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同人] 运动系的幻想女友》 第1章 [bg同人] 《(排球少年同人)运动系的幻想女友》作者:深其月夜【完结】 本书文案: 1. 岩濑抚子,小有名气的弓道选手。 实力强长得好,堪称最完美女子高中生(刚毕业版)。 却没想到能在一天之内、同一个人面前暴露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秘密。 更不要提此人竟口出狂言——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未来的另一半,如果接下来不按我说的做,你会变得很倒霉哦。” 抚子:“……” 这什么stk加人身威胁,忍不了一点! 就应该灭口……哦不,交给警察先生来处理。 从来不信命的岩濑抚子呵呵一笑,果断按下报警键,sa·yo·na·ra。 2. 宫侑连续好几天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精灵对他洗脑:他未来的另一半此时正处于人生的转折期,如果不去帮她顺利参加比赛的话,原本命定的遭遇会非常惨烈。 本着运动员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心里仅存的那么点善良, 宫侑答应了这个请求,就当给自己积德。 却没想到—— 所谓的未来另一半,竟然是他的初恋对象,岩濑抚子。 ……不过是他当初告白后,被拒绝了的那一种。 ……被拒绝之后,对方还火速搬走撇清关系的那一种。 ——以及,知道真相第一反应是报警把他送走的那一种。 宫侑:微笑:)。 *阅前注意 *cp:宫侑 x 坚韧系貌美女主,文章时间线从高三毕业开始 *风味大概是一个明着倔和一个暗着倔,两个犟狗(?)<a href=https:///tags_nan/huanxiyuanjia.html target=_blank >欢喜冤家推拉的故事,文案废大家将就看看qaq *含有奇幻元素,文案写得是真的,不是单纯做梦。 内容标签: 少年漫 励志 甜文 排球少年 轻松 暗恋 主角:岩濑抚子,宫侑 一句话简介:做梦梦到未来女友没我会死 立意:向命运开炮!呔! 第1章 1 “个人组获得优胜的选手是——岩濑抚子,祝贺!” 穿着弓道服的少女一手拿起奖杯,一手捧着祝花。 她站在台上,保持得体的站姿,供观赛者和一些媒体拍照。 还能听见一些小声的感叹议论。 “虽然是商业比赛……但同组还有职业选手呢,竟然也赢了!” “毕竟是去年在全国大赛拿到冠军的主将啊。” “她现在才高中毕业,也不知道会不会宣布做职业选手?” “听说弓道联盟那边有在联系……” 岩濑抚子,是小有名气的弓道选手。 今年高中毕业,在几天前刚好满十八岁。 实力很强,去年作为队长带领学校拿下全国大赛的优胜不说,个人赛上也是连胜战神一个;射型风格可以用一个“稳”字形容,赛场心态不动如山,节奏自成一派。 据说曾因气势太强而把同组竞技的对手逼得过早射箭,但此条未经本人证实,有理由怀疑是社团后辈乱吹的彩虹屁。 她长得不错,一贯留着极黑的长发,比赛时将其高高束起,露出修长干练的肩颈线条,身姿流畅,又有恰到好处的圆润。 明明给人感觉是温润柔和的,人也如其名,但稍微有些狭长的眼裂、还有天生尖尖的眼角打破了其中的拘束感。 每当双眼因闪光灯稍稍眯起的时候,就会让人想起稻荷神下的狐狸使。 直白点来说就是……多了点智慧.jpg。 所以一般抚子获胜,颁奖流程都要额外延长几分钟,大家都很乐意多拍几张。 在主持人特意控场下,少女这才脱身匆匆离开-- 如此的岩濑抚子,在许多人看来就是近乎完美的角色,像大和抚子、名门闺秀的大小姐。 但她有两个秘密,堪称死穴,除了最亲密的人,谁也不知道。 …… 在午间略微发热的日光下,少女迅速回到车上,拿出东西又很快跑出来。 她很着急,连弓道服都没来得及换。 车里的人似乎也很意外,从驾驶座车窗伸出头喊她:“抚子!你要去哪里啊?!” 抚子没有空闲去回答。 这时道场内的人员大多还没有散场,她一路没有任何障碍地跑进从弓道场小路延伸至伸出的角落,逆风而行,袴的下摆被吹得翻飞,像是浓绀色的长长裙边。 看见等待的那个背影时,抚子这才停下脚步。 她轻轻喘着气:“看样子我没拖太久?” 那人打了个哈欠,随便应了两声,语气恹恹地:“恭喜,获得优胜咯。” “只是一个商业比赛而已……有很多都是初学者。” 抚子朝他递出手——手上拿着一朵白色蔷薇。这就是她从车上慌忙拿出来的东西。 花枝的刺被剪去,花瓣还有几片有些晨露的湿润,随着风动微微摇晃。 她继续道:“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需要这只花的吗——宫同学?” 从远处围观的角度来讲,运动服少年和弓道服少女面对面,少女递给少年一只蔷薇,高高的马尾被风拂动,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再配合逆光偏暗的身形剪影,简直是绝佳的少女漫罗曼蒂克现场! 一切都很合拍,除了女主角眼底里的戒备和怀疑……以及男主角三天没睡一脸缺觉的萎靡神情。 第2章 堪称一对浪漫杀手。 . 这只白色蔷薇的存在意义重大。 因为岩濑抚子的秘密其一,是“常胜的法宝”—— 一枚蔷薇干花书签。 在同年龄阶段,她最突出的优势就是心态沉稳,这种程度放在更专业级的地方也难得一见。 而她要稳住,只需这枚书签,就能把状态拔高百分之八十。 很多人有“宝宝被”之类的安抚物,书签之于她大概也是如此。 每次赛前,抚子就会拿出书签轻轻摩挲,五官会变得清明,心跳也会逐渐平稳。 这么一项早已固定的习惯,却在今早出了差错——书签不见了! 意外突发,空落落的手在发抖,抚子像是遭到反噬般茫然无措,宫侑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掰开抚子因紧张而僵硬蜷缩的手指,强行塞了一只白色蔷薇进去。 “你说你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找得我麻烦死了。” 他像是早就知道实情:“……还有,这是在你家门口摘下的蔷薇花,应该和你的书签也差不多吧?” 其实差很多。 书签已经有些年头了。 即使认真保存,硬纸的边缘还是出现了泛白的茬边,上面的蔷薇花是在家门口下的花坛摘的,制成干花后香味早就消散,用指腹轻轻摩挲,只能得到一些干枯易脆的触感。 这和鲜活的、还有些湿润的单只蔷薇并不一样。 但诡异地,又起到了相同的作用。 在抚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她的状态就奇迹般恢复到了以往赛前的水平,令人窒息的心悸也不知道在何时散去。 “你……” 抚子愣愣地看向宫侑。 “别你你你了,”宫侑催促道,“你知不知道比赛快开始了?还不快去入场签到啊!” 他表现得比参赛者本人还着急。 抚子几乎是被宫侑推出来的,她的心里充斥着一堆无法理解的问题—— 他是怎么知道书签丢了的? 他是怎么知道书签之于自己很重要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那朵蔷薇与书签上的来自同一花丛呢? 还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抚子顿了顿,匆忙之中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宫侑不耐烦地挥挥手:“宫侑。” 抚子一边跑向弓道场,一边回头——因为早上心烦意乱,她跑到了小路深处的一个角落。 “那--宫同学,拜托你,在这里等等我!” 她用手别开挡住脸颊的长发:“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不过我还是先——谢谢你!” 比赛结果倒是不错,抚子顺利拿到优胜。 她怕宫侑走了,赶忙拿上蔷薇花去早上那个角落找他,还好人还在。 但比赛过去,大脑也空出来一些位置思考更多的东西。 前面的疑问自不用说。 抚子也从未向外人透露过书签的存在,更不要说是花来自哪里了。 退一步讲,嘴长在宫侑身上,人肉眼分辨不出花的dna,那当然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时自己也是太慌张,听了就信。 而能做到知情秘密、又能知晓她行踪的…… 大概是只有stk跟踪狂有这样的本事吧? 抚子有些不确定。 虽然是做好事的stk,那也是stk啊。 所以当抚子找到宫侑时,对他就多了一丝戒备。 她性格向来执着,一定想要得到答案。 哪怕—— “会有点离谱,我先告诉你。” 抚子眨眨眼:“离谱?” “嗯哼,”宫侑拿走蔷薇晃了晃,“‘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去圆’这句话你知道的吧?所以也懒得想什么理由掩饰,你听着就是了。” 他狠狠闭了下眼,停了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就在抚子以为他就要坦白时—— 宫侑突然开始:“是梦里看见的。” 抚子歪歪头。 “有精灵给我托梦,求我来拯救你。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会输掉这场比赛。” 抚子皱起眉毛。 宫侑又说:“这次丢书签只是一个命运转折的开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未来的另一半,如果接下来不按我说的做,你会变得很倒霉哦。” 抚子的手开始颤抖。 “啪”的一声,她的左手猛地握住右手,像是要制止什么动作。 宫侑发现这点动静:“?你干嘛?” “宫同学,你知道吗,”抚子艰难地克制住一些本能,“我们最好还是认真一些比较好……?” . 岩濑抚子的秘密其二,是心理障碍。 ……她有过很严重的报警依赖症。 简单来说,一旦发生什么,她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报警。 包括但不限于各类“条件反射的”“无法解决的”“事出突然”的事件。 哪怕近几年有努力去矫正好了很多,但碰上这样的事,抚子也实在是绷不住。 她想过对方也许会编些理由,可万万没想到,理由竟是这样的荒唐! 抚子警告道:“我的意思是,你再这样开玩笑的话,我真的会控制不住报警的!” 说话间,指尖已经摸到拨号的数字键盘上了。 第3章 ……喂喂,该不会来真的吧? 宫侑看到她的动作太阳穴一紧,终于精神了点。 他理直气壮反驳:“哪里就严重到需要报警了?” 抚子嘴角一抽,这人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恶劣的话吗? 编个精灵出来就算了,又是“未来的另一半”,又是“不听话会后悔”什么的。 怎么看都像是现场骚扰加上人身威胁吧?! 本来就有stk的怀疑,这下都很难为他洗清嫌疑了。 宫侑还强调:“重点是这个吗?是精灵啊!” 抚子:“精灵……不是更离谱么!我有想过宫同学你会找借口但这也太超现实了!” 宫侑:“那你不是也有测过塔罗占卜吗!” 抚子:“你怎么知道我——不对,塔罗是塔罗,精灵很明显不是一个层面的呀!” 几个回合下来,她心里更紧张了,有种血压往头上涌的错觉。 连自己看塔罗视频占卜的爱好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级别的stk! “嗯——” 宫侑蓦地陷入沉思。 “那这样吧。” 他抬头:“最多再给你润色一下。” 抚子张了张嘴:“……” 好无力啊。 润色能干什么。 再编个转承转合出来吗。 她看向宫侑的眼神越来越怀疑。 宫侑也很无辜:“我都说了会离谱了。” 抚子后退一步:“不不,我还是觉得……” 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手竟然有些发抖。 嘴巴张张合合犹豫着,最后还是一咬下唇,齿下榨出纠结的红色: “患有幻想症的stk,果、果然还是要教给警察先生处理比较好。” 宫侑:“?不是?” 他头皮一紧,赶紧上前拦下:“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不再想想——” “没用的,”抚子又一吓,紧紧握住手机闭上眼,“刚才我已经报警了!” 宫侑动作一顿,她在害怕。 于是停在原地,没有贸然拉进距离。 