万家灯火，怎么就没有一盏为我的儿子亮呀。” 身后的人安静为黎川举着手机，只有一小团热流顺着衣服布料浸进他身体。他仔细感受方冉怀的眼泪，没有安慰，在左手将手机接过的下一秒，右手就与他十指扣住，没有丝毫间隙。 “所以小川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满心想着的都是终于有人陪你了。毕竟他愿意回来，愿意陪着我们一起去海滨看病，愿意花心思照顾你，就说明他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也不像你以为的那样讨厌你，对不对？你也不要因为他的身份有任何不满或者怨恨，柏盛只有在像他那样的人手里才会更好。” 第139章 纪泽兰的声音跨越时间空间，像春末夏初的一缕清风，将依偎的两人包裹，然后又飘散而去，落在更远的地方。 病房内很暗，没有开灯，呼吸机运作的嘀嗒声清脆而富有规律，像独属于病人的生命计时器。 只是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倒计时。 “我很幸运，还可以从上天那里偷来些时间，看着我的孩子长大。要知道，这个世界到处都有像我这样的疯子，疗养院里被抛弃的人大有人在。” “他们状态不好，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没有人来看他们，也没有人把他们接走。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能给他们一分钟的清醒时间，他们是会要求见亲人一面，还是祈求医生放弃他们。” “就像我说的，我很幸运，即使一直在死亡边缘徘徊，努力睁开眼也会看见我的儿子。 嘀嘀嘀——嘀嘀嘀—— 呼吸机被拔，心电仪缓慢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躺着的人眼皮晃动得厉害。 刘桂乔快醒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即使这动作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也执拗地想要看看，就看一眼—— 眼前突然黑了。不是她闭上了双眼，而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脸上。越来越用力，没有松开的意思。她快呼吸不上了。 这瞬间她觉得很委屈，明明她只是想看一看。身体在回光返照的加持下有了生命力，她不停挣扎着，双手僵直往上，摸到了一张脸。 她顺着这张脸的轮廓摸了很久很久，最后停止了挣扎。 “儿子，妈妈爱你。” 纪泽兰的幸福又平静的语调响起，这是视频的最后一句话，是纪泽兰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刘桂乔未能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生命的逝去并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冰冷的仪器在检测到异常时发出的呐喊。 而这本就是苟延残喘的执念，连抢救都显得漫不经心。 病房短暂热闹后很快安静下来，乔阳站在这里沉默，和远在市中心的方冉怀黎川一起，长久地沉默着。 · 黎锦言敲开黎川家门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方冉怀那张脸。 他没来过这里，下意识以为走错了，话到嘴边又突然记起这是谁，遂拧眉质问：“我哥呢？” “在睡觉。有事？” “……我找他商量事情。” 虽说黎川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黎锦言总觉得方冉怀好像对他很有意见。两人属于谁也看谁不顺眼，要不是看在黎川的面上，他们可能会打起来。 比如现在，黎锦言不由分说往卧室方向走，刚走两步就被方冉怀拦住：“干什么？” “我叫他起来啊，现在可不是睡懒觉的时候。” “他昨晚没休息好。晚点再说。” 黎锦言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上下打量他，半天后说了一句：“特殊时期，保存体力，少做点。” 方冉怀：“…………” 正是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房门自己开了。黎川从卧室出来，衣着整齐，黑眼圈很重。 “黎锦言，你一大早吵什么。”他不由分说，先骂弟弟一顿，“姚烨那边有情况了？” 黎锦言略微无语，懒得费多余的口舌，跟在他哥身后转：“李秘刚给我打了电话，姚烨在正常上班。倒是乔阳给工厂请了假，我怀疑这个小子很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去了。” 黎川并不惊讶，只问：“姚烨昨天下班了也没动静，直接回的家？” “呃……”说到这个，黎锦言自知理亏地卡壳几秒，“我跟丢了。” “……我就交给你做这么一件事情。” “也不能完全怪我啊！昨天他专选晚高峰，做的地铁3号线，经火车南站，你知道那儿人最多了吧，晚高峰的地铁你见识过没？卧槽我昨天第一次坐地铁，能跟着他上车已经很好了。” 黎锦言絮絮叨叨抱怨一大堆，倒也在黎川的预期内。这件事没法交给别人做，只能亲历亲为，他也是腾不出时间才交给黎锦言的，自然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 “他家不在那个方向。”黎川只说了这么一句。 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错过什么很重要的线索，黎锦言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那怎么办？我现在过去继续盯着？但一会儿我得见律师啊，董事会那边也揪着我不放，还随时都有被警察抓回去的风险……” “冷静一点。”黎川被他念得头疼，从方冉怀手里接过温柠檬水，“就算跟着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刘桂乔，证明她生病和保健品没关系。” “刘桂乔？”黎锦言一脸懵。 黎川把昨晚的发现大概总结了下，又附上熬夜整理的新发现：“姚烨非常谨慎，除了和乔阳在去年年底通过一次电话，就再也没有其他网络记录。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每次都在线下交流。他昨晚也是去找乔阳的。” “但我还是不太懂，乔阳老爸是车祸死的，老妈重病，这一切和姚烨有什么关系，又怎么能扯到柏盛，还那么心甘情愿为姚烨做事？姚烨又为什么非得针对柏盛？” “这里就牵扯到另一个人了。”黎川说。他将资料递给黎锦言。 “叶澜，35岁，姚烨的小姨，柏盛制药北川分部研发组的组员，属于……”黎川看了方冉怀一眼，“纪泽兰的团队。” 方冉怀站在开放厨房做早餐，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对此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第140章 黎川接着说：“乔阳父亲那场车祸，撞的就是她的车，两人当场死亡。” 方冉怀依旧盯着咖啡机工作，黎川靠在餐吧的长椅上，看向坐在沙发上埋头看资料的黎锦言。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造孽……”最终，还是黎锦言总结一句，“所以，姚烨是来报仇的？但他的对象是不是找错人了，明明是乔阳他老爸撞的她啊！” “叶澜当年是为了去举报。”方冉怀终于开口，“她受不了柏盛压热度的处理方式，认为这样是对消费者的不负责，也害怕有更大范围的伤害，2008年2月12号——出事那天——她独自驾车，是准备去药监局。” “原来是这样。”黎锦言喃喃，又反应过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08年的时候你才几岁？” “……”方冉怀没再接话。 “哦！你个网络蛀虫，我们公司的人在你面前还有隐私可言吗！”黎锦言跳起来，生怕自己的某些花边新闻被发现。 “我对你没兴趣。”方冉怀只这么说了句。 “黎锦言你的自我意识又过剩了，要不是为了正事，谁愿意知道你那些破事。”黎川接着说。 ……两个欺负一个是怎么回事。 第0079章 选择 送走黎锦言，饭点刚过。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留他吃饭，黎锦言也没那个心思吃东西。不过掌握了新的线索倒是好事，起码能第一时间同步给警方和律师，在事态进一步扩大前控制住。 等黎川把黎锦言送进电梯再回来，方冉怀已经自觉开始做饭了。 “咱俩出去吃呗。”黎川说着，凑到方冉怀耳边留下一吻，“做饭不累吗？” 他说话的热气喷进耳朵里，方冉怀下意识缩缩脖子，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转头，幽幽看他：“你弟刚说了，让我们控制着点。” 黎川表情有点崩坏：“……他颜色玩笑开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凭什么。”方冉怀抱怨。很小声的一句话，但黎川还是听到了，且听得清楚。 “什么凭什么。”他两根手指捏住方冉怀脸颊，手掌托住下巴，直愣愣看着少年被迫嘟起来的嘴唇，“生气啦？” “没有。”他说话的声音黏黏糊糊，“哥。” 黎川觉得奇怪，又用力捏捏他的脸：“这个称呼怎么又冒出来了，你不是早就对我直呼其名了吗？” “……你管我。”方冉怀不满地动了动，“我要做饭了，别捣乱。” “方冉怀。”黎川像是明白什么似的，高深莫测凑到他面前，“……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都说了没有。” “这个反应可不像是没有。你到底在醋什么，他是我弟啊。” 不说还好，一说这句话就像是触发什么关键词，方冉怀看起来更气了：“嗯。” 黎川不明所以眨眨眼，心想怎么越解释越生气呢。 而生闷气本人已经趁着黎川思考的空当挣脱束缚，专心淘米。乍一看就像是怨念极重的家庭主夫。 黎川就这么杵在原地思考近半分钟，终于在方冉怀下逐客令前开口：“我知道了！以后黎锦言只能叫我名字，哥哥是方冉怀专属称呼。” 方冉怀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好，但还是保持冷脸：“随你。” 看穿他心思以后一切都变得简单，黎川又没忍住直接上手，戳戳他脸：“其实他以前本来就是叫我名字的，这段时间是需要我帮忙才喊点好听的。你不知道，以前他这么叫，准没好事。能把哥哥叫得舒服的，目前只有一个人。” “我可没叫过你哥哥。” “那你现在叫。” 这下方冉怀没绷住笑容，很快又转为冷哼：“你在这儿等我呢。” “就一下！” “不叫。” “求你了。”黎川掰过他脸亲了一口，颇有点魅魔的诱惑那意思。 方冉怀大脑轰一下失去思考能力，憋了半天憋出一个极其小声的：“……哥哥。” 害羞这个词居然能出现在方冉怀身上，黎川瞬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压都压不下去，把人按在餐桌边亲了又亲，一直到方冉怀彻底回神，危险地眯起双眸，才警觉自己玩过了火。 …… 见完律师的黎锦言心情好得不行。 有了黎川送来的情报，起码彻底确定了幕后推手是谁，就算没有切实证据，也能精确到犯人身上。接下来就只需要好好盯着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了。 他这么想着，走进柏盛的步伐都轻松不少。 “是吗？” 电话这头，茶几上摊开一堆试卷和复习资料，方冉怀坐在地毯上写题，黎川倒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给方冉怀顺头发。 刚吃完饭没多久，黎川昏昏欲睡，说话的声调也不太高昂：“提前恭喜你重获自由。正好一会儿我去趟医院，见见刘桂乔。” 本来埋头学习的方冉怀听到这话立马抬头：“我和你一起。” 黎川用力在他头上抓了一把：“你在家好好学习。” “你俩够了。”黎锦言不耐烦地砸砸嘴，“就先这样吧，我到办公室了，保持联系。” 见他挂完电话，跟在身边的李秘终于上前，小心翼翼道：“黎总，姚助今天请假了。” 黎锦言刚还美妙的心情瞬间崩塌，他拧着眉看过去：“我不是让你有事第一时间给我汇报吗？” 第141章 李秘为难地说：“确实是得到消息就马上通知您了。姚助上午还来公司了，请假也就十分钟前的事。” 停车场空旷又寂静，就连走路的声音都能被放大。 乔阳控制着脚步声，速度快且目标明确，他压低帽子，径直上了一辆suv。 “处理好了？”刚一上车，姚烨的声音便从驾驶座传来。 “嗯。” “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乔阳侧头看他，“已经联系好殡仪馆了，他们明天上午过来。” “还要等到明天？”姚烨蹙眉。 “已经是最快的了。”乔阳说，“你放心，一切安排妥帖，就算出了差错我也不会同意尸检，他们查不到的。” 听见他这样说，姚烨的表情才稍微缓和：“嗯，不着急，等你做好心理准备再公布也不迟……你还可以再缓缓。” “不用，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再缓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知道了。”姚烨顿了顿，说，“放心吧，你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记得我说的么？新世界的建立是需要血肉堆积的。” 乔阳从鼻腔吐出很短促的笑意：“你的那些大道理我不太懂，我从来没有'让谁变得更好'的想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复仇啊……”姚烨轻声重复着，“起码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进着。” “那个黎川，你不是说他很难对付吗？现在打算怎么处理？”突然，乔阳开口。 “不用担心，他的软肋可比你我多得多。” “什么意思？” 姚烨并未回答他，而是另起了话题：“试想一下，如果你是黎川，在爱人和事业两难全的情况下，会选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 “我知道。”姚烨笑了，“他肯定会选择方冉怀。呵，真幼稚。” 乔阳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纠葛，只问：“你想用那个姓方的威胁他？能成功吗？” 姚烨很自信：“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乔阳看向窗外没有回答，外面也没有任何风景。 烈日照耀大地，气温直线上升仿佛没有上限。已经是盛夏的模样。 黎川从医院出来，走在阳光底下，身体却一片冰冷。 ——“306病房的？病人昨晚已经去世了。死因？肺癌导致的呼吸衰竭。” 医院每天都有生命离去，见怪不怪的护士就连宣告病人的死亡都不太有反应，显得有些无力，有些冷漠。但那轻飘飘的一句却始终萦绕在黎川耳边，像寒冬的浓雾驱散不开，挡在眼前，模糊了脚下的路。 终于，像是耗尽力气，又像是没有精力，他的步伐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原地。哪怕前方不远处就是荫凉地，他也没有半分力气再往前走。 他始终觉得不太对。 在他的逼问下，护士才再三肯定昨晚除了家属并没其他人来过。 纵使有什么不成形的想法在脑海里盘旋，黎川也竭力忽略了。他不太希望事情朝这样的方向发生。太过悲剧，太过惨烈。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他晕晕沉沉穿梭其中，一个没注意撞上了谁。 “抱歉……”他下意识回头，却没看见对方的脸。兴许那人根本没停下，就这么藏进了人群中。 心底某种难以遏制的不安开始冒头，黎川莫名觉得浑身难受，像是伤口恢复前的酥痒，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又因为那伤口根本不存在，导致他连抓挠都找不到位置，仿佛那痒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不舒服。快离开。 大脑这样指示着，但他依旧站在烈日下，如一颗枯死的树。 手机在持续振动。 兴许是看见他定位一直没动，方冉怀终于坐不住打电话过来：“哥？什么情况，你怎么了？” “刘桂乔死了。”他简单回答。 对面沉默几秒，随即说：“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在家——”话音未落，后背突然一阵发寒，仿佛每个毛孔都竖起来，叫嚣着离开。 这是大脑作出的，比稍早前更直白的指示。 再不离开，不幸会发生。 黎川心脏怦怦跳，猛然回头，只看见芸芸众生。 “黎川？”方冉怀语气里也染上焦急。 “没事。”他强行回神，快步往车里走，“我现在回来，到家再说。” 刘桂乔因呼吸衰竭抢救无效死亡，柏盛方面失去了证明清白的最有力人证。黎锦言无疑是最着急的，他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到黎川家里。 “那其他受害者呢？当初警察来找我的时候说的可不止刘桂乔一个人啊。还有两个轻症的呢？他们凭啥人间蒸发了？！” 黎锦言急得在家团团转，而黎川则翘着腿坐在餐吧的长脚凳上，紧紧咬着唇，没说话。 “也许是考虑到保护证人，警方特意隐瞒了他们的消息。”方冉怀悄无声息站在黎川身边，捏着他的手，“你还好么？” 方冉怀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来，黎川稍微缓过神，但脸色始终不太好：“没事。我只是在想……昨晚姚烨下班去找了乔阳，然后刘桂乔就死了。” 黎锦言先开口：“你怀疑姚烨干的？他今天确实也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三点回的公司。” “不，不对。”黎川垂头，陷入自己的思绪，“我是四点半到的医院，完全喝姚烨的时间岔开了，不可能是他。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同伙。” 第142章 “同伙？他还能有什么同伙？”黎锦言拧着眉毛喊，“不就只剩——” 说着说着，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噤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第0080章 坍陷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被害者死亡，黎锦言当即被警方传唤，杜鹃慌了神，急得再也保持不住理智，疯狂给黎川打电话，让他想想办法。 他几乎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怕连带吵醒方冉怀，在天还未亮时起了床。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方冉怀出来的时候电视里正播放晨间新闻。 【柏盛制药疑似再现丑闻，现任执行总裁被带走。】 电视音量被调得很小，听不见主持人说话，只能看见标题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旁边还贴了一张黎锦言的照片。黑色商务车附近围着几个便衣警察，黎锦言双手后背，虽被衣服挡住，但也不难看出来手铐的痕迹—— 是前天晚上他被带走时的照片。不难看出这次的新闻又是出自谁的手笔。 姚烨的投稿爆料行为显然给摇摇欲坠的柏盛最致命一击。写字大楼门口又闹哄哄一片，过去的一切卷土重来，黎川站在家里俯视高楼风景，倒显得安稳。 “吵醒你了？”黎川侧头，看向方冉怀。 “没有。” “再睡会儿吧，还很早。” 方冉怀什么也没说，搬来小沙发坐在黎川脚边，点开手机软件：“我记单词。” 黎川嘴角勾出很浅的弧度，似乎是想扯出一抹笑，但最终只呈现出肌肉僵硬的动作。 “你昨晚没睡好吧，抱歉，是我翻身吵到你了。”黎川看向方冉怀眼下的乌青，肯定道。 方冉怀就着这个姿势抬头看他：“没关系，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嘴角的笑容终于变得完整，黎川眼眸流转某种无法忽略的情绪，有几分哀戚，又更像餍足。而方冉怀的眼神则更纯粹，他不太在乎黎锦言的死活，对柏盛的兴亡也无所谓，他就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想和黎川在一起。 黎川看着他，思绪逐渐扩散放大。 他开始意识到，在只能二选一的情况下，方冉怀好像比其他任何都要重要。这种认知从昨天起就生根发芽，不断蔓延，钻进梦里，潜入深层意识中，缠绕他，窒息他。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起源于昨天医院里的那道视线，甚至到现在他都能感受到。 或许只是过于紧张导致的神经质，但是…… 他视线重新回到窗外，说：“我们今天回北川。” 清晨六点，天刚破晓。看守所的灯光却一直明亮，十几个人呆在一起浑浊了房间里的空气，黎锦言蹲在角落，双手抱膝，头埋得很低，看起来一点也受不了这里。 被传唤后的流程很快，只是确认了某些材料，问了几句话，就被关进看守所。 这是刑事犯罪嫌疑人的关押之地。 姚烨作为第一批来看他的人，甚至比杜鹃还来得早。 通宵未眠，看见的是姚烨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黎锦言苦胆都要呕出来了。 “未决犯，早上好。”姚烨坐在铁栅对面，亲切和他打招呼。 黎锦言连坐都不想坐，扭头就要和身后狱警说不愿意会见。 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出，姚烨慢悠悠说：“我可以帮你。” 黎锦言停住步伐。 “很抱歉把你逼到这种地步，但我想只有这样，你才愿意给我一个谈判的机会。” “现在你又何必来装好人。”黎锦言转头，说。 “不，不是装好人。”姚烨摇头，微微前倾靠近窗口，“是尽量让你免受牢狱之灾。难不成你真觉得你那个哥哥现在还能帮你？你应该很清楚，他毫无胜算吧。” 顶灯投下的阴影将黎锦言的身线拉长，他就这样站着思考了好几分钟，终于愿意坐下。 无声对峙到此为止，姚烨知道他势在必得：“你是聪明人，我本不用再过多赘述我的身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想针对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烨从包里掏出文件，嘴边泛起笑容：“我希望你可以和我做一个交易。” 黎锦言垂眸看去，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呵……”他突然笑了，笑得牵强又无奈，仿佛从体内硬生生揪出一口气，他的气息断断续续，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无法控制，他不自觉撑住额头，又抹了把脸，把笑声堵在手心里。