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闺秀》 第1章 [台湾小言] 《莳花闺秀》作者:风光【完结】 文案: 都说一花一世界,侍弄花草的她,就是本世子的全世界…… 安陆侯世子锦琛前往乡下避祸兼退掉娃娃亲, 谁知竟被他擅长莳花弄草的农女未婚妻衣向华当苦力, 说是她家不养米虫,不干活就没饭吃, 逼得他主动打水劈柴采蘑菇,下地摘红薯、上山杀野猪, 都怪他有眼不识泰山,只能无奈在那对腹黑父女手下讨生活, 可他们却让他从草包纨裤到出口成章,从白斩鸡练成了结实小伙子, 如此大恩怎能不报?退亲更是没影子的事,他巴不得赶紧把人娶回家, 毕竟衣向华布置的小家是如此舒心,还有她的好厨艺彻底掳获他的胃, 让他完全忘记京城繁华,只想沉浸在春有百花秋有月的闲适自在中, 何况他还在她和那些神奇花草的帮助下洗刷杀人污名, 只想赶紧建功立业迎娶她,好不容易求得人家姑娘等他三年, 哪知三年过去,他的未婚妻却莫名换了个人…… 第一章 农村生活好惬意 乌篷船沿章水而下,摇摇荡荡,两侧是广阔平坦的稻田,如今才入春天,自然不见金浪翻滚,只见秧苗刚栽下,怯生生、幼怜怜地在水田中摇曳,春阳一晒,那水面的反光都能刺痛人的眼。 船上的锦晟抹去了额际汗水,眯起眼睛,将目光看向远处。那低矮的丘陵隐隐约约落在蓝天绿地之间,点点白云聚散,正是大好的乡间春景。 但锦晟无心欣赏,这一个月由京师赶路至此只觉疲惫不堪,赣省的气候竟出乎意料的热,他这打雪地里来的人穿着棉袄披风出门,来到这里脱得剩一袭长衫,但毕竟还是不合时宜,略厚的衣裳令他口干舌燥,耐心全失。 “船家,还有多久能到?”锦晟声音有些干哑地问。 船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见锦晟一副快虚脱的模样,不由递过水囊,笑道:“还早呢!客官要到驰江镇上,还得在寨下换上竹筏才行,那一段浅礁多,小老儿这船是过不去的。” 锦晟喝了口水,闻言差点没昏过去,索性扭头进了渡船乌篷之下,也顾不得身上丝绸的好衣裳,直接在蔺草蓆上倒头便睡。 船夫见着这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如此不顶用,不由摇了摇头,在心里暗道:这位贵人果真是养尊处优,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 待锦晟转醒,已是来到寨下。先前得了那船夫赠的几口水,他爽快的多付了银两,与那笑呵呵的船夫道别后,他又依言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竹筏渡口。 幸而艄公尚未撑离,让他赶上了最后一趟,锦晟这才瘫坐在竹筏上长长舒了口气。 “若能成功寻到衣云深,看本侯不狠狠骂他个两句!住在京里多好,偏要到这穷乡僻壤,让本侯一阵好找。”他口里咕咕哝哝骂着,一边戴上了艄公递给他的宽檐草帽。 要是在京里,打死他都不会做这么掉形象的打扮,他安陆侯锦晟平时出门必然鲜衣怒马,风姿楚楚,哪里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不过为了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目的,这一趟越辛苦,他便越觉得值得。 又是一个时辰的行船,终于让锦晟踩到土地上。 这回他没再傻得劳累自己的双腿,走进村里雇了辆牛车,让村人送他至驰江镇,恰恰在太阳西下时,踩着红橙的霞光,终是找到了地头。 “应该是这里了吧?” 在镇子的郊区,锦晟远远便看到一户以竹为篱的院子,又累又渴又饿已让他无暇再多想,上前直接敲了敲大门。 “来了。” 很快地,里面传出了一声清脆甜美的声音,在这样的热天里闻之悦耳,让锦晟身上的暑气都消去不少。 不一会儿门开了,探头出来的是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 少女明眸皓齿,肌肤白皙,衬着墨黑大眼给人一种灵透的感觉。一袭简单的青色棉布衣裙,头发紮成辫,整整齐齐地绾成了双螺髻,气质清新干净,尤其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样,望之令人欣悦。 因此即使感觉浑身燥热,锦晟也按捺住脾气,放缓了语气,“这里……可是衣府?衣云深老爷之府?” 少女打量了锦晟一眼,眼神清澈温和,就像森林里不识危险的小鹿那般纯净,之后不知怎么地微微收敛了眼神,脆生生道:“老爷不敢当,这里正是衣府,家父在学堂授课未回,不知大人远从京城而来,寻家父有何贵干?” 锦晟听她这回话,有趣地挑了挑眉,“若衣云深是你爹,你应该是衣向华了。我是你爹的旧识,路经此地特地前来叙旧,你怎么知道称呼我大人,还知道我从京城而来?” 衣向华浅笑道:“家父虽不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境界,但会来寻家父叙旧谈事的,往往都有些身分。大人衣着不凡,气质矜贵,看上去必非平民百姓,何况大人在说话时手习惯放在腰际,那是垂挂牙牌的地方,所以小女子猜测大人是京里来的大官……” 越说,衣向华的表情越古怪,最后她试探地问:“大人该不会……姓锦?” 聪明!锦晟笑容越来越盛,他当真开始欣赏这衣家小女娃了。“你爹可曾提过我?” “提过的,父亲常与大人鱼雁往返,因父亲日常都在学堂,信都是小女子收的。” 第2章 锦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既然如此,你别再称我大人,我与你父亲相交甚深,你便叫我一声锦伯伯得了。” “好的,锦伯伯请进门。” 既然确认对方的确是父亲故旧,且身分不凡,衣向华欠身请人入内,横竖屋子里还有她五岁的弟弟衣向淳在,也不算孤男寡女。 锦晟一入院子,便注意到了满园的花团锦簇。沿着竹篱的一排迎春花开得正盛,犹如一片金色的瀑布般引人入胜;篱墙上挂着几盆君子兰,碧叶九叠,瓣红垂黄。 小院里有一片菜园,菜才长出了些苗子,看不出是什么,园旁的架子上爬的并非瓜藤,而是紫藤,架下摆了张躺椅,倒真应和了“紫藤架底倚胡床,那觉人间白日长”的意境。 院里还有些果树、松柏等不提,即使是早春仍生气勃勃,且看上去四季花卉都有,待得夏秋冬这院里肯定又是另一番风景。 锦晟知衣云深虽饱读诗书,却没有这等侍弄植物的手艺,想必是出自衣向华之手了。 心绪至此,又对这衣家小女娃的喜爱更甚几分。 衣向华领了锦晟入内,却非领至正厅,而是带到了偏房。 锦晟有些纳闷地进房坐下,衣向华退出后却换了个五岁左右、身材圆润的男娃儿前来,男娃儿先费力端来一盆水,而后又钻出门,回来时奉上了一袭衣衫及一块布巾。 “锦伯伯,我是衣向淳,是我爹的儿子。” 小男孩奶声奶气,一开口就让锦晟笑了。 “姊姊让我来请锦伯伯擦擦手脸换件衣服,说锦伯伯自北方而来,可能未注意南方春热,带的衣裳可能厚了,这袭衣衫是姊姊才做好的,材质薄凉轻透,适合南方天气,爹还没穿上身过,借花献佛,请锦伯伯莫要嫌弃。” 请男客更衣这种事自然不适合衣向华来,才遣了这么个小男孩。年纪这么小话便说得如此清楚有条理,锦晟当真佩服起衣云深了,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孩子们教得这好? 衣向淳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末了还是有些害羞地扭头跑了,不过没忘关上房门。 锦晟哑然失笑,用水擦了身又换上新衣,只觉浑身清爽舒泰,果然凉快轻松了许多。 “女红倒是不错,衣服也合身,衣家这女娃儿才一见面,就给本侯这么多惊喜啊……” 他推门而出,衣向淳那胖墩儿还在外头等,一见到他便红着脸问道:“锦伯伯要到正厅坐还是到紫藤架下?姊姊说今天晚霞出大景,在院子里吹着微风赏霞,最是舒畅……” “那自然是到院子里了。”锦晟想着,他若进屋子里,那衣向华不就得避到院子来, 还是自己出去好了,何况这院子百花争妍的美景,他也很是向往,能在如此美景之下休憩,想来也是美事一桩。 他朝着衣向淳点头笑了笑,真是喜欢极了这小男孩,不由联想到自己那不着调的逆子,已经十六岁了还游手好闲,从来没能和他这个爹好好说话,与他对上两句往往能气血逆流,一点儿都不可爱。 衣向淳领着锦晟到了院里,衣向华恰好将点心茶水放到了紫藤架下的躺椅上,想来是预料到他会选择到院子赏景。 待她告退,锦晟也不客气地在椅上躺下,喝着清爽的青草茶,吃着软糯细腻、酸甜可口的酸枣糕,晚风徐徐醉人,放眼望去余霞成绮,旁边还有衣向淳那可爱小娃作伴,此等享受当真如登仙境一般,锦晟难得浑身松快,昏昏欲睡起来。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衣云深堂堂一个举人,刻意不去会试避不出仕,反而要搬到这穷乡僻壤来教书。 如果说在这里天天过的都是这等惬意生活,那么他也想弃官搬过来了…… 半梦半醒之间,锦晟的耳边传来一句调侃,倒让他从满脑子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 “好一个安陆侯,穿了我的衣,喝了我的茶,吃了我的糕,连我的位置都占去了。” 南方初春的白日还热得让人发汗,一到晚上就有了凉意,因此锦晟又赚了一件衣向华新做的靛色外袍,疏懒地与衣云深坐在正厅里喝酒闲聊,没少被打趣。 “你难得来一回,真是让我损失惨重。”衣云深酸溜溜地看着爱女做的新衣,穿在好友身上竟也那么合身。“在京城那般酒池肉林的地方,居然没让你脑满肠肥,还能像我这般玉树临风,连我今春的新衣你都穿得下。” “你这说话方式,像极了我那逆子,气死人不偿命。”锦晟嗤笑一声,抚了抚脸上的胡须。“说起来我远道而来,是有一事相求。” “与你那逆子有关的?”衣云深不客气地问。 逆子只是谦称,哪有这么说别人儿子的?锦晟差点没让衣云深给噎着,不过幸好两人相交已久,兼之锦晟平素被儿子训练得刀枪不入,也还端得住脸色。 “是与琛儿有关。他年前在京里闯了个祸,让我惊觉自己着实太放任他了。我自认不是个好父亲,但你不同,你教人一向很有一套,从你手下出去的学生考上进士的也有数人,个个鼎鼎有名,举人秀才更是不知凡几,你两个孩子不管仪态或教养,我看也是顶顶好的。 “我便想着把琛儿也送到你这儿,随便你怎么操练施教。他就是在京里享福惯了,任性妄为,不知人间疾苦,送他来乡下吃吃苦,历练一番,看看能不能有点长进。” 第3章 衣云深智深如海,一听就知道来乡下受教或许是原因之一,主要应该还是来避祸的。 不过既然锦晟没有明说锦琛究竟闯了什么祸,他也没有细问,对于友人的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当是不会连累自己。 “那便来吧!也让我瞧瞧那小子配不配得上我掌上明珠……”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锦晟还想是怎么了,突然衣向华便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她嫋嫋婷婷地行至桌边,招呼了一声后轻巧地上了菜,笑着介绍—— “正月藜,二月蒿,这道藜蒿炒腊肉正是时候;还有这道粉蒸肉,吃了不长痱子,我们当地人习惯在立夏左右吃,不过今年天热得早,现在吃也刚好;这道是镶豆腐,春日有客来访时,通常会是宴席的头道菜呢! “最后这道汤品是瓦罐煨的土鸡汤,用的是袁州的土鸡,嫩而不柴,汤鲜味足,最适合在这样微凉的天气喝一碗。因为今日肉菜多,所以主食我便用小葱拌汤皮,这样吃起来清爽。” 简略地介绍了菜色后,衣向华欠身浅笑道:“都是些地方菜,小女子手艺粗陋,请锦伯伯享用,希望能合锦伯伯的口味。” 锦晟见满桌道地菜色,食指大动,自是口口声声称好,衣云深却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女儿。 “你锦伯伯才第一回来,你就端出了拿手好菜,你爹我都没这待遇。” 衣向华一点也没含羞露怯,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向了他。“爹前两日才抱怨吃女儿做的菜吃得衣带渐宽,若女儿日日大鱼大肉把爹养胖了,让爹失了文人清臞的风采,岂非女儿之过?至于锦伯伯在京城该是锦衣玉食,这些乡野菜色在锦伯伯面前反而是山肴野蔌,吃个凑趣罢了,可称不上好。” 想戏弄一下女儿却换来一串指控,衣云深不由微愣,尔后笑开,“你呀,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还是乖乖吃就对了。” 他指了指衣向华,朝着锦晟说道:“我只会读书写字,其余生活琐事一窍不通,衣食住行都是靠我这女儿打理,否则你今日来,哪里看得到我如此光鲜体面,顶多只比叫化子好些。” “前朝统治将人分为十等,最末两者为九儒十丐,读书人也只比丐乞高一等,你本来就只比叫化子好些。” 难得看衣云深吃瘪,锦晟直接调侃起来,惹得彼此哈哈大笑。 两位长辈你来我往,衣向华亦是听得忍俊不禁,不过她总不能帮人嘲笑自己亲爹,只能福了福身,礼数十足地退去。 待她走远,锦晟方才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道:“衣兄,你这女儿是真的好,容色清丽,姿态优雅,气质有若空谷幽兰,性子大方得体。这院子奼紫嫣红,还有屋内井井有条,都是她一手布置的吧?兼之中馈女红皆不俗,有你这父亲,相信她也是满腹才华,我不怕儿子不喜欢她,只怕她看不上我那一事无成的逆子。” “我也觉得我这女儿处处都好,尤其她侍弄花草真的有一手,我只舍不得以后好白菜还是要给猪拱了。”衣云深意在言外的看了锦晟一眼。 “咱们定的娃娃亲,我不是要把那头猪送来给你调教了吗?”锦晟有些心虚地苦笑,“琛儿的性格还有些浮,但心地却是善良富正义感,否则他也不会在京城被牵连上祸事。不过我保证至少他长得还算过得去,在京里也是有数的美男子,外貌上绝不会辱没了令嫒。方才我见令嫒与你对答如流,说得你哑口无言,她既治得了你,那肯定也治得了我儿子。” “我现在都后悔当年醉酒,一时脑热就答应你定下娃娃亲,当年酒醒后没少被我妻子叨念。”想起因生衣向淳难产亡故的妻子,衣云深心中已没有悲,只是满满的遗憾。“直到现在我还不敢告诉华儿,她身上还有一桩亲事呢!” “那琛儿来了也好,先让两个孩子相处看看,我那儿子毛病可多,若能和向华学点,扭过来那性子就好……”说起儿子各种习惯,锦晟嘿嘿笑着,什么侯爷的脾气都没有了。 “不过到时候你女儿若嫁到京城,你真要继续留在这穷乡僻壤?其实你才高智深,不入庙堂当真是埋没了,这几年要是没有你为我谋划,我在京城都不知道被人阴了几百回了。” “如今河清海晏,我想不到朝廷需要我的理由。”衣云深说得很洒脱,他替锦晟斟满了酒,无心继续这个话题。“菜都快凉了,你不吃我可吃了。” 锦晟想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深究,笑吟吟地转战满桌的好菜,边吃还边赞不绝口,像是当真忘了劝衣云深一事。 不过衣云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也加入了抢食的行列。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两个离别数载重逢的故友,在春日的凉夜喝得烂醉如泥,让后来收拾残局的衣向华哭笑不得,第一次见到父亲失态的衣向淳却是目瞪口呆,懵懂之中,似乎又对大人的世界明白了一点点。 锦晟只在衣家待了一晚,隔日便又抱着衣向华做的几个大肉包子离开了。 衣云深赴学堂授课前,告诉衣向华过一阵子锦晟的儿子会来家中长住,让她整理一间房间给他,不过也特别说明了,那小子只是来乡下历练改改少爷脾气,要她不必客气,该骂便骂,将他当驴子使就对了。 一番话说得衣向华好气又好笑,不过当父亲离开,她便去整理了一直空着的西厢房。 第4章 想想客人由京里来,怎么样也要一两个月,她也不着急,每日往那房里添点东西,直到那房间整理得窗明几净,床铺上是新编的竹蓆与茶叶枕,各式用具都不缺,还添了好几盆花,已来到了莲叶何田田的时节。 院子里那洼小池塘,粉红艳紫开得满满当当,别人家的睡莲开半天阖半天,只开几日,但衣家的睡莲已经连续开了一个月。 连衣云深注意到都啧啧称奇,衣向淳则是最喜欢坐在池塘边,学着父亲画莲,只是父亲拿的是笔,他拿的是树枝,在地上来去划拉,很像那么一回事。 “姊姊,什么时候有莲藕吃?”衣向淳怎么也画不好,索性丢了树枝,跑过来抱住衣向华的脚。 衣向华正在将晒干的睡莲花、叶收起,可以煮成茶喝,舒心宁神,温补气血。当初采下就是避免池塘太过拥挤,把下面的鱼虾都闷死了。 此时被弟弟抱着,事情也做不了了,不由莞尔,“你这么问睡莲会生气的,因为睡莲没有莲藕。” 衣向淳的笑容消失了,抬头巴巴地看着姊姊。 衣向华哪里受得了这种可爱攻势,伸手捏了捏他晒得通红的小胖脸。“好。不过看下午这样的天气会下雨,姊姊明日去镇上帮你买藕,做糯米糖水藕给你吃。” “我还要吃炸藕盒、莲藕煨排骨……”胖嘟嘟的圆润小手已开始数着各种莲藕做的好菜。 她自然是一一笑着应了,让衣向淳帮忙将东西收了,替他洗好小手,姊弟一起走进屋里。 不久后,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瞬间暗了下来,接着雷声隐隐,不久就哗啦啦的下起大雨。 衣向淳踩在矮凳上,站在窗边看着雨打睡莲,有些担心睡莲会被雨打折了。想不到一阵强风过去,睡莲东倒西歪,风停后却又立得挺拔,反倒是窗边的衣向淳差点掉下来。 衣向华恰好捧着盘桃酥上桌,见状连忙过去接着,恰好抱个正着。 只见那小胖墩儿在姊姊怀中,笑呵呵地道:“姊姊有人敲门。” 衣向华还来不及责备他,便被他这话给说得愣住。“有吗?” “有的。”衣向淳小脸儿可正经了。“雨打莲叶是答答答,敲门是笃笃笃,而且那人敲得还急,我不会听错的。” 衣向华索性放开他,走到墙边拿把伞出了院子,要是换了个人可能会认为这五岁小娃胡说八道,但她宁可弄错也会相信弟弟的话,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轻视他。 小心翼翼的闪过院子的雨水坑,她走到门边,试探性的唤道:“谁呀?” 果然,外头传来气急败坏的回应。 “里面的人快开门!你锦家小爷来了!这么大雨还磨蹭什么……” 锦家小爷……衣向华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锦伯伯的儿子,这性格果然不太好啊! 心里想着手下的动作也没停,将门闩打开后,她门才开了个缝,外头的人已没耐心的一推,接着一道黑影便嗖的一声冲到了屋檐下,幸亏衣向华躲得快,否则还不被他撞到泥里。 她眉头微皱抬起头,果然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长相清俊,浓眉大眼,却是浑身淋得湿透,发髻都歪了一边,一袭华衣肮脏破烂,鞋子都破了口。 这场雨总不可能让一个人如此狼狈,看来他这段路程吃得苦不小。 “蠢丫头,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服侍小爷!”檐下的锦琛朝她看过来,不耐地低喝道。 衣向华还以为他在说她,想不到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是、是,公子,奴婢就进来了,你冲得太快我跟不上……” 门外是一个身形圆润、眉眼细长的女孩,年龄应该在十岁左右,身上的惨状比起锦琛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锦琛的髻还在,她直接是披头散发了。 只见女孩慢吞吞的抱着一个大包袱走进来,雨打得她睁不开眼,但经过衣向华身边时仍停下脚步,呐呐问道:“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你已经在里面了。衣向华很是哭笑不得,心中虽纳闷这对主仆的怪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转头又将门关好闩上,才撑伞走回。 待她回到屋子里,那主仆两人已经斗上了,衣向淳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手上的桃酥剩一半还忘了吃。 “还不快拿干衣服给小爷我进去换上?” “公子,你连包袱都湿了,哪里有干衣服……” “那你别管衣服了,去找些热的东西给我吃!小爷我冷死了!” “桌上只有一盘饼,是凉的啊……” “你不会去问人要杯热茶?” “公子我们没有银两了。” “银两你个头!这里不是客栈!我们已经到地头了,直接要热茶就是了……唉,老天啊,小爷究竟造了什么孽,花钱买了这么一个蠢丫头,还让她把盘缠全丢了,小爷到现在没死还顺利抵达真是祖坟冒烟了……” 听到这里,衣向华差不多了解这对悲惨主仆的遭遇了。锦伯伯是让锦琛来历练,自然不会让他带奴仆,这位锦琛公子可能锦衣玉食惯了,便自己花银两买了一个,想不到买的这个有点儿傻,办事不牢,半途丢了锦琛的盘缠,两个人才会看起来如此狼狈。 看不得那小丫头被骂得可怜巴巴的,衣向华适时打了岔。“屋子里已经备有锦公子的干净衣物,尺寸应是差不离的,请公子入内室,洗个热水澡后换上吧。” 第5章 锦琛这一路含辛茹苦,这才听到一句人话,终于正眼看向了衣向华。 当他与她四目相交时,像是有什么冲击了下他的心,让他竟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个少女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脸蛋儿白皙姣好,像是春天散发清新香气的茉莉花,浅笑盈盈的看上去很舒服。 那一双墨黑的瞳眸,更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让他平时嚣张的态度一下子拿不出来。 她,该不会就是…… “你是衣向华。”他几乎有九成九确定了,心里对那桩娃娃亲的逆反,似乎淡去了一些些。 “是啊。”衣向华不像他那般带着些提防与拘谨,神态自然地道:“待公子梳洗好,我去灶上做些热食给你,吃饱可以先休息一下,家父傍晚便回。” 她的轻松好像更突显了他的狼狈,锦琛不知怎么地有些恼羞成怒,不由昂起他的脑袋,略微倨傲地道:“带路。” 衣向华并不以他不善的态度为忤,转向了自家弟弟。“向淳,带这位哥哥到西厢房去。” 衣向淳点点头,才走到锦琛身边,就听到这位浑身又脏又破的大哥哥不悦地道—— “我不要这个小胖子替我带路,我要你替我带路。” 锦琛骄傲地双手环胸,只差没用鼻孔看人。 “你才小胖子。”衣向淳沉下小脸,他知道自己身形圆了些,但从没有人直接说过他胖,这位大哥哥还是第一个,他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他! 锦琛由鼻间哼了一声。“瞧瞧你才几岁,肚子比小爷还大,这不叫胖叫什么?” 衣向淳瞪大眼,正想争辩回去,衣向华却开口了。 “我弟弟不胖,是你太瘦了。” 她岂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弟弟?衣向淳是她放在手掌心疼爱长大的,就算是锦伯伯的儿子也不行! “我本想趁弟弟带公子进房梳洗时去做些吃食,看来公子还不太饿,那我便亲自带你走一趟。” 意思就是,这番作态还欺负她家小胖墩,你也休想吃了。 锦琛哪里听不出她的暗示,即使肚子饿得发慌,架子仍端得老高。“你做的那些东西,猪都不吃!” 衣向华居然笑了,“是啊,我家食物只喂人,不喂猪呢!” 居然说他是猪!锦琛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大有来和老子战个八百回合的态势,但看到她那么一个水灵灵、悄生生的青葱女孩,好像轻轻一捏就会坏掉似的,他却是再想凶也凶不起来。 此时,另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 “公子,奴婢肚子饿了,姑娘做的东西,你不吃我吃啊!” 他半路买来的那个小女婢,看着桌上的桃酥,口水都快流下来,真怕人家不给她东西吃了。 “吃吃吃,一整路你除了会吃还会干什么?小爷我是短了你吃的吗?”锦琛大骂,索性把气发在她身上。 “是啊,奴婢两天没吃饱了。”小丫鬟边吞口水边老实说道,肚子还应景地叫了两声,她食量不小,自从盘缠掉了就再也没吃饱过。 这回应自然让锦琛险些没气歪了鼻子。 衣向淳心善,将桌上整盘的桃酥拿起来,放到小丫鬟手上,想一想连自己手上这半块也放上去。“给你吃。” 小丫鬟眼睛都亮了,但毕竟还是不敢违逆自己的主子,只是可怜兮兮地盯着锦琛。 “你……” 锦琛本待再骂,但屋子里每个人都定定地望着他,像是在等着他能说出多么没良心的话来虐待那丫头,让他莫名有些心虚,最后索性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爱吃去吃!”说完,他再不说话了,只是黑着一张脸盯着衣向华。 总算良心不是全被狗吃了。衣向华在心里笑了笑,却也没试图再激怒他,好整以暇地在前头带路,让他到了西厢房,还让衣向淳替他送了几回热水。 不过今天晚上,这个纨裤贵公子若坚持面子重要,铁定得再饿一顿了。 一夜无话,隔日天还蒙蒙亮,锦琛便醒来了。在京中的侯府里,平素他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到了乡下倒好,直接一大清早被饿醒。 昨夜当真没有送任何东西过来给他吃,他买的那蠢丫头也像是彻底忘了他,而自己又面子上过不去,不愿出去,竟就这么蜷缩着饿到睡着。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这才有点精神开始打量这间房间,虽然是他瞧不起的乡下土房子,却不显逼仄,衣柜桌椅俱全,整齐清洁,且博古架上摆着盆带着藤的草,这么垂下来挺好看的。 窗上吊着的应该是蝴蝶兰,桌面有着小小一盆盛开的虞美人,茶几上的是冬青,角落还有一盆瑞香花,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将整个房间妆点得生气勃勃。 且桌上笔墨纸砚、衣箱里内外衣服、书架上四书五经、床边的便鞋,甚至连半夜用的夜壶都有,墙上挂着剑,窗边摆着琴,看来是摸不准他的喜好,反正或文或武总有他用得上的。 虽然这些用品不比他京城房间里的东西华美精致,但也凸显出布置房间的人多么面面俱到,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出自他那小未婚妻衣向华的手。 当初父亲告知他幼时便与一个乡下小土娃订亲时,他气得离家出走三日,虽然后来又被逮回家,不过毕竟抗拒的心结已深。 昨日对那衣向华惊鸿一瞥,觉得长得还挺漂亮的,重点是身上那股空灵清透的气质,他还没在别人身上看过,至少自己并不讨厌,凭这外貌以后就算在京里带她出门,应该也不会丢脸。 第6章 原本一来就想退亲的,现在他却不想了,决定再观察看看。 思绪至此,他终是懒洋洋的起了身,用昨日剩下的冷水洗了头脸,随便在衣箱里找到一件外衣套上。 可别说,他小未婚妻的女红还真不错,这些衣服的样式看起来不起眼又土气,但穿上既合身又舒服,都不知道她没看过人,是怎么做出来如此适当的大小。 随手把头发绑起,他便想到外头寻些东西吃,再饿下去他能吃掉一头熊。 然而才推开门,便看到自己买的蠢丫鬟傻兮兮的蹲在门口,看到他开门,才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锦琛连骂她都没力气了,只是没好气地道:“你要进来服侍,不会敲门吗?竟在外头傻等?” 小丫鬟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不知公子什么时候醒,怕公子的起床气呢!” 他的确刚醒时脾气不太好,不过当人奴婢的还怕这个,躲着不敢进来,也真是没有别人了。锦琛无奈地挥了挥手。“算了,也不用你了,我自个儿都把衣服穿好了,你先摆饭吧!” 小丫鬟睁大了眼。“没有饭。” “什么叫没有饭?”锦琛的眼睛眯了起来,神情有些愠怒了。 “衣姑娘说在这里要自食其力才有饭吃,她不收留灾民,不做事就得滚出去。”小丫鬟还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肚子。“我早上替姑娘烧火,她让我吃了三个大馒头配酸菜红烧肉,还有一大碗肉骨汤呢!” 锦琛听得咬牙切齿,也就是这个蠢丫头自己吃饱了才想起他这个主人? 要换成别的主子,大概一脚已经踹上去了,不过锦琛倒真的没有打下人的习惯,也知道这里是衣向华的场子,逼这蠢丫头没用。 他索性摔门而出,越过那丫头也不理会,迳自到后院去寻能做主的人。 衣家不大,不过是间两进小院,锦琛很快便在灶房里找到衣向华。 她穿着一袭深蓝色的衫裙,套着围裙,头上顶着双丫髻,明明是农家女孩的俗气打扮,在她身上看来就是清新,让人联想到沾着晨露的小白花儿,不抢眼却别有风采。 衣向华见他已经起身了,无视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泰然自若地笑道:“锦公子早啊!这么早起啊?” 明明她笑得如此和善,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被讽刺了的感觉?锦琛不语,看她什么时候良心发现,给他饭吃。 衣向华像是读了他心里的话,由蒸笼里挑了两个大馒头出来,还在里头夹上红烧肉与酸菜,另外还舀了一碗肉骨汤在旁边,那奶白色的汤汁油汪汪的,一舀动就是扑鼻的香气,锦琛觉得自己口水快流出来了。 “想吃吗?”她笑问。 “想。”他难得老实地答了。 衣向华指了指灶房外的柴火。“你将那些劈完就可以吃了,在这院子里,每个人各司其职,不养米虫,不干活就没饭吃。” “你……”他火大地眯起了眼睛。“若我不劈呢?” “那只能给红杏吃了,你不干活一定是推给她干,谁做事谁吃饭。”衣向华耸了耸肩,又像想到什么,提醒了他。“红杏就是你的婢女,我见你不常叫她名字,怕你忘了。” 蠢丫头叫习惯了,他还真忘了她叫红杏,不过他可是对那名字不屑至极,那丫头既不漂亮也没身材,叫什么红杏,她敢听他还不好意思叫。 “那蠢丫头早上都吃了三个馒头了,还吃?”锦琛咬牙切齿道。 “我觉得她可以。”想到红杏早上那凶猛的吃相,衣向华还余悸犹存。 锦琛哑然,难得同意了衣向华的看法。自从买了那丫头,盘缠就算没掉也迟早被她吃光,哪有小姑娘家一餐可以吃掉半桶饭的,论起吃饭的气势她比他这个主子还足! 灶房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锦琛最后还是败给了肚内的馋虫及食物的香气,臭着一张脸转身劈柴去了。 衣向华那清纯无害的外表就是装的,他相信自己若真的不做事,她绝对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饿昏。 衣向华笑吟吟的看着纨裤少爷才来的第一天就败下阵来,昨日她爹回家问起他时,她据实以告,爹竟笑着要她往死里整,千万别可怜他,那笑里藏刀的样子让衣向华都怀疑锦琛什么时候得罪过她爹了。 外头的锦琛还是人生第一次劈柴,刚开始劈得有粗有细简直不能看,不过他是习过武的,试了几回上手后动作就快了起来,到最后看到柴火被劈得粗细一致,整整齐齐的排在柴房里时还挺有成就感的。 总可以吃饭了吧! 抱着这种大无畏的气势,他转头要回到灶间,想到那馒头里酱香味浓的红烧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然而经过灶房大门时,他恰好见到衣向华在打水,她欲将井里挑来的水倒进缸里,可能因为力气不够抬不起水桶,她只能用瓢慢慢的从水桶舀水入缸。 锦琛原想视而不见,但他走进灶房时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最后他一咬牙,转头又出了灶房,到了水缸边抢过她的瓢,直接将水桶抬起来,把桶里的水哗啦啦的倒进缸里。 见水缸才半满,他粗声粗气地道:“井在哪里?” 衣向华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他的帮忙,最后才默默的指了一个方向。 锦琛拎着两个空桶去打水了,衣向华看着他的背影,唇角慢慢的上扬,突然间心情大好。 第7章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灶间,又由蒸笼里取出了一个大肉包子,搁到他早膳的盘子里,与那两颗馒头摆在一起,然后再从汤锅里舀了一大块带肉的骨头,放到了他的汤碗中。 第二章 拒绝解除婚约 挑完水回来,锦琛默默的发现自己的早膳升级了。 他半晌不语,最后撇了撇唇,一手抓起馒头夹肉,另一手端起汤碗,胡吃海塞的饱餐了一顿,吃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那女孩的手艺出乎意料挺不错的。 吃饱喝足后,他施施然行至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这么早起了。 昨日来时正逢大雨,他没注意到这衣家的小院子还挺别致的。小池塘里的睡莲伸得笔直,一朵朵开得灿烂,旁边是一整丛的忘忧草,橘红色的花朵娇艳地独立在细叶之中,竹篱上爬的是凌霄花,点缀着飞燕草,大门边还有一树紫薇…… 锦琛简直惊呆了,他从来没看过这么多花同时盛开,即使是在园林讲究、花木扶疏的安陆侯府,也绝没有这小院子里的花开得好! 他本能走到了紫藤架下,坐在那躺椅上,享受着早晨的微风,阳光稀稀落落的洒在身上,放眼望去是大好风景,让他觉得很是舒适,这眼皮也就慢慢重了…… 衣向华拎着两个背篓来到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不由令她觉得有趣。想想数个月前锦伯伯也是在躺椅上打盹,这对父子的行迳简直一模一样。 但锦伯伯是客,锦琛可不是,衣向华轻轻地上前推了下躺椅。 “别睡了!跟我上山去采蘑菇,昨天傍晚那场雨,山上定长了不少。” 衣向淳很听话,自己一个人在家她也放心,何况还有红杏可以帮衬,只消做上一大盘点心摆上,两个都会乖乖的看家。 “不去!”锦琛翻了个身,直接背对她。 “不去你的午膳可就没有了。”衣向华好整以暇地道。 锦琛随即翻过了身来直瞪着她,一张俊脸都阴沉了,却没有起身的打算,彷佛在挣扎着用午膳抵这么一次懒散划不划算。 衣向华也不勉强他,迳自背起了背篓,拿着布条把裤管绑紧了,抓起一把柴刀就要出门去。 “等一下!”锦琛皱起眉。“你拿刀做什么?” “这时节山上有野猪,我拿柴刀防身啊。” 她笑咪咪的,就算是背着背篓的土样,看上去也是那么俐落清爽,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锦琛由躺椅上跳了起来。 “有野猪你还去?”他忍不住骂道。 衣向华不理会他的暴躁,仍是不疾不徐地笑道:“又不一定会遇到。难道你会因为可能噎到就不吃饭了?” 这是什么道理?锦琛被她说得认知都混乱了,只能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衣向华耸了耸肩,转身推开院门,才踏出一只脚,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眨眼锦琛已背着背篓冲到她面前,一把抢过她的柴刀。 “还不走!”他黑着脸,不悦地道。 衣向华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差点没笑出来,果然就如锦伯伯所说,他这个儿子脾气不好,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还有得救啊! 她笑着与他点点头,领着他出了院门后,两人便一齐出发往山上去。 衣家虽然住在镇上,却不在闹区,而是靠着山边,从门口走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入了山。 这座山不高,密林遍布,靠近山脚下已经被人走出了一条小径,不过越往深山,渐渐地水气就重了,小径也越来越不明显,甚至还有挡路的藤蔓树枝。 默默的一个时辰过去,已换成锦琛走在衣向华前头,她只负责报路,他则拿着柴刀扫清前方一切障碍,倒是比她自己上山要快得多了。 她这才清楚的感觉到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也没看他使多大劲,一根大腿粗的倒木就被拉到了路旁,会割人的草也让他拨到了一旁,让她先由下方通过。 经过他身边时,她抬头便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想着这算是呵护她吗?不知怎么地心多跳了两下。 “怎么还没到,你到底要去哪里采蘑菇?” 他有些不耐地问,一下子便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 “其实我平时不会走到这么深山的……”衣向华看着他犹豫地道。 锦琛沉下了脸,像要发火。 “不过因为有你在啊!我觉得走深一点也很安全。”她笑吟吟地看着他,完全不掩饰对他的依赖。 锦琛一愣,神情古怪地瞅着她,当下觉得耳根热了起来,随即转过身,脸诡异地红了。 明明他应该要讨厌她的,怎么说这话的她,看起来会有点可爱呢! 就着这奇怪的气氛,两人走到了一块满是腐叶的空地,有棵大树或许是被雷劈断了,就倒在空地的正中央,上头布满青苔,甚至长出了新的枝芽。 衣向华蓦然停步,喊了声让锦琛也停,偏头听了一下,突然笑道:“就这里了。” 说完她走到了那倾倒的树干旁,果然让她看到好几丛蘑菇,也不罗唆,弯下身就开始采。 她怎么知道这里有蘑菇?锦琛猜测或许是经验使然,并未多想。不过他不想太靠近她,总觉得有种奇怪的陌生感觉会让他失却冷静,心跳加速,所以他找了另一个方向摘蘑菇,但当他蹲下身去,看到各种各样的蘑菇时,他傻眼了。 “喂!”他一下不知怎么称呼她,便恶声恶气地一唤,“这么多蘑菇,哪株是有毒的,哪株可以吃?” 第8章 他不靠近她,但衣向华却走了过来,蹲在他身边,一一细说起来。 “这个叫平菇,炒菜煮汤都很不错,味道不重但口感好,还能抑制肿痛呢!这是小蘑菇,这是草菇,这两种可以拿来炒鸡……啊!居然有鸡枞菌,这个可好吃了,菌肉嫩味道香,用来炖汤可是一绝……” 锦琛认真地听她介绍,有些佩服她居然懂得这么多,不过他自是不会表现在脸上。 她清脆的声音如音乐般悦耳,两人离得极近,甚至他只要转过脸,就能碰到她的耳垂…… 强自镇定的心神又开始恍惚了,他甚至本能的举起了手,有些好奇她细致的脸蛋摸起来是否像看起来那么滑嫩…… “我说了那么多,你记起来了吗?”衣向华突然问,转头见到他高举的手,一脸纳闷。 锦琛尴尬地放下手,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自然记得,这是小蘑菇,这是草菇,那是平菇,还有鸡枞菌什么的……” 衣向华笑了。“记得就好,你应是从小练武的吧?以后还要做官,这山林里的野花野草野菇的,你最好多认识一些,说不定会有大用。” 依照平时的习惯,他该会嗤之以鼻地怼上一句,但这次他却罕见地闭上了嘴,认真的采起她说的那些能吃的蘑菇。 衣向华在旁观察了一阵,发现他的确没弄错,便放心地到另一个地方去采。 不一会儿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中,两人才歇手,几乎都装满了半个背篓。 “今天先这样,可以下山了。”衣向华见他满身汗,递给他一条帕子。 锦琛接了过来,发现这条帕子角落绣着茉莉花,白色重瓣的小花朵,连中间浅黄色的花蕊都绣得精细,像是跃然而出,竟让他一时舍不得用。 “擦擦汗吧!”她以为他不明白她递上手帕的用意,指了指他的额。 眉头一皱,锦琛拿着帕子正要胡乱的在脸上抹一把,余光却见到了不远处树丛里的动静,他突然警戒起来,抓住她的小手。 衣向华吓了一跳,正想缩回自己的手,却听他低声道—— “别动!” 她因此僵在了当场,不敢再有任何大动作,因为连她也听到了树丛里似乎有什么在动。 当她以极缓慢的速度转头过去看,赫然与一只钻出树丛的山猪对上了眼。 山猪如果不遇到挑衅,运气好的话会自己离开。 两人定在当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那山猪警戒地看了两人一阵子之后,突然慢慢的转头离开。 两人松了口气,原以为没事了,但那山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又一个回身,吭哧吭哧地朝他们直冲过来。 “小心!”锦琛抱着衣向华滚向一边,恰恰躲过了山猪的攻击。 “爬到树上去!”他很快地拉起衣向华,将她往身后推,自己则是抽起插在身后的柴刀,主动冲向了山猪。 衣向华知道自己不能成为锦琛的拖累,便找了棵粗壮的大树往上爬,但她细胳膊细腿的,也爬不高,恰恰在山猪构不到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担忧紧张地望向与山猪搏斗着的锦琛。 锦琛已在山猪身上划了几道口子,猪血滴得满地,但因为吃痛,更激起了山猪的野性,竟是不顾一切地冲撞他。 衣向华在树上看得紧张,咬紧牙根不敢尖叫,左看右看之后,她摘下树上一颗野果,朝山猪扔去。 她的手劲不大,但准头不错,野果直接砸在山猪头上,让山猪发现了她。 山猪或许知道锦琛不好惹,竟转移了目标,往衣向华所在的树木冲去,狠狠地往树干一撞,饶是树干粗壮都被撞得摇晃了一下,山猪又撞了好几下,那树都隐隐歪了半边。 此时锦琛将柴刀反手拿着,往山猪身上一扑,将柴刀插进了山猪的脖子。 山猪吃疼,嗷地叫了一声,重重倒在地上,这回再也没爬起来。 锦琛大口喘着气,见山猪死透了才猛地往地上一坐,抬头看向树上吓得脸色发白的衣向华。 “你这笨蛋干么去惹山猪!”他忍不住骂了她方才扔野果的鲁莽举动。 衣向华无辜地道:“我看山猪一直撞你,我怕你受伤,才会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想这树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你便可以逃了。” “你在这里我可能逃吗?”锦琛又骂了一声,但显然语气没那么凶了。想到她竟是为了救他,他便什么狠话都说不出了。 “我就知道你可靠。”衣向华朝他虚弱地笑了,指了指树下的山猪。“你杀了山猪呢!太厉害了,晚上我们可以加菜了。” 被她猛然这么一赞美,锦琛嘴唇动了半晌,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清了清喉咙,眼光却不敢再和她对上。“你还不下来,要在树上过夜吗?” 衣向华苦笑。“我下不去……”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锦琛差点没给她一记白眼,不过还是认命地走过去,看了看高度不高,便在树下张开双手。“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衣向华往下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居然真的跳了下去,完全不怀疑他会接不住她,也丝毫没考虑什么男女大防。 锦琛直到抱住了她,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但怀里这娇柔香馥的身躯让他有些遐想,心忖自己的未婚妻抱一下应该没事,一下子居然忘了放开。 “啊!你受伤了!”在他怀里的衣向华,不意见到他手臂划破的衣裳居然流着血,连忙拍拍他。“你快把我放下!” 第9章 锦琛有些遗憾,不过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衣向华左顾右盼,突然由路旁矮树丛里抓了一把叶子,在手里揉碎,接着撕开他的袖子,用带来的清水略微清洗后,将碎叶敷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用撕下来的袖子包紮。 “这种草叫黄荆,山下的农夫管它叫止血草,对于消肿止痛、收敛止血有不错的效果,急用时揉碎敷上就好,你认清楚了。”衣向华摘了片叶子给他。 锦琛仔细看了看叶子,赫然发现这是田间相当常见的一种杂草,没想到竟有如此功效,他即使内心别扭,也不得不承认又从她身上学了点东西。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爹要将他送到这鸟不生蛋的乡下来了。 在他胡思乱想时,衣向华已将散落的蘑菇捡好了,全放在一个背篓,这才又走过来,关心地在他身上左看右看。“你还有哪里受伤吗?” 她这般殷勤,让锦琛唇角微勾,“没有了。” “我今晚烤山猪肉给你吃,犒赏你今日的英勇。” “好。”他唇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被夸得有些飘。 “那真是太好了!”她指了指地上的山猪。“我背蘑菇下山,你背山猪下山吧!” 说完,她迳自去将装满蘑菇的背篓背起,见他呆在原地没动,还回头露出了个甜美的笑。 “你快点,我肚子饿了!”然后便迳自踏着轻快的脚步下山。 刚刚还有些飘的锦琛,瞬间被她打落凡间,看着那该有几十斤重的山猪,脸色有些难看。 他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了,才会误以为她可爱,明明就可恶极了啊! 即使心不甘情不愿,锦琛还是把山猪背回山下了。 那头猪可不轻,背得他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直到回到院子里卸下背篓,他才觉得肩膀酸痛,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你不是练武之人吗?这样就不行了?”衣向华轻巧地放下装满蘑菇的背篓,摇了摇头。“还是缺乏锻链啊!” 锦琛脸都黑了,后悔刚才怎么没放她在山上被山猪撞飞。 她指了指山猪。“帮我抬到后院去,否则我怎么处理?” “你不是还笑我缺乏锻链?你怎么就搬不动了?”锦琛冷笑了一下。 “我不是练武之人啊。”她说得理直气壮,说完便往后院走去。 锦琛深吸了口气,瞪着她美好的背影,拳头都握紧了,但最后还是长长地将气吐出,垂下双肩松开拳头,乖乖的搬山猪去了。 不过衣向华总归良心未泯,简单做完午膳让大伙儿吃了之后,一整个下午便没有再支使锦琛,让他好好地回房休息了一阵。 待他睡到日头西下,一睁开眼便闻到浓郁的烤肉香气。 “还算那臭丫头没有食言。” 锦琛由床上跳了起来,出了房间,自个儿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水洗了洗脸。自从进了衣家大门,他的丫鬟红杏直接变了节,帮衣向华的次数远大于伺候他的次数,今日更是一整天不见人。 反正在这里要吃饭就要干活儿,有婢女跟没有一样,他索性也不想找她了,免得反而被她的蠢气死。 院子里的香气比房间更浓,刺激得他腹中馋虫大动,他不由想去灶间看看能不能先吃一点,横竖他今天有做事,她说有做事就有得吃。 不过才一个转身便听到前院的敲门声,只见衣向淳那个小胖子由灶间冲了出来,直往前院去开门,锦琛便也好奇地跟上去。 待他来到前院,衣向淳已被一个俊逸非常、气质绝尘拔俗的中年男子牵着走了过来。 锦琛直觉认为此人必然是院子的主人衣云深,也就是他可能的未来岳父,因为只有这种人物,才教得出衣向华那样充满灵气的女孩。 “你便是锦琛吧。”衣云深浅浅一笑,温润如玉。“昨夜你休息得早,我便没有叫你。我是衣云深,你可以唤我一声衣叔。” “衣叔。”锦琛早由父亲那里知道衣云深不是个简单人物,乖乖地见了礼。 “你既然来了,便安心的在这里住着,京里的事不用担心。”衣云深笑容和煦,完全不像一个见到女婿越看越讨厌的岳丈。 讵料,锦琛的脸色却变了变,不太自然地道:“衣叔知道我在京里发生的事?” 衣云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父亲并没有说。不过安陆侯是个正直的人,在你闯了祸的情况下,还会让你远离京城,代表那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错,该是有隐情在内,既然你父亲相信你,那么我也相信你。” 一直对京城那件祸事觉得委屈的锦琛,当下觉得心结松动不少,鼻头都有些酸了。这个岳父当真不错,在他被人人喊打的时候,反而过来安慰他,他不由对衣云深感激地鞠躬。 如果锦琛知道衣向华对他的“磨链”有着衣云深的授意,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气死过去。 衣云深自是选择维持他和蔼可亲的形象,又温言抚慰了几句,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华儿并不知道你和她定过亲的事,她只知道锦伯伯的儿子要来乡下历练。” “什么?”锦琛当真意外了,所以她教他辨认山上的植物,刻意操练他、与他斗嘴,都不是因为她与他是未婚夫妻所以特别亲近,而是因为她受了父亲的嘱托? 锦琛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难过起来。 衣云深见他抑郁的神情,便能将他内心猜出七八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不想安慰这小子,只是故作慈祥地道:“因为华儿不知道,所以你在她面前也无须尴尬,自然地与她相处就好。”免得你这臭小子自以为未婚夫,想吃未婚妻豆腐。 第10章 衣云深不着痕迹地提醒着他。“你在这里的时间不会短,足够让你们熟识,如果最后你们相处不来,那么将婚约解除了也未尝不可。” 与衣向华解除婚约,原本是锦琛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但现在他却千万个不愿,一想到以后与她毫无瓜葛,他浑身都不舒坦了。 寒暄了几句话后,衣云深便拍了拍他的肩,迳自进了屋内。 不知怎么着,明明衣云深从头到尾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甚至还勉励了他,但锦琛就是觉得心里寒气直冒,他以后与衣向华的未来,只怕不会太简单。 原本不知愁的少年也有着蹙眉的理由了,他转身想跟着进屋,却被一直站在那儿旁听的衣向淳拉住衣角。 “嗯?”锦琛低下头,眼中透出不解。 “姊姊是我的。”衣向淳扁起嘴。“她不会嫁给你。” 这番宣言简直火上加油,锦琛都气笑了。“小胖子,你姊姊是我的未婚妻,她嫁不嫁我关你什么事?” “爹说你可以解除婚约。”衣向淳年纪小小,思绪倒是清楚。 锦琛想都不想,本能地回道:“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 话一说完,连自己都被这话里的坚决吓了一跳。