他的头因疲劳开始痛起来,仅仅是思考该怎么辩驳就觉得难受,属于典型的大脑短路。 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一时半会也记不起来。 然后硬是憋出一句:“你没有,你在说谎。” 抚子也反驳:“我没有说谎。” “你有,”宫侑笃定道,“报警是‘110’,我一共只看见你手指动了两次,充其量只有‘11’。” 哈哈,宫侑甚至有种自己赢了的错觉,看她这苍白的狡辩。 抚子:“才不是。” 宫侑带着胜利的嘲笑:“就是。” 抚子:“我都说不是了!” 眼下气氛刚凝结一两秒,两人竟然又开始斗嘴起来。 贫瘠的反驳,再加上堪比“反弹”般的小学生吵法,把抚子平日里保持的风范丢得一干二净。 宫侑摊手道:“依我看,你也不是为了什么精灵吧,果然还是觉得‘被拒绝过的对象变成未来的另一半’很不甘心嘛。”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抚子朝他亮起手机屏幕,“正在拨通”的字样一闪而过。 “我设置了快捷拨打,只按一个‘1’就可以拨通报警电话。” 现在——轮到抚子拿下赛点。 宫侑:“…………” 很好,这下哈个锤子。 说不定明天就能看见《运动员新秀宫*因骚扰一般女性被警方逮捕》的晨间新闻了。 而且还是因为咖位不大,放在最底下一排滚动播放的那一种。 第2章 2 几秒的时间很短也可以很长,足够宫侑去回顾打排球十几年的走马灯。 万念俱灰不过一瞬,就在这时—— 从抚子来的方向跑来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一把把她拦在身后:“抚子,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身上还在响着铃声,只见他拿出手机挂掉来电,抚子那边拨通的报警电话也显示为被挂断。 至于男人的身份,按现场条件推算十有八/九是…… 宫侑嘴角一抽,这该不会摇来一个便衣警察吧?! 因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男大姐。 即,男扮女装的男人。 听声音看身材是男的没错,可不但留着波浪卷长发、穿着蕾丝长裙,脸上的妆还化得很玄妙很专业(后来宫侑知道那个手法叫“截断”)。 裙下露出肌肉强劲的小腿也暴露身材魁梧的事实,不过腿毛刮得干干净净,加上脚上那双精致高跟鞋,视觉冲击非同凡响。 就……你说奇怪吧,但还真的蛮浑然天成的。 只是宫侑觉得脑子好像更痛了,比如窒息导致什么的。 他皱眉,问男大姐道:“你是……便衣警察?” 不记得岩濑抚子有认识警察啊,还是随手一个电话就能摇来的那一种。 “讨厌。” 男大姐斩钉截铁,伸出做超长美甲的食指戳戳宫侑的胸口,“人家只是女装癖啦。” 宫侑:“……” 不是就好。 但怎么说呢,因为这家伙戳的还蛮用力的,他的胸肌甚至陷进去又弹出来了。 他偏偏头,绕过男大姐对抚子说: “要不你再摇个警察来吧刚刚我觉得我也有点被骚扰了……” 第4章 男大姐潇洒一笑:“那可不行。” 他往侧边一步挡了挡,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抚子扒住他的手臂,抬头,“津美。” 这样的男人竟然叫“津美”。 “你做的很好,抚子,”津美摸摸她的头,“有在努力克服依赖症呢,挣扎地很难受吧。” 抚子点头,心虚挤出一个乖巧信赖的笑。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要控制不住了来着。 出于一些原因,她的报警依赖症暂时不能完全治愈。 前几年严重的时候,还被辖区管理员思想教育过,整个人只能远离手机这样的通讯设备。 而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不能说是“在治愈了”,而应该是“学会克制了”才对。 焦虑的冲动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抚子变得更能忍了。 她的手机有两个快捷拨打设置,按键为“1”的号码是“110”,报警号码。 按键为“2”的号码是面前这个人,津美的手机号码。 大声说出要报警之类的话,一方面是为了尽可能口头发泄一下焦虑压力,另一方面是希望能对宫侑起到一个威胁的作用,以免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 然后在第一次按下屏幕时—— 抚子还是,在天人交战中选择了“2”。 后面又莫名其妙和宫侑吵起来,又分散了注意力。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宫侑是自己救了自己来着。 津美说:“后面就交给我吧。” 他本来就是筋肉系型男,再加上高跟鞋,视觉效果直飙两米,不管是低沉的声音还是坚实的臂膀,安全感爆表。 作为被安全感针对的对象,宫侑:“……” “我是抚子的经纪人,天智宫津美。” 津美笑着,将一丝头发捋在耳后,“请问您是哪位呢,这位让我们家抚子有了危机感的家伙,嗯?” 又向前一步,闪电般地握住了宫侑的手。 上下摇晃,像是正常的初见礼节。 但实际上。 宫侑一咬牙:“嘶——” 这人是拿出想要掐死他的力气了吧!拿他的手当他脖子呢?皮肤都变红了哦?? “初次见面,我·是·宫·侑。” 宫侑撑住,咬牙切齿地保持微笑。 津美也呵呵道:“初次见面、初次见面!看您样子端端正正的,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如果有什么误会,去我们公司坐坐好好聊一聊吧?” 看似邀请,实则威胁。 潜台词一定是“如果真的有问题老子直接把你送警局吃牢饭”吧。 宫侑自觉看透其中的小九九,但他有一定不能走的理由,也只能答应了。 他问:“那冒昧一下,你们公司在哪里?” 津美体贴说:“大概一小时车程,要委屈您跟我们走一趟了哦。” 啊啊,怎么会这么麻烦—— 欸,等等,一小时? 他疲于转动的脑子得出一条等式,发现华点。 要坐车一小时才能到公司,岂不是等于——有一小时的补觉时间? 没睡觉的脑子就是不好用啊,宫侑反应过来了,这下看他用补眠占领制胜高地。 “太棒了,贵公司选址真不错。” 他使劲抽出手,态度两极反转只需要五秒,甚至还热切地握住津美,“那我们还不快点,要是中途有堵车就更好了,也不知道红绿灯多不多?” 甚至先跑几步越过两人,跑在前面。 回头喊道:“你们停车位是哪我不知道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谁也不能阻挡他补觉!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津美和抚子:“……???” .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七座保姆车驶出弓道场。 驾驶座是津美,副驾驶是抚子。 至于宫侑。 等待红灯时,两人的眼神默默地瞥向后座。 津美:“……完全睡着了呢。”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鸣笛。 宫侑双手抱肩、睡姿端正,呼吸规律,半点不受影响。 抚子小声道:“他好像很困的样子。” 津美笑了一声:“不打呼噜,习惯倒还不讨厌。” 其实津美并非单纯带着威胁的意图,但在时间局促的时候,把话说狠点提高效率也算是一种话术方法。 本以为宫侑会抵抗或反对,却没想到他这么配合。 “还好我下意识追你过来,算是及时赶到,”津美开车很稳,他对抚子解释道,“弓道场的人都陆续离场了,到处都是人,要是撞见你们影响可不太好。” 未尽之言是有话去合适的地方好好说,你就先趁着路程这点时间冷静下吧。 抚子和津美认识多年,默契还是有的,理解他的意思。 她偷偷瞥向津美,纠结是否提前告诉他,宫侑说的那些离谱的内容。 . 天智宫津美是抚子很亲近的人。 初中时她签了一个公司——不是什么明星公司,更倾向于网络红人打造的那一种。津美就是公司派给她的经纪人。 抚子能有额外的人气,也多亏他在社交平台上的经营,比起普通的弓道社团成员,她会有更多参加商业比赛的机会,偶尔也会有广告合作。 然而除了经纪人,津美多数时刻更像是处在“监护人”这个位置。 第5章 在他的特别关照下,平台上的人气和生活达成平衡不说,还很微妙地保持在“在现实不会被人打扰”和“有持续的吸粉能力”之间,给未成年的抚子省去了很多来自外界的麻烦。 天智宫津美虽然是个女装癖的男大姐,但他给予抚子的安全感可要比生父强得多。 那都强过生父了,基本上抚子什么事也都听津美的。 但今天这个有些复杂,不好说。 她走神似的用指甲轻轻地拨弄蔷薇花瓣。 每数过一片,心里会闪过一丝默念,有时候是“相信他”“不相信他”,有时候是“告诉他”“不告诉他”。 很明显,前一个对象是宫侑,后一个对象是津美。 抚子抬眼,又从后视镜偷偷去看后座熟睡的宫侑,少年睡得很熟,头歪了歪,身体也有点往下滑,最后额头抵住乐车窗玻璃。 蓦地一丝外面的光线轮过,把他眼下的青黑照得很清楚。 抚子拨弄花瓣的手指顿了顿。 嗯……在弓道场的时候他眼下有黑眼圈吗? 好像是因为站在背光的地方,这点阴影完全没看见。 所以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细节。 抚子微微张开嘴,蓦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该不会他真的是因为自己不幸的预言梦境而睡不好吧? ——她目光闪烁,无从得知。 毕竟这和问“你很在意我吗”……有什么区别嘛。 可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之前坚持的怀疑和防备就有了动摇。 抚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宫侑的理由开始感到好奇了。 她的思绪开始活络,本能地寻求一些支持:“津美?” 津美应了一声,朝抚子侧头。 “宫侑他对我应该没有恶意。” 抚子迟疑几秒又坚定了语气,至少在这一点需要做出澄清。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没有骚扰我。” 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但是我和他之间……确实是有些事情需要解决。可以我自己处理吗?” 话一说完,就不敢看津美的脸色。 又讨好般补充道:“津美爸爸?” 津美发出了牙疼一样的陶醉声音。 他道:“太狡猾了,抚子。” 用“爸爸”二字使对方陷入满足,此乃岩濑抚子特攻津美的必杀技是也。 每次抚子要坚持什么,就会以此技迷惑津美。 “啊呀,”津美感叹,“过了十八岁,果然还是会和以前不一样。” 虽然二十岁才成年,但很多人在高中毕业后就选择了成为社会人士,十八岁也算是颇有意义的分水岭。 抚子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 但是被肯定了。 “我想试一试自己解决问题,”抚子捏紧了花枝,大胆追问,“如果不告诉你的话,津美会不会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不会?” 津美踩下剎车,斜靠在一侧车窗,浓密的睫毛柔和了他的眼部线条。 “我倒是觉得有秘密的女性才会更有魅力呢,抚子。” 她在边缘线试探:“那……我还想要津美帮我再一个忙哦?” 津美:“哼哼,还会适时地给我们这些失意于孩子长大的监护人一点满足感,这样就有点狡诈哦。” “不过有一点,”他玩笑般找补,“这次可不能再报警啊?” 抚子忍不住露出一点笑,这顺毛般的一迎一合,不知道到底是谁狡诈。 “但是呢想也不会啦,”津美话锋一转,“你手机在我这里,还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每次依赖症一发作就会被收手机的抚子:“……” 这时车已经开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两人达成共识,津美就准备下车去后座叫醒宫侑,抚子也正要解开安全带。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她下意识又瞥了一眼后视镜,对上一双棕褐色的双眼。 原来宫侑已经醒了。 