手铐随着他动作哗哗作响。紧接着，他将手放回膝盖上，声音弱了下去，又回到最开始断断续续的气息。他一直摇头，像是看了一部烂尾的狗血剧，不知该作何表情。最后，他深呼吸，又叹出来，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 他说：“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吧？” 姚烨静静观看着这长达一分钟的笑，和他的淡漠比起来，黎锦言显然已经失心疯。但他没有流露出半分嫌弃或轻蔑，表情算得上真挚：“柏盛的股权换你自由身，不划算吗？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进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别忘了，你还有个漂亮的妈妈独自在外面呢。你觉得黎川会不会管她的死活呢？” 黎锦言的头埋得很低很低，姚烨可以清楚看见他的后脖颈。 这次的沉默没有很久，黎锦言没有抬头，说话的声音很闷：“我需要打个电话。” 手机在手里振动了很久，一直到掌心都开始麻木，黎川才慢慢按了接听。在此之前，他只是静静看着来电显示发呆。 第143章 是一串陌生数字，座机号码，但不难猜到是谁。 接通后，黎川还没开口，就听见黎锦言沉重的呼吸声，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哥……救我……” 几步以外，方冉怀推着行李箱站定，和黎川无声对视。 此时此刻，太阳光辉已经整片大地照亮，艳阳高照，树影摇曳，又是一个好天气。行人多了起来，商贩早就开工，再过不久，就是早高峰。 只是这一切和黎锦言都没有任何关系。 那种对于永无天日的监禁所产生的恐惧几乎将黎锦言吞噬，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希望黎川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提供什么信息，他只有最基本的，从体内迸发出的，对于自由渴求的本能。 救救我。救救我。 十分钟的通话足够他释放情绪。一直到最后将听筒挂回到墙上的电话机座时，才发现皮肤与手铐摩擦得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他重新回到了会面室。 另一边，黎川听着无止尽的嘟嘟声出神。 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用眼神和方冉怀交换着情绪。 最终，方冉怀像是认输般轻叹一口气：“黎锦言的案子，突破口应该在刘桂乔身上吧。” ——“只要能证明刘桂乔体内不含有软毛青霉酸，就能坐实虚假举报，你也能无罪释放。”姚烨将含有黎锦言签字的转让协议收进包里，“可惜，就算黎川去调查，也不会成功的。” 黎锦言依旧垂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拿过签字笔的右手。他半边身体像被大货车碾过，连痛都感觉不到，只有虚无。 “既然事已至此，我可以悄悄告诉你。”姚烨半张脸都贴在玻璃窗口，表情有些狰狞，“刘桂乔虽然并不死于中毒，但她体内一定会查出软毛青霉酸的。” 黎锦言缓缓抬头，虽然他的肢体动作还很僵硬，但不难从他的眼神看出变化。 “你最好祈祷黎川不要因为接到你的电话而自作聪明跑去查，因为这样的话，可能就正中我的下怀了。”姚烨咧开嘴，笑得很难看，“这个月你的通话次数用光了，怎么办呢？” 砰！ 黎锦言的拳头猛地砸到防弹玻璃上，眼里充满血丝，嘶吼着：“草你妈！姚烨，你这个疯子！草你妈的，草你妈，姚烨！” “别动！” 狱警很快将他制服，被反手压在桌上时，黎锦言耳朵一片嗡鸣，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感觉自己胸腔里发出的怒吼。 “好不容易进一次监狱，还是好好体验一下吧？”姚烨起身，居高临下欣赏他最后的哀嚎，“后会无期了，黎总。” 第0081章 消亡 医院大楼，病案科。 鼠标点击的声音很频繁，一会儿又是敲击键盘的打字声。工作人员正在调取刘桂乔的病历。方冉怀站在这头，一直低头盯着手机，没挪过眼。 从定位来看，黎川正在往方冉怀这边靠近，最终停在某个点。若要仔细分辨，就能看出两人实际在同一点停留。只是一个在楼上，一个在地下二楼。 尽管黎川再三要求他留在家里，但方冉怀最终还是以“缺人手”的理由跟了过来。 诚然，如果只有黎川一个人，也许连刘桂乔的尸体都见不到，更别提医院不会随便将病人病历给外人看。可如果有个警察跟着，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太平间内，等待工作人员核实的时间里，黎川偷偷打量这个曾帮助过方冉怀的刑侦队长。 男人肩宽腿长，比黎川高出大半个脑袋。如果是方冉怀站在旁边，倒差不了多少，但沈队看起来更加魁梧，眼神随时散发审视的目光，凌厉又直接。满满压迫感，是个干刑侦的料。大概方冉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勉强放心，呆在楼上。 毕竟一会儿他们会把刘桂乔的尸体转移到嘉南市公安局解剖，这种事不需要大张旗鼓，况且现在时间紧迫，确实需要分头行动。 可即使是在这么空荡的太平间里，那道毛骨悚然的视线也未曾消失。在封闭空间里做出扫视的动作显然有些不正常，黎川刻意压抑自己的不适感，效果甚微。 走出看守所大门，阳光亮得泛白，姚烨眯了眯眼，第一次觉得心旷神怡这个词是如此具体化。 他拿出专用的大哥大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那边，乔阳的声音带着很大的回响。 “我这边ok了。”只是姚烨正在兴头上，未能分辨，“昨天发给你的黎川家的地址，现在可以过去了。” 对面却沉默两秒，说：“你的这个办法，始终带有赌的成分。” 最重要的东西到手，输赢早就无所谓。姚烨劝慰道：“不会的，我了解黎川，他绝对不会让方冉怀牵扯进来的。你——” 话说一半，姚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在哪？” “医院。” 姚烨音量顿时飞升：“你去找黎川了？” “嗯。”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更保险。”乔阳淡淡地说，“我帮你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好么？” 姚烨捏着手机的力度微微加重，再开口时已经没有温度：“我记得当初给你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要听话。” “新秩序的建立需要血肉堆积，这是你告诉我的。这条规矩对我适用，就不能用在你身上了么？” “……” “姚烨，黎家的血脉不死，柏盛无法重建。我是在为你铺路。”幽深环境中，与尸体为伍，乔阳却没有太害怕的感觉，他靠在墙边，甚至一动不动盯着停尸间方向，“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为柏盛奉献了我的一切，我的所有家人，我的灵魂。我绝对不允许黎川来打乱计划。你仅存的怜悯之心会害了你。你不是觉得赌输了也无所谓么，那我们也来赌一赌，黎川会不会出现吧。” 第144章 “乔阳，你冷静一点，杀了黎川只会让事情变得严重——” 之后姚烨又说了什么，乔阳再也不会知道了。大概是些劝说的语句。 他挂断电话，并不在意姚烨情绪激动的原因。 也许是真的对黎川留有一丝感情，也许只是不想让事情复杂，都无所谓。对乔阳来说，只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因为柏盛所失去的，要从柏盛那里夺回来。这种病态的执念趋势着他，是他存活的养分，所以他无法想象，若真到了姚烨接手柏盛的那天，他还会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始终都要消亡，不如选择共沉沦。 “你不用担心，我马上结束了。”帮着把刘桂乔送上殡仪车，黎川抽空给方冉怀发了条微信，“资料多是很正常的，一会儿我去找你，我们一起等。” “他很关心你。”沈队在旁边打趣。 “嗯，他确实是这样。”黎川毫不掩饰，大方承认，又伸出手和沈队握了握，“沈队，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自从乔阳那通电话打来后，姚烨就再没能联系上他。 原本的计划很简单，为了保全柏盛，黎川一定会调查刘桂乔的死因，他今天会见黎锦言，除了拿到股份，还需要通过刺激黎锦言，确保他会找黎川求救。 现在黎川孤立无援，他没有信得过的帮手，只能亲自跑一趟医院。到时候，方冉怀将会落单，控制他，或者威胁他，都会立刻调转黎川的重心。毕竟再不放手，他反而什么也不会得到。 而乔阳所说的赌，无非就是他们现在无法确定黎川会不会单独行动。但这对姚烨来说已经够了，拿到股份，剩余的都可以慢慢来。 但是乔阳这个家伙…… 他心烦地拍了拍喇叭，又一次给他打过去。这次直接关机。 不详的预感在心里蔓延，姚烨思来想去，看了眼导航。还有七分钟。 “弟弟，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的。” 病案科，工作人员终于招呼方冉怀过来确认资料。他下意识放下手机，凑到电脑前仔细阅读着。 “好，那就麻烦沈队了。” “电话联系。” 停车场，黎川告别沈队，朝他挥挥手。 殡仪车缓缓驶出视线范围，黎川这才拿出响个不停的手机。他本以为是方冉怀等急了催促，一看才发现这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姚烨焦急的声音就传来：“不管你现在在哪，马上离开，去人多的地方！” 黎川大脑瞬间宕机几秒。停车场空旷无人，姚烨的警告穿过听筒扩散而来：“马上走！” 那种由骨髓里迸发的恐惧再次冒出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他毫不犹豫，甚至连一句询问的时间都不浪费，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 眼前突然冒出了个人，戴着口罩，露出下三白的双眼。 那双眼睛。 黎川记得很清楚，是在发布会时对上的眼睛。 是乔阳。 还未来得及反应任何，腹部就莫名冒出一股暖流，大脑没有作出指示，他暂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有身体在条件反射下弯曲，右手下意识捂住伤口。 伤口…… 他缓缓低头。 整个刀刃都埋进身躯，只剩刀柄留在外面，就是看见的这一瞬间，大脑疯狂反应，身体恢复痛觉。 “黎川！你没事吧？！”电话那边，姚烨像是察觉到什么，着急确认着，“黎川！” 黎川此刻连拿住手机的力量都没有，他垂下手，姚烨的声音逐渐远去，直到消失。 “去死吧，黎川。”乔阳掐住他脖子，如同恶魔般低语。 身体失去平衡，黎川直挺挺倒在地上，刀锋利落进出，鲜血喷出如颜料泼洒在画布，然后又快速捅下第二刀！所有痛楚都集中在即将窒息的脖颈处，小腹大量血液冒出，竟都没实感。在第三刀来临之前，禁锢的束缚突然消散。 方冉怀拼尽全力的一脚把人直接踢飞。他甚至都没去查看黎川的状态，径直朝乔阳杀过去。 乔阳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抓紧刀柄，没有章法地朝方冉怀身上捅，后者躲避不成，硬生生用肩膀挨了一刀，然后趁对面放松警惕的时刻，屈起膝盖，对着柔软小腹的一个点反复、集中地攻击。 乔阳节节败退，而方冉怀没有痛觉，他的攻击力度比上一次更狠。 如果对孟子凡是失控，那对乔阳完全算得上有意识地虐待。 他一手揪住乔阳头发，一手控制住他后脖颈，没有任何表情地提着人就往旁边车上撞。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发了狠。很快这辆车的前盖就被撞出裂痕。 那就换下一个。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乔阳没有反抗，或许是无法反抗，他拖他轻松得仿佛在拖一条幼犬。 血流满地。 私家车炸响的警报吵得他头疼，耳鸣让他听不见远方汽车驶来的声音，他完全跟随内心的唯一想法——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再杀了自己。方冉怀绝望地想。 只是暂时没看手机，就那么几分钟，他就错过了姚烨的电话。 他认得那串数字，是姚烨专门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时所使用的号码。如此谨慎的人，不可能随意用这个号码给他打电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姚烨需要规避一些调查。能和他扯上关系的，除了黎川还能有谁。 第145章 已经尽可能快的飞奔过来了，他恨不得直接从八楼窗户跳下，这样到负二楼还快得多。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总是来晚一步。 他恨乔阳，更恨自己。 杀了他，杀了他，然后去死。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车盖又被砸出大洞，裂痕四处可见，白车被乔阳的血染红，但他还坚挺着保持清醒，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赋予的能力。 乔阳拼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抱住方冉怀的腰，一条腿蹬在车头作缓冲，然后猛地发力—— 两人一起倒在道路中央。 滴滴——！！！ 喇叭声疯狂响起，紧接着，方冉怀感觉自己腾空飞起，片刻的失重感像是永恒，大量回忆莫名其妙涌入他大脑，像按了倍速的默片，过往飞速在他眼前展现，那一刻，时间被拉得很长。脑海里都是与黎川有关的片段，全部都是，以至于他落地时都感觉不到疼痛。 砰！ 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来，姚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心脏剧烈跳动着。 结束了。他在车里静静坐着，看着满地模糊的血肉。 他来的时候正看见方冉怀发疯一样殴打乔阳，黎川躺在旁边早就没了动静。大脑在那瞬间做出决定，既然这样，只能全部杀了。不留活口。 外面响起尖叫声，姚烨知道很快就会有警察过来。 他飞速整理着现场所有情况。乔阳和方冉怀伤得很重，不死也残，黎川失血过多，最好也死了。想到这里，姚烨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而他自己，只是开车来看病的患者，经过停车场时有两个人直接扑到过道里，他刹车不及，又一心躲避，错把油门当刹车。 停车场的监控会证明他的说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群蠢货！ 他这样想着，终于长叹一口气，两眼一黑，倒在椅背里。 【作者有话说】 又更了！我又更了！ 失落黄昏 第0082章 留下来 接连五天，海滨暴雨。 夏季的雨来去匆匆，毫无征兆，前一刻还亮堂的天，在不知不觉中阴下来，乌云压满天空，仿佛要就此坠落。此刻，就又是一场大雨。 车道拥挤，红绿灯闪烁的频率被雨雾蒙住，车窗隔绝大部分雨声，只听雨刮器规律运作，与电台里主持人温和的声音融合。 “……是的，据气象台报道，未来五小时内仍有大雨，工作日的小伙伴们出行一定记得带伞……” 文晚坐在后排，撑着脑袋看窗外。堵车堵得厉害，风景停滞不变，她看得腻，索性坐正闭目养神。 就这么走走停停又过好一会儿，司机终于拉下手刹：“姑娘，到了。” 私立医院从来不像公立三甲那般热闹，门诊大楼气派坐落于此，没有随时挤满的就诊病人，广场宽阔敞亮，文晚撑起伞快步穿过，进大厅时书包已经被淋湿大半。 住院部在另一座大楼，文晚费了些功夫终于绕进去。 “请问黎川在哪个病房？” 她穿天蓝色夏季校服，短袖长裤，宽松的版型看不出她原本身材，长发高高盘成丸子头，露出整张脸。咨询台的护士看她一眼，说：“病人需要修养，只有亲属才能探望。” 黎川重伤昏迷的消息早就传遍，文晚一副学生样，护士把她当作外人也无可厚非。 “我认识他，他是我的资助人。”文晚早有准备，拿出入学时办理的手续递过去。后者接过看了看，犹豫着说了一串数字。 “……接下来看一组快讯。近日，柏盛制药前任总裁黎川在某医院停车场遇袭，重伤昏迷至今，海滨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已经介入，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滴。 像是觉得电视的声音太过吵闹，陆时宴心烦意乱，将音量调小还不够，索性直接按了电源键。他靠在沙发上，一下一下按摩着太阳穴。 黎川住的是带套间的vip病房，除了病床和仪器以外，其余几乎与酒店套房的设施无异。病房单独在里间，陆时宴坐在外面客厅扭头朝房内望去，依旧只能看见黎川毫无生息的脸。 乔阳那一刀捅得极深，手起刀落，几乎可见肠道。万幸事发时在医院，能第一时间送去抢救，尽管如此，大出血还是让他在鬼门关前反复徘徊。 医院下过好几次病危，陆时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有千斤重。 “你死了，方冉怀能跟着你一起去死。” 重症监护室内，陆时宴站在病床边，恶狠狠警告黎川：“你要是在意方冉怀的死活，就再努力一下，抗争到底。黎川，活下来。” 飞起又落下造成的剧烈冲击让方冉怀呼吸几近停止，赶来的急救人员连把他送到抢救室的时间都没有，从抬上担架开始就一直做心肺复苏。他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些，姚烨的车冲过来时，乔阳正好在前面承受所有冲击，倒是替方冉怀挡住了大部分伤害。而乔阳则因为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出事当天就有人爆到网上，那个时候文晚正在上晚自习。 同桌兴奋地用手肘捅她，从课桌底下传过去一只手机：“卧槽，大瓜！” 回家以后，她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渠道，从方冉怀到黎锦言，所有和黎川相关的人像是蒸发了一样，她慌了神，在网上泡了两三个小时才打听到黎川所在的医院。 第146章 终于站在病房外，她还有点犹豫，手刚伸出来，门就自己开了。 陆时宴垂眸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哪位？” “我……”文晚莫名有点结巴，“我是黎川哥哥资助的学生。他……” 文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眼前的人和黎川差不多高，但垂眸看人时，总带有几分审视意味。尤其是在她结巴以后，陆时宴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探究和怀疑。文晚强撑着和他对视，像等候发落的囚犯。 “我、我联系了黎锦言叔叔。”她补充道，“但是打不通他电话，我还去了柏盛大楼，那里也已经关门了，好像没有人上班。黎川说过我可以找他们的……我和方冉怀是同学……” 一口气把能想到的全部说出，陆时宴的表情终于放缓，拦在门边的手收回，淡淡道：“进来吧。” 天光亮得很，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白茫，太阳像是压在头顶，紫外线强得让人睁不开眼，黎川走在街上，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提着往天上飞，但脚踝又好像被绑上沙袋，拼命将他沉在地上。 他走了很久很久，周围景色模糊而刺眼，没有看见任何人，道路也没有尽头。 是梦魇吗？他想。 大部分的情绪都被掏空，他感觉不到累或焦躁，即使察觉自己也许在梦魇，也没有任何挣脱的想法。他拖着这样沉重又轻盈的身体走了很久，完全不曾想过自己应该停下来。 终于，他在道路前方看见了谁的身影。 “黎川。” 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自头顶传来，他下意识抬头望去，被白光晃得闭了眼。 再次睁开时，是黎广安站在面前。 没有坐轮椅，气色看起来也不错，看来他的病已经好了。黎川迷迷糊糊地想。 “小川。”他叫他，周身散发莫名的白光，“走吧。” “走哪去？”黎川不解，问道。 “见妈妈。” “妈妈……”他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可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 “我们对你视如己出，尤其是你妈妈。”黎广安朝他伸手，却不再靠近他，只说，“走吧，你们也该见面了。” 低头看那只手，宽大又白皙，完全不似以前那般苍老，再次抬头看黎广安时，他变得年轻了，几乎和黎川同龄。 光又亮了不少，在逐渐侵蚀周围所有，黎川握住他的手，和他一同往前方走去。 脚上的束缚变轻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终于消失，黎川跟着父亲越走越快，在下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妈妈！”他兴奋地叫谭玉珍，已然变成小孩的模样，连声音都重新变得稚嫩。 谭玉珍还是黎川记忆中的样子，美丽，大方，看向黎川时总是带着温柔的注视。这一瞬，很像小时候在北川城市中央公园，阳光温暖，有风吹过，他就这么无忧虑地跑向谭玉珍。 可是奇怪……他明明是为了谁才这样做的。 为了谁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小川。”谭玉珍摸摸他的头，蹲下身与他平视，“你真的要走吗？” “要走呀！”他回答，尽管不知道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留下来。” 突然，有谁的声音传来。不是来自头顶的半空，而是来自他的大脑深处。 ——“黎川，我希望你留下来。”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他站在原地，松开谭玉珍的手。 雨小了不少，水滴顺着玻璃的轨迹凝结滑落，连成水珠后消失不见。 心电监测仪的运作声响得很规律，方冉怀坐在黎川床边，加湿器喷出的水花模糊他的表情。 “医生说他能听见我们说话，我就每天都这样告诉他。”他说，没有多看文晚一眼。 文晚站在门边，离得很远，似乎不忍打扰他们的相处，她的眉头拧得很深：“……可是你的状况也不好，你要注意身体，多休息。” “没有关系，我怎样都可以。因为……”他始终望着黎川惨白又消瘦的脸，悄悄靠近，凑在耳边，强调过去的誓言，“哥，我为你而活。” ——“我为你而活。” 