不过这句话喊出来后,方才心里的郁结不快竟在瞬间烟消云散,深拢的眉间也松了开来。 他看向衣向淳,笑得很坏。 “小胖子,你听清楚了?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明白,锦琛当下心情大好,转身便回屋去吃烤肉了。 留下原地跳脚不已的衣向淳,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不但没赶走讨厌鬼,反而让他姊姊注定要被抢走了。 偌大一头山猪,也不知衣向华怎么处理的,晚餐便吃了山猪大餐,除了一整条的烧烤猪后腿,还有蒜苗炒山猪肉、红烧山猪、山猪肉炒红苕、黄豆山芋炖山猪等等,满桌丰富的菜色让每个人都大声叫好。 原本红杏不敢与主家一桌,但看到这桌菜色后什么原则都没有了,衣向华一叫便坐了上去。 当主人衣云深的筷子一动,其他人便开始风卷残云起来。衣向华算是最优雅的,还能慢条斯理的在众人抢食的空档夹菜来吃,衣云深动作也不慢,不过还算克制,至于剩下那三个小辈的吃相,简直惨不忍睹。 锦琛仗着自己有武功,下筷如飞,烧烤猪后腿那块带肉的大骨一眨眼就到了他手里;衣向淳年纪小抢得不多,便偷偷把眼前那盘山猪肉炒红苕往自己身前拉,还先让姊姊替他盛上一大碗炖山猪肉放在他旁边;至于红杏那是吃得五官都挤成一团,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得都快看不到,只见她嘴儿没停过,离她最近的红烧山猪肉瞬间少了大半。 衣云深一向习惯吃得半饱便放下筷子,即使如此,他今日也是吃撑了。当他慢慢放下筷子时,那三个晚辈还在疯抢,看得他哭笑不得。 只有女儿食毕乖乖的坐在那儿,也不知是真吃饱了还是抢不到,他便与女儿聊起天来。 “华儿啊,我记得你常用韭菜炒猪肉的,还有韭菜包饺子,今天怎么没有啊?” 原也只是没话找话说,想不到衣向华的答案出乎他意料。 “因为锦琛不吃韭菜啊!我想蒜苗炒肉也好吃,便改用蒜苗了。” 不仅衣云深愣住,连忙着抢吃的锦琛筷子都停在空中,结果他原本要抢的最后那块红烧肉被红杏抢了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韭菜?”锦琛难掩心头的悸动急问,连红烧肉被抢也不管了。 衣向华朝他笑了笑。“上回锦伯伯来家里,喝得半醉,把你的事全抖出来了。你不爱吃韭菜,不爱喝牛乳,喜欢各种香花,喔,你还很怕冷。”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你房里有盆瑞香花,我便没有摆其他会散发香气的花了,否则气味交杂反而不美。” 锦琛震惊了,他想到自己房里满满的各式盆栽,本以为那是她的情趣,原来她知道他喜欢。 就连衣云深也古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虽说她一向细心,但连他都快忘了锦晟对他说过儿子的喜好,她对锦琛这小子的关注似乎多了一点,难道以后好白菜真要被猪拱去? 这一餐由高涨的食欲开始,却在有些古怪的气氛下结束。不过每盘菜都被吃得精光,除了锦琛与红杏两个大胃王贡献良多,衣向淳这个后起之秀也不容小觑。 饭后红杏去刷了碗,锦琛独自走到院里,抬起头来是满天星斗。 他从没注意过夜晚的星空是如此璀璨,京中有宵禁,到晚上根本无法在外头走动,就算他没关在侯府里,也大多在哪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游玩,哪里会去抬头看天。 怀着慕少艾的心思,又被这景象所慑,他竟一时痴了。 “锦公子!” 娇脆的声音突然由他身后传来,锦琛望了过去,果然是衣向华,也只有她会这么叫他。这声叫唤听来多么疏远,原本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听来却有些刺耳。 “不要这样叫我。”他挥了挥手。“好像很我们不熟似的。” 是不熟啊!衣向华偏着头,“要不我叫你锦琛?” 他的名字被她这么一叫,软糯中带着甜美,挠得他心头痒痒的。可她就站在那里,纯净清澈,像沐浴在月光中的精灵,让他好像渴望什么却又不敢亵渎,京里对他思慕的女孩儿也不少,却没有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 第11章 “随……随便你。”他觉得自己在心里胡乱遐想,不禁有丝难堪,但眼光却无法由她身上抽离。 嘴上说随便她又不许她叫锦公子,这人可真别扭。衣向华觉得有些好笑,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深邃直盯着自己,那幽深的眼眸像能将她吸进去似的,让她有瞬间的窒息,心跳都不稳了。 怎么了呢?她轻拍自己的脸,好半晌才平静下来,说起自己的来意。 “锦琛,其实……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婚约。” 锦琛上一瞬还沉浸在某种暧昧的情愫中不能自拔,下一瞬马上被她这话给吓得什么绮念全消。“你知道?你爹明明说……” “我爹也不晓得我已经知道了。”衣向华解释着,“我娘在怀着弟弟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这件事,还把我爹骂了一顿。之后她难产过世,也就没有再能与我爹提。” “所以你是要说……”锦琛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来南方之前,应该是抱着解除婚约的决心来的吧?”衣向华定定地望着他,那双澄净的黑眸像将他的内心看透了。“你是安陆侯世子,未来注定要大富大贵的,要你娶一个乡下女孩也是难为你了,你肯定觉得乡下女孩行事粗鄙、丑陋不文,带出去有损你安陆侯世子的面子,对不对?” 锦琛很想否认,但他来之前真是那么想的,一时竟说不出话。 “我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差,但也不想随意被人看轻呢。” 衣向华说起这话来依旧不疾不徐,一丝火气也没有,可他就是觉得她在生气。 “如果你真想解除婚约,那就解除吧。” “不!”锦琛慌了,但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改变心意,只得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如果我解除婚约,对你名声有碍!” 衣向华淡然一笑。“除了我们两家,这婚约谁知道呢?解除了也没什么大碍。何况名声于我为何物?一直以来我也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只要在这乡下有一间屋,一亩田,让我照顾好爹和弟弟,我便一无所求了。”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锦琛当下没了话,他突然觉得现在这个结果,也没有比他解除婚约要好多少。 “我不解除婚约。”他突然沉声道。 “为什么?”衣向华不解,睁大眼问了。 “……”锦琛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语气更是不好地道:“反正我不解除婚约,你不要再问了!” 说完他转头便走,脚步急匆匆的,像后头有鬼在撵他似的。明明月黑风高,他走的方向却不是回屋,而是冲向了后院。 衣向华看着他的背影,末了突然噗嗤一笑,突然转头朝着池塘里的睡莲说道:“喂!你们说他为什么要跑啊?” 睡莲明明阖着,被她这么一说,居然微微地张开了花瓣,在夜风中摇曳。 盯着睡莲好半晌,衣向华竟是突然睁了睁眼,像是有些惊讶,又向锦琛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最后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思,扭头往另一个方向回了自己房间。 待两个小年轻走了,屋里的衣云深才默默地阖上了窗扉,接着幽幽一叹。 第三章 失控的读书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锦琛已在衣家待了一年多,年节因不能回京还赌过气,转眼春去夏走,又是一个新的秋天。 衣家院里的一株丹桂开满白色小花,暗香浮动,衣向华便让锦琛去摇了树干,落下花瓣做桂花糕。一旁的小小葵花田里,花也是开了又谢,葵花子全被衣向华采了下来,炒了一盘五香瓜子,众人吃得上瘾,连衣云深去书院教书时都要带上一些。 如今的锦琛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懂得收敛脾气,因为这里没人吃他那一套,不愿吃苦就得饿肚子,所以他也学会了不用婢女服侍也能自己洗衣烧水、劈柴挑水才有饭吃。 平素他除了跟着衣云深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及经验,便是让衣向华领着种菜打猎编竹子摘花,剩余的时间就与衣向淳斗斗嘴,或与红杏抢抢食物。 他发现,现在的日子过得比在京中快活太多,也丰富太多,他几乎忘却了京中的繁华,喜欢眼前的务实。而他身形变黑变高也变壮,由原本的白嫩小生养出了些威武刚毅之气。 若是锦晟看到了现在的他,必会欣慰自己把儿子送来的决定。 这一日衣云深没带他去书院,衣向华便让他换上粗布衣服,扛着铁耙来到了田里,采收这一季的红薯。衣家只有这么一块旱田,距离小院约两刻钟路程,除了种些蔬菜,最多的就是红薯。 当衣向华和锦琛有说有笑地来到了田间时,她原想下田,却被他一把拉住,自己扛着铁耙下了田里。 “你说吧,怎么弄?”他横了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这丫头也不想想自己那双小手如此白嫩,还想下田,万一弄粗了怎么办? 自从锦琛来了之后,粗重的工作再也没上过衣向华的身,她似乎也习惯了,便立在田埂上,笑吟吟地说道:“先翻开藤,看到土垄后对着垄的两侧挖,不要直接从根系挖下去,也不要太大力气,会挖断红薯的。” 锦琛依言做了,果然顺利地挖出了不少红薯,衣向华将他挖出来的红薯割掉藤蔓,拍去泥沙归置在背篓里。 虽是入秋了,天还是热得很,没一儿锦琛已满身大汗。 “喝点水吧!”衣向华拿出装水的竹筒递给锦琛,她出门前还在里头加了点糖,喝下去清冽甘美,还带着竹子的香气,锦琛一下便喝了大半筒。 第12章 两人才休息了这么一下,四周玩耍的孩童见到衣向华也围了过来,想来是与她相熟,吱吱喳喳的说得欢快。 “衣姊姊在挖红薯吗?”其中一个绑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说道。 “衣姊姊,红薯长大了可以吃了吗?”这是其中最胖的孩子,衣向淳那体型在这孩子面前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衣姊姊我们来帮忙。” “我们帮你了,你就很快可以挖好!” 十余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眼中流露着童真,让衣向华忍俊不禁。也是她每回田里收获什么东西,都会做些好吃的分给邻里的孩童,如今只要看到她在田里,几个孩子就会好奇地围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期待收获时也能跟着吃一顿。 衣向华做美食的好手艺,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当然,不做给他们吃,孩子们也不会因此闹脾气,也就是他们乖巧才会让衣向华益发慷慨,看到他们就想到衣向淳那个小胖墩,对食物的垂涎几乎一模一样,忍不住就会多疼爱一点。 “等会儿挖好,我做炸红薯给你们吃。”衣向华笑道。 “好咧!” 几名孩子高兴地又叫又跳,全窜到了田里,他们不像锦琛还有铁耙,直接徒手挖了起来,一只只像地鼠一样,挖得可快了。 突然间,那个绑着小辫的女孩儿面露惊恐,看向衣向华身后说道:“衣……衣姊姊,我……我哥来了。” 说完,她突然缩到了衣向华身后,小心翼翼地觑着由远而近走来的哥哥。 锦琛自然也听到了这话,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长衫结文士髻,长得还看得过去,只是瘦得弱不禁风的模样,眼下还挂着两个黑眼圈,不知多久没睡了。 锦琛知道这人是谁,却是低头继续挖红薯懒得理会,因为那家伙虽对衣向华有意,却根本比不上自己的万分之一。 那青年叫林来顺,是附近林家的大儿子,有秀才功名。林家家主死得早,林太太膝下只有这双儿女,林来顺没有父亲教导,能靠自己考得功名,在镇上的风评自然不错。 林来顺暗中心悦衣向华的事,这附近的孩童们几乎都知道,所以看着他过来,每个孩子们都吃吃笑起来,偷偷地看着他与衣向华。 衣向华倒是坦然,扬起笑容问道:“顺哥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顺哥……锦琛随即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又望向他们两人。虽说那林来顺的尊容令他放心,但这句亲热的顺哥总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光是听她的声音,林来顺的脸就微微涨红,腼腆地道:“我是来找妹妹回家的。那个……前三个月我留在县学里,为了来年乡试做准备,并不在镇上,才会好久不见了。” 林来顺原是衣云深的学生,因为考秀才的成绩不错,便转往县学就读。 其实衣云深的学生里,成绩比林来顺好的大有人在,即使考上秀才也没有离开书院,毕竟衣云深的学问太难得,比起县学不知好多少。 只可惜林来顺即使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得不走,原因便出在他对衣向华的心意,惹得家中母亲不快。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衣向华的念念不忘,所以今日知道妹妹跑到田间,他便找了个理由跟着出来,果然让他遇到了衣向华。 他来到近前,突然由袖子里拿出一把花束,那是一把盛开的茉莉,冷不丁的便塞在衣向华手里,“那个……我家的茉莉花开得好,我知道你喜欢,就……就带一些来送你。” “谢谢你了,顺哥。”衣向华淡淡一笑收下了。 香花赠美人?连美人喜欢茉莉都知道?锦琛皱起了眉,阴阳怪气地插话道:“华儿,我记得这茉莉花我们家也有啊!就栽在大门两边,开得又大又白,哪像你手上的花都快蔫了……” 林来顺闻言脸更红了,支吾着说不出话。 衣向华则是不着痕迹地瞋了锦琛一眼,方低头拍了拍躲在自己背后的小女孩,“小娇,你哥来带你回家了,快过去吧!” 被称作小娇的小女孩,很慎重地打量了自己哥哥一会儿,直到林来顺露出一记苦笑,小女孩才像松了口气,乖乖的上前去牵住哥哥的手。 “等会儿我让人送炸红薯给你。” 衣向华轻捏了一下小娇的脸,逗得小女孩咭咭笑,林来顺也跟着笑了起来。 气氛一片祥和,唯独田里的锦琛一脸像踩了狗屎一样。这个什么顺哥的显然是来撬他墙角,而衣向华那丫头还傻乎乎的和人交好,未婚妻太好太多人觊觎,他以后真不知道还要操多少心。 明明才十七岁,锦琛彷佛觉得自己心态己经老了,烦忧东操心西的,就是被这丫头磨的。 然而大伙正乐呵,这个时候远远却传来鸭子般的尖叫,众人不明就里地望了过去,就看到一名妇人冲了过来,直接站到衣向华面前,把林来顺拉到身后。 “你这衣家的骚蹄子又想勾引我儿子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家顺子可是个秀才,以后还要考状元做大官的,绝对不会和个乡下泥腿子结亲,你死了这条心吧!离我儿子远一点,别让老娘再看见你纠缠他!” 衣向华难得神情淡漠,失去了她一向的温暖笑容,林来顺则是拼命地拉住他母亲。 “娘,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别骂衣姑娘……” “老娘替你着想还错了?你别拉我!”林太太甩开了林来顺的手。继续指着衣向华的鼻头骂,“就你这个小女娃还想跟老娘耍手段?勾着我家顺子让他替你说话?你以为老娘会信这一套?我告诉你,顺子是我儿子,他就算一时昏了头,也有我这老娘替他扳正回来,不会瞎了眼看上你这村姑!亏你还是举人的女儿,怎么这么不检点……” 第13章 话还没说完,突然面前飞来一黑影,接着林太太就发现自己吃了一嘴泥,随即什么话也说不下去,只能拼命把口里的脏东西吐出来。“呸呸呸……什么……玩意儿……” “不是什么玩意儿,沾了粪水的泥土而已,你这老妇一张臭嘴,就适合吃屎。”这泥还是隔壁水田借的,旱田可没这玩意儿。 锦琛慢悠悠地走到了田埂上,脸色铁青,他这阵子锻链得高壮,又特别拿出他侯府世子的气势,竟震慑得林太太好半晌无语,最后才毫无底气地讪讪回道—— “你……你又是谁?老娘说话干你屁事?” “你骂的人是我未婚妻,你说干不干我的事?”锦琛挑了挑眉,“就凭你儿子要长相没长相,要人才没人才,身材像竹竿,脸色像撞鬼,小爷一根手指就能撂倒,有小爷这样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未婚夫,鬼才会看上你那丑儿子。” 所有人都看向了锦琛,光他那俊朗的外貌与精壮的体格就碾压了林来顺,还有那彷佛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使穿着粗布衣裳都掩饰不住,只让人觉得他肯定是个有来头的人。 这么一打量,林太太有些怂了,原想骂出口的话梗在喉头,脸色难看得很。 她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就是那文曲星下凡,英俊潇洒才高八斗,但现在冒出来的家伙,就连她这般泼辣偏心的人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儿子比他强。 林来顺一听到锦琛是衣向华的未婚夫,更是脸都白了,原就清瘦的身躯彷佛摇摇欲坠,都快站不稳。 衣向华原本被林太太劈头的痛骂弄得懵了,但锦琛一跳出来糊得林太太一嘴泥,却让整件事情变得滑稽。有他替她出头,她突然不气了,虽然他还是那副傲气十足的模样,这会儿却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不语退了一步,默默与林太太拉开距离,锦琛发现她的动作,索性将她整个人挡在后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却在他的身后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意思—— 有我在。 衣向华觉得打从心底甜了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好半晌,林太太才躲着锦琛犀利的目光,色厉内荏挤出这句话。 “小爷想干什么?你随意辱骂小爷的未婚妻,你觉得小爷会放过你?”锦琛突然笑了,笑得阴冷。“林家是吧?也不要说小爷欺负你们,明日我便叫衙门的人上门逮人,随意骂人依律是要受鞭刑,你这老妇嘴贱,就受个二十鞭,而你犯了事,你儿子的秀才功名肯定受到影响,为免以后麻烦,小爷直接让人把那屁秀才功名撸了吧……” “不行!”林太太尖叫一声,死死瞪着锦琛,或许是锦琛的气势太足,她完全不怀疑锦琛做得到他说的那些事。她敢得罪衣家,因为以前也不是没骂过,衣家就是一家敦厚人,随便她骂,而衣向华也不曾向长辈告状。 旁人知道林太太敢指着举人的女儿骂,还有人挺佩服的,让她更是得意。但眼前这个自称小爷的少年几句话就让她怕了,尤其牵连到儿子的功名,那绝对不行! 二话不说,林太太突然拉着林来顺就跑,速度之快像后面有狗追似的,连女儿小娇都被她扔在当场,眼中噙着泪手足无措。 衣向华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娇。“没关系的。你母亲正在气头上,你跟上去会挨骂,你先和我回去,我一样做炸红薯给你吃。” 小娇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反正一样要被骂,吃饱再挨骂似乎比较划算。 小女孩完全失却方才的活泼,不发一语地走到了衣向华身后。 锦琛自也不会去和个小女孩计较,他背起了装满红薯的背篓,走到衣向华身旁,顺手抽起她手上的茉莉花束,往田里一扔,然后紧握住她的小手。 “你这样扔,茉莉花会哭的。”衣向华细声道。 “回家小爷摘给你,保证每一朵都对你笑。”锦琛以为她在打趣,随口回了一句。 “走吧!不是要回家做炸红薯?小爷饿了。” 衣向华当众被他牵着,虽说都是些孩童,总觉得不太妥当。她轻缩了下手,却抽不出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垂下了头不再挣扎,放任双颊飞红,嘴唇却微微上扬。 发现她的温顺,锦琛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般惊喜地笑了,就这么牵着她的小手,往回家的路走去。 “除了炸红薯还有什么好吃的?” “我还会做红薯饼,红薯糕,还能碾碎沥粉做成粉条呢。” “那我都要吃!” “好。我再晒些红薯干给你当零食吧……” 吃了一顿红薯大餐,锦琛心满意足地睡了一晚,隔日又是一大清早起床就自动的去劈柴挑水,用完早膳开始晨读,做衣云深交代的功课。 他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也挺乐在其中,内心无比充实,过往在京城里那纸醉金迷的浮奢生活,当真就像一场梦。 就在他沉浸于学习之中时,屋外突然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他皱起了眉,凝神一听,似乎是昨日林家那泼妇又寻来了。 锦琛不由心生火起,起身便快步行到前院,怕衣向华被人欺负了。 来到院内,除了外出至书院教书的衣云深,所有人都在院子里。不过眼前画面有些出乎锦琛的意料,他以为林太太又是没事来找碴的,想不到林太太虽是拉着衣向华,却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上去反倒像被衣向华欺负了似的。 第14章 “……我家小娇不见了啊!从昨天我从你家田里带顺子回家后,小娇居然没有回来。 我问了邻居,有人说你把小娇带回家吃东西了。衣姑娘啊,我承认我平时对你不好,常常骂你,但你也不能关着我小娇不让她回家啊……” “小娇没有回家?”衣向华真的惊讶了。“她不在我这里啊!” 衣向淳也替姊姊撑腰道:“小娇姊姊昨天吃了炸红薯就走了啊,还带了一包红薯饼说要给娘和顺哥吃呢!” 红杏也点点头。“姑娘让我送她回去,还直接送到了你家后门呢!你的邻居都有看到的。” 林太太闻言傻了,哭得更大声,她虽偏心儿子,但也不是不疼女儿的。“那我家小娇呢?你们怎么把我家小娇弄丢了啊,快把我的小娇还给我……” 锦琛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拍开林太太的手,和昨日一样把衣向华挡在身后。“你这泼妇好没道理,昨日明明是你丢下自家女儿,拉着儿子落荒而逃,现在还来诬赖我们丢了你女儿?莫不成我们怕她饿拿东西给她吃还错了?那么小的女孩儿一夜没回,你竟也不报官寻人,找我们有什么用?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衙门的人上门?” 林太太的确是怕衙门,昨日锦琛的话当真吓到她,她怕儿子的秀才功名被撸了。何况她知道衣家有门路,衣云深与镇上有权势的人家甚至衙门都相熟,所以故意装疯卖傻来了,她相信衣家一定能帮她找到女儿,说不定找到女儿之后,还能向衣家讹个银钱什么的做补偿。 “我……”林太太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我不管,我女儿就是在你们手上丢的,如果你们没替我找到小娇,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锦琛冷笑。“要不要我替你报官?” 林太太一怔,仔细想想她还真没什么能威胁衣家的,她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寻求帮助是没办法了,那她可怜的小娇怎么办?人究竟哪里去了?都一个晚上没回来,该不会遇到拍花子吧……想到这里,她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那凄惨的模样简直没法儿看。 锦琛皱起眉,想直接上前把人拎起来扔出去,想不到衣向华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想……我有办法找到小娇。”她若有所思地道。 林太太一听她说话,眼睛都亮了,又想上前拉她,却被锦琛挡着。 锦琛也不理会她,只是回头看着衣向华,有些顾虑地道:“你真的能找到那女娃儿?” “可以。”衣向华坚定地点头。 锦琛仍是有些不信,那么小的孩子一夜未回,若非发生什么危险,很可能已经被带到不知哪里去了。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他姑且随着她去,若是最后仍找不到,总之有他罩着,林家翻不起什么浪花就是。 于是衣向华让红杏及衣向淳看家,自己与锦琛领头走出了衣家大门。 锦琛原以为衣向华会四处寻人打听,或是先到林家找线索,想不到她却走向了家门边的草丛,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迳自往前行,每遇到岔路,又到路边朝着树木花草自言自语了半晌,再继续往前。 要不是锦琛知道她心智正常,如此神神叨叨的做法,换个人还不以为她撞邪了,连林太太都好几次快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是在和那些植物说话?”锦琛悄悄地在她耳边低声问。 “嗯。”衣向华没有否认。 “难道那些植物会告诉你,林家的小女娃在哪里?”光是问出这个问题,锦琛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 想不到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当然不相信!他知道她种花栽草相当高明,却从未觉得她有办法与植物沟通,这简直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真是白瞎了我那些睡莲,因为你喜欢,我还让它们多开了几天。”瞧他不以为然,衣向华居然赌气起来了。 锦琛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却也没有争辩什么,因为她家睡莲当真花期长得诡异。总之他乖乖地跟在后头,看她究竟能和那些植物搞出什么花样。 一行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直走,最后居然走回了林家。林家是盖在镇上的一个独门小院,门墙没有与隔壁人家挨在一起,还能有一个小小的后院,被林太太盖了间柴房用来堆放杂物。 只见衣向华带人进了林家,她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摸了摸门口那株香椿树,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林婶,顺哥呢?”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问道。 林太太皱起了眉。“顺子自然是在家里读书,他可是要考科举的人,哪里有空出来找人?” 衣向华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娇在哪里了。” 她不再多说,带着众人往后院走,最后来到柴房前。 “林婶,如果我没猜错,小娇应该在里头。” 林太太自然是不信的,但此时柴房里有些动静,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赶忙上前将柴房的门打开。 柴房里自是没有灯的,但外头的光线照进去,也能看到柴房里有两个人。 躺在柴堆上的是一个小女孩,显然就是小娇,可是小娇已然奄奄一息,另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正恶狠狠地掐着小娇的脖子,一边低吼着—— “给我……快给我……” 林太太见状惊叫了一声,抄起门旁的扁担就往那人头上打去,“你这杀千刀的,居然要杀我女儿?看我不打死你!” 第15章 这一扁担下去力道可不轻,那掐着小娇的人动作瞬间停了,慢慢回头看了林太太一眼,最后倒地昏了过去。 而他这一回头,众人也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顺子!” 锦琛帮忙将林来顺与小娇分别抬回了房间,林太太也顾不得自己得罪过衣向华与锦琛,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儿女,自个儿哭哭啼啼地去找大夫了。 幸亏他们发现得早,小娇只是饿昏了又吓得严重,还被掐了一会儿,现在陷入沉睡。 但林来顺的情况就有些不妙了,昨日见他已是脸色不好,今天更是直接变成青白色,眼眶深陷像骷髅一般,过去那种温和的气质变为一种戾气,头上被自己母亲打了一扁担,滴下来的血流到脸侧,整个人看上去好不可怖。 锦琛与衣向华坐在林来顺的房里,气氛凝重。 衣向华担忧着林来顺的情况,她不解为何一个原本温文儒雅的人会突然变得如此暴力恐怖,但锦琛与林家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却也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她自然发现了他的异状,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锦琛的神情变了几变,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说,最后他才下定决心,沉声说道:“这个林来顺的情况,和我在京里遇到的事一模一样。” “什么事……”衣向华很快地反应过来。“你在京里遇到的祸事?” 锦琛点了点头,神情凝肃。“我在京中就是个纨裤子弟,成天吃喝玩乐,自也有一票不着调的朋友。其中有个叫李森的,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我虽与他交情不深,他却喜欢与我们几个鬼混在一起。 “原本大伙儿一起玩得好好的,某一天开始李森就不出现了,我们觉得不对劲去挖他出门,李森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奇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时还会暴怒控制不住情绪,就像他一样……” 他比了比床上的林来顺。“直到有一天,聚会时我喝得多了,欲先离开回侯府,李森却硬要过来与我同乘一车,在马车上我因为不舒服不愿搭理他,他不知怎么地突然发起狂,不仅眼睛都吊了起来,口吐白沫,还伸手来要掐我,当时他嘴里喊着的就是『给我、 给我』,我吓坏了,将他推出马车,想不到他掉下马车后居然死了。” 说到这里,锦琛喘了口气,像是还无法由李森死去的场面缓过来。“我虽然不成器,却也不会故意害人,可是那种情况下我百口莫辩,即使后来我爹请来刑部有经验的的老仵作验屍,证明李森是自己暴毙的,他的外伤不足以让他死去,但每个人都觉得是我下的手,必然是我用什么查不出的方法杀死了李森。我与他无仇无怨的,杀他做什么呢?” 想到京城里流言缠身、众叛亲离的绝境,锦琛将脸埋在双手里,仍然觉得痛苦。 他的话说完了,房里陷入一片寂静,锦琛不禁想着,衣向华会不会也怀疑其实李森就是他杀的?他只是找了个借口逃离京城,躲到这乡下地方来,是个一点担当都没有的男人…… 想不到,他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手,令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看见的便是她清澈的目光以及温暖的神情。 “我相信李森不是你杀的,你不是那种人。”衣向华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也要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事,不需要被自责的痛苦綑绑。” “我没做错事,可是我逃了……”京城的人都以为他是畏罪潜逃,锦琛一想到他人鄙夷的眼光,就难受得快喘不过气。 衣向华却更坚定地握紧了他。“锦伯伯送你来,说得很清楚,你是来历练的。那么他对你的期许,就是在这段期间你要变得更强大,然后回到京城为自己洗刷罪名,挽回名声。” “是这样吗?”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当然是。”见到如此脆弱的他,衣向华觉得有些心疼,明明那个口中自称小爷的嚣张少年才是他的本色啊! 她定定回视他的眼,“我告诉你,我衣向华的未婚夫,不是那样没担当的人,如果你继续这样自责,那我就退亲嫁给别人。” “不许!”锦琛猛地抓住了她的双肩,他突然发现,比起京城的冤屈,失去她的痛苦,才是真正的难以忍受!他不假思索地紧抱住她,低吼道:“你是我的!不许你嫁别人!” 衣向华没有挣扎,只是轻拍着他的背。“那你就要振作起来,等日后回到京城,你会亲自让真相大白,平反罪名,用功成名就来搧那些不明是非者的脸!” 锦琛被她说得如惊雷轰顶,如同由那自责矛盾的暗黑深渊中看见一丝光明。那种宛如得到救赎的感受,让他心跳激越,久久无法平复,最终他只能埋在她颈间,闷声说道: “好。” “好你还不放开。”衣向华轻轻打了他一下。 但锦琛情绪已恢复过来,有这样吃豆腐的好机会岂能放过。“不要。” 衣向华无奈,“你会被我爹和弟弟胖揍一顿。” “让他们打。”锦琛抱得更紧了。“你是我未婚妻,抱一下怎么了?” 刚刚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现在就耍起无赖了,衣向华简直要被他气笑。她推了推他,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林来顺。“顺哥好像要醒了,你放开我。” 锦琛才想起这是别人房间,讪讪然地放开了她。 林来顺果然醒了,但神情却非常狞狰痛苦,口里还喃喃说着,“给我……快给我……” 第16章 “他到底要什么?”锦琛皱眉,觉得事情不单纯。 衣向华还没来得及回应,外头林太太已匆匆带回了大夫。 大夫上前一看林来顺的情况,叹了口气,由医箱里掏出了一包小小的药粉。 “这个放到他鼻间,让他吸一口就好了。”拿出了药,那大夫还一脸肉疼的样子。 林太太忙不迭地拿了药粉,放到林来顺鼻间,想不到林来顺像见到兔子的老虎一般,猛地抓住母亲的手,抢过那包药粉,用力一吸,接着发出一声舒爽的低吟,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神呆滞,任凭林太太怎么唤他都没有回应。 大夫摇了摇头。“别理他,让他睡一觉就好了。” 锦琛看着这一切,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那是什么药粉这么神奇?” 想不到大夫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近来镇上的读书人不少都吸食那药粉,说是可以提神,最后都变得像床上这小哥一样,不时便会癫狂,只要让他们再吸上一口,症状就消除了。所以我也透过关系去买了一些来研究,却是没能搞清楚药粉究竟是什么做的,那一小包就要一两银子,可昂贵了。” 锦琛二话不说,由怀里掏出银子,“给我一包。” 那大夫难以言喻地看着他。“这位公子,老夫建议你可别轻易尝试,那药只怕不是好玩意儿。” “我知道。”锦琛笑了笑。 大夫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小包药粉,锦琛一拿到便打了开来,本能地想要闻闻看是什么味道,想不到一只玉手盖在了药粉上。 “别!你想变得和顺哥一样吗?”衣向华小心翼翼的把药粉拿到自己手上。“我有办法弄清楚这里头有什么成分。” “你要怎么做?”锦琛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蠢,不由赧然地摸了摸鼻子,好奇地问。 衣向华神秘地一笑,“我可以问问路边的小草啊……” 锦琛就这么看着衣向华走到屋外,又蹲在路边开始与一株红绣球交头接耳,他越看越不对劲,挑了挑眉便走到她身边蹲下,看看她究竟在说什么。 衣向华意识到他靠得极近,也没赶人,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朝着盛开的红绣球喃喃说道:“他是我未婚夫。” 这是在向这朵花介绍他?锦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认为,但她认真的表情告诉他,恐怕他是对的。 之后就不见衣向华再开口,她只是侧耳倾听着,不知怎么转过头来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其妙,之后他便看到她朝着红绣球花伸出手,几朵红色小花儿居然落在了她手上。 她将花拿给他,说道:“尾端有花蜜,是花儿请你吃的。” 锦琛莫名其妙地接过了花,又莫名其妙地吸起花蜜,空白着脑袋尝到那一点甜味,但他就是觉得这整件事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了,莫非她当真听得懂那些植物的话? 不待他思虑分明,衣向华已拉着他站起来,拍了拍皱了的裙子,慎重地说道:“我已经知道那粉末大概是什么了。” 锦琛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无心追究她与植物间那古怪的互动,急急问道:“是什么?” “那粉末是用古法炼丹的方式,从植物提炼出毒素……”她一口气说了七八种植物,“……但主药是朝颜花、曼陀罗以及黄樟,这几种植物都有令人致幻、麻木的功能,甚至麻沸散的药方里也有曼陀罗花。而你手上的毒粉,一开始吸食后会让人短时间内精神抖擞,浑身畅快如游仙境,所以这毒粉在读书人之间口耳相传,只是价格不菲,才没有广泛的散播开来……”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林家,语气沉重。“这毒粉吸久了会上瘾,不吸食便一蹶不振,必须重复使用才能维持精神,一旦停下便痛苦不堪,脑中产生幻觉而发狂暴乱,顺哥就是这个样子,除非他能坚持住不再吸食,一年半载的总会让毒瘾消退,否则再吸下去就只有一死。” “所以李森应该也是吸食了这样的毒粉。”锦琛心头一动,脸色陡然难看起来。“一个李森,又一个林来顺,都这么巧被我遇到了,足见吸食毒粉的人应该已不少,而且南方北方都有,散播的范围已然相当广泛,制作出这些粉末的人究竟有什么恶毒的用心?” 过去胸无大志的锦琛,第一次在心里下定决心,想要做一件大事。 “华儿,我要查清楚这件事。”他看着她,眼睛里闪着熠熠光亮。 “我会帮你的!查清楚了这一切,也能还你清白。”衣向华也表明态度,她对于制作出这般毒物的人,同样深恶痛绝。 锦琛却有些顾虑。“这事只怕很危险。” “你放心,我都不用出面的。”她指了指方才那株红绣球花,“我的耳目多着呢!而且有我在,你要打听什么消息也方便些,这会儿由不得你不信了……” 锦琛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的理智很难接受这样光怪陆离的事,但情感上已经相信她了。对于她无条件的信任及帮忙,他心中动容不已。 当初他在京里出事时,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男人,还有自称对他倾心已久的女人,全跑得一个不见,相较之下,衣向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待他真是没话说了。 这样美好的女孩,竟是他的未婚妻呢!如果他不混出个名堂来,怎么对得起她? 第17章 由于满脑子充满着对她的情感,情窦初开的愣小子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道:“我一直觉得我爹办事不牢靠,不过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身为长辈眼光还是比我这个小辈好得太多了……” “什么意思?”衣向华一下子没意会过来。 锦琛俊脸一热,不由清了清喉咙,回到正题,总不能人家认真专注的想帮他,他脑子里还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着,要制作这么大量的毒物,还要散播得这么广,绝非一人之力可成,我总要找出是谁在做这些东西。你既然说这毒粉的主药是朝颜花、曼陀罗花及黄樟,要提炼毒物总要大量种植,我想我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衣向华听得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我来和你说说这些花的特性吧!”她一项一项细数起来。“朝颜花不挑土质,但喜欢温暖的环境,耐高温;再看曼陀罗花,喜欢潮湿温暖的溪谷,或光照充足的树林底层;黄樟树更别说了,是赣省的特产,咱们北边临江府还有个樟树镇,整个镇子都在樟树林之中呢……” 锦琛脸色微沉。“由此可见,这毒粉该是在南方种植制作,传到北方去的,而且制作的地方只怕就在这赣省境内。我回头问一下林来顺由哪里得到毒粉,再找衣叔琢磨一下, 衣叔见多识广,知道该往哪里去找,我还得回京一趟,去向我父亲借些人手。” “你……你这一去该要花些时日吧?”衣向华突然问。 “嗯?”他不解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见到她有些怔然的神情,不由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 衣向华粉脸微热,竟是没有否认,反而走近他,蓦地抬起手摸他的脸。 锦琛傻眼了,这这这未免也太主动了一点,这甜蜜清灵的女孩只消这么一摸,他觉得全身的火都被她点起了,好想像上回那样,把无比柔软无比香馥的她抱到怀里…… 才这么想入非非,她突然缩回了手,朝他狡黠地一笑,“我先确定你皮肤的状况,你这趟回去肯定不会少钻树林,我准备一些药给你,抹在身上可以防蚊虫。” 说完她一个旋身,轻快地朝家里的方向走去,头发扫过他的脸庞,像是顺便带走了他的神智,让他怔忡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末了,他终是浑身一颤,似乎发现自己被她拨撩了一下,居然马上就溃不成军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亲口说出,她舍不得他! 第四章 来退亲反成盟友 待锦琛问完林来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衣云深也由书院归家了。 用完晚膳后,锦琛拿着那一小包毒粉,与衣云深关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期间衣向华都进去续了两次茶水,添了一次点心,锦琛才终于从书房中出来,看起来倒没有疲累之色,反而神采飞扬,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此时衣向华正在缝制棉衣,为即将来临的冬日做准备。 锦琛来到她身边坐下,凝视着她姣好的侧颜,说道:“衣叔真是深藏不露,难怪我爹一直要我跟他多学点,跟他一席谈话让我茅塞顿开,明白了许多调查的技巧,也确定了要寻找的方向。” 衣向华收了最后一针,慢慢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便走。”他现在满腹雄心壮志,一定要将这件事办成!“林来顺说,那毒粉是夫子所赠,说可以提神醒脑,他好些同窗都有拿到,而他的夫子已在一个月前因心智出了问题送回老家了,林来顺没了毒粉来源才会越来越萎靡。足见时人对那毒粉并不提防,还以为是好东西,我还是越快调査清楚越好。” “那就来不及做药了呀……”衣向华咬了咬下唇,将手上的棉衣给他。“幸好棉衣先做好了,你试穿看看,南方虽不若北方天寒,但冷风刺骨,你那么怕冷,冬天穿得不够保暖也是够受的。” 既是做给他的新衣服,锦琛喜孜孜地穿上了。他刚来衣家的时候还嫌弃这样的衣服寒酸又土气,但穿久了才发现这些所谓乡下人穿的衣服有多么舒适实用。 他在京城里不乏全身绫罗绸缎,但那样的衣裳穿起来要好看得做得合身,轻轻一刮就坏了不说,动作也不能太大,否则关节或胯下处容易绷开,那可会将脸丢尽,哪像她做的衣裳结实耐穿、舒适透气,上山下田都还不容易破。 穿上后,衣向华让他举手又转了一圈,有些惊讶道:“你居然又壮了?还长高了!我按夏天衣服的尺寸帮你做,袖子和下襦已经有些短了,我替你放长些,你手伸出来……” 衣向华就着他的手长直接拆了线头,放长袖子又开始收边,锦琛坐在她身前,看着她替他缝衣,只觉<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宁静,眼下的画面应该就是他们的未来,他会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处处关心他,照顾他…… 而他也会保证,她嫁给他之后,一辈子都能如此和乐安稳。 “好了!”衣向华动作俐落,三两下便做好,抬头看到他在发呆,不由噗嗤一笑。 “你先将衣服换下,我拿个东西给你。”说完她便离开了厅里。 直到她的身影看不到了,整个空间只剩他一人,他才觉得心中有些失落。原来不舍的感觉是这样的,心像被剜去了一部分,忽视它就不痛,但意会到它便令人难忍,可能要等到团聚的那一天,缺失的部分才能圆满。 第18章 衣向华很快就回来了,她拿着一个篮子,锦琛接过一看,里头竟是三个盆栽。 “这是丁香、茉莉与香樟,均有清神醒脑的功效,而我种的这三盆香气更足,花期更长。原本想替你晒干放在香囊随身携带,对你查案应该有些帮助。不过你明日便走,眼下是来不及了,只能你自己处理了。” 锦琛幽幽地望着她。“我没有香囊。” “香囊我近日也没有多绣,不然你离开时顺路去镇上买一个……” 不等她将话说完,锦琛突然伸出手,将她挂在腰间的香囊扯下。“这个我要了。” 衣向华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这香囊都旧了!而且它是我学女红时第一个绣的香囊,针脚不好,只是留着做个念想,茉莉花都让我绣成了满月,你戴着会让人笑的。” “是你做的第一个更好,我就喜欢它。”锦琛深深地望着她,急着做这些东西,还不是担心他,虽然她没说,他却感受到了满满的关怀,不由心头一暖。他突然举起香囊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你相信我,无论此行如何,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衣向华一怔,耳根都热了起来。瞧见他有些得意的坏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回应她午时在林家前摸他脸的撩拨呢! 可他的回击可不只这样,他拦住她欲走的脚步,刻意带着些轻佻问道:“你可知女人送香囊给别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衣向华不解。 “示爱的意思。”他极为暧昧地望着她。 衣向华有些羞恼了,这家伙怎么这样坏呢?明明是他自己抢走的,说得好像她巴着他不放似的。瞧着他沾沾自喜的模样,她一阵好气,索性拉开门,将院里乘凉吃点心的红杏与衣向淳全唤了过来。 “什么事啊姊姊?”衣向淳边问着,手里还拿着块桂花糕。 “可是姑娘又新做了什么甜点?”红杏笑得眼儿眯眯,吃得两腮鼓鼓。 见到这两个吃货,衣向华简直没了脾气,她一屋子都养了些什么样的人,怎么个个都傻气?尤其是那个明明傻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的男人…… 衣向华极力平静有些失控的心跳,淡淡看着锦琛,口中问的却是衣向淳及红杏,“我问你们两个,你们收过我做的香囊吧?” “收过啊!”衣向淳笑嘻嘻地侧身,他现下就挂在腰上呢! “我也收过,端阳节的时候姑娘给的,还是虎形的呢!”红杏反而是挂在胸前,得意地拉出来献宝。 锦琛笑不出来了。“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去年端阳节那时你锦小爷还在赌气啊……”衣向华有些好笑地觑着他。“然后今年端阳节,你顾着和他们抢粽子,弄得弟弟都哭了,我当然要安抚他,作为你的惩罚就是没有香囊!” 锦琛想起来了,去年那时他才刚来衣家没几天,瞥扭得很,什么都要为反抗而反抗, 为了赌气甚至连粽子都没吃,更别说香囊了,至于今年的端阳节,他压根也没想到什么香囊,只记得吃粽子。 “示爱?嗯?”这会儿换衣向华扬唇一笑,收拾了绣篮便抬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离开,留下锦琛原地跳脚。 他突然转向了厅里的红杏与衣向淳,粗声道:“把你们的香囊给我!” “为什么?”大小两枚吃货自然是不愿意,尤其他作风像抢匪似的。 锦琛挑了挑眉。“我明日便回京城,京城里有家老牌的糕饼店,做出来的松子糕、玫瑰酥、莲蓉糕、豌豆黄……连皇帝都说好吃!你们若把香囊给我,待我从京中回来,便带一大盒给你们。” “这个……”两枚吃货犹豫了。 “你、你,一人一大盒。”他加强了诱因。 “好!”吃货们相当干脆的交出了香囊,反正香囊每年端阳都能拿一个,要不缠着衣向华她也会做,但京城里的点心可不是常常有,傻子才不换。 锦琛诡计得逞,便让他们两人离开,随后妥善收起了香囊。 “明年我就娶了她,以后什么都是我的!” 南方炎热,夏天彷佛很长,秋天又很短暂,蝉声凄厉地叫了好几个月,太阳的热度仍蒸腾着土地,一眨眼人们就开始穿起袄子,才刚看到叶片转红,随即掉落枯黄。 今年冬日似乎特别冷,北风呼呼的吹,日光埋在厚厚的云层里,天空也阴暗了许多。 