随即后座的车窗被津美叩响,宫侑打着哈欠坐起身,一边放松僵硬的关节一边用手掌盖在车窗,示意津美等一下。 “多亏这一觉,想起来一些可以证明的东西。” 宫侑的语气听起来更恶狠狠了,甚至还有点苦大仇深。 抚子对上他的脸,看清后表情蓦地有些难绷。 ……该怎么说呢,他黑眼圈好像更深了。 而且满脸写着“再挺一秒我就猝死”的煎熬,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强弩之末,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他不是在补觉么? 怎么还越补越虚了。 “我是今天最早的一列新干线来东京的,票根不见了但是有付款记录,还有,”宫侑强撑起精神翻看手机,“昨天我在忙着办理和俱乐部签约的资料,来往邮件也有——这样,你该不会再认为我是斯托卡了吧。” 此时抚子还满脑子疑惑他的精力值问题,有一两秒的发愣。 “……看着我发呆干什么。” “是想拿我手机看证据,”宫侑啧了一声,手一伸搭上副驾驶座,“还是得先加个好友发给你过目过目呢大小姐?” 说着,社交软件都点出来了。 他的动作很快,抚子下意识地往后躲,却因为安全带没能成功。 她向左肩偏头,眼看着宫侑从右边欺近,在封闭的车子里带起微微的气流,令人有种错觉,连对方睫毛翕动的风都能察觉。 第6章 好近。 视线陡然相触的那一刻,心跳变快。 倒不是因为什么少女情怀—— 是胜负欲。 抚子抬眼,鬼使神差道:“我才不急呢。” 她一只手隔着空气在他眼下点了点,“反而是你,刚才……是不是睡得不太安稳?很担心我?” 没错,让心跳加快的,是斗志! 这哪里是关心?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 按照宫侑的气性,大可直接怼过去。可他喉咙间哽了一下,忽然就泄了气。 状态差都写在脸上了,装精神也装不出来,哪有力气再战三百会和嘛? 本来就是想趁着这一小时补觉来着,所以那么积极—— 可在睡着的那一瞬间,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精灵再一次出现了,是来给他支招找补的。 在它的提醒下,因疲劳而大脑短路的宫侑终于想起还有车票凭证这类证据—— 紧接着又给他补课,比如“能够让岩濑抚子相信自己”的一些小情报。 这可不就白睡了么! 宫侑回忆着补课的影像,像是什么第三视角拍摄的纪录片。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岩濑抚子未来命运的片段。 . ——所谓“精灵”第一次造访他的梦境,是前天的晚上。 精灵本体是个发光的、飘忽在空中的圆球,一开始说话像什么电视广告。 【你知道么?预计还要二十五年你才能和命中注定的伴侣修成正果哟! 【人到中年才能获得真爱,是不是觉得命运很不公呢? 【现在有个好方法能够让你和她提前修成正果,心动不如行动,撒来试试看吧!】 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纯做梦的宫侑:“哈?做梦都能梦到电视广告?” 说罢就要从睡眠中醒来,准备喝杯水潇洒再续另一摊。 最好能梦到出战奥运什么的,简直美滋滋。 眼见要被踢出梦境,再续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抢过人家荣登奥运的野望,精灵才吓得立马滑跪: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信我! 【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才能终成眷属么?因为你的伴侣命运太过坎坷波折了! 【她命运的转折点就在后天,因为比赛失利和一连串的霉运,人生就此急转直下,要多吃二十多年的苦,听者伤心见者流泪,难道你就不动摇一下么!】 精灵的声音震耳欲聋: 【难道你——就想打二十五年的——光棍么——】 “等等。”结果半脚清醒的宫侑只抓到一个关键词。 “你说什么——‘比赛’?” 精灵:…… 很好,是真的爱打球啊他。 精灵给宫侑看了一些命运片段,零碎又杂乱,好几个甚至都是只有几秒的瞬间,它说那已经是它的极限了。 即便如此,宫侑还是反复看过去,像是侦探一样推测出大概的时间地点。 片段循环了一晚上,这相当于一夜未眠,偏偏第二天又要赶着办理签俱乐部的数据,宫侑只能牺牲休息时间,在今天的早晨匆匆赶到东京。 如果说踏进这个“拯救命运”的坑的伊始,是源自于同为运动员的惺惺相惜、一点儿良心发作。 可那一点儿良心还不值得宫侑这么拼。 那么促使他真正下定决心的,是宫侑看到那些导致命运悲惨的关键片段……的主角。 仅仅第一眼,宫侑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岩濑抚子?” 精灵吃惊:“你认识她?” “怎么会不认识。” 宫侑语气复杂。 “你们拯救流不搞背调的?她是我的初恋馁。” …… 虽然这个初恋,是他在告白后反被拒绝的那一种。 而且是被拒绝之后,对方还火速搬走撇清关系的那一种。 嗯,从现在局面看……还是久别重逢后,硬装不认识的那一种。 第3章 3 早上事态紧急、比赛优先,宫侑就没来得及计较抚子装作陌生人的行为,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字、故意忽略两人曾经的关系…… 不过嘛,目前—— 宫侑看着岩濑抚子,近在咫尺的她。 算了,对方明显是故意的。 真想计较那些私人恩怨……也得先让她先完全信了自己再说。 脑子里闪过精灵刚才补课的片段,宫侑故意道:“想不想知道你的书签在哪里?” 抚子没想到书签还有后文,猝不及防:“什么?” 情报在手胜券我有,宫侑又有些嘚瑟了: “就在你卧室衣柜的最大的那一格里,下面迭放的第三件浅紫色吊带和第四件黑色短t之间。” 紧接着,又继续补充: “你喜欢在那一格挂外套、外套下面迭放单衣,上次整理衣柜的时候书签落在黑色短t上你没注意,很快又被上面的衣服遮住了,它就被压在这之间。” 每说一句,抚子的眼睛就睁大一些。 尖尖的、有些狭长的眼眸瞠圆了,像被吓到的狐狸崽子。 因为他说的那些习惯、衣服的特征都是真的!被说中了! 抚子心里诧异,指尖一颤,滑到了蔷薇花的下一片花瓣。 好巧不巧,在准备下车前她刚好默数到了“不相信他”。 第7章 也就是说,这一瓣应该是—— “相信他”。 怎么回事,好像连上天都在怂恿她,相信宫侑的话? . 抚子挣扎万分,最后还是选择亲自去验证这个“预言”。 她家离公司不算远,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只需要二十多分钟。 可当真的打开衣柜、撩起第三层衣服,看见那枚泛着旧颜色的书签时,抚子的呼吸还是乱了几分。 她顺势倒进衣柜里,被柔软的衣物接住。 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管是脸颊上升的温度、还是不安颤抖的睫毛的触感都异常清晰。 然后发出小动物耍赖挣扎般的声音:“唔呜呜——” 冷静、要冷静。 还好手机一进门就放在玄关了。抚子深呼吸着,鼻间是衣柜特意放置的蔷薇熏香,趁着衣柜里的昏暗环境彻底复盘一次。 她住的是管理严格的公寓。 一楼都有物管值守,禁止陌生人进出,再加上宫侑给出的票务信息证据—— 所以他应该不会是什么stk。 也就是说……命运的预知梦是存在的,她的未来似乎也不太好。 然后就在刚才,还差点把唯一掌握情报的宫侑送去见警察叔叔。 “……” 真是糟糕的开局啊。 抚子默默起来用冷水泼了脸,又换了一身衣服才下楼。 路过楼下的便利店,她停下来两秒决定进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罐咖啡。 以及一份油豆腐寿司。 . 与此同时,公司。 “姓名?” “宫侑。” “年龄?” “十八……等下,别用那种眼神,还差几个月,可以了吧。” “职业?” “职业球员咯。” “具体是在哪个俱乐部?” 宫侑:“……” “我说,经纪人桑,”他揉着太阳穴,“你都搜到我球员资料了,有必要对着一个一个再调查么,我明明和上面证件照一模一样啊喂。” “我这是以防万一,”津美面不改色,“万一你是人双胞胎哥哥呢。” 宫侑:“?” 你别说他还真是双胞胎哥哥。 “你本人还是要比证件照帅点啦,”津美朝他wink,“不过,是怎么知道我在查你的数据的?” 宫侑深呼吸了一下:“以后用电子屏做坏事,你可千万不要戴眼镜。” 镜片全映下来了。 而且还看见他点开证件照,放大到了200%的大小。 天智宫津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此被拆台也是面不改色,他取下预防近视的眼镜,琢磨着面前的少年——从年龄上来说。 从外貌的话,以他优越的体格条件,甚至都能称之为青年了。 宫侑,关西人,履历有点厉害的体育界新星。 因为抚子的运动员身份,津美在圈子里有不少人脉,刚好就和宫侑俱乐部里的一个经纪是好朋友,自然也拿到了点基础信息。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和俱乐部签约的第二天跑到了东京?目的还是他家抚子? 关键抚子还—— 津美想到在公司楼下,她对自己说的悄悄话。 “那个……津美,”抚子难得露出心虚的表情,“我临时要回家一趟,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帮我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不是犯法啦!就确认一下,他是不是从兵库来的、有没有打排球就好了。然后等我回来。” 从哪来的很好辨别,宫侑的关西腔很明显。 至于打排球,现在也证实了。 津美完全没搞懂为什么要求证这两项,也不明白抚子要求“独立处理”的事情是什么。 可都已经答应了,女装癖只是爱穿女装又不是道德败坏,反悔又像什么话。 他轻叹口气,就两个刚成年的少年少女还能搞出什么—— 等等! 津美一个激灵,审视般看向宫侑。 少年少女,那能有的故事多了去了啊! 又没印象又是异地的,难道说是“网友奔现”的戏码?! 这眼神顿时就不对劲了。 宫侑哪里知道天智宫津美在脑补什么糟糕东西,他只是察觉到视线情绪的变化,哼了一声:“总之这是我和岩濑之间的事,经纪人桑你就别插手了,她应该也是这样和你说的,对吧。” 他满是信心,只要岩濑抚子找到书签,一切怀疑迎刃而解。 可津美听了这话,更觉得了不得:完了,孩子大了也有感情纠纷了! 毕竟这俩刚才在弓道场的氛围怎么也不像奔现he啊! 宫侑也心想:看吧被我说中了,他急了他急了!很难受吧呵呵有秘密就不告诉你,谁让你还威胁我? 就…… 完全的鸡同鸭讲呢。 于是抚子从家赶到公司,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一个盯着笔记本屏幕苦大仇深; 一个靠着椅背摇摇欲睡。 她把咖啡和寿司放在桌上,刻意敲出声响。 宫侑清醒过来,看见咖啡唔了一声,拿起单手撇开拉环:“这是给我的歉礼?” 抚子别扭地偏过头:“……你说是就是吧。” 她需要和宫侑先谈一谈。 津美同意得很快,他似乎充分理解并支持抚子,主动提出回避。 第8章 只是离开时把抚子顺势带到门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还神经叨叨地:“必要时刻就出手啊抚子,保护自己最重要。” 万一没谈妥起矛盾,也能有自保之力! 下一秒“砰”的一声门被关上,留下室内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人。 抚子缓缓升起手,看了一眼宫侑,又对这东西陷入沉思。 宫侑:“……” 不是吧,他没看错的话,那玩意儿是瑞士军刀吗? 抚子清清嗓子,把它揣进兜里。 她在宫侑对面坐下,一眼扫到笔记本留下的讯息,心里大概就有了底。 于是闭了闭眼,拿出找到的干花书签放在桌上,深呼吸道: “所以你真的梦见了精灵。” ……以及自己的未来。 真是不可置信,未来被另一个人掌握在手里。 抚子等了几秒,也不见宫侑说话,后者朝她衣服一侧的口袋抬了抬眼。 她愣住,是害怕说到一半自己又报警么?想了想把手机也放在桌上,推向他。 谁知宫侑继续道:“还有刚才经纪人桑的东西。” “什么嘛……”抚子不满地小声说,“我是有报警依赖症,又不是有狂躁症。” 瑞士军刀被按到桌面的声音比手机还要大,多少带情绪。 