呢喃的轻语穿越空间的禁锢，直达黎川心底。回忆如潮涌袭来，自内心深处迸发。 “我……”他低头，在白茫中看见一丝鲜红，“我不走……留下来。” 仿佛破裂的水管般，血从小腹的某个伤口慢慢飙出，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到染红全身，铺满脚下。腿上的沙袋重新回来了，甚至加得更多，他一下被拽回人间，那刺眼的光消失了，四周昏暗寂静，说话时有淡淡的回音。 他终于看清了，这里是停车场。 他看见自己倒在血泊中，看见方冉怀飞起来的瞬间，看见哄闹的人群和奔跑的白色大褂。 黎广安和谭玉珍站在不远处，亮得反光，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不走！”他大喊，声音重回成年男性的低沉，只是在此刻沾染沙哑，“我要回去，我要留下来！” ——“留下来。” 安静的病房内，方冉怀再次握住昏迷中黎川的手。 第0083章 黎川 我爱你 轰隆——！ 闪电划过天际的下一秒，惊雷炸响，病房内灯光通明，几个医护围在黎川身边，一通检查后终于出来：“人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家属可以进去探望，但要注意把控时间。” 第147章 刚从昏迷中醒来，黎川的身体各项机能跟停摆了似的，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只有意识还算清晰。 睁开眼的瞬间，只能捕捉到天花板顶灯的散光，他缓慢地眨眨眼，在适应长久黑暗后的光亮。 第三次眨眼后，视线里出现了女孩的脸孔。 她的整颗脑袋挡住光源，凑得很近，一脸担忧：“黎川？” 黎川的呼吸平稳起伏着，吐出的雾气在呼吸面罩上凝聚又散开，他暂时没力气说话，只能眼神跟随着文晚的动作。 “他怎么不说话？”文晚扭头看向身后的陆时宴，“是不是伤着脑子了？” 下一秒，陆时宴也凑上来，完全挡住黎川：“感觉如何？” 感觉…… 你们很吵。他在心里回答了一句。 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响起，黎川原先还平缓的心率瞬间飙高，虽然从外观上完全看不出变化，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像是拼尽全力要抬起来。 他想问方冉怀在哪里，是否安全，为什么没来见他。 他很担心。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发出的音节都很微弱。 “怎么突然这样了！”文晚惊叫着后退，想跑去找医生。 陆时宴也慌了神，撑在病床边喊他名字，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维持住黎川的注意力，不至于睡过去。 窗户未能完全隔绝雷鸣雨声，屋内警报声尖锐又刺耳，四周乱作一团。突然，黎川颤抖的手指被一阵微凉抓住。 他侧目看去。 是方冉怀。 混乱中，只有方冉怀看懂了他的心思，牢牢抓住他的手，顺着指缝滑入，与他相扣。 “哥。”他叫他，“我在这儿呢。” 嘀——嘀—— 心率慢慢缓和回归正常值，警报解除，陆时宴松了口气，文晚站在门口没再动作。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黎川再也听不见那些喧嚣，他半阖着眼，将方冉怀的脸刻入心底。 这个瞬间，直至世界尽头，也只有彼此。 昏迷的第六天，黎川恢复意识，彻底苏醒。 得到消息后的刑警大队一早就赶了过来，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根据监控记录和走访调查确定攻击黎川的就是乔阳本人，但根据尸检结果来看，乔阳的致命伤并不是因为车祸，他的颅骨断裂，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导致大出血，反正伤口复杂繁多，攻击他的人多少有点下死手的意思。 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两个当事人那天的具体情况。 “抱歉，我记不太清了。”黎川躺在床上，尽管已经取了呼吸机，但脸色还很苍白，“我只记得那天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想去看病，但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攻击我……我还想不起来。” “他刚醒不久，加上这次事情给他造成了一定打击，现在记忆混乱，应该还不能配合你们工作。”陆时宴将两位警察送到门口，“至于方冉怀那边，等他醒了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这一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刑警队长走到一半又扭头看黎川。 和之前比起来，他瘦了一大圈，眼窝都凹下去，成年男性的手臂更是萎缩得比文晚的胳膊都还细，他静静躺在病床，没有睡觉，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先生。”队长说，“你也许有自己的考量，但我想告诉你，不管如何，你们都是受害者一方，我们会全力调查，请相信我们。” 咔哒。 将人送走又回来，陆时宴按下床边的升降系统，又递给黎川一杯温水：“应该暂时不会过来了。” “方冉怀人呢？”黎川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眼神不停往外面看。 “在做检查。”陆时宴简单回了一句。 苏醒以来，黎川一天见不了他几次，几乎每次方冉怀都趁着他睡觉的时候过来，不知道就这么看他多久，一直到黎川睡醒才和他聊几句。然后就被来做常规检查的护士团团围住，等他再想找方冉怀时，房间已经没了人。 他私下问过陆时宴方冉怀的情况，得到的回答不是搪塞的“状态比你好”，就是引诱的“等你好了自己去看他”，黎川躺在这方小天地里耐不住寂寞，大部分时间都靠看着窗外的风景度过。 他觉得自己有很久都没见过阳光了，在无声中期待着彩虹。 可是海滨的雨没有停过。 傍晚，半梦半醒间，他下意识翻身，对上一双漆黑的眸。 “今天睡了很久。”方冉怀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脑袋看他。 黎川揉了揉眼睛，好像还没睡饱：“一大早警察来过，我没有睡好。” “再睡会儿。” “不要，那样会缩短我们的见面时间。”黎川小幅度挪动身体，想寻找更好的视觉角度。 方冉怀很浅地勾了勾唇，伸手替他整理翘起来的头发：“我陪你睡。” “这次不走了？” “不走。” 黎川眉眼弯弯，好像听见这样的保证很开心。 刀伤很深，除开每天换药以外，还要吃许多大剂量的消炎药和聊胜于无的止疼药，有时药效在体内打架，他又困又疼，到最后完全不知道是抗生素起作用还是单纯被疼晕，但此刻他还是硬撑着没再睡过去。看见方冉怀的每一个瞬间，他的痛苦好像就缓和不少。 第148章 “警察今天来问了好多，我什么也没说。”他拉着方冉怀的手，像小学生给家长汇报作业，“他们以为你还没醒，我失忆了，总之和乔阳相关的所有事，他们都查不到更多了。” 方冉怀摸着他头发：“这样好么？” “好。”黎川闭着眼，“再等几天就好，只要……” 他话没说完，声音越来越弱，似乎又要睡过去，下一秒又突然睁开眼，仿佛在强制重启。 就是这一眼，他看见了方冉怀泛红的鼻尖。 视线再往上，是少年眼眸里反射的泪光。亮晶晶的。 他想安慰一句别哭了，话到嘴边又转了弯：“头发长这么长了，像个小姑娘。” 方冉怀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躲过黎川眼神：“我明天去剪。” “不行，你出去了我怎么办。” “那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 “那你无聊了怎么办。” “不会无聊。” “为什么？” 方冉怀突然深吸一口气，似乎就要控制不住情绪：“……因为我只有你。” 那未能诉说出口的情绪太过冗杂，担忧、自责、煎熬，在这一瞬间凝结成短短一句话。 但方冉怀未能表达的所有，黎川都懂。他都听见了。 “对不起。”黎川说，“让你担心了。” “没有的事。”方冉怀俯身在他额前一吻，滚烫泪水正好落在他侧脸，又顺着脖颈流进身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睡着的那几天，是不是在梦里受了很多苦？” “有点像一个无法挣脱的梦魇，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一直跟我讲话，也许我真的没办法……” “嗯……辛苦了，哥哥。你做得很好。” “肉麻。”黎川受不了似的皱了皱脸，嘴角的弧度却一直上扬，“别摸我头发了，很脏。” “不脏。”方冉怀低声说，嗓音哑得几乎没能发出完整音节。 天色在这一刻彻底暗下去，角落那盏小灯终于发挥它的作用，点亮房内的同时，将方冉怀周身都衬得绒光。 他抓着黎川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冒出头。黎川疲倦地闭了闭眼，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像小孩子，他也确实是这样说的： “宝宝，别哭了。” “我有经验。”他闭着眼宽慰，看不见方冉怀表情，“这几天熬过去就好了，我很快就能恢复了。” 方冉怀一会摸摸他的脸，一会整理他的头发，另一只牵着的手从未松开：“现在还疼么？” “……不疼了，我没事。”黎川的反应开始变慢。他快睡着了。 方冉怀没再接话，就这样看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缓，然后轻得不可察觉。 许久以后，他悄悄趴在床边，像祈祷般轻声说：“睡醒以后不要再疼了，要是我能承担你所有的痛苦就好了，要是……受伤的只有我就好了……黎川，你知道么，我真的差一点就疯了……幸好你活下来了……谢谢你，没有放弃……我真的真的很爱你，黎川，我爱你。” 狂风暴雨摇曳窗外树枝，眼泪洇成一圈不成形的图案，带着劫后余生的纯粹与炽热。在这一刻，方冉怀终于懂得了“爱”所赋予的厚重意义。 第0084章 宝宝 “雨一直在下啊。”黎川靠在床边，侧着脑袋往窗外看去，“夏天的雨不是应该很快就停了吗？搞得像春天一样……” “春天不好么？万物生长的季节。”方冉怀依旧坐在他身边，垂着头挥动笔杆，又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侧脸。 今天是黎川住院的第九天。他的精神比之前更好了些，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必须在床上静养输液，但已经可以慢慢下床小范围地活动四肢。 方冉怀还是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坐在这里陪着他。 清晨，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 安静又清闲，只是缺点太阳。 “虽然也很好……”黎川嘟囔着，伸长脖子想看得更多，“但总觉得人还是应该过夏天的，那种一切都炙热的生命力，偶尔感受感受也不错。” “别动。”方冉怀捏住他脸颊，“等真到了夏天，你就不喜欢了。黏黏的，都是汗。” “如果是小冉宝宝的话，都是汗水也没有关系！”黎川勾起调侃的笑，眼睛弯弯。 修养的这几天，他稍微胖了点回来，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病号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最上面的纽扣散开，露出深邃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 那是他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方冉怀盯着他，有瞬间的失神，恨不得现在就再次烙下印记。 “画得怎么样啦？”见他不说话，黎川趁机靠过来。 方冉怀承受他身体全部重量，怕他扯着伤口，虚虚护在腰侧：“慢点。” 黎川的注意力却都在那副画上。 是很简单的彩铅画，看似随意的几笔，将方冉怀眼眸中黎川的完美复刻。他靠在窗边看风景，眉眼间很温柔，画中没有下雨，而是黎川希望的阳光，再看柳枝扬起的弧度，像一阵暖风拂过。 “真好看。”黎川不吝啬他的表扬，“这也算画春天吗？” “差不多。我画得不好，也只会画这个。” “你总是这么谦虚。”黎川的胳膊环上方冉怀肩膀，连带着洗发水的香气一起飘过来，“我就喜欢这个。” 方冉怀悬在半空的手终于放下，落在黎川腿侧，更像无形中的禁锢，他凑近他，与他对视：“大概因为那是我和你的初见吧……小时候你朝我跑过来的样子，我记了很久。” 第149章 黎川跟他开玩笑，像逗小孩：“你从小就喜欢我了呀？” 方冉怀看他的表情很认真：“嗯，从小就喜欢你。” 空气中有什么在发酵，温度不知不觉升高，笼罩在这一小块天地，黎川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想离开，但被方冉怀截了胡。 他抓住黎川手腕，像狼捕捉猎物般小心翼翼：“我可以亲你么？哥哥。” 他们接吻很多次，方冉怀已经知道黎川移开眼神就是默许。 他的吻不再像最初时没有章法，而是循序渐进，仿佛品尝甜品似的，舌尖贪婪划过可及之处。 一时间，屋内只有两人交错的气息。 “唔……”好几分钟后，黎川终于挣扎着把人往外推，“不行了……” 方冉怀稍稍拉开距离，眼眸里是未尽的情。他哑着嗓子，没再继续欺负：“好，你得遵医嘱，静养。” 理智告诉黎川应该停下，他也是这样做的，但当方冉怀真的停下，他内心某种空洞的需求再次冒起，极其别扭。 于是他的手又不安分地抚上方冉怀滚烫的脖颈，顺势往下：“可是这里只有我们……” “这里是医院。” “还没试过医院……” “行了。”方冉怀控制住他，脸上还带着红，“这么不听话。” “生气啦，我开玩笑的！” “没见过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 红晕全部褪去，方冉怀冷着脸瞥他一眼，像是要给他立规矩。黎川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真生气了。 他抱着方冉怀脖子不撒手，撒娇似的用脸蹭他下巴：“别生气啦，我随口一说而已，你变得好凶……” “没有。”方冉怀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有黎川才能感受到他重新飙升的体温，“……别乱动。” “哎呀，痛痛痛……”黎川突然捂住小腹，无关皱在一起，“好痛好痛……” “没事吧？”方冉怀脸色立马变了，他小心撑住黎川，“都说了让你别乱动了，躺好。” 黎川哭丧着脸，夸张得很表演：“啊，不行了不行了，要宝宝亲亲才能好。” “……”说完，还没看方冉怀反应，黎川自己先干呕了。好恶心。他想。 这下他略微狰狞的表情不是演的了，甚至有点后悔，果然是闲出屁了才来这么一出。 结果方冉怀真凑上他脸颊亲了口：“嗯，亲亲。” ——“我靠，今天的雨好大！”门被刷一下拉开，文晚站在门口，“黎川，你——” 她后半截话被硬生生咽进肚子。 尽管黎川以光速推开方冉怀，但她还是看见两人亲昵的瞬间。顿时觉得恶寒：“你们大早上的……” “大早上的你怎么就过来了！”黎川率先反应过来，打断她，“不用上课？你小子又翘课！给我滚回去！” “喂！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今天周末我去哪里翘课！” “哦……”黎川的气势稍微弱了几分，又很快反应过来，“但你前几天也来了，你肯定翘课了！” “我那是趁着早晚自习请假来看你的，方冉怀知道！” 文晚朝方冉怀挤眉弄眼求掩护，后者置若罔闻，一个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世纪大战，我不参与。” “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人！”文晚将手里的东西扔到方冉怀怀里，“亏我还给你带早餐！” “谢谢。 ”方冉怀从购物袋选了瓶果汁和三明治，剥开，然后把垃圾递给文晚。 文晚自然接过，顺便把垃圾桶拿到他脚边，问：“黎川，你想吃什么？” 黎川本来正盯着方冉怀看，闻言回过神：“我一会儿吃病号餐。” “诶。”文晚拉长音调，“那个东西好清淡，看着就不好吃，你有想吃的零食不？我给你买。” “不行。”方冉怀严肃道，“他还没完全好。” “切，现在你好意思说了，当初是谁——” “咳。”方冉怀咳嗽一声打断她。 黎川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转，最后又看向方冉怀，视线往下，他刚准备说点什么，敲门声响起，几名护士推着轮椅进来：“黎先生，准备去做检查了。” 检查得去楼下大厅，黎川现在还不方便随便走动，每次检查都坐轮椅过去。这几天里，偶尔是文晚陪她，偶尔是陆时宴，大多时候是护工，唯独没有方冉怀。 闷在胸口的疑虑开始渐渐发散，黎川抬手拉住方冉怀衣角：“这次陪我去吧？” 方冉怀看着他没有回答，安静的短短几秒内，好似有千言万语未曾说出口。 “下个楼的事啦，干嘛陪来陪去的。”最后还是文晚出声，她从包里掏出作业，对黎川摆摆手，“你们的恋爱先停一下，我还有几道搞不懂的英语题问他呢。” 黎川心想你问他不如问我，但那句玩笑没能说出口，因为方冉怀真的接过书本，朝黎川扯了个牵强的笑：“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例行检查耗费了些时间，等他回来时，病房里已经没人了。 “干嘛呢？”陆时宴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黎川绕着客厅走。 “活动活动。”黎川随便找了个借口，“方冉怀呢？” “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太合适。”陆时宴看他一眼，“我才刚来。” “抱歉。”黎川坐在沙发上，“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 第150章 陆时宴却并不顺着他的话题进行，只说：“黎锦言今天出来了。” 他说完，随之坐在黎川对面，眼神紧紧盯着他，似乎想窥探点平静面孔下的波澜起伏。 黎川没什么表情，甚至连惊讶也算不上，藏在刘海里的眉毛或许稍稍上扬，吐出两个字：“是吗。” “嗯，我刚和警察聊过，这案子在收尾阶段了。”虽然黎川并不好奇，但陆时宴还是尽可能地解释，“制药厂被删除的监控也恢复了，可以确定是乔阳在原料上动了手脚。他无法控制发酵过程中产生的毒素，只能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偷梁换柱，把应该销毁的原料继续投入使用。但普通员工并没有制药厂的监控权限，所以，乔阳背后的人是谁，姚烨那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停车场，都是未解之谜。也许过段时间警察又会来问你情况。” “不会来了。”黎川说。 陆时宴安静等着下文，可黎川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换了个话题：“柏盛情况如何？” “股权变更，资源重组，恭喜，现在你是柏盛最大股东。” “什么意思？” “黎锦言将自己的所有股权转让给了姚烨。现在他应该在总裁办公室坐得很开心。” 黎川终于有了点表情变化，他先是睁大双眼，显得有些难以置信，随后又紧紧蹙眉，仿佛在思考，几秒后，面目舒展，归于平静。他快速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就让他再开心几天吧。” 第0085章 坦白 黎川穿着不太合身的宽松病号服，手背的留置针还没取，他坐在沙发里，暖灯照耀头顶，顺着头发打下阴影。明明刚从鬼门关跑回来，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畏惧或后怕。他的表情高傲而漠然，带着点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 奇怪。陆时宴不禁感叹，黎川这种目中无人的淡定似乎不太像后天培养，倒更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这种表情被主人隐藏得很好，实在太难见到，大家见惯了平日里耍少爷脾气的黎川，不听话、叛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简直是个青春期过长的小孩。以至于他露出真面目时，大家会后知后觉感叹。 资本家的孩子，果真是没一个吃素的。 兴许是眼神过于炽热，黎川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眸看去。 对视的瞬间，陆时宴竟下意识移开视线。 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搞错了。黎川不是从鬼门关跑回来的幸存者，他是和死神斗争的胜利者。 “看来你早就有自己的打算，是我多虑了。”陆时宴两手一摊，承认道。 是陆时宴少见的服软，黎川却没感觉多开心，只淡淡勾了个笑容出来，又很快消失。 伤口恢复的酥痒和阵痛交替着来，稍微动作大一点，就连嵌在手背血管的针头也让他感觉不适，只有尽力忽视才能稍好一点。黎川心烦意乱，浑身都不舒服。他忍着难耐问：“方冉怀的身体恢复好了吗？” 陆时宴迟疑两秒，可能是在回忆他的情况：“差不多了，他伤得比你轻，也比你先醒。” “他可以出院了？” “……也许吧，但他肯定会陪着你一起。” “不。”黎川摇摇头，“他得准备出国。” 陆时宴没接话，他稍微坐得远了些，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到肺里，才又开口：“你真舍得？” “不至于。”畅想未来的时候，黎川觉得身上也没那么痛了，“我当然支持他往宽阔的地方走，几张机票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等之后柏盛稳定了，我就过去陪他。” 烟雾缭绕身侧，明明是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横亘在两人中间，却仿佛劈开一层无形障碍。 陆时宴盯着燃烧的香烟，直到灰烬快落进指缝，才移开目光。寂静之中，黎川还保持着仰头看天花板的姿势。 他大脑有瞬间宕机，听见自己问：“你们现在……在一起了？” 闻言，黎川慢慢坐起来，直着陆时宴的眼睛回答：“嗯，在一起了。” 嘶… 烟灰终于还是掉了，好痛。 陆时宴面无表情感受痛楚，最后轻飘飘冒出两个字：“恭喜。”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奇怪。虽说两人隔着一定距离，但黎川总觉得有些许不安。陆时宴看他的眼神很直接，像是憋着有什么话要说。 他不太受得了这沉默，故作轻松岔开话题：“所以啊，得赶紧让他回去上课了。” “你真的接受得了吗？”