衣向华早早便起,天还黑着,做好早膳后摆到了桌上,但看到自己多拿了一副碗筷,又是懊恼地将其收起,“锦琛走了也有三个月,现下到了何处呢?应该已经不在京城,转回赣省调查了吧?他这么怕冷,不知道穿得暖不暖和。” 看着总是少一人的餐桌,衣向华不由觉得气闷,索性走到外头替植物除霜。冬日早晨冰冻寒冷,植物表面会结上一层霜,若任之不管,叶片可是会腐烂凋零的,要在太阳出来之前替植物花叶淋上井水,因为井水冬暖夏凉,可降低寒害。 她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辛辛苦苦提回了前院,又更想念锦琛那个免费的劳力了。虽然他脾气坏得很,常常一边挑水一边碎念,不过他的确日日都替她做好了所有粗重的工作。 才与他相处一年多,她几乎都不习惯挑水这项工作了。 如今正是山茶花盛开之时,她拿起水瓢,舀出井水小心翼翼的淋在院子里的山茶叶上,间或抚摸一下娇艳的茶花,忍不住喃喃问道:“我怎么就这么想他呢?” 第19章 这时候日光由云层中破晓而出,朝阳照着叶片花朵上的水珠,闪闪发光,彷佛山茶树也正在回应着衣向华的问题似的。只见她猛地停下淋水的动作,却是愕然地瞪着山茶树, 最后把水瓢一扔,双手捧着发烫的脸。 “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吗……我对他……” 好像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衣向华在院子里呆站了好一会儿,太阳都爬得老高了,直到大门被敲得震天价响她才惊醒,却出人意表地眨了眨灵透的眼眸,笑若朝阳。 “我们是未婚夫妻,这不是理所当然?我不羞的!”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开得最盛的那朵粉山茶花,趾高气昂地皱了皱鼻头。 花朵儿恍惚之间似乎颤了颤,衣向华轻笑一声,才离开前去开门。 大冬天的这么早有客上门倒是稀奇,衣向华将院门拉开一看,门外是一个老者,年约五、六十,身上穿着一袭薄袄子,看上去料子不错,但脸却被冻得青紫。 “唉呀!老伯你快进来!”衣向华还不知对方的身分,但见他冷得直发抖,便欠身示意他快些进门。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还是受不住冻举步进了衣家院子。 衣向华直接将他领到正厅,厅里众人正在用早膳,见到这个浑身都快结霜的人,全吓了一跳。 衣向华飞快倒了一杯热茶塞到老人手上,然后引着他到靠近炭炉的地方坐下。“老伯你先喝口茶,坐会儿暖暖身子。”然后她飞快地转向衣云深。“爹,能借一件你的厚袄子给这位老伯穿吗?” 衣云深点了点头。“快些,让淳儿去我房里取。” 衣向淳闻言跳下了凳子,迈开小短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取来一件厚棉袄,直接交给了那老者。 “老伯伯请穿。”衣向淳眨着大眼,圆嘟嘟的脸看上去十分可爱。 老者也不推辞,他当真冷得不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用尽力气朝衣向淳点了个头致谢,便从善如流的将棉袄穿上。但这样还不够,那种冷像是由身体里往外窜,一下子恢复不过来,他的手抖得杯子都拿不稳。 衣云深见状眉头都锁紧了,“这样不成。红杏,你去将早上烧的热水抬到浴间,在澡桶里兑好,让这位老伯先泡一下。” 红杏知道时间紧迫,急急忙忙地去了,衣云深则是亲自领着老者到澡间泡热水,衣向淳也跟在后面帮忙,至于衣向华则是转头又钻入了灶间。 约莫过了两刻钟,那老者穿着厚棉袄,红光满面地出了浴间。泡完澡的他浑身舒坦,觉得自己彷佛逃过一劫,方才有一瞬间他当真觉得自己会被冻死。衣家人如此热忱待他, 想尽办法替他驱寒,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他鞠躬作揖好好地谢了一番衣云深,衣云深自是客套一番,遂领着他回到正厅。这段路会经过院子,方才进门时冷得脑袋空白,老者这才有心思打量衣家的环境。在浴间时他已惊讶这屋子的干净整齐及便利,现在再看院子,如此寒冷的天气竟也花开处处。 屋角那树腊梅已点满黄色小花,几棵茶花红粉相间也正艳美,还有池塘边的水仙花,沿着篱笆脚一整排的富贵菊……他敢说这一路行来,衣家的院子绝对是他看到最生气盎然的地方。 衣云深见他看得入迷,不由笑道:“这些花花草草是小女的兴趣,我见她种得好,便由着她折腾了。” “衣先生忒谦了。能在冬日将花卉种得如此茂盛,令媛可不简单。”老者不由赞叹着。 听别人赞美自己女儿,衣云深自是高兴的,他与老者边走边聊,很快地便回到了正厅。 此时厅中已多添了一座炭盆,屋子里暖烘烘的,衣向华带着衣向淳及红杏围着桌子坐着,桌面上的早膳也早收拾干净,只是多出一锅香气袭人的热汤,蒸气腾腾冒着,不消说,天寒地冻喝这个一定过瘾! 衣向华见衣云深与老者回了,笑着起身招呼道:“老伯来一起喝碗羊肉汤吧!大冬天的喝这个最好了。” 衣向淳与红杏同时看向了衣云深与老者,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在埋怨怎么去了那么久,害得他们苦等,香喷喷的羊肉汤在眼前竟不能喝。 老者见状险些没笑出来,接过衣向华递来的汤碗,谢了一声后坐下。而他这一落坐,所有人面前都多出一碗汤,等衣云深开动后,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吃将起来。 老者捧起汤碗喝了一大口,他也真是饿得慌了,兼之又想保暖,看着这热腾腾的汤就欣喜。原本对味道没什么期待,想不到这汤入口浓郁鲜香,羊肉则是嫩而不柴,比外面能买到的都好喝许多。 这一喝便停不下来,直到碗底朝天他才放回桌上,意犹未尽地赞了一声。“姑娘好手艺!” 衣向华自是连道不敢,衣云深这才浅笑道:“老伯远从京城而来,应是安陆侯府的人?” 那老者讶异地回道:“衣先生如何知道我从京城而来?又如何知道我是安陆侯府的的人?” 衣云深淡然解释,“老伯衣着不凡,那薄袄可是京城最新款式,别的地方都还未普及的。而会特地远从京城来寻我的人并不多,安陆侯是其中之一。侯爷是徽省人,老伯说话带有徽省地方的口音,我便大胆猜测老伯是安陆侯府来的。” 突然衣向淳嗜嗜笑了起来。“老伯伯刚好与锦伯伯一样呢!锦伯伯是春天来的,却穿着厚衣,进门差点没热昏;而老伯伯是冬天来,却穿着薄袄,差点没冻昏。” 第20章 衣向华轻轻捏了下他肉乎乎的脸蛋。“就你话多!从京里来到我们镇上,怎么也要一个月,当时老伯或许听人说南方并不冷,所以才会只带了薄的衣服。不常来南方的北方人,错估形势也是正常。” 的确如此啊!老者内心深以为然,他就是听了回京的锦琛说南方十分炎热,秋天连一丝凉意也无,所以他便大胆猜测冬天必然不冷,想不到猜错了。入了赣省后,这一路行船而来,江面上的冷风差点没把他冻死。 老者这才不好思地道:“一入门便累得诸位忙碌,真是难为情,多谢衣先生、衣姑娘、衣公子与红杏姑娘。老夫是安陆侯府的总管,敝姓冯,你们称呼我老冯便好。” “久仰了,冯总管,不知冯总管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衣云深有礼地问。 说到来意,冯总管突然面露尴尬。因为他其实是奉安陆侯夫人——也就是锦琛母亲胡氏的命令,来通知衣家解除婚约的。 世子回到京中后,除了与侯爷借了大批暗卫与亲兵外,还央了侯爷明年至衣家下聘,他想娶衣家姑娘过门。 想不到侯爷夫人一听到这话整个人就炸了,侯爷当初只说让儿子出京避祸,远离流言是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有个未婚妻,还是个乡下泥腿子! 这样的不喜,胡氏自然不会在锦琛面前表现出来,但锦琛离京后,她却与锦晟大吵一架,不顾父子俩的意愿,一意孤行地直接派冯总管至南方向衣家退亲,拿回庚帖与信物。 原本想着来衣家耀武扬威、文攻武吓一番,要退亲应该很容易。想不到他这一路遭了罪,差点没冻死在半路,一来到衣家就受到热情招待,简直可以说是救了他这条老命。 这衣家主人衣云深,器宇轩昂、不卑不亢;女儿衣向华清丽脱俗,气质不凡,比起京中贵女都毫不逊色;就连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儿子衣向淳都是聪明伶俐,乖巧听话。 面对着这么一家子人,退亲的话他根本说不出口,甚至他还隐隐觉得,侯爷夫人认为乡下村姑配不上她儿子,但他觉得明明是世子纨裤骄纵、一事无成,配不上衣姑娘才对呢!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笑得有些尴尬,“世子此行是要办正事,我是……奉侯爷的命,来等世子的!” 冯总管因此在衣家住了下来,渐渐地,他被衣家小院的温馨气息感染,也不再那么拘谨了,甚至还会和衣向淳一起玩儿,或是教红杏一些服侍人的道理与窍门。 当然,更多的时间,他会偷偷观察衣向华,看她是否真有世子说得那么好。 小姑娘的生活很简单,天未亮就起,挑水烧水煮早膳,而后到院子里侍弄花草,教弟弟读书;午间她会亲自送做好的午膳去书院给衣云深,下午做些家事或女红,捣鼓些腌菜果酱什么的,待到晚膳做好等衣云深回家,众人一同用膳,然后早早便灭灯睡了。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生活,偏偏让她活出了兴味。她侍弄的那些花草长得着实精神,他在京里都没见过冬日能如此盛开的花朵,连松柏等不怕冷的树,换了别的地方在冬日多少也萧条,但在她手中就是青翠挺拔、枝繁叶茂。 四周邻居不乏有为这些植物盆栽来找她的,她总是不吝惜地教导对方。附近的孩童们也喜欢与她亲近,因为她每每做什么好吃的,那些孩童也都有一份。 但她可不是一味宠溺,她会教孩子们如何劳作,如何友爱,如何孝顺,所以那些孩童的父母也很放心让小孩到衣家来,可以说她与生俱来就有种亲和力,这也是冯总管第一次在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身上看到的过人特质。 因为衣云深的关系,有时衣家会有身分不俗的访客,衣向华总是能应对得很好,谈吐不俗,落落大方。就冯总管看来,她完全具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本事,就连侯爷夫人胡氏, 她称得上在贵妇圈很吃得开了,都缺乏了一份衣向华拥有的游刃有余。 更不用说她照顾父亲弟弟,甚至是红杏这个丫鬟或自己这个客人,都是面面俱到—— 衣裤鞋袜绝对保暖舒适,屋子院子总能打理得温馨宜人,做出来的各种吃食没有不美味的,父弟爱她敬她,丫鬟忠心耿耿,客人宾至如归。 总之,衣向华就是一个无处不好的丫头,如果一定要挑,那就是出身寒微了些,这倒不是她的毛病了。 所以侯爷夫人交代的事,话每每到了嘴边都被冯总管吞了回去,他真的觉得若世子错过这份姻缘,会后悔的绝对是侯府。 冯总管数度欲言又止的状况,自然也落入了衣云深眼中。 这一日,他特地叫衣向华准备了烧锅子,自个儿由镇上打了美酒回来,拉着冯总管共饮。 衣向华拿出了一个烧炭铜锅,锅中间有根烟囱,锅底烧炭,如此汤头会有一股炭香,还可以从烟囱开关去调整火力大小,让锅子得长久保温。 “每到冬日,华儿总会准备烧锅子,这锅底是她不知哪里学来的东北酸菜口味,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得极薄入锅涮熟,连酸菜一口吃下,酸香甘甜,再用她烙的烧饼沾着一起吃……啊,简直人间美味。”衣云深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番,然后亲自替冯总管涮了几片肉。 冯总管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连忙吃了一口酸菜锅子涮过的五花肉,果然就像衣云深说的那般好吃,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第21章 两人言笑晏晏地吃了一会儿,天南地北的聊,情谊似乎又比前些日子有所增进了。 衣云深放下酒杯,这才意味深长地问道:“冯总管,你千里迢迢由京城来,应该不会只有等世子这件事吧?冯总管总管侯府事务,但世子办的事用到的是暗卫与亲兵,那是侯爷亲自掌管的,似乎与府中琐事搭不上边,侯爷若要派人来也该派侍卫长,派冯总管来, 说不过去……” 冯总管持杯的手一顿,终是苦笑道:“还是瞒不过衣先生。其实我不是侯爷派来的,我是侯爷夫人派来的。” “侯爷夫人派你来的目的……”衣云深也是知道胡氏为人的,那么冯总管的来意他心里也有些底了。“与华儿的婚约有关,对吗?” 横竖都开了头,冯总管也不再隐瞒,直言道:“是的。世子前次回京与侯爷借人办案,同时说到了他想向衣姑娘提亲。夫人因为对衣姑娘不了解,对此……呃,对此……” “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世子的未婚妻竟只是个乡下女孩,根本配不上他,对吧?”瞧冯总管说不出口,衣云深索性替他说了。 冯总管有些难堪。“是了,侯爷夫人确实……对衣姑娘的成见很深,所以她派我来,就是想和衣家退亲。” “既然如此,冯总管在寒舍也住一段时日了,怎么没有提起此事?”衣云深不解地问。 “因为,我根本挑不出衣姑娘什么毛病。”冯总管正色起来。“衣姑娘外貌出众,蕙质兰心,举止高雅,对内对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落落大方,就算是京城贵胄的大家闺秀,也不见得有衣姑娘聪明能干,我实在找不到任何退亲的理由。” 他不敢说的是,相较于衣向华的优秀,衣家不退了世子的亲就不错了…… 闻言,衣云深骄傲一笑。“你别看华儿在乡间成长,从小到大我与亡妻对她的教育,就是高门的当家主母,对内需持家有道,宜其室家;对外则遇事不乱,进退得宜。自亡妻故去后,华儿就是我衣家实质的当家,我和淳儿的生活都是她一手照顾,你看我们活得多好,她就有多好。” 冯总管狠狠灌了一口酒。“衣先生,侯爷夫人要我尽快将事办成,年前就回京城。但我当真办不成侯爷夫人交代的事,更不想昧着良心说衣姑娘不好,偏偏这事我又不能与侯爷说,否则便有挑拨他们夫妻失和之嫌,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衣云深倒是气定神闲,一点也没有女儿可能被退亲的忧虑。“冯总管可曾想过,侯爷夫人为何要急着办这件事?” “还不是怕世子……”冯总管会意过来衣云深的暗示,突然拍了下大腿,拔高了声音。 “是了,世子!” 衣云深淡淡一笑,一副什么都智珠在握的笃定模样,“这件事锦琛岂会答应?侯爷夫人若问起,你背后有世子,侯爷夫人就算知道你没办成事,总不能迁怒她儿子。冯总管且多待些时日,待世子回来,我相信他的反应不会让我们失望……” 虽然老想着不愿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但是女儿被人退亲这点他可不接受,况且锦琛住在自家的表现也有目共睹,虽然对衣云深来说仍差强人意,但勉强也算是认可了这个女婿。 过了立冬,赣南一带几乎就有了年节的气氛,家家户户忙着做香肠、腊肉、腊鱼、板鸭等等,有的还会酿制糯米酒。衣家自也不例外,衣向华揪着红杏与衣向淳打下手,买了几十斤的鸡鸭鱼肉和调料便开始制作。 当地的腊味习惯掺辣,但衣云深其实是京师人,习惯的腊味是加了酱油的咸香,所以衣向华便两种都做了,解了父亲的乡愁,也让客人能吃到当地的新鲜货。 至于糯米酒便是衣向华的独门手艺了,十里八乡的还没喝过比她酿出来的糯米酒更好喝的,她总是能选出最好的糯米,甜酒麴也是自己制作。她相准了父亲的喜好,衣云深爱喝带甜味的酒,且尾劲要够,却不能让人烂醉,那种微醺的状态是他这等文人最爱的。 所以衣向华的糯米酒酿制十日后便要放入窖藏,但也不能放得太久免得酒越来越浓导致味苦,甜味也会淡去。所以时日得计算好,待到要喝的前一日酿好最是适当,开封过滤后便是香醇味甘又劲道足的稠白酒水。 到了腊月下旬,几乎天天逢吁日,市集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二十四祭灶神,这一天官署封印,诸生散馆,远人归家……可是她等了又等,锦琛仍然没有回来。 除夕那日,大家都穿上了新衣,连冯总管也得了一套,乐得他面上喜孜孜的,心中的忧虑也去了不少。 衣向华整日忙着蒸糕点、炸年货、做米课等等,红杏则被派了洒扫庭院的工作,衣云深拉着儿子写春联画年画,连冯总管都帮忙贴了春联窗花,还到门口放了鞭炮。 虽是小家的过年,这种人人忙碌欢欣的氛围让冯总管很是动容。京城侯府的年节,往往是下人忙着置办年货,准备各种东西,主家忙的是与其他高门贵户来往走动,虽说也是热闹滚滚,却少了一种亲切感。 年夜饭满满当当摆了满桌,都是当地的风味。赣南人习惯鲜辣酸香,口水鱼、荞头炒腊肉、清炒雪豆、粉蒸肉、黄板、烧鹅拼腊肠、虾仁滑蛋、红烧鸭子……甚至还有一道佛跳墙。所有人围着桌子坐定,都觉得目不暇给,谗虫大动。 “光是这一桌就让我不想回京师了啊!”冯总管赞叹着。 第22章 衣云深的神情却有些古怪。“虽说是团圆饭,这也太多了点……” 还不是想着那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回,所以做多了吗……衣向华有些不好意思,口头上却只能拉了其他人下水,“我只是想让冯伯多尝些特别的当地菜,还有弟弟和红杏也顶能吃的,这样应该不算太多……” “我可以的!”衣向淳连忙表态,小胖手举得老高。 “我也可以的!”红杏也不落人后,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两枚吃货的表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正准备开动大快朵颐时,院子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瞬,衣向淳先跳了起来,“会不会是锦哥哥回来了?” 红杏也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要去开门,却见衣向华早已坐不住,抢在众人之前就奔了出去,让席上的衣云深与冯总管忍不住交换了会意的一眼。 衣向华奔到门口,口中喘息吐着白烟,却等不及气息平缓下来便急匆匆拉开院门,果然看到她思念了好久的那个人一脸风霜的站在外头。 瞧见来开门的是她,门外的锦琛眼睛一亮,竟是一脚踏前便抱住衣向华。“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想我吗?” 衣向华猛地被抱住,怔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地靠在了他肩头。“想了。” 锦琛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她拉开了点距离,狂喜地瞪着她,之后见她目光带笑平静如常,他便也轻咳了声,找回他世子爷的架子。 “那是自然。像我这般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之人,让你挂念也是应当的。” 衣向华早习惯他脸比盘子还大,好整以暇地反问道:“那你想我吗?” 当然想!日日夜夜的想,朝朝暮暮的想,好几次在山林里埋伏、在暗处藏身,甚至被敌人追杀,想得他满身满心都疼了。可是锦琛哪里有脸把这样的肉麻话说出来,只得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衣叔呢?还有小胖子和红杏……” “都在吃年夜饭呢!”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今日除夕,你恰好赶上年夜饭,今日准备了口水鱼、荞头炒腊肉、清炒雪豆、粉蒸肉、黄板、烧鹅拼腊肠、虾仁滑蛋、红烧鸭子……” 听得她说出一长串菜色,锦琛口水都快流光了,他可是饿着肚子赶路,看着她的眼光像是能将她都吃下去。 衣向华却幽幽一叹。“反正你也不想我,想来我煮的年夜饭你应当也不稀罕……” “我想你啊!”这句话几乎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但才一出口,锦琛便看到她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由抹了下脸。“是啦,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 索性脸都丢了,便破罐子破摔。 饶是衣向华一向心绪平和,听到这话也不由满心喜悦,竟是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 “唉,你的手好冰,我替你做了手套,怎么没戴呢?” “我急着赶路一下子忘了……” 她拉着他进到屋里,锦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点蹩扭早就扔到脑后,更坚定了一定要娶她回家的决心。 待两人进到屋内,其他人见到锦琛也是好一番慰问,团圆的喜悦在这除夕之日显得格外应景。 尤其是冯总管,上回在京中看到世子,已经觉得他变得又高又壮,皮肤也黑了,看上去很是稳健,不若过去的心浮气躁。 这会儿世子自己去查案花了几个月,看上去更比那时又多了坚毅的气质,虽然外表遽遢了点,却给人可靠的感觉。 看来侯爷让世子来这乡下历练,真的是来对了,幸好一开始没有听侯爷夫人的话,怕世子吃苦将他留在京城,否则哪里有这样明显的成长蜕变。 锦琛见到冯总管也很是意外。“冯叔,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冯总管相信,即使世子已变了这么多,他若真说出退亲一事,世子肯定能把他打出门,只得找了个借口道:“侯爷夫人不放心世子,让我来这里看世子事情办得如何,过得好不好。” 母亲就是个爱操心的,锦琛也没有怀疑,只是笑道:“我前几月回京和娘说过了,在这乡下吃好穿好,还学了很多东西,比在京里都充实!这几个月在外面虽是吃苦,我却觉得很士三一旧” 冯总管欣慰地笑了,眼眶几乎要蓄泪,世子的变化当真令人可喜,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衣家的人。明明这么好的亲家,侯爷夫人为什么要退亲呢……他在心中哀叹。 衣云深则是听出了锦琛言下之意,该是查出了什么重要线索,不过眼下他没有急着问,而是说道:“小子瘦了一点啊!华儿之前替你养的膘都白费了,正好你赶上年夜饭, 可得好好补回来。” “这一趟成果颇丰,一切都要感谢衣叔的指导。”锦琛衷心说道。 “这事不急,你先去梳洗一番,我们等你吃饭。”衣云深拍拍他的肩。 “我去帮锦哥哥烧水!”衣向淳自告奋勇,虽然他常常与锦琛斗嘴,事实上他心中是很喜欢这个大哥哥的。 “那我去抬水。”红杏也乖觉地跟着衣向淳去了。 锦琛笑着向衣云深致谢后才转向衣向华,不过语气可就没那般恭敬了,而是带着些赖皮。 “你们都穿了新衣,我可有新的衣服?等会儿我要换上!” “自然是有,岂会忘了你锦小爷的新衣,就搁在你衣箱里,由里到外都是新的。” 第23章 “年夜饭我还想吃油烂大虾和红烧肉!” “油烂大虾可以,红烧肉却是来不及了,但是红烧鸭子也不错……” “还有,我脸上冻伤了。” “我待会儿拿药给你,你自己擦上……” “我手也冻伤了。” “好,等会儿我替锦小爷上药总行吧……” 两人说着说着,好像小俩口斗嘴一般,慢慢的步入内室。 冯总管看着锦琛拿着衣向华给的帕子粗鲁抹着脸,衣向华原本边走边帮锦琛拍去肩头的灰尘,瞧他擦得狼狈,索性接手替他擦,锦琛也乖乖低着头,两人动作温馨自然,并不给人忸怩之感,冯总管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衣先生,我想,侯爷夫人交代的那件事还是算了吧。”冯总管难掩自己看着这一幕的感动。“瞧瞧他们两小无猜的样子,眼中应该都只有彼此,我不忍心……也不应该拆开他们。” 衣云深深以为然,他可是看着这小俩口一年多了,见证他们由陌生到熟悉,不过还是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向侯爷夫人交代?” 冯总管苦涩地一笑,“我在侯府也数十年了,这回拼了总管的差事不要,也会力劝侯爷夫人改变心意,没有人比衣姑娘更适合我们世子了!” 第五章 花花草草帮助大 一顿年夜饭吃得大伙儿肚儿朝天,衣向华去泡了普洱茶让众人消食,大伙儿围着桌子守岁,衣向淳坐不住想去和邻居的孩子一起放鞭炮玩,便让红杏带他去了,而锦琛却说起了他去寻找毒粉来源的经历。 “我回到京里向父亲禀告毒粉一事,父亲见兹事体大,便调给我暗卫二十人,亲兵百人任我派遣,幸而这趟有所收获,也算不负大家的期望。”锦琛喝了一口普洱,但似是不习惯这种味道,皱了皱眉。 不一会儿他眼前的茶已被衣向华换成了桂圆红枣茶,锦琛笑了一笑,端起红枣茶就喝了大半,续道:“当初华儿提到毒粉里有黄樟,我便把目标放在了赣省,兼之各种植物有不同的习性,衣叔替我分析出了几个最有可能的地方,我让手下分成数批去找,才半个月便有了结果,我们在袁州的萍乡一带,找到了大量种植制作毒粉花木的地方,那片土地藏在几座山林之中,可不是只种了几分地,而是种了几十亩地。” 衣云深听了不由点头。“萍乡多山,地势复杂,南有武功曲,北有翁陵山,西面大屏山、云霄山,要藏个花田并不困难。华儿说,数十朵朝颜花和曼陀罗也只能炼出一小撮毒粉,若是种了几十亩地,能炼出来的毒粉有限,要供本地可能都不够了,所以像这样的地方应该还有好几个。” “衣叔说得没错,在萍乡附近,类似的地方我便找到了三个。又从这三个顺藤摸瓜,在宁州一带又找到其他的花田。其实种田的都是当地老农,他们不知种来何用,只是有人出钱聘雇他们种植,所以这背后的人不仅财大势大,还隐在远处。”锦琛说道。 冯总管听到锦琛有条有理的分析情势,老泪都快掉下来。侯爷把这整件事交由世子自己处理,就是想磨链他,果然世子的成长令人可喜。 “你说得云淡风轻,其实遇到不少危险吧?”衣向华突然插口,指着他腰间的香囊。 “你身上的香囊味道不对呢!” “这你都闻得出来,莫不是属狗的?”锦琛失笑,但见衣云深表情怪怪的,他马上又正襟危坐。“咳,华儿说的对,这回有几次当真惊险,幸好有你给的盆栽,否则真要栽了。” 衣向华听得眼睛都瞪大起来,也不在意他方才的打趣了。“我自己调配的花香,我自然闻得出来,你香囊的味道不一样。” “幸亏我听了你的话,将你给我的盆栽花朵晒干,制作香囊。也不知你那些花怎么培育的,光浇水竟也能开出一茬又一茬的花,摘之不尽,所以我做了好几个香囊,索性分给了那些暗卫。” 锦琛皱眉说道:“我们后来摸到了制作毒粉的地方,因为要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如何作业,才能一网打尽,所以在外面埋伏了好一阵子观察。想不到制作毒粉似乎会散发毒气,才躲个半日我们脑袋就开始晕眩了。情急之中我想起了这香囊,便放到鼻间,果然一闻就觉得神清气爽。也就是靠着这香囊,我们成功的伏击了几处制作毒粉的地方,抓到一百五十余人,其中重要的领头人已经先让亲兵送回京里。” 所以他决定要长期戴着这个香囊,除去对她的念想之外,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反正她给的花好养得很,浇水便长,里头的花瓣可以一直更换。 “这是立了大功啊!世子怎么没跟着回京城呢?”冯总管不由急急问道。“而且那还能证明李森的死与世子无关,洗刷世子的罪名!” “呃……”锦琛不语,只是看了看衣向华。 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衣向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傻瓜竟然放弃了亲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也要为一句承诺千里迢迢赶来,一时间她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在桌子下偷偷拉了下他的手。锦琛反抓住她,知道她已通晓他的心意,这一抓就不放了。 衣云深不是没注意到两个孩子偷偷摸摸在桌下做什么,不过锦琛算是他自己带出来的,这桩婚事就算一开始他不太满意,现在也乐观其成,索性就当作没看见,将话题转回了案子“李森暴毙一事,证明这毒粉已渗透到京中,不过这种毒听起来腐蚀身体甚重。时日一久,人力凋零,国力必然大减,对天朝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24章 衣云深想事情一向想得很远,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警醒起来。 “何况这毒粉有成瘾性,吸食者很容易被控制,如果用在颠覆皇权上,那更是动摇国本的灾难。锦琛,你若想再继续调查这件事,不若往这方向去思考,恐怕这桩阴谋的背后主使者,不是只想得到金钱利益那么简单。” 这的确是大问题,锦琛益发觉得毒粉一事水很深,放开了衣向华的小手,向衣云深一揖。“锦琛受教了。” 一桩案件分析到这里,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些沉重,眼下可是除夕夜,这样的气氛不太适合,衣向华那水灵灵的眼眸一转,突然小声地插口道:“你们难道都没想过,这毒粉有没有解药吗?” “你有解药?”锦琛倒抽了口气,表情震惊。这回连衣云深及冯总管都讶异地看向了衣向华。 她却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说道:“解药我当然没有……” 所有人都忍不住给了一记白眼。 “不过,我可以试着做啊!”衣向华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其实在锦琛去查案的这几个月,我虽没有做出解药,却研究出了一个缓解的方子,那方子虽然无法立即让上瘾者除去毒瘾,但至少能缓解毒发时瘾头上来的痛苦,帮助中毒者成功撑过去。” 锦琛猛地一拍手。“是了!华儿说过这种毒物上瘾者,若有非凡的意志力撑过毒发时的痛苦,那么一年半载不吸食便能戒除毒瘾。有了缓解的方子,能加强戒毒,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种解药啊!” 得到了这个消息,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锦琛傻兮兮的冲着衣向华直笑,两人又开始斗起嘴来,衣云深只是但笑不语地喝着茶。 冯总管心中百感交集,突然开口说道:“明日我便回京去。” 锦琛惊讶问道:“冯叔为何如此心急?这案子还没完,等到元宵过后我也要回京,可以一道儿走。” 冯总管苦笑起来,却又说不出真正的理由。“我是奉侯爷夫人之命来看世子好不好,自然得先回去禀报,如果与世子一道走,岂非等于没达成夫人之命?何况刚过正月事多,丢下侯府里的事我也不安心。” 既然如此,众人也不强求了,冯总管与衣云深相视一眼,或许只有彼此知道他急着回去的原因。 他要在锦琛回京前,想办法打消侯爷夫人退亲的想法啊! 初一一大清早,一打开家门,衣云深便带着儿女及锦琛在门口放了串鞭炮,象征新的一年财源滚滚,坏事莫近。 冯总管吃了一盆饺子后,也拜别了衣家众人,动身赶回京城。 通常这日是亲友彼此拜年走动之日,衣家虽然在驰江镇没有亲人可拜访,但衣云深身为书院夫子,自然有许多学生及家长前来拜年,且衣家平时与邻里交好,附近人家来串门子的也不少。衣向华索性摆上了各式糖果、桂花酥糖、彻子、油子喂,还有瓜子花生等,打开自家小院迎客。 每个来到衣家的人,莫不称赞衣家小院水木清华、洁净幽雅,孩子们包括衣向淳都玩疯了,在院里跑来跑去,零食也不停地补上,衣向华甚至给了几个亲近的孩子压岁钱,衣家在初一这日还比别人家要更热闹几分。 到了下午人潮散去,衣云深躲懒拉着儿子睡午觉,衣向华让红杏守着院子,自己却带着锦琛往林家行去。 衣向华制作出的毒粉解药,最理想的试药人莫过于林来顺了。 林来顺着实被那毒粉害得不轻,本觉得自己这辈子毁了,想不到衣妹妹居然有能耐研制解药,横竖情况不会比原来更坏,他自是一口气答应。 带着锦琛去林家,也是想让锦琛看看解药使用的效果,毕竟林来顺服用解药也有几个月了,锦琛可是知道之前林来顺看上去有多糟糕,更是亲眼见过李森惨死的可怖情况,就算服了解药也不知能改善多少。 很快地,林家就在前方。年节期间,林家门口也贴上了新的春联及福字,看上去还是新写的,锦琛在门口站了一下,不由挑起眉梢。 “春联上的字还挺不错的,虽然还差小爷一点。这莫不是林来顺写的?他有力气提笔吗?” 瞧这家伙到底是损人还是赞人,话也不好好说,衣向华好笑地道:“是顺哥的笔迹没错,至于他能不能提笔,你等会儿亲眼看了不就知道了?” 由于林来顺先前疯癫的情况传遍乡里,即使过年,来林家串门的也没几个人,锦琛与衣向华进门时,院子里静悄悄,连只鸡也没有。 “林婶?顺哥?小娇?我是向华,来拜年了!”衣向华唤了一声,倒是没有无礼的直接闯进去。 不一会儿,林家正厅里钻出了个人,居然就是两人讨论的主角林来顺。他见到衣向华来拜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步伐也快了些。 而他身后跟着小娇,一见到衣向华也是心花怒放,直接冲过来便抱住她的大腿。 “该是我去贵府拜年才是,衣妹妹如何亲自来了?”林来顺拍了拍妹妹的头,但小娇坚持抱着,他只得接过衣向华递来的零食盒子,也知推辞不得,反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受了。“两位请跟我进来吧!” 这番互动虽然看得锦琛酸溜溜的,不过他还是认真的打量了林来顺。原以为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总该是个形销骨立的样子,想不到他脸色还不错,身形也不像之前毒发那时瘦得脱了形。而且他那妹妹也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足见这阵子林来顺的表现是正常的,不会再发狂失控。 第25章 “你身体大好了?”锦琛问道。 林来顺知道锦琛身分不同,对于他的问话不敢怠慢,老实说道:“也称不上大好了,只是书能读得下了,还能替家里做些农活。” “那还恢复得挺不错的,你现在还会毒发吗?”锦琛一点也没拐弯抹角,问得直率,因为他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如同正面损了林来顺,他尴尬地抹了下脸,说道:“还是会有瘾头,不过之前是每天发作,现在约莫半个月一次。每回发作时喝下衣妹妹给的药,勉强能撑过去,所以对我的生活已经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只是我的事传遍镇上,没有人敢替我做保,以后可能考不了科举了……” 也就是说,这解药肯定能让人回复到正场☆态,只是时间拖得长点儿罢了。林来顺已慢慢接受自己以后无法出仕的现实。 锦琛又问了一些诸如解药所能缓解的程度,还有毒粉对身体的影响等等问题,对这毒粉戕害身心的状况又多了一份了解。 三人就在院子里谈了起来,不时小娇再插句童言童语,也算气氛平和。 林太太或许是久不见儿子女儿觉得奇怪,出门来找,赫然发现衣向华及锦琛居然来了,不由愣了一下。 锦琛反应极快地将衣向华挡在了身后,他对林太太这个泼妇可是印象深刻,绝对不会再给她机会辱骂欺侮衣向华。 然而林太太的反应却出乎了锦琛意料,她居然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唉呀!向华啊,怎么就来了呢,我还想着带篮鹅蛋到你家去拜年呢!”林太太居然出奇的热情,“来来来,进屋子来吃点麻花,我早上才炸的,我再炸点年糕和肉丸子什么的,你们一起吃吧!顺子和小娇这两个孩子也真是,居然让你们在外头站着。” “没关系的,今天天气好,在外头很舒服!林婶别忙了,我们替父亲来拜年,他有事想问问顺哥,也一起来了。”衣向华连忙将林太太拦下,指了指锦琛。“他要问的事也差不多问完了,我们就要回去了。” 林太太一见锦琛,也猜得到他想问什么,表情有些复杂。“这位小哥定然是来问那粉末的事吧?上回要不是这位小哥阻止,我还傻傻的想花大钱给顺子买些来缓解痛苦。” 她蓦地转向了衣向华,粗糙的手绕过锦琛拉住她的小手,很是感慨地说道:“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只给我留下顺子和小娇两个孩子,小娇以后要嫁出去的,只有顺子是我的依靠。 顺子出事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天塌了,做了很多糊里糊涂的事,幸好向华不怪我,还替我医好了顺子,这份恩德,我一辈子都记得。” 林太太一向以泼辣在镇上闻名,这会儿却出奇的温和,说话也中听。锦琛似乎有些明白了,以前她孤儿寡母的,不凶悍一点容易被人欺负,如何养大两个孩子? 而林来顺本来要废了,衣向华不计前嫌替她治好儿子,她哪里会不感恩戴德?自然那些用来防备外人的脾气就收了起来,拿出最大的诚意。 然而林太太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锦琛俊脸抽搐了一下,眼睛都眯了起来。 “其实向华真是我们镇上数一数二出挑的女孩,瞧瞧衣家被你打理得多好,厨下手艺又好,脾气性格也没话说,我以前就是瞎了眼,怎么没见到你的好,早知道就该先去替我家顺子把你定下来。” 话是如何说到这分上的?衣向华有点傻眼,不过在这等事上她一向清楚,她跟林来顺没有半分可能,何况她未婚夫还站在旁边呢! 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娇羞还是装傻的反应,锦琛已淡淡地开口道:“林来顺已经来不及了,我家华儿有对象了。” 这话酸溜溜的,林太太差点没笑出来,她自也知道顺子在这事情上没戏了,却不妨碍她替衣向华撑腰。“那是当然,谁不知道锦公子你到处嚷嚷向华是你未婚妻呢?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万一锦公子你回了京城,又被京城的莺莺燕燕给迷花了眼……咱们向华也不是没有后路的。” “不会有那一天。”锦琛没兴趣再与这等撬墙角的妇人多言,索性直接将衣向华的小手抢回来牵好。“我们走了。” 衣向华低着头,看上去娇羞,事实上她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这男人这么明显地为她吃醋,虽说有些对不住林婶,但她却有种莫名的满足。 “林婶,我们走了。”她朝林家母子挥了挥手,又哄了小娇几句,终是转身和锦琛离开。 林家人目光炯炯,都明白这一去,与衣向华结亲的缘分是断了,甚至那锦公子看得那么紧,能不能常常见到她都难说,竟有些依依不舍了起来,一路送到了门口,还想再送。 “你们可以停步了。”锦琛突然一个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来顺,“其实你这家伙不错,过两日来衣家,有小爷我替你写封推荐函,无须旁人做保,参加个乡试会试什么的不成问题,只是能不能榜上有名,还得看你自己。” 说完,他牵着衣向华大摇大摆的离去,背后传来林太太感激的哭声,却是让衣向华弯唇一笑,更用力地回握了他的手。 这个瞥扭的好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啊! 赣南的过年热闹得厉害,尤其接近元宵,镇上有游彩龙、傩舞、唱戏、放添丁炮、舞灯火等活动,祈求家中人丁兴旺,五谷丰收,还有天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第26章 镇上没有灯会,要看灯会只能到县里,但驰江镇到县里得坐船,只怕一整天那船都满得载不了人,不过镇上也有自己的民俗庆典,在吃过衣向华做的元宵后,衣云深便带着所有人到镇上转了一圈,向锦琛介绍了那些庆典的意义。 前一次的过年没能好好过,锦琛习惯了京中繁华,对人多倒是不怕,反而对这种充满乡土味的活动看得兴致勃勃。例如跳傩舞的人会进入各家之中,锣鼓齐鸣,人声相和,离开时户主则放炮相送。 又如游桥帮灯,桥帮灯是钉在长木板上一整排的方型花灯,家中添丁的一户出一梆桥帮灯,到了晚上便由家中壮丁扛着游街,到田野绕了几圈之后,头灯追逐尾灯,火光四射犹如蛟龙翻腾,很是精采,最后围成一个圆,象征团圆和乐。 由于锦琛明日便要出发回京,衣云深便没让大伙儿玩得太晚,不过回去时衣向淳已累得由锦琛背着走,边背他还边碎念这小胖子又重了,年后得减减膘;红杏左手糖人右手棉花糕,吃得津津有味;衣向华则是默不吭声地走在了最后,与她一向活泼的性子大相迳庭。 “你怎么了?”锦琛无声无息地放缓了步子,来到她身边。 衣向华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你明日要走了。” 对他的心意已定,她也没想要掩饰,难免依依不舍。 锦琛难得见她如此依恋,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其实……”他小心翼翼地望向了衣云深的方向。“我正想求衣叔让你跟我一起回京。” 衣向华的杏眼都睁圆了。“怎么可能?” “衣叔会答应的。”锦琛也是考虑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因为他得做好各方面的考量,保证她的安全,毕竟他要做的事不是没有危险性。 “你要怎么说服我爹?”衣向华好奇,心中也对离开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小镇有些跃跃欲试。 “你制作出了毒粉的解药,这就是最好的理由。”背上的衣向淳快滑下来了,锦琛背后的双手推了一下,才说道:“你最明白药性,还有如何使用,衣叔虽是隐于乡间,但仍心怀家国,他会愿意让你去的。” “你倒是明白我爹。”她皱了皱鼻子佯怒,脸上却带着笑意。 瞧她喜悦,锦琛也高兴起来,看来她并不反对他自作主张,这第一步算是踏对了。 “到了京城,你便住在侯府,在冯总管离开前我已经请他安排好了,生活上的一切你都无须担心。”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算计这件事了?”她横了他一眼,想不到他比她还舍不得两人分开,心中甜滋滋的。 “那也不是算计,只是我……我也想让我娘看看你。”他有些赧然地道。 衣向华忍不住停步。“万一你娘不喜欢我呢?” 她虽不在意门第之别,也不觉得自己比人差,但对于高门讲求门当户对一事,她还是清楚得很。锦伯伯还有冯总管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提到侯爷夫人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如果侯爷夫人赞同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可说的?所以不由得她不多想一些。 “我和爹都看上的人,她怎会不喜欢?”锦琛倒是答得坦然,并不知道胡氏对这桩婚约的态度,否则他早在十几天前就跟着冯总管回去据理力争了。“明年你也十五了,我想我们的婚事也能提一提……”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虽然想装作若无其事,但通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真要面对了,衣向华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的动容,究竟是对家乡亲人的难舍,还是对相知相守的期待。 对于彼此的感情,两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虽然只相处近两年,或许一开始彼此都知道是未婚夫妻,心态就有些亲近,没多久就确立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谁也没开口说过心悦对方,不过光是摆出来的态度,就是非卿莫属,也无须赘言。 不知是否寒夜的风吹得人屏息,在他们陷入一种暧昧的沉默时,锦琛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我姊姊才不要嫁给你!” 衣向华不由望去,锦琛也艰难地回过头,果然背上的小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还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去了些。 衣向淳鼓着小脸,带着指控的眼神瞪着锦琛。“姊姊是我的!” 他尚不太明白何谓婚嫁,不过可确定的是姊姊一嫁给锦哥哥就会离开家了。没有姊姊代表着没有好吃的食物,没有温暖的陪伴,没有亲切的笑容,他抵死不从! “小胖子,以后你会有你的媳妇,干么要跟我抢?”锦琛答得轻松,脸上喰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那你不要娶姊姊做媳妇就好了啊!”在衣向淳单纯的想法中,觉得此事不难。 “我若不娶你姊姊,你去哪里找一个媳妇还给我?”背着他,锦琛翻了记白眼。 衣向淳陷入苦思,好半晌才弱弱地道:“那……那我嫁给你做媳妇好了,你不要娶我姊姊啊……” 此话一出,锦琛与衣向华同时傻了眼,最后前者爆出了惊天的笑声,也顾不得衣云深就在前方不远处。 “噗……哈哈哈哈哈,小胖子,瞧你这颗肚子,我怕养不起你啊!”他还坏心眼的掂了掂背后小胖墩的屁股。 衣向华亦是忍俊不禁,这回她也忍不住调侃起自家小弟了。“弟弟,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姊姊我呢!原来你是想自己嫁到京里去玩啊?” 第27章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思被人看穿了,衣向淳满脸通红。“我……我才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前头的衣云深转回头了,这次他可是老大不客气地一人头顶赏了一记栗爆,自家闺女也不例外。 “好了,你们两个别欺负小孩子,淳儿你也别捣蛋。” 衣云深语重心长地说道:“锦琛,你的话我听见了,毒粉之事非同小可,即便你不说,我也想让华儿跟你走一趟京师的。” 锦琛心中一喜,连忙道谢。“谢谢衣叔,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她的安全我倒不担心,倒是你要让她住在侯府里……”衣云深想到冯总管的来意,目光微沉,语气也微妙了起来,“可得保证她不被人欺负了,否则下回再见到你,我必不轻饶!” 正月十六的一大清早,锦琛雇的马车已经来到了衣家门口。 为了避免孤男寡女之嫌,红杏这回也跟着两人上京,横竖她是锦琛买的婢女,跟着走也算名正言顺。原以为轻车简从,想不到出行前,衣向华搬了好几个盆栽上马车,最后甚至弄了株不小的花树盆景。 锦琛看得莫名其妙。如果是些小草小花他就忍了,但那棵树实在让他忍不住。“你喜欢花草,侯府里多得是,要带也带些特别的就好,应该无须带着这棵树……” “这棵树可以保护我,有它在我才安心。”衣向华说得理直气壮。 锦琛突然想到她与植物之间那种奇怪的联系,摸摸鼻子便闭嘴了。 待一行人上了车,衣向华由车厢探出头,朝着衣家院子里的衣云深及衣向淳挥手。 衣向淳当下就喷泪了,“姊姊不要走……姊姊不要走……” 他几乎是哭叫着追着马车,看着姊姊越变越小,还不懂事的年纪,终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离别。 看着弟弟哭得涕泪横流,小小的身体摇摇摆摆,莫名地衣向华也有些鼻酸,尤其衣向淳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跑,圆滚滚的身子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衣向华忍不住惊叫一声,连车内的红杏由车窗见到,也跟着倒抽了口气。 坐在前方车辕的锦琛听到后方动静,忍不住回头一看,见到的就是衣云深及时地拉住了小胖子,没让那圆滚滚的胖脸直接亲吻大地。 他索性将衣向华拉回车里,没好气地道:“别再看了!那小胖子只是爱哭,依他那好玩又好吃的性子,待他发现你在食橱里留了一堆点心给他,吃饱后转眼他就能把你忘了。” 衣向华原本还心酸着,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弟弟才不是你说的那般,他自小由我带大,对我甚是依恋,别说他舍不得我,我更舍不得他。” 锦琛没有兄弟姊妹,对这种情感并不熟悉,不过他倒是挺喜欢小胖子的,瞧她说得情意真切,也沉默了一瞬。 他转头回车辕坐正,像是随口说道:“横竖以后整个侯府后院归你管,小胖子不时来住个三个月半年的,若衣叔没意见,谁管得了你。” 衣向华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低头抿唇一笑,他虽是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心意不可谓不重。 出了驰江镇需改坐大船,沿章水至吉安府,再北行至武昌。武昌为九省通衢,由鄂省始可经由水陆通往川、陕、豫、湘、黔、赣、徽及苏省等地,此后便有宽敞的官道一路畅通至京师。 这段水道衣向华很熟悉,并没有任何不习惯,锦琛也坐过好几次船,但红杏就惨了,吐得七荤八素,明明是带她来服侍人的,最后反倒变成衣向华照顾她。 待船到了吉安府,于庐陵码头下了船,为了红杏还在当地待了一宿,让她将船上几日吐的全吃回来,才启程北行。 由吉安至武昌这段路是河谷地,并不难行,锦琛重新买了一辆马车,雇了经验丰富的车夫,自己则是改为乘马而行,只是他见衣向华大张旗鼓地买了油布及蓑衣,不由觉得好笑。 “如今尚不是雨季,气候仍寒,不会在这时候下雨的。” “如果我说正午前后必然有雨呢?”衣向华见他不信邪亦不恼,好整以暇反问。 “那这一路就听你的。”锦琛也答得干脆。 衣向华满意了,乖乖的把头缩回马车里,一行人往北出发。只不过尚未出吉安府,便见天毫无预警暗了,方才才感叹春寒料峭,现在老天爷似乎就准备雪上加霜。 衣向华不慌不忙地让车夫将油布铺在了马车顶上,又让他穿上蓑衣,另一件蓑衣她则慢悠悠地让红杏递到锦琛面前。 “你不相信可以不穿的。”衣向华有些促狭地道。 锦琛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最后面不改色地接过蓑衣直接穿上。