她本来就心情迫切,宫侑还要在这里摆谱,微妙的“败者感”也涌了上来。 “完美的抚子选手”的外壳裂开一个缝,偷跑了一点焦躁。 按理说这要是哪个队友—— 不,就说宫治吧,这么对自己的话,宫侑早就一拍桌子就地真人pk了。 但在抚子面前,他只是微微张圆了一些眼睛,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有些惊讶,似乎抚子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于是在几秒的空档里,宫侑改变了一些想法的顺序。 他指了指天花板一角的监控: “我觉得这种事最好还是在保证隐私的环境下讲比较好,你觉得呢?” 抚子抿抿嘴唇:“既然如此,那就换个地方。”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成,还可以说另一件事嘛。” “……另一件事?” 宫侑拆开寿司的外盒,用筷子夹起一粒油豆腐寿司放进嘴里,语气含糊: “比如——你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这件事。” “对吧,秋山道场的岩濑抚子选手?” 宫侑表示,既然最难的相信一关已经过了,那就该讨论讨论私人恩怨了。 第4章 4 沉默的五分钟过去。 面对宫侑的质疑,抚子仅仅是陷入了沉默。 她一改刚才的急切,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从耳后垂下来的长发遮住脸上的表情。 看样子像是心虚一样的反应,看样子是宫侑又一次占据上风。 但只有宫侑知道,急躁的人反而变成了他自己。 在这里,想要知道答案的只有他。 而能回答他的,只有岩濑抚子。 ……自以为是乘胜追击,却没想到是亲手把弱点交给对方手里了。 谁先在意,谁就被对方拿捏,显然抚子看起来并不想帮宫侑的忙,沉默可抵一切,状态也变得更好,甚至刚有的紧张也消失了。 油豆腐寿司只剩下最后一粒了。他没等太久,语气染上不耐:“你该不会在想怎么编个理由糊弄——” “不是这样的。” 抚子蓦地出声。 她这才抬头看着宫侑,笑了一下。 她解释说:“我只是在回忆有没有去过秋山道场。” “那答案呢?” “答案是‘没有’。可……” 抚子的神情有些苦恼:“你好像一直对我有些误会,误会我们曾经认识。没记错的话,早上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被拒绝过的对象变成未来的另一半’……” 再次否认的话音落下时,宫侑刚好把最后一粒寿司吞进嘴里。 “哈。” 他几乎是气笑了。 其实抚子刚才的笑有点假,和站在颁奖台上的笑容没什么两样。 于是宫侑也对她笑,只不过有些咬牙切齿。 他说: “你再装下试试?要不是——” 要不是…… 要不是—— 要不是因为岩濑抚子是他的初恋,他才不会那么有耐心。 但要宫侑亲自说出来,又有些难以启齿。 话到半截说不出口,堵得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老实说,宫侑实在想不出抚子否认曾经认识的理由。 告白的是他,被拒绝的也是他,怎么看他才是丢脸的那一个好不好? 而且哪怕最后闹得不是很好看,但岩濑抚子在他青春期的记忆中,可是酷似白月光这样经典符号的角色。 说到这里。 既然都是“白月光”之类的印象了…… 可想而知,岩濑抚子在宫侑眼里曾是怎样的存在了。 . 宫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 他为了买一款牌子很少见的运动绷带跑到很远的体育用品店,秋山道场就开在店铺的旁边。 这家弓道场是开放式的,他看见很多人围在铁丝网前,就也去凑热闹看了看。 然后对刚射出一箭的岩濑抚子——一见钟情。 第9章 ……因为她穿着暗红色的袴,很像新年去神社参拜时看到的巫女。 咳,青春期男生的点就是有这么奇奇怪怪。 她射出的箭并没有破风的罡劲,直直撞进靶里,发出轻闷的“咚”的一声。 虽然就弓道专业来看还不算完美,力道偏向绵软,但这一声响动,直击了宫侑的心灵,把春天的萌动—— 给唤醒了! 而且抚子长得漂亮,又有一头乌黑华丽的长发,举手投足像传统世家的大小姐,简直是完美的高岭之花、恋慕对象。 充分满足了大和民族一脉相承的某一些美好幻想。 所以对宫侑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岩濑抚子的“抚子”,也等同于“大和抚子”的意义。 后来就算家附近的商店上架了想要的运动绷带,宫侑还是会以此为由,故意绕远路跑到秋山道场去,美名其曰“顺便来看一看”。 别的什么也不做,只是看岩濑抚子练习弓道。 只要看着她,就能联想到一系列美好的印象词,什么温柔体贴优雅内敛端庄从容……嗯?等一下。 宫侑突然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抚子的目光多了点质疑。 有点问题。 记忆中初恋的性格和现在比,好像不一样的地方有点多。 …… 宫侑陷入了微妙的停顿。 在抚子看来,他就是一脸想要说什么、又不得不憋住的表情。 她轻轻地挑拨:“要不是什么?为什么不说了呢?” 宫侑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看吧,她绝对也是回忆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故意的语气! 最好不要是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 在那件事里,他是告白失败的人,妥妥的输家。 而岩濑抚子,是掌控着走向那般结局的人,天生占据有利方的赢者。 心里承认自己是个败犬,和向别人承认是两回事。 少年心事多敏感,宫侑下意识回嘴道: “要你管。装不认识有什么好玩的?” 抚子的语气也顺着强硬起来:“那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你说谎。” “我没有。” “假装问名字不觉得滑稽吗?” “对陌生人的礼节而已,我坦坦荡荡。” “哦那就是觉得被我喜欢过很丢脸咯?” “为了达到目的、诋毁自己会让你觉得很爽快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速喷几个回合,两人默契地用眼神对峙两秒,然后移开、各自在暗中: “哼…!” “哼…!” 宫侑有几分悟了。 果然! 果然……! 又吵起来了! 这并非错觉——从早上开始,他们两个就经常吵起来。 但也不是动真格的那种吵,是“要争出个输赢”的那种互犟、斗嘴。 面对眼前隐隐显露出攻击性的岩濑抚子,再想想那些回忆,他陷入沉思。 ……这是温柔? 用黑咖啡去配油豆腐寿司。 ……这是体贴? 还差点把自己送去警察局。 ……这是从容? 更别提她的穿着:漆皮机车外套,黑色干练的长裤,以及便于活动的半靴。 相比较之下,也许淡色系长裙、碎花外套、小高跟皮鞋要更贴合宫侑那带点刻板印象的预期。 事到如今,宫侑不得不承认—— 岩濑抚子是真的变了。 和记忆中的她变得完全是两个风格。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性。 难道大和抚子般的白月光初恋,都是他当初看错人、幻想出来的? 或者是后来滤镜太重,日复一日脑补的? 不应该吧,谁能这么傻逼? 宫侑微妙地琢磨着,打了一个喷嚏。 第5章 5 宫侑心情复杂。 他性格也是很擅长坚持的,不然也不会十年如一日在排球这条路上深耕。 这下两只犟狗碰在一起,王不见王,势必要摩擦出点什么火花出来。 他是真没办法了,可还是想再逼一逼,于是拿出杀手锏道: “再嘴硬的话,我就不告诉你未来的命运了。” 有些无耻,但有用。 ……应该有用的吧? 说出这么混账将激的话,宫侑很难不在意抚子的反应。 连他都有一点点后悔。 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仅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 抚子心里并非被揭穿的慌乱。 相反,那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宫侑说: 你再装试试看。 装不认识很好玩吗? 假装问名字不觉得滑稽吗? 哦那就是觉得被我喜欢过很丢脸咯? 装就装——而且不好玩、不滑稽、不丢脸。 眼下,没能得到想要答案的宫侑又说:“……再嘴硬的话,我就不告诉你未来的命运了。” 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呢?抚子想。 托有个爱念叨的经纪人的福,她对自己的“倔”有着自知之明,不过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次遇上逼自己还要坚持的人。 都有意忽略了,不应该也意识到对方不想提起么。 都故意问名字了,不应该一起做做表面功夫么。 第10章 对圆滑的人来说,尴尬一瞬再妥帖笑笑,此事就当揭过,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可惜眼前的他不仅满是棱角,还散发着熊熊斗志。 可对抚子来说是一种—— 想要揭穿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的斗志。 没错,从一开始她就抱着死不认账的坦然心态……哪怕漏洞百出。 因为是不可能瞒过的。 就连抚子,也是在看见宫侑的第一眼时立马认出来他是谁了。 然后在同一秒的瞬间做下假装不认识他的决定。 所以才有了故意回头的那一问—— “……你叫什么名字?” . 一旦思考那些过去的事,抚子的手就蠢蠢欲动。 她把双手藏在桌下,指尖有些发痒,难耐地掐着指腹。 眼神有些游移,无意识掠过桌上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也很敏感,几次下来过后直接将它攥在手中,堵住抚子的一些退路。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抚子直视着宫侑,眼底的倔强毋庸置疑。 她决不妥协:“不知道未来也没关系,不幸——就不幸吧。” 宫侑:“你……!” 说出混蛋话固然后悔,但对方丝毫不吃这一套让他额外难受。 他简直要气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倔强的人吶?! 宫侑努力在抚子脸上寻找熟悉的痕迹,不过昔日白月光已不再,以前拉弓都是风度和温柔,现在拉弓怕不是要来就地灭口。 灭他的口。 两人几乎是瞪着对方, 视线相接得无比焦灼,都在等谁先认输。 可就算是这样,宫侑竟然也琢磨出了点名堂: 哎,抚子这表情他还真见过……? 就是当年表白被拒绝的时候。 那时的抚子将大衣把全身都裹起来,只是在擦肩而过时给了他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眼神,满满的拒绝和坚持。 恐怕就算连记忆中的人脸都模糊了,他都不会忘记那一眼。 而当年女孩的神情与抚子的慢慢重合,还真给找出些熟稔来。 宫侑的脾气忽然就软了一点儿。 就……就人家好像也不是突然变的。 原来是早就有迹可循啊。 一模一样。 他叹了气,算了。 折腾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扫除那些不幸吗。 搞得现在不仅觉没睡好,关系也岌岌可危。 嘶,还瞪得眼眶发酸。 宫侑使劲闭了闭眼睛,像是败下阵来。 又举起双手像是投降,没好气道:“你赢了、你赢了,行吧?” 抚子的眼神转为明显的狐疑。 “……” 宫侑告诫自己要忍耐。 就当是让让她,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问出真相。 他又补充:“是是是,我们从来不认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噢天哪我竟然这么唐突,咖啡配油豆腐齁了嗓子才乱说胡话——可以了吗?”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女堪比变脸。 那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假笑。 “能够解除‘误会’真是太好了,”抚子笑着说:“谢谢。” 宫侑有些无奈:“客气。” “刚才的‘误会’就当没有发生过吧,”抚子这时才露出点狡黠,“我茶艺还不错,下次请你品茶。” 宫侑:“……幸好,不是咖啡。” 黑咖配寿司什么的,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遍了! …… 现在看来,抚子有了第三个秘密。 她拒绝承认和宫侑曾经认识,而宫侑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虽然你知我知,但是达成共识。 . 俗话说一笑泯恩仇,表面上这事算是过去了。 斗嘴的两人进入和平的休战期,火药味儿散去,有了那么一点队友的感觉。 抚子也想要快点知道如何拯救命运,但经宫侑开始一提醒,也觉得有监控不太安全。 在没弄清一切之前,她不打算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可完全保密的地方…… 抚子忽然问道:“你打算住在哪里?” 宫侑:“什么?” “在拯救我的同时,你打算住在哪里?哪怕刚签了俱乐部也应该没有那么快发工资吧,”他们之间的火药味渐渐平息,抚子又将那点尖锐藏起来,说话时关心备至似的,“我住的地方那一带,物价不太便宜。” 啊,对哦。 宫侑还真忘记这件事了。 本来就是匆忙出发来着—— 他还没来得及犯难,又听抚子道: “所以这段时间就住我家吧。” “哈?” 宫侑摆弄空咖啡罐子的手僵在原地。 罐子掉在地上。 “你、家?” 他重复这个选择,语气不可置信。 抚子侧侧脸颊,“嗯。因为我现在是一个人住。” “如果要找完全保密的地方,不就是那里了吗。” “不不不。”宫侑觉得不行。 堪比成年男女!单身两人!这象话? 同住邀请对于一个排球占了青春期90%的运动系来说,还是杀伤力大太了,特别是来自初恋的邀请。 哪怕知道抚子可能又谋划着什么,可那小心脏还是不争气地欢快了几分。 要说些什么好? 第11章 我知道咱们是装不认识? 就算如此也不可以对一个男的掉以轻心? 该死的……他的小金库还真的所剩不多! 眼前是初恋笑盈盈地期待回答。 一个拒绝卡在嘴里,就在宫侑不上不下之际—— 门,被撞开了。 “抚子——” 撞飞门板的人,这么凄厉地嚎叫着。 “同居什么的,爸爸才不允许!!!” 门里的人:“……” 宫侑指着涕泗横流的津美:“看吧,我就说他要偷看监控啊!” 抚子:“……” 津美听到指控吓得肩膀一紧:“抚、抚子!人家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很快弱下来,挂在抚子的身上,讨好道:“我只是有点犹豫……对,犹豫!在监控室门口转悠很久,都为了抚子克制住好奇的欲望了。是听到里面有老鼠的动静才打算进去的哦。” “结果一开门,设备的耳机就稀里胡涂撞在脑袋上了。” 抚子:“……” 好一个稀里胡涂。 这些话,也就前半段能信。 估计是真的一听见她的同住邀请,就马上跑来了。 但是呢,要把津美敷衍过去也很简单。 她拍拍津美粗壮的手臂,“嗯嗯,我相信津美。” “啊?”津美破功了一声,很快又夹住,“抚子……” 抚子:“你放心吧,刚才我是开玩笑呢。怎么可能带男生回家住嘛对不对——” 抚子:“那样的话,像是爸爸一样的津美该有多担心啊。” 津美先是点头:“对啊。” 反应过来抚子又叫了他爸爸,津美再次发出牙疼般的声音,挣扎又甜蜜。 “抚子,不要以为叫人家爸爸,就可以逃过……” 必杀技再出,口头上如何矛盾,手却已经松开了。 抚子低头往下一钻,逃出津美的怀抱,抓住宫侑的手腕。 她拉着人一边往外,一边还道:“我这就去帮他找酒店……先走一步,津美爸爸!爸爸!” 再dubble一下,以防万一。 因为津美冲进来,门摇摇晃晃半挂在门框上,抚子和宫侑的出逃毫无阻力。 宫侑看热闹似的被她拉走,背景音是津美沉醉的哼哼,以及门板终于支撑不住、掉落在地的哐啷声。 “要修门板……津美可有得忙了。”两人进入电梯,抚子按下楼层。 “等等,”宫侑问,“我们去负一层干什么?” “负一层是停车场,当然是去开车了。”抚子道。 宫侑:“你要把津美爸爸的保姆车开走,把他扔在公司吗?” 他也用了这样的称呼,不过更多的是戏谑。 抚子:“我有驾照没错,但不是四个轮子的。” 两人的脚步声在地下停车场额外清晰。 直到走过了来时坐的保姆车,在某一处专门停放车位停下。 在宫侑震撼的眼神中,抚子戴好头盔,并扔给他一个:“戴上。” 她闷闷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我的车,是这一辆。” 一辆—— 机车。 超炫酷的,做了荧光粉绿涂装的机车! “才买不久,”抚子的炫耀有些明显,手指拂过机身,“它叫莉露姆,怎么样?” 四十分钟往返家和公司,也是骑机车才能做到。 莉露姆是抚子的梦中情车,她按捺已久,一满十八岁就去考取了相关驾驶证。 所以暂时也没时间去料理今后的职业生涯,弓道联盟的邀请的确是收到了,但顾及经济公司的关系,还需要谨慎再议。 宫侑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不要跟我说,这名字来自《魔法咪路咪路》。” 抚子倒是有点惊讶了:“你是第一个猜出来的……” 那当然了。 当年在秋山道场,宫侑看见她的手机链上是绿毛白帽子的小人呢。 回去搜索了好久,才知道是《魔法咪路咪路》的角色。 以至于迄今为止,宫治都有个他喜欢看少女漫的黑历史印象。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不是,机车啊!” 宫侑最后一点儿妥协的不爽也消失了,他惊叹:“太——帅了吧。” 怪说不得人家穿机车外套呢。 那是真有。 “别发呆了。” 抚子把头盔抢回来,唰的一下套在宫侑脑袋上。 “等津美反应过来,可就不好糊弄咯。” 除了拉韧带,宫侑一辈子都没有把大腿打开这么大的角度过。 为了不把车垫弄脏,他谨慎到差点劈叉。 坐上机车后座,大概是头一次后座坐了人,莉露姆整个车身都往下抖了抖。 抚子也跨坐上来。 宫侑两手空空,不知道该放哪儿。 是她的腰上,还是哪里? “不准碰到我哦,”抚子道,“抓背后的把手。” “哦。” 宫侑清清嗓子。 机车发出响动。 在停车场沉闷地风打在脸上、突觉失重时,宫侑问道:“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哪里?!” “事先声明,要住那么多天酒店我可——” “不去酒店!” 跑出停车场到外界的坡道,抚子在午后的阳光下这么说。 第12章 大概是为了能让宫侑听得清楚些,她提高声音强调:“去我家!” 宫侑:“???” 怎么到头来还是这个选项啊! 他本来想说,等他问问家里有没有住在东京的亲戚来着! 他挣扎道:“不不我还是先下车——” “什么?”抚子竟然小声哈哈笑起来,“我听不清。” “好吧。” 宫侑放弃了。 精灵说,岩濑抚子命运悲惨,熬过二十五年才顶多在爱情上圆满。 那些命运片段也的确如此,有时看到“画面中”再也笑不出来的抚子、夜中哭泣的抚子,还有将郁苦写在脸上的抚子,宫侑就觉得……有些难受。 也许抚子变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她一如既往是个倔强的人,连哭泣也只愿在无人的黑夜发泄。 他刚才好像听见了她的笑声,与前面营业的微笑完全不一样,有种恍如隔日的错觉。 宫侑想,那就先依抚子说得来好了。 虽然看起来有些私奔。 他偏过头,无奈躲开抚子被风吹起的长发。 第6章 6 抚子的车开得很稳。 新手上路的小心翼翼、外加点个人追求,本该风驰电掣的莉露姆行驶在路上竟让人如此安心。 初春的风很柔和,带着一点点暖意,钻进衣领也不觉得冬天那样凛冽。 她微微眯起眼睛,在红灯前停下,等待通行。 这个红灯很长,还有四十多秒—— “哐。” 是头盔之间磕碰的声音。 同时后脑勺一股重力袭来,抚子下意识梗起脖子去支撑、抵抗。 ……嗯? 抚子怀疑地、小心地转动脖子,眼睛惊讶地瞪了瞪。 这家伙—— 竟然坐机车上也能睡着?! 没错,宫侑竟然睡、着、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闭目眼神。 可头盔内实在暖和,没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再短暂的挣扎后……被放倒了。 除去牢牢把着背后把手的双手,躯干是直接失去了控制,在停车等红灯的惯性下,终于没抵挡住往前倾倒。 好在头一低就磕到了抚子的后脑勺,形成一种支撑,这才没从机车摔下来。 抚子头一次载人,头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混乱了几秒。 其实要叫醒人很容易,只要敲敲头盔,结构传递给头的震感会把宫侑叫醒。 深色护目镜看不清里面的脸,可通过他规律起伏的呼吸,就能猜到是有睡得多么安稳。 唔,忽然就很下不去手…… 正犹豫中,机车后的轿车传来短促地鸣笛声。 原来是绿灯了。抚子不好停在原地,只得像刚开始那样撑着宫侑起步,一路往家驶去。 她小心翼翼、减了一些速,却导致宫侑睡得更熟了。 停车时翻身下来,都没把宫侑惊醒。 抚子手忙脚乱扶住宫侑,以免后者东倒西歪、摔到水泥地上去,又从头盔拔出他的头。 宫侑头发凌乱,额角还有一些细细的、闷出的汗,这样大的动静他竟然也没完全清醒,只是皱着眉头,耳朵动动,像是在循着声音辨认位置。 地下停车场安静又容易有回应,抚子拍拍他,控制音量道:“醒醒!” 宫侑迷迷糊糊:“好。” 抚子:“。” “好”个什么啦? 双眼闭得死死的,最多睫毛颤了两下。 抚子无语,拿头盔往他脸上贴。 头盔刚吹了近半小时的风,壳面又脆又冰凉,可谓唤醒睡眠的绝佳好物。 事实证明的确有效,但不多。 人是有行动能力了,但仍然是迷迷瞪瞪的,摇晃着跟在抚子后面,像是什么人形挂件,前后左右全靠抚子指挥。 她家在高层,进电梯时还有一对母女一起。 小女孩指着对电梯角面壁思过的宫侑道: “妈妈,为什么这个大哥哥要对电梯壁咚?” 母亲把她拦到另一个方向:“嘘……!” 抚子默默地站远了一步。 啊,平日里都嫌电梯太快,每次上去总要耳鸣,为什么今天会变得这么慢呢。 终于等到回家,进门时抚子指挥道:“麻烦你,先去沙发坐一坐。” 当她把客卧收拾出来后,却发现本该坐在沙发上的人正呼呼大睡了。 唉。 她又转身回去,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宫侑身上。 至于再多的,她也做不了了。 好在这个公寓有两卫,抚子善后好一切就回了卧室,仔细把门反锁,然后做自己的整理清洁。 ——虽然的确是她主动提议让宫侑住进来的,但那也是情急之下之举,防人之心不可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回到熟悉安全的环境后,抚子竟然也觉得疲倦发困。 连塔罗占卜的视频都变成助眠利器,整个人差点在浴缸里睡着。 醒来时泡沫甚至浸到了下巴,她靠着习惯本能完成最后的洗漱—— 栽在床上,一秒昏迷。 …… 然后被一通电话叫醒。 “抚子——” “太狡猾了!” “怎么可以这样糊弄我?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你你们没有住一起吧?就算是——就算是——网恋,第一次见面也不可以哦,但是这个问题人家还是想和你深刻讨论一下……” 第13章 面对电话里传来津美嗔怪的质问,抚子惊得一抖。 她恍然睁眼,发出懵懂迷茫的哼哼:“……唔姆?” 本还想追问的津美在另一头捂住嘴:“kya——” 啊啊啊!太可爱了! 谁能招架得住啊!这下完全破功了。 但是不对劲,津美残存的理智想,这时候抚子应该才做完早课,不然他也不会打电话过来。 怎么听起来……反而像刚睡醒的样子? 抚子打了个哈欠。 她坐起来,话尾还有一点黏糊。 “津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网恋’?” . 一小时后,抚子穿戴整齐,走出卧室。 主卧分布在走廊最尽头的那一间,保持了一定的私密性,抚子要经过整个走廊,才能窥见客厅的一角。 这一角恰巧能看见长沙发,本应在那上面睡着的人不见了,被子被迭好放在一旁。 抚子一愣,去找宫侑的行踪。 客厅里空无一人,却听到与其相连的阳台有说话的声音。 “都说了不是传销诈骗了。” “阿治你真的有点异常唠叨是不是吃错药了啦!” “……总之记得把我的衣服寄过来,不准告诉妈,就说我在集训——喂?