陆时宴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不在你身边。”陆时宴顿了顿，“如果他出院，你还得留在这边修养。” 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黎川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散，艰难维护表面镇定：“我也差不多好了，应该最多一周就能出院吧。” “你的伤口很深，给你急救的医生说当时能看见你的肠子。” “……”黎川的眉头拧得很深，“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出建议。”陆时宴说，“再缓缓吧，所有事情都再缓缓。多享受几天安宁日子，不好吗？” 整个下午，黎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搞不清楚陆时宴那番话的深层含义，只隐约觉得所有人都很奇怪，像有什么战争即将爆发，人们惶恐惶地做着世界毁灭的准备，又不忘强颜欢笑，竭力捕捉生活的宁静，仿佛这样就能规避危险似的。 第151章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吃过午饭黎川就回了病床，今天他心烦意乱，打算等方冉怀回来好好和他聊聊，结果他玩手机玩睡着了都没等到人回来。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三点过，这一觉睡得很饱，他迷迷糊糊醒来，浑身还有点发软。 “方冉怀？”下意识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异常安静，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天还没亮，乌云厚厚一层压下来，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黎川站在房间中央，有种被世界抛弃的孤寂。 被睡眠压制的烦躁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他小步挪到厕所洗了把脸，被凉意包裹的瞬间，脑子清醒了些。只是依旧不太能理解陆时宴那番话的含义。 期间他听见外面传来声音，有谁进来了。他隔着门又叫了声：“方冉怀？” 外面先是安静几秒，然后响起方冉怀的声音：“是我。你在厕所么？慢点。” “嘶……” 外面方冉怀的嘱咐刚说完，里面黎川就因为着急出去动作过大而扯到伤口。他捂着肚子缩在一起，等那点钻心的痛过去，才缓缓直起身往外走。 方冉怀坐在客厅沙发，一同来的还有文晚。 女孩正把书从包里掏出来，看样子是要写作业。 “你俩跑哪去了，那么久没回来？”人还在厕所门口，黎川的质问就已经杀过来。 “你去检查后没多久，护士也来叫我了。”方冉怀仰头看他。黎川走得很慢，不算稳，方冉怀双手微微往前伸直，仿佛是要接住他一样，“我的指标有些问题，医生让我多休息，下午我就被强制留在病房了。就在你隔壁。” “……是吗。”黎川半信半疑，坐到方冉怀身边。 夏季衣薄，两人挨得很近，手臂相触，黎川竟被方冉怀冰凉的手背刺一激灵。他拧着眉抓住他手腕：“身上这么凉？” 黎川手心灼热一点点传递过来，方冉怀反手握住他的手，与他交握：“没事。” “陆时宴不是说你情况好多了吗？你还在住院？”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就是没休息好，加上营养吸收有点问题，养得比较慢。” 方冉怀越是轻描淡写，黎川内心的担忧就越重几分，他视线缓缓下移，询问的话未说出口，就被文晚打断。 “够了啊你俩，我还在这儿呢。”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抬头，一心写题。 黎川分给她一个眼神，随后嘱咐：“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坐好，头别埋那么低。” 文晚被噎了下，还是乖乖坐直：“哦。” 注意力重回方冉怀身上，黎川连带着语气都变得温柔：“你刚跟说指标有问题，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真的没事，哥。”方冉怀笑着宽慰他，没有正面回答，“倒是你，今天怎么自己就下床活动了，身体没问题了么？” “老是闷在床上也不是个事，而且……”黎川瘪了瘪嘴，“我在维护我最后的尊严，虽然护工很专业，但上厕所这种事我还是不想靠别人。” 说的人也许觉得没大碍，但听的人心里却是猛地刺了一下。方冉怀摸摸他脑袋，算作安慰：“但是自己的话，方便么？你刚刚在里面没扯着伤口吧？” 黎川：“……” “没事。”方冉怀一下看穿，打趣道，“如果不想要护工的话，我可以提供服务。” “咳咳——！”忍无可忍的文晚发出惊天咳嗽声，随即回头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 五点刚过几分，狂风四起，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的之势。 陆时宴带着新鲜水果进房间的时候，方冉怀正在给文晚讲物理题。黎川的专业偏文科，对国内的教育体系一概不知，如今坐在方老师身边倒也听得起劲。 “今天这么热闹。”陆时宴调侃，发梢还残留着雨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黎川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窗外：“你怎么又来了？外面还在下雨？” “毛毛雨，不算大。”陆时宴把人肉带回的食物一一放出来，“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在家没待多久就奉柳燕女士的命令来给你送东西，结果你好像不太欢迎，这让我很受伤。”还有个汤 “哇，大闸蟹！”文晚一边帮着拆东西一边报菜名，“清蒸虾，还有鱼和寿司！那个袋子呢……全是水果！好多好吃的！” 一眨眼的功夫，姑娘的注意力就从方冉怀的名师课堂转到陆时宴的美食世界去了，几人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文晚是满满的羡慕和对食物的渴望，陆时宴礼貌微笑的嘴角暴露了他愉悦的心情，黎川是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只顾侧目去看方冉怀。他正好就看见方冉怀不屑地移开目光，嘟囔着：“装什么装……” 那声音实在太小，但恰好黎川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因此听得一清二楚。他失笑，揉揉少年脑袋：“你也吃点？补充营养。” “不要。”方冉怀拒绝得很干脆。 “我给你买。”黎川说。 大雨是一瞬间落下的，悠闲消磨时光还没一会儿，稀沥沥的雨声就透过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差不多是晚饭时间，正好在这个点来了“外送”，陆时宴也就招呼大家一起吃。黎川胃口不多，只想吃点酸甜的水果。他坐得最远，懒得动弹，像以往一样使唤方冉怀洗点青梅过来。 第152章 不知道哪句话不对，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旁边的人身体霎时间僵住，不仅如此，连剩下的二人也安静了一瞬。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心里本就汹涌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轰隆！ 外面雷雨不停，闪电划过的亮光居然都渗透进屋内，那道白和黎川脸色的苍白竟相差无几。 他拧着眉，那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陆时宴率先反应过来，拿着袋子起身：“再怎么说他也算病人，我去洗，他歇着吧。” 黎川凌厉的视线落在陆时宴背影：“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就一小孩儿，我还真跟他计较了？”陆时宴的语调有些急促，没回头，径直往卫生间走，像是逃离。 黎川揪住方冉怀衣领，耐心在这一刻耗尽：“你又瞒了我什么？” 少年的身体薄得像一片纸，用不着费力，就能轻松将人抓过来。方冉怀用手撑住沙发，避免栽进黎川怀里。他盯着沙发缝隙的线头走向，大脑放空到在思考如果钻进缝隙里会是什么感受。 “早上是这样，昨天也这样，前几天都这样。”黎川抓他衣领的手渐渐用力，“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别瞒着我行吗？” 轰隆——！ 第二道惊雷炸响，像是上帝往人间怒投一颗巨石，吓得人心脏咚咚响。雷响过去就只能听见稀里哗啦的雨声，和自己尚未平息的心跳声。 方冉怀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了很久很久，而剩余的人也都安静等待着，没有人再说话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方冉怀不知不觉探进沙发缝隙的手无声计算着时间。 一直到避无可避，缝隙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他才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带着颤抖的、灼热的呼吸，说：“……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第0086章 不合适 沙发的材质是人造皮革，一开始摸上去的话会感觉凉凉的，凑近的话能闻见淡淡的皮革味，如果闲来无事，将手躲进沙发的缝隙中，还会发出微弱的挤压声。 方冉怀原本有些晕皮革的味道，但用不了太久，甚至也许都没有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用特别做些什么措施，就再也闻不见那皮革味。而最初摸上去凉凉的那块沙发皮，也被手心的温度温暖，仿佛一切不适都没有了。 下肢瘫痪对他来说就是这么个过程。 他醒的时候黎川还在昏迷中，生命垂危，那时他躺在病床迷迷糊糊地想，如果黎川能够活过来，他愿意付出所有，甚至一命换一命。但是很快，他的想法又变了。 如果两人只能留下其中一个，不论是谁活下来，都会为死去的那个无限感伤。方冉怀从来不怕死，甚至在以前还渴求死，只是他还记得自己做出的承诺。 为黎川而活。 所以他又贪婪地向上天祷告，希望他们两人都可以活下来，他可以死，但他不想死，他更想陪着黎川，对于世界的所有眷恋，只是因为黎川的存在。 只要活下来就好，只要他们还能像以往那样相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上帝也许听见了。 代价是他的双腿。 某一个安静的午后，他精神稍微好了些，想下床去看看黎川的情况。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单纯没恢复好，直到他切实跪在地上，打翻吊瓶，直到护士惊呼着将他扶起来，直到针头回血血液倒流，直到文晚红着眼睛来看他，直到陆时宴毫不客气毁掉他最后的侥幸，他才接受事实。 等价交换，有失有得，这本应是他承受的后果，但后果血淋淋摆在眼前，他又那么排斥，那么恐惧。 也许他一直都没有接受事实。 所以他请求所有人替他保守秘密，他的眼里总是藏着比以往更汹涌的情绪，他那么害怕黎川发现，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再和他多待几天。他是如此胆小，又剑走偏锋。 他的自私终究换来爱人猩红的眼眶。黎川揪着他的手未曾松懈，好像有什么将他钉死，他努力扯起一抹笑容，尽管那笑容在所有人眼中看来是如此苍白。 “……什么意思？”他问。 “医生说是脊髓损伤。”方冉怀轻声说，“我不太懂这个，不过我站不起来，应该和这个有关系吧。” 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拼了命用余光捕捉黎川的神情，一直到无法忍受黎川的沉默，才小幅度抬了抬眸。 黎川抿着唇，似乎在极力克制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不只是红血丝布满他眼球了，而是所有白眼仁的部分都被红色覆盖，显得如此惊悚可怖。他的视线缓缓看向对面两人。 在和黎川眼神相交的瞬间，文晚便光速移开双眸，像被老师批评的学生般，只顾着把玩自己手指。陆时宴则不畏惧他无声的质问，充满哀伤地与他对视。 那种类似怜悯的眼神在极大程度上刺痛了黎川脆弱的心，像是给包裹得很好的烦闷开了个小孔，情绪就顺着缓缓流出，越来越多，直到他不能承受。 黎川不甘地看回方冉怀，这个已经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少年，在此刻还要额外接纳爱人的崩溃。 “不太对吧，难道你们见过他站不起来的样子？”黎川问。 自然没人敢回答。 “这怎么可能呢？”黎川揪着他衣领的手开始泛白。 “你怕不是什么……什么应激……叫什么来着……哦对，你应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吧，是不是叫ptsd？其实你没有问题，但就是、就是心理问题导致的，你没有问题，大脑告诉你你有问题，你就信了……不行，你现在得去看心理医生。怎么可能呢？那么大的撞击你都承受住了……乔阳都死了！但你还活着呢，你活得好好的，你比我都先醒啊！怎么可能就……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实在不行我们再多休息几天吧，对、对，再等等，再缓缓，你觉得呢……？说话啊……方冉怀？” 第153章 他自顾自地说着，自问自答，自我安慰的同时又去寻求方冉怀的认同。他的脑子极度混乱，不成逻辑，总是闪回下午时陆时宴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所以陆时宴才会那样问他，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算什么，可怜？还是……不，只有可怜吧。黎川浑浑噩噩地想。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竟一个用力试图把人举起来：“你先站起来试试，方冉怀。你先试试。” 他语气突然又弱下来，带着哄骗的意味，只是手上不断用力：“试一下，宝宝。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他妈的，你正常点行不行！”他又突然暴走，改为用两只手揪住他，只是力量太大，居然连带着衣领一起掐上他脖子，黎川整个人都站起来，面目狰狞完全失去理智，“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草，方冉怀，你不至于这样啊，快点站起来！站起来啊！” 雨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停了，而且有彻底停下的趋势。天边开始散发亮光，太阳好像终于穿破乌云的种种屏障，投下一束束斑斓落进人间。 风也随之止住，但黎川觉得自己正深陷暴风雨中心，不能呼吸。 “黎川，你冷静点！” 方冉怀根本保持不了重心，被黎川一个用力就直直摔倒在地，过程中他不小心磕碰到桌沿，滚烫的汤洒出一大半，全烫在方冉怀身上。贴着衣物的烫伤，更疼一点。 陆时宴终于看不下去，怒斥着想要将方冉怀扶起来，却被黎川以更加大的蛮力推开，他恶狠狠地，如同看敌人：“你现在来装什么好人？！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他妈给我滚！” “行了别吵了！！黎川，你在流血！！”文晚尖叫着冲上前，眼泪掉落的速度快到没人能看见。 纱布裹了厚厚一层，包扎应该是很紧密的，可此刻，宽松的病号服上，渗透黎川乌红的鲜血。越来越多，到后面直接从衣服下摆滑落，掉到地板。 黎川根本就听不见这些，他在踉跄中把方冉怀扑倒在地，右手直接撑在洒出的热汤里，整个手掌完全被烫伤。水泡在几秒后就冒出来，黎川却感觉不到，他骑在方冉怀身上，还是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你又在搞什么，在骗我吗？还是报复我？是不是因为恨我才报复我？好，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带到医院去，不对，不对……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听你的话，离开柏盛，离开海滨，我应该和你留在北川的，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固执任性，我真的知道错了，方冉怀……你别和我闹脾气行吗？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他妈该死！” “哥……”方冉怀倒在地上轻轻叫他，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不停地流到洁白的大理石砖上，没过多久，就形成一小水滩。 黎川起泡的手因为用力摩擦开始出血，很快沾染上方冉怀衣领。他的泪水落到方冉怀脸上，又顺着流进他嘴边。很咸。 · “你先去休息吧，这一针安定打下去，他可能会睡到明天。” 阳光后的傍晚总算驱散了些阴霾，天边一片金灿灿的，空气中都是清新的味道。 余晖正巧落在病床边，将黎川虚弱的侧脸映得发亮。方冉怀隐在黑暗中，只有轮椅的金属边框在太阳下反光。他不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任何一人，沉默地守候在这里。 陆时宴看得窝火，说：“好歹你也算病人。” 砰砰。 护士走进来，先是看了看熟睡的黎川，才说：“方先生，您今天的康复训练还没做呢。” 见他没反应，陆时宴帮着回了一句：“他一会儿就去。” 脚步声逐渐远离，病房内又恢复寂静。 方冉怀干裂的嘴唇终于舍得出声：“……只能算个残废。” “不至于。起码医生没这么说。”陆时宴双手抱胸靠在壁柜边，“而且，刚刚黎川可是畅想了好久你们的未来呢。” 方冉怀这才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后续。 陆时宴看懂了，并且好心地解释：“说你马上出国了，得赶紧准备，说他希望你能飞得越高越好，再远的地方他都会为你保驾护航，还说就算不管柏盛也要陪着你。” 方冉怀勾着嘴角，眼泪却流下来。他看着病床上的人，轻声赞同：“是他的风格。” 陆时宴站在对面，把方冉怀的眼神看得很清楚。 如此温柔，带着浓厚的疼惜。这种……他永远也不会有的眼神。陆时宴落寞地移开目光，仿佛就连多看他一眼，也是对他们感情的沾染。 “他今天情绪这么激动也很正常。”许久，陆时宴才说，“谁都受不了自己庇护的雏鸟飞不起来了吧。你得给他一点时间适应。” “我知道。我只是……没什么信心。” 方冉怀的手指无意识捏着裤子的布料，包扎好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不及他内心痛苦的万分之一。他又不自觉开始祷告了。 贪心的家伙。他自嘲一晒。 “所以我说你俩不合适吧。”陆时宴冷不丁来了一句，“你不觉得你们之间过于畸形了吗？” 方冉怀喉结滑动，没反驳。 “对于黎川来说，可能你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吧。愿意付出生命的那种。”陆时宴看着他，“所以我一点也不理解，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谈个恋爱，会这么惊天动地。我大概是个利己主义吧，和你们这种偏执的疯子三观不合。” 第154章 “但是——”他话锋一转，插兜朝方冉怀走去，“既然你是他选择的人，就不应该消沉。他需要你。你不能倒。” 第0087章 方冉怀 我爱你 夜深，病房里只剩彼此。 方冉怀刚做完康复训练回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他熟练控制着轮椅，正式搬进黎川的病房。 有些渴。他的水喝完了，只能去橱柜拿瓶新的。 但那点高度对现在的方冉怀来说不算轻松。他伸长了手臂，整个上半身都绷得笔直。 只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咬牙，手臂因过度用力而颤抖。 ——“他需要你。”陆时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回荡在脑海。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居高临下站在一尺距离外，垂眸看着方冉怀。尽管隐藏得很好，但是转身的瞬间方冉怀还是看见了，陆时宴眼神中的落寞。 在这个时候，方冉怀好像有成长了些。他大概能理解黎川那种纠结与矛盾。啊，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 明明那么讨厌的人，方冉怀也还是没忍住，轻轻对他离开的背影说了句：“谢谢。” 陆时宴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挑眉道：“说谢谢不太符合故事发展的走向。” 方冉怀回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应该痛哭流涕绝望透顶，然后在谈话的最后将黎川托付给我。” 这下方冉怀是真的笑了：“暂且不提黎川是独立的个体，我没资格把他让来让去。” “就算事情真的朝你所想的那样发展，黎川也不会选择你。他不会选择任何人。”方冉怀眼眸里是自信的光芒，“他只爱我。” 啪嗒。 矿泉水瓶顺着边沿落下来，方冉怀一个不留神没接住，水瓶就顺着地板一直滚，撞到墙角才停下。 方冉怀坐在轮椅上，眼神始终跟随溜走的水瓶，情绪四涌—— 就这副德行，还好意思装 洒脱，真不要脸。他拖出一个自嘲的气音，鼻头一酸。 又想哭了。 手臂开始酥痒，如万蚁爬过，新旧伤疤重叠，一如他心理与生理的双重崩溃，他快分不清了，这熟悉的痛痒是过去的阴影还是新鲜的伤害。同时，他又是如此厌恶自己的脆弱与无能。 恶心。他给自己下定义，猛地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霎时头晕目眩，痛觉转移。 耳鸣持续了好几秒，等他回过神来时，黎川正伸手去拿水。 他醒了。 方冉怀转动着轮椅 ，面朝他，又不太敢看他：“你什么时候……” 虽然谎言已被拆穿，但当这一刻到来时，方冉怀还是不能接受。他受不了黎川看他的眼神，也害怕看见黎川的表情。 黎川重新拿了瓶水，替他拧开瓶盖，递过去。 他的手在空中垂了很久很久，久到黎川失去耐心，送到他嘴边。 