“我又不是傻子,这时候要什么面子。” 幸好他还不傻,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雨已然落下,这一带两边都是平房,也没个遮蔽,幸好防雨的工夫做得足,一车一马只能硬顶着大雨前行。 约莫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雨终于停了,头顶上的阴云散去,锦琛抹去满脸的雨水,下马脱下蓑衣抖去雨水,幸好里头衣服只有领口袖口湿了一截,他忍不住朝着马车窗里问道:“你究竟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这场大雨简直莫名其妙,根本是老天爷在为她的话加持吧? 衣向华一身干爽洁净,俏脸出现窗口,还是那般笑吟吟地回道:“是河岸的柳树告诉我的呀!” 第28章 锦琛忍不住远望河岸,看了老半天树还是树,水还是水,不由回给她一记无奈的白眼。 “好吧好吧,就算你不懂柳树的话,仔细观察它的叶子也会看出些端倪的。柳叶一面有绒显白,在雨水将至之前,柳叶会将白色那面朝上,那时你就该做好下雨的准备了。” 衣向华如今告诉他的,可就不是什么柳叶说的秘密,而是水乡百姓的生活经验。 锦琛点了点头向她道谢,算是又学了一招。他从她身上学会的奇奇怪怪知识可多了,也不差这一声谢,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行。大雨过后,整个风景像是被洗涤过一般,沿途山景奇秀、水光潋滟。 之后锦琛愿赌服输地让衣向华做主,却也因为她的指点,躲过好几次大雨。 很快地,数日之后众人行至了赣北。鄱阳湖与长江交会之处,水分两色,蔚为奇观,可惜他们并非来游玩,过九江府出了赣省后,有一段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需要兼程赶路,于是他们加快了脚步。 来到了一段岔路口,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是个经验老道的,常常往返京城及赣省,只见他问道:“左右这两条路都能接回大路,不过左边的得过河,河上有船可以连马车一起载;右边这条路是两倍长,却有桥可过,不知公子要走哪条?” 锦琛听了,因为赶时间,本能想回答自然是走左边搭船过河,想不到衣向华在车厢里说道:“走右边的路过桥吧。” “但是那得花上一倍的时间……”车夫犹豫着。 “听她的,走右边。”锦琛直接打断他,非常果断地改变主意。“这一路听她的准没错。” 此时衣向华的俏脸才从窗口冒出来,笑吟吟地解释,“半夏这种植物喜湿怕冷,春季解冻后才会生长,但这里可是河谷,应该生长了不少。刚才一路上我注意了一下,沿途的半夏连苗都没长出来,我估计河面还结着冰呢!只怕船行困难,所以还是过桥妥帖。” 现在只要提到植物,她没有一次不灵验的,锦琛因此毫不犹豫地命车夫往右走。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果然见到车夫所说的桥,锦琛往河里一看—— 乖乖,还真有不少浮冰,如果他们方才选了左边的路,只怕要折返了。 锦琛与车夫相视无语,同时心忖衣向华简直太邪门了。 像是知道了他们心里头在想什么,衣向华突然由马车探头出来,锦琛还想称赞她两句来着,她却扔给他一件披风。 “这儿还结着冰,越往北必然越冷,你还是穿上吧!”她可一直记得这家伙怕冷的事。 如此贴心的关怀让锦琛心情大好,得意地穿上了披风,意外发现这是新做的,长度大小都很合适,穿上后果然暖和许多,对于她的细心入微也更加喜爱了。 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已过了中天,路上也开始见到其他商旅行客,因为这一带没有城镇,他们只能吃些干粮。衣向华食量不大还能忍,但胃口早被养刁的红杏却是不能忍了。 她坐在马车里,真是饿得受不了了,可怜兮兮地朝着衣向华问道:“姑娘可有其他吃食?我……我还好饿……” 衣向华婉言安慰她,“别担心,再走段路,前面有人卖包子呢!” 由于锦琛的马就骑在旁边,这段对话听个正着,不由失笑插口道:“你连有人卖包子都知道?该不会又是什么植物告诉你的吧?” 想不到红杏居然信了,睁大眼一脸崇拜地说道:“姑娘太厉害了,连前面有包子都能从植物身上观察出来!” 车夫也吁了一声,让马儿加快了脚步,他也想吃包子啊! 衣向华简直被这几人弄得哭笑不得,突然掀开车帘,似笑非笑地道:“是方才对面相遇的行人手上拿着一整个油纸袋的包子,还热乎着冒白烟呢!我才猜测前方有人卖包子,植物才不会管这么无聊的事。” 锦琛与红杏愣了一下,接着同时放声大笑,后者是因为很快就能有吃的而高兴,前者则是笑自己这一路对那些植物简直是敬畏了,居然连这么明显的事也没看出来。 不过车夫赶车仍旧还是很起劲,因为前面真的有包子啊! 果然过了不久,他们就在路边见到一座茶棚,茶棚的生意不错,除了提供热茶还有包子馒头一类的粗食。由于这一带实在偏离大城甚远,过往的旅客都十分捧场,几乎每个人都会停下来吃点东西。 锦琛一马当先地下了马,向茶棚主人要了十个肉包和一壶茶,接着便到马车旁欲牵衣向华下马。 衣向华也不忸怩地搭着他的手下车了,红杏却磨蹭了一阵子才自个儿从马车上下来。 “姑娘,都弄好了。”她没头没脑地朝着衣向华说了这么一句。 衣向华只是点头,锦琛没兴趣了解她们女孩子间的哑谜,遂带着两人和车夫到茶棚里坐下,横竖这里能看得到整辆马车,也不用留车夫在车上吹风了。 一路行来天寒地冻,四人吃着包子,喝着热茶,只觉这是神仙般的享受,一下子倒忘记看着马车。忽然间马车那里传来一阵铃铛的声音,其他三人还没搞清楚,衣向华已急忙扯了下锦琛的披风。 “快去看!马车遭贼了!” 锦琛反应极快,基于对她的信任,没有问任何问题,直接一个箭步飞身到了马车旁,连车夫都比他慢了好几个眨眼才连忙跟上。 第29章 果然马车里窜出一个黑影,见到锦琛迎过来,扭头就想跑。不过锦琛自小练武,可不是省油的灯,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个闯入马车的毛贼抓个正着,这时车夫也才赶到,见状急忙拿绳子将此人的手脚缅了。 这毛贼是个年约二、三十的瘦弱男子,看上去也是个过路人,这衣服的胸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锦琛拎着此人后颈直接拖回茶棚来,随即引起了茶棚里一阵骚动。 他让车夫剥开这人的外衣,将胸袋里藏的东西全抖落出来,掉在地上的不只荷包银钱,还有些鼻烟壶、如意、玉佩、钗环等等值钱的小东西,倒不完全是衣向华马车上的。 锦琛不由扬了扬眉,他朗声朝着围观的茶客们说道:“此人至我马车内行窃,被我逮着,这些赃物不只有我一家的东西,请诸位过来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也被偷了。” 四周的人连忙摸摸自己衣袋子,有人脸色铁青的来了,不一会儿各人都将自己的东西认领回去,原来这贼人不知怎么办到的,居然将这些人偷了一轮。一时之间群情激愤,都有人想上来动手打人了。 那茶棚主人简直要跪了,居然在他的棚子下发生这种事,那他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不干我事啊,小老儿只是想赚个辛苦钱,我不知道这里有贼……” 衣向华此时安抚地搭了句话,“老板放心,你的茶棚看样子在这里也有好些日子,若真有惯窃岂能做得如此长久,我们不会冤枉你的。” 茶棚主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向锦琛及衣向华道谢。 不过接下来问题就来了,虽是锦琛抓到了贼人,但此处离有衙门的城镇还有段距离,他自是不可能带着个贼上路,此外也没有安放贼人的地方。 此时旅客中有一人站了出来,见他们为难,取出一块令牌,说道:“我乃九江卫千总秦放,正要回卫所,既路遇此事,若大家不知此人如何处置,不如交给我?” 在场都是路过的人,带着个毛贼也不省事,这出头的九江卫千总或许也想赚个功劳,将此人交给他是再好不过。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锦琛也暗中向那秦放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免得这案子又弄出什么猫腻来。 待锦琛处理完毛贼,接受了众人的道谢后,带着秦放回到衣向华等人身旁向众人介绍,他的茶水都已经凉了,茶棚主人连忙过来添茶,还感恩戴德地免了他们的餐费。 锦琛不以为意地遣走了他,才终于忍不住满心的好奇,朝着衣向华问道:“那铃铛声是怎么回事?你何时布置的?怎么那毛贼上车铃铛就响了?” 连车夫都不禁拉长了耳朵听,他实在也是被衣向华观察植物的神奇技能给惊得有些懵了,秦放更是一脸好奇,原来巧施妙计防贼的是这位美丽的小姑娘。 衣向华笑道:“不就是被你嫌弃一路的那株盆栽吗?那是株紫薇树,紫薇树的枝干十分敏感,受到刺激或触碰树梢就会自然的抖动。我每回下马车都让红杏把盆栽摆到马车口,在紫薇树梢绑上铃铛,敢偷进马车的人,一定不会对一棵树设防,只要刺激到紫薇树,铃铛便会作响。你瞧!连我们都没发现的人,树却发现了。” 锦琛及车夫顿时苦笑不已,敢情他们混到连棵树也比不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秦放则是听得目光熠熠,钦佩不已。想着之后回衙门也弄几棵紫薇树绑上铃铛,会看门的! “原来如此,我真是服了。”这一路下来,锦琛也算领略了一把植物的神奇,当真是自叹弗如,甘拜下风。“看来我当真不用担心你会在侯府里受到亏待了。” 衣向华挑眉,不解地望着他。 锦琛脑海里浮现了某种画面,整张脸一言难尽。 “侯府里花花草草可多了,随便一株都是你的兵将,谁能玩得过你啊……” 第六章 侯爷夫人的刁难 三月和风满上林,锦琛一行人的马车,缓缓地驶入了京城。 回到安陆侯府,锦琛自是先带衣向华拜见父母。先不论衣向华是他未婚妻,衣叔与父亲也是故旧。 不过衣向华的身分似乎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总觉得前往正院一路上,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甚至还带了点审视。 她忍不住望向庭院里仍是花苞的牡丹,看得越久,她的眉头也渐渐拢起,最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整张清丽的脸蛋皱成了一块儿。 “怎么了?”锦琛看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猜测她是丑媳妇见公婆所以紧张,不由停步调笑起她。“放心,我爹你见过,他一直很中意你,我娘也会喜欢你的。” 那可不一定。衣向华眼巴巴的望着他,看上去有点可怜,就像衣向淳在讨食物时一样的神情。 她甚少露出这种模样,锦琛觉得这样的她更生动了,不像在乡下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样,心头大乐。“我以为这世上没什么能让你紧张的,想不到我爹娘倒是拔得头筹,到时候我们成亲你岂非要昏过去了?” 等一会搞不好是你先笑不出来。衣向华将这句话默默的摆在心里,也不想扫了他的兴,深吸了口气后,恢复了原本镇定的神情。 锦琛见她心绪安定了些,才又继续领着她往前走,经过了垂花门及偌大的前院,走了一段游廊,经过几处月洞门,才来到正院,入了正厅。 第30章 正厅中,安陆侯锦晟与一美貌妇人坐在上首,应是锦琛的母亲,也就是侯爷夫人胡氏。 其余奴仆恭敬地立在两侧太师椅后,不过看上去都是些有身分的管家仆妇之流,在南方时见过的冯总管也列在最前。 衣向华忍不住瞥了冯总管一眼,后者却是回避了她的视线,她不由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逃避,何况她这回至侯府是有正事要办,可不是来蹭吃蹭住的, 有这样的底气,表现出来自然不卑不亢。 “见过侯爷、侯爷夫人。”衣向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锦晟见到衣向华,顿时满心欢喜,尤其他对这女孩的印象非常好,锦琛到南方一趟的转变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别说他感到欣慰,连原本极力反对的胡氏也不得不承认这步棋走对了。 锦晟对衣向华的态度自然亲切有加,笑着让她免礼,倒是胡氏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连一记眼神都不太愿意给她似的,衣向华只能能眼睑微垂,状若无事。 原来门口那株牡丹花说的困境是落在这里啊……她坦然一笑,似是没见到胡氏的冷淡。 不过锦琛在旁已经觉得满心的不舒服,只是胡氏实际上也没做什么,只能说架子摆得高,他总不能因此喝斥母亲。 锦晟感觉身边的人不太对劲,才察觉胡氏对衣向华似乎有些意见。这也怪他对孩子的婚事独断,引起夫人不满。他将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想着之后再和胡氏解释,遂开口打了圆场,“这一路来辛苦你了。琛儿已来信告知你随他回京的原因,衣兄果然生了个好女儿。” 他慰勉着衣向华,也是儿子此次立了大功,她算是帮了大忙,遑论还有之后解药的制作,锦晟对她欣赏之余更有感激。 “不敢,向华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值锦伯伯这般夸奖。”锦晟有心拉近乎,衣向华自然从善如流。 不过这声锦伯伯在胡氏听来可是刺耳极了,随即冷冷地插口。“一个民女也敢开口与安陆侯拉关系,这叫好女儿?” “娘!你怎么这样说话?”锦琛听不下去了,直接发难,他在侯府里就是个小霸王,谁的面子都不卖的。 然而他的态度让胡氏更是不悦。“我说错了吗?不过是个穷举人之女,还是不知从哪个偏远地儿来的,就想高攀安陆侯府,我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已经算客气了。” 胡氏横竖已经撕破脸,也不想再装得若无其事。她就是要让这父子俩知道,她讨厌衣向华,她不愿意接受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媳妇! “娘,她就是我的未婚妻,以后会是世子夫人,我已经决定了。”锦琛却是个直率的性子,将自己的决定坦白说出来,他不用问过衣向华,相信她与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而他眼下也只是告知胡氏他的决定,并不是征询,他的妻子定要是他喜欢的! “你!”胡氏见儿子简直反了天,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咄咄逼人地就要开骂,身旁男人却低喝了一声—— “行了!” 锦晟用眼神制止了母子两人,胡氏与锦琛才消停了些,只是彼此都不想看着对方的脸,赌起气来了。 锦晟暗自摇头,一缕不满的目光投向胡氏。“等会儿我与你谈谈。”而后他转向衣向华,又是一张笑脸,只是这回有些尴尬。“我先让琛儿带你去休息,你锦伯母今日心情不好,说话冲了些,你可别介意。” “向华不敢。”衣向华福了一福,古井无波,似是真不在意。 这等度量又让锦晟点了点头,连忙让锦琛带她出去,自己则是拉着胡氏前往内室里去。 锦琛领她来到院子里,似是对方才母亲的无礼感到抱歉,却又不知怎么和衣向华解释,他根本不知道原来母亲反对这桩婚事,只能支支吾吾地道:“我娘她……不知吃错什么药了!你别管她!反正我在府里,绝对不会让你被她欺负了去,你别生气。” 衣向华倒是坦然,她总觉得当初冯总管到衣家的原因很奇怪,一直以来也没有听到侯爷夫人对这椿婚约的意见,如今确认胡氏对她的嫌弃,她反而觉得心情明朗了。 瞧着锦琛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反而笑了开来。“我没有生气啊!你记不记得刚来我家时,你也是想来退亲的?” 锦琛呆了一下,突然满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我那是不认识你,之后我不想退亲了啊!” “那就是了,你母亲也不认识我,光凭我的身家条件,想退亲不是很正常?”衣向华对此倒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一直觉得人的价值是由自己决定,而不是由别人来决定的, 所以胡氏对她的贬抑,她虽是不太舒服,却不会因此丧志。 “连你这个无法无天的锦家小爷都被我收服了,想来我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待令堂多认识我一阵子,总会消弭一些成见,说不定她就接纳我了。”衣向华竟反过来安慰他。 她这番话当真说服了锦琛,对母亲也没有那么气愤了。其实胡氏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就是太直率,性格也有些固执,已抱有偏见就很难改变她的看法。 衣向华当真是他见过最无可挑剔的好女孩,他也抱着期待,也许时日一久,母亲也会喜欢上她。 不一会儿,一名婢女走近前来,向两人行礼说道:“禀世子,侯爷夫人让奴婢带衣姑娘至内院休息。” 第31章 “是了,我还不知道母亲让华儿住到哪里?”锦琛随口一问,反正侯府处处好景色,住哪里都一样。 “侯爷夫人请姑娘住在桃源居。”婢女道。 “桃源居?”锦琛突然拉高了声音,表情却沉了下来。“为什么是那个地方!不行!我得让母亲换一个院子给华儿……” “等一下。”衣向华拦住他,才来第一天,她着实不想看着锦琛为了她一直和侯爷夫人起冲突。“桃源居有什么不对?” “桃源居……其实原本是个不错的院子,里面有一片桃树林,每年春天我娘都会特地到那里去住几天,欣赏盛开的桃花。”锦琛紧皱着眉头。“可是四、五年前开始,桃树不知为什么不开花了,我娘觉得不吉利,遂将院子封闭,再也没有去过。怎么这会儿你来了,她会让你去住桃源居?” 不就是刻意刁难吗?衣向华心知肚明,嘴上却说得轻松。“我不迷信的。” “但那里不仅仅桃树林不吉利,因为几年没有人住,家俱摆设都是老旧的……”锦琛还是想为她争取,何况桃源居离他住的院子实在远了些,他想找她说说话都要走好一阵。 “能老旧过我家?”她神色自若地打断他。 锦琛猛地闭了嘴,要比老旧,桃源居随便推个破桌子出来,还真比乡下衣家质朴的家俱要好很多。 她朝锦琛眨了眨眼,给了他一记会心的微笑。他该要知道她不想让他们母子失和,而他更要知道,这样的刁难她反而兴致勃勃。 “你知道的,我倒觉得桃源居挺适合我的……” 这番未竟之语,不由令锦琛想到了衣家院子里开了好几个月的睡莲,想到了她给的盆栽花会一直开不停,最后想到了她马车上的紫薇树……所以他闭上了嘴,不再反对。 衣向华见他明白了,笑得如春花般灿烂,她现在对那不开花的桃树林可是满怀期待呢! 桃源居因着院中那成片的桃林,建筑不若其他院落那样气派,反而有些质扑低调。这里没有院墙,因为桃树就是最好的遮蔽。院中也没有抄手游廊、假山奇石,就是一条蜿蜒狭窄的青石板路,通往一座红墙黛瓦的一进小屋。 屋子里的家俱只能说简单坚固,全无精雕细琢,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床柜桌椅样样不缺,架子上一些泥瓶陶碗的倒显得有些古趣。更别说这院子里可不无聊,琴棋书画俱全,还自带小灶房,其实比起正院那样的雕梁画栋,衣向华显然更喜欢这样的住所。 她就这么安心地和红杏住了下来,将自己带来的花木全搬进了院子里,之后一头钻进了桃林,莳花弄草好不舒心。即使连着几天锦琛都没有再来桃源居找她,侯府其他人更像把她忘了一样,除了送来简陋的一日三餐,根本没人理会她,衣向华也不以为意。 然而她的自得其乐却让胡氏有些坐立难安,她本想冷一冷那乡下泥腿子,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住在桃源居那样阴森森毫无生气的地方,不出三日总该吓得自行求去。可是现在都七、八日过去了,听下人说衣向华不仅活得挺开心的,褐衣疏食似也不介意,胡氏这才惊觉自己用错手段了。 乡下来的人自然粗鄙不文,见识狭隘。胡氏刻意给她吃的粗劣食物,搞不好她还觉得是山珍海味,比起她以前吃的要好得多;而那座胡氏想到就发怵的院子,说不定在衣向华眼中比皇宫还气派。 胡氏决定亲自去和衣向华说清楚。 领着两个下人,她盛气凌人地前往桃源居,然而才刚走进那蜿蜒的青石板小路,她赫然发现原本好几年不开花的桃树,居然结了一个个的小花苞。 这个画面她太熟悉了,只消再过几日,花苞开了,这片桃林马上能变得妹紫嫣红、繁花锦簇。就是现在,她已经能闻到轻淡的桃花香气,萦萦绕绕,令人心折。 “那丫头竟然有办法让桃花开?”胡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遂加快了脚步往院落深处行去。 待她来到了屋子前,若说桃花林的复苏让她惊讶,那么这朴实小院的变化就令她傻眼了。 原本兴建这间屋子,是她住腻了富丽堂皇的院子,偶尔想换住竹篱茅舍,享受柳暗花明的趣味。不过身为堂堂侯爷夫人,当然不可能真的盖间茅屋给她,于是疼爱妻子的锦晟就弄了间乡下也有的青砖房。 原本她以为乡下的房子不过就这般,想不到今天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景致—— 屋子的窗台前栽了一株株的金银花,花朵纤细多姿。屋檐上吊着紫藤及铃兰,门口有一大丛娇小可爱的迎春花……众多花朵替这间小屋增添了许多生气,看上去趣味盎然,引人入胜。 胡氏是爱花的,随即被这般景象吸引了,她一下忘了自己的来意,忍不住由敞开的正门走了进去,她有种预感,屋子里会有更多惊喜等着她。 果然她一进门,见到屋内的转变便自然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这屋内的家俱相当简朴,但如今那些桌椅都被铺上了绣着白色茉莉花的黄色锦布,门帘也换上了干燥坚果做的珠帘,原本暗沉沉的屋内像是瞬间明亮了起来。 茶几上是一株金盏花,原本架上的陶瓶瓦罐里,或是插了枝菖蒲,或是摆了些花或石头,灌满水养条小鱼,都呈现着一种隽永淡泊的意趣。 桌面摆着一幅刚完成的桃花图,想来该是衣向华的手笔,画的便是外头含苞待放的桃树。笔法清灵,栩栩如生,揉合了半开桃花的羞怯娇嫩及简静秀丽,要是换成胡氏来画,最多也不过如此了。 第32章 胡氏在闺中时也是以才貌双全着称,才能吸引锦晟这样的青年才俊,对她的宠爱多年不减。虽然很不甘心,但胡氏必须承认,如果这丫头不是一心想攀高枝,自己应该会喜欢衣向华浑身的灵气及才华。 此时通往内间的珠帘被人掀开,衣向华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红杏跟在她身后提着茶壶。见到屋里有人,主仆两人先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神。 红杏先行了礼,衣向华则是福了福身笑道:“见过侯爷夫人。” 不错,至少没有自来熟的叫她锦伯母。胡氏很快地整理了惊喜的心情,淡淡地说道: “看来你住在这桃源居,颇为自得。” 这可说中了衣向华的心事,她灿笑回道:“侯夫人说的是。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能住在这美丽的桃林之中,如入桃源仙境,谁不欣喜若狂?” 胡氏凤眼微眯,既是如此出口成章,看来她认为这丫头粗鲁不文的印象得修正一些了。 衣向华可不知胡氏在想些什么,她放下了手上的点心,招呼胡氏坐下,另一只手偷偷在背后做手势让红杏站到一旁,这胡氏可不是好惹的,她不想让红杏受气,还是自己来伺候。 “侯爷夫人来得正好,我做了一盘桃花糕,还有这桃花茶,花瓣都是刚刚才取的,恰好请侯爷夫人品尝。”衣向华将点心奉上。 胡氏看向了桌上切成四四方方的淡黄色糕点,中间夹杂着桃瓣的粉红,看上去相当赏心悦目。她不置可否地拈了一块就吃,入口清香软糯,甜而不腻,很合她的胃口,让她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衣向华笑吟吟地给胡氏倒了杯桃花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桃花糕是用甘薯、牛乳、蜂蜜及藕粉做的,掺入桃花瓣,不仅口感提升,还有美容养颜及排毒清血之效。” 胡氏又喝了口桃花茶,茶水温润爽口,入喉还留着淡淡的桃花香,在春日微寒时来这么一口,她不由闭上眼睛,嗟叹了一声,真舒服啊! 好半晌,她才从那享受的疏懒之中打起精神,看着衣向华神态自如的吃着桃花糕。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确好颜色,吃东西的仪态亦是优雅,不过是吃个桃花糕居然也吃出了几分清新脱俗,彷佛她吃的是天山雪莲上的露珠似的,不似人间俗物。 “这满林桃树已有数年不开,怎么你一住进来就开花了?”胡氏狐疑问道,真有点怀疑眼前这天仙似的女孩儿真的不是人。 若这是锦琛问的,衣向华可能会本能的回他一句是桃花生病了啊!不过对于胡氏自然不能如此凑趣,遂温言说道:“自小我便对植物很有兴趣,所有也懂一些栽花养草的事儿。这院子里的桃树本身没有问题,是土壤的肥力不够了。恰好这里几年没人打理,腐肥甚多,只是堆积在土地表面,再加上后面小厨房内的草木灰,我自制了些堆肥埋进土里,果然没两日桃树就开花了呢!” 原来如此……胡氏回想当年桃树不开时,她还请来不少擅长园艺的花匠,结果没一个把桃树救回,到最后只能归咎于怪力乱神之说,彻底厌弃了这个院子。不过一个小丫头,竟如此慧心巧手的让整座桃源居活色生香起来,倒是胡氏始料未及的。 两人临窗对坐着吃点心喝茶,不知是谁先开始,居然就桃花论起诗文来。胡氏自诩腹有诗书,而衣向华自小被父亲带着读书,自也是文采不凡,彼此你来我往,居然说得有些欲罢不能。 天晚了,胡氏惊觉快到了锦晟回府的时间,连忙要走,衣向华除了送上一食盒的桃花糕,还奉上了一个她今日才做好的绣桃花纹手套,让胡氏在初春的寒天出门不会冻着手。 胡氏见这手套绣得细致,心里其实是喜欢的,不过表面不显,只是淡然收下便离开了桃源居。一出院子,她忙不迭地将手套套上,想不到还挺搭她今日这身紫红色绣金线祥云纹的对襟袄子。 “你们说,这样好看吗?”胡氏忍不住举起双手向身后的两名婢女显摆。 “在夫人身上自是好看的。”一名婢女回道,看着自己手上的桃花糕食盒,神情颇有些怪异。“不过夫人,您今天究竟是去桃源居……” 胡氏猛地脚步一停,脸色变得忽红忽白,最后一个冷哼,气得又将手套取下,扔在了地上。 她怎么莫名其妙像是去访友似的,绕了一圈又出来了?原想过去桃源居先来一阵刀光箭雨,想不到人都离开了竟忘了拔刀。更别说她拿了人家的糕点和手套,居然还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不过这会儿再回头去骂衣向华,胡氏是万万做不来的,只得跺了跺脚,扭头回到正院去了。 后头两个婢女连忙捡起地上的手套,也急急忙忙跟上。 至于桃源居里的衣向华,正是满心感激地站在了桃树旁,轻轻柔柔的触摸着桃树斑驳的枝干,“真是谢谢你们了!幸好有你们告诉我侯爷夫人的喜好,否则今日这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晚膳用罢,胡氏只浅尝了两口便托言没胃口,早早回了房。 锦晟一向爱重这个夫人,见她莫名怏怏不快,自也跟了过去,关上房门说些体己话。 胡氏坐在镜台前卸了钗环,看着镜中的自己,细眉凤目,怎么看都不至于是张好糊弄的脸,难道真是一点威严也没有,衣向华那丫头竟一点都不怕她?虽说待她如亲人,但她要的并不是这种结果。 第33章 “夫人怎么了?”锦晟由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胡氏也没打算瞒他,只是闷声说道:“妾身今儿个去了桃源居。” 喔?锦晟知道胡氏并不喜衣向华,会主动找去绝不是去嘘寒问暖,故而不语等着胡氏下文。 胡氏犹自一脸不悦地说道:“妾身一进桃源居便被震撼了,衣家那丫头不知怎么办到的,居然让桃树开满了花苞,看上去甚至比几年前桃树还开时更为茂盛。而那间砖瓦平房,也让她用各式花卉草木、织品俗物装饰起来,简直变了个样,我一直认为那间小屋是古朴简约的,想不到这么一弄,居然多了几分活泼生动。” “这不是很好吗?你一直觉得桃树不开花不吉利,那么衣家丫头让它开花了,所谓不吉之说不自攻自破,你以后又可以年年赏花了。”锦晟不懂这有什么好不满的,何况他早就知道衣向华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女孩,能将入住的地方弄得生趣盎然,也是她的长处。 “可是我看不过去她那样得意啊!”胡氏当真不甘心。 “她如何得意了?”锦晟始终不觉得衣向华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 “她……她做了桃花糕,泡了桃花茶给我喝。”胡氏脸有些沉。 “桃花糕?今日你带回来那些?我也吃了,很不错啊!”锦晟还回味着那种清甜的软糯口感。 “我还见到她画了幅桃花,真要说起来,让我来画,最多也是如此了。”胡氏有些酸溜溜的。“之后我们还论诗论文,她竟也很有一番见解,我走了她还送我一副手套,绣工也算过得去,可那丫头今年也才十四岁!” “那不更证明了她有内涵?夫人,你在年轻时也是京城才女,能与你比肩畅谈的人可不多啊!否则我当年也不会被你迷得七荤八素了。”锦晟低声笑了起来。 原本胡氏还气恼着,然而被自己丈夫这么灌迷汤,居然也害臊起来,“你这老不修说什么浑话!” 胡氏心里明明泛甜,表面上可正经了,要是衣向华见到这一幕,一定马上能联想到锦琛那种口是心非的性子究竟随了谁。 锦晟收起了笑,这才有些认真地回她的话。“照你这么说起来,衣向华那丫头打理内宅井井有条,还有一手莳花弄草的本领,画技不凡,满腹经纶,女红中馈皆不俗,我替儿子挑了一个这么好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好?” 胡氏叹了口气。“可她只是个穷举人的女儿啊!虽说男儿要低娶,女儿要高嫁,但她嫁给琛儿,那不仅是高嫁,更是高攀!” 锦晟一向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他无法苟同。“夫人,你可别小看了衣云深,他智深似海,胸有丘壑,为夫遇到的许多难题若非他从中建议,只怕我这安陆侯的位置还不一定坐得稳。如今还只是个举人是他不愿会试出仕,否则必然一飞冲天。” 胡氏闭口不言,但表情显然并不认可。 他索性拉着她坐下,仔细地将事情分析给她听。“我将琛儿送到驰江镇衣家,虽是想磨炼他的心志,但更是想让衣云深教导他几分。如今两年过去,你也看到琛儿回来后的转变,先不说外表变得高壮结实,衣家没有亏待他,性子也变得稳重坚毅。他回京时我也考校了他的功课,比起以前不知进步多少,连一手字拿出来也不会丢脸了。遑论他还在南方立了大功,破获了制作毒粉的根据地,抓到重要的关键人物。 “这几日琛儿不在,是被万岁留在了宫里,与大理寺的人商讨这毒粉案后续该如何办理。洗刷了李森暴毙那案子的嫌疑后,李家对他态度转为惭愧,还特地来找我致谢送礼, 我在兵部也算有了助力。更不用说向华做出了毒粉的解药,这件事万岁是知道的,说不定不日就有宫里的人来宣赏。那些使用向华解药戒除毒瘾的达官贵人们该对我安陆侯府有多感激?我这是沾光啊!” 兵部的合作对他来说无疑如虎添翼,其他官员对他的谢意也会转化成朝廷的人脉,这些都是求也求不来的,但衣向华为他做到了。“万岁很欣赏琛儿,毒粉一案很可能会授予他实质的官职,让他能继续调查,多点历练。你想想,这里头衣家的功劳有多少?” 胡氏的表情变了又变,她自然欣喜儿子有出息,也清楚儿子的变化都是衣家带来的, 但听到丈夫如此抬高衣家人,又让她既瞥扭又不甘。 原本她就不赞成那桩婚事,如今锦琛变得越好,她就越觉得衣向华那个乡下来的女孩更配不上自己儿子,“其实我心中有更理想的人选。”她直接挑明了说道:“汝阳王的女儿惠安郡主褚婠,我便觉得非常不错。” 褚婠?锦晟直接皱起眉。“汝阳王祖上是开国功臣,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他的女儿还受封郡主,虽说汝阳王已不领官职,为人还有些散漫不着调,但如此显赫的家世,能看得上我们琛儿?” “我本来也这么想,不过是褚家主动与我接触的。”胡氏提到这桩事,显然兴致勃勃起来。“琛儿在南方抓的那些人被暗卫送回京以后,褚家人找过我,透露惠安郡主今年也及笄了,因为琛儿立了功,自己证明了李森那事的清白,他们很看好,所以暗示我有意结亲。只是琛儿前些日子由南方回来后居然还带了衣家丫头一起,我不便提起这事儿罢了。” “见到琛儿立功才想来摘桃子,汝阳王想得倒美,我并不看好这个褚婠。”锦晟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至少就琛儿而言,他心中只有向华一人,我不认为他是朝秦暮楚的人。” 第34章 胡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锦晟打断,“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这桩婚事不是琛儿自己喜欢,也不会成定局,我们老一辈的看着就好,别搅局了。” 说完,锦晟便拉着胡氏就寝,将那些小儿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不过迷迷糊糊之中,胡氏仍是不情愿,她可不认为这桩婚事已经成了定局。 锦琛留在皇宫里整整十天,好不容易回到府里,还顾不得先拜会父母和洗漱就直接奔向了桃源居。 然而远远看到桃源居里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模样,他着实怔愣了好一阵子。如今桃花都已盛放,乱红如雨坠窗纱,花瓣飘落,馨香沁入鼻间,他心里的冲击比起几日前的胡氏还要更强几分。 “这肯定是华儿的手段,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太神奇了……”好半晌,锦琛才将视线由桃林中收回,他已不想去问衣向华是怎么办到的,好像只要有关植物的事,还没有她办不到的。 他快步进入了青石板小径,走到深处见到那温馨的红砖房,花木扶疏、宁静清雅,不由也是惊艳非常。他越来越期待以后与她成亲的日子,两人住的院落不知会被她布置成如何喜人的样子。 白日衣向华一向不关门,锦琛大大方方的就进去了,一进去便见到她在煮茶,闻那香气是明前龙井……嗯,似乎还掺了桃花。 衣向华见到他也是毫不掩饰的惊喜,连忙上前拉着他坐下,还不待他说什么,先让红杏去打了盆温水让他擦擦手脸,自己则是到食橱里取出点心。 “你用膳了吗?先吃点垫垫肚子。” 锦琛闻到了点心的香气也着实饿了,擦过手脸后便不客气地拿起点心大嚼起来。 还是她的手艺让他中意,宫里的东西只有给贵人的还能入口,其他只能说吃了饿不死,口味则是难以期待。 瞧他吃得急了,衣向华连忙将自己方才还没喝的茶推到他面前,温温的拿来牛饮正好。 锦琛果然在一口气吃了五大块桃花糕后,差点没噎着,连忙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稍微填饱了肚子,锦琛肚子都凸了起来。衣向华看得好笑,带他到桃林里走走顺便消食。 美食美景,锦琛在满足地叹了口气后,咧开一口白牙,“华儿,毒粉的案子,万岁称赞我了!” 衣向华也着实为他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万岁说了什么?” 锦琛得意洋洋地复述了皇帝说的嘉许之言后,又道:“毒粉那件案子还有后续,万岁说会授我一个实质的官职,让我继续追查。因为万岁向天下广而宣之,不许再吸食及贩售毒粉,所以京里有几个吸食毒粉的世家子弟都为戒毒痛苦不堪。你的方子起了大用,救了好些人,现在不仅那些人的父母对我们安陆侯府感激不尽,万岁也相当满意,赏了你好些东西,你可能这两日就要接旨。” 锦琛在这件事上毫不居功,反而让衣向华在皇帝面前留了印象。他喜孜孜地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我以前那群狐群狗党不乏出身高贵者,但能够让万岁亲自授官的,只有我一个!李森的事爆发之后,他们都离我远远的,现在看谁还敢对我指指点点!” “你这般的人,原就不该混吃等死,屈居人下,你缺乏的只是经验跟机会。”衣向华瞧他意气风发,有的是少年的神采飞扬,芳心不受控制地激越跳动着。“我一直觉得你会成功的!” 对于自己被封赏的事,衣向华完全不居功,反倒一心吹捧着他,让锦琛有些飘飘然。 一时忍不住,他又露了些轻佻出来,假意伸手挑弄她的下巴。“所以你才会那么喜欢我?” 本以为衣向华会害羞,想不到她认真地看着他,笑得比蜜糖还甜。 “是啊,我最喜欢你。” 锦琛的笑慢慢凝固在脸上,双眼爆出狂喜,像是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半晌,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抱起她,在桃树下转了好几圈。 “你喜欢我,哈哈哈,你说了喜欢我,我好高兴,比万岁称赞我还高兴……” 桃林间落英缤纷,微风和畅卷起一道粉浪,似也在为两个有情人而欣喜。 他怕她晕了,稍微转几圈便将她放下,不过仍然将人圈在自己怀里。 “华儿,你听我说。”他深吸了口气,正色地看着她。“我也喜欢你……不,该是我先喜欢上你的,而且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 “我知道啊。”衣向华对自己的心意一向很坦然。“你以为我的未婚夫那么好当?要不是你在南方表现不错,让我感觉到你的心意,认同你的人品,你不退亲我也要退亲了。” “呸呸呸,你一定会嫁给我的!”锦琛顿时气得脸都快鼓起来。 “我相信你。”衣向华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原本两人还只是心照不宣的暧昧,如今算是化暗为明的两情相悦,她的欣喜及情动也未必少于他。 因为感动,锦琛再一次紧紧拥抱她,想不到这一回被她微微推开。 “你胸袋里放的是什么,从刚才就磕着我。”衣向华不好伸手探他的胸,只能轻轻点着那令她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只是这么轻轻一触,如同在锦琛的心湖上落下一颗石子,绽起一圈涟漪,这种无法控制的感情,在年轻的心中荡漾摇曳。 他由怀里慢慢的拿出一支木簪,递到她手中,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是我亲手雕的簪子,是在宫里抽空寻工部的匠人教我的,雕的不好,我本来不好意思拿出来……” 第35章 衣向华看了看手上的木簪,用的是上好的桃木,雕工只能说普通,但花样却是她最爱的茉莉花。 “你怎么知道我最爱茉莉?”衣向华难得情绪波动,见这个男人如此为她费心,居然觉得有些鼻酸。 “你绣的帕子和织品,很多都是茉莉的图案,你还在驰江镇的家门口两旁种了一大丛,上次那林来顺还送了你一束呢……”锦琛说得酸溜溜的。 衣向华感动的心情顿时化为噗嗤一笑。“那不是被你扔了?” “所以我雕了一支茉莉花簪还你,永远不会凋谢的,你喜欢吗?”锦琛有些期待,双眼晶晶亮亮地看着她。 “我很喜欢,谢谢你。”衣向华二话不说,直接将发簪斜插在头上。“好看吗?” “很好看!”锦琛看着她灵气逼人的美貌,几乎要挪不开眼。“这算是定情信物,你是不是也要回赠我什么?” “定情信物啊……”衣向华脸蛋微偏,俏皮地斜睨他。“不是早就已经给你了?” “有吗?”锦琛一头雾水。 衣向华笑着指向他的腰际。“就是我第一次绣的香囊啊!虽然绣得不怎么样,却很有纪念性,你天天挂在身上的。” “是这个啊……”锦琛摸了一把腰际的香囊,笑得有些傻,但突然间他一个激灵,猛地望向她。“这个香囊,在我回京前你早就给我了,若说这是定情信物,难道那时你就对我……” 衣向华但笑不语,却也没否认。 太快太激烈的情感冲击让锦琛终于受不了了,突然一把抱住她,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了一吻。 这一吻,青涩得很,只能说是唇碰唇,却是如今他们能表达对彼此情感最直接、最诚挚的方式。 第七章 赏花会的难堪 过了几日,皇宫果然来了一个太监宣赏,衣向华得了好些御赐的金银财宝,即使沉稳如她,也很是高兴了一番。 而在皇帝的派官令下来之前,锦琛得了一阵子的空档,镇日在桃源居与衣向华如胶似漆,虽说是未婚夫妻也太过了些,让胡氏很是训斥了他一番。 不过锦琛完全将母亲的话当成耳边风,一方面是他与衣向华虽偶有亲密,却是发乎情止乎礼,另一方面他原就是个混不吝的,母亲叨念个两句,他甚至直接归咎于父亲最近可能冷落她了,她见不得别人好。 既然待在府里母亲看不顺眼,锦琛索性带着衣向华出府游玩。横竖这是衣向华第一次到京师,“朱楼矗隘址,绣薨夹通衢”的景观,总要好好欣赏一番。 安陆侯府位于城西的石碑胡同,整片胡同有大半都在侯府的范围内。一出府门周边有护国寺、广济寺等等,往北便是景色优美的太液池,不过这些地方的风光对远道而来的衣向华来说看过即可,无什么特别,锦琛真正想带她去的是西北城郊的万寿寺。 每年四月初一至四月十五,在西直门外高梁河北岸的万寿寺会有半个月的浴佛节庙会活动,寺外一片柳林,枝叶婆娑,善男信女游客如织,路边变戏法的、奏乐器的、耍马戏的,总是围了一大群人拍手叫好,也有那各式南北吃食,香味在空气中交杂,更是引人食指大动。 往来游人行车、策马或是步行,将万寿寺旁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热闹滚滚。锦琛有经验,所以马车过了西直门不久他便带着衣向华下车,红杏则远远跟在后头,一路赏景嬉玩,彼时风和日丽,柳絮飞舞,轻轻醉粉落无香,好不惬意。 经过了附近的民宅,家家户户门口都放了一萝筐煮熟的黄豆,锦琛抓了一把,直接塞了一颗在衣向华口中。 衣向华吃得莫名其妙,笑问:“你怎么随意拿取人家的黄豆?” 锦琛哈哈一笑,“不就是随缘吗?浴沸节人人都会拿黄豆贡献给寺庙,因黄豆形圆, 取其音就是想与佛结缘。这路边的民居也会放出一些豆子任人随意取用,就是想与邻里结个好缘,保家宅平安。” “原来还有这习俗。”衣向华听了有趣,也随手抓了一把,将其中一颗塞在锦琛口中。两人笑笑闹闹,转头想让红杏也来一颗,然而定睛一看,那丫头居然把人家放在门口一整萝筐的黄豆都快吃完了,令锦琛不由好气又好笑,“看来这家人只能与你家红杏结缘了。” 衣向华忍住笑意,“你买的婢子,是你家的红杏。做了这么失礼的事,做主子的得去赔礼。” 锦琛没好气地道:“明明她服侍的都是你,遇到要赔礼时我倒成了她主子。” 衣向华终是笑了开来。 红杏还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什么,明明这些黄豆是主子说可以随意取用的啊! 最后锦琛让红杏去给这家人些许银钱,说是买了他家的黄豆,之后三人继续往前,很快地来到了热闹的市集之中。 衣向华从小虽在乡下成长,但因为有个见闻广博的父亲,家中也有不少游记,对于五湖四海的一些风景习俗都有认识。为免将孩子教得狭隘,衣云深不时也会带儿女出去游历一番,所以她并非见识浅薄的女子,不过这般繁华兴盛的景象,除了京师外也着实少见, 兼之浴佛节的庆典原就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活动,饶是沉静如她,亦是看花了眼。 一个耍猴戏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波斯人,小猴儿会听摊主的命令上窜下跳,或是跳舞或是拍手,偶尔还会跳到四周群众的身上,拔姑娘的花簪什么的,往往引起一阵惊呼,群众自也不停叫好嘻笑。 第36章 衣向华盯着那猴儿,也不停拍手,雪白的双颊都激动得红了,锦琛离她极近,目光却全不在猴上,而在她身上。或许因为是长姊,又被衣云深的气质影响,衣向华处事往往沉着冷静,少有这般天真烂漫、恣意笑闹的时候。 这样的她深深吸引了锦琛,让他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要不是人多,他真想摸摸那蜜桃般的脸颊。 耍猴戏告一段落,人潮散去拥挤推换,其中一个汉子不知故意还是无心,偏往衣向华的方向挤来。衣向华见庞大人影靠过来原想退走,但被挤在人群当中动弹不得,想不到那汉子都还没能靠近衣向华三尺,突然脸色微变,自个儿又缩回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衣向华不解地转头,赫然发现自己被锦琛护在怀里,他甚至没碰到她,只是挡住了向她靠来的人潮,而他正一脸铁青的瞪着汉子离开的方向。 难怪她站在人群之中一直不感到拥挤,原来有他护着。 “谢谢你。”她低头甜蜜地一笑,居然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 这声答谢来得莫名,但她的回应却让锦琛整颗心都要飞起来。其实那日在桃林对她唐突之后,他只要太靠近她,脑子里就会开始有遐想,所以他便也克制了自己与她肢体上的亲近,免得做下错事。不过如此积累起来,内心对她的渴望是与日俱增,因此得到她一点回馈,他就像喝了补药般兴奋。 不过他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间或听到女子惊叫的声音,锦琛与衣向华对视一眼,便齐齐赶了过去。 “哪里有大夫!救救我家姑娘!”一名婢女哭叫着,身边倒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地上蜷缩着。 不过大夫哪里这样好找,尤其此处还在城外,那名姑娘看起来不太妙,大家都是来祈福的,没有人想惹麻烦,所以都只是围观。 锦琛与衣向华靠近之后,发现地上那女子并未昏迷,只是不断发出了喘息之声。衣向华马上知道了是什么情况,不管不顾的上前,她先转头跟锦琛说道:“你将人潮驱离,她需要空间呼吸。” 锦琛闻言,手一挥便跳出了两个暗卫,他取出世子的令牌交给他们,让他们将人群赶远,京城毕竟大人物不少,市集更多混在平头百姓之中前来游玩的高官显贵,万一驱离时不小心遇到一个,见到令牌他们也会客气些。 地上那女子透过帷帽不意之中瞥到了锦琛的令牌,上面斗大的“安陆侯”字眼落入她眼中,即使是处在极度难受的状态,那女子也不由眼神微暗。 衣向华见人走光了,这才急忙对那婢女说道:“你家姑娘是否有哮症?” 那婢女连忙点头。 衣向华不再多言,直接取下那女子的帷帽,帷帽下是一张苍白的脸蛋,不算多美艳,但也不失清秀,只是双眼瞪得直直的喘息不休,彷佛下一瞬就会厥过去。 “此地柳絮扬飞,又人潮拥挤,我估计是这引起你的哮症。我让人将你抱离,可能有些唐突,姑娘可愿意?”衣向华由对方衣着及那名婢女判断,这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甚至可能是官家小姐,所以动作之前先征询了一番。 那姑娘虽然痛苦,却将衣向华的话听入耳中,勉强点了头。 衣向华招来锦琛,锦琛闻言却不愿在衣向华面前抱别的女子,遂又找来暗卫,用披风将女子裹着抱起,飞快的离开柳林的范围,来到一僻静空旷处。 暗卫将那女子放在树下便离去,衣向华微微解开她衣襟,将人摆弄成前躬状,并引导她深呼吸,同时取来饮水让她慢慢啜饮,好半晌那女子的哮症果然减缓,脸色也不那么青白了。 “谢谢姑娘……”女子虚弱地道。 “我既知道你的情况如何救治,岂能不救,这是人之常情,姑娘不必谢。”衣向华定定地望着她半晌,突然问道:“姑娘的哮症不是娘胎里来的吧?” 那姑娘摇摇头。 婢女在一旁补充道:“我家姑娘小时并无哮症,不过天生体弱,长大哮症便越来越严重,春日时尤其难过,其他时节倒是还好,只会偶发个几次。” “姑娘的哮症与花粉倒是很有关系。”这是衣向华从翩翩飞舞的柳絮之中得到的讯息,天知道柳絮也很无辜啊!“看来姑娘的体质不适合碰到花粉,所以最好避免百花盛开的地方,居家之中若有松柏、杨树柳树,甚至是紫荆花树,也要避免离得太近。” 那丫鬟突然惊叫了一声。“姑娘房门外和窗外就是几株紫荆花树啊!难怪就算躲到房里,姑娘还是时常犯病。” 找到了发病的原因,那姑娘如今已缓过气来,按理说该是感激不尽,但不知为什么话声却有些冷淡,“我回去立刻命人将那几株花树给砍了,多谢姑娘告知。” 一听到是砍了而不是移株,衣向华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毕竟她不适合管太多,对这女子却是没了好感。“姑娘房内也得重新擦拭一遍,被褥床帐都要拆洗过。” “是的姑娘,奴婢回去便办。”那名丫鬟听得点头如捣蒜。 “如果可以,让马车过来这里载人吧!你需要多深呼吸,那帷帽就别戴了。”衣向华又交代了一句。 说到帷帽,那丫鬟忍不住朝衣向华一跪,感激说道:“谢谢姑娘将人群驱走,未当众将我家姑娘帷帽解开,否则我家姑娘的名声就完了。” “银花,注意你的身分,岂可随便向人下跪?”还靠着树木的女子突然低声责备。 第37章 这是何意?衣向华为人原就通透,也感受到那姑娘对她莫名的敌意,既然如此她也不居功,只是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锦琛,“这你可不必谢我,是安陆侯世子帮的忙。” 那女子一听到安陆侯世子之名,不知怎么地脸色微变,这才放缓了声音道:“可否请世子一见?” 衣向华挑了挑眉,忍不住看了眼那姑娘还敞开的衣襟,人家就是避嫌才躲得那么远, 这会儿你却要见他,成什么体统?低头见那姑娘粉面生霞,她不由心头打了个突,有了个古怪的猜想。 只是表面上衣向华仍是浅笑盈盈,拒绝的话却说得坚定。“世子站得远就是避嫌,怕有碍姑娘清誉,放心,我会转告姑娘的谢意。姑娘的马车来了,我们便不再打扰,姑娘请便吧!” 果然马车已然驶到近前,衣向华朝那女子一福,二话不说拉着锦琛就走。 那女子被丫鬟扶上车,忍不住又抓起车帘,看着锦琛与衣向华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这是我与他的缘分,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锦琛带着衣向华游玩了几日,胡氏这气一直憋在心里,想拆散他们又不得劲,此时汝阳王府送了一张请柬来,正好合了她的意。 汝阳王府养了许多牡丹,近日正开得繁盛,所以便以赏花为名邀请诸家女眷前来府中游憩。以往这事都是王妃主持,不过近日听说王妃病了,这回请柬上具名的是汝阳王的女儿惠安郡主褚婠。 