喂!喂?!” 阳台与客厅是用磨砂推拉门隔开的,随着磨砂玻璃上的人影渐近,宫侑拉开门,嘴里念念有词。 “竟然还敢挂我电话可恶——” 他抬头,与待在原地的抚子打了个照面。 抚子有些尴尬,“早上好。” 她不是故意偷听,只怪那几扇推拉门唯一的功能就是防尘,就算全部关上,也就是让外面的声音模糊了点儿。 宫侑:“……早。” 很明显,他也意识到了这里不隔音的事实。 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又开始凝滞了。 抚子率先打破胶着,直奔客厅后面的开放厨房。她没有靠近沙发的区域——有人在这里睡过一夜,那么这附近的范围都会变得“私人化”,抚子无意去打扰宫侑暂时的私人领域。 最重要的,要是再撞见什么令人尴尬的东西……那更加难堪。 “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抚子打开冰箱,“无糖麦麸质,运动员应该可以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宫侑:“不介意。” “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宫侑:“还不错……?” 宫侑欲言又止,回忆起昨天坐上机车之后。 在人家车上睡着、还一路打瞌睡什么的,真是太丢脸了。 宫侑耳朵都在发热,天知道他美美睡一觉之后发现周围的陌生环境,脑子直接宕机。 整整过了半小时,宫侑才理清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总的来说,就是各方面的debuff迭在一起爆发了—— 来东京之前,他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一边要准备和俱乐部最后的签约事宜,一边要处理那些未来的命运片段; 来东京之后,要抚子相信这件事也不轻松,还得去应付她的经纪人; 当然,最大的功臣还得属那盒寿司。 没错,因为米饭极其扎实,宫侑他吃完后就晕、碳、了。 黑咖还未到位,血糖明显飙升,头盔一捂,隔音又温暖,想不困都难。 好吧,可能还有有些信任原因…… 宫侑看着抚子的背影,他们和经纪人闹了一通,让他的神经彻底松懈了。 岩濑抚子是个很“成熟”的人。 这个成熟的形容放在待人处事之上或许更贴切。 看似是把宫侑扔在沙发一晚,实际上她在茶几上留了纸条,在客卫准备了新的毛巾牙刷拖鞋,和单独包装的小面包。 她的体贴把宫侑的尴尬消减不少,就像今早晨主动提起话题一样。 这是与昨天不太相同的另一面,宫侑想,却又更贴合他记忆中的那一面。 “总之,多谢你了。” 宫侑干巴巴地说。 “举手之劳,”抚子把快餐早餐放在岛台,示意宫侑来享有,“想想也知道你很累了,特别是有关我的事情。” 顺带一提,宫侑从兵库带过来的白色蔷薇也被安置在上面,抚子昨天第一次回家找书签时就把它放在细长的小花瓶里,用水养着。 过去一夜,蔷薇没有枯萎的迹象,还很鲜嫩。 抚子丝滑地进行下一话题:“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家里的人么?” “咳、咳咳,”宫侑像是被突然袭击,呛了两声,“那家伙啊,我弟弟。” 抚子:“看起来你们感情不错,还很关心你。” “你不都是听见了么,”宫侑话里烦闷,可又带着点对待亲人的亲昵,“明明是在给我添堵。” 他和宫治就是在吵吵闹闹里长大的,说起来,还真因为岩濑抚子的事干过架。 因为宫侑当时隔三差五去弓道场偷看抚子,从来没有带上宫治。 双子之间总是矛盾又和谐,整天互怼却密不可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得知宫治不再打排球后,宫侑瞬间无法接受。 所以那时候在宫治眼里,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双胞胎兄弟——鬼鬼祟祟,肯定有什么瞒着他! 宫侑:告诉你还得了?那不就是往你手上送把柄吗! 但真相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宫治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并且在兄弟被拒绝的那一天,看着他满脸失败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第14章 事后据宫家回忆,那真是本年度最鸡飞狗跳的一次兄弟互殴。 ……不过也很好地让他忘记失恋的悲伤就是了。 满打满算,宫侑昨天也就吃了几个面包和那盒油豆腐寿司,到现在已经很饿了,哪怕是无糖麦麸质(比处理过的麦片口感更粗粝的那一种)他也吃得很香。 抚子也差不多。 但她今天起得有些晚,过了以往早餐的饭点,反而不觉得饿。 她撑着下巴,用勺子在碗里划着圈。 “sa、mu,”她轻轻地拼读,“osamu?治?” “那‘侑’的atsumu……家里的人是称呼你‘tsumu’吗?阿侑?” 宫侑再次被呛到。 被曾经的初恋如此亲昵的称呼还是头一次,但他除了一丢丢小骚动,更多的是汗毛直立。 再看她眼神,没错了,一定是谋划着什么。 他端起碗,下意识上半身往后仰一点,上下打量警惕道:“是啦,你想干嘛?” 抚子挤挤眼睛,就像是笑眯眯那样。 狐狸一样很狡猾的样子。 她说:“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关于拯救命运的事,特别是津美。” 自己的秘密也好,不想连累别人为她担心也好。 “所以一直在思考怎么合理化你的存在,本来感觉很棘手,不过津美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对我们两个的关系似乎有些误解。” 宫侑:“误解?” “好像觉得我们是网恋奔现、当场吵架完又复合的青春笨蛋情侣。” 抚子越说到后面,越兜不住笑意。 宫侑:“???” “挺好的借口,对吧?”抚子终于显露目的,“不管是什么问题,都能拿它搪塞过去。” 还真是。 宫侑是凭空冒出来的人,而抚子搬去东京已经很久了,在她有意隐瞒的情况下,找不到两个人的任何相交点,而且感觉互相了解也不是很深,会有不知道的地方,也会有矛盾。 如果是网友的话,就好解释了。 “看你的表情,应该也不排斥吧。” 宫侑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反应过来。 不对,怎么就顺着她的思路走了呢! 抚子一锤定音:“那就先这样。” “演戏就要做全套,”抚子说,“称呼也要改改,叫你‘阿侑’正好,当然,你也要叫我‘抚子’。” “请多指教啦……阿侑。” 宫侑:“……” 被抚子这么温柔地称呼着,就想好像有一条电流从脊骨直冲至额头。 他连耳朵都有点发麻,嘴巴不自觉用力抿着,心跳也有些加快。 很紧张、很荒谬,带着一点被戏弄的羞怒,宫侑心绪起起伏伏,最终还是没和昨天一样故意反呛。 终究是记忆中残存的一小道白色月光占了上风,宫侑觉得口舌干涩,他迟疑地叫出了那个以前琢磨过很多次的名字。 “我知道了,抚、抚子。” 抚子,nadeshiko。 比“岩濑”还要多一个音节,真不习惯。 第7章 7 燃烧的葡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宫侑说服自己同意抚子的计划。 对,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宫侑洗脑自己,吃早饭的速度都变快了。 他自觉去洗碗——毕竟是抚子做的,再让人家洗,未免太不要脸。 短暂的锅碗瓢盆水流声后,他们又面对面坐在岛台两侧。 公寓朝向不错,今天天气也出奇得好,不过这一会儿日光就从阳台进入客厅,宫侑的发尾恰巧沾了点,金发尖尖闪出耀眼的颜色。 宫侑说:“那么,该讲正事了。” 抚子点头坐好,神色不明。 犹豫了一会儿,掩饰般抬手微微挡住嘴,像是传统又羞涩的淑女。 宫侑只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再多的讯息是怎么也读不出来了。 这不怪抚子反应微妙—— 害怕是有啦……可也有些蠢蠢欲动。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沦落到宫侑口中那样“悲惨”的程度,以至于让他这般急切、抛去种种过往,就算一波三折也要坚持走到这一步呢? 毕竟现在的岩濑抚子可是全国大赛冠军的核心人物—— 事业上弓道联盟朝她抛出橄榄枝不说,学业也很不错。抚子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四月或七月就会去大学报道。等开学之后,就是内定的弓道社社长预备役,堪称人生赢家。 就连宫侑看她,也觉得岩濑抚子整个人是如此的光彩熠熠、闪闪发亮,稍稍狭长的眸子里带点紫色—— 完全就是被阳光照耀的新鲜葡萄嘛。 水润、饱满,让人只是看着,就能联想到舌根处浸出来的甜,又带着一丝丝酸意。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有不幸的未来呢?这前途简直是星光大道啊。 可宫侑还是要回答抚子的一切疑问,揭露命运的残酷一角。 不过在此之前: “要不你先把手机给我吧?” 抚子:“……” 没收“作案工具”,宫侑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我先总的讲一次发展轨迹,”他提前说明,“但因为我也是看得片段,有部分是推测而来,细节可能有误。” 一切都要从昨天那个比赛说起。 “昨天如果没有我帮忙的话,你会因为心态问题过早射箭,在本该稳获冠军的情况下连个参与奖都没捞着,从而打断优胜记录。” 第15章 “因为输掉比赛爆冷,你心情一直不好,我看到有些片段是你在看手机划拉着什么。” 抚子听得认真,不自觉跟着推测:“可能是在看sns上的留言吧……?” 以弓道少女这个主题吸引过来的关注者,不乏有喜欢指手画脚、自我意识旺盛的人。 虽然没摸过弓、也没射出过一箭,他们总觉得自己比抚子本人更懂比赛。 抚子也有错失胜利的时候,他们就会恶劣地在sns发泄怒意。 都不是什么好话,看了心情也会更差,但抚子依然不太能忽视这类声音。 这时津美就会提前收走她的手机,以防状态更差。 噫,怎么感觉宫侑刚才做的事和津美这么像。 宫侑不了解这方面,继续说道:“大概是?然后你又接了一个电话。” 他说:“你本来心情就不好,挂掉电话后连续几晚上失眠,早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而且还在发抖。” 老实讲,这个命运片段真的很随机,详略超级不得当。 他完全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一切又在暗示这通电话带来的变量很重要。 ——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宫侑犹豫了一下,问她:“你觉得最大可能是谁?” 经纪人其实对抚子还挺好的,不太可能是他。 宫侑想,他对岩濑抚子的社交圈还真是一无所知,全凭自己的视角,把经纪人桑排除之后就没什么人选了。 抚子垂下眼眸思索,不知道是否有了注意。 可她却说:“你继续吧,再往后。” 宫侑听出来一点猫腻。 他歪歪头:“我说啊,是猜出来了吧?” 抚子飞快否认:“没有。” 宫侑已经略微习惯和抚子的相处模式了,这么一听,他更加笃定:“那就是猜出来了。” 可抚子还是回避:“那就是先跳过。” 宫侑:“都这时候了,还不能坦诚一点嘛!” “明明说跳过了……!” 抚子提起音量盖过他,闷闷道:“我不想说……反正电话一定会打来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抬眼巴巴地看着宫侑,竟然有几分恳求:“好不好嘛,阿侑?” 宫侑:“……”深吸了一口气。 完全招架不住啊,这个称呼。 他心里怀疑:设下这样亲密的称呼,这到底是为了作网恋身份的伪装呢?还是故意准备用到类似场合的必杀技呢? “好吧,反正迟早都会知道。” 就如抚子所说,既然是命运的事实,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甚至也可能是下一秒,她就会收到这个来电。 这是瞒不过他的,宫侑清清嗓子,只当暂时忽略这个插曲。 可下面就没那么好妥协了。