方冉怀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小口，见他不喝了，黎川收手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半。 “护士说你应该会睡到明天的。”方冉怀终于找了个话题。 黎川似乎很渴，他喝得急了，水顺着嘴角流进脖颈，也不去擦：“嗯，本来是的。” “那你怎么……” “很像梦魇。”黎川说，“打了安定的感觉，像一场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的梦魇。像我临死前的重度昏迷。” “……” “我应该费了很大劲，所以现在头很晕。”他说。 “那你再躺着休息——” “别给我打针。”黎川红着眼睛，嗓音沙哑，“别强制让我睡着，我害怕。” 方冉怀的胸口闷得厉害。 他几乎快窒息过去，却又不敢大口呼吸，仿佛每用力一下，心脏就扯得生疼。 黎川的目光终于缓缓下移。方冉怀绝望地闭上眼，像将死之人等待最后的宣判。 但黎川只是蹲在他腿边，伸手，慢慢摩挲着他的侧脸。 也不问他疼不疼，似乎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黎川的手一点点划过他肌肤，然后解开他的衬衣扣。 热汤不规则地洒在肩膀和胸口处，现在已经被包扎完好。黎川就这么看着他的伤，一言未发。 方冉怀那句“我没事”憋在心里说不出口。 气氛越来越低沉，在方冉怀开口之前，黎川主动贴了上来。 三次亲吻。第一次是苦，第二次是甜，这一次很咸。 黎川双手捧住方冉怀的脸，跪在他面前，轻轻替他擦去泪水，看他的眼神很真挚：“试试在医院吧。” 方冉怀睁大双眼，好像没反应过来，许久才说：“你怎么还在想这个？” “机会难得。” 方冉怀躲开黎川的视线，双手托着他胳膊：“你先起来……” “为什么？” “膝盖会疼。” “不疼。”黎川又凑到他唇边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的划过，不多做停留，却顺着他脸缓缓下移。 喉结，胸膛，小腹。 最终停在某处。 方冉怀意识到什么，垂眸看他，耳朵通红：“黎川……你不用……” “我想服务你。”黎川说。 滚烫的空气里只能听见拉链滑动的微弱声响。 只需用巧劲，连手都排不上用场，方冉怀在第一个瞬间的反应让黎川大为满意，他正为自己的“熟练”暗爽，却在实操时犯了难。 第155章 轮椅上的人突然缩了缩脖子，虽然没发出动静，但黎川还是敏锐察觉到了。 “痛吗？”他问。 “……有一点。”方冉怀的气息很不稳，只能给出关键词，“……牙齿。” “抱歉……因为我没有过……”他仰头看他，因为某些原因，说话含糊不清。 方冉怀眼眸有瞬间的惊讶，很快又消失：“你没有？我以为你……” “……没有。” “在伦敦也——” “也没有。”黎川脸红透了，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姿势开始变换重心，“就和你。” 他这么说着，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瞪着他：“你上次没看出来？” “上次……”方冉怀仔细回忆着，大手压着他后脑勺按下去，“上次只顾欣赏你表情了，没心思想其他的。” 速度加快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很久，从方冉怀的反应来看，快了。 但黎川并未乖乖顺从，而是在前一秒起身，挑眉，将那句话还回去：“不管我了？” 重要关头被掐断，方冉怀浑身不舒服，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还是保留最后一丝理智：“我没办法动……” “不用。”黎川说着就坐上来。 方冉怀的表情很复杂，他在痛苦地沉沦：“……这对你不公平。” “我就喜欢这样。”黎川贴在他耳边，双手紧紧环住他，“老公。”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称呼让方冉怀心脏瞬间爆炸，轮椅吱呀的响动甚至都比不过他狂跳的心脏频率。 不会真的猝死吧。他迷迷糊糊地想。在一片窒息中灭顶。 事了，黎川并不离开，他应该是有些累，并且，伤口再次崩开。 方冉怀轻轻衔着他脖颈，像猎豹叼着幼豹那样，利齿摩擦大动脉：“黎川，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份上。” 他突然发了狠咬了一口，觉得黎川这样的行为属于讨好的安慰，这比他直接发火要伤人得多。 “……可怜我的话，我会恨你。” “我爱你，方冉怀。”黎川浑身都疼，尽管大动脉剧烈搏动提醒着他危险到来，他也不甚在意地伸长脖子，向方冉怀袒露出他最脆弱的致命点。 “……没有可怜你，我在很拙劣地爱你。”他轻声说，断断续续，没有逻辑，“所有事……都可以。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会改的。但是……别抛下我，也别自顾自地做一些没必要的决定。” “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的身边。”黎川自以为深情地看着他，其实眼神已经变得狰狞恐怖，“没了腿，正好哪儿也跑不了。” 方冉怀却笑了。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 被在乎的感觉真好。 他抱住他的腰：“不会跑。我本来就为你而活的，忘了么？” “我爱你，方冉怀。”黎川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 第0088章 为什么讨厌陆时宴？ 在方冉怀与黎川享受浓夜的氛围时，城市另一端却正在悄悄酝酿着什么。 凌晨2点，正是熟睡之时，网络上却瞬间炸开了锅。 海滨城市报的官方微博号发布了一篇文章，出具了尸检报告、病理报告、人证口供等多份“实锤”证据，彻底将柏盛从泥潭里拉出来。 来自嘉南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的一份报告表明，刘桂乔体内确实有在柏盛保健品检验出的软毛青霉酸，但根据解剖发现，她摄入药物的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体内毒素还未产生作用，就死于机械性窒息。 换句话说，刘桂乔是被人捂住口鼻活活闷死的！至此，可以合理推测出凶手为了嫁祸柏盛，强行给被害者服用有毒药物，随后杀死了她。 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最后做出了恐怖的总结：有人私自将工厂准备销毁的有毒原料流入市场，破坏公共安全，同时不惜以杀人为代价嫁祸企业。一时间，网民对此口诛笔伐，纷纷在评论里留言@海滨警方，要求他们赶紧抓人。警方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临时加班，在凌晨四点发布蓝底白字公告，表明犯罪嫌疑人已于事发当天死亡，具体情况在进一步调查中。 风评渐渐变了，大家突然开始回顾柏盛过去十多年的贡献。除了那年的疫苗事件外，似乎柏盛制药并没出过什么问题，甚至在这次暴雷以前名声良好。他们从企业本身谈到最近两位接班人，对于黎家兄弟而言，大家就更能算得上怜爱了。一个是非亲生但管理公司有佳的长子，一个是纯粹背锅的次子，现在，他们尤其关心黎锦言的现状，声援他，支持他，但这其中究竟是看热闹的拱火更多，还是单纯的关心更多，就见仁见智了。 失去所有的黎锦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好像永久被困在拘留所的白炽灯下，无法逃脱。 黎川被主治医生强行按在病床上养伤，说伤口反复裂开会感染，严重还会引发败血症，想保住这条命就好好修养，绝不能再出差错。方冉怀事无巨细地陪着他，除开自己单独的康复训练外，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呆在一起。 各种各样的新闻在网上满天飞，黎川却没有半分惊讶。他早就料到姚烨会做出某些超出他控制的事，在转移刘桂乔尸体那天，特意给嘉南市的沈队打了个招呼。 “如果尸检报告出来的时候，你联系不上我本人，就请直接把报告发到这个邮箱。” 第156章 那正是海滨城市报小王记者的工作邮箱。 能指控姚烨的关键证据还没有找到，乔阳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这样的牺牲对他来说不痛不痒。黎川要的，是以牙还牙。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病房里，电视新闻正播放关于柏盛的报道，方冉怀坐在病床边，正给黎川削苹果。 “接下来……”黎川靠在床头，乖乖等着方冉怀的投喂，“打算先吃个苹果。” 方冉怀削了块果肉给他喂到嘴边：“姚烨的证据不好找吧，还能有突破口么？” “有啊。”黎川咯吱咯吱咀嚼着，“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有个董事跳楼了吗？” “记得，那天晚上你突然从陆时宴家里跑去公司，还差点被他砸到。” “我接到了陈福君的电话。”黎川回忆着，“那通电话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很奇怪，包括他自杀这件事。” “警方那边怎么说？” “找到遗书，也确认了那就是他本人的字迹，最后以自杀结案了。那封遗书……曝光了很多，你应该也在新闻上看见了。” 方冉怀静静听着。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无非是陈福君白字黑字写下柏盛过去的恶行，在他的笔下，黎广安简直是一个冷血怪物，为了公司能够度过危机，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子、黎川的母亲，还拿大量金钱平息受害者家属的愤怒，种种行为，全都真实，黎川无法反驳其中任何一条，但也正是这几张薄薄的纸，将他推上断崖。自那以后，再无安生。 黎川自顾自摇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什么。许久，他换了个角度：“没过几天，公司的另一个董事也失踪了。他叫王泰仁，是最早一批跟在老头子身边的人。他连手机都没带，留了封辞职信不知道去了哪。我和陆时宴当时就报警了，但现在也没查到，估计早在我们发现之前，他就先一步出境跑了。” 说到这里，方冉怀突然皱眉打断他：“你什么时候又和陆时宴一起了？” 黎川眨眨眼，说：“就那天啊。” “哪天？” “我们在墓地那天，你还丢下我先走了。” “……”恶人先告状。方冉怀狠狠削下一块果肉喂给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我没走。” “是吗？” “我看着你上了陆时宴的车才走的。” “哦！”黎川猛一下扑到他眼前，“那我当时叫你，你怎么不出来？” “…………你没拉黑陆时宴，又主动走了，我还出来干嘛。” “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陆时宴啊？” 黎川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好奇，撑着上半身的姿势露出他半边锁骨，方冉怀没好气地给他整理衣服，说：“没为什么。除了你以外我谁都不喜欢，不行么？” “行，当然行。”黎川顺势靠在他肩膀上，似讨好似安抚，“我也只喜欢你。” 这番动作对方冉怀来说可谓是相当有效，他挺直脊背凑近，方便黎川靠得更舒服。 电视还在报道柏盛的新闻，两人依偎着观看，没人再说话。气氛逐渐变得严肃。 虽掀起舆论，可终归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姚烨和这一切有关系，目前看来，突破口应该在王泰仁身上，可他早就人间蒸发不知在何方，就算真的找到了，也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这一点，黎川知道，方冉怀心里也清楚。眼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警方，若是还能从姚烨身上找到破绽，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但现在他是柏盛临时ceo，混得也算风生水起，甚至连董事会都将柏盛风评回转的功劳归于姚烨的管理。黎川知道的时候不算太惊讶，毕竟人在灾难面前是会降低智商的，柏盛这段时间遭遇太多是非，谁都心力交瘁无法再战，出现个救世主当然要大相称赞。只是从没想过，救世主和罪魁祸首能是同一人。 同时，黎川由于压力太大导致身体不适，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长期失眠，莫名亢奋，变得相当情绪化，这种状态在方冉怀的康复治疗没有效果时越来越强烈。 很多时候他的脾气会莫名被引爆，有时是因为警方那边没消息，有时是和陆时宴烟雾缭绕地交谈，有时只是单纯看见方冉怀控制轮椅的模样。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方冉怀。 黎川自己心里清楚。哪怕姚烨再犯贱，哪怕事态再严峻，也不如看见方冉怀让他崩溃。他并没有接受方冉怀残疾的事实。 某天晚上，他结束和陆时宴的谈话，突然伤口痛得厉害，他冷汗直冒，蜷缩在地上恨不得打滚。正巧遇上方冉怀做完治疗回来，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赶紧按了护士铃，却连扶起他的能力都没有。 黎川就是在这一刻血涌上头。 他不是生气方冉怀的无能为力，而是心疼他就算这样了，也还奋力俯身，拼命想要把他拉起来。他见不得方冉怀变成这样，明明即将有美好的未来，明明他有能力托举他，可是现在……黎川眼眶湿润，不知道是痛的心疼的。 方冉怀重心往下，下肢无力，就势必会失去平衡摔倒。黎川强忍剧痛伸出一只手抵住他肩膀，往后轻轻一推，人就顺着他动作倒回轮椅里。 “滚。”他轻声说。 惯性带着方冉怀后退几步，两人拉开距离。他沉默地停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就是这样百依百顺的行为，让黎川心里更不是滋味。这种顺从不似以前，倒是多了份害怕的意思在里面。 第157章 我不会抛弃你的，你做自己就好。有很多次，黎川想这样说。但话到嘴边，又变得难堪：“你能别老是畏畏缩缩的吗？！” 他总是这样质疑。而他越是临近崩溃，方冉怀就越安静。他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用近乎强硬的方式留住黎川。斥责或爱抚，都任由黎川动作。 第0089章 baby if， 黎川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好，精神问题却更加严重，他要操心的事太多，压力像一颗早就饱满的气球，只需要再多一点点空气，就会瞬间炸开。 直到这一天清晨，黎川一夜未眠，在客厅沙发看见方冉怀抱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察觉到来人，方冉怀迅速盖下屏幕，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过：“这么早就醒了？” 黎川朝他靠过来，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方冉怀下意识撒谎，“你再睡会儿吧。” “你晚上就一直在这儿吗？” “嗯。” “不难受？” 方冉怀仰头看他，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黎川补充着：“一直坐着，不会累吗？” “不会。”方冉怀温和回答，“……没有什么感觉。” “……” 黎川突然沉默了。然后，他将电脑拿开扔到一边，膝盖弯曲跪坐在方冉怀身上。俯下身，和方冉怀拥抱了很久。久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然后消失—— 他若无其事起身，从茶几的水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吃点东西吧。” 方冉怀看着他背影：“我不饿。” “吃一个吧，我给你削。”黎川没回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 “……好。” 他从橱柜里把水果刀拿出来，站在角落垃圾桶边，一点点转动苹果。 没一会儿，刀刃划过果肉的沙沙声消失了，黎川久久站立在那里，没有半分动作。 啪嗒。 有动静传来，仿佛水滴从高处坠落，掉在塑料袋上发出的闷响。 方冉怀没看清那是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他快速挪到黎川身后，抓住他手腕强硬将人带到面前。 “松手。”他沉声命令。 黎川像中邪似的死死捏着锋利刀刃，鲜血顺着手心流下，沾染裤脚。他看起来温顺得很，表情甚至算得上呆滞。他没有在呼吸，手上还在用力。 方冉怀看懂他在看什么，拦腰将人按在自己腿上，同时伸手去抓刀尖。 “松手。”他又说一次，“呼吸。” 这次黎川却异常配合，在方冉怀的指尖碰到刀刃的前一秒松开，丢在地上。 “你没事吧？”黎川回过神，问。 方冉怀眉头拧得很紧，没有生气，也没有责问，他抓着黎川的手腕，像野兽舔舐伤口般，用嘴替他止血。 黎川垂眸看着他，刚刚莫名升起的暴戾和企图用疼痛抑制情绪的痛苦全部消失，这一刻，他只是觉得手心很痒。 “很难受么？”血被止住，方冉怀问。 “不是难受。”黎川霎时红了眼眶，“我刚刚……我不知道。” “黎川。”方冉怀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对我发脾气的，我没事。” “……可是我不想这样。” “受伤会留疤，你爱臭美，以后身上都是疤痕该怎么办？” “我不在乎。”黎川滚烫的泪水掉到方冉怀手背，“我不想伤害你。我恨你，方冉怀。” “没关系，我爱你。”方冉怀说，“我没打算隐瞒什么，本来也是打算今天告诉你的，只是没想到你一晚上没睡。” 方冉怀就着这个姿势操作电动轮椅，两人在沙发边停下。他把电脑拿给黎川，说：“这几天看你睡不着，我也没睡好，一直在想该怎么帮你。” 黎川将电脑打开，在方冉怀指挥下点开一段柏盛办公楼的监控视频。 “你又黑柏盛系统。” “没有，光明正大进去的。”方冉怀不甚在意，“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监控正对着走廊尽头的侧门，黎川分辨出这是陈福君的办公室，明明是下班的时间，有个人却出现在门口。 尽管换了套休闲服，戴着鸭舌帽，但黎川还是一眼认出他。那是姚烨。 敲门后等待的时间不算久，门就开了一条缝。是陈福君亲自给他开的门。 然后就是漫长的时间流逝，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到姚烨再次出来时，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根据时间来看，陈福君和黎川通完电话后的第三分钟，姚烨便独自从办公室出来。 也就是说。 “姚烨杀了陈福君，那封遗书是他逼他写的？”黎川合理推测。 “应该是这样。” 气氛变得有些严肃，黎川反复观看那段视频，怒意在逐渐叠加：“姚烨把这段监控删除了？为什么当时没查出来？” “嗯，计算机中的所谓删除，只不过是换了个存储的地方。只要做过就一定会有痕迹。他的技术不太过关，连源文件都没有覆盖，很容易找到。但当时有陈福君的亲笔遗书，加上柏盛分身乏术，姚烨自然就作为负责人和警察对接……”见黎川表情一直不好，方冉怀宽慰道，“现在也算有了证据，起码能表明姚烨和陈福君的死脱不了关系，接下来只要——” “别查了。”黎川突然打断他，仿佛考虑了很久，“姚烨是个没未来的疯子，你不一样。你继续准备出国，我们走吧，别回来了。” 第158章 “……黎川。” “也别考试了，先出去再说。”短短时间内，黎川似乎将他们未来几年生活都安排好了，他的语速有点急促，好像再晚一点会酿成大错似的，“先出去，我在伦敦有房，你去了再慢慢适应。我跟你一起走。” “不……”他突然又否定自己，“护照是个大问题，再怎么样也得等几天，那我们——” 黎川越来越慌，大脑不受控制地闪回那天的片段。 “黎川。”方冉怀双手捧住他的脸，强势又温和地控制住他，“我还没事，别去回忆那些，别想，我就在你面前，好好的。” “这叫什么好好的！”黎川抓着他的手，“你都这样了！姚烨是疯子，我输了行了吧，我不和他抢了，对我来说有更重要的人……” “好，我知道了。如果你想这样做的话，我陪你，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只是——”方冉怀循循善诱，“等你冷静下来之后，真的不会后悔么？你花了多大的代价，耗费多少精力才走到这里，姚烨那种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的人，你真的愿意把柏盛交给他么？” “……你别和我对着干了行吗？”黎川崩溃地指控，“为什么连你也和我对着干，我没得选，我希望你平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感受不会骗人，如果拿不准主意，就依照你的感受做选择。”方冉怀轻声说。 黎川恍惚地看着方冉怀，在刹那间好像回到北川。 那个从一开始他异常讨厌的地方，现在居然拼了命想回去，或者说…… “我想平静地生活，就在梧桐巷里，只有我们。”他说。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方冉怀将头埋进他脖颈处，说话的气息吐在耳边，“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不要有顾虑。” 黎川出院那天是入夏以来的最高气温，创历史新高。太阳把大地都烤得滚烫，出去不到三分钟，保准汗流浃背。就这样的天气，文晚也撺掇着搞了个出院派对。 说是派对，也就是黎川身边这几个人凑一起吃顿火锅。不过文晚兴致很高，毕竟她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周末了自己没得玩，和黎川在一起还能蹭顿好的，什么开销都不用自己掏钱，何乐不为？ 地点定在黎川郊区的别墅，文晚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看见别墅，兴奋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还非要推着方冉怀一起在家用电梯里上蹿下跳。 叮咚—— 突然，门铃响起。文晚兴奋地从楼梯那边冲刺过来：“我来开我来开！” 差点撞翻路过的陆时宴。 知道黎锦言这段时间很难熬，黎川还特意邀请了他，不单单只是吃饭，更是想要了解那天姚烨和他对话的细节。 奈何他的电话根本打不通，想必这人逃避现实逃得很欢，但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的。于是黎川一个电话打给杜鹃，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把黎锦言绑过来。 