胡氏见到这回的赏花会是褚婠主办,不由心生一计,好不容易等到锦琛和衣向华回府,她便借口要带衣向华去参加赏花会,让她也长长见识,认识些高门贵女。 锦琛听得想笑,那些贵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到见识加起来可能都没衣向华一个人多,不过想着以后衣向华会是世子夫人,认识些贵女也是有必要,说不定能认识一两个手帕交,日后住在京城也不无聊。 于是锦琛命府中绣娘连夜帮衣向华缝制了一身新衣,还亲手帮她添了一副珍珠头面, 让她在赏花宴那一日至少不会因为衣着寒酸被人看不起。 胡氏对此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主要的目的是想用那种贵人云集的场面震慑一下衣向华,让她知道高门难攀,自惭形秽,却也不想带个穷酸鬼让自己丢脸。 到了赏花会当日,衣向华一袭粉红色苏绣浣花纬丝衫裙,搭配银红楕子,头上顶着双环望仙髻,再戴上珍珠头面,竟是说不出的贵气逼人,雍容典雅,尤其她本身空灵的气质,又更增添了一丝出尘之感。 临出门前,锦琛简直看直了眼,心火蹭蹭地直往上冒,胡氏见儿子看女人看得眼睛都绿了,虽知这衣家丫头的确出挑,却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锦琛没用,连忙将衣向华带上了马车,红杏也跟在后头。 当侯府的马车抵达汝阳王府,该到的贵客差不多来了七、八成。胡氏带着衣向华下车后,马上有婢女过来迎接,因着胡氏与汝阳王府私底下那不可说的默契,婢女直接带她们到惠安郡主褚婠跟前。 此时褚婠身边已围着不少人,不乏诰命夫人或高官之女,胡氏先带着衣向华向褚婠见了礼,众人注意到品貌不凡的衣向华,纷纷上前寒暄询问,胡氏则是简单答了是远亲的后辈,论辈分是叫侄女的,带来见见世面。 这些后宅贵人们中也有消息比较灵通的,一听到这姑娘的名字是衣向华,马上联想到最近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毒粉一案,那解药不就是安陆侯家一个姓衣的姑娘做出来的?听说皇上还大手笔的赏赐了她。 于是那些人看着衣向华的眼神立刻不同了,也不介意她并非出身高门,顿时对她亲切起来。 然而衣向华虽乖巧地一一应了,眼光却一直飘向衣着华贵、浑身气派的褚婠,神情有些意外。 “衣姑娘,你怎么一直盯着郡主看?莫非以前见过?”户部郎中家的刘夫人察觉了衣向华的异状,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褚婠因为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常年在家中休养,在京城露面的机会比其他的贵女少,要见过她可是一件稀奇的事。 想不到衣向华干脆地点头,“是,晚辈曾经见过郡主,但当时不知郡主身分,所以如今乍见有些惊讶。” “喔?你在哪里见过郡主?”刘夫人有些不相信。 衣向华还没回答,听到这番对话的褚婠却是淡然一笑,“数日前我曾出府,与这位衣姑娘有一面之缘。”她身子虽纤弱,眼神却犀利地望着衣向华。“衣姑娘,你说是吗?” 衣向华见对方反应如此,也不多解释,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有一面之缘。” 既然衣向华识相,褚婠似是懒得再理她,直接朝着其余贵妇贵女们说道:“人来得差不多了,光是喝茶也闷,大伙不如移驾西跨院,今日赏花会,府里蒐罗了许多以前从没见过的牡丹品种,绝对令大家大开眼界。” 说完便是一阵众星拱月,褚婠被一群贵人拥在正中,趾高气昂地前往了西跨院,胡氏几人反而落在了最后头。 面对郡主明显有些冷落的态度,衣向华尚端得住,红杏却是气呼呼的直瞪着褚婠的背影。 胡氏心知自己是被牵连了,心中微微不喜,再怎么着褚家也主动向她表示过结亲之意,这褚婠总该对她这未来的婆婆好声好气些,如今竟一视同仁地态度倨傲…… 第38章 然而毕竟是自己看中的媳妇人选,胡氏下意识在心里替褚婠开解,许是这郡主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人际往来不通透,或许以后结了亲见多了世面会变得好些。 她转头见红杏居然还一脸不忿,以为衣向华也是一样的感觉,只是面上不显,不由开口嘲讽道:“怎么了?人贵自知,可别与郡主有了一面之缘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连一点气都受不了。” 若她真要嫁给琛儿,这也是往后她要面对的,连这点事都忍不住,哪能做主母。 “不是这样的。”红杏原就直率,心中的事根本瞒不住。“那惠安郡主与我家姑娘何止一面之缘?我家姑娘救了她的命啊!如今居然受到如此冷待,那郡主简直忘恩负义……” “红杏!”衣向华皱眉制止她再说下去,郡主可不是她们一介平民可以随口批评的。 红杏闭上了嘴,但胡氏的好奇心却被挑了起来。“她们走远了,没人能听到我们的话,红杏你说说你家姑娘与郡主究竟有什么渊源?” 红杏像是得了块免死金牌,叭啦叭啦地就将万寿寺那件事说出来。“那郡主众目睽睽之下犯了哮症倒地不起,当时没人敢靠近,只有我们姑娘上前帮她清场,替她顺了气,还找出了她哮症越发严重的原因是花粉造成,教她要远离哪些植物……这该算是救命之恩了吧?谁知在郡主口中只是一面之缘呢!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听红杏说得气呼呼的,胡氏转向衣向华,衣向华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胡氏已经相信红杏说的应该是真的,救命之恩不言谢也就算了,还轻描淡写带过,忘恩负义还真没说错。 要为儿子说亲的对象是这般心性人品,胡氏心里一阵不舒坦,她深吸了口气,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高位之人都有些忌讳,说不定褚婠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她偷跑去万寿寺逛市集之事总不好让人知道。不过虽是不断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自我安慰,胡氏对于褚婠的印象毕竟还是差了。 在几人交谈思考间,她们也远远随着众人来到了西跨院。 汝阳王府的西跨院极大,百花争奇斗艳,假山重峦叠嶂,下有曲水流过,替园子增添了分清凉之意。 而为了摆弄那些珍贵的牡丹,汝阳王特地辟了一个院子,这院子里的亭台屋宇皆十分灰暗,不若王府其他院子的建筑那般金碧辉煌,却成功地衬托出牡丹的千娇百媚,妹紫嫣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即使是日日对着自家府邸百花盛放的花园,那些贵人们乍见一院子绚丽的牡丹花,也是惊喜连连。除了名种的姚黄魏紫、欧碧赵粉,还有更多殊色罕见的品种,其中最惊人的是一朵七色牡丹,如彩虹般一朵花拥有七种颜色,可谓绝世奇珍。 这朵七色牡丹就摆在院子正中央,不时引得众人赞赏。褚婠似也颇为自得,站在那七色牡丹前便吹捧起自家父王种植此花多么不易,品种还是远从南洋来的异种云云。 衣向华刚进院子,见院里的牡丹的确被照顾得甚好,个个精神充沛,不由也露出真心的微笑,只觉今日真是来对了,至于褚婠忘恩负义那些事,早被她抛在脑后。 她能笑得如此真诚,倒让胡氏很是意外,这衣家丫头要不就是心大,要不就是宽和,但就她所知衣向华为人应当真是豁达大度。 她其实没有那么讨厌衣向华,若衣向华不是琛儿的未婚妻,说不定她还会有些喜欢,可惜两人的位置,注定让她对这女孩儿冷淡。 当胡氏等人逛到了众人围观的七色牡丹之前,褚婠的介绍也到了尾声。 “……这花能有着七彩颜色,可是我侯府重金聘来的花匠经过百次以上的配种才能种得出来,要不是花开时节错过了太后千秋宴,我父王必然会将此奇花送入宫里。” 那花当真稀奇,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来,胡氏不喜欢这一套,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看着。反而一向沉静的衣向华神情有些古怪,却不是看着褚婠,而是一直面露迟疑地瞪着那朵七色牡丹。 褚婠余光瞧见衣向华怔忡,不由在心中笑她土包子。她也听说了衣向华贡献出毒粉解药的方子受到万岁赞赏,心中很是不忿,有心想让她出棋,将她那一点点的好名声踩在地上,遂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衣向华身上,说道—— “衣姑娘瞧这花都瞧得痴了,想必衣姑娘出身乡野,没见过这等珍贵的奇花吧?” “确实没见过。”衣向华答得坦然。 褚婠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种在上位者的傲慢完全不加掩饰。“那衣姑娘就好好的多看几眼,否则下回你说不定连踏入王府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得夹枪带棍,众人纳闷起衣向华是哪里罪了褚婠。不过也只有寥寥数人轻笑几声附和褚婠的话,大多数人碍着胡氏或者是万岁爷的面子,只是旁观不语,不想掺和进这事来。 被损了这么一句,一般闺秀约莫早就掩面哭逃了,但衣向华仍是冷静如常,反而用那清泠的黑眸直盯着褚婠。 “我的意思是,我没见过染色染得这么漂亮的牡丹花。”衣向华看着那花还有些惋惜,这朵花明明不染色也有极好的品相啊!如今被这么一染,已然命不久矣。 听到花是染色的,众人都倒抽了口气,褚婠更是气急败坏,喝道:“大胆,你竟敢造谣生事!你要说这花是染色的,那就提出证明!我让人拿清水来让你淋在花上,若是你淋不出颜色,我便叫父王拿你治罪!” 第39章 衣向华完全没把治罪当一回事,只是平铺直述地道:“这花光淋清水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我倒是想证明它是染色的,只怕郡主舍不得。” “好,你立刻证明!”褚婠咬牙说道,竟被人说王府假造名花,她方才才吹嘘此花差点送入宫中,衣向华如今的指控,不就侧面说明了王府欺君罔上! 衣向华有些怜悯地看向了那朵牡丹。“这原是白牡丹,将各色染料掺在水中,错开时间浇灌根部,让花朵由根部吸收,花朵便会染上各种艳丽的颜色。不过这种方法的坏处在于花朵活得不久,只怕这两天就会凋萎。若要证明很简单,切开根茎部位一观便可知晓,那染剂必然还残留着。” 褚婠冷笑起来,“你说得轻巧,切开根茎部不就是要剪了这朵花?如此名贵的花被你这么一说就要剪下,万一事后证明你是胡言乱言,这朵花你赔得起?要不这样,我可以把花剪了,但若证明你是胡说,你向我告罪后自打十个巴掌,之后永世不得踏入京城!” 众人闻言均窃窃低语起来。 胡氏一听褚婠动了真怒,不由想打个圆场。“向华,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乱说话呢?不如你向郡主道个歉,郡主大度,必然不会怪你。” 她有些恼怒衣向华的不知轻重,就算这花真有什么蹊跷,也不该当众不给褚婠面子就这么说出来。 然而她心里却已经信了衣向华的话,只怕就算证明此花真是有假,也没有衣向华好果子吃。人是她带来的,万一没有全须全尾的带回去,还不被儿子恨上了。 讵料衣向华是个硬颈子,自己不低头不说,还同意了褚婠的话。 “我答应郡主的条件,横竖这花也快要死了,不如送它一程。” 褚婠正想找理由赶走锦琛的未婚妻,她家要和锦家订亲,自是会做些调查,既然衣向华自己送上门来,正好顺手料理了,一朵花毁了一个情敌的名声,并换其永世不得入京, 值得! 马上命人送来剪子,褚婠亲手持剪对着花茎一刀剪下,一点儿留恋都没有。 花朵被剪了,众人都看向花茎的断面,居然真的有染料残留,颜色相混都成了深紫色。 更甚者,将花茎放到清水里后,染料就这么晕染开来。 褚婠脸色大变,其余人也是惊呼不已,想不到衣向华居然说对了,她们看向褚婠的目光自然带了点质疑与轻蔑,即使掩饰得很好。 褚婠真要疯了,气得将剪子一扔,伸手推翻了整盆花,怒瞪着衣向华,彷佛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掐死她。 胡氏心急,灵机一动说道:“那花匠真是该死,居然用这种方式糊弄了王府。王爷与郡主必然也是受到了欺瞒,可要将那匠人抓起好好审问一番,只不过为了些许名利,岂可如此欺主!” “就是!一定是花匠搞的鬼,郡主你可别轻易放过……” 场面已经太难看,众人顺着胡氏的话替褚婠圆场。 不过褚婠因为平时久居王府鲜少岀门,与人交游甚少,对人对事不懂婉转周全,更别说身居高位,根本看不起这些所谓京城贵女。在她心中,只有皇城里的公主太后们值得她低头,其余就算是一品诰命夫人,她也不甚瞧得起。 “既是如此,府中之事我自会处理。本郡主身体不太舒服,今日便散了吧。” 说完这句不客气的话,褚婠直接拂袖而去,居然把满室宾客扔下了。 如此无礼的态度自然引起了众人不满,即使后来王府的大管家前来赔不是,奉上厚礼将一个个贵人送走,也平息不了众人的怒气。区区一件小事就失了礼数,还是自己先挑衅,这样的女子即使贵为郡主,也真要不得。 在赏花会里连本带利替自己讨了个公道,让那忘恩负义的郡主丢脸,衣向华满意了,即使得罪褚婠也不甚在乎,反正褚婠从一开始就对她很有敌意。 至于胡氏,在坐上马车之后便沉默不语,脑子里反覆想着惠安郡主此人——忘恩负义、骄矜跋扈,甚至身体还不太好,她发现自己竟觉得衣向华比褚婠好多了。 胡氏对于与汝阳王府结亲当真开始犹豫起来,不过即使她已不太想让褚婠嫁入侯府,不代表她就非得接受衣向华。要做琛儿的妻子,衣向华还是不够格。 一场赏花宴莫名其妙的结束了,褚婠原是想一夕扬名贵女圈,才会亲自主持,想不到弄成这样,堂堂郡主的名声反而默默的臭了。 至于衣向华一介平民,居然在上流圈子异军突起,成为众所瞩目的人物。 汝阳王府赏花会的丑事,毕竟没有大肆宣扬出去,只是在京城的高门贵胄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除了偷偷嗤笑一下褚婠,还有对衣向华产生了点好奇,这件事便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对众人的生活一点影响也没有。 在赏花会过后,胡氏再也不敢带衣向华出去了,在她看来这衣家丫头就是个惹祸精,去参加个花会都能把郡主的面子给掀翻了,要再多去几处,胡氏大概京城都得罪遍了。 即使这事是褚婠先挑起的,明明不是衣向华的错,而且赏花会之后甚至有些贵人送来请柬邀请衣向华,都直接被胡氏拒了。 锦琛对母亲限制衣向华交际的态度一头雾水,但胡氏给了个很好的理由,她想保护衣向华,上次的牡丹宴事情闹大了,若再让衣向华参加那些宴会显然不自在,索性拒绝。 第40章 此外,胡氏对衣向华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不再咄咄逼人,让锦琛以为母亲也接受了衣向华,不由喜形于色,与衣向华大方出游,甚至乘船经运河至直沽看海,胡氏对此也未表示任何意见,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半个月之后,锦琛的派官令终于下来了,竟是巡按御史。因为毒粉是由南方往北方扩散,皇帝的用意便是要锦琛至南方巡查,务必剿灭制毒的大本营,让毒粉由根源彻彻底底的从王朝消失。 接到这个派令,锦琛只能说既兴奋又难受。因为巡按御史只是个小小七品官,却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特权,且皇帝跳过都察院直接指派,说明了他对锦琛的看重。 只是他不时便要南下,原本想等衣向华及笄便迎娶她的愿望落空了。这一去不知几年,要她枯等着他已是残忍,遑论彼此还要忍受着两地相思。 为了此事,锦琛特地选了个父母都在的时间,将自己的决定亲自与父母说清楚。 锦晟正与胡氏讨论着儿子的派官令,见锦琛进来,连忙唤他过来,殷殷询问着此行的准备如何。 锦琛拣着紧要的答了,之后突然话题打住,一张俊俏的年轻脸庞微微地发红,说道: “此行儿子有信心,必能不负万岁期望。只是有一事,儿子想先请爹娘帮忙周全。” “喔?你也会有事求到我们头上?”锦晟来了兴趣。“说吧,什么事?” 锦琛并不忸怩,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此去经年,我怕夜长梦多,想请爹娘同意让我与华儿的婚期提前,在我赴任前便成亲,这样我也能带着华儿赴任,夫唱妇随。” 锦晟愣了一下,要在锦琛赴任前成亲,不说只剩半个月不到,衣云深也不可能赶过来,他心里虽是同意的,但也知真要敢提这要求,委屈了衣向华,衣云深跟他绝交都有可能。 胡氏沉住了气,一脸惊讶道:“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我知道时间有点赶,我会亲自向衣叔赔罪……”锦琛以为母亲怪他太急躁,想不到胡氏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这一阵子一直在儿子面前摆出慈母的姿态,胡氏自不会驳斥锦琛,只是婉言劝道: “这可不是赔罪就说得过去的,你衣叔养育女儿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得如花似玉、才貌双全,你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想娶人家,这是要她多委屈?她原就出身寒微,万一这婚礼办得不够周全,反倒让京城众人看了笑话,你要她以后怎么在京城贵女间立足?” “那怎么办?”锦琛瞪大了眼,激动地反问。 “能怎么办呢?你放心,你这一去也不过几年,刚好让两家筹备聘礼嫁妆等物,成亲之事等你回来再说,不正好水到渠成?”胡氏温和地笑着。“横竖那丫头年纪也还小,几年还等得起。” “可是……”锦琛还是觉得不妥,来日方长,他又鞭长莫及,万一中间有个什么变数呢? “你还怕娘亏待了她吗?”儿子那一副不争气的痴情样,让胡氏笑容都快端不住了。 “娘虽一开始小瞧了她,不过那丫头面容娟秀,气质干净脱俗,学问不俗,五艺皆通,重点是脾气好又行事得体,还在皇上跟前有点脸面。其实就连得罪惠安郡主那件事,也是惠安郡主太过咄咄逼人,真要拿京中贵女来和她比,娘一时真想不到谁能比得上。” 她这番夸赞,倒不全是虚情假意,连身边的锦晟都多看了妻子一眼。 “是啊,娘你说的是,而且你还少说了,连你儿子这条命都是华儿救的!”锦琛即使在南方历练得沉稳,此时也不免显露出少年的率真,提起心上人笑得傻兮兮的。“儿子去年在调查南方毒花田的时候,要不是华儿给的花朵香囊,让我躲过了毒气,我可能早就事败被杀死了!” 锦晟也听得频频点头,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妻子,才向儿子说道:“相较之下,惠安郡主就不是个良配了。” 赏花会一事,锦晟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唤来红杏问得一清二楚,所以对褚婠非常反感。“褚婠高傲任性,心胸狭隘,以前是她隐瞒得好,如今赏花会后,京城的高门谁不知她这脾性!她在赏花会上为难向华,你娘也是亲眼看过她的跋扈,这样的女子就是个乱家之源。” 胡氏如何不知丈夫在敲打她,只得没好气道:“那件事我不再想总行了吧。” 锦晟满意地点了点头,锦琛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当父亲提到惠安郡主,他毫不掩饰流露出一脸嫌恶。“华儿救过惠安郡主,她还为难华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在万寿寺那日,锦琛一见来接人的马车,就知道了衣向华救下那姑娘的身分,他不说出来只是懒得管,想不到那惠安郡主还反过来害衣向华,简直让他恶心透了。 这事锦晟倒是不知。“华儿救过惠安郡主?怎么回事?” 锦琛理了理思绪,随即一五一十的将浴佛节庆典时,衣向华如何在万寿寺救下褚婠的事全说出来。 锦晟听得长吁了口气,意在言外地说道:“幸好啊幸好……” 胡氏见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这里来,有些不耐烦了,眼前重中之重,还是要先按捺好儿子,至于那桩亲事……等到锦琛离开后,她会好好处理的。 于是胡氏打了个马虎眼,说道:“所以与衣家的亲事,我看还是先缓缓,等琛儿任满回京后再说……” 第41章 由于胡氏已不再表现出对衣向华的反感,对于婚期无法提早,锦琛即使不愿却也勉强妥协了,只是不知要让衣向华等他几年,想到那漫长的等待,人还没走他都替彼此感到不舍了。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桃源居,入了繁花片片的桃林,却在砖屋前却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衣向华道别,也不知如何开口请她等他。 然而他在外头神情恍惚的模样,屋内的衣向华早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神色令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心,有点酸呢。 他在外头枯站,她也在屋里彷徨,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出屋外,已经能够露出笑容了。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衣向华俏皮地一点他的鼻头,轻松地与他开起玩笑。“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锦琛很想配合她,不过沉重的心情只让他勉强挤出一记苦笑。“我……你也知道我派官令下来了,要为万岁南巡数省……” “我知道。”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认真说道:“巡按御史虽只是个七品官,但工作不容易,万岁这是想提拔你呢!待你办好了万岁交代的事,必能青云直上,连跳三级都有可能。”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天真少女,朝廷的动静及运作,她还是明白不少的,所以即使明知要与他分开一段日子,为了他的前途无后顾之忧,她还是忍受着思念的痛苦,不让自己的心情烦扰他。 可是显然他先烦扰了自己,顺带扰得她都不平静了。 锦琛笑得难看,索性不笑了,由着自己的性子露出了难过且尴尬的神情。“我本想在赴任之前与你成亲,如此我们夫唱妇随,便不用受分离之苦,可是……可是……”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她以为是胡氏对她的不喜影响了锦琛,猜测是胡氏又说了什么让他欲言又止,也不为难他。“你十数日后就要赴任,这么着急要成亲,我父亲弟弟无法赶来,没有他们在,我也是不嫁的。” 她笑着这么说,又很是妥帖的安慰,锦琛果然好受了许多。但锦琛知道她对婚事未必真如此坚持非得亲人俱在,更多是为了让他不会太过愧疚。 这般通透的她,在这个时候反而让他更加不舍、更加愧疚了。 “你放心,这次离京,我会尽快将事情办好。”只要他事情办得好,自然功勳官位加身,回来再给她一场豪华盛大的婚礼,让她更加风光的嫁给他。 他正了正脸色,立下誓言。“你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功成名就回来,我必娶你。” “好啊。”衣向华答得干脆,似是完全不去质疑他的真心。 “你……”为她的体贴,锦琛真是忍不住叹息了。他要是心存一点点坏,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你为什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舍不得你啊……” 衣向华一向是那样清清浅浅的微笑,可是锦琛看出了些许不同,她幽深的黑眸太过明亮,像含着水光,然后那如珍珠般珍贵的泪珠,就这么由她盈盈的水眸中落下,不似春雨那般的欣喜,而是秋雨那般的惆怅。 他为什么要一直提醒着将来的离别呢?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两人分开,与前几次截然不同,很可能此后天各一方,陌路天涯。她方才一直忍一直忍,可是终会忍不住的呀! 衣向华哭了,切切实实的哭,虽然笑容还挂在脸上,但这是锦琛第一次看出她的伪装。 自他认识她起,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她永远都笑脸以对,游刃有余,偏偏这次为了两人的分离,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句话都说不出,再怎么微笑都掩饰不住她的难过。 锦琛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这是一种对她由衷的心疼,还有对自己最深的自责。若不是他,她不会认识情爱,不必受分离之苦,可是他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也不希望她有一时一刻忘记他。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紧拥住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你知道吗?我曾很坏心的赌气想着,总有一天我要你亲口说出舍不得我。可是当你真的亲口说了,我后悔了。其实最舍不得的是我,我虽然口头上说得很有自信,但南下这几年见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撑得住思念……” “你等我一会儿。”衣向华深吸了口气推开他,抹去挂在脸上的泪,进屋子里取出了一个盆栽,然后亲手将盆栽交到他手上。 “这盆栽名叫一叶草,治各种蛇毒、喉疾及热病。”她介绍着这看来平凡又普通的草药。“你这人怕冷又容易咳嗽,南方燥热蛇虫多,又少不了要往深山老林里钻,这一叶草可煮水吃,甚至直接吃下都可以。” 而后,待他看清了那一叶草的模样,她又将盆栽移开,纤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 “你带着它,便是带着我的期待与关怀。此生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这句话又是笑着说的,眼中的泪水甚至都还没干透,看起来水汪汪的。 她都已经这么难过还在替他着想,锦琛知道,她给的盆栽都很有用,从来都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 锦琛想得难过,又将她纳入怀中,她像是一帖良药,有效地镇压着他的心痛。同时也只有她,能在这种悲伤崩溃的时刻拉他一把,让他回到理智之中。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会一直记得她,记得落在这片桃林中的泪水。 第42章 “华儿,你一定要等我!” 第八章 背后退亲动手脚 锦琛与衣向华在最后的团聚时光中如胶似漆,胡氏对儿子与衣向华纠缠的情况冷眼旁观,没有多说什么,连锦晟都以为她想通了,乐观其成。 只是胡氏耐心等着,横竖就这几天了,待锦琛出行赴任,她要做什么还有谁管得了。 时序入仲夏,连端午节都来不及过,锦琛便要出发。 衣向华亲手包了几个粽子让他带在路上吃,不过倒是没有再给他新的香囊,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身上这个茉莉香囊意义特别,我便不再给你,我知道你骗了红杏与弟弟的香囊,如果你不早点回来,以后我就做新的香囊给别人。” 锦琛自是哭笑不得,却也发下豪愿一定要好好办事,干出功绩来便娶了她,以后她走出门都能以他这夫君为荣,然后她做的香囊都是他的。 想得美滋滋的,锦琛总算踏出了安陆侯府。 待他走了两日,胡氏突然派来婢女至桃源居对衣向华传话道:“世子已然出行,姑娘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夫人问姑娘几时启程回南方?” 这是婉转的赶人了,明明锦晟是衣云深的至交,衣向华继续住在安陆侯府也没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不过即使胡氏最近表现得很温和,衣向华却能隐约感觉得到胡氏对她依旧不喜。 因此她顺水推舟地说道:“这两日我原就想告辞,等傍晚侯爷回府,我与侯爷及夫人拜别后明早立即出发,辛苦你了。” 那名婢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回去与胡氏禀报了。 当晚衣向华果然提出要走的事,即使锦晟想要留她,但衣向华去意甚坚,只说放不下家中父亲弟弟。锦晟无法,只得受她一拜,而胡氏见她如此识趣,更是笑脸盈盈,衣向华朝她拜别时,胡氏还提了要多送些京城特产让其带回。 隔日马车便由安陆侯府驶出,意外的是胡氏居然派了冯总管亲自送衣向华回南方,有个人在路上照应,衣向华也松了口气。 一个半月后,衣向华终于回到了驰江镇。见到了熟悉的门庭以及挚爱的亲人,她才知道自己独自离家近半年的日子,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有些思乡。 衣云深带着衣向淳在门口迎接她,衣向淳一见到她,立刻大声唤了姊姊,迈开小胖腿冲到她面前抱着她,呜呜地就哭了起来,“姊姊你回来了……你不在我都睡不着,也吃不好……呜呜呜……” 衣云深也慢慢踱了过来,轻轻敲了儿子一记,笑道:“说得好像我亏待你似的。华儿,你此去京城过得可好?” 衣向华也忍不住了,直接扑进父亲怀里,有些鼻酸。“爹,我在侯府过得很好,锦伯伯很热情,锦琛他也……他也很好,万岁爷还赏赐我了呢!我住在开满桃花的林子里,看上去别说多漂亮……”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衣云深轻拍女儿的背,却隐隐听出不对劲。 她把侯府所有人都说了,唯独没提到胡氏。而那开满桃花的林子,锦晟曾在鱼雁往返中与他提过,就他所知那桃林在几年前就不开花了,跟个废弃的鬼屋没两样,侯府却让他的女儿住在那种地方! 衣云深抬起头,见到了随之而来的冯总管。两人老相识了,所以只是有礼地打了声招呼,但冯总管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衣云深的心都沉了下去。 “先进屋吧,如今都是入伏的天气,热得很,何苦在外头晒太阳。” 冯总管笑着应了,心里想的却是等会儿自己提起侯爷夫人交代的那件事,只怕外头就算热到生火,应该也会被赶出衣家大门吧? 几人进门之后,衣向华已经整理好心情,与红杏到后面去泡茶了。 这时候冯总管才有些难堪地开口道:“衣先生,其实这回前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通知……” 衣云深定定地望着他。“你先告诉我,你要说的事,是侯爷夫人的意思,还是安陆侯的意思?” 冯总管正了脸色,说道:“是侯爷夫人的意思,侯爷和世子都不知道。” “好,那么你可以说了。”听到锦晟并没有被他夫人牵着鼻子走,而是被隐瞒着,那傻小子更是一如往常的傻,衣云深心里好过了些,不过仍忍不住腹诽自己的好友居然管不住妻子,等冯总管把事情说完,只怕回去后侯府要鸡飞狗跳了。 冯总管自是不知衣云深已猜到了大部分,所以说起来有些支支吾吾的,“这次夫人派我前来……除了送衣姑娘回来……呃,还有就是想向衣先生提岀、提出……两家退亲之事。” “退亲?”衣云深冷笑了下,“你既说这是侯爷夫人单方面的意思,侯爷并不知情,那么你说的话算数吗?” “算数的……我把庚帖都带来了。”冯总管取出庚帖,然后长身一揖,满是歉意地道:“侯爷夫人的意思是,世子授官巡按御史,一去经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怕误了衣家姑娘,忍痛选择退亲……” 衣云深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直接止住他的话,“冯总管不必替侯爷夫人婉言矫饰,事实就是侯爷夫人瞧不起我衣家的门第,觉得区区举人之女配不上世子,所以想退亲,对吗?” 冯总管尴尬地低下头来,无言以对。屋内阴凉,他却是冷汗直流。 “我原以为华儿此去,让侯爷夫人亲眼见到她的人品会改变主意,想不到侯爷夫人仍坚持己见,想来是我衣家的女儿还不够好了?”衣云深越说,脸色越黑。 第43章 冯总管连忙道:“衣姑娘是很好的!我活这把年纪了,就没看过如衣姑娘这般内外俱佳、秀外惠中的姑娘家。其实衣姑娘的品貌,侯爷夫人也觉得无可挑剔,只是夫人她……呃……”狠狠地叹了口气,冯总管无法再昧着良心,只能点到为止地说道:“当初我也劝过夫人,这么好的姑娘还要退亲,那是侯府的损失!可惜我人微言轻,又做不了主……” 衣云深也知此事不能怪冯总管,为人下属也是奉命行事,他微微放缓了脸色,只是由铁青变为自嘲—— “当年我不恢不求,偏安一隅倒是错了,竟让自己的儿女受此侮辱。”衣云深目光有些悠远,“因为朝廷国泰民安,我认为朝中不需要我,只一心追求闲云野鹤,不过现在朝中似乎也要乱了……” 毒粉一案,彰显了某些人的蠢蠢欲动。他想,他也该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否则自己追求的闲云野鹤不叫出世,而是逃避。至少让两个孩子能够出人头地,也才不负亡妻的托付。 冯总管自是不明白衣云深的挣扎,他只是一心惋惜,但却又不得不完成侯爷夫人的要求,只得呐呐地道:“衣先生,那退亲一事……” “爹,答应他吧。”衣向华突然端着茶进来了,面色无悲无喜,亲口对着冯总管说道:“我们退亲。” 这回反而是衣云深皱起眉。“华儿,不要冲动。” 他没有当场回绝,就是知道此事仍有转圜余地,锦晟尚不知道此事,只消自己去信一封,锦晟必会好好处理。 衣向华却摇了摇头。“爹,我没有冲动,我已经在外头听完了,我虽不甘心侯爷夫人对我的评价,但亦不想让侯府为了我家宅不宁。亲事退就退了吧,我们衣家人,不是轻易可欺的。”她相当坚决地道。 “华儿,你要明白,这事情锦琛也不知道的……”衣云深还想劝她,其实他心里还觉得锦琛有些无辜,尤其女儿与锦琛两小无猜的感情很真实,他并不想破坏。 但衣向华却不这么想。“可那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来欺凌我们,难道他就可以置身事外?此事本就该由他来解决,今日我尚未出嫁,已让家中为此事蒙羞,锦琛若不处理,那么日后就算我真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这的确不是锦琛的错,可是衣向华仍觉得难堪、觉得伤心,更不舍自己的父亲要因为自己受到这种羞辱。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忍,事情牵扯到家人,孰不可忍! “爹,我心里清楚的。如果锦琛真对我有心,那么以后让他用诚意自己将我追回来!” 原是清灵无忧的眼中竟是爆出了一股自信,衣向华知道这股信心是对自己的,或者……也是对锦琛的。爱情原就不容易一帆风顺,胡氏这个考验,锦琛得证明给她看,他越得过去。 “你既如此决定,那爹就依了你。”衣云深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知道她倔强下的痛苦。只是他也会有他的决定,日后他必会让所有瞧不起衣家的人,狠狠跌个跟头! 三年后。 三伏天的日子,烈日无情,热得地面上蒸气氤氤,肉眼瞧上去,前方的景象都扭曲了起来。 武昌往京师的官道上,一行数骑在路边的茶棚停了下来。 茶棚主人笑吟吟地拎着凉茶的茶壶过来,先一人倒了一杯。 “几位客官要不要吃点东西?小店除了茶水,也供应包子馒头。见诸位客官往北行,没有几个时辰到不了城镇的,还是先垫垫肚子好。” 骑士中有一名身材精壮、气质昂然的俊朗青年,隐然是这群人的头头,他看了看同伴希冀的神情,便抿唇说道:“先来三十个包子,续一壶凉茶,等我们要走,再打包三十个馒头。” “好咧!”这可是笔大生意,茶棚主人原本兴冲冲的要去了,但多瞧了一眼这做主的青年,越看越觉得面善,不由问道:“这位小哥,小老儿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青年朗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数年前我带着未婚妻及婢女车夫来过,彼时我的马车遭窃,抓到了贼人,我未婚妻还替你做证此事与你无关……” 茶棚主人眼睛一亮。“是了,后来那贼人被九江卫千总秦大人领去了对不?原来是公子你啊!如此久不见,难得公子还来光顾,今儿个茶水费小老儿给你免了。” “你这小本生意,我不差这点钱,东西快送上来就是。”俊朗青年挥了挥手,这个小小的茶棚,装载了他一点点思念,对他有特殊意义,他不想占任何便宜。 这个青年,便是由南方任职归来的锦琛。三年过去,他高了也壮了,皮肤晒得黝黑,却替他增添了一股沉凝稳重的气息。 在南方这三年,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衣向华,她有如黑夜中那抹盈盈皓月,无论是何种逆境都引领着他前进,才会让他漂亮的办成了万岁交代的事。 身为巡按,不仅要考察州府县官、藩属大臣,还要巡视各地仓库、存恤孤老、查算钱粮、勉励学子、表扬善人、翦除豪蠹等等,凡遇违法乱纪之事,可直言纠举上达天听,所以管的范围广泛且杂。不过锦琛借这名头着实做了不少事。 除了破了许多奇案之外,他破获了好几个毒粉的种植场及制作工坊。还顺藤摸瓜地抓出许多为了利益配合其事的地方官员。这些人尾大不掉,不时反过来威胁锦琛,刺杀下毒贿赂构陷什么都来,对这等贪官污吏,他往往直接绑了人送回京师,办得干净俐落。 第44章 此次与他同行而回的数人,都是他在南方结识的不凡之士,有的允文有的允武,因认同他的行事风格及理念,被他收作了幕僚。他知道自己以后必入<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有几个人能够谘询建言及托付重任十分重要,而那几个人也早被锦琛的豪气及见识所折服,认他为主真心诚意。 因为锦琛并不是冷酷的性格,众人认识久了说话也有些随意。这会儿巴巴的等着食物,几个男人喝着凉茶便闲扯起来。 “幸好还有包子馒头可吃,否则接下来一整天就要饿肚子了!”说话的人名叫高天进,长得一副虎背熊腰的样子,天生怪力武功不俗,食量也不小,所有人就数他等得最心焦。 另一个穿着短打绑腿的消瘦男子名叫余不凡,没事最喜欢与人抬杠,闻言直接回道: “你怕什么?别忘了去年在皖南的天目山,就算探路时咱们无粮可吃,大人都能在一整个山头里找出可以吃的植物,饿不死你的!大人难道还会短了你吃的?” 高天进抓了抓头,憨笑道:“我不就是钦佩大人才这么说吗?我也知道大人在山里那可厉害着,就连迷了路也能从四周的植物找到出路,我都不明白那些草啊树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众人笑了起来,只有锦琛持着杯子发呆,目光却越过杯子飘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包子茶水送了过来,众人面露喜色,饿了一个早上,不客气地一人拿了一个大嚼起来。 他们的动静太大,锦琛这才回过神,不过他并没有如他们那般粗鲁的大吃,而是起身走到自己的马匹旁,先照顾了自己挂在马上的几个盆栽,确定里面的植物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倾倒,他浇了些水才回位置吃起包子。 “说来大人的怪僻还挺多的,成天抱着几个盆栽不放是何故?”另一名作文士打扮还留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被众人称为德叔,此人中过状元,只是遇到上官打压,愤而弃官。 不得志数年后遇到锦琛欣赏他的才华,便投入锦琛麾下做他的谋士。 “你这文人成天在屋子里,这你就不明白了。”终于有高天进知道的事,他得意洋洋地道:“大人的盆栽里有盆叫一叶草,功效可多了!有次大人被毒蛇咬,整条腿都肿了, 就是靠那盆里的草才救回来。我也被蛇咬过,大人也用这草救我,当真有奇效!” 余不凡也连忙附和,“可不只!咱们南方天热,有时候顶着太大阳办事,时常中暑,大人便用一叶草煮水给我们喝,一下就解了暑热。更厉害的是,不管大人怎么采,那草像是采不完似的,总能一茬又一茬的长出来……” “还有还有,大人还给了我们香囊挂身上,里面的花瓣也是由大人的盆栽里来的,可以防毒去瘴,在山上可好用了!”高天进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会儿都要回京述职了,大人还那么珍惜那几盆花草做什么?”德叔一直不明白这一点。 这下换余不凡怪笑起来,他轻功了得,往往替锦琛暗中打探消息,所以这点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听说那几盆花草是大人未婚妻送的。” “大人的未婚妻?”其余两人都睁大了眼,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大人的未婚妻,我猜测是赣南人士。”余不凡说得头头是道,他可是有理有据的。“因为大人每次到驿站托人带信,都是送到赣南一带。平均至少每月必定有一封,你们就可以知道大人有多重视对方了。” “如此重视,那肯定很漂亮啊!”高天进好羡慕,他的外貌注定吸引不了漂亮妹子, 但锦琛可不一样,在南方风靡无数少女,不过环肥燕瘦他一个都看不上眼,所以能让他看上眼的不知要美成什么样子。 德叔却是听得叹息,“只可惜大人的行踪飘乎,不能透露出去,必定是没办法收到回信了。这么多年了,不知大人的未婚妻心意是否不变……”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一时皆是为锦琛嗟叹不已,包子都忘了吃。 在旁听了一阵子闲话的锦琛已吃了第五个包子,他一记眼神淡淡地飘过来,“你们说够了没?再说下去我都要吃完了!” 几个聊得兴起的人这才惊觉桌上包子少了大半,急忙把手里的东西吃掉,然后飞快的抢食起剩余的包子。 锦琛吃掉第六个包子,才默默地擦了擦嘴,很有自信地说道:“你们几个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告诉你们,我未婚妻很漂亮,漂亮到会闪瞎你们的眼!而且我回去就要迎娶她了,她对我的心意,绝对不会变的!” 待锦琛回到京师,伏日都要过了,阳光发挥着余力,不过风一吹来,仍能让人忍不住打个冷噤。 他先入了宫向皇帝禀报此行的经过,还有那些押解回来的人犯也需要他协助指证,皇帝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办事竟然如此利索,成果比想像中的要丰硕许多,不由大为赞赏, 直接明示接下来会让他入大理寺,破格任大理寺少卿。 锦琛谢恩之余,也不由想到三年前衣向华所说,他若差事办得好,官位三级跳都有可能,这会儿不就跳了三级吗? 带着这样的好消息回府,安陆侯府早知道他回京了,几个时辰前就开了大门,让奴仆列队等着。 锦琛见到这般阵仗不由失笑,问道:“侯爷与夫人呢?” “夫人在正厅等着世子,方才还在叨念,侯爷则是回去西南了。”冯总管谨慎地答道。 第45章 回去西南?锦琛又再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冯总管道:“三年多前世子南下,没多久侯爷就上书请调回原职。恰好四川都指挥使是指挥同知暂代,侯爷便去了。” 是父亲自己上书请调的?锦琛不由一头雾水,先前他父亲就是因为不想与母亲长久分离,令她独守空闺,所以才由四川请调来京师,怎么没多久的时间又请调回四川? 抱着这样的纳闷心思,锦琛来到了正厅。 胡氏一见到他,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但脸上却带着笑。“琛儿,你终于回来了!这回该不用再出去了吧……” 看到儿子已然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以往轻浮之气再也不存,如今看上去沉着稳重, 刚毅坚靭,她着实喜不自胜。 锦琛向母亲请安后,笑道:“不用再离京了。这回我立了大功,万岁明言会授我为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琛儿,你当真出头了。”胡氏欣慰地猛地站起,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 “只不过那位置不是好坐的,容易得罪人,你得要谨慎行事。” “儿子知道。”见母亲情绪上来了,锦琛不由打趣了一句为她缓解。“儿子如今升官的速度可是比爹还快了!” 他这句打趣果然转变了胡氏的情绪,但却是由喜悦转为哀怨,“别提你那没心肝的爹!” 所以是吵架了,爹才会请调回四川?锦琛不好直问父母的隐私,只能由母亲话里去猜测打探。既然这已是事实,他也不急着弄清楚,反倒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件事,终究要提出来,于是他索性转移了话题。 “娘,有件事,儿子需要娘首肯,最好在这阵子就办好。” 胡氏不解。“什么事?” “儿子年纪不小了,也该负起该负的责任,所以想在近日成亲,想请母亲替我办了。” 锦琛知道胡氏不喜衣向华,所以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胡氏却是眉头一扬,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她没有立时回应,彷佛在心中挣扎着,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平静地道;“你想成亲了?那好,横竖你订亲这么久了,聘礼也早就准备好,我明儿个就去帮你提,然后准备一应婚礼之事。” 这么容易就说成了?锦琛大喜道:“劳累娘辛苦一趟亲去赣南……” 胡氏抿了抿唇,脸上竟是毫无喜意。“谁说我要去赣南了?我明儿个是要去汝阳王府。” 原本喜上眉梢的锦琛,俊脸随即沉了下来。“什么意思?我的婚事与汝阳王府何干?” 说起这件事,胡氏也是万般无奈。当年她虽退了衣家婚约,却也不想再与汝阳王府结亲。想不到汝阳王竟利用他的权力,拿捏住她娘家的把柄,逼得她不得不让锦琛与褚婠订亲,而她还得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就是因此把锦晟都气回了四川。 所以明知儿子会暴怒,胡氏仍是摆出了母亲的架子,说道:“你与衣向华的婚约,早在三年前我就帮你退了!那丫头说不定早已另嫁,之后我替你求了汝阳王府的惠安郡主,你既想成亲,那我便去与汝阳王府商谈……” “不用了!”闻言锦琛只觉内心一阵怒火狂烧,自从他南下办差,不论多难办的事他都能冷静以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失控的愤怒。 这三年来,他因为行踪不定,无法收到衣向华来信,他一直以为两人心意相通,至少他还能写信给她。想不到就是这样的阴错阳差,让退亲之事被隐藏了过去,如今他要再挽回,可能吗? 一想到衣向华现下可能已经另嫁他人,他的心就如刀割般的痛。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他母亲,他很可能已经拔刀相向了。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明知道我只要华儿!”锦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话挤出来,还得紧握拳头才能忍住爆发的情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要娶谁必须经过我同意!我早就说过衣向华那丫头配不上你,如今你升了官,那她就更配不上了!褚婠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她地位高,而且她与娘说过,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入了府后必也能与你琴瑟和鸣……”因婚约已成定局,胡氏一直以来都是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却被锦琛粗鲁地打断。 “这辈子除了衣向华,我不会娶别人!褚婠好不好都不干我的事!我死都不会娶她!” “那怎么行?你们已经定了婚约,而且人家褚婠也等了你三年!”胡氏恼怒地道。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她要等就让她等到死!总之与汝阳王府的婚约我不认,你自己定的你自己摆平!” 说完,锦琛已经不想再与胡氏多言,即使是亲娘,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他气得拂袖而去,连胡氏在后头叫唤都没回头。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三年前便请调回四川,必也是被母亲这自以为是的行为气着了。 横竖以汝阳王府的门第,他父亲不在就要成亲,他们也不会接受,离得远远的显然是父亲的缓兵之计。 锦琛带着浑身怒气,龙行虎步地欲回自己院子,但在经过桃源居时,他忍不住停步,往那幽深的桃林望了一眼。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这种领悟又再一次重创了他的心。 “自从衣姑娘回去,这片桃林又不开花了。”冯总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幽幽地道。 第46章 锦琛沉痛地闭上了眼。“没有她,开不开花都没什么意义。” 冯总管见四下无人,突然低声说道:“世子,其实衣姑娘一家人后来搬到京城了,侯爷特别由四川写信给我,要我留意衣家的动静,还有侯爷也会在衣先生面前为世子使力……” 已然沉到谷底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锦琛双目暴睁,忍不住掐住冯总管的双肩,急问道:“爹做了什么?” 