他调整气息,睁眼正色道:“下一个环节,是重中之重。” “也就是这件事,让你再也不能修行弓道。” ——这是绝对不可以再像刚才那样耍赖的场合。 就算只感知语气,抚子也清楚地接收到了这一暗示。 终于要来了,她的心咚咚跳着,有逐渐加快的趋势:“发生什么了?” 宫侑说:“是车祸。” 阳台没有关好,临街车流的声音泻入室内,在宫侑说出“车祸”这个词时,恰巧有一声鸣笛垫在其后。 真是不妙的巧合。 “你当时正等着红绿灯,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我看不出性别,因为那段卡的是背后视角,小孩带着黄色帽子挡住了特征。” “然后一辆小型卡车失控了。你的精神很差,在走神,听到卡车先撞上路灯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拉住小孩的袖口……那里有个消防栓,还有个配电箱。” 宫侑逐渐不去看抚子的眼睛。 这一个片段,他在寂静的夜晚、冰冷的梦中循环了无数次。 预知的影像不会做任何处理,宫侑相当于直面了那一惨状无数次——卡车的冲撞,还有身后的障碍物,一前一后都为意外增大了伤害。 ……太残酷了。 可一切发生地是那么快,不过几秒的剎那,一定要看很多遍很多遍,才能尽可能把所有的细节记住。 抚子嗓音干涩:“我怎么样了呢?还有那个小孩子。” 她意识到宫侑的眼神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某一点,强调道:“你说吧,我不怕。” 宫侑侧过头,躲开她的逼迫:“小孩当场死亡,……而你的右手臂卡进车头和歪曲的配电箱之间的夹缝中,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截肢了。” 听完,抚子终于发现他看的哪里:她的右臂。 她在这样可怖的预言中摩挲着手臂,又慢慢地像是抱住自己,仿佛已经有些疼痛的预感了。 原来如此,不是有后遗症的伤病,而是连肢体都没能留下。 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也很难握住弓了吧。 如果接假肢,会不会因为弓的张力而把假肢扯出来呢?然后露出丑陋的断臂,届时她的对手、裁判、观众…… 抚子看着自己的手臂发愣,散发出荒谬的思绪。 她的右手五指伸开、又握上,触觉、知觉、视觉都还在,帮她确认这一悲剧还未发生。 “津美呢?” “什么?” “你说我接下来一落千丈,那津美在哪里?你没有看见过他吗?” 抚子想,津美总不会不管她的。 第16章 宫侑却迟疑道:“我没有看见过他,他没有出现过。” 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津美出现的时候,宫侑完全不知道那是谁。 “但是抚、抚子,”就连他也意识到这个答案令人难过,于是找补说,“我更倾向于是他没办法出现在你面前。” 抚子扯扯嘴角,说不清是接受安慰还是失望:“说的也是。” 她说想要静一静,等她理清楚。 再往后的已经不必要知道了—— 岩濑抚子最为了解自己,在眼下这个时期,失去弓道的她……什么都不是。 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人生的希望。 “对不起,我……冷静一下。” 抚子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蔷薇花书签,动作略微慌乱。 书签被紧紧攥在手里,大拇指指腹与食指的关节摩挲,以从那粗粝的质感里得到一些安抚。 “那个,”宫侑站起来张望,“我去弄点喝的。你喝咖啡吗?” 抚子点头。 宫侑越过岛台,去厨房的置物架上找咖啡。 等站在架子面前,他眉毛一跳。 等下,缓解气氛的话,提议搞点吃的喝的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但……这也不是他家啊! 在这儿像是个主人样子干什么啦! 就在宫侑僵在陌生的置物架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抚子的提醒及时赶到了。 “咖啡不在那,在最左边的抽屉里。” 宫侑连忙走过去翻出来:“噢噢。” 抚子:“冰块在冰箱中间层,那里有个制冰的口。” 接下来是磁吸条打开的声音:“行找到了。” 抚子:“冷鲜层有大麦茶,你想喝的话可以来一点。” 宫侑:“那杯子——” 抚子:“杯子就用置物架上有黑色猫咪的那一个吧,你用。我的是那个白瓷的。” 这句话末尾声音变得有一点抖。 宫侑回头,抓住猫腻:“哈?笑什么?刚才是笑了吧?” 那就意味着——心情是有好些了吗? “没有!”抚子猝不及防、摆手否认。 可脸上软下来的表情骗不了人,“明明是我家,却在指挥你做事……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脸红了。 也许是在本该沉重紧张的时刻因可笑的联想而破功——稍显不合时宜。 抚子被宫侑逮个正着,心里说不出是难堪还是什么,不上不下的尴尬。 嘘,宫侑暗中放下心一点,还能笑,说明心情还没有差到低谷。 看来抚子这个人要比他想象得更坚强,还以为她会哭得很伤心呢。 但很快,宫侑就见到了她更坚强的一面。 “这哪里是不好意思?”一边摆弄冰美式,宫侑一边吐槽,“这是得意吧喂!你去哪里找这么帅的仆人啊。” 抚子嘴硬道:“那你是仆人吗?” “还真会抓重点,胜负欲怎么这么强。”宫侑小声逼逼,把两个杯子摆在他们面前。 不过,气氛总归是缓和不少。 他捧着杯子道:“确实有些惨痛……不过没事,我来不就是帮你改变命运的么——虽然,限制有点大。” 听他讲明,抚子才知道原来改变命运才不是简简单单、诸如“避免在那一天出门”就好了的事情。 首先,宫侑因为片段视角的局限性,只能尽可能推测有效信息。 再结合抚子对自身的了解,像上述那样拼凑出大致的答案。 可始终具有局限:环境什么的好说,可日期和时间呢?是在哪一日的哪一时,最多也只能依靠当时天气来判断,可惜的是,车祸发生在一个阴天,这一点也无法作为评判了。 其次,精灵只能预知原本既定的命运走向,而从昨天抚子获得优胜起,命运就已经改变,它就也无法提供更多的帮助了。 “可是是命运具有修正性。”——精灵如此告诫过。 即使被改变,命运也会有一股自驱力回到所谓“正轨”。 打个比方,例如抚子命中必有车祸,那么就算她逃过这一次,下一次还会发生,差别是发生的原因细节会相应变化,这次是因为失控的卡车,下次也许就会坐在津美的车里追尾——只要达成悲惨的结果,命运会不择手段,甚至连累他人。 “这个精灵真是……” 宫侑又头疼了,“说了一大堆,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不免迷茫:“要怎么办才好呢。” 抚子也喃喃:“是很麻烦。” 这不就是摆明了警告:别想逃。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问题带给其他人。 抚子庆幸一开始就决定先对津美保密。他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然后被所谓“修正性”拉入漩涡,万一那一刻到来时,他真的就和自己坐在同一辆车呢? 她不敢赌。 可是…… 抚子看着宫侑:“你还是来找我了。” 宫侑:“任谁被那个精灵——” 抚子打断他:“你也会有危险的。” 她直挺的脊背和肩膀垮了一些,头歪了歪,眼里竟然是—— 怒意? 宫侑怔愣住。 应该……不是针对自己的吧? 就在他还在揣摩、想办法怎么去安慰的时候,听见抚子又追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了么?” 第17章 宫侑沉默了。 老实说,还真没有特别好的。 难道要永远也不上马路、永远也不出门么?离谱又没用,还不如不说。 “好,我知道了。” 抚子语气坚定,“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一句声音有点小:“就去做吧。” 宫侑没听太清:“什么?” “我说,就去做吧,”抚子说,“既然逃避没有用的话,我就不要逃了。” 宫侑:“可是那样的话……!” “我不要逃,也不想逃。” 抚子的决心已不可动摇了。 是在这几分钟之内受到什么启发?是说走投无路之下破罐破摔?还是像jump漫画那样有着大无畏的勇气? 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瞬间从握紧杯子的双手,而察觉到的自己的力量。 ——能紧紧握住一只杯子,也能拉开力弓,指尖还留存昨天上午弓弦无法反抗的颤抖。 一切都还未发生,她的手臂充满了力量。 “阿侑,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赢下比赛,谢谢你。” 宫侑像是还在震惊之中,抚子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获得了优胜、得到了嘉赏,没有人会对我失望,也不会口出恶言,我的状态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无论是力量还是敏捷度,都处在巅峰,说不定可以在卡车冲过来的那一瞬间拉着那个小孩躲过去。” “百分之百的我应该是要比百分之五十的我赢面大,对吧?” 宫侑:“抚子……” 这不是冲动,是真的有在认真推测。 “而且我总觉得……”抚子有些赧然的勾勾唇角,“不勇敢一点的话,会对不起你的决定。” 纵使知道命运几乎无解,自己也有被波及的可能,宫侑还是来到了东京。 他的决心,抚子看到了。 而抚子的决心,宫侑也看到了。 看向抚子的眼睛,其中对命运的怒意化为燃料,让一双眼眸正熠熠生辉。 宫侑莫名感觉到热意,他的血与心的火种似乎也被点燃了,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头顶就像是有体育馆的大灯打下来,浑身躁动着。 “好,那就看看是你厉害,还是命运更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但是我觉得——” “是我们会赢。” “是我们会赢。” 都在竞技场上拿下无数胜利的勇者说出了一样的答案。 话里尽是对虚无命定的挑衅,而这一切的转机都是因为—— 宫侑面前这灼灼燃烧的葡萄。 第8章 8保卫葡萄 他们默契地回避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这样浪漫的话题。 明明一开始还拿这个吵架来着……但怎么说,也是不太合时宜吧。 正经事面前就不要瞎讲感情了,没空去理。 不过看着正在打电话的抚子,宫侑眼神飘忽。 兴许是“同盟”的关系,她并没有回避自己。 “你没有听错哦,津美。” “我说,这几天我要和网恋对象去谈恋爱。” 津美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想也不用想,一定是反对的话。 “没办法,”抚子叹气,“经过昨天的吵架之后,我们深刻领悟到了感情的来之不易,计划来一场东京寻爱之旅呢。” 宫侑:“……” “什么?……不是在各种墙上刻‘lovelove’那种东西啦!津美你一天到晚在看些什么!” 宫侑:“……” 不,倒不如说你一天到晚都看了什么。 “还有你从我毕业忙到现在一定也很累吧,正好可以休个假我已经帮你买好去夏威夷的机票了不要辜负我的孝心哦——” 越说到后面,语速就越快。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一秒,抚子就迅速挂了电话,正好切断津美那无法接受的尖叫。 “抱歉,”抚子对宫侑歉意道,“我想要津美远离意外,只能先胡言乱语把他支走了。” 宫侑扶额:“……这倒没事。” 该怎么讲呢,虽然没有提起命定之说,但他的个人风评似乎已经陷入感情的漩涡了。 难顶。 抚子雷厉风行,打电话的十分钟前就给津美定了夏威夷度假套餐,正好七天,一个合适的范围——因为她和宫侑对了不少车祸时细节,发现最有可能发生在四天后: 命运片段中红绿灯的路口、路灯、配电箱,以及模糊的街景印象。 还有她手上一闪而过的购物纸袋,有着特殊设计、颜色显眼的logo。 而抚子出门要么骑机车,要么有津美接送,生活规律,很少有室外活动。 再加之谷歌地图浏览街景这等现代科技从中助力,范围一步步缩小,最后锁定在隔壁一条街的十字路口。 “我大概知道行动轨迹了。” 