不知道杜鹃具体用了什么办法，反正黎锦言站在别墅门口的时候怨气很重，甚至对着来开门的无辜女孩阴阳怪气：“……你谁？黎川直了？” 某个东西顺着半空的轨道滑落，径直飞到黎锦言脸上。他低头一看，是包餐巾纸。 黎川慢悠悠往玄关走：“都牢狱之灾了，还没学聪明？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黎锦言：“…………” 在此之前，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经受了太多磨难，以至于没有什么能再伤到他，没想到他亲爱的哥哥一张嘴就能让他气过去。 他跟着进来，一边四处张望：“那你小男朋友呢？平时不是随时黏在一起吗，今天怎么——” “叫我？” 方冉怀的声音响在身后，黎锦言下意识转身，第一眼没看见人：“谁在说话？” 然后他的视线才缓缓下移——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变矮了？” 第0090章 你把他宠坏了 火锅咕噜噜煮得正欢，热气腾腾直冒，麻辣香味飘在空中。 人数不多，大家没去大餐桌那儿吃，照文晚的话来说就是：“火锅就要热热闹闹的，人与人之间隔得能塞下一个星球算哪门子吃饭，真搞不懂你们有钱人。” 于是几人围在客厅沙发边，临时搭了个小圆桌，吃得很欢。 黎川不能吃辣，方冉怀也跟着不吃辣，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在番茄锅里觅食。虽然没什么过分举动，交流也很日常，但就是看得其他人很冒火。 “高蛋白，多补补。”黎川将锅里的最后一只虾放进方冉怀碗里。 方冉怀面露难色，凑在黎川耳边小声道：“哥……我吃不下了。” “怎么会。”黎川一脸讶异，“你才吃多少？” “……你把牛肉和鱼肉都夹给我了。” 无视对面几人凌冽的目光，黎川耸耸肩：“虾才占你胃的多少空间？不用管他们，你吃你的。” “黎川你别太过分了！”黎锦言捞着麻辣锅里的最后几根豆芽，忿忿地就要将筷子伸进番茄锅里。 “用公筷。”黎川一下打走他的动作，然后起身往厨房走去，“你着什么急，我还买了很多。” 不一会儿，黎川拎着一大包食材回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碗棕黑色的浓汤。 味道刺鼻涩苦，散发着滚滚热气，走过时带起的风都是中药味，直接碾压火锅的香。 第159章 文晚捂着鼻子抗议：“黎川，你端了碗什么东西过来，好难闻！” 黎锦言也说：“不让吃肉你直说就行了，搞什么生化武器！” “你们有完没完了？”黎川重新坐下，先是把食材交给陆时宴，然后把那碗中药摆在方冉怀面前，“反正你也不吃了，一会儿把药喝了吧。” 方冉怀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火锅依旧咕噜噜煮着，大有越来越沸腾之意，黎锦言吃着肥牛卷喝着生啤酒，不禁感慨还是活着好。他吃得开心，刚想继续夹一筷子，抬头恰好看见对面方冉怀因喝了中药而小幅度干呕的表情。 黎锦言：“……” 他突然没什么食欲了。 “哎哎哎，我说。”黎锦言面色狰狞，和方冉怀差不到哪里去，“孩子喝不下就别喝了呗，你看那脸憋的，一会儿吐我锅里了怎么办？” 黎川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一碗药材够买你半块表了。我特意托人帮我找的药方，说是——大补。” 黎川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仿佛在炫耀，黎锦言两眼一翻，没好气道：“没看出补哪里了，养病最重要的是心态，你把你小男朋友折腾成什么样了？这就是喝人参炖鳄鱼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再说了，这么年轻需要大补什么？要补也是你补吧，别被掏空了。” 黎锦言说着说着，一张嘴就又开始往高速路上飙，文晚拧着眉毛，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涵义，旁边陆时宴用胳膊捅了捅她，淡定道：“再发呆，肉都被抢了。” 桌上唯一正经的成年人正努力维持着局面平衡，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告诉这群男的，桌上还有小姑娘。 可惜没人对他那句话有反应，黎川撑着下巴思索几秒，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行行行，知道你很强了。”黎锦言不太想和他多说，敷衍了一句。又看见黎川严肃的表情，好像真的在等一个答案。他顿时觉得不对，眼神在黎川和方冉怀身上来回转，最后结巴道，“你们……你……” 他指了指闷声喝药的少年：“原来你才是上面……” 又惊恐地指着一脸无语的黎川：“你是被——！” “也不是，最近确实他在上面。”方冉怀默默加入话题，“上面下面无所谓，我只需要在里面就好。” 黎锦言：“…………………………” 犹如一道惊雷自万里晴空劈下，直击他脑门。黎锦言晕晕沉沉，感觉比转让股权那天还难受。 “……黎川，你真是……”他的指尖开始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没出息！” “咳。” 清脆的咳嗽声终于打断燥热的局面，陆时宴双手捂住文晚的耳朵，面无表情道：“再聊这些就都滚出去。” 吃得差不多了，话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重，黎锦言老老实实把那天姚烨和他的对话复刻下来，连带着气压都低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知道我不应该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但当时我太害怕了，我是真的没其他办法了……你要骂就骂吧。” 黎川撑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说：“是啊，你真是蠢到一种境界了才干得出这事。说你是我弟弟我都嫌丢人，自己闯的祸还要找哥哥解决，我看现在也别找什么解决办法了，你就一头埋进红汤里吧，看看你那猪脑涮了能不能吃。” 黎川一顿输出以后，全场都安静了，黎锦言干涩地眨眨眼，倒是一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筷子一拍很有气势：“有你这么当哥的吗！你懂不懂什么叫鼓励啊，你现在说这些话是真不怕我去死！！”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拿不回股权？”黎川挑眉，淡淡地说。 “……”黎锦言被他老哥别致的鼓励法惊到了。 几人闲散着聊了许多，气氛融洽，方冉怀向来不太喜欢说话，但也认真听着大家聊天。虽然他与这些人不算熟，甚至有些算得上关系不好，但此刻齐坐相聚，感觉倒也不算差，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淡淡的惬意。 只是…… 轮椅周身的金属仿佛像天然屏障，将他单独隔开。 吃饱喝足以后，黎川起身收拾，方冉怀紧跟着也想帮忙，刚拿起一个碗，就被黎川抢走：“你好好坐着吧，我来。” “……好。”他的回答还未完全出口，黎川就已经远去，只留下背影。 其他人也都帮忙把自己的碗筷拿过去，大家各忙各的，周围瞬间变得空荡。 为了不妨碍他们，他操纵着轮椅悄悄移到另一边。 黎川一股脑把碗筷丢进洗碗机里，文晚蹲在旁边看稀奇，陆时宴正在洗手池边洗水果，黎锦言往电视柜边走，看样子打算玩点游戏。 方冉怀静静坐在轮椅上，垂头的姿势使发丝滑落，挡住他侧脸。 陆时宴端来洗好的水果时，黎川正在客厅收拾桌子，他这才终于分出注意力往四周看了一眼，蹙眉道：“文晚，叫方冉怀来吃水果。” “哦。”女孩应了一声，刚走几步又回头，“房子这么大，我该去哪找他？” 甩了甩手上的水，黎川抽出只手来掏手机，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说：“二楼书房，出电梯左手边。” 此刻屋外温度已是极高，阳光把万物都烤得发白，二楼没开空调，房间里更是闷热得很，文晚找到书房时，刚巧看见一地的凌乱。 第160章 门并没关，只虚留一条缝隙，窗户大大敞开，偶尔有热风窜进来，吹翻纸张。 方冉怀正费力俯身，伸长手臂，想要把地上的书都捡起来。 文晚赶紧上前，迅速收拾好散乱的书：“你想看哪本？我帮你拿。” 方冉怀靠回轮椅，脸因过度用力而泛红，他微微喘息着：“……我就是随便看看，一不小心弄掉了。” “没事。”文晚又确认道，“你没想看的吗？” 视线扫过最高层的某本书，方冉怀摇摇头，不甚在意：“没有。” “那我推你下去，黎川喊你吃水果呢。” “好。” 可等他们下来，却没看见黎川踪影。文晚问了一句，只听沙发上陆时宴回答：“房间里，在接电话。” “文晚，来打球不。”另一边，黎锦言拿着游戏手柄朝她挥手，大屏液晶电视上正是体感游戏的待机界面。 文晚没玩过这种游戏，兴冲冲跑过去：“来了来了！” 方冉怀沉默着推着轮椅回了沙发，没有和陆时宴闲聊的意思，看起来是他只能来这个地方。 “喝点？”陆时宴把玻璃杯递过去。 纯白液体，乍一看以为是水，其实能闻到很重的酒味。是朗姆酒兑了点雪碧。 “不了。”方冉怀淡淡拒绝。 “原来你能拒绝啊。” 方冉怀瞥他一眼。 陆时宴没看他，又喝一大口：“黎川变这么疯，跟你脱不了关系。” “……” “你把他宠坏了，自己要遭罪的。” “酒量不好就别喝了。” “你得让他学着接受现实。”陆时宴突然这么说了一句，又问，“站起来的几率，有多大？” 方冉怀没回答。心里乱成一团麻，越试图解开越是缠绕得紧。 康复训练进行得很辛苦，明明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瞬间就跟着他的两条腿，从来不需要刻意学习就能带领他往前走的两条腿，为什么现在需要拼命撑在拐杖上，靠上半身的努力才能挪动万分之一。 他从来没那么在意过别人的双腿。 心理产生了很大的逆转。以往他无法融入群体是因为他不屑于融入，现在变成了自卑而不敢融入。他连简单的家务活都干不了，有可能再也没法站起来。到时候黎川会抛弃他么？ “站不起来的话，会怎么办？”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陆时宴答得很快，“我不在乎你站不站得起来，我只希望，黎川别再因为你流泪了。” 第0091章 讨好你是我愿意 夜，繁叶摇曳，云层飘渺重叠，留下一捧弯月，热风拂过，横冲直撞，又被挡在隔音玻璃前。 屋内，温度只高不低，尽管中央空调勤恳工作，也无法擦拭主人额前的细汗。 床柔软而宽，经得起人类不怀好意地摩//擦，干净的纯色床单还飘着淡淡洗衣粉香，不一会儿就竭尽消失，只剩下大块大块汗渍。 房间是无主灯设计，天花板散出淡光，根本驱散不了黑暗，反而让气氛更加迷醉。 床头材质是头层牛皮，不轻不重撞上去，应该是不疼的。 “……别、别看我……”黎川一手撑在床头，一手虚虚搭在少年肩头。 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眼尾冒出的生理性泪水如发光的碎钻，方冉怀不自觉伸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眼角。黎川下意识跟随他动作，将脸贴到他掌心，猫似的蹭了蹭，唇齿微张，吐出的热气全部喷洒在方冉怀肌肤。 看得出来他有些累了，方冉怀大手顺着黎川的脸下滑，锁在他纤细脖颈，然后—— 发力。 “唔……” 瞬间带来的窒息让他忘记动作，方冉怀空闲的另一只手掐在他腰上，腰腹灵活运用，暗示他之前的速度不够。 “你真好看，黎川。”他毫不吝啬夸奖，“很舒服。” 黎川自然说不出一句话，因为缺氧他几乎没了任何动作，一双湿润的眸子里尽是讶异。但身体很诚实地表达了主人的喜好，这一点极大鼓舞了方冉怀，心下一热，他恨不得翻身压下。 但他做不到。 想到这里，方冉怀神色暗了暗，无名生出一股火—— 啪。 清脆巴掌响。 “别停。”方冉怀沉声命令。 上一秒刚脱离窒息，下一秒就挨了一巴掌，屈辱感猛地爆发，竟充当了兴奋剂。 黎川紧紧搂着方冉怀，深深留恋每一次极致感觉。直到风停云散，圆月露出全貌，这场游戏才暂时告一段落。 精疲力竭从方冉怀身上下来，黎川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拿床边的水。 “喝。”但他却先递给方冉怀。 “喂我。” 黎川照做，可瓶口刚送到他嘴边，方冉怀就一个偏头躲过：“我要你喂我。” 反应两秒，黎川眯起眼睛：“这有点恶心吧。” “更恶心的我也喝了。”方冉怀说，“你也喝过。” “……”为了避免他再说浑话，黎川自己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才又喝一小口，嘴对嘴给他渡过去。 黎川只是单纯喂个水，方冉怀却一把拦住他后脑勺，自顾自加深这个吻。 “……停。”黎川挣扎着推开他，警惕道，“我累了。” “我知道。”方冉怀在他下嘴唇轻咬一口，“只是单纯想亲你。” 第161章 “少来。” 黎川撑着手臂从他身上翻下床，把裤子扔到他手里，又推来轮椅：“走，带你去洗。” 方冉怀却没动作，他犹豫片刻：“你先去，我自己一会儿去。” “你怎么去？” “……你先去吧。” 黎川没注意他的变化，只当他是累了：“那我先帮你擦擦。” 说着就抽了两张餐巾纸，俯身，刚要碰到时被少年一巴掌打开：“说了不用！” 气氛霎时起了变化，空气中的某些东西变了质。 “……怎么了？”黎川的手悬在半空，语气有些尴尬。 “我说了我自己可以。” “……” 黎川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间奋力维持的平衡本就摇摇欲坠，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黎川站起来，静静看着方冉怀。他十指交叉摊开手掌，揽住自己的大腿—— 左腿。 右腿。 两只腿都放到地板，可该如何站起来又是个难题。他没法自己穿裤子，索性就将短袖围在腰间，权当最后的遮羞布。 双手撑在床头柜，然后整个上半身力量都压在上面，这才勉强撑起来。忽略停在那里的轮椅，他执拗地想去拿墙边的拐杖。 他要走过去。 在康复训练中，他还一次都没有成功。现在也不会成功。 全身的重量都靠上半身支撑，他根本不是在走，而是硬拖着无力的下肢移动。 砰哒。 也许是体力不支，也许是重心不稳，方冉怀毫无意外地摔倒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 黎川站在后面默默观看，一直没有说话。 也许只需要方冉怀一句话，甚至回头一个眼神，他就会来帮忙。但方冉怀没有回头，没有求助，什么都没有。他朝着前方的某个目标几乎匍匐前进，在现在的他眼里，这是“走”。 “……”大概是终于看不过去了，黎川径直略过他进了浴室，片刻后，水声响起。 澡洗得很快，黎川再次出来时已穿上居家服，发梢还滴着水，鼻尖泛红。 方冉怀靠在墙边，头埋得很低。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了动作的。也许是黎川出来的上一秒，也许是黎川进去的后一秒。 黎川还是没说话，在方冉怀余光中，只能看见他远去的身影。脚步声很轻，几乎不可闻。不一会儿，那身影又回来。 “对不起。”黎川蹲在他面前，哑着嗓子道歉。 方冉怀并未抬头，他的目光落在黎川手臂：“你咬自己了。” “……嗯。”黎川缩了缩手，挡住那块血肉模糊。进浴室的瞬间，他突然情绪大爆发，差点一拳对着镜子砸下去。可那动静势必会吓到方冉怀，他腿脚不便，连冲进来查看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动作一个转弯，黎川对着自己手腕狠狠咬下去。 “咬得很重。”方冉怀手指点在他肌肤。 “你刚刚摔疼了吗？”黎川问。 “不疼。” “……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脾气。”黎川又说一次。 方冉怀摇摇头，说：“老是道歉，都不像你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那我是哪样的？” “很凶，很专横，会骂我，还打我。” “哪有你说的那样！” 方冉怀终于笑了，笑得很淡。他清楚记得那个重逢的寒冬里，黎川是如此意气风发志骄气盈，是一颗挺拔又坚韧的大树，纵使冷冽狂风透骨，也无法将他枝叶吹散。 他这样的人，竟甘愿为我折腰。我这样的人，可是我这样的人…… “……怎样都好。”万千思绪化为轻叹，灼热吐出的瞬间连带着眼泪也落下，方冉怀摩挲着他的伤口，“就是不要像现在这样，不要伤害自己，不要……讨好我。” “讨好你是我愿意。”黎川说。 他没有否认这个词。方冉怀敏感地察觉这一点。 “黎川，要不我们……” “我很害怕。”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黎川打断他，解释道，“我怕你坚持不下去，会想和我分开。” 方冉怀避开他视线：“我没这么想过。” “想过也没关系，但我不会答应的。我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关起来，哪儿也不许去，比你当初对我做的更恶劣。” “……幼稚。” “嗯，幼稚。”黎川抵住他额头，“方冉怀，我比你幼稚得多。” 水声哗哗作响，凉意拂过脸庞，顿时让陆时宴清醒不少。 昨晚他们都睡在黎川家里，除开房屋俩主人一大早就回房休息，客人们自己在负一楼的娱乐室玩得不亦乐乎。 黎锦言是个玩咖，什么都能玩，文晚是个小孩，对什么都感兴趣，两人也算一拍即合，仗着家里隔音好，差点闹翻天。而陆时宴这么多年将自己奉献给工作，对娱乐不太感兴趣，就算有也是建立在谈合作的前提，这么敞开了放松玩，除了偶尔和黎川一起，也就昨晚了。 松弛的环境下，他一不留神就喝多了。现在站在洗手间里头疼欲裂，后悔莫及。 胃里持续翻涌，他捂着肚子俯下身，以沉思状静静等待那波不适过去。可突然…… 随意地抬眸一瞥，陆时宴竟在智能镜旁边发现不属于led暖光灯散发出的光点。 第162章 针孔般大小，泛着暗红的光，像是…… “……对，以他现在的状况怕是很难继续，不好意思老师，让您费心了。” 客房，黎川正盘腿陷进沙发里，在跟谁打电话。 陆时宴表情复杂从卫生间出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圈房间。 “嗯，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告知您。” 听着黎川挂了电话，他才回头看过去：“这么早醒了？” 黎川朝桌上放着的东西扬了扬下巴：“鲜榨果汁，宿醉良药。” “……谢了。”陆时宴说，“你就是来给我送果汁的？” “当然是有事跟你说。”黎川罕见地拿了根烟在手上，开门见山，“昨天下午那通电话，是王泰仁打的。” 【作者有话说】 很快很快就可以完结了（） 第0092章 电话 昨天下午，文晚正去二楼书房找方冉怀的空当，王泰仁的电话打来了。 境外陌生号码，黎川本没打算接，但那电话持续响着，根本没有挂断的意思。 一边接电话一边进了最近的房间，他手还搭在门把上，在听筒对面出声后顿时凝固住： “王叔？”黎川惊讶道。 比不上这边的热闹，王泰仁那边似乎很安静，听不见一点喧嚣，只是偶尔能听见呼呼的声音，像是风。 “小川，好久不见啊。” 电话来得猝不及防，黎川毫无准备，连最基础的寒暄都没有，而对方似乎也没打算闲聊。 “……新闻，我都看见了。”他的叹息融进风里，“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柏盛。” “……” 黎川沉默了很久，他想问的有太多太多，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王泰仁接着说：“你还记得你刚回国时，我送你的那支钢笔吗？” 德国定制，附带录音录像功能，是开会、签字、谈合作的好帮手。王泰仁在黎川回国接手柏盛那天把这支笔送给他，可惜黎川很懒，自己不怎么用笔，最多拿来签点文件，有总助理做笔记和手机录音，也用不到那些辅助功能，几乎就放在办公室当摆设，后来乱七八糟的事太多，那支笔早就不见了踪影。 突然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撒谎道：“记得，在我家呢……” “胡扯。”王泰仁毫不犹豫揭穿，“从小就不知道收拾，自己的东西到处乱放。还好我给你收着了，否则看你小子该怎么办！”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黎川也不觉得莫名其妙，他纤长手指一下下敲在门把手上，似乎在思考什么。没一会儿，他问：“还真是，叔，你把录音笔收哪儿了？” “咱俩喝酒的地方。”王泰仁就这么说了一句，不再多说。 黎川在脑海里快速整理线索。 “黎川。”突然，王泰仁叫他，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疲哑，“绕了一大圈，公司还是回到你手里。看来你父亲的决策真是错的。” “……” “不过你也别怪他什么。关心则乱，他只是慌了神，害怕你会受伤。” “嗯，现在大家都受了伤，他泉下有知，这下彻底舒服了。”黎川轻飘飘讽刺。 王泰仁难得没教训他，可能觉得自己也没了资格再说什么。 “小川，该告诉你的我都说了，虽然我内心还是赞成你父亲的决定，但……”他说，“去吧，我等你事情解决后来澳洲喝酒。带着你身边那个年轻人一起。” ——“你俩喝酒的地方，在哪？” 听完他的转述，陆时宴问。 黎川把那支揉皱的烟揣进兜里：“柏盛，他的办公室。” 陆时宴挑眉：“你打算过去？” “晚上护工会来家里陪方冉怀做康复训练，到时候你盯着点他，别让他乱跑。” “……”陆时宴额角抽了抽，“你让我和他单独相处？” 黎川不解地看他：“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陆时宴应激了，“你找黎锦言吧，我还有事。” “黎锦言做事不靠谱。而且今天周末，你有什么事？” “……我有个会。” “我昨晚刚问了你秘书，他说你今天没安排。” “…………” 陆时宴忍无可忍：“为什么非得要人盯着他，有你的监控还不够？” 黎川拉长语调噢了一声：“你发现了？” “废话，那么大个红点在镜子边闪，想不发现才难。” “是吗？那得换个更隐蔽的了……”黎川喃喃自语。 …… 陆时宴手臂顿时泛起鸡皮疙瘩：“所以你为什么要在厕所装监控？新觉醒的癖好？” “没那么变态。”黎川摆摆手，“这家里各个角落都有监控而已。” 陆时宴：“？！” “理解一下，家里有病人，万一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摔了怎么办？” “……你的心情我理解，家用监控也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你装个针孔的是什么意思？！而且完全没必要安在厕所吧？！” “放心，你们的隐私我保护得很好，也不感兴趣。而且——”黎川降低音量，靠在他耳边，说，“人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完全真实放松，要是摆个摄像头直愣愣对准他，岂不是成了演员修养训练了？他得多累啊。” “…………” 陆时宴突然觉得，就这么和黎川当一辈子朋友也挺好的。 