冯总管差点没被锦琛捏死,忍着痛楚说道:“其实,衣姑娘还没成亲,如今仍是小姑独处……” 衣云深是在三年前搬到京里来的,就在冯总管代表侯府来退亲之后不久。 他参加了隔年的春阐,取得会元之后在殿试中一鸣惊人,由皇帝亲授状元之位。而后他与往年的状元郎相同,任翰林院修撰,但再来的经历就大大不同了。 他任官时表现杰出,为皇帝讲经史这么无聊的事居然也能讲到让皇帝有兴趣。不待他在翰林院待满三年,才一年半皇帝就将他升为通政使司参议,再隔不到一年,又擢升为通政使司左通政。 左通政这个职务,掌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等于是地方与朝廷的关口,百姓与天子的桥梁。不仅可以第一手知道民间及朝廷内外的大小秘事,亦因常常需为皇帝处理地方来的奏疏,几乎不时就要面圣,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也不为过。 锦琛由冯总管那里知道了衣云深如何在三年之内青云直上,亦是暗自咋舌,而且人家还不用像他这个安陆侯世子一般水里来火里去,几次都险些失了性命,同样能升到四品的高官,所谓人比人气死人,锦琛这才明了自身的悲摧。 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衣云深就是最好的写照。 “这两年风雨不调,民间粮食减产,万岁体察民心减了税,导致国库收入锐减。衣大人向万岁提了一个建议,我朝建国多年,许多人占着爵位食邑领取俸禄,却没有实质官职,犹如国库的米虫。既然这两年朝廷缺银粮,不如降低这些人的俸禄,由他们的食邑抽取分额支应国库。” 冯总管说起了这几年来,朝中如何被衣云深搅和得风起云涌,他露出一脸钦佩的神色。 “万岁闻言大喜,隔日便颁布了诏令。衣云深虽被一些爵爷们恨上了,可是那些人本就无官职,他们的态度也无关紧要,倒是其他有授官的爵爷们都交口称赞衣大人,户部那些人对衣大人更是感激不尽。” 锦琛原本有些不解冯总管为何提到这些事,但如今的他对朝中之事也敏感了许多,顿时便想通了关键。“我明白了。汝阳王褚家这异姓王是开国时就封了的,如今的爵位是袭爵而来,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爵位混日子,衣叔这个降低食邑俸禄的建议一实行下来,受害最深的就是目前米虫里位置最高的汝阳王!” 冯总管见世子一点就通,也很是欣慰。“没错!衣大人桩桩件件的手段都是为了黎民百姓,无可挑剔,但汝阳王却是默默被打压得极惨,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世子,你该知道是为什么。” 锦琛点点头,心中自然有数。衣云深自然是公报私仇,替衣向华找场子来了,也有可能,他是变相在扰乱汝阳王府与安陆侯府的亲事。 隔日恰好朝廷休沐,锦琛等不及地投了拜帖。如今衣云深住在官署中,距离皇城也不过步行两刻钟的时间。锦琛以为会被拒绝,想不到衣云深竟然见他了。 这官署并不大,只是个两进院子,院子中只种了些松柏树木,花朵不见一枝。见到这般萧条的院子,锦琛心里有些沉,待他进到正厅,厅里也就是正常的条案茶几太师椅,没有任何的花草装饰,连墙上都是寥寥的一幅画,就在正堂之上。 他不意之中多看了一眼,嗯,皇上画的,难怪只有它被挂出来。 只是他一直期待进了这屋里可以见到衣向华,但眼前却只有一脸平淡的衣云深,即使他已然执弟子礼,衣云深仍然自顾自地呷着茶。 衣云深一身白衣,发如墨颜如玉,气韵卓尔不群,喝茶的姿态不疾不徐,飘逸潇洒至极。 锦琛突然有种感觉,衣向华那通身的脱俗气质,显然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等衣云深似乎喝罢了,方放下杯子,“当不了大理寺少卿大人的一礼。”他淡淡地道。 锦琛要升任大理寺少卿的事,也不过皇帝嘴上提起过,诏令都还没下,衣云深却已经知道,果然不愧天子宠臣。 锦琛正了正脸色,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子今日能有所成,全仰仗衣大人当年的细心教导,这个礼大人绝对当得。” “你又无须考科举,我教你的东西派不上大用场,只是让你懂事知礼。”衣云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真正对你有用的知识,倒不是我教的,哼哼,你懂的有些我还不懂呢!” 锦琛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随即眼睛一亮,左右张望。“那她……” “不用看了,她不住在这里,她要住在这里,这院子能这样难看?”衣云深不耐地挥了挥手。“这官署是我办公的地方,人来人往我怕冲撞了她,她自由惯了,总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不会让她受这种罪。” “她在哪里?”锦琛忙问。 衣云淡忽然笑了,是冷笑。“你认为我会告诉你?自你们解除婚约之后,她的事你都没资格过问了。” 第47章 锦琛心口像是堵了什么,难受地解释,“衣叔,解除婚约一事,是我母亲在我至南方赴任时自作主张。几年来我多次去信给华儿,只是因为我的行踪不定,无法收到回信,退亲这件事,还是我前日回京才知道的……” “我只问你,你在去南方任巡按之前,应该已经知道你母亲不喜欢华儿吧?” “是,可是三年前我离京,母亲明明态度已经软化,我不知为什么她又反悔退了亲……”锦琛当真百思不解。 这孩子的傻样衣云深都有些不忍看。“你母亲一开始既然坚持反对,后来又突兀地态度变好,你都没怀疑过她是装模作样先骗骗你,之后等你离京了她再故态复萌?” 锦琛张口欲言,又哑口无言。 他的确傻,傻透了! 衣云深一副看朽木的眼光看着他。“我记得曾教过你,做事要瞻前顾后,你既已知你母亲对华儿有成见,为什么不曾怀疑你走之后,她会不会对华儿做什么?竟把她丢在安陆侯府就迳自离开?”衣云深字字句句都刺在锦琛的心上。“你未先将你母亲按捺好,让华儿蒙受退亲的委屈,那便是你的不对。” 瞧锦琛被骂得一脸了无生趣,衣云深却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刀。“当年你或许还年轻,处事不够周全,我能体谅,也许现在的你来处理这件事会好得多。当年侯爷夫人派冯总管来退亲时,我还想着先缓住这件事,让锦晟出面摆平。可是你知道吗——” 他定定地望着锦琛。“当日同意要退亲的,是华儿。” 锦琛如遭重击,闷哼一声退了一步,脸色猛地变得苍白。 他没有问为什么,这问题蠢得很。衣向华外柔内刚,极有想法。就如衣云深所说,当年他傻乎乎的相信母亲会对她好,什么也没做就扔下她走了,之后侯府的退亲必然让衣家颜面无存,她定会把这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这是她说的话。可惜他负了她,他既背弃了两人的誓言,护不住她,凭什么要她等待? 要她低声下气地坚持?将情丝俐落地一刀斩断,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衣叔,或许过去的我有些天真,但现在的我已能够做自己的主,不让旁人来欺负华儿。”锦琛的眼神坚定,但语气却带着哀求。“她在哪里?我想见她。” 衣云深不语,只是深深地望着他,表情看不出喜乐。 末了,一直到锦琛觉得自己被看得千疮百孔了,衣云深才一个拂袖。 “你可以走了。” 锦琛终究没有得到衣向华的消息,但他总觉得衣云深对他的态度很微妙。其一,冯总管说父亲这几年一直私下为他在衣家使力,而衣向华也果然还没嫁人。其二,他见到衣云深时先是称呼衣大人,后来默默改成了更亲热的衣叔,衣云深如此细致的人不可能没发现,却也没反对。 于是他只能第一次在京城动用了自己的力量,父亲将侯府的暗卫留给了他,他便将网撒下,寻找着衣向华的行踪。衣云深既在京里,她住的绝对不会太远,何况衣云深并非没有提示——她崇尚自由,不愿束缚在二门之内,不会住在京中高官云集的区域,必然是出入方便且不引人侧目之处。 不到几日他便有了线索。一名暗卫发现了疑似红杏的人,跟踪之下竟出了城,来到城外杏花村里的一处小院。小院花团锦簇,井井有条,里面住着一名芳菲少女,锦琛一听就知道,自己找到她了。 于是锦琛没有浪费时间,当天下午就亲自寻了去,一见到门口那丛茉莉花,情绪便高张了起来。 这个小院很美,看上去只是个一进的房舍,但是用竹篱笆围起,篱笆上爬满藤蔓,绿油油的不知是什么植物,但他猜测春夏之际应该会开满漂亮的花。 他靠近了些,将眼睛贴近了篱笆缝隙,屋内的前院不小,居然有个小池塘,池塘边栽着雏菊与银莲,一朵朵小黄花与粉色花儿交错,犹如蜂蝶齐飞,很是可爱。 院子一隅是一块小小的菜田,如今红薯藤都溢到了池边。正中是一树丹桂,白色花蕊点缀其中,空气充满着清新的香气。桂树下是一个躺椅,躺椅正对着西边,估计到了日落西山,还能躺在上头欣赏霞光满天。 到这里锦琛已然确定,这屋子里住的,必然是衣向华无疑。 他大着胆子推门而入,门竟没有问上。他在心里暗恼她如此粗心,却发现自己没有资格说她什么,只得整个人木然杵在院子正中,连往前多迈一步的勇气都弱了。 离得她越近,良心所受的责难与鞭苔就越重。不过老天爷似乎并不想折磨他太久,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由内室出来,与他打了照面。 几乎是一对上眼,锦琛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衣向华身上。数年不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抽了条,脸蛋少了些稚气,多了些娇美。而浑身那清灵通透的气质比往日更是突出,几乎令人不敢亵渎。 她没有再结着女孩时那种可爱的发髻,而是松松地挽了起来,留下一束头发搭在右肩。 身上一袭月白色的百褶裙,同色绸衫配上鹅黄色的比甲,上面绣着茉莉,手里拎个篮子,这般清雅出尘的闲适装扮,只说明了她没有被思念击倒,反而活得更自在了。 被那退婚消息击倒的,始终只有他啊! 他以为她会哭,或者开口埋怨他、咒骂他都好,想不到她只是淡淡地一笑。 第48章 “你回来了。”她说,眼神不着痕迹地在他腰际的香囊看了一眼。锦琛心头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我回来了。” 而后,两人默默相对无语,像是几年不见生疏到了极点。 锦琛很清楚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好痛恨这种感觉,可是一时之间却又辞穷,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衣向华先有了动作,她将篮子放下,也没多说什么,走到菜田边,拿起鎌刀便割起了红薯藤。 锦琛随即反应过来,也跟在她后面,由墙边取来一支铁耙,在她割完的地方开始挖起红薯。 两人就像以前在驰江镇的乡下一般,不发一语也能表现出十足默契,锦琛有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心里头的感受才好一些。 待挖完红薯,两人又将红薯清理拍打干净,放到了篮子里,衣向华才说道:“谢谢你了。” 锦琛一脸复杂地望着她。“你对我何须如此客气?华儿,你打我、骂我也好,我知道我错了……” 衣向华却是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何须硬要分出对错?就算当不成亲人,至少也能当朋友,没必要恶言相向。” “可是我要的不是这样……”面对她的淡然,锦琛只觉得何处都使不上力,但他心底是着急的,是无助的,若是从此之后就只能是君子之交,与她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年的卖命与努力是为了什么。 母亲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事实上他却是自觉配不上她,才会如此尽心竭力的拼命啊! “如果你要的不是这样,那只怕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衣向华拎起了篮子就要入内,某种思绪在锦琛的脑海一闪而过,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拦住了她,“那我们便从朋友做起,你不要不理我。” 衣向华背对着他,看不出她有什么挣扎,不过毕竟停下了脚步,只是头也不回地道: “那好,我这里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事,你这几日要到大理寺上任,诸事繁琐,就先回吧。”她果然知道他接下来要任大理寺少卿,所以并不是完全不关心他的!有了这个认知,锦琛的心整个飞扬起来。 好,先当朋友又如何?朋友也有分交情,他偏偏就要当她最好的朋友,之后循序渐进,近水楼台先得月! 自从进到这院子里,他终于能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挖了红薯,是要做红薯饼吧?可有我的份?” 衣向华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今日有事忙,没有要做红薯饼,让你失望了。” 是挺失望的,还以为可以多混些时间。锦琛锲而不舍地又道:“那你分一些红薯给我吧?我带回去吃。” 衣向华沉默了一下,由篮子里取出了一半的红薯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最后终于回头,却是微低着头将篮子交给他。 “不是同一块土地,和以前味道可能有些不同……” “只要是你给我的,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他说。 又是一阵沉默不语,最后锦琛找不到理由留下了,只能拿着一篮红薯离开小院。 衣向华却是终于抬起了头,幽幽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想着他腰际别着她第一次送他的香囊,那香囊磨得都快看不出颜色,在他身上就像块破布一样,与他的华衣格格不入,他却依然戴着,还能闻到隐约的香气,想来他仍然持续替换着里头的花瓣。 那是否代表着他对她源源不断的思念? 红杏恰好由屋内推了门出来,一边大声嚷嚷,“哎呀,姑娘,我又忘了闩大门……” 她猛地注意到呆立在院中的衣向华,见她竟是眼眶泛红,不由吓得低呼,“姑娘你怎么了?” 衣向华没有立即回话,只是闭上了眼,深吸了气后轻吐而出,“我没事,刚才挖红薯,被沙土迷了眼。” “我就说我来挖嘛!”红杏笑嘻嘻的,一副不识愁滋味的样子。“既然都挖好了,姑娘是不是要做红薯饼来吃?自从公子去了国子监,就没人会跟我抢吃的了,姑娘做的都是我的!” 衣向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看得红杏心里发毛,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末了,衣向华才露出了一抹浅笑,笑容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感伤。 “好,我做红薯饼给你吃,做好了都是你的!” 第九章 小草立大功 秋高气爽,衣向华的院子里桂花已落,海棠仍艳,看上去依旧生机勃勃,似是毫不被秋日的萧索气氛影响。 转眼离锦琛出现的那日已然一个月过去。他几乎每隔两、三日就会来一回,打着朋友的旗号赖着不走,有忙就帮忙,没忙就帮吃,几乎她这阵子做的点心都被他吃了一轮,惹得红杏大为跳脚。 不过锦琛每回只是淡淡的来句“你是我买的奴婢”,红杏也只好乖乖闭嘴。 横竖衣向华也知道自己就算把围墙加高三尺也拦不住他,只能由着他去了。 这一日,红杏在城里买回了菱角,恰好家里有剩些栗子,衣向华见状便做起了菱角栗子先将菱角栗子去壳切碎,另外取大米粉加水拌成浆,此处最重要的是加入的水需半冷半热,依序加入,之后烤出的糕才不会散裂,口感更具有弹性。 待米浆调好,加入适量油、糖、枸杞及切碎的菱角与栗子,放在大盘中下去蒸熟,出炉后放凉切块,洒上白芝麻,便是好吃菱角栗子糕。 第49章 红杏在一旁烧火,等得口水直流,待糕点出炉,切好放凉时,她歪着头傻问:“姑娘,你怎么做了这么多?饶是婢子食量大也吃不下啊……” 衣向华只默默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想不到红杏也精明了起来,嘿嘿笑道:“啊!我明白了,姑娘这有大半不是做给婢子吃的吧?” 除了给那个三天两头来打秋风的男人,还会有谁?衣向华不想承认自己瞥扭,但这种小心思真不好说出口,她笑嗔了红杏一句,“你嘴怎么这么大呢?又会吃又会说的。” “要不是我嘴大,怎么替姑娘带消息回来。” 红杏可得意了,她几乎是个活生生的包打听,只消进城一趟,总能让她打听到形形色色消息。衣向华离群索居,却没有不问世事,都靠红杏这张嘴,告诉她各种有趣的事。 便如现在,红杏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锦琛上任后的传闻,让衣向华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锦大人一入大理寺,这么年轻的四品官,还是破格提升,整个朝廷都轰动了!不过因为他红,也没人敢得罪他,锦大人最近那是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万岁爷交了个大案给他,他忙得昏天暗地,整个人都住在大理寺衙门里了。” 说到这里,红杏突然神秘兮兮的。“不过我知道,锦大人早就不住在侯府了,自从上任之后就是住在衙门里的,因为他与安陆侯夫人闹翻了……” 为了什么事闹翻的,红杏没说,不过衣向华听了也知道,不由白了她一眼。 红杏缩了缩脖子,最后说出她的结论。“所以锦大人那么忙碌,这几日应当不会来了,他的份就由婢子代劳,横竖如今天寒了,糕点也放不坏,今天吃不完明天还可以吃……” “作你的春秋大梦吧!小爷当年买了你就是个错误,专门来抢我东西吃!”随着话声,锦琛大步踏入,还瞪了红杏一眼。 他如今浑身的威仪,光这一眼就把红杏吓得龟缩起来,捧着一盘菱角栗子糕便逃了出去。往常他来,她也不会在旁边伺候,她可没那么没眼色,夹在两人之间碍锦琛的眼。 衣向华无奈地摇头。“你何苦老是吓她,原本胆子就不大,被你一吓就更小了。” 锦琛可不以为然,边和她说话边脱下身上披风。“只要有食物,再怎么吓她都不会胆小的!刚不是还顺了一半的糕点去。” 说完他坐了下来,知道剩下是自己的,也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这几日他过来都是一脸疲态,眼下更是夸张,胡磴都长了出来,身上的曳撒外加了罩甲,可是那罩甲竟破开了一个口子,遛遢不堪。衣向华不由猜测他真是如红杏所说,这几日累得不行,今日约莫还是硬挤出时间来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他心软,可是多做的糕点已然泄露了她的心事。她不想解释什么,只是默默的递上了一杯茶。 锦琛见到那杯茶,眼泪都快落下来。虽然他缠了她近一个月,但每回来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虽不至于差,却感受不到任何情感与关怀。他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还得自己动手取,所以才会有红杏每回抱怨食物都被他抢走一半的事。 因为她,压根没做他的。 但今天可能是他转运了,居然有幸得到她做的糕点,不是他硬抢来的,是专门做给他的。 他知道或许是这几日仪容太过不修边幅,牵动了她的恻隐之心,但他真的没时间整理自己。然而不管是同情他也罢,可怜他也罢,至少他慢慢的影响了她。 “我下回来,可能至少是一个月之后了。”他幽幽说起了来意,今日紧赶慢赶就是想来和她说这个。吃了个半饱后,他拿起茶就喝得精光,然后巴巴地望着衣向华。 衣向华心里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面无表情地替他又续了一杯。 锦琛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自他进了大理寺就戴起了面具,对每个人都板着脸,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表情。 “最近京里发生了几宗杀人案,都发生在无人僻静处,你和红杏那蠢丫头若进城,别往没人的地方去。”他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这便是万岁交代给你的案子吧?你离开一个月就是为了这个?”衣向华问。 “是啊。”她既问,他就答了,要是换成别人,休想从他口中知道一个字。 不若在外办差他是个闷葫芦性子,在她面前,他总是很想把所有事都与她分享,即使是差事上的秘密也一样,因为他信任她。 “几宗杀人案连结起来,我查到了京城以西藏在五台山里的一处寨子,那处寨子可能坏事做多了,怕被官兵围剿,居然把邻近寨子四周树林伐了,方便他们监视。 “如今万岁命我去剿寨,但我资历甚浅,京营的人并不服我,凭我一己之力能调动的人马,很难拿下那寨子,还怕反被人拿下。所以只能多埋伏几日,找到他们的弱点,借机以少胜多。” 衣向华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站起身来,默默的进到里间去。锦琛看得莫名其妙,不过知道她行事必定有其原由,便也耐心等着,继续吃完剩下的糕点。 还真别说,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用栗子与菱角做的糕点,美味得他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他其实有些挑食,但她做的东西就是合他口味,在驰江镇的时候,无论她用多么粗糙的食材做成的食物,他都吃得津津有味,才会一年多的工夫就变得又高又壮,回京城那时还把安陆侯夫妇吓了一大跳。 第50章 不一会儿,衣向华回来了,这次她不是给他一个盆栽,而是给了他一包种子。 “这包种子叫牛筋草,我已经用特殊的方法处理过,五至十日便可长成,你找个轻功好的半夜偷偷洒在那寨子周围,能帮助你们御敌的。” 锦琛二话不说,笑嘻嘻的收下了。从以前的经验得知,她给的植物就没有无用的,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自从他回京之后,这还是她难得主动的帮他,他顿时有种她已对他放下芥蒂的错觉,伸手就想牵她。 衣向华自是很快地缩回了手,清清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多少恼火,不过柳眉却几不可见的一皱。 光是这样,就让锦琛后悔莫及自己的唐突了,好像他努力了个把月,好不容易拉近了点两人的距离,如此一着便把两人间那微薄的连系打回原状。 “天要黑了,你再不回城门要关了。”衣向华不带任何情绪地道。 锦琛神色微黯,不过也没有痴缠,至少今天她愿意给他一点回应,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冷淡,这证明了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能再焙热她的心。 锦琛好好地收起了那包种子,拿起披风便要走,却又被衣向华叫住。 只见她有些犹豫地道:“你……你那罩甲都破了,脱下来我替你补好,你应该不差这件衣服,一个月之后再来拿吧!” 也就是说,她亲口让他一个月之后再来? 锦琛笑得傻兮兮的,连忙脱下罩甲,要不是她阻止,他连曳撒都差点脱下来。 五台山脉横卧京城以西,是由西南面的晋省延伸过来,与南面的太行山脉连成一气。 五台山顶终年有雪,夏日凉爽,又被称为清凉山,是历代皇家的避暑圣地,上山的路沿途都有官兵把守。 然而居然有一群穷凶恶极的人在深山里建了一个大寨,粗估里面男男女女至少有上千人的战力,都不知道存在多久了。 大理寺本身是个文人衙门,锦琛只能借兵,但京营那些老兵油子根本不理他这个一点威望都没有的年轻官员,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不管出了京城的部分。 幸而当年的九江卫千总秦放居然升了官,任京卫战兵营的游击将军,当年锦琛在南方时与秦放也有几次合作,两人也算颇有交情。 此次借兵,秦放听到锦琛准备去剿匪,心知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二话不说便应允, 而且亲自领兵跟着他前往五台山。 只不过秦放的权力也很有限,他只能领五百人,加上锦琛自己的班底约百人余,勉强凑了个七百人的军队,分头潜入了山林,将那寨子围了起来。 因为寨子砍掉了四周树林,他们无法离得太近,所以也无法确定里头的状况。不过趁着夜里,锦琛倒是乖乖地按照衣向华的吩咐,将牛筋草种子撒在了寨子四周。 过了几天,寨外的草地有了些许变化,不过大概也只有锦琛等人看得出来。 这情形令众人啧啧称奇,因为如今已是严冬,只差没有下雪,这草居然还长得起来,衣向华给的种子简直生猛有力。 亥时,星月无光,他们正埋伏在几个寨中出入的必经之路上,这几个出口还是斥候刺探了十几日做出的结论。 锦琛在一旁的树林与秦放等人商讨着,决定何时才是最适当的出击时间。 “根据余不凡带人打探来的消息,这个寨子约有八百至一千人的战力,还包含了女人。我们在人数上虽是完全的劣势,不过因为出其不意,加上今日无月,冰天雪地冻得人都犯懒,我们应能占点便宜。”锦琛将整个情况全盘托出。 高天进心急,低声抢话道:“大冷天的他们都在炕上睡死了吧!那咱们现在就立刻冲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德叔对行军布阵最有心得,不由敲了下高天进的头。“冲进去是找死吗?月黑风高的,这里可不是一般村子,你居然想冲到敌人的地盘里,光是地利之便就够我们死的。当然要让他们冲出来!只可惜他们将寨子周围的树砍了,我们无法做陷阱……” “不,我们已经做了陷阱。”一直听着众人讨论的秦放,突然指着寨子外的大片平地,沉吟开口。“你们洒的那种子长出来的草,我白天看了下,发现那种草我认识,乡下管它叫『绊倒驴』,那草的根系发达,紧实的扎入土地,要清除十分困难,你们洒了那一大片,别说绊倒驴了,绊倒牛都有可能。” 锦琛听得眼睛一亮。“所以我们应该采取德叔的建议以逸待劳,让他们冲出来,试试这绊倒驴的威力!” 众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决定了行动方针后便四散而去。 子时,寨子周围突然同时发出了冲杀之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响彻云霄。寨子里一阵骚动,里头的人很快点燃了火把,负责巡夜的人发现四周围满了官兵,似要来攻寨,便马上摇响了警钟。 一时之间钟声大响,寨子里也出现了黑黝黝的人头,接着便看到他们东西南北的寨门大开,一大群人蜂拥而出。 “官府来剿寨了,咱们上啊——” “杀光那些朝廷走狗,杀——” 里头的人气势汹汹的朝着官兵杀来,锦琛等人虽然营造出人多势众、杀气腾腾的表象,事实上却立在原地未动。 而后,令他们瞠目结舌的画面出现了。 由寨子里冲出来那群人,有大多数往前跑没几步就被绊倒,跟在他们后面的人则是被前面的人绊倒。当然也有不明所以的人闷着头往前冲杀,踩着自己弟兄跌倒的身体都不知道,然后还没冲到锦琛等人埋伏的地方,他们也绊倒了。 第51章 居然还能这样?有人打了一辈子仗就没看过这玩法。官兵一方全数哑口无言,连要呐喊都忘了。 眼见敌人还没开始亮刀就直接扑地,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倒下,真可谓前仆后继。锦琛等人士气大振,乘机上前补刀,也不冲进牛筋草种植的范围。没多久时间,再听不到冲杀的声音,寨子里的人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就是清剿寨里一些老弱妇孺了。 子初开始发动攻势,子正不到战事就结束了,同时锦琛和秦放带来的人一个也未损伤,可说是压倒性的大胜。 秦放简直瞧得目瞪口呆,最后清点战果时,忍不住一脸钦佩地对锦琛说道:“我真是服了,你说那绊倒驴的种子是嫂子给的?我怎么就想不到这种方法?” “还不是嫂子,但以后会是。”对于整个过程与结果,锦琛也是惊讶得哑口无言。他们好几个在战场上打滚过来的将官,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在小院子里侍弄花草的小女子。 “每回我出任务,她都会给我一些花花草草,像我在赣省调查毒粉一事,她就给了我几种植物做成香囊,在我险些中毒之际救了我的命,那香囊我到现在还戴着。之后我就任巡按时她给了我一盆一叶草,当时我们几个弟兄,被毒蛇咬伤还有各种热病,也是靠那盆草侥幸活命……” 锦琛滔滔不绝地说起衣向华对植物的精通及神奇,惊叹地摇头,“最后事实证明,她给我那些花草总能帮上大忙,而且对我的任务她通常只知道个皮毛,却总能切中要害、对症下药,我也搞不懂她怎能如此神奇。” 说实话,她每次都开玩笑她能与植物沟通,他从一开始的不予置评,到中间半信半疑,现在已深信不疑了。 在锦琛的团队中,德叔常常喜欢倚老卖老,不过对衣向华同样佩服得紧,听到锦琛的话也搬不出什么前辈的架子,叹息地道:“衣姑娘那才真叫运筹于帷幄之中,我还常以智囊自居,相比起来简直汗颜。” 余不凡已经由斥候的队伍中回来,听到他们在聊这个话题,突然插口道:“大人,我们之中好几个都被嫂子的花草救过命,或是因为她的植物协助而受了恩惠,哪天你带我们去拜见一下嫂子,让我们表达谢意吧!” 高天进也点头如捣蒜地附和。“是啊!听说嫂子做的东西很好吃,大人南巡时一直念念不忘……” 锦琛无力地瞪着众人。“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将战后的肃杀气氛驱散不少。不过他们感激衣向华的心情却很真诚,因为这次战事不仅仅是完成了万岁的交代,也是这些军方的后起之秀奠定地位的关键一役。 冬至馄饨夏至面,是京里人的习俗。 冬至这一天,除了汤圆,家家户户还会包起馄饨。因为冬至天冷,至此之后阳气上升,天地处于混沌,所以吃馄饨代表混沌初开之意。肉馅要用精肉,搭配熬得奶白的大骨汤,蘸以紫菜、香菜、虾米、酱醋等混合的调料,现煮现捞。 比较富裕的家庭还会吃羊肉锅子,羊与阳同音,吃羊肉补阳气,在大冬天是切合节气的食补。汤底要用老母鸭汤,加入海鲜干货如虾米干贝等下去熬煮,底料除了切得极薄的羊肉,还有羊肚、羊肝、羊腰等也是不可或缺。 衣向华原本想着冬至那日,衣云深可以到城外小院或是她入城至官署与其团聚,想不到衣云深派了仆人来说,锦琛办的那案子有了结果,成功剿灭了山寨,所以他必须留在衙门里处理,冬至无暇他顾,而衣向淳也要留在国子监,所以仆人送来一堆吃食,让她好好过节,因此她又是一个人了。 以往还没什么感觉,今年这个冬至,她孤独时特别难受,心中有个影子呼之欲出,又总是被她压抑下去。 当衣云深的下人提到他办成了差事时,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隐然兴奋起来。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仍是那么云淡风轻,不过日日一起相处的红杏还是看出来了她的异常。 衣云深遣人带来了半扇羊肉,羊下水,鸡鸭鱼猪,一袋糯米,一袋红豆,一袋糖,都是冬至需要的东西;国子监中的衣向淳也命人送来一幅他亲手绘制的九九消寒图。 见到父亲弟弟送来之物,衣向华心情终于好了些,先是将消寒图的梅花涂红了一瓣,之后马上拉着红杏着手准备冬至吃食。 羊肉的腹肉切薄,与羊下水清洗处理后留着做锅子,鸡鸭炖成高汤做为汤底。羊排骨拿来红烧,羊后腿剁馅拌入调料做包子,猪肉剁馅调味做成至于红豆,掺入糖做成豆沙,糯米炒干后磨碎,加水揉成面团后包入馅料搓圆就成了汤圆。衣向华见家中还有花生、芝麻等,又做了这两种口味的汤圆,甚至连包馆饰的猪肉,都被她挪了一些用来做猪肉馅的咸汤圆。 想到晚上那么多吃的,红杏越做越起劲,到后来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姑娘,我们又做多了……”话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促狭地望向了衣向华。“我知道了。 姑娘是听到锦大人凯旋的消息,想着他可能会来,所以才做了这般多吧?” 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被发现,衣向华有些害臊,不过这种情绪她往往不会表现出来。 锦琛与她重逢后便来得勤快,帮忙干活,送各种礼物、低声下气讨好、为她料理各种生活琐事,他的诚意与毅力瞎子都看得到,他既有这个心要重新追求她,那么她偶尔给点回馈也算礼尚往来。 第52章 毕竟当初两人被拆散是那样的无奈,横在彼此之中的问题算是侯府的家事,只能由他去解决,他又新官上任忙碌不堪,如此内外交迫,她若毫不动容,那真是没有心了。 可是衣向华却不想让红杏白白看她的笑话,所以只是淡淡地瞄了她一眼。“我让爹的下人晚点再来,做这么多就是要让他拿回去给爹吃,还有送一些去国子监。” 红杏顿时肩膀都垂下来了。“是这样啊……那我们是不是只能吃一点……” 瞧她那失望的可怜样,衣向华噗嗤一笑,伸手点了她鼻头。“你真当我爹与弟弟的食量像你那么大?当然留给你是最多的。” 红杏这才又高兴起来。 此时外头有人敲门,不知是不是怕里头的人听不到,用的力气很大,大门被敲得砰砰响。 衣向华直觉这不像衣云深的人,正想拉住红杏,想不到红杏已经兴奋得冲了出去。 “衣大人的人来了!” 衣向华阻拦不及,只能跟了出去,想不到红杏门一开,外面几名像是官家护卫的人就冲了进来,个个凶神恶煞,领头的是一名中年汉子,脸上还有一条刀疤,吓人得很。 红杏马上将衣向华挡在身后,不客气地道:“你们是谁?” “我们来自安陆侯府。”那中年汉子也不隐瞒自己的来意。“今日冬至,我们来带回世子回府团圆。” 红杏还没说话,衣向华已镇静地道:“锦琛不在这里。” “是吗?世子自从上任大理寺少卿后,就没再回过侯府了。我们调查过,世子时常往姑娘这里跑,只怕他是被你迷惑了,连家里在哪里都忘了回去。”那中年汉子摆明不信,一副要让人进去搜的样子。 衣向华怎么可能让他们搜,即使里面什么也没有,姑娘家的屋子也不是一群大汉可以乱闯的。 她难得厉声道:“侯府的人就是这么霸道?你们既然调查世子,知他常来我这儿,那怎么不知道他最近为万岁办差,出城去剿匪了?连这等事都不清楚,代表世子根本不想向侯府交代他的行踪。你们如此随便扰乱民居,该当何罪?” “你……”那名汉子被这么一抢白,居然辞穷。他的调查中,衣向华是一个温柔娇弱的乡下姑娘,无甚可惧,吓唬一回应当就怕了。但当真见了面,才知道她的气势可不下于豪门贵胄。 衣向华见对方迟疑,更是锐不可挡。“况且你们应该知道我爹是通政使司的左通政,百姓受到官员迫害有冤无处诉,是可以直接告御状的!一直以来安陆侯府对我并不友善,你以为我不敢动安陆侯府吗?” 安陆侯府的人岂会不知衣云深如今身为四品官?但胡氏碍于偏见又拉不下脸,一直不承认衣家人的能耐,何况锦晟领着二品官职,在四川任都指挥使,一个四品官有什么好怕的? 胡氏因为儿子久久不归,盛怒之下更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叫府中护卫来警告衣向华。 但那汉子不一样,他是知道当中厉害的。衣云深虽官位不高,但职位相当重要,掌管着奏摺的呈递,要阴一个人那还不是眨眼就来,所以当衣向华反过来警告侯府时,他当真怕了。看样子世子真的不在这里,他的任务应是无法完成,不过侯爷夫人另外交代了几句话让他转达,这无关逼迫百姓、违法乱纪,他还是敢说的。 于是他打起了精神,恶声恶气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姑且相信你。不过我还是得代表安陆侯府警告你,世子已有婚约,你若真是个安分的,就不该缠着我们世子,让他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以后你最好离世子远远的,否则只怕对姑娘名声有碍。” 这已经是污辱加威胁了,一方面说她不检点勾引锦琛,另一方面又暗示她若不从命便要败坏她名声。衣向华俏脸微沉,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厌恶起安陆侯府。 红杏更是气得抓起扫帚,指着那群男人大骂。“明明是你们世子主动来纠缠我们姑娘,你怎么不叫他别来?你们安陆侯府就只会柿子挑软的捏,颠倒是非欺负一个弱女子,看我不把你们打出去,再叫我们老爷告死你们安陆侯府!” 红杏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当真举起了扫帚,那群安陆侯府的护卫见状,居然把手放到了刀鞘上,只是被那中年汉子喝住。 侯爷夫人只叫他们来吓唬人,可没叫他们动手! 衣向华见情况不对,连忙拉住红杏往前冲的身子,这时候大门外忽然又冲进了几个人,拦在了侯府侍卫与衣向华主仆之间。 衣向华见到来人,心里的酸意与委屈就忍不住了,但她不想在来人面前失态,只得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那冲进来的便是锦琛一行人,他带着秦放、德叔、余不凡及高天进四人前来拜访衣向华,想不到正好遇到侯府来找磴。他在门外听了一阵,气得七窍生烟,其他几人同样义愤填膺,看着锦琛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 他一入门,见到衣向华的神情,心直接揪了起来,对侯府那些人更是不喜,目光里都含着森森杀意了。 那侯府侍卫之首的中年大汉一见锦琛出现,不由面露喜色,“世子!夫人派我们来请你回去团聚呢!” 即使面对着母亲派来的人,锦琛也没有一丝好感,反而更加冷酷。他们的所做所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限,没有直接宰了还是看在胡氏的面子上。 “把这几个人给我丢出去。”他无情地说道,指着中年大汉身后那群侍卫。 第53章 秦放等人都是武功非凡之辈,闻言动作极快,飞窜而出,除了德叔还站在原地,其余三人几乎只是动动手指,那些侯府侍卫连门都没出,直接隔着院墙被扔飞出去。 而锦琛则是亲自走到惊恐得颤抖不已的中年汉子面前,冰冷地道:“回去告诉安陆侯夫人,别再打听我的事,也别再试图为难衣姑娘,否则她以后别想再看到她儿子。” 说完也不待中年汉子回应,他直接拎起中年汉子的衣领,亲手将他丢了出去。 “世子威武啊……”红杏看得双眼放光,双手捧在胸前,第一次觉得锦琛的形象如此高大。 衣向华则是低头不语,脚轻轻踢飞一颗小石子,像是锦琛用极端的手段赶走安陆侯府的侍卫,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即使她表现得泰然自若,锦琛还是惭愧地来到她面前,也顾不得众目睽睽,直接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起,华儿,又是我的疏忽,让侯府的人欺上门来,害你受了委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次是他在不知情下被退了与她的婚约,现在同样的事又再发生,即使没有得逞,他仍然觉得特别难受。 衣向华没回话,说生气嘛……好像也没那么气;若说不生气,心底总是有些意难平,便不知要和他说什么好。 “你别生气好吗?”锦琛却是看出来了,内心被自责充塞,连话都说不好。“你若是因此不理我……要与我疏远……我真的、真的……觉得我努力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没有生气。”衣向华情绪淡淡,却是真的这么认为。 “你有。”锦琛面色复杂,“你的情绪一向不溢于言表,但我就是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你不轻易动气,一旦生气起来便是极端的决绝。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愿用一切换取你的原谅,就算不再是世子,不要当什么大理寺少卿,都没有关系……” 这话可不只是示弱,几乎是恳求了,旁人听到这样的话全瞪大了眼,默默地退开了。 衣向华则是听得心里压抑,他的确是了解她的,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 她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竟默默化为无形。这与上回侯府退婚的情况如出一辙,他其实是不知情的,虽说他不是完全无错,毕竟又没有保护好她,但他的公事那般忙碌,无辜绝对大于失误。 然而他二话不说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求她原谅,只希望她不要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连朋友也做不成。 那个内心骄傲不已的男人,为了她如此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衣向华忍不住有些难过,竟是自己造成他这种转变。 她一直很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若她真的为了避掉来自侯府的麻烦,自此与他决裂,他的世界应该会因此崩溃。 本着对他那种无法控制的心疼,衣向华心软了,幽幽一叹。“我……是生气,但不会不理你的,此事原就防不胜防,我不怪你。” 锦琛双眼一亮,放下了心中大石,只是却不太笑得出来。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无忧无虑,什么情况都能微笑以对、泰然自若,但是为了他,她哭泣,她动气,从此失去了无忧的笑容……是他亲手把烦恼带来给她啊! “我保证侯府的人不会再来骚扰你,我会亲自解决这个问题。”虽是愧疚,锦琛的语气却斩钉截铁,还带了丝冷酷。 以前他对于侯府的态度是采取被动冷处理,以自身的漠然做为无声抗议。但今天这番话却代表着他要亲自对胡氏——他的母亲,主动反击了,而且反击的力道可能不弱。 他与侯府其实是一体两面,无论谁出手对付对方,都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只是看谁伤得重。以前他不愿出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这口气他再也吞不下了。 衣向华并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如果知道了,以她的善良说不定还会劝他两句,不过既然说不生他气,这一桩在她心中也就揭过去了,顺水推舟的转移话题。 “听说你的差事办得不错,让整个朝廷都忙起来,我爹都还在面圣呢,你怎么就带人来了?”衣向华对这是当真好奇。 锦琛也整理了下情绪,终于露出来了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脸,“我的差事能成功,你给的牛筋草厥功至伟。这么多年来,你给的帮助可不知救了我和我的兄弟几次,这回万岁高兴,大家都能升官发财,他们不就特地央我带他们来向你致谢?” 他唤来秦放几人一一介绍,几人没想到衣向华是如此出尘绝丽的一个人物,除了秦放早就见过她,勉强算是稳住了,其余人与她正式道谢时,都极力想表现出一副庄重的样子,却反而显得蹩脚好笑。 衣向华不由喜欢起这几个直率的汉子,掩口笑道:“既然各位壮士都来了,今日冬至,不如留在寒舍用个便饭吧?今日我恰好准备了许多食物……” “有什么好吃的?”高天进几乎是抢话,希冀的双眼晶亮地闪着。 红杏听到终于有自己答得上的,连忙说道:“姑娘今日做的好东西可多了。除了冬至必然要吃的汤圆,做了豆沙、芝麻、花生与猪肉口味,还有馆饰、红烧羊排、羊肉包子和羊肉烧锅子。那馆饰的大骨汤奶白奶白的,喝到口中浓稠又不腻口,吃起来鲜香带劲;羊肉包子个个又饱满又多汁,红烧羊排炖得软烂脱骨,更别说羊肉烧锅子用的是我们姑娘的秘制沾酱,外头吃不到的……” 第54章 “我光听就饿了啊……”高天进吞了口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嘴饥。 锦琛有些看不下去,敲了他后脑杓一记。“你能不能有点形象?别一副饿死鬼的样子,让华儿以为我们跟你是同一种人……”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余不凡及秦放的肚子同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锦琛利眼瞪了过去,两人不由尴尬得满脸通红。 锦琛觉得丢人现眼,气得都笑了,指着旁边的德叔说:“你们学学德叔,人家多么稳重啊!” 然而德叔却是干笑两声,说道:“其实我也挺饿的。” 好了,这几个果然都是同一种人。 衣向华被他们逗得笑靥如花,几个男人都差点看呆了去。 “时候也晚了,不若请诸位进来屋子里坐会儿,我们这就开饭了。” 几个男人因为尊敬锦琛,视他为兄弟手足,自然也都把衣向华当成嫂子看待,瞧她不见外,情感上及态度上一下子就亲近了,所以她一开口邀请,众人便也不客气地踏了进去。 不过他们也不是白吃饭的,有人帮衣向华烧火,有人去菜园挖菜,有人杀鸡宰羊,有人端盘送汤,冬季这样团圆的日子,几个至交聚在一起,忙起来也特别开心。 待到一桌子丰盛的餐点摆了出来,几个男人都要看直了眼,红杏更笑嘻嘻地捧出了一锁衣向华为衣云深酿的五粮液,更让他们大声叫好,欢声不休。 原应要男女分席,不过在场又没外人,也没长辈,大伙儿更不是那种迂腐的人,索性就凑在一处吃了。很快地,餐桌上推杯换盏,风卷残云,你抢我的肉,我偷你的羊肉丸子,连汤圆都要每种口味都吃到一颗才作罢,气氛热烈欣然。 红杏难得遇到这种场面,也跟着抢食抢得不亦乐乎。 秦放还算端得住仪态,但他身前的羊排骨堆得像山一样高。 德叔有些醉了,竟击箸唱起歌来,一边还能护着碗里的羊肉馆范不被抢走。 余不凡吃得翻肚,说话都有些大舌头,索性不说了,专注地抢了个包子。 而高天进则是顾不得已饱到天灵盖,非得将羊肉锅子清空不罢休。 这种热闹情景,锦琛是动容的,也只有她这种特别的人格魅力可以让人心生亲近,对她不设防,不只是他在她面前才能完全放松,看来他手下兄弟们也有一样的感觉。 情动之下锦琛忍不住在桌底轻握了衣向华的手,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她为他们做了一桌好菜,谢谢她接纳他的兄弟,谢谢她不计前嫌没有不理他,谢谢她……依旧给了他亲近她的机会。 有些话尽在不言中,但她却能明白。衣向华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却是低头几不可见地一笑,没有再挣开他的手。 第十章 软化的态度 安陆侯府,胡氏听到侍卫长的禀报,前去警告衣向华无果,还被锦琛亲手扔出了院子,她大为震怒。不过她这人并不喜欢什么残忍的手段,要换成别的府邸,下属办事不力还这么狼狈地让主子丢脸,可能会被施以鞭刑或杖责,冷血一点直接打死。 但胡氏做不到这些,只能狠狠骂了他们一场,每人罚一个月俸禄,之后她便发现,自己无暇再管衣向华那里的事了。 胡氏娘家是镇国公府,镇国公如今虽然已退下颐养天年,但他的儿孙都在朝中有着职务,算是殷实强盛的家族。镇国公府男人的重心都摆在朝政之中,至于平素府中用以维生的生意、田庄与铺子等等,都交给国公夫人掌管的后宅处理。 如此男女各司其职,倒也让国公府蒸蒸日上,然而这么做的坏处就是,两边不清楚对方正在做的事,所以只要一方出问题,需要另一方帮忙解决时,还得花时间先去了解,那么混乱便容易来得又快又猛,颓势既成便兵败如山倒。 当初汝阳王府为逼胡氏让锦琛与褚婠订亲,用来威胁她的镇国公府丑事,居然就在这个时候爆了出来。 这阵子正是年节,镇国公府出了几桩麻烦,其中最严重的是大太太负责的银楼被人告发放印子钱,官府一下子来查封了整座银楼,带走了大掌柜。 事实上大太太放印子钱是府中默许的,镇国公府能维持流水般的花销也多从这里来,然而皇帝严令禁止官员向百姓取利,此事爆发之后,若一个运作不好,被削爵都有可能。 之后陆陆续续又冒出雪上加霜的事件,诸如二太太负责的酒楼东西不干净,让某日上门的食客全中了毒,偏偏其中一个是御史大夫,隔日抱着还疼痛不堪的肚子去求皇帝做主,狠狠告了镇国公一状。 还有姑娘们嫁妆里的田庄起了大火,把半个山头的果树给烧了,或是府里的一个小总管居然卷了一部分国公府的财物跑了……如此一桩桩一件件,此起彼落的来,简直让国公夫人应接不暇。 偏偏国公府最近要筹备镇国公的六十五岁寿宴,府里又赔钱又遭贼,一下短了许多银钱,只能向亲近的亲友商借,所以胡家嫁出去的安陆侯夫人胡氏,自然也收到了母亲国公夫人的求助,借出去了数百两,同时也被兄嫂弟媳们求到头上,让她帮忙摆平一些国公府的麻烦。 胡氏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国公府都摆不平的事,她能有什么办法?更别说锦晟人还不在京里。 只是镇国公府是她的底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出事,否则她早拒了汝阳王府的威胁。这阵子她忙着替国公府四处奔走,自然无心去管自家儿子与衣家女儿那点破事儿了。 第55章 这一日正好初二,胡氏匆匆换上了外出服,披上披风,前阵子帮娘家的忙,为了避风头还得偷偷摸摸,想着今日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回镇国公府,不由得轻松许多。 然而都还没踏出正厅,却听到门房通传,汝阳王妃亲自来访。 胡氏吓了一大跳,却又有些恼火,她正忙着初二要回娘家的事,这汝阳王妃却忒没礼貌,居然选在今天来拜访,哪有人初二在拜年的,更别说她连个拜帖或名刺都没送,这不是找麻烦吗? 不过她也不好撂着人不管,虽说汝阳王府如今没有实权,却是实打实的王府,而且她的儿子与她女儿惠安郡主定了亲,反正披风都穿上了,胡氏便亲自到了门口迎接。 不一会儿,胡氏便将汝阳王妃迎了进来。 汝阳王妃的长相有些一言难尽,天生的倒八字眉又描得细,让五官显得有些愁苦,偏偏她又是个喜欢怨天怨地的性子,看上去就更不善了。