第163章 晚八点刚过，太阳散发的最后一缕光终于彻底消失，夜幕降临。 休息日的柏盛静悄悄，也许是盛夏，窗户关得很紧，向来空旷的办公区竟也多了份闷意。 黎川小心绕过巡逻保安，仿佛带着杀意的猎人正屏息寻找猎物。对面高楼闪烁的霓虹灯从窗口落进来，洒在漆黑走廊，地毯足以掩盖他的脚步声。 吱呀。 尽管刻意控制着声音，但开门瞬间的摩擦声还是发出一些动静。 周围安静得几乎让他窒息，黎川强行忽略耳边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径直奔向办公桌。桌面收拾得干净，没什么杂物，这倒让黎川直接锁定了目标。他小心在笔筒里翻找着—— 没有。 他又转身，打算去角落的橱柜里。可刚走没几步，脚下就踢翻了垃圾桶。 黎川暗叫不好，瞬时又屏息凝神。 还好，没被发现。也许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就算被保安逮住也无所谓，毕竟退一万步来说，他也还算公司里的股东。 他这么想着，稍稍放松了些。 走向记忆中橱柜的位置，脚下却又撞了个什么硬物。黎川低头一看，是小型冰箱。 王泰仁的办公室他经常来，对这里的设计分类熟悉得很，但现在却总觉得屋里的陈设好像被重新摆过。 什么情况，难道是他走错了？ ……不，没走错。黎川回想着来的路线。走了这么多次的路，肯定不会错。 夏季夜晚，明明空气中都带着暖意，黎川后背却蓦地冒出一丝冷汗。 也许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这房间已经…… 不再是他熟悉的房间了。 砰砰。 有人敲门！ 黎川心跳猛停一拍，在耳鸣声中听见一句轻佻的问候：“晚上好，黎总。” 脚步声前后响起，不止姚烨一人。 黎川深吸一口气，转身。果不其然。姚烨双手抱胸依在门口，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壮的保镖，把大门堵得很死。 “你有段时间没来了，所以不知道——”姚烨单手插兜进屋，另一手拎着一瓶威士忌，“这里现在是我的办公室。” 他不急不缓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倒了两杯酒，仿佛这只是个和老友叙旧的普通的夜晚：“你走之后，我思考了很多，好像以前在总裁办坐过的人都遭遇了这样那样的事，不太吉利，怕不是风水问题。于是，我就搬过来了。” 黎川依旧站在角落里，垂眸看他，神色冷漠：“他们会出事，还不都是你害的。” “怎么会，你不就好好站在我面前吗？”他勾了勾唇，又迅速变脸，敲了敲桌子，像是信号。 门口的两个壮汉快步移动到黎川身后，押着他肩膀把人扔到地毯上。 “看来这里的风水确实不错，起码有不少好东西，连你都找过来了。”姚烨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喝点吧，别搞得这么严肃。” 姚烨晃了晃翘着的腿，轻飘飘踢了黎川一脚，似是在做出邀请。黎川被按着胳膊跪在地上，饶是他愿意配合喝一口也没办法动作。姚烨无奈地耸耸肩，安保读懂他的眼神，揪着黎川头发逼他仰头，强行把威士忌灌了进去。 辛辣瞬时炸在口腔，冲得黎川眼前朦胧。他痛苦地咳嗽着，脸色因为略微窒息而涨得通红：“既然你都知道了……还假惺惺地和我费什么话。” “怎么会是假惺惺呢。”姚烨脾气很好似的，“录音笔你是拿不到了，但我这儿还有个消息，可以分享给你呀。”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一条录音从扩音器传出。 ——“那只钢笔，在我们经常喝酒的地方。” 是王泰仁的声音。黎川不可置信地瞪着姚烨。昏暗之中，唯有月色大方利落停留，阴影将姚烨的脸一分为二，黎川清楚看见他眼眸中的挑衅。 “你他妈……”黎川忍无可忍爆了句粗。 同时，他听见姚烨手机传出某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在办公室？我知道了。”黎川听见自己说。这是他和王泰仁的通话录音。 第0093章 勾手指 跑车飞驰而过，街道景色迅速后退，陆时宴紧握方向盘，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出格。 导航不断发出超速提醒，他置若罔闻。 “再开快点。”副驾驶，方冉怀沉着脸命令。 “妈的，已经够快了。”陆时宴咬牙。他是没想到方冉怀能疯到这个程度，简直是拿命做赌注。 “不够。”方冉怀冷冷说，“难道你想他出事？” “……草！” “从你打算替他瞒着我开始，就应该知道后果。”方冉怀没好气道，“陆总，你做事还是那么蠢。” “……”自知理亏的陆时宴彻底闭了嘴。他就知道黎川那点小心思在方冉怀这种人面前根本没用，他前脚出门 还不到五分钟，方冉怀后脚就追过来问他什么情况了。 那表情，好像有危险的是他陆时宴一样。 无语。陆时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脚油门踩到底，又闯了个红灯。 城市另一边，海滨电视台。 小王伸了个懒腰，双腿一蹬，顺着滑椅滑动的痕迹停在隔壁工位上，疲惫地说：“我这版改好了，你呢？” 同事刚结束工作不久，正百无聊赖刷着手机等她下班，闻言瞥了她一眼：“下班了？走吧，现在过去吃那家烤肉应该刚好。” 第164章 “那你等我，我收东西。” 同事嗯了一声没再抬头，几秒后，发出震天喊：“我天，你来看这个！” 此时此刻，外界的所有皆于黎川无关，他强行逼自己冷静，大脑在迅速复盘。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怒火攻心，他不得不咬住自己嘴唇，直到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得到处都是，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难不成又被骗了？姚烨计划好了这一切？从王泰仁的那通电话开始就是被算计好的？ 不可能！ 一万种想法在脑海冒出，又被他一一否决。 “要怪就怪方冉怀多管闲事吧，他自作主张给王泰仁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是你在停车场出事的新闻。”姚烨看起来喝得有点飘飘然，说话时身体重心不稳，“说到底还是王泰仁关心你，明知道那可能是个钓鱼邮件，居然没怎么犹豫就点了链接。” “我的人已经查他很久了。电话、邮件、住址，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姚烨垂着脑袋，一瞬不错地盯着黎川的表情，“是你们自作聪明，送上门来的。” 黎川并未言语。呼吸也逐渐平稳。 “我本来都想好了，只要你不来，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可惜你总是不听话。”姚烨拿着酒杯站起来，靠在落地窗边看夜景，“但我和黎广安陆时宴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我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来，我绝不拦着。” 外面灯光散影如一层亮包裹住他周身，虽看起来吊儿郎当，眼眸中却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狂妄。 兴许想到这就是最后的最后了，他有些迫不及待。 ——“但是成年人，是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他冷冷地说。 “你想要什么。”黎川抬眸，恶狠狠看他。 急刹之后，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陆时宴将方冉怀扶到轮椅上，正准备推他上楼。 “停。”方冉怀突然说，“你就在这里。” 陆时宴大惊：“你要一个人上去？” “你看看这栋楼。” 抬头望去是一片漆黑，向来灯火辉煌的柏盛大楼，此刻一片黑寂，夹在霓虹闪烁的建筑中间，犹如一座死楼。 “什么情况……”陆时宴喃喃道。 “你留在这里，做后援。”方冉怀冷静地说。 “可是你……”陆时宴忧心忡忡的眼神停在方冉怀身上，又逐渐下滑，最终落在他的双腿上。 方冉怀将手机递给他，屏幕上黑漆漆的，但偶尔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他再次指挥道：“留在这儿，接应，带路。” “光明”这个词可代表不了什么好事，很多事情，只有站在黑暗之中才能看得更清楚。这是姚烨一直以来信奉的观点。尤其是现在。 高楼之上，姚烨早就将底下发生的事看得清楚，他转过身看向黎川，整张脸完全融在黑暗里：“别这么视死如归地看着我，黎川。你难道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疯子在想什么？” “哈哈哈哈。”姚烨笑了，一根手指头隔空点了点黎川的脸，“你不就是疯子吗？” 黎川也笑了，只不过是那种更轻蔑的笑，他慢悠悠地、拉长语调：“——可你是杀人犯啊。” 姚烨的脸色微微一变。 叮咚—— 电梯开门的声响在断电大楼里尤为清晰。紧接着，响起滑轮的滚动声。房间里的人也安静了，几乎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候来访者。黎川的心沉了又沉，连呼吸都不由急促。最终，那声音停在门口，似乎只需一个转角的距离—— “不让陆时宴跟着上来，是怕他抢你威风？”对着漆黑走廊，姚烨先一步开口。 一道沉重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而出，带着无法忽略的咯吱声。姚烨的嘴角在看见方冉怀的瞬间变大，然后逐渐扭曲，“命真硬啊，方冉怀。” “和乔阳陈福君比起来的话，确实要硬得多。”方冉怀略过黎川的眼神，径直看向姚烨，“这次打算怎么对付我？拿黎川威胁让我主动跳楼，还是再开车撞我一次？噢，你该不会就打算让这两个跟班勒死我吧？你的手段真是——一如既往地简单。” 方冉怀静静坐在轮椅里，手无寸铁，是全场最没威胁的一个人，连姚烨雇来的保镖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仅凭几句话就让他怒火中烧。 如果没有方冉怀，所有的计划都会轻松一百倍。变成残废了也还是这么讨人厌，跟个路障一样挡在他成功的道路上。姚烨这么想着。 他咬牙切齿：“你们什么也算不上，连踩死一只蚂蚁都比杀了你们轻松。” “轻松么？杀陈福君，你应该费了不少力气吧。然后是谁？王泰仁？我很难想象以你的智商，是怎么逃过警察的怀疑的。” “你他妈懂什么！”姚烨有点被逼急了，大吼，“陈福君是个懦夫，我就随便拿他家人威胁了几句，还没开始进入正题他就跳了！他要跳的楼……我拦得住吗？！” “我根本没有杀过人！”他激动地总结，情绪到临界点，他摊开微微颤抖的双手，“你们以为警察没怀疑过我吗？他们没有证据！……我的双手没有沾上鲜血，我跟这一切都没关系……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是么。那黎川要找的录音笔里是什么内容？我很好奇。”方冉怀冷冷地问，黎川丝毫没从他语气中听出好奇的意思。 第165章 姚烨不屑一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求你了，我想知道。”他仰头看他，眼神算不上真挚，语气几乎一点波动都没有。 黎川蹙眉，余光落在方冉怀身上。 这句话对姚烨很是受用，他愉悦地坐回沙发，仿佛终于被人崇拜了一回：“好吧，来都来了，就告诉你。那天王泰仁目睹了我从陈福君办公室出来……说真的黎川，他胆小如鼠没有远见，和这样的人交心，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说重点。”方冉怀打断他。 “他自以为聪明，想要来套我的话。”姚烨冷哼，咬牙切齿道，“这次我是真的差一点就杀了他。但我知道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我没精力再编造另一个人的死亡原因，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随便敷衍了事想打发他回去。可惜这个老东西好像认定了我是凶手……呵，他的表情……” 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姚烨摩挲着下巴，仿佛陷入回忆。 那表情……不是单纯的害怕。姚烨还能想起来。稀疏的眉毛紧紧拢在一起，松弛的眼角雕刻着岁月的痕迹，他如此看他，深深地看着他。像是怜悯。 稍时，姚烨将脑海中的画面强行清空，又换上一副轻蔑的神情：“故事会得结束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只是方冉怀像没听见似的，问：“你说警察没证据？” 姚烨瞥向他。 “可是我这里有你出入陈福君办公室的监控录像。当初你没删干净，技术太差，建议回去再补补课。” 啪嗒！ 玻璃酒杯从方冉怀耳边飞过，若不是他快速偏了下头，肯定会被砸中。 “那正好，既然你爆出底牌，也就没了最后的价值。”姚烨反手握住威士忌瓶口，似乎将它当作趁手的武器，“在这栋楼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见证你的死亡。” “姚烨！”黎川挡在方冉怀身前，深呼吸仿佛在强压情绪，“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呵……”姚烨扬着下巴缓步走来，“陈福君临死前也说了这么一句，真是……悲哀。其实他可以活下来的——可惜他有软肋。” “呵……哈哈哈哈哈……软肋。爱人，孩子，亲人……真是懦弱，幼稚！”姚烨癫狂地指着他们，“你们所有人！都是群废物！没有软肋才会强大，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呢？！废物！” “乔阳也没有软肋。”方冉怀否定他，“为了报仇，他连自己亲妈也能杀。不也死在你手下么？” “错！你知道说服他动手有多困难吗？花费了我多少精力和时间，那种平平浪费资源的女人，有什么活着的必要！靠仪器吊着一口气，不如牺牲自己做点贡献。怎么就没有这个觉悟呢？！” “那叶澜当初不顾劝阻独自跑去举报，出了车祸造成重大伤亡，这算浪费资源么？”方冉怀盯着他，“如果她那天不出门，也许就不会遇上乔阳父亲，车祸不会发生，没有人伤亡，一切就都不一样——” 砰！ 又一个酒杯砸向地面，姚烨失控地抓着黎川头发，另一手就这么握着玻璃碎片，抵在他脖颈：“闭嘴！！” 他嘶喊。 “你再多嘴一句，我立马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了。”这一刻方冉怀显得异常冷静，他面不改色，仿佛黎川和他没有关系。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连姚烨都没预料到，他先是愣了愣神，然后又笑了。 “……不过如此。”他轻蔑地做出评价。 但只有被按在地上的黎川才能看见。方冉怀垂在轮椅边的手不停颤抖，仿佛在用力抑制某种情绪。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暴戾。黎川不知道。 他只是轻轻伸出食指，安抚般勾了勾方冉怀冰冷的无名指。 方冉怀很快回应他，几乎是在肌肤相碰的一瞬间就反手抓住他，与他十指紧扣。 第0094章 “别看” “说说你的条件吧。”方冉怀说。 姚烨这才终于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们，眼神犹如看蝼蚁。黎川忽然回过神，原来那天在柏盛大楼，姚烨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摔倒的外卖员。只是那时黎川心事重重，无力分辨他的眼神。 “你的所有股权。”姚烨从办公桌抽屉里拿了份文件，扔到黎川面前。 几十天以前的那句“拿你当朋友”，似乎早就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死亡。 黎川冷哼道：“原来你当初是这么威胁黎锦言的。” 姚烨不置可否。 “我可以签。”黎川几乎不假思索，“条件是把他送出去。”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四目相对，无声无息。 ——“快快，设备带好，马上赶往柏盛大楼！” 电视台，小王记者以最快速度坐上副驾，一行人整装待发，只有在去往现场的路上，才抽出时间取消那家烤肉的预定。 市公安局也掀起不小波澜，座机响声此起彼伏，报警热线几乎被打爆。 “三队四队，马上出警！” “别接电话了！他妈的赶紧联系平台把直播给我掐了！！” 于是人们在手机中看见的最后画面，是黎川用笔尖对准自己大动脉，发了狠地威胁：“那你动手吧，他死了我也不会活，我手上的股份跟着我消失也不会到你手上。” 夏夜的风，温柔又暖意，楼下大道终于出现夜跑的人，陪他一起跑的是一条白绒绒的萨摩耶，一人一狗好不惬意。 第166章 只是这惬意始终传不到高楼之上。 在威胁来临的瞬间，方冉怀下意识地想要还手，血脉里的暴戾几乎吞噬他的理智。 眼神无意中瞥到办公桌上屏熄待机的电脑。 这一幕完全在他预料之中。联系上王泰仁之后，他就直接进了柏盛的办公系统，尽可能模拟了所有会发生的情况，自然也将断电算了进去。 提前在所有办公电脑里植入点东西，不算困难。只是单枪匹马杀到姚烨这里，是个有些冒险的办法。 但也是唯一的办法。 逃避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彻底解决。方冉怀完全相信这场直播会掀起热度，只是害怕时间不够。他必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直到警方赶到。 “黎川！”于是他大喊，“……我没事，冷静点。” 此刻黎川正处情绪暴走边缘，他抓着钢笔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颤抖，笔尖的墨水点在肌肤上，看起来极度不协调。 “不要讨价还价，黎川。”姚烨说，“我有一晚上的时间和你耗。” “是吗……”黎川呼吸急促，“如果最后的结果都是死，那我何必如你的愿。” “拜托，你动动脑子！”姚烨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要你那条命干什么！我只要我的东西！我的柏盛！” “你真他妈的神经——” “黎川。”方冉怀轻轻叫了他一声。 这两个字如同被方冉怀赋予的、独属于黎川的魔咒。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声，他便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方冉怀身上，黎川才注意到轮椅上的人手臂无力垂下，纤长的手指落在车轮上，不停敲击着。 乍一看，只会认为他是过于焦虑着急而流露的正常肢体动作，黎川几乎也要这么认为，那句短促的安慰卡在喉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方冉怀各种引导性问题，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说话状态，以及……明明断电了却依旧运行的电梯…… 昏黑之中，危急关头，他义无反顾与方冉怀对视，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探究。后者很快意会，不着痕迹往后侧的电脑桌看了一眼。 一切发生不过短短数秒，隐藏在万分之一的机会之中，但黎川还是抓住了。 他知道了。 “好。”他说，声音变得沉稳，“……你的柏盛。我本来就不在乎，都给你。先把他送走吧。” 说着，像是证明自己的话可信，黎川已经抬笔写下自己的姓氏。 这点方冉怀始料未及，他双手撑在扶手上，拼命努力试图站起来：“黎川！” “行。”协议马上到手，姚烨心情大好，朝身后的保镖挥手。 方冉怀反抗的声音逐渐远去，原本跪在地毯上的黎川悄悄蹲起，曲起一条腿，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 “继续。”姚烨命令着。 黎川低头，慢吞吞准备动笔，看似纠结，实则在盘算着差不多的时间。 突然，有脚步声急促响起，那保镖赶紧跑了回来，终于回过神：“姚总，不太对啊，电梯没停运！这里根本没断电！” 呜哩呜哩—— 他的话音还未落，震天警笛已经响起，大有愈来愈近的架势。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黎川眼疾手快用左手抓住酒瓶，径直往姚烨脑袋上砸去！ 啪——！ 酒水混着玻璃一起散开，香醇夹杂血腥蔓延在房间，在保镖拔刀靠近之前，黎川早已冲到姚烨身后，横过一只胳膊死死锁住他脖颈，另一手将手里残缺的玻璃瓶口对准他大动脉。 “别动！”黎川拿利器的手暗暗用力。 那切口异常锋利，姚烨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暂时没人管的方冉怀又自己回来了，与房间紧张的气氛不同，他过于松弛，倒显得吊儿郎当。 “两分钟内，警察就到。” 这句话一出，那俩保镖顿时吓得脸色铁青，本来就是打工的，他们只期望拿点工资能生活，可没想过坐牢啊！ 于是不到三秒，两人就争先恐后跑了。 屋内只剩下姚烨三人。 “姚烨，你的戏剧已经结束了。”方冉怀无慈悲下着最后审判。 “………”姚烨不停颤抖，不停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方冉怀蹙眉：“黎川，先过来。” “签字！” 姚烨癫狂的嘶吼完全盖过方冉怀的声音，他手肘用力往后捅去，黎川吃痛下意识后缩，手上玻璃划破姚烨皮肤。但他并不在乎，一转攻势反而抓住黎川头发，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往他脸上拍：“签字！签字！！” 急促繁多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口，数十名警察的警告响起：“别动！” 姚烨置若罔闻，硬是揪着黎川的手指往自己冒血的脖子上抹了一把，狠狠按在签名处那个“黎”字旁边。然后他像是再也顾不及别的，奋力将纸张抹平，像是看不清似的，摇摇晃晃靠到窗边，借着月光看那份协议，表情贪婪又迷离。 “姚烨，不要动！” 警方已经赶到，一群人朝他扑去，黎川下意识后退要给他们让出位置，没退几步正好撞在方冉怀的轮椅边，一直高度紧张的大脑终于放松，黎川本想查看方冉怀情况，蹲下的瞬间腿一下软了，方冉怀稳稳捞住他。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耳边顿时炸响人们的惊呼，带着点制止的意味。 第167章 黎川被这声音吸引，刚要扭头查看，方冉怀温热的掌心瞬时蒙住他双眼。 “别看。” 一片黑寂的世界中，黎川只能感受到方冉怀稳定的呼吸。 以及几秒后的震天巨响。 呼喊声，脚步声，私家车被砸后发出的警报声，路人直传云霄的尖叫声。 种种混乱都被方冉怀隔绝。 黎川不自觉抚上他的手，终于颤抖着倒进他怀抱。