或许就是如此,汝阳王向来喜欢在外头拈花惹草,对自己的夫人却是敬而远之。 原本胡氏要出门,屋里的炭也没添,这会儿进到厅里倒是有些寒冷,胡氏连忙叫下人上了热茶,又多添了几个炭盆,屋里才勉强舒适了些。 汝阳王妃原就是个说话不客气的,觉得受到了亏待,便冷言冷语地讥讽道:“前些日子我听说镇国公府出了点事,不过那是侯爷夫人的娘家,又不是夫家出事,倒不必过得如此简省,大冷天的连炭盆都舍不多得放。” 胡氏眉头一皱,心里很不舒服——镇国公府出事那还不是你们汝阳王府造的孽?居然说得事不关己似的。 于是她咬牙切齿地道:“王妃不早就知道我娘家的事?今日初二,这不原本准备要出门回娘家吗?这才让人将炭盆收了,免得便宜了那些躲懒的下人。没想到王妃会突然上门来拜年,一时礼数不齐全,倒让王妃见笑了。” 这只差没明晃晃的指着汝阳王妃的脑门,说她不请自来还特地选在初二,很是无礼! 汝阳王妃一个气恼,也不想与胡氏寒暄什么了,迳自说起来意,“罢了,本王妃不想与你纠结这些小事,今日本王妃可不是来拜年的!本王妃问你,你家的锦琛回京也几个月了吧?还当上了大理寺少卿,年少得志当真是好威风,似是把我家殖媳都忘到了脑后,也没见他来王府拜见过一次!” 汝阳王府都已经把镇国公府的丑事爆出来了,居然还想用这件事来说嘴?要不是碍在对方是王妃,胡氏早就翻桌了。何况这件婚事还让她与儿子的关系陷入冰冻,不由有些悻悻然地解释道:“琛儿的确是公事繁忙,别说没去汝阳王府拜会了,自他回京,安陆侯府他都没回来几次,连年节都在衙门忙碌着……” 这件事汝阳王妃当真不知道,最近汝阳王府也是多事之秋,她根本管不了太多外面的事。虽是面露了些诧异,不过并不影响她的来意,她摆出了王妃的架子,冷淡地道:“如此观之,锦琛似乎并不把汝阳王府当一回事,对这桩婚事不太上心……” 为免得罪王府,胡氏忍住气敷衍道:“等琛儿这两天忙完,我定然请他至王府拜访……” “不必了!”汝阳王妃斩钉截铁地道。 语气之决绝令胡氏心头一惊,“王妃的意思是……” 她真是被搞迷糊了,这汝阳王妃竟不是来要个说法吗?现在又不要锦琛过去,到底她想做什么? 汝阳王妃板着脸,那倒八字眉深深皱起,显得有些阴沉。“既然锦琛无心,我们婠婠也不是没人要的,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你说什么!”胡氏瞪大了眼,当初可是汝阳王府自己找上门的,威胁利诱逼得她不得不同意。如今他们说订亲就订亲,说退婚就退婚,这是耍着人玩呢!“即便锦琛有些怠慢,却也不是王府可以随意退亲的理由……” “本王妃说可以就是可以!横竖两家也只是口头议定,没换过庚帖,退亲也不会太麻烦。”汝阳王妃目光犀利,恶狠狠地瞪着胡氏,“这种事对女儿家总是吃亏,如果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你们侯府就给本王妃担了,若让本王妃听到一句对媳婚不利的话,你们侯府最好小心点。” 汝阳王妃要退亲自有理由,不过事关重大,却是不能与胡氏明说,故而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起身就要走。 胡氏心急得忘了礼数想上去拦,还被汝阳王妃的婆子推了一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汝阳王妃嚣张地离开。 胡氏简直气炸了,她是第一次感受到遇到强权时的无能为力,就算她对汝阳王府再怎么愤怒,但丈夫不在儿子不挺她,她不能也不敢对他们出手。 对于汝阳王府这件亲事,胡氏如今是又悔又恨,她真的不明白,褚婠那么喜欢锦琛,几乎到了迷恋的地步,又怎么会因为锦琛没去拜会王府这么一点点小事就退亲?更别说锦琛刚升上大理寺少卿没多久,妥妥的御前红人、未来栋梁,前途一片光明,汝阳王府却在此时放弃了他? 然而再生气再迷惑也没用了,汝阳王妃都亲自过来放话,胡氏原就是被迫与其结亲,正好借此了断。她原应前往镇国公府,现在也意兴阑珊了,自己府里都一团乱了,哪里还有心力去管娘家的事。 只是在强烈的愤怒后,胡氏慢慢冷静下来,心中又转为深深的担忧。如今锦晟远在四川,但对京里的事可不是一无所知,他再如何疼宠自己,还是有底线的。而衣云深如今位居要职,少了锦晟在其中斡旋,如今侯府又没了汝阳王府的助力,衣云深会不会立刻出手对付侯府,替女儿出气?那人的智慧及手腕她听丈夫多次提起,胡氏自认是完全比不上的。 第56章 想到这里,胡氏不由不寒而栗…… 而胡氏注定接下来好几天都要睡不着了,因为她的丈夫正在例行回京述职的途中。 她不知道的是,衣云深并非碍于汝阳王府才没有对安陆侯府出手,而是基于与锦晟的交情才放过了安陆侯府。 但汝阳王府可就被整惨了,不仅食邑俸禄被减少,经营的事业被打压,府里的下人主子们不时还会出点事,与其他权贵结怨,让汝阳王光解决这些事就疲于奔命,汝阳王妃也跑遍京中与各家夫人拉近乎,就没有一天得以清闲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与胡氏撕破脸退亲,足见汝阳王府与安陆侯府之间该是产生了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 当然这些事旁人都不知道,还以为胡氏最近行事低调都不参与聚会是因娘家事烦心呢。 年节朝廷休沐,国子监也散学了,衣云深在衣向淳来到官署后,也将女儿及红杏接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年。直到十六,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他才命人将女儿送回城外。 这一整个年节,衣向华自然没见到锦琛,不过她知道大理寺的衙门并没有休沐,便让衣府的侍卫送了份自家做的年糕过去,也算新年祝贺。 京里大部分的重要衙门都位在承天门与正阳门之间,如吏户礼兵工部等等,只有大理寺衙门与刑部却是独自位于城西的阜财坊,所以衣家的侍卫寻去,很容易就将东西递了出去。 衣向华不知道的是,那份年糕到了锦琛面前,才打开不到一刻,已经被众同僚分食而空。料丰味美,口齿留香,大理寺卿何大人甚至叫锦琛去多要一些,让他一阵好气。 年后回到城外小院,衣向华的日子又恢复平日的安宁闲适,一直到九九消寒图的梅瓣被添上了最后一笔,墨枝红梅,看上去意趣十足。 初春下了几场雪,让红杏很是兴奋,南方出身的她特别喜欢这种白雪瞪瞪的景致,只是天气当真冷得很,市集也冷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红杏的口腹之欲无法满足。 如今白雪已融,春光大好,红杏每天都要拎着篮子出门,有时买些腌菜,有时买些腊肉,今日更是特别,居然从城里买了好些山猪肉回来。 才一进门放下东西,她便兴冲冲的与衣向华聊着方才在市集里听到的闲事。 “那镇国公府可是出了大事,哼哼,放印子钱啊!开的酒楼还害了好多人吃坏肚子,镇国公被万岁爷叫到宫里狠狠骂了一顿,一整个年都没过好。”红杏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看到一样,都不知她是去哪里打听的。“那是安陆侯夫人的娘家,所以最近侯爷夫人可是火烧眉毛,三天两头拿钱救济娘家,到时候侯爷从四川回来,看她怎么交代!” 衣向华默默听着,总觉得锦琛当初买下红杏只拿来当个婢女,而不是当成斥候,真是大材小用了! 说完胡氏,红杏继续说汝阳王府。“而那汝阳王府更夸张了,到处欠债不还也就罢了,挖东墙补西墙,现在京城里家中有点财势的见到汝阳王夫妇都远远就绕道走,怕他来借钱啊!而且王府养了一大堆蠢人,在外头得罪不少权贵,甚至听说那惠安郡主这几日不知道为了什么和家里闹起来,被汝阳王妃禁足了……” 褚婠为什么要闹,衣向华并不知情,但汝阳王府这几年为什么乌烟瘴气,衣向华却是很清楚,那是父亲替她出气呢! 至于安陆侯府,衣云深倒是没有出手,所以衣向华一时之间也疑惑起来,不确定是凑巧还是真有人针对侯府做了什么…… 不对!不是针对侯府,侯府只是被胡氏挖了点银钱补贴娘家,不痛不痒,但真正焦头烂额的是胡氏啊! 衣向华忽而洞澈,当时锦琛说他会让侯府的人不再来骚扰她,只怕镇国公府那档子事便是锦琛出的手,为的也是帮她出气,让胡氏无暇来找她麻烦。 想不到他竟为了她暗自与母亲作对,衣向华一时百味杂陈,他用他的方法将她所受的委屈一一弭平,她又不是没有心的人,岂能不动容? 于是她站了起来,检查了下红杏买回来的东西,面露喜色说道:“难得你买到山猪肉,咱们今天晚上做红烧肉吧?还有蒜苗炒山猪、山猪肉炒白菜、黄豆山芋炖山猪……” 红杏高兴得直点头。“好啊好啊!还记得几年前在驰江镇的家里,世子猎了只山猪,咱们就是吃的山猪肉全餐,想想也好久没有吃了……” 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嘿嘿笑了起来。“要是世子今天来了,他便有口福了。” 衣向华没有否认,她原就是为了他做的。 两人至菜园挖了颗大白菜和蒜苗,便到灶房里忙碌起来。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菜已做得差不多了,衣向华进房去清洗一番换件干净衣服,锦琛就在这个时候上门来了,看起来仍是有些不修边幅,一脸疲态。 红杏一见到他,立即兴奋地叫起来,边叫还边往内室跑,“姑娘!世子来了啊!世子来了!” 衣向华正在梳头,闻言立刻将簪子上了头,笑吟吟的迎了出来。 虽然年节已经过了一阵子,她却穿了一袭绦色绸缎的裙子,上面绣着点点雪梅,走起路来流光溢彩,摇曳生姿。 她鲜少穿如此鲜艳的颜色,让锦琛都看直了眼,忍不住由她的脚尖打量到头顶。 然后,他便看到了她簪在发间的那支木簪,雕工不怎么样,花纹是她最爱的茉莉。 第57章 一股喜悦由锦琛的心底油然爆发开来,她竟戴上了他亲手送的发饰,这是代表着重新接纳他了吗? 衣向华自然不是那种肉麻的性子,会主动说些情情爱爱的话,这样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她上前亲手替他除去披风,先捧来温水让他洗手脸,拉着他到桌前坐定,又奉上热茶,然后与红杏将忙活了一下午的山猪肉全餐端了出来。 几样熟悉的菜式都是他喜欢的,而且好几年没吃到了,光是闻这香味,锦琛才知自己饿得不成,眼眶都差点红起来。 “我做了什么好事吗?”锦琛有些被这样的殷勤吓到了,看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 衣向华笑睨着他,微微摇头。“不,你做了坏事。” 锦琛一时茫然,衣向华轻启樱唇,只提示了两个字—— “胡家。” 她那清明的眼神,让他随即明白她已猜出镇国公府那一堆事是他在替她报仇,而她今日的殷勤周到便是回应。 她替他将一缕乱发整平,语重心长地道:“不过到此为止了,我已经明白你的心,可别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锦琛听话地点点头,像个孩子般的任她抚弄,对这样的亲近享受无比。他原就没想把镇国公府搞垮,如今的他也没这个能耐。再怎么不亲那都是他外祖家,他只是想制造点不大不小的麻烦牵制胡氏,可不是要让胡家家破人亡。 今日晚膳的主食是大米饭,在南方时锦琛常吃,回京后就少吃了,闻到一桌子熟悉的香气,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忘却了公事上的烦忧。 衣向华替他添了一筷子山猪肉,锦琛笑得眼都眯了,不由大快朵颐起来。 膳后,锦琛懒散地半倚在炕上,炕桌摆着一杯红枣桂圆茶,白烟袅袅。衣向华则是坐在炕沿,离着他只有一臂远,正在摆弄一盆草,姿态优雅美好。他不由在心里幻想以后若能与她成亲,过旳就是这种日子,岁月静好,该有多美满。 瞧着她背影纤细优美的曲线,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唐突她,可或许是整个人太放松,本能显然跟不上理智,他忍不住伸手就将她捞进了怀里。 衣向华莫名其妙地往后一倒,就像多了个靠背似的,整个人被他揽在胸前。 锦琛这一伸手就觉得事情坏了,果然只觉她娇躯一僵,纤手还悬在空中,像一时不知要怎么反应。 他当下慌了,期期艾艾地道:“那个……我是怕你腰痹……靠着……比较舒服……” 这么蹩脚的理由,也只有他说得出来了。衣向华在僵硬一会儿之后,出乎意料地竟没有转身推开锦琛,而是放软了身体,就势靠在他胸膛上。 靠着的确比较舒服呢! 外头红杏本想端来一小篮果子,但掀开门帘看到这一幕,眼儿都瞪大了,又连忙捣住自己的嘴,默默地退了回去,却在帘外急得跳脚。 衣大人要她看好姑娘与世子莫要逾矩,这样到底算不算?她要进去打岔吗?她进去打岔会不会被世子给扔出去? 锦琛根本没注意到旁人,只觉得自己飞上天了,乐得在天上飘呀飘。美人入怀,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是个随兴的人,不太受礼教束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会勉强自己,而她愿意与他如此亲密,证明他真真切切的再次走进了她的心。 衣向华微微回头,见到的就是他笑得像个傻子,不由抿唇一笑,她落落大方,彷佛天生就该待在他怀里,丝毫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娇羞。 “你方才进门时还一脸苦大仇深,现在就笑得傻兮兮的。” 锦琛笑得更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这里就是很舒适,很惬意,不管有什么烦忧,光是见你总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心就能平静下来。这可不是我奉承你,类似的话我爹也说过,说你是个会过生活的人,我娘虽然对你的出身有偏见,却也从来没有否定你这个人。甚至我那群兄弟,在冬至吃你一次锅子后,天天都吵着要来蹭饭,现在年都过了这么久,他们还在回味你送的年糕,简直烦死我了……” “我能从容不迫,是因为烦忧都让你和爹为我挡了啊!”衣向华朝他笑得温柔,水眸里都像有着光亮。“所以你每回和我说什么,其实我都喜欢听,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只要能为你分忧也是好的。” 锦琛整颗心暖得都要化了,双手搂着她也紧了些,下巴贴在她的侧额,只觉怎么亲近都不够。他知道,她是在变相的问他在烦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事。”有美人相伴,他自个儿也往后一靠,那些繁琐之事好像也没那么烦了,被他轻描淡写带过。“上回我们不是剿了一个山寨?后来清理时发现山寨里也大量种植了曼陀罗与朝颜花,只是花期不对没有开花而已。我们怀疑他们与数年前我调查的那个毒粉案有关,便讯问那些抓来的山匪们,不过那些人骨头倒硬,无论如何威逼利诱,甚至刑求,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口……” “就这点事?”衣向华眨了眨眼。 就这点事?锦琛差点没哭出来,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就这点事让他忙了个把月,还一点进展都没有啊! 衣向华纤手突然指向桌上她方才摆弄的那个盆栽。“那盆草就送你了。” 锦琛眼睛一亮,她送的花花草草都有奇效,看来这回的事有解了。 “那是什么草?” 衣向华娓娓解释,“那是野艾蒿,初春正是适合摘采的时候。野艾蒿可以泡酒或泡茶,泡得浓浓的让人喝下去,那时你们再讯问,应当很容易问出实话。” 第58章 “太好了!有你的帮忙,我还有什么事办不成?”锦琛一个兴奋过头,忍不住低下头就想吻她。 衣向华觉得脸有点热,及时用手抵住他的额,再嘱咐道:“我还没说完,届时你可别喂太多了,会致死的。” 锦琛连忙点头,又想继续低头一亲芳泽,想不到这次衣向华索性直接捣住了他的嘴,让他只能眨着无辜的大眼望之兴叹。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一次说完。”然后他就可以亲她了。 锦琛拿开她的手便握着不放,渴望地望着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情动。 衣向华却是掩唇一笑,抽回手推开了他,顺势站起,一个旋身回头带起了红裙飞扬,清新俏丽,狠狠地勾着他的心。 “我没事要交代了,只是我若再放纵你下去,红杏就要拿刀子冲过来了……” 锦琛乐颠颠地带着野艾蒿的盆栽回去了,接下来约莫半个月,衣向华再没有见过他。 以往他若忙于公务,离开时间较长,都会特别与她交代。这回他像消失一般音讯全无,着实令人担忧,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反常,也是她的一种直觉。 为此,衣向华特地请红杏入城时打探一番,于是红杏提着篮子,一大早便排队入了城。 然而红杏却也回来迟了,直到中午还不见人影,衣向华虽做好午膳,仍空着肚子等她,又等了好久,红杏终于出现了,而她身后领着的竟是衣云深。 衣向华意外父亲居然在这时候来看她,便压下了对锦琛的担忧,欣喜地迎上去,说道:“爹怎么来了?用过午膳了吗?” “尚未用午膳。”衣云深见女儿气色红润,越发标致,心中很是感慨。“你的丫鬟红杏打听消息竟打听到我这里来了,她想问的事我正好也想和你说,索性直接过来一趟。” 锦琛的事会让红杏在街上都打听不到,还要出动衣云深亲自前来,事情必然不小,并且只怕隐而不宣……衣向华有种不妙的预感,不过她先将心事放下,请衣云深上了炕桌,然后端来午膳,又添了几样小菜,并没有特别做什么大菜,自家人用膳随兴一点。 衣云深看到这桌菜色,不由笑了。“清粥和酱菜?还有韭菜炒鸡蛋、小葱豆腐、红烧鱼块、开阳白菜……年节大鱼大肉之后吃点清淡的正好,只怕在你这里吃一顿,我都不想回去了。” “那就别回去。”衣向华嘟呓着撒娇。 “我留在这里,只怕有人就不敢来了。”衣云深好整以暇地想伸手过去揉揉她的头,但想起她已是大姑娘了才作罢。 衣向华可不依,自己凑上去让他揉了揉,之后满意地皱皱鼻子,方回到自个儿位置上,盛了一碗粥给衣云深,“就算爹在这里,那人还是敢来的。”她朝他自信地一笑。 衣云深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这个话题,拿过粥便吃了起来。 父女如今不住在一起,所以难得小聚,都拣着些趣事谈,红杏也没来打扰,自己在后头开小灶。不一会儿,桌上几盘菜都见了底,红杏端来水和湿布让他们擦洗了手脸,最后上了热茶。 茶是梅花茶,喝起来清香淡雅。所谓春饮花茶夏饮绿茶,衣云深啜了一口,满口芳香,深觉这女儿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却比他更了解生活的真谛。 衣向华见他不语,遂主动开口道:“红杏去寻了爹,爹却一直没有说起来意,反而先和女儿用了膳,足见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衣云深早知她敏锐,不由叹了口气。“我是怕你听了之后,连饭都吃不下了。” 所以他方才用膳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家长里短的瞎聊。 长长的眼睫微阖,衣向华沉静了下躁动的心,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反覆考虑再考虑,衣云深还是不知道如何能说得委婉些,索性直言道:“锦琛他中毒了,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什么?”衣向华猛地抬头,打翻了桌上茶杯。“怎么会?” 女儿如此失态极为罕见,她一向是安之若素的,这番却也为情所困。衣云深很是心疼,不由叹息。 “锦琛前几日都在大理寺诏狱中审问那些五台山山寨抓捕来的山匪,那些山匪背后只怕有大人物,锦琛的讯问或许得到了进展,让那背后的人急了,居然派了高手来灭口。因为猝不及防,那群山匪有不少中毒而死,锦琛因为救人挡在了最前头,也被毒物波及。幸好大理寺衙门中恰好有太医在,才勉强保住他一命。” 衣向华清丽空灵的小脸蛋变得苍白,低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爹,我能去看他吗?” “他现在被送回安陆侯府养伤了。”衣云深暗示着。 也就是说,这一趟去,会遇到胡氏。 衣向华不以为意地苦笑。“两家就算没有婚事,爹你还是锦伯伯的好友,更是锦琛的师父,去探望他天经地义。” “如果胡氏不管不顾地为难你呢?”衣云深紧紧地盯着她,细细地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其实侯爷夫人虽然重门第,却没有真的伤害过我,我并不怕她。”衣向华没有露出一丝退却,反而眼神更加坚定。“爹你知道吗?锦琛为了与他母亲抗争,再也没有回过侯府,只要有空就一定会来寻我,即使只是衙门休息的一个时辰,他也要快马过来送个点心,见个面就得走。之后他甚至为了替女儿抱不平,动了镇国公府,让侯爷夫人为了娘家疲于奔命,无暇来为难我……” 第59章 她说的这些事,衣云深是知道的,而且还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替锦琛清扫尾巴。否则镇国公那老狐狸,锦琛只要有一点点疏漏,迟早会被查出来,衣云深这不只是要保全他,也是要保全自己女儿。 衣向华边说边回想着与锦琛重逢后的种种,全都是美好的回忆,她的目光也渐渐柔和黯淡下来。“……冲着他这份情谊,女儿怎么也要去看他,如果他是身受重伤,女儿也是束手无策,但他是中了毒,说不定女儿能找到对症之法。” 衣云深听得眉头一动,是了,女儿与植物间的神奇联系他也是清楚的,这么说来,她也陆陆续续地救过锦琛几次,说不定她真是锦琛的贵人,能帮助他脱离险境呢?他突然幽幽地笑了,“其实,我并不反对你将锦琛抢回来。” 衣向华猛地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并不奇怪,当初你们退亲,本就情非得已。”衣云深倒是泰然自若,慢条斯理地又啜了口梅花茶,看女儿有些急了,才笑道:“便如你说,我也算是教过锦琛,他的性格我还是欣赏的。你道我怎么明知他会来找你,还让你们相处?就是信任他的人品,知道他有所克制,不会乱来。何况就算是为了锦晟,我始终也没有针对过侯府,否则侯府主人不在,胡氏又是个糊涂的,我只消随便出手,安陆侯府早就不知倾倒了几次。” “爹你是不是一直派人暗中看着我们?”衣向华娇嗔地瞪了衣云深一眼,却没有当真生气。幸好她没有和锦琛情热之时做出什么逾越之事,否则现在什么也不用谈了,她爹绝对能铁石心肠地冷眼看着锦琛毒发身亡。 “那不是废话,没有人暗中守着,我岂敢让你孤身住在城外小院?凭我女儿的姿色,狂蜂浪蝶可不少,你以为没有暗卫,你这些年来能过得如此舒心?”衣云没好气地睨着她。 “那锦琛还不是混了进来。”衣向华不依地咕哝着。 “你说那是为什么?”衣云深好整以暇地反问。 那还不是爹放水了!衣向华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粉脸微红。也只有在父亲面前,她害羞的表情完全不加掩饰。 衣云深像是想到了什么,为之失笑。“那小子也算机灵,为父还记得当年冯总管退亲时,你放话让锦琛自己用诚意将你追回来,果然他就做到了。” 衣向华想起当年自己冲动说出的话,也不由吐了吐舌,幸好锦琛没让她失望。 “但他已经与汝阳王府议亲了,女儿虽对褚婠此人不以为然,可这件事并不容易解决……”衣向华不怀疑锦琛的情感,然而他与褚婠的婚约始终是两人心中的一根刺。 讵料,衣云深闻言更不以为意了,还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这你倒不用担心,因为就在年节时,汝阳王妃亲自到安陆侯府向胡氏退亲了!” 锦琛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被极力压制,只有少数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情况,却也大多三缄其口。而衣云深飞鸽传书给回京城途中的锦晟送了一封信,吓得锦晟日夜兼程的赶路。 因为此时的安陆侯府,已经炸开了锅。 先是汝阳王府放出了两家退亲的消息,话里话外都暗指是锦琛有隐疾,王府怨他欺瞒愤而退婚,褚婠在此事上则是无辜又可怜,惹得众人同情,所以胡氏这阵子在外头没少被人讥讽,每次都气得她跳脚。 太医院对锦琛的毒束手无策,胡氏只能各方延请名医,四处蒐罗秘方,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镇国公府的人又在这时候来了,来的还是最爱贪便宜的大太太。 大太太对于锦琛的情况只是口头上关心了一下,接着就开始鼓吹胡氏快些将安陆侯府的银两珍宝搬回娘家,否则若胡氏没了儿子,到时候安陆侯随便纳个小妾生个庶子,那偌大的家产可都是别人的。 胡氏简直气炸了,这不是诅咒她儿子死吗?更别说嫂子会这么说,不也就是镇国公府最近缺银两,要她掏空侯府补贴娘家?这根本不是为她打算,而是想算计她啊! 内外交迫的胡氏气得直接将人赶了出去,于是锦琛身体不成了的消息便被心有不忿的镇国公府大太太散播了出去,更是坐实了汝阳王府指控锦琛有隐疾的传闻,当胡氏听到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脑袋一昏差点气晕。 于是,当锦晟一路急赶、鞍马劳顿的回到了安陆侯府,胡氏一见到他,整个人就崩溃了,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时候的胡氏哭得涕泪横梳、鬓乱钗横,哪里还有一向端庄的侯爷夫人模样。可是这样的她,在锦晟眼中反而更加鲜活,他一向觉得她太注重形象活得太辛苦,当初那个在桃花林里恣意撒欢的少女,进了侯府之后就失去了那份灵动,锦晟觉得是他害的,一直引以为憾,今日倒是让他看出了点当年的影子。 原本对她满心的责难,锦晟默默吞回了肚子里,先安抚太座再说。 胡氏抽噎地说着这阵子的风风雨雨,“我的琛儿啊……他明明是为了万岁爷办事受难,结果外头把他说得像废人一样……还有我娘家的人太过分了,我都那么帮他们……最气人的还是汝阳王府,无缘无故来退亲也就算了,竟还不顾道义的在外造谣……” 说到最后胡氏整个人都在发抖,差点喘不过气了。 锦晟吓得连忙替她顺气,直到她好好发泄一顿,稍微冷静下来,他才叹口气道:“事到如今,你还坚持要与汝阳王府订亲?觉得琛儿娶了褚婠,汝阳王府能做琛儿的靠山?” 第60章 “我……”胡氏眼泪好不容易止住,被这么一问却更想哭了,她那不是不得已吗?可是当初被汝阳王府拿捏住的是娘家事,她也不好告诉锦晟,只能让锦晟误会是她坚持结亲,气得他愤而离京…… “你或许不知道,汝阳王府早就从根子里烂了,男丁没一个中用的,只是靠着先人福荫才勉强在京里立足,万岁早就想着若这家人一直没出息,日后要让汝阳王府降袭,所以三代之后,汝阳王府褚家就会彻底的消失在京城高门之中。”锦晟脸色凝重地道:“你看重的不就是王府门第?以后那又有什么用。” “你……你怎么没有把这事告诉我……”胡氏心惊,也顾不得哭,连忙抬头看他。 “我说了呀,但当时你不听。”他在她一意孤行要与汝阳王府订亲时,可是把事情掰碎了说给她听,她却置若罔闻。待事情已成定局,他才会气得请调回四川,一方面是让胡氏冷静一下自己想清楚,另一方面只要他不在,就算两府真的订亲,也不可能成亲,王府不可能接受安陆侯这主人不在的婚礼。 “其实……其实我也不喜欢褚婠啊!我根本不想与汝阳王府订亲的!当初虽然退了衣家的婚事,我想琛儿那么优秀,总是能找到其他好对象,可是汝阳王府却用了我娘家放印子钱的丑事威胁我和他们订亲,我又能怎么办……”横竖镇国公府的丑事已经爆出来,胡氏索性不再隐瞒,将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一遍。 她这才真切的开始反省自己的糊涂,锦晟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整个人都惊呆了,之后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受了汝阳王府的威胁,怎么不早说呢?你就是好面子,才会让自己过得那么辛苦,难道我还会取笑镇国公府?你若肯说,我拼了老命也会帮你解决,再不还有衣云深,他若成了琛儿的丈人,会不帮忙吗?凭他的脑子,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衣云深他有那本事……”胡氏虽知衣云深才智过人,但囿于后宅,对朝堂上的一切真的不是那么清楚。 锦晟打断了她的话,迳自说道:“你当初嫌弃衣家门第低,衣云深只花了三年多就坐到了四品官的位置,在万岁面前极有脸面,最近约莫还会再升一升。而在他身边浸淫了两年的琛儿,也从一个纨裤子弟成了万岁看好的后起之秀,甚至破格升任大理寺少卿。衣云深那般杰出的才学及权谋,我自认是望尘莫及的。” “你难道没发现,汝阳王府开始陷入各种混乱及麻烦的时候,正是衣云深上位的时候?他的手段可是比你想得要高明太多了!更别说连我这安陆侯能站稳脚跟,都是靠了衣云深的诸多指点。” “我……我的确是小看他了。”胡氏后悔不迭,但突然想起之前担心的事,还来不及拭去眼角的泪,便急着问道:“衣云深对汝阳王府施以报复,那我……我那样对衣向华,衣云深会不会也记仇,施手段来对付我们?” 现在才问这个会不会太晚了?锦晟哭笑不得地道:“连汝阳王府都顶不住的手段,若衣云深要对付侯府,咱们头上这片屋檐早就被拆了!他不是不记恨,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有与琛儿的师生情,才对侯府手下留情了。”说到这里,他又摸了摸下巴,思忖道:“不过镇国公府前阵子闹的一连串事情,我就不确定了,似乎是有他的手笔,又像没有……” 若衣云深不想让锦晟知道的事,锦晟远在四川也鞭长莫及,是不可能知道的。而锦琛才是始作俑者的事,因为衣云深替他扫了尾,锦晟当然更不会察觉,也免得胡氏与儿子产生更大的裂痕,觉得儿子连媳妇都还没娶心就已经偏了。 不过接二连三被娘家伤了心,就算镇国公府那些事都是衣云深做的,胡氏也不会怀恨了。横竖指控国公府的那些罪名都是真的,也没有任何冤枉,受点教训看看以后镇国公府的后代能不能行事正派一点。 胡氏这会儿也才缓过气来,脸上妆都花了,头发也没有收拾,但她却顾不得自己在丈夫面前这么丑,只一心诉说着自己的悔恨。 “夫君,我真的错了,错得离谱……” 她已经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这个侯爷夫人当真一点也不称职,刚愎自用又糊涂透顶, 锦晟事事让着她,没跟她撕破脸,她前几辈子约莫是九世善人,才能嫁给这么个好男人。 “衣向华那么好的孩子,我居然有眼无珠去嫌弃她!明明就连我自诩才女,却处处都比不上她……” 这许是潜藏在胡氏心中,真正讨厌衣向华的原因吧!锦家父子都喜爱衣向华,让胡氏吃醋了。 锦晟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情,不由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背。“没关系,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现在儿子都成这样了,只怕衣向华也瞧不上他了……”胡氏越说越难过,泪水又开始蓄积,恨起自己当初为何要棒打鸳鸳。 儿子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这做母亲的到了最后都没能让他完成心愿,那种遗憾简直令人无法承受。当然不是说胡氏想让衣向华守望门寡,她也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妄想求回衣家的婚事,而是希望若锦琛真的不行了,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至少他喜爱的女孩能出现和他说说话。 “你放心,衣家不是那种人。”锦晟很有自信地道,因为就连锦琛出事,都是衣云深第一时间用飞鸽传书告知他的,否则他岂会这么早就赶回来。 第61章 “是吗……”胡氏有些不信,以己度人,她退了衣向华的亲,现在锦琛生死未卜,外头关于他的流言满天飞,正常人都该是明哲保身,躲得越远越好。 这个时候,门房匆匆行来,竟是对着锦晟及呆若木鸡的胡氏禀报道—— “侯爷、夫人,通政使司左通政衣大人偕千金来访。” 第十一章 自己的男人自己救 衣云深与衣向华随着侯府门房入了正厅,锦晟与胡氏已在内等候。只是锦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才回府没多久。胡氏则是满脸憔悴,鬓发微乱,眼眶通红,这还是她已经仔细收拾过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自然谁也不会去在意迎客时整不整齐这样的枝微末节,锦晟见到衣云深父女,欣喜的一个箭步上前。 “你们来了!”衣云深这个好友锦晟已有几年未见,他方才虽说得斩钉截铁,相信衣云深的人格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但心里当真有几分打鼓,怕衣云深记恨胡氏。 所以见到他来,锦晟比什么都欢喜,更知道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出现,连衣向华都来了,这代表着多么深厚的情谊。“谢谢你们来!” 衣云深看不下去锦晟这番几乎是谄媚的作态,没好气地道:“少装了,你明知我会来。” 两人对视,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他们多年的友谊,无庸置疑。 “衣大人,我……”胡氏一见到衣云深,便知自己大错特错,人家的胸襟及气度,果真是她这般狭隘之人比不上的。于是她带着歉意,福了福身,衷心地说道:“我要向你和向华赔礼,过去的我真是……真是太不懂事了。” “侯爷夫人言重了。”衣云深道,但他是真不想受这礼。 “不,我是说真的,你或许觉得我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向你们示好,但我是当真想通了,我欠你们衣家还有向华一个道歉。” 胡氏不仅向他端正地行了一礼,更朝着衣向华也同样一礼,而后很是伤怀地道:“我自以为是安陆侯夫人,喜欢摆架子,但当真遇到事儿我就慌了,没一件事办得好。事实证明我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后宅妇人,自以为是错信恶人,让儿子与我离了心,还失去了向华这样好的儿媳妇,幸好衣大人没有怪罪我夫君……只希望现在向衣大人和向华道歉,不会太迟。” 胡氏的真心,衣云深感受到了,他看看身边的女儿,衣向华也轻轻点了头,父女达成协议,过去就过去了,不管是为了锦晟或锦琛,衣家父女都决定不再怪罪胡氏。 “好吧,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衣云深答得光棍,当初他愤而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也真是被胡氏的门第之见刺激到了,如今他虽然有权有势,但这样的日子毕竟不是他真正喜欢的,受胡氏一句道歉也说得过去。“不过华儿的事,我一向让她自己做主,我不便代她说话。” 胡氏的目光又转向衣向华,这次她不像以往带着审视及轻蔑,而是眼神干干净净,不含一丝偏见地看着她。 经过这些年,衣向华渐渐蜕去青涩,原就出众的样貌气质更是夺目,姿态大方,比起小家子气又骄纵自私的褚婠不知要好多少,胡氏内心苦笑,以前自己到底瞎了什么眼竟视而不见。 衣向华没有如往常般微笑,因为心里挂着事,她当真笑不出来。见胡氏等着她说话,只得缓缓说道:“其实我或许怨过侯爷夫人,却没有恨,夫人放心好了,我从没有真正怪过你,你也没有伤害过我。换个角度想,这也是让锦琛证明他真心的机会,而不是让我因为两人从小的婚约,盲目地就嫁了。” 胡氏这才微微放了心,脸上的线条终是放松了些。 不过衣向华欲言又止的神情,又让她心提了起来。“向华还有事要说?” 衣向华点点头,“我们能探望一下锦琛吗?” 是了,这才是衣家父女的来意,胡氏一拍自己的额。 锦晟夫妇也不再纠结于以前的事了,要聊天以后有大把时间可以谈,夫妻俩连忙亲自带着衣家父女到锦琛住的院落中。 要到锦琛住的院子,就得先经过以前衣向华居住的桃源居,如今春回大地,该是桃花盛开之时,院子却一片死寂,桃花树上光秃秃的,衣向华忍不住停步多看了一眼。 胡氏注意到了,有些难堪地道:“这桃林自向华你离开之后,隔年便又不开花了……” 衣向华心头一动,别有深意地道:“夫人放心,终有一天我会让桃花林再开花的。” 这话中的玄机可就大了,胡氏的解读是衣向华在承诺她总有一天会回侯府住,而衣向华要名正言顺住进来,唯一的方法不就是嫁给锦琛吗? 想到这里,胡氏不由心中激动起来,转眼想到锦琛如今昏迷不醒,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亏心,不由迟疑道:“你要回来,我必是欢迎的,只是锦琛他……” 衣向华笑了笑。“自然他也一起。” 胡氏不说话了,既然小姑娘都对儿子的病情这么有信心,她这做母亲的也不能轻易放弃才是。 于是一行人很快地来到了锦琛的院子,而后进了他的房。衣向华一路打量他居住的环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几次想说些什么,直到看见床上面色青白、命在旦夕的锦琛,她的喉头立刻哽咽,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衣云深医术不俗,端详了锦琛的脸色半晌,检查了一些特征,还替他号了号脉,最后摇摇头。 第62章 他这一摇头,锦晟神情顿时难看起来,胡氏更是几近崩溃。虽然他们对衣云深的医术本就不抱希望,因为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但当真又要面对一次儿子无药可救的宣告,任是做父母的都无法承受。 “我才疏学浅,无能为力,不过……”衣云深皱着眉,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锦晟等不及他把话说完,急忙追问。 衣云深伸出一只手,又看了看锦琛的眼睑及舌下之处,脸色微沉。“这毒应不是中原之物。” 衣云深年轻时对于毒物有一番深刻的研究,就算医术不够精妙无法解毒,但他辨认不出的毒物却是不多。 胡氏还听不太懂,但锦晟立刻明白了衣云深的暗示。这毒是有人至刑部诏狱灭口时所用,既非中原之毒,不就代表着灭口的那背后之人与外族有关? 再往深里去想,那群山匪会被讯问,是因为他们牵涉到了当年的毒粉案,那毒粉对国人身心之戕害有目共睹,一旦散播开被用来控制人心,更可能颠覆朝廷。若是山匪背后的人与外族有关,只怕从好几年前,外族就开始阴谋计划着要削弱朝廷的实力了。 锦晟不由不寒而栗,连忙问道:“衣兄可看出是什么毒?” 衣云深神色凝重,又带着丝狐疑。“似是出自北方关外,础子所在的沙漠里一种红色巨型蠕虫的毒,这种毒虫在础子之间几乎是一种口耳相传的传说,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我也是意外在古文献上看过,锦琛的中毒情况与此非常雷同。” “中毒者立即毒发,必死无疑,唯一的解药是与这种红色蠕虫伴生的一种草,名叫断肠草,文献上虽描述了断肠草的样子,但我也只是听过其名,更别说知道去哪里寻找了。锦琛还能撑到现在,我只能说是一种奇蹟,我猜应是在那当下他身边有其他解毒之物可缓解,只是无法根治,才会昏迷不醒……” “应该是因为他身上的香囊吧!”衣向华突然插口,转向了胡氏。“锦琛送回来时,身上是否有一香囊,上头绣着茉莉花,只是磨得看不太清了……” 胡氏被这么一说,轻啊了一声,转身去开了柜子。“有的有的,那香囊太破旧,被我取了下来,但琛儿的东西我不会乱丢,还留在他柜子里。” 衣向华见胡氏果然取出她做的那个香囊,心都酸了起来。“这香囊是锦琛在南方探查种植毒粉的根据地时我赠与他的,就是怕他在接触毒物的时候中毒,做为解毒之用。锦琛可能是留个念想,所以一直戴在身上,里头解毒的花草也不时更换,所以这回才能恰好救了他的命……” 锦晟与衣云深对于这样的结果皆感惊奇,胡氏更是听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握住衣向华的手,眼眶都红起来。“好孩子,你又救了琛儿的命啊!你简直是琛儿的福星,琛儿承你恩情多次,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衣向华却是摇了摇头。“侯爷夫人不用谢我,倒是有件事,我想请侯爷与夫人允准。” “什么事你说。”胡氏一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的样子,还回头看了一眼锦晟,似是让锦晟也配合衣向华的要求。 不过这次衣向华提的事,倒是真的让锦晟与胡氏为难了。“我想接锦琛出安陆侯府,到我那里去休养。” 锦晟夫妻俩同时露出迟疑,要说侯府的守卫绝对比衣向华那小院好,但衣向华不是不懂事的,会提出这要求绝非无的放矢。 于是锦晟问道:“向华要接锦晟出府到你那儿,这……这是何故?” 衣向华神情严肃地道:“因为我觉得侯府里有人要害他!” 在场的人全惊诧地睁大了眼。 衣云深沉声道:“华儿,你说清楚点。” 衣向华微微颔首,却是先领了众人走到窗边,她伸出纤手指着锦琛的院子。“我刚进来时就发现了,这个院子里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处处陷阱。池边的水仙花枝叶皆毒,香气会引起晕眩;紫荆花树的花粉易引发哮症;还有那墙边的月季种得太多了,浓郁的香气易造成呼吸困难,还有屋子里这盆晚香玉更是不妥,夜晚散发的香气会使人胸闷失眠,咳嗽不止……” 如果说只有几种植物会对人有危害,那只能说是巧合,有时为了景观上的美丽,放一些水仙月季什么的无可厚非,衣向华自己也有养,但若整个院子每种植物都有毒,那绝对很有蹊跷。 屋内几人都不是傻瓜,自然能联想到这些,锦晟一听脸就黑了,转头问胡氏,“锦琛院子里的花草是谁负责的?” 胡氏想了一想,皱眉说道:“是新来的花匠。因为锦晟这几年都不在府里,所以他去年回京之后,我便想把他的院子修整一番,换换样子,让他住起来舒爽一点。他不是喜欢香花吗?我才会进一个新的花匠,难道这满园毒花是他搞的鬼?” 所有人听了都嗅到浓浓的阴谋味道。足见锦琛在初任大理寺少卿时,就有人在算计他了,当时他可是刚清剿完南方的毒粉种植地及工坊回京,而锦琛最近办的事,最后也牵扯到了那毒粉案,究竟那背后之人有多大的能耐?那个人恶毒的盘算还有多少是还被没调查出来,所以才想方设法要毁了锦琛? 胡氏简直惊得眼泪都快飙出来,又是一脸感激地转向了衣向华。“如今回头来看,幸好锦琛回京之后,因为你……咳咳,住到了大理寺衙门里,没有回府,才躲过这么一劫。向华,我没有说错,你当真是他的福星啊……” 第63章 既然侯府里有内奸,就不能一厢情愿的猜测黑手只有那花匠一人,只怕得好好大清洗一番,于是锦晟不再犹豫,直接答应了衣向华的要求,让锦琛挪窝。 今日衣云深父女前来,当真帮了大忙,虽无法立即解了锦琛的毒,至少有了一丝希望。 锦晟与胡氏皆是感恩不已,自然又是一番好谢,胡氏更是激动得几乎要拉着衣向华不放了。 当天深夜,一辆马车悄悄地来到安陆侯府侧门,停留了不到一刻钟又默默的驶离。 衣向华在侯府中没有说的是,她有办法找到断肠草。 只要是与植物有关的,就没有她办不到的,只是这种情况太神奇,她无法让锦晟及胡氏理解,也不想被当成异端,所以便没多说什么。 然而在出了侯府之后,她向衣云深问明了关于断肠草的一切,之后便信誓旦旦地道她必然会替锦琛找到解药。 于是在接来锦琛之后,衣家父女便忙碌了起来。衣云深向皇帝告了假,住在了女儿城郊的小院子里,用他的医术稳住锦琛的性命;而衣向华则是向衣云深借了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成天往外跑,回到小院时往往已是深夜。 他们照顾病人,红杏便负责照顾他们。洗衣洒扫劈柴挑水等事,这么多年来红杏都做得上手了,唯独厨艺,这阵子吃食都是她煮的,那手艺当真是连她自己都想哭,不过衣家父女倒没有抱怨什么,在这种特殊时期,就当共体时艰,还是抓紧时间做重要的事。 从某一天起,衣向华不再出门,只是留在小院等待消息。衣云深的公事无法再堆叠拖延,索性将锦琛交给她照顾,自己回了京中。 时序渐渐进入了炎夏,树上的蝉鸣渐渐大声起来,吵得人不得安眠,仅有锦琛依然昏迷不醒,只是脸色没有先前在侯府时那么难看。 衣向华抱着一盆白芷花的盆栽进来,放在了床头的茶几上,这种花有着非常淡的香气,能让屋内的空气清新,整株皆可入药,对于治风寒、增强体质、止痛等等有奇效。 “你什么时候要醒呢?”她坐在床沿,点了点锦琛的鼻尖。“这一觉睡了这么久,都作了什么好梦?可别忘了现实生活里,还有人在等你呢!你爹,你娘,你的兄弟们……”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清浅。“……还有我。我等得最久了,我们孤男寡女相处了这么久,你醒来后可要对我负责。” 说完,她将床头的水盆拉过,揉了一条湿布巾细细地替他擦起脸来,纤手轻轻的抚过他的五官,他真的很俊,是她心悦的模样。 而后她辛苦地拉起了他,让他靠坐床头,褪下了他的中衣,替他擦拭上身,这等贴身照顾之事,她从不假手旁人,即使躺了个把月,他浑身的肌肉还在,摸起来手感不错,可不能让别人摸去。 布巾擦到了腰际,她连迟疑都没便继续往下擦。其实两人也算是裸程相对了,虽然是单方面的,她从一开始的尴尬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甚至还能认真的对照男女的不同。 “你们男人的东西真是神奇,居然会动。”衣向华每回见到都啧啧称奇。“我这算不算占你便宜?应当不算吧?反正你铁定要对我负责,逃不掉的!” 她替他擦好身后,又替他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光是这样搬动他,她已累得香汗淋漓,却从不叫苦。 突然间红杏冲了进来,让衣向华差点没把锦琛给推下床。她嗔怪地瞪了红杏一眼,平时红杏该是要道歉的,这会儿她却忘了礼数,兴奋地直道—— “姑娘派去北边关外的人回来了!” “真的?”衣向华喜悦地低呼一声,连她自己也忘了礼数,竟扔着锦琛不管,转头撩起裙裤便冲出房间。 红杏哪里看过她这么激动,小腿肚都露出来一截,急忙在后头追着,似是恨不得替她把裙子拉好似的。 幸好衣向华在出屋子前还是记起了规矩,急停后连忙将裙子放下,然后端庄地走了出去,惹得后面的红杏也得急停,险些直接扑地,好不容易稳住后,看到姑娘走出去那稳重的派头,眼一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被派去关外的衣府侍卫已在门口等候一阵,见到衣向华时亦是满脸喜色。 “姑娘,东西找到了!”那侍卫由身上掏出个锦盒,小心翼翼的交给了她。 衣向华接过后打开一看,里头一株野草,的确是衣云深形容的断肠草模样。不过她为了谨慎起见,叫那侍卫等了一会儿,自个儿进到屋内,朝着桌上的一盆黄耆嘀嘀咕咕,还将锦盒里的草取了出来,在黄耆面前亮相,半晌她才舒了口气。 是了,她能确定手上的草便是断肠草。这盆黄耆是关外的特有植物,她特地去外地寻来的,当初能得到这断肠草的消息,也是靠了这盆黄耆,如今确认东西没错,她担忧了这么久的心事终于如释重负。 回到小院之中,她重重地奖赏了那名侍卫,让他去京里向衣云深报讯。至于那株断肠草,衣向华马上拿到了灶房处理,所有的辅药早就都备齐,只等着这味主药到手。 她亲手煎药,而红杏虽帮不上忙,也担忧地蹲在一旁看着,不希望这关头出什么岔子,衣向华对锦琛的心意天地可昭,可不能白费了。 两个姑娘家就这么小心翼翼的把药煎好,然后一起用扇子拇凉,由衣向华亲手端到了房里。之后撞走红杏,她怕药浪费了,一口一口的将药含在口中,嘴对嘴地哺入他口中。 第64章 当天夜里,衣向华便睡在锦琛床边的绣榻上,估计今晚人应该就会醒了。横竖他全身她都看过了,同处一室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这事也只有红杏知道,她不会说出去的。 夜半三更,满室寂静,衣向华在绣榻上辗转反侧,又怕自己声音太大惊扰了床上那人,连翻身都谨小慎微。突然间,床上传来一声轻咳,她立刻睁大眼睛,竖起了耳朵,待到他的声音转变为低低的呻吟时,衣向华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床沿。 月光下,她对上了他的眼,是睁开的,虽然仍有些迷茫,却说明了他的清醒。 衣向华回头点燃了蜡烛,微微的光恰好能让他看清她,她还喂了他一点水,但他只是这么愣愣地瞪着她,不发一语。 她有些迟疑地伸手抚上了他的脸……用力一拧。 锦琛脸上吃痛,这才回过神,哑着声音喃喃自语道:“我在作梦吗?我竟看见华儿了……” “你没作梦,我才在作梦。”衣向华很想维持着笑容,却在他开口时泪水蓄满了眼眶。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锦琛见她哭了,本能的想伸手替她拭泪,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 “别哭。”他心疼极了,手却举不起来。“我最怕你哭了,那比我自己哭了还难受。” “还不是你这家伙睡了这么久,我怕死了……”她的泪水还是落下了,不过她可没放过他,直接抓起他的手,拿他的袖子替自己擦去眼泪。 然后,她就这么握着他,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知道是谁在感受谁的体温,却在此刻他们都确定了彼此的存在。 “真好啊……”锦琛笑了,笑得有些傻。“我作了好长的一个梦……” “你梦见什么?”衣向华问。 “我的梦里只有你。”他老实说道,因为身体仍虚弱,话说得轻,像是自己的幻觉一样。“我梦到你一直在我身边进进出出的,在我觉得疫痛时替我捏手捏脚;还有喂我吃药,可是那药苦到我咽不下去,你含在口中一口一口哺进我嘴里,我当时高兴极了,恨不得你永远这么喂我……还有我梦见你替我擦身子,将我剥得精光,看着我的身体一直说我很奇怪……” 他话还没说完,衣向华已一脸认真地告诉他,“没错,你真的在作梦!” “是这样吗?” 