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结束了……再见姚烨！下辈子当个正常人 我发誓后面的全是甜的了………… 春夏秋冬 第0095章 礼物 嗡嗡——嗡嗡—— 手机是突然振动的，在这如此安静的环境中猛地炸响，高频率持续振动，与桌面产生磨人的刺耳声。 床上，黎川闷在方冉怀颈窝，烦躁地推了推他，还顺便“啧”了一声。被推的人倒是快速按住手机，看了一眼，声音沙哑：“黎锦言。” “滚。”黎川更是没有好脾气。 方冉怀很确定自己也被包含在这句滚里面。因为黎川说完以后直接翻了个身背对他，大有别打扰他睡觉的意思。 “上班啊！今天周一，别给我说你不打算来！！”刚一接通，黎锦言的嘶吼就从对面传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忙？！滚过来开会！！！” 方冉怀拧着眉毛把手机拿远，直到感觉对面不会再喊了，才慢悠悠开口：“他睡觉呢。” 黎锦言：“…………” “你看着办吧，总裁需要有自己的决策，不要老是依赖我哥。” “……？！方冉怀，那是我哥，你少在这儿——” “挂了。” 不听他多抱怨，方冉怀干脆挂断电话，重新缩回薄毯里，朝着唯一热源靠近。 感觉到身后的动作，黎川头也没回，一个手肘往后捅去：“滚。” “怎么又骂我。”方冉怀很委屈，“打扰你睡觉的家伙我已经替你赶走了。” “……你才是打扰我睡觉的家伙！”都醒了这么久了，黎川的声音还是很哑。他猛地转过身，曲起一条腿抵在方冉怀小腹，“今晚你去隔壁睡。” “不行，我一个人不方便。摔了怎么办。” “我看你现在用拐杖挺熟练的。” “那也可能会摔，真摔了怎么办，重新坐回轮椅的话，就又要辛苦你了，哥哥。” 又是那副柔弱造作的模样。黎川危险地眯了眯眼：“真摔了你就双手合十祈祷，看看会不会遇到心软的神化作人形下凡，扶你一把。” “哦？你不是我心软的神么？” 黎川眨眨眼：“是啊，所以你到时候双手合十大声祈祷，黎川哥哥黎川哥哥，快来救救我呀——你的神就会出现啦！” “好——黎川哥哥，救救我。” “……” 方冉怀柔声叫他，黎川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下意识抗拒地往后退，奈何脚踝早就被抓住，怎么挣脱都逃不开。灼热已经落在脖颈处，顺着锁骨一路往下，又被坏心眼地咬了一口。黎川吃痛，抗议还没出声，就在下一秒变了调。 “不是说好只要祈祷黎川哥哥就会来帮我么？” “你怎么这么无耻，你也没摔啊……” “那我现在摔给你看。” “方冉怀！” “叫错了。” “弟弟！” 黎川瞪着眼睛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却又在方冉怀的动作下屈服，他仰着头，双腿在不知不觉中撑起来。 “该叫什么？”方冉怀咬他耳朵。 “……老公，错了老公……” 七月中旬，盛夏，狗都嫌热的天气，黎川却还要出门上班。 事情解决以后，柏盛休整了一段时间，重新调整员工结构。六月底，超过半数以上的董事同意黎川当选董事长，黎锦言任执行总裁。 兄弟二人不像以前那般针锋相对，管理理念也近乎相似，倒也和谐，只是这次整改东西太多，对内的质量监管，对外的合作推广，黎川都得亲自过问。 忙，太忙，忙得黎董事长忘了还有人留守在家。 也不算完全忘吧。 起码还能在开会过程中看一看方冉怀的情况。 会议室，灯光昏暗，ppt切了一页又一页，黎川坐在主位，盯着电脑。 黎锦言头晕脑胀无意中瞥他一眼，只见他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坐姿端正，连二郎腿也不翘了，看起来相当重视这次“关于柏盛总裁办风水布局调整”的会议。 “……所以说，西北方向，'乾'卦之位，是主人的位置……” “好！”黎川重重点头，说了一声。 见老大发了话，不仅台上的人信心倍增，就连会议上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短暂的喧闹过后，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汇报继续。黎锦言总觉得奇怪，伸长脖子往他哥电脑一瞅—— 显示屏被分成十几个画格，方冉怀拄着拐杖从屏幕左上角慢慢走到右上角，而那背景，正是黎川的别墅。 方冉怀闲在家里没事做，康复就成了最主要的事，经过一个多月的不懈努力，现在已经能自己从二楼到一楼了。虽然是坐电梯。 而刚刚黎川那句脱口而出的夸赞，纯粹是因为方冉怀能扶着仪器挪动双腿，看起来再过不久就能彻底独立行走了。 第168章 黎锦言：“…………” 此时此刻，他罕见地和陆时宴思维同频： 家用监控不算少见，但是厕所里也装监控是什么意思？！ 黎川的保护欲和偷窥癖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说当初方冉怀是偷偷摸摸，现在黎川完全是光明正大，几乎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有个“圈养”的小男友在家等着，除必要的应酬外，一概不参加。甚至连远在学校的文晚都对此有所耳闻。 可惜故事主角好像完全没发现，把自己的每分每秒都毫无顾忌地暴露在黎川的眼皮底下。 这时候已经是初秋，熬过最热的那段时间，也算是正式过完了这个夏天。 黎川倒是没什么好留恋的，整个夏天他都在忙着柏盛的事，职位越大责任越大，底下几百员工还仰仗着他吃饭，他只得仔细仔细再仔细，倒是改了改先前急躁的性子。 方冉怀本身没什么娱乐，以前无非是打工医院两头跑，现在没那些事要做，就天天闲在家里。之前黎川怕他在家闷得慌，还专门请了个护工，男性，身强力壮，有危险了可以直接扛着他跑的那种。 “本来想剥夺你出门的权力，但想想还是不行。”黎川不要脸地在他脖子咬一口，“我最后的让步，你不能自己出门，必须和我报备。” 方冉怀毫无怨言地答应了。 但人家根本没出门的打算，在家研究研究食谱，养了些花草，再听点音乐做做康复训练，好不惬意。 黎川这段时间很忙，柏盛制药在邻市的新工厂提上日程，他得帮着黎锦言把关，应酬变多，常常不回家吃晚饭。但再也没有当初在梧桐巷的情况。他不会带着酒气回家，大多时候滴酒不沾，落座餐厅第一件事是发定位给方冉怀，菜上齐了还得先拍个照片。 大家都知道有方冉怀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不由暗暗好奇，酒过三巡，聊完工作，就顺便八卦起黎董事长的“老婆”。他的取向不算秘密，大家用这词汇形容黎川的对象，多了层其他意思。不过黎锦言一听这称呼，表情当场几乎控制不住，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看戏”二字。 黎川很自然地接过话，大方承认：“是我男朋友。前段时间他出过一次车祸，现在在家修养，不太方便出门。” 一句话打消其他人的念头。 开玩笑，这种乱七八糟的酒局怎么可能把他带过来，供别人打趣？ 晚上回家，黎川把这段故事复述给方冉怀，大眼睛在花园昏暗灯光下扑闪，像讨赏似的。方冉怀垂眸看着他，不受控地伸手挠了挠他下巴：“修养吗？” 他若有所思，在晚上身体力行地展示自己修养的结果。 黎川一边求饶一边用手抵住落地窗的玻璃，以此保护自己的头不被撞上去。 “我明天还要见合作方……真不能迟到。” 完全黑暗的房间里，月光从大大敞开的窗帘里洒进来。方冉怀从上至下仔细欣赏着黎川，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要到秋天了。” 黎川晕晕沉沉：“……早立秋了。” “我的意思是，天气一冷，马上就要穿长袖了。” “……应该吧。” “你明天穿什么？” “？”黎川回头看他一眼，又疑惑又疲惫。 “问你呢。”方冉怀加大力度，带着命令的意味。 “不知道……别……！衬衫吧！衬衫！”黎川突然喊了一声。 “不行，还是穿今天的短袖。” “……知道了，短袖……短袖……” 意义不明的对话，黎川完全没心思猜测他的意思，只当又是什么新的任务，双腿一软倒进床里，呼吸逐渐平稳。 除开可有可无的娱乐外，方冉怀窝在家里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一个。 继续编他的手链。 这项庞大的工程直到前几天才彻底完成，方冉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出去，眼看着秋天马上来了，长袖一穿就完全挡住手腕，那到时候这个礼物送出去还有什么意义？ 绝不能再拖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方冉怀做好最后的检查，特地换了身稍显正式的衣服，准备趁着黎川出门前把礼物送出去。 “黎川……”他拄着拐杖推开卧室门，准备好的台词被全部打乱，“不是见合作方么？怎么还在床上，快迟到了。” 黎川劳累过度，浑身发软，磨磨蹭蹭坐起来，睡眼惺忪：“对面老总飞机延误了，现在才刚起飞，估计得推迟到下午了。” 方冉怀悄无声息将礼盒揣进裤兜。 黎川翻身下床，拉长语调：“我先去洗漱……” 水声哗哗。 方冉怀在脑中快速整理新方案，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浴室传来砰哒一声，紧跟着是黎川的哀嚎：“好痛！” “怎么了！”方冉怀猛地回神，急匆匆推开浴室门—— 厚厚的雾气贴在玻璃隔间，连镜前也沾染，四周漂浮着暖热的沐浴香。 没了方向的花洒到处乱喷，黎川跌坐在津润的地板上，身上单薄的白短袖已经被水浸得透明，连发丝也落上了水。他捂着后脑勺，朝慌里慌张赶来的人发火：“都怪你！我刚刚腿软，脚下一滑就摔了！” “对不起哥……都怪我……”方冉怀赶紧关了水，蹲下查看他状况，“撞到哪儿了？疼不疼？” 第169章 “废话！你——”黎川本来还想蹬鼻子上脸一会儿，结果突然顿住，直溜溜看着他下半身，“……你的腿……？” 拉着方冉怀胳膊噌地站起来，黎川结结巴巴：“你拐杖……你没事了？” “嗯。”方冉怀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是可以不用拄拐了，但还不能走太快，也不能站很长时间。” “太好了！乖宝！”黎川一个激动撞进他怀里，力度过猛，速度过快，后者反应不及，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差点跟着滑倒。 “这又是什么称呼……”方冉怀双手揽住黎川的腰，以此稳定身形，“慢点，别又摔了。” 某人正在兴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手到处摸：“你确定可以站起来了吗？可以自己走吗？不会很吃力吧？你——这是什么？” 黎川的手停在方冉怀口袋处，沿着轮廓摸了摸。 方形，硬盒…… 他表情瞬间凝固，迟疑着后退几步，眼神相当戒备：“……你恢复了我替你高兴，但是今天真的不可以了。” 方冉怀哭笑不得：“我不是我没有。” “明天也不行！” “……” 四目相对，最终还是方冉怀率先败下阵来。 他挠挠脑袋：“好吧，虽然和我预想的场景有所出入……” 黎川苍白地看着他：“浴室已经很多次了……” 方冉怀自顾自地掏出口袋里的东西。黎川悲哀地闭了眼。 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就会霎时放大。他感觉到方冉怀拿出了什么，又拉起自己的手。 而预想中的动作并未来临。柔软的温度在他嘴上浅浅地碰了碰，是一个没有其他任何想法的吻。 再次睁开眼，手腕上已经多了点东西。黎川垂眸看去，嘴角倏地放大：“这是什么！” “礼物。”方冉怀有点拘谨，“本来很早以前就打算送给你了，但中途出了很多事，就一直等到今天。” 黎川举着手臂看了很久，问：“本来是打算什么时候送的？” “在北川，留着告白的时候用的。” 黎川眨眨眼，似是在回忆：“结果你没用礼物也告白了。怎么办，我都没想到送礼物，是不是应该给你个回礼？” 方冉怀搂住他，真挚而坚定地说：“你已经是我生命中最好的礼物了。” “肉麻。” 黎川这么说着，微微垫脚凑近他，送上一个长久的吻。氤氲暧昧中，他双手不自觉缠绕上爱人的脖颈，这一寸天地里，不见风不见雨，唯有手镯上的钻石在灯光反射下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说】 完结进度99% 第0096章 岁岁年年 时节更替，万物新，唯独身边人始终不渝。 寒冬，一道冷冽的风自东边卷来。 黎川刚应酬完，他喝了不少酒，又从暖气十足的空调房出来，脸颊的泛红还没消，就被寒风吹得缩了脖子。 “慢走张总，下次再约。”没走几步，他停在路边，将对方送进车里。 张总也醉得不清，他朝黎川挥挥手：“黎老板，要不我送你吧！” “没关系，我有人接。” 两人又寒暄几句，直到那辆加长幻影逐渐驶去，黎川才挺直身体，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澳门赌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夜正深，这里的霓虹却将天空都衬得发亮。周围豪车一辆接一辆，俊男靓女与黎川擦肩而过，更有甚者直接上前表达心意，都被黎川挡了回去。 “抱歉，我有男友。”他说。 对方见他独自买醉站在风中，误会了什么：“吵架了？没关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是0.5，包你爽的，帅哥。” 黎川：“……” “你听不懂他的话么？”突然，一道冷冽的声线响起，黎川没回头，身体却瞬间松弛，倒进方冉怀怀里。 他就着这个姿势在人怀里转了个身，脑袋闷进方冉怀围巾里，深深吸了一口：“你迟到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错了。”方冉怀一手搂着他后背，另一手取下围巾，套到他身上，“出门的时候临时接到导师电话，和他聊了会儿申请研究生的事，所以来晚了。” 鼻尖咫尺之处是方冉怀温热的脖颈，以及飘散在衣领附近淡淡的檀木香。原本是黎川常用的香水，现在使用者变成了方冉怀。 他在方冉怀脖子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进度如何？” “还不错。”方冉怀冻得微红的手摸摸黎川后脑勺，“可能是看我现在没什么事，又给我分了个项目。” “抱歉！”黎川猛地推开他，站在原地天旋地转，“是我不懂事，耽误您工作了，现在我就给你买回伦敦的机票……” “怎么。”方冉怀稳稳抓住他手腕，“这么不欢迎我？我都在外面流浪整整三年了，你还要赶我走。你外面有人了？” “别泼脏水……这三年里我哪个月没来看过你？” “哼，某人当初说得好听，等我出国了专门飞过来陪我一段时间。结果你的一段时间就是指三天。” “哎呀……我哪知道当董事长那么忙啊……”黎川讨好似的抱住他胳膊，“那我辞职不干了，天天在家做好饭等你下班好不好？” 方冉怀挑眉：“可以，回去就起草辞呈信吧。” “……喂！” “免得你整天应酬，还被莫名其妙的人缠上。”方冉怀闷声说了一句，“0.5。” 第170章 “不会缠上的，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嗯……”醉酒的人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满意回答，索性搂上方冉怀脖颈，带着人跌跌撞撞往前走，“我就说我有男朋友！” “你刚刚就是这么说的。有用么？” “……那怎么办？” 方冉怀手上用力，一个拐弯把人带进了附近的小巷里。 这里似乎自带天然屏障，稍稍往里走几步，外面的喧嚣就蓦地消失了。 一寸天地间，黎川只能感受到对方深沉的呼吸。 气息交换，黎川小幅度推着面前的人：“我快不能呼吸了……” 方冉怀听话松开，转而变成蜻蜓点水的啄吻。一下，两下，五下……直到他柔软的唇停留在黎川喉结，才稍稍拉出几厘米的距离。 “我有个办法。”方冉怀说。 黎川晕晕地看着他，眼底堆着一层雾：“嗯？” 方冉怀摩挲着他的指节，声音很轻，但黎川听得很清楚：“送你戒指。要是再有人骚扰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你有老公了。” 方冉怀似乎并没有把送戒指和求婚等同起来，这枚戒指只是偶然的一天随便送的。说是送还不太准确，完全是趁人不注意把戒指套上去的。 “记得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不要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招惹你。” 方冉怀只说了这么一句。而黎川本人也并未对此多想，只当他是换种方式宣告主权。于是某天大家莫名发现黎老板无名指上有了枚戒指。对此，公司的人只是私下八卦几句，但黎锦言看见了却差点跳起来。 “你背着我们偷偷结婚了！” 除夕夜，万家灯火，黎家别墅尤其热闹。大红灯笼挂在门前，在对联的映衬下一片红火。零下的温度，似要下雪。寒风将灯笼穗儿吹得散乱，却又被玻璃窗隔绝在外。 屋内火锅煮得正沸，大屏液晶电视上，正进行到春晚的开场环节。艳美的舞台设计，高昂的歌曲表演，比起黎锦言的嗓门倒是稍逊一筹。 “小言，注意着点儿，别把锅掀了。”杜鹃淡定地喝着红酒，眼神从方冉怀的脸上划过，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小孩，她的母爱难得泛滥，“小方，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谢谢阿姨。”方冉怀端着碗，接过杜鹃夹来的龙虾。 “哎哎哎，如果结婚的话，是不是还要办婚礼？”文晚坐在方冉怀旁边，不怀好意起哄。 “文晚！大人说话小孩别来捣乱！”怕方冉怀尴尬，黎川抢先开口，并给他回以一个“不用在意”的眼神。 “什么小孩，我已经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的智商和小孩有什么区别？”黎川回敬道。 “我也觉得是，都戴对戒了，不领个证再风风光光办场婚礼，不合适吧，我哥也是需要仪式感的。”黎锦言冷飕飕冒出一句。 “你们要不要那么夸张？就一个装饰品而已。”黎川说。 “装饰？装饰品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选了个戒指？！” “黎锦言！” “怎么！老是你在这儿叭叭，你有问过你老公意见吗！” “……领证的话，我没意见。”方冉怀轻轻说了一句。 “呃！” “救命！” 黎锦言和文晚顿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叫，杜鹃举着酒杯自酌自饮，笑得很开心。 门铃响了多久没人注意，倒是来客自己推门而入。 “这么热闹，大门口都能听见你们的嚎叫。”陆时宴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门，身后跟着陆时宜。 已经下雪了。兄妹俩刚从家族聚会上跑出来，肩头还有未消融的雪花。 “正开锅呢，快来。” 黎川起身招呼，本来有些担心方冉怀会不适应，没想到陆时宜率先冲过来，兴奋地和他打招呼：“我认得你，方冉怀！你好，我是陆时宜，三年前在北川我们见过的！你没忘记我吧！” 三年前的北川。 黎川的心猛地抽了下。留学的这几年方冉怀没回过国，都是黎川飞去和他过二人世界，对于年味、热闹这种词汇，他们都没太大概念，只当普通的一天来过。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阖家团圆，万家灯火，是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的辞旧迎新之际。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团聚”，是方冉怀过去二十多年从未体验过的。他会习惯吗？会不会觉得太拘束，会不会认为自己依旧只是个局外人，隔着无形的屏障偷窥不属于他的欢乐？ 黎川小心向方冉怀望去。 “记得。那个时候你的头发很显眼。我印象深刻。”方冉怀说。 “我就当这是夸奖咯，你倒是比之前看起来更有精气神了！” 方冉怀打量着她那身职场女性特有的着装和漆黑干练的短发，相当毒舌地：“你看起来也更老实了，看来时间都改变了我们。”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时宴自来熟地大叫，又冲旁边陆时宴告状，“我就说了我不把头发染回去，我是艺术家我应该过自由的日子！！我不要回去上班呜呜呜……” 窗外大雪纷飞，新年伊始，阴云消散，黎川看着身旁人的笑脸，没忍住偷偷抓紧他的手，肌肤相碰的瞬间，方冉怀与他十指相扣。 大年初三，清晨。 黎川将一束白百合放在碑前，碎雪四处飘落，像是某种跨越阴阳的媒介。 第171章 “妈，新年快乐。我们刚刚去看了纪泽兰阿姨，还和她说起你呢。” 墓碑上，谭玉珍安静注视镜头，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淡，眉眼柔和。这与方冉怀记忆中的形象所差无几。 “这是小冉，你还记得吗？” “阿姨好，我是方冉怀。” “他已经好好地长成大人了，很聪明，学习很好，有能力照顾自己，还会许多奇奇怪怪的技能。你不用担心。虽然经历过一段不太好的日子，但好在……”说到这里，黎川顿了顿。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说这番话，也许内心深处，他始终在为那天的失约自责。 “——好在黎川出现在我身边。”方冉怀补完了这一句，“帮助我，陪伴我，重塑我。” 黎川抬头，看着方冉怀的侧脸。后者依旧看着谭玉珍，眼神真挚，好像她就在身前。 “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不会站在这里，也不会站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好像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表达我对他的情绪。那种……我需要他的情绪，非他不可的情绪。” 刺骨的风倏地吹过，穿于人世之间，扬起他的头发，将他眼眸的温柔昭告世界。 “他以前总说我不懂爱，确实，这对我来说是个抽象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感觉不到。但他就像是命运赐予我的礼物，也像是甘愿在我身上浪费的赌徒，是他将爱实质化，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被爱所包裹。这种抽象的东西，经他之手，居然变得如此诱人，让我忍不住想渴求更多。所以我想，也许是时候郑重地告诉他……” 方冉怀终于侧身，望向黎川微微泛红的双眸。 “——我爱你。” 与永恒告白一同落下的，除了纷飞的白雪，还有黎川因意识到什么而无法控制的眼泪。 雪下大了许多。 他看见方冉怀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随即右腿微微向后，屈膝，跪地—— “黎川，在妈妈的见证下，这是一次正式的求婚。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咯。小冉和黎哥，继续幸福下去吧~~ 番外随机掉落……（也许）（如果我能想到一些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