锦琛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直盯到她不自然地转过脸,起身假意摆弄床头的白芷花。 这什么时间她竟在玩花,锦琛眯了眯眼,低声说道:“华儿,其实我有感觉的。”衣向华的娇躯一僵,差点没失手掀了花盆。 锦琛又悠悠地道:“被你那样摸来摸去,我有反应代表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也亲自验过货了,那毒并没有影响你未来的幸福……” 她猛地转身瞪他,但目光总是忍不住在他下身处瞟来瞟去。 “你放心,我会负责的,我逃不了!”要是能动,他现在该是会摊手耸肩,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于是,在锦琛醒来后的第一天,他就把衣向华气跑了。然而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红杏端了碗清粥进来,笑道:“世子你终于醒了,姑娘怕你肚子饿,刚刚亲手熬了粥,还用扇子搧凉了,现在吃温度刚好呢……” 锦琛解了毒后大伤元气,身体虚弱不堪。幸而在衣向华这里养得好,脸色渐渐红润,也能微微起床走两步。 当然这并不是说衣向华这里的伙食比侯府好,而是锦琛在她面前无比配合,让他举手就举手,让他张口就张口,好照顾得很。 这几日除了锦晟和胡氏来看过他,衣云深也来过,锦琛也知道了安陆侯府里有内奸一事,而且还潜伏了好一段时日,锦晟要他稍安勿躁,等侯府清除完那些蠹虫就可以回去了。 锦琛答得欣喜,因为这代表着他还能在衣向华这里住些时日。 在这衣家小院里,锦琛就像在天堂一般,有衣向华亲手照顾他,吃着她做的美食,穿着她做的衣服,她的小手还不时的会在他身上揉呀捏的,放松他的筋骨。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当真满心满眼只有她,乐不思蜀了。 这一日,锦琛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丹桂树下微风徐徐,花香飘动,他喝了一碗衣向华做的绿豆百合汤,吃了几块不落夹,便半阖着眼,享受这样清净舒坦的凉爽夏日午后。 这不落夹是一种将糯米白面蒸熟为皮,炒过的核仁、仙楂、桃仁、芝麻及白糖为馅, 包裹后揉成团下方垫一片苇叶便是。京里最近流行这样的吃食,红杏有回买了回来,衣向华照本宣科的试做,味道居然比外头卖的还好,于是锦琛就有口福了。 “瞧你那黑脸都养成了白脸,肚脯都快突出来,哪里是养病?根本是躲懒吧!” 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让锦琛微微睁开眼,果然看到红杏领着他的上官——大理寺卿何大人走了过来。 何大人年约四十许,留着一把美髯,瞪着锦琛,表情似笑非笑,让锦琛不由有些心虚起来。 他干笑了两声,起身迎接,又让红杏快些端来消暑的绿豆百合汤,本想请何大人入内,但何大人顾忌这是衣云深爱女的屋子,而且也贪这丹桂树下凉快,便坚持留在院子里。 待他在石椅上坐下,绿豆汤也来了,还多了几样点心。锦琛一看就知道这原来应该是要给他的,现在居然被何大人截胡,不由有些气苦,只是表面不显。 第65章 何大人慢悠悠地先喝了口绿豆百合汤,这入口的丰富口感还有清甜爽口的味道令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接着他拣了一块不落夹入口,原本想着也就那么回事,但真正入口后,那软而不腻、香甜带着微酸的味道,让他两口就解决了一块。 锦琛看得心疼死了,不着痕迹地将放点心的盘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点。 “何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何大人没好气地道:“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复职!我还特地去问了左通政衣大人你的病情,衣大人欲言又止,原来是你这家伙醉卧美人膝,忘乎所以了!” 锦琛抓了抓头,连未来岳丈都知他躲懒,想必自己消遥快活的日子不多了。 “不知诏狱里审问的情况如何了?”他不由问起了正事。那日刺客前来灭口,虽然被他们杀了几个,不过还是留下了一些人未死,审问自然还是要继续的。 何大人默默的又将点心盘拉回来,一口绿豆汤一口点心,边吃边道:“这就要说到你带来的野艾蒿,真是有用,泡了酒后给那些人喝下,一个个乖得跟孙子一样,问什么说什么……” 锦琛正色道:“那野艾蒿是华儿给我的,喔,华儿便是衣大人的女儿……” “谁不知道华儿是衣大人的女儿,你的心上人,你在衙门时天天说,比喝水吃饭还勤快。”何大人笑骂,否则他刚才也不会埋怨锦琛醉卧美人膝忘了工作了。“衣姑娘这回又立了大功,有机会我会向万岁提一提。话说回来,那些山匪招供指使他们种植毒花的人, 是一个纪姓富商,一开始那人花了大钱招揽他们,还提供毒粉给他们,后来他们吸食成瘾,便不得不乖乖听话替他做事,不仅制毒还替他杀人,京里那几桩命案,就是纪姓商人下的令,只是尚且不知死者与他什么过节。” “而那纪姓商人在山寨剿灭之后便行踪成谜,不过那群山匪也不是傻子,与纪姓商人来往久了多多少少探得他的底,只知该人虽然极为隐藏自身来历,但有一回宴席醉酒,有人忘形脱光了外衣,纪姓商人意外说了句『恁弄啥家什哩撒麻肚儿』,这句话就让人记了下来。” 锦琛也是大江南北跑遍的,一听就明白。“这是豫省方言。” “是了,所以我们也猜测他是豫省那一带的人,已经派人去寻。”何大人说道。 但锦琛突然联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大人,你们有没有想到,豫省可是汝阳王的领地……” 何大人拿点心的手僵在了空中,眉头当下紧锁。 锦琛会突然想到汝阳王,自然是因为安陆侯府与汝阳王府的婚约纠缠了他很久,他很容易就注意到。“我们不是猜测毒粉案背后那人与犍子应当有联系?犹记初代的汝阳王便是镇守北疆,在对北方础子的战事中立了功,我中的那种毒,也是北方关外犍子特有的毒,我实在很难不联想在一起……” 何大人觉得一股寒气由背脊升起,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毒粉案很可能会往另一个惊人的方向发展。于是他也坐不住了,立刻直起身来,说道:“我得回去重新安排调查的人,你……休养好了就快些回衙门吧!” 锦琛点点头,欲亲自送何大人出去,但何大人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指着没吃完的点心说道:“这能不能让我带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关心这个?锦琛哑然,很想说不能,却也只能苦笑地点头,唤来了红杏。 结果待何大人离开时,手上多了一个大食盒,让何大人临走之前的愁眉苦脸转为眉开眼笑。 眯眼看着何大人的背影,锦琛当下决定,他拖个几天再复职好了…… 何大人离开后,锦琛本想继续在衣向华这里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但或许大理寺又有了什么动作,当晚衣向华的小院里便出了事。 子时刚过,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月光,锦琛突然机警地由睡梦中醒来,他先默默起身来到窗口,看向了院子的某个方向,之后便轻声来到了衣向华的房门外,无声潜了进去。 他以为她应该正沉睡着,想不到她披散着头发,身上只搭了一件外衫凭窗而立,就这么清清爽爽、皎洁如月,一下子让他看呆了。 她转过身,似是知道他会来,朝他嫣然一笑。“篱笆外有人来了。” “你也发现了?”锦琛来到她身边,“我出去解决他们……” 衣向华却是拉住他,一派悠闲地道:“不用,他们闯不进来的,就算不小心真的让他们往院子里多走了几步,我爹的暗卫也不会答应,我们在这里看戏就好。” 锦琛也知外头有暗卫,遂听话的站到她的身边,一只手不规矩地揽住她的腰。 衣向华没有拍开他,反而顺势靠在他怀中,一双人儿惬意地像在窗前赏月似的,哪里有贼人即将闯入的紧张。 不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动静,两个人影由篱笆飞越进来。然而他们今日不走运,篱笆下恰好种了一丛铁海棠,那两人一落地便被刺得满身伤,锦琛与衣向华还听到那两个家伙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看来应当痛得厉害。 不过倒霉事可不只如此。两个贼人挣扎了半晌,一个先脱出了海棠花丛,却因为月黑风高,不小心被地上的麦冬草绊倒,直直撞上旁边的月桂树干,而后便倒地不起。 另一个贼人更惨,千辛万苦爬离了海棠花丛,割得满脸伤,结果血流下来阻碍了视线,居然一脚踏进荨麻之中,弄得全身发痒。微弱的月光下,只见那家伙在原地无声的跳呀跳地,想抓又搔不到痒处,之后居然跳进了铁树之间,又加重了身上的伤势,这会儿身体直接卡在铁树上动弹不得,看得锦琛啼笑皆非。 第66章 他想出去逮住那两人,想不到衣向华拉住了他。 “还有一个呢!”她低声说道。 “这你都能知道?”最后来的这人武功最高,气息隐藏得很好,锦琛完全没发现。 “你看着好了。”她自信地笑了笑,她的线民可是来自四面八方呢! 果然不一会儿又一个人跳了进来,这个人运气也没比先前两个好多少,虽不是跳进铁海棠丛,却落在了凤尾兰上。凤尾兰叶片锐利,顶部尖刺,割得那人一头一脸,连忙往外一滚,又滚到几株芦荟上,刺得他直接跳起,索性往后院狂奔,结果一头冲进竹林里,被夹在竹枝间进退两难。 锦琛简直无言了,他看向了不知何时坐在树枝上的暗卫,估计暗卫的感觉应该和他差不多,有了这一园子植物,自己一身武艺简直无用之地。 “你早知那些贼人闯不过这园子吧?否则岂能如此气定神闲?”他如今对衣向华与植物之间那种神秘的联系,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算不算我又救了你?”她笑得眉眼弯弯,在夜色里看上去相当诱人。 小姑娘早已经成了大姑娘,胸口丰满,腰肢纤细,眼下更是衣衫不整,露出胸口些许春光。锦琛可是个正常的男人,更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心爱之人无心的拨撩,他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你已然救过我几百回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话一说完,锦琛便伸手一拉,美人入怀低叫了一声,却被他的唇紧紧封住。 这一回可不像年轻那时只是试探着亲近,心态纯洁无比。如今的这个吻,带着浓浓的情欲味道,锦琛就算没接触过其他女人,本能也会告诉他怎么做。 大手在她腰肢间游移着,感受她美好的曲线,还有那纤瘦的背脊。 衣向华哪里受过这种刺激,忍不住娇躯一颤,黑发似最上好的缎绸,滑过他的脸庞。 锦琛的呼吸越来越快,目光越来越灸热,眼前的人儿甜美到他几乎舍不得放手,而衣向华也沉迷在这种男欢女爱的陌生情热之中,无力再去推拒他的逾矩。 就在锦琛的大手几乎要伸进衣向华的衣襟时,便听到窗外用力的几声咳嗽。 他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却又放不开她,只能就这么拥抱着,努力平息心里如火般的欲念。 窗外的咳嗽声越来越大了,锦琛不由有些懊恼,衣向华则是低声笑了起来。 “只要我有危险,我爹的暗卫就会用各种方式保护我呢!”她还在他怀中,只能微微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伸手轻点他的鼻头,暗示他就是那个危险。“你快放开我,否则我怕他明日喉咙就哑了。” 锦琛一个恼火,又更用力地搂紧她,就像在刺激窗外那个暗卫一样。 这会儿咳嗽停了,暗卫还没当真傻到咳得自己喉咙沙哑,只不过一颗梨子由外头飞了进来,直接砸中锦琛的后脑杓。 衣向华笑得更欢了,“你再不放手,他等会连西瓜都会扔进来。” 锦琛不悦地道:“我知道你没种西瓜。” 衣向华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他。“有人规定砸坏蛋一定得扔水果?” 那个一心想使坏的男人,忽而想到她那池塘边的鹅卵石堆,不由后脑杓一个发疼,不甘愿地放开了她。 “你明天便回衙门吧!”衣向华用下巴示意外头已经被暗卫缅成三捆的贼人们。“把那些人带走,否则他们天天上门,院子的植物都不知要折损多少,我也是会心疼的。” “我这一去,只怕又要忙得昏天暗地了。”锦琛可不情愿了,磨着她不想走。 “你想要一时贪欢,还是天长地久?”衣向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年纪不小了,爹已经开始考虑替我寻个如意郎君,像你这样一身麻烦的人,我爹可能不太喜欢……” 这番话,简直比何大人的责难还有用,锦琛闻言立刻站直了,表现出一脸振作。 “我明天便回衙门!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最快的时间解决所有麻烦,你可千万不能让你爹得逞了,把你嫁给别人,你只能嫁给我……” 第十二章 终于娶得美娇娘 当日何大人离开衣家小院后,还来不及进大理寺衙门便被召进了宫里。幸好他去衣家小院时便是穿着官服,一进宫随即向皇帝禀报了锦琛的猜测,同时提到为锦琛寻到解毒药草的是左通政衣云深的女儿。 皇帝一听来了兴趣,于是何大人便从锦琛与衣向华两人从小有着婚约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锦琛屡次建功,衣向华提供的植物帮助不少,甚至连毒粉案用来缓解毒瘾的解药都是此女进献的。 皇帝自然记得这事儿,当初他还赏赐了不少。 之后何大人话风一转,提到锦琛本身的一些轶事,包含安陆侯夫人胡氏如何糊涂,还有汝阳王府似是以权力逼迫,定下锦琛与褚婠的婚约,但锦琛对衣向华念念不忘,情深意重,因为衣向华贤慧,不仅侍弄花草很有一手,做的菜也好吃云云。 皇帝显然相当好奇,何大人无奈,只能奉上了衣向华方才给他的食盒。 此时接近傍晚时分,皇帝也有些饿了,盒内的吃食先让内侍太监试过无毒后,他便好奇地先取了一块不落夹,咬了一口后觉得滋味甚好,清甜顺口,他又很快地解决了其他吃食,最后满足地叹息一声。 “朕日日用的御膳,处处讲究却是了无新意,还比不上民间美食丰富多采。”吃饱喝足,皇帝的确很喜欢衣向华做的点心,便决心为她做点事儿。“原来锦琛那小子的婚事如此坎坷,朕索性为他两人赐婚,免得安陆侯夫人又犯糊涂,让小俩口再起波澜。” 第67章 恰好此时衣云深送来了一些地方来的奏摺,皇帝便大力夸赞了衣向华,说得衣云深一头雾水,之后皇帝亲口说要为锦琛及衣向华赐婚,衣云深即使诧异,也只能苦笑着跪下谢恩。 可惜,他还想再刁难那小子一阵,没想到被皇帝坏了计划。 之后便是锦琛在衣家小院遇刺的消息传回了大理寺,隔日他便复职回了衙门,欣喜若狂地领了皇帝赐婚的诏书。 经何大人暗示他皇帝喜欢衣向华做的吃食,锦琛还特地去了趟衣家小院,拎着大大的食盒进了皇宫谢恩。 锦琛与衣向华的赐婚,无疑是京城近来最大的消息。 衣向华被皇帝夸赞,还是左通政大人的女儿,这么好的女孩却赐婚给锦琛,足见之前锦琛有隐疾之事显然是子虚乌有。 有心人士加以打听一番,便挖出了原来两人早早就定过亲,只是后来汝阳王府强逼安陆侯府退亲,与褚婠另结婚约,之后因为安陆侯府遭镇国公府拖累,锦琛又中毒昏迷,汝阳王府又马上退了亲,这般人品实在令人诟病,所以汝阳王府臭名远扬,很是火红了一把。 婚事底定,锦琛无后顾之忧,便将全副心力都放在暗中调查汝阳王府上。 不查则已,一查才发现这汝阳王府当真蹊跷。 汝阳王的领地在豫省,不过为表忠心,他一向不在领地活动,而是奏请皇上常年待在京中王府,汝阳王本人则是日日逗鸡遛狗,花天酒地。可是明明这样看上去松散的王府, 守卫却十分严谨,锦琛及何大人用尽心思,大理寺的人手就是渗透不进去。 锦琛甚至私下问了长期试着打压汝阳王府的衣云深,居然也得到了一样的答案。饶是衣云深智计百出,汝阳王府内部却是滴水不漏。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从外部对汝阳王府施压,让他们缺银两,举债度日,穷得苦哈哈的,汝阳王连喝花酒都要打秋风,但真正的根柢却是一无所知。 不过衣云深倒是提到了一点,他盯着汝阳王府的时间比大理寺久多了,由王府人员的进出判断,他怀疑汝阳王府地下有庞大的地道及密室,若锦琛有机会进去查看,要特别注意这个部分。 就在锦琛一筹莫展地与何大人讨论如何潜入汝阳王府,外头侍卫突来通传,左通政衣大人家的侍女来寻少卿大人,看样子还挺急的。 衣家的侍女,锦琛也就只认识一个红杏。他知道衣云深这阵子都在御书房当值,闲杂人等无法找到衣云深,红杏会在此时寻来,莫非是衣向华出了什么问题? 他连忙向何大人告罪一声,也来不及等侍卫通传,匆匆忙忙的自己主动出去。 何大人见他神情有异,又听事情似乎与衣家有关,也在后头跟了上去。 红杏在大理寺衙门门口被人拦下,看到锦琛由里头出来,便急急跺着脚,喊了声,“世子!” 在公务衙门喊的该是官衔而非爵位,但瞧红杏那双哭得红肿的眼,只怕情况紧张,锦琛也顾不得怪她失礼,连忙让她进衙门,两人边走他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不见了!”红杏哭丧着脸说道。 “什么!”锦琛顿时停了步,脸色凝重地细问:“说清楚点。” 红杏连气也不喘地道:“姑娘除了节日与衣大人和公子团聚,一向是不进城的。可是今天早上世子你让人请姑娘进城,说什么上回有人闯入,把院子弄得乱糟糟的,你知道京里花市最近进了许多奇花异草,约姑娘去挑,所以姑娘就欢喜的进城了。可是我下了马车,在崇文门外的花市见不到世子,突然那一带有人惊马,整个市集都乱了起来,我和姑娘的马车被冲散,等我找到马车时,车夫被打晕,车里的姑娘也不见了!” “我今日并没有让人请华儿进城!”锦琛肃容道。 何大人听了一耳朵,也知道情况不对,附和道:“整个早上锦琛都在衙门与本官议事,不可能有暇带衣姑娘去挑什么花草!” 红杏闻言一呆,嘴儿一扁又准备要哭。锦琛已无暇理会她,只是朝着何大人道:“大人,我可能要告假一日……” 何大人却比他想得更远。“衣姑娘失踪,只怕与我们商讨之事有关。你这是公事,先让人去知会衣大人一声,我带一批人随你一起去调查。” 锦琛知道何大人这是怕衣云深迁怒到他头上,让整个大理寺将事情揽了。他投给何大人感激的一眼,很快地便备齐人手,一行人快马先前往崇文门外的花市。 崇文门外的花市历史悠久,虽然大多卖的是纸花、绢花,但特殊的花草植物亦是有卖的。今日恰好逢集,街上人来人往,但在接近火神庙一带的大街上果然还是乱糟糟的,有人在收拾地上的蔬果菜叶、花草盆栽,一边亦有京兆府的衙役在维持秩序。 “就是这里,姑娘在这里丢的,她的马车还在那儿呢!”红杏指着路边一辆孤伶伶的小马车,上头的马已然不见,只剩一个马车厢,都不知是被趁乱牵走还是自个儿跑了。 锦琛上去问了衙役马车的情况,发现在衙役来之前马车就是现在这样子了。如今线索全断,他内心焦急,却又不知从何调查起。要是有衣向华在身边,她约莫又会拿出什么植物来帮他了吧…… 等等!植物!由于锦琛的目光一直在马车上梭巡,突然发现马车旁的一株枣树结满了枣子,正常的树枝都该好好的往上长,偏偏它突兀的岔出了一根枝干,指向了北边崇文门的方向。 第68章 这怎么看怎么古怪,锦琛上前抬手摸了摸那枝干,忍不住说道:“你若是在指引我华儿的方向,就给个反应提示我一番。” 话才说完,一颗枣子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锦琛头上。 于是他不再迟疑,飞身上马,朝着后头的人说道:“有线索了,跟我来!” 何大人等人也连忙上马跟随在后,锦琛一马当先进了崇文门,入了内城后他的速度并没有加快,反而放慢了下来,左顾右盼地看着四周。 何大人一脸纳闷,不由策马上前问道:“你这是……” “找到了!”锦琛正是在寻线索,才过了东单牌楼,到了东马市附近,果然又让他看到路边人家门墙上的爬墙虎,竟隐隐约约的排成了一个箭形,指向西面。 “这里!”他二话不说拐弯直行,然后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线索。有了经验之后,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先是在大佛寺看到了整丛长歪的蒲苇指向了京兆府,而后又在京兆府前看到荆芥草的花穗指向西北,最神奇的是连路边结实累累的麦田,其中一畦麦子歪的方向,还可以与其他田畦里的麦子不同,朝向了南边。 最后,锦琛的马匹停在了汝阳王府的大门前。 居然是这个地方……他幽幽看着墙上的紫藤花,紫色的花穗垂坠而下,犹如水瀑般梦幻。这种花他在驰江镇的衣家看过,只会在春天开花,花期甚短仅有半月,如今正值盛夏,转眼便要入秋,汝阳王府墙上的紫藤花居然全数盛放,这令他的心直直往下沉。 “人在里面!”锦琛沉声道。 他已然见识过衣向华与植物的神奇联系,太多的巧合让他坚信,这些植物必然是在引导他去救她,植物反花期而行必然有害,这些盛开的紫藤,是不是正为了衣向华绽放着最后的光采? 但何大人却半信半疑。“你确定?” “我确定。”锦琛凝视着汝阳王府的大门,要不是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必须冷静,他早已经冲进去了。 何大人不由迟疑起来,要是有凭有据,他早就带着锦琛敲门进王府找人了,不过眼下只是凭锦琛的……该说是直觉?若就这样闯进去,成功的话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揭发什么阴谋,失败的话那可是不得了了。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锦琛,瞧他那坚定的眼神,看来无论如何他都会拼这一遭。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年纪长了却变得畏首畏尾,何大人眼睛一眯,把心一横。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做鬼雄!老子真不信汝阳王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就陪你走这一回吧!” 何大人与锦琛既决定硬闯汝阳王府,自然不会就这些人便傻兮兮的冲进去。他们特地去大理寺调人,还向秦放借了兵,那秦放一听有如此刺激的事,自然又不管不顾的亲自领兵来了。 这回秦放不仅带了自己的人,还动用他的关系调来其他战兵营的兄弟,再加上何大人的兵力,双方加起来共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别说围个汝阳王府,灭了汝阳王府都够了。 于是锦琛先礼后兵,率先去敲开了汝阳王府的大门,想不到里面的门房直接一句汝阳王不见客,连门都不开便回绝了锦琛。 第二次换何大人上,直接用大理寺卿的名义,说要请汝阳王协助调查一个案子,想不到这次里头的门房直接连应都不应了。 “好个汝阳王,老子正愁没法儿进去,你倒是给了个梯子。”他代表大理寺前来,那是皇帝的颜面,汝阳王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这不是蔑视皇权还是什么?更别说汝阳王只是个落魄的异姓王,还不是正格的天潢贵胄呢! 何大人都要气笑了,也不说什么客气话,直接派了个嗓门大的朝里头吼道:“大理寺查案,若不配合我们便要闯进去了!” 门房终于有声音了,却是比他们还强硬。“汝阳王府乃私人重地,擅闯者死!” “哼!还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何大人举起一只手,“给我撞开门。” 于是大理寺的人动了,他们带来了破门的杵,直接朝着大门擂了下去,汝阳王府的门虽厚,却也挡不住几名大汉这般撞击,没几下大门便被撞开。 何大人与锦琛的人随即冲了进去,不过寥寥几百人,秦放带的千余人则是围住了汝阳王府。他们以为如此汝阳王总该出来的,想不到何大人与锦琛的兵才冲过王府的影壁,却反被王府的侍卫所包围。 锦琛一见就知道情况不对了,因为包围他们的军队,绝对远超过汝阳王府该有的编制,而且甲胄刀枪齐全。 他不由冷声道:“万岁赐汝阳王护卫军八千余人,留守领地开封府。如今汝阳王留居京师,万岁赐汝阳王府京师护卫五百人,就算加上出行仪仗四百余人,这王府的护卫军也不应超过千人!汝阳王是想做什么?” 领头的将领并不理会锦琛的质问,只是木然地说道:“擅入汝阳王府者死!” 看来这一战是免不了了,幸好他们早有准备,锦琛冷哼一声,放出信号,外头秦放的军队便冲了进来。 汝阳王府的人并不给锦琛及何大人继续质问的机会,见外头居然还有布置,便不顾一切的杀了上去,幸而秦放来得很快,两边瞬间战在一起,打得昏天暗地。 那汝阳王府的护卫军显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是招式或武器规格,走的都是正规军队那一套,甚至还会摆小型战阵,与守卫王府该有的路数完全不同。 第69章 不过锦琛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先不说秦放便是一路杀出来的军功,锦琛与何大人也都是亲自带兵历练过的,尤其汝阳王府并不是一个适合大阵队厮杀的地方,即便王府有着人数优势,亦是很快的败下阵来。 没多久,锦琛的人就控制住了战局,他将指挥的工作交给何大人后,自己带着余不凡、高天进等数人,直往汝阳王府深处冲去,欲寻衣向华的踪影。 “这汝阳王府占地辽阔,亭台楼阁百余处,还不算假山树林等能藏人的地方,我们是否分头去寻……”余不凡一见到府里那辽阔的湖光水色,便有些怔然,忍不住提出建议。 锦琛却一口否决。“不用。分开来我们势单力薄,容易被分而歼之,趁着王府的武力大部分被牵制在前院,我们要尽快找到人……我有办法。” 其实他的办法很傻,就是看汝阳王府的植物配不配合,愿不愿替他找出衣向华。不过汝阳王府花团锦簇,万紫千红,一下子要看出植物哪里不对劲,对眼力可是个大大的考验。 想不到锦琛还没看出来,倒是高天进这个一向鲁莽的武夫道出了古怪之处。 “这王府的枫树还真有趣,大热天的就转红,这秋天还没到了……” 锦琛心头一震,朝着高天进说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大片枫林,果然有些枫树转红了,因为不是每一株都红,反而像是指引出了一条道路,蜿蜒地弯向了家眷住的内院。 “走!跟着树走!”锦琛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其他人一下还弄不清什么叫跟着树走,但看着锦琛行走的路线,也渐渐的品出了一些味道。 虽然他们不懂为什么这样走能找到衣向华,不过习惯了服从锦琛的命令,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经过了几个院子,还穿过了不下数十处屋宇,引起汝阳王汝内院的家眷及下人无数次惊叫,还有掀翻了数十名长工及侍卫,锦琛等人最后闯到了屋子最后端的一整排后罩房, 这里被王府用来当仓库或柴房使用。 锦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墙上唯一被月季花缠绕的那一间房前,伸出长腿一踹—— 他以为自己会见到衣向华被绑成个粽子,或是哭得惨兮兮的,一见到他就害怕得扑上来,然而当他看清了这间房里的情况,忍不住挑了挑眉,所有怜惜心疼的话全卡在了喉头。 这是间废弃的花房,因为汝阳王府爱开赏花会,养了诸如牡丹、菊花、兰花等等名贵花卉,但这些花过了花期后就没价值了,汝阳王府便会将那些盆栽移到这间房里弃置,等着花匠前来将花盆清理干净。 而锦琛看到的就是一幅百花争艳的景象,那些该开和不该开的花全开了,衣向华端坐在其中犹如花中仙子,偶尔摸摸这朵花,瞧瞧那朵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汝阳王府是请她来赏花的。 就在他傻眼之时,衣向华注意到他了,娇笑道:“锦琛,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这副表情,我以为你很乐意来救我?” 那声音娇滴滴,软绵绵,还带了丝撒娇,让锦琛听得心痒痒的,但她的惬意着实令他感到英雄气短。“我怎知你竟然不怕的。” “你希望我怕吗?”衣向华笑得灿烂,“你忘了,只要有植物的地方,他们就伤不了我,更别说他们把我扔在这里,一整间的花啊!我想无聊点都不成。” “看来我是自做多情了……”他也想起她那一院子植物的剽悍,不由面上讷然。 英雄救美人弄得好像英雄闯空门,衣向华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失落呢! 她站了起来,直直朝他走过去,踮起脚轻轻在他唇畔亲了一下。 “看到你来,我很高兴。” 锦琛原本有些失望的心情,瞬间飞扬起来,笑得像傻子似的,一张俊脸也涨得有些红。 “外面……外面有人呢……”在他的兄弟面前,他一向稳重冷静,但一碰到她马上变成一副怂样,这种变化他可不想让外人见到。 衣向华却是轻笑一声。“他们忙着抓人,没空理我们。” 抓人?锦琛不解地回头走了出去,果然看到余不凡与高天进制住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不断挣扎着,却狼狈地被压在地上,看不清面容。 “她是谁?”锦琛不解地问。 那女子听到他的声音,猛地一个抬头,用着通红的眼看了过来。“锦琛!是我啊!我是褚婠……” 余不凡解释道:“汝阳王之女似是想趁乱来解决衣姑娘,还拿着刀呢!幸好我们先找到人了,她后头才上来,恰好被我们逮个正着。” 锦琛随即面无表情地道:“绑起来带回去。” 余不凡得令,与高天进两人也不管她之前是如何的金枝玉叶,拿起绳索便像缅猪仔似的将她细起来。 褚婠死死地瞪着锦琛,哭叫道:“不关我的事,父王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不要抓我……锦琛,我们有过婚约,难道你一点也不念旧情吗……” “他们不说我都认不出你是谁,谁与你有旧情。”锦琛嗤了一声。 褚婠这下真的被伤到了,她是真心喜欢锦琛,还因为母亲去退亲与双亲大吵一架,他竟说他不认识她?“你不知道我心仪你很久了吗?” “干我屁事!”锦琛只是冷冷地飙了粗口。“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也只有华儿一个。” 如此直接又无情的拒绝,令褚婠突然笑了起来,状似疯魔。“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输给个乡下村姑!我都已经绑了她来,差一步就可以杀死她了,为什么她还不死?为什么!” 第70章 衣向华慢慢踱了出来,立在了锦琛旁边。“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抓了我,反倒泄露了你爹囤兵的机密,看来连上天都看不过去。” 褚婠看着眼前一双璧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清丽脱俗,任谁都无法昧着良心说两人不般配。自惭形秽之下,褚婠生出了一种恶毒的绝望心情,她既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衣向华!就算我死,我也要诅咒你与锦琛……” 她的话却来不及说完,身边美人树的一段枝干突然掉下来,直接砸在了褚婠的头上,打得她头晕目眩,白眼一翻便倒地不起。 衣向华走了过去,用脚踢了踢她,确认的确昏迷了,才脆生生地说道。“哼!谁让你绑了我又骂我,早知当初就不该救你,我也是会记仇的!” 瞧这小模样可爱的,锦琛在后头噗嗤一声笑出,却惹来衣向华回头娇嗔地一瞪。 浑身带刺的美人树可比狼牙棒还生猛,她使的武器简直凶恶绝伦。锦琛马上缩起脖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然后识相地扬起一记讨好的笑。 “我保证,我这辈子绝不忤逆你……” 大理寺攻破汝阳王府,揭发汝阳王府在京城违制囤兵之事。 同时依照衣云深的猜测,锦琛特别寻找王府地下的暗室,果然发现广大的地穴及暗道,除了用来囤兵及藏匿大量兵器,还起出了诸多毒粉的成品与半成品,甚至是一整个制作毒粉的工坊。 难怪每年汝阳王府办赏花会雅集之类的聚会,却没有人发现王府的蹊跷,原来都在脚下呢! 虽然当时汝阳王不在场,只抓住了他的家眷,但因为大理寺动作迅速,汝阳王还来不及逃,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逮住,送交御前。 此事事态严重且牵连甚广,皇帝着刑部协助大理寺共同调查,后来发现原来此案的开端还得从第一代汝阳王说起。 第一代汝阳王便是因攻打北方鞑子立下功绩而封王,当年缝子用一种名叫逍遥散的药物让军队振奋精神,两军交战之时还曾经一度反败为胜。之后战事结束缝子大败,第一代汝阳王阴错阳差得到了逍遥散的配方,便偷偷收藏了起来。多年之后,配方却被这一代的汝阳王意外翻找出来。 由于褚家荣光不再,日薄西山,皇帝甚至放话表示下一代的汝阳王将降爵袭位,引起汝阳王不满,早有建私军谋反之意。当他找到逍遥散配方时,知此方可提振军士的精神, 便认为这是个翻身的大好机会。 然而只有配方却制不出药,汝阳王私下贿赂缝子皇室,打听逍遥散的提炼方法,还有其功效是否当真那般神奇。鞑子皇室收了金银财宝后,大方地告诉了汝阳王他所想要的讯息,更强调这种逍遥散除了提振精神,还可以控制人心。 汝阳王闻之大喜,却不知道缝子早就发现了逍遥散的副作用是会成瘾,且服用之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萎靡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到最后甚至会癫狂暴毙,已逐渐弃之不用。 他们刻意误导汝阳王,想让汝阳王在中原散布逍遥散,借此戕害百姓身心健康,削弱天朝实实力。 幸而汝阳王比想像中的谨慎,没有一开始就大肆制造散播,而是由小地方先做起实验。 因为最早制作逍遥散的花材是由西方传至缝子的地域,但北方其实不适合种植。 当缝子告知汝阳王此事后,汝阳王便选定远离京师的南方省分做为第一个种植点及毒粉工坊,也就是被锦琛破获的萍乡。 之后不仅花材成功种植出来,制作出的逍遥散小部分散播出去后也确认的确有效,汝阳王就开始秘密建立了更多种植的基地及工坊,制作出毒粉运到京里,想渗透入京中权贵子弟之间,或是军队之中,借此控制他们。 所以汝阳王表面装得越来越不着调,日日走马章台,醉生梦死,但私下除了制作散播毒粉,亦偷偷在豫省招兵买马,京中的王府也暗自囤兵及集结兵器,想着等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起事谋反。 可惜他的毒粉还没成功散播出去就被锦琛发现端倪,而褚婠看上锦琛是个巧合,在赣省时汝阳王多次针对锦琛出手未果,之后锦琛任巡按时,更是针对着他的毒粉基地而去。 汝阳王便想着反其道而行,索性利用这个巧合让褚婠将锦琛抢过来,好控制锦琛让他与自己合作,才会用镇国公府的丑事威胁胡氏,逼她让两家订亲,之后也陆续在安陆侯府安插眼线,欲在锦琛回京后监视他,比如后来在锦琛回京前进侯府那个花匠就是其中之一。 讵料锦琛就算知道定了亲,依旧对褚家不理不睬,甚至不住在侯府,住在了大理寺衙门,让汝阳王在侯府安排的一切完全无用武之地。 后来锦琛剿灭的那个五台山的山寨,更是汝阳王供应京中毒粉还有刺杀政敌的大本营,当下汝阳王对锦琛的恨意不共戴天,也知锦琛不可能被招揽,方决心除去他,赶在年节时就先退了亲,不顾女儿的哭闹,横竖褚婠的婚事还能用来再拉拢其他青年才俊。 同时汝阳王深怕山寨那群人将他供出来,便派人去天牢灭口,同时解决锦琛,他所用的毒亦是鞭子所给他的奇毒,连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见血封喉。 只是锦琛居然能够在那奇毒之中生存下来,出乎众人意料,汝阳王只能再次派人去衣家小院暗杀他,可也莫名其妙失败了。汝阳王知事情不好了,却不待他想出下一步怎么进行,他的女儿褚婠先做了蠢事,因嫉妒而绑架了衣向华,反而让锦琛有借口带着大理寺的人闯进来,让汝阳王还没开始造反就提前结束了,也让犍子想挑起天朝内乱、削弱天朝国力的阴谋化为乌有。 第71章 一份险些成功的谋反大业,终究毁在了锦琛及衣向华小俩口手上。 锦琛立了大功,很快地抬了聘礼到衣家,两家商定了成亲的日子,决定在明年二月迎亲。 二月十八,大吉,宜嫁娶。安陆侯府的迎娶队伍浩浩荡荡地由府中开出,锦琛一袭大襟斜领宽袖的麒麟袍,得意洋洋的骑在马上,沿路彩花飞舞,乐队齐奏,那副顾盼飞扬的俊朗姿态,不知粉碎了多少京城少女心。 而在衣家的衣向华,绞好了面由全福人梳头,换上了大红嫁衣后,衣云深及衣向淳竟扔下满门宾客,特地到房间里来看新娘。 衣向华面容秀丽清雅,大红大紫的脂胭反而有损其美貌,故而她的新娘妆特地画淡了些,只强调了大红色的口脂,加上一身红衣,凤冠霞帔,顿时把她原本清灵的气质转化为惊人的艳丽,看得衣家父子眼神发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衣向淳才傻兮兮地道:“仙女啊……” 衣云深也更加不舍地道:“华儿,我真不想把你嫁出去了。” 衣向华被父亲弟弟逗得想笑,但离别的心情却更加浓重,她才一开口,眼泪就滑了下来。 衣向淳吓了一大跳,居然也急得跟着哭出来。“姊你别哭,妆花了怎么办,到时候吓到姊夫……” 衣云深没好气地敲了下儿子。“这么快就叫姊夫!还没拜堂呢!” 屋里一片温馨,全福人帮衣向华小心翼翼的擦去眼泪,一家子说了好些依依不舍的话。 此时外头鞭炮声突响,一名来帮忙的妇人急急忙忙的跑进内室,说道:“新郎官快到了,怎么主人家全挤在这儿?” 衣云深及衣向淳二话不说,撩起长袍便疾步往前门冲去。 那妇人看得呆了,不由喃喃问道:“这……这小舅子拦门也就罢了,岳丈也去做什么?” 衣向华莞尔一笑,方才的离愁尽去。“我爹最宝贝的女儿要嫁了,不亲自为难一下女婿怎么行?” 果然,锦琛来到了大门前,衣家拦门的大阵仗队伍便排了出来,甚至还是以衣云深为首,看得锦琛俊脸有些抽搐,幸亏他早知道会被刁难,也叫来了一票兄弟助阵。 新郎官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衣云深一拜。“岳父大人请赐教。” 衣云深冷着脸说道:“还没娶走华儿,别叫这么快。”说完,他便往衣向淳的背上一拍。“淳儿,你打头阵!让为父看看你在国子监有无懈怠。” 衣向淳早有准备,上前一步,出了一个对联。“岁岁年年两情长久。” 锦琛身为他的师兄,也毫不客气的对上。“恩恩爱爱春宵苦短。” 众人大笑起来,衣向淳脸色微红,又出一联,两人你来我往,一旁看热闹的都乐得拍手。 这两人都是衣云深的学生,他们的学识约莫在伯仲之间,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锦琛苦笑道:“小舅子何苦不依不饶,你小时候还曾说过要嫁我呢!如今我娶了别人,你就来为难我了……” 衣向淳自然记得小时候那些蠢事,当下涨红了脸唯唯诺诺,脑袋一片混乱,当真再想不出用什么对子刁难了。 衣云深见儿子么快败下阵来,在心中怒其不争,决定自己出来碾压新郎。他一手将衣向淳往后一拉,自己上去也说了一句上联。 “百花尽凋何为续?” 这个上联就比衣向淳所说的有深度许多。表面上看起来的意思是百花都凋谢了明年如何继续开?但凋、刁同音,续、婿同音,如果看成百花尽刁何为婿,便可解释成我出了上百种花招刁难,看你怎么成为我的女婿? 锦琛当下哑然,他身边的德叔立刻一步上前,笑吟吟的接了下联,“春风化雨馥自来。” 这下联对得精妙,意在回覆上联——春风化雨的时节,花香自然就飘来了。而春风在古诗中可解做少女,化雨则音同话语,馥与妇同音,下联的另一个解释,亦是在回覆上联那“百花尽刁何为婿”,解为若屋子里待嫁那少女替他说句话,那媳妇自然不就来了吗? 旁听的众人脑子转了好几转,才能明白两人打的机锋,明白之后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衣云深及德叔都是状元郎出身,只是一个为御前红人,另一个大起大落,彼此虽各有所长,真要比起诗才还真难分出高下。张口皆是佳言绝句,精彩纷呈,每个来观礼的宾客都觉得不虚此行,还有人赶快拿笔记了下来。 最后是德叔一拱手,说道:“衣大人才高智深,在下自叹弗如,不若就此为止,可别误了吉时。” 虽是这么说,但衣云深可知道对方没输,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要娶我宝贝女儿,岂有这么容易?文的之后还有武的,我这里有校尉一名,打得一套好长拳,只要你们出个人,打拳不输给他就好。” 于是那名校尉出列,在众人面前虎虎生风地舞了一套长拳,引起一阵喝采。 锦琛很是无奈,因为他刀法剑法都不错,拳法却未曾钻研,岳丈大人此关显然冲着他来。 不过他一挂兄弟可也不是省油的灯,秦放立刻由人群中走出,有礼地一揖,直接就来了一套罗汉拳,步随手变,刚柔相济,显然比那校尉打的军中基础长拳要高妙得多。 锦琛终于有些得意了起来,朝着衣云深嘿嘿笑道:“岳丈大人,小婿可是有备而来,你就算拿官位压我,我后头还有何大人;你若要比钱财,小婿最近才得了万岁赏赐,怎么也比岳丈还住在官署买不起房好些;甚至要比外貌,小婿自认在京中年轻一辈里称得上翘楚,除非岳丈你年轻个十来岁来和我比,否则小婿还真不怕谁。” 第72章 这么不要脸的话,也只有锦琛说得出来了,旁人听得大笑不已,衣云深则是脸色阴晴不定,无奈地瞪了锦琛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新郎最后以自身的耻力,终于得以成功迎娶新娘。按理新娘不能落地,该由兄弟背出,不过衣向淳年纪尚轻,背不起姊姊,只能在地上铺上红布,由喜娘将新娘牵出。 只不过不按牌理出牌的新郎可没那么好耐性,他觉得自己等着娶她几乎等了一辈子, 所以一见到大红色的身影,他便自己上前,一把将新娘抱了起来,在众人惊喜起哄的尖叫声中,亲手将她送进了花轿。 衣云深刚刚才缓和了点的情绪,又马上被这不着调的女婿给惹毛了,还想说些什么,衣向淳却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圣旨。”衣向淳只说了两个字,怕父亲太过激动,抗旨把姊姊抢回来。 衣云深当下蔫了,目送着喜轿离去。 待那热闹的乐手轿队走远,衣家这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在京师这个地方,不就是当初为了女儿赌一口气,让她有个好的出身吗?现在人都嫁了,衣云深有种顿失人生目标的感慨,觉得当这官都索然无味了。 “爹。”衣向淳又拉了拉他,看着父亲怅然若失的脸,突然很能理解他在想什么。 “儿子以后会好好学习,之后也要考个状元郎,进朝廷接了爹的衣钵,届时姊姊有我做依靠,爹便能随着自己心意挂冠求去,云游四海了!” 衣云深心头一动,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微微地笑了。 “孩子,你不明白,我们这个家的依靠,从来不是我,而是你姊姊啊……” 第十三章 尾声 一山还有一山高 锦琛与衣向华成亲三年,有了一子锦琨,今年两岁。 如今锦琛已是刑部侍郎,算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前途的。大家说起他年轻时顽劣不堪,还沾惹上人命案件,后来经过如今贵为左都御史的衣云深衣大人教导,不仅亲自为自己平反,还娶得衣大人的爱女为妻,成为一段佳话。 今日不必上朝,锦琛由刑部衙门回侯府,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己的爱妻稚子不知道在做什么。最近忙于公务,也好久没与她亲近,想到晚上与温柔美丽娇妻的缠绵,他整颗心都热乎起来。 然而当他回了侯府,一向会亲自来迎的衣向华却没有出现,只有红杏端来了水让他梳洗。 “世子夫人呢?”他随口问道。 “今日府里有客来,世子夫人随侯爷夫人安排晚膳去了。”红杏答得简洁。 对于侯府时不时就有客人来,锦琛已经很习惯了。因为如今胡氏将一部分的中馈交给了衣向华,衣向华将侯府打理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尤其桃源居那片桃林,在如今春光正好的时节,芳华灼灼,落英缤纷,胡氏都已经带着锦晟搬去中间那更具意趣的红砖房里住好几天了。 所以客人们选这时候来府里赏花,不是很正常?更别说就算不是花期,侯府里几个主子都交游广阔,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也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锦琛今晚想与衣向华好好独处培养感情的计划,可能要泡汤了。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又问道:“来客是谁?” “先是何大人来了……”红杏话声顿了一下。 何大人如今已然升官刑部尚书,仍是锦琛的上官。锦琛瞄了红杏一眼,没好气地道: “何大人来有什么好迟疑的?他不是常来吗?只要有办不了的案子,他就一天到晚来搬盆栽、要种子,都不知解决案子的是他,还是我的华儿。” 红杏连忙说道:“不只何大人一个客人,衣大人和衣公子也来了。” 锦琛更无奈了,趁着衣家父子不在眼前,他忍不住抱怨道:“我这岳丈与小舅也算厚脸皮了,在京城没有房子,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 其实他最想抱怨的是衣家父子总能夺走衣向华大部分的注意力,让他变成一个怨夫。 尤其衣云深最近开始调教锦琨,隐隐有把锦琨教成自己小师弟的意思,而他来侯府的理由如此正当,锦晟与胡氏自然非常欢迎。 红杏此时又出声,打断了他的腹诽。“客人不只这些,还有一个特别的客人,他来了之后,先头来的何大人和衣大人,还有侯爷,全去陪了那个客人。” “是谁?”这回锦琛意外了,他想不出有谁一次能叫得动这三个重臣,就算是他外公镇国公亲临也不可能。 红杏偏头想了一想。“我不知道,要不世子你去问问?” 显然她的身分还没有高到可以知道贵客的身分,不过这个答案也真是够傻的了。 见到人就知是谁了,还问个头? 锦琛深深一叹,“红杏,我真替你的聪明才智感到着急啊!” 红杏闻言,居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我有聪明才智,世子你真有眼光!” 锦琛扶额,怎么觉得更着急了? 早知当初买下这丫头转手就该卖了,偏偏衣向华疼爱她,留她到现在不说,还亲自替她寻了婚事,嫁给府里的管事,光明正大的留下继续服侍衣向华。 他也不问了,换上常服后,自个儿到正厅去看。然而他一脚都还没踏入门槛,先看清了厅里的人,险些没摔个大马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坐在主位上抱着他儿子玩的那个尊贵男子,应是当今圣上无疑,旁边衣云深与锦晟在与他聊天,态度倒是放松,何大人则自己坐在另一边,喜孜孜的抱着一个盆景边摸边笑,衣向淳则是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皇帝的眼神都像放着光。 第73章 锦琛不由退了一步,默默的又飘了出来。 好好一个安陆侯府,被这群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大人霸占,不时的来蹭吃蹭喝蹭他儿子,弄得像专门供养老人孤儿的养济院一样,搞得他有厅不敢进,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于是他把心一横,直接找到了灶房。 胡氏正在灶房里对着厨娘吩咐指点,衣向华正在挑菜,抬起头恰好与他对上眼。 锦琛朝她招招手,用口形无声地道:出来。 衣向华笑了起来,放下手上工作,没有惊动胡氏便出了灶房,随即被锦琛拉到暗处,一记热吻当头落下。 好不容易勉强安抚了久旷之心,锦琛依恋地搂着香软的娇妻说道:“娘子,我好想你。” 衣向华轻笑一声。“不是天天见吗?” “那不一样。”他看着她的眼,不掩欲念。“我好久没亲近你了。” 瞧这男人把这么羞人的事说得理所当然,衣向华着实忍俊不禁,却又不忍泼他冷水。 说真的,其实她也有些想他了。 “可是今日家里有客,只怕没有机会,明日你要上朝,可不能太晚就寝……”衣向华也依依不舍地抓着他的衣襟把玩。 锦琛被她撩得心猿意马。“要不咱们偷溜吧?” “偷溜?”衣向华睁大了眼,皇帝都来了还能偷溜?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敢了。 “是啊!你是女眷本就不必陪客,至于我嘛,就当我没回来,我带你偷偷出府。”他坏心眼地笑了起来。 衣向华被他说得意动,于是两人偷偷摸摸地沿着围墙走到前院,又找了红杏让她引开门口侍卫,接着两人大摇大摆的走出侯府,边走还边偷笑…… “锦大人!好久不见了!咱们兄弟几人,特地来找你喝酒啊!” 锦琛与衣向华同时停步,怔愣地看着出现在大门口的秦放、德叔、高天进及余不凡几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堵门了。 明明是来蹭饭吃还说得那么好听,锦琛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微微扯了扯唇角,指指身后。“你们进去吧,今日正好有宴席,便宜你们了。” 秦放挑了挑眉。“你不和我们一起进去?” “我有事……” 锦琛的话才开了个头,后头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自然要一起进来的,他今日要陪朕喝酒。” 如果说刚才锦琛夫妻只是吓了一跳,那现在就是吓得半死。 两人浑身僵硬,不自然地慢慢回头,果然看到皇帝就站在身后,他身边还站着锦晟、衣云深及何大人,四大巨头别有深意地朝着夫妻俩笑着。 胡氏默默的不知从哪里出来,牵走了衣向华。 衣向华临走前给了锦琛一记自求多福的眼神,在心里暗道:相公,我精神上支持你。 明明都升到三品官了,为什么他还是最小的啊? 锦琛深吸了口气,顿时生出了一种日后定然要努力向上的感慨,然而眼神一对上四巨头随便一个,又怂了。 “微臣参见陛下,父亲安好,岳丈大人安好,见过何大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