这样下来逻辑推测并不难办,她道:“那条街有一家私人烘焙坊,每周定期有一天出售特典莓果欧包,我每次都会去买。” “logo和那家店很像,应该是在买完回家的路上。” 就这样,奇迹般地有了初步结论。 既然要和命运对刚,抚子决定仍按原计划出门买面包,不过宫侑会陪她一起。 这中间的时间就要尽可能利用起来,比如—— 宫侑发送课件说:“急救知识培训。” 第18章 “体能短期提升训练。” 抚子挨个接收,补充道:“专注力训练,每天早上和我一起禅坐吧。” 不仅要保持百分百的状态,还要尽可能提升更多。 就算只进步了1%,那也是多一分的胜算。 宫侑看着抚子把清单上的东西越写越多,不禁有一丝冷汗。 好卷,真的好卷。 除了一起打排球的伙伴,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认真的人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对未来的那一点惶惶,反而…… 宫侑露出一丝笑。 让他觉得这么热血沸腾呢? 那种跟命运对刚的胜负欲—— “阿侑。” “阿侑?” “阿侑?” “什么?”宫侑回过神。 “我是想问,”抚子扶了扶使用电子产品时使用的防蓝光眼镜,“你会做饭么?” “啊,不会。” “什么嘛,那你做家务好了。” 宫侑:“……” 怎么感觉抚子这话里还有一点失望和嫌弃。 ——刚燃起战意的宫侑,不到一分钟卒于不会做饭。 “好了啦,我会洗碗做清洁的,”但宫侑的胜负欲还没有消失,只听他顺滑道,“对了,防蓝光眼镜是智商税你不知道么?” 抚子僵住:“……诶?” 宫侑:舒服了。 . 他们打定主意在命运来临之前,最好哪里也不去。 毕竟抚子的灾厄是车祸,想也不会有车飞天而起冲到十三楼……吧? 还好她也是运动员,家里还有一个专门拿来训练的小房间,一时间也够用了。 至于日常用品、食物等,就全部叫了外卖。 第二天宫侑收到一份加急的包裹,从地址看是家里寄来的。 他还没拆开,抚子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 一种心照不宣升起,他们的动作都有些微妙的停顿。 ……昨天最后说好,等电话来的时候就开免提一起听来着。 宫侑马上就会知道来电人到底是谁了——这个给抚子于精神上莫大的打击,让她一蹶不振的罪魁祸首。 可看着抚子准备接通的动作,他又有几分犹豫。 其实昨晚他就想过了,可能当时是有些咄咄逼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说出自己介怀的事,就算他自己,不也是挣扎半天才憋出个“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的质问,换作口述当年的暗恋史,那估计嘴巴恨不得缝起来。 抚子能提出一起接电话,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真的要听她和对方的通话吗? 万一听见什么不方便的—— 宫侑顿感纠结。 好烦,怎么自从摊上这件事之后,每次都要控制不住思考好多东西! 越想越多,顾虑也越来越多,清晰的思维变得黏黏糊糊,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 如果是他兄弟宫治在这里,只会感叹一句: 咦惹,好恶心的体贴感啊。 可惜他现在缺了这面双生的镜子,当局者迷。 在这段内心戏的空档,抚子已经接通电话。 功放的声音把宫侑震醒,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向手机。 那个音色是—— “岩濑抚子!” 来电人如此不客气地呵斥。 “竟然敢骗我!为了那个什么破烂比赛推掉和藤本公子的见面——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个声音,很耳熟。 耳熟到听见的那一瞬间,他就辨认出来是谁了。 宫侑控制自己别发出声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抚子身边。 “可是爸爸,”抚子响应道,“我也获得冠军了,不是很好么。” 没错,来电人是那个根本不配为人的…… 她的父亲。 宫侑知道他的名字,岩濑佑二。 “很好?你觉得很好?”岩濑佑二的声音压低了,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那种暗含的讥讽、不屑已经要冲破手机这个媒介了,宫侑感觉到不适,他侧身去看抚子,却因角度问题,只能看见被长发挡住的侧脸,还有露出来的一点鼻尖。 抚子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我觉得很值得啊,爸爸。” 岩濑佑二却暴怒:“眼界太低了!太窄了!” “亏我以为是什么有名头的大比赛,结果只是登上地方早报的程度而已…呵呵,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不入流的东西,我就不该答应你推迟邀约!” “藤本公子看过你的照片,是很喜欢你的,若是顺利一点,以我们岩濑本家的血统,也足以配上他做歌舞伎世家的梨园妻……推迟过后,有无好感就很难讲,你懂不懂?孰轻孰重,你懂不懂?” 岩濑佑二讲得追悔莫及,形容得十恶不赦,仅仅是因为抚子不愿意去见一个男人而已。 他越训斥,竟然越有一股愤恨,急切可惜的模样仿佛错过一个“好男人”的不是女儿,而是他自己。 “别忘了当初培养你学习弓道是为了什么,不要本末倒置了,”岩濑佑二敲打着,“他们不会喜欢整天抛头露面的女人做妻子的。” 这番输出对于岩濑佑二来说显然习以为常,组织语言流畅且不结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把脑子里那团恶心东西掏出来塞别人嘴里。 听着他的声音,一些不好的记忆片段在宫侑眼前翻腾而起。 第19章 显而易见,岩濑佑二是个人渣。 在原本命运里抚子断臂之后,有好几次画面里都有他,他不是那种动用武力的男人,却更懂得怎么用言语去羞辱对方。 他嫌恶残疾的女儿,在最初又不得不担任起监护人的责任,痛骂、贬低是家常便饭,恶毒地否定抚子的一切,击碎了抚子最后一点坚强。 抚子一开始也会反驳,后面就变成了麻木。 她日渐沉默寡言,焦虑时就克制不住就抠弄手臂的伤口截面,在夜里侧躺着,泪水流淌下来滚落到耳朵窝里,像是那些未说出的话以眼泪在外走过一圈,又憋回去。 我怎么会没想到是他?宫侑想,在抚子拒绝回答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是他。 梦里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现场再来一次更是火大,宫侑的手握成拳,另一边掰过抚子肩膀。 让她面对自己的一瞬间,有一颗什么晶莹的东西从她鼻梁一侧飞落在空中,滴在宫侑的手背上。 ‘抚子。’宫侑克发出短促的气音。 抚子任由他的动作,她轻轻斜着头,一丝眼神瞥向他。 她的眼里是一种“早知如此”的忍耐。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办法反驳,又要抑制住情绪去配合……无法发泄的情绪和委屈,于是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与宫侑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抚子眨了眼,嘴唇抿得更紧,又是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滴在宫侑手背另一处。 两颗泪珠顺着掌骨合流,微冷的变成了灼热的,宫侑觉得有火在燎过。 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抚子的眼泪。 这样的不屈,却没有办法。 可恶……。 手背上莫须有的火点燃了他的烦躁。 “交给我。” 宫侑不再隐瞒自己的存在,强势抢过手机。 岩濑佑二敏锐地察觉,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宫侑已经很久没这么不客气过了,“你以为你是谁,管那么多。” 岩濑佑二已经很久没被反问挑衅过了。 他竟然卡壳道:“我——我?!你问我?你这个、这个——” 但很快就找到矛盾转移的对象:“岩濑抚子,你拒绝藤本公子该不会是已经找了男人吧?该死的……怎么这么不自尊、不自爱,我是怎么教你的?让我蒙羞……你以为找一个人帮你顶嘴,我就会怕你么?” 一种很下三滥的羞辱方式。 可在不在意的人面前,没有任何攻击力。 “喂,老东西,你只会这几句翻来覆去地讲么。” 宫侑不客气地反驳:“可惜,你不止判断力失误,怎么连眼睛也是瞎的——岩濑抚子她啊,堪称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勉、勇敢、完美的人了,在我的世界里、在很多其他人的世界里,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你竟然丝毫不能理解,作为人类真是可怜啊。” 抚子早就被宫侑紧紧抱在怀中,宽阔的臂膀裹住她,像是有了最坚实的城墙。 青年稳健的心跳,是最安抚的节奏。 她一片空白,连一时的委屈伤心都忘记了,将宫侑的宣告一字一句地印在心里。 如果说岩濑佑二日常就足够恶心,今天的输出则是更上一层。 抚子起初并不想哭的,往常面对他所谓的教育,多少也能自己消化一点儿。但可能今天是有宫侑在场,就像是在家长面前摔倒的小孩般有了……倚靠或是什么的,眼睛一眨就发酸,泪水就越蓄越多。 而宫侑的话——没有什么是比在被贬低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大声地肯定自己更好的了。 抚子捏住宫侑的衣角,竟有些沉浸在这个怀抱的温暖里。 这时候唯一煞风景的存在,就是岩濑佑二。 他听懂宫侑的嘲讽,恼羞成怒。 张口洋洋洒洒一大堆,不堪入耳,那种自以为是的傲慢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优越,让宫侑觉得他越发可笑。 只会用言语来堆砌自己一家之主地位的烂人,封建糟粕和pua的组合拳。 像只苍蝇,实在是脏耳朵、煞风景、惹人烦。 抚子的耳朵被宫侑捂住,但还是能听见他模糊的声音:“不好意思,抚子。” “我要说脏话了,骂了算我的。” “你这个——” 宫侑深吸一口气,攻击性拉满: “坐山吃空的废物,只会嘴巴动动的家里蹲,你这样连吃喝拉撒都怕喘气的家伙,一辈子也理解不了她为弓道付出的汗水,也不会明白冠军的荣誉。” “反正只会满口喷粪,要我说你干脆就着家里马桶当饭碗吧,免得浪费资源,渣滓!” 岩濑佑二的权威被挑战得彻底:“你、你……!” 宫侑对着电话那头的渣爹鄙夷道:“这就结巴了?现在去厕所啃两口,千万别说我让你哦。” 第9章 9 诶?等等。 半滴泪挂在抚子的睫毛上,她愣愣地抓住宫侑的衣领。 由于这波攻击过于顺畅,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宫侑的刻薄话。 刚才——刚才…… 岩濑佑二,竟然被骂了? 而且是被骂得哑口无言?还被叫着去吃〇。 该说不说,这可真是—— “很解气,是不是?” 宫侑替她回答了,“不想听他胡言乱语,就先挂了,没问题吧?” 第20章 抚子摇头。 “没事,”她喃喃道,“像他那样爱面子比命还重的人不会来闹事的。” 宫侑嗯了一声:“所以只是一只雷声大雨点小的纸老虎。” 言下之意,那你到底——? “因为监护权。” 抚子突然道,为了避免被误解,不得不回答以证实自己并非软弱。 “津美只有我的代理监护权,只要他想,随时都有收回来的权利。”* 按照原本计划只需再忍两年不到,等她20岁,就可以完全挣脱这个人渣的束缚。 不过,推迟相亲去参加比赛在前,宫侑怼他在后,还有更重要的正事,岩濑佑二的意见似乎也变得不是很重要了。 “……谢谢你,”抚子的情绪逐渐平稳,“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吃瘪的样子。” 宫侑:“没关系,我想骂他很久了。” 指在梦里观看命运片段的时候。 可这个解释,仍然不能解清一些疑惑。 对于岩濑一家的事,宫侑脑中有了个模糊的梗概,但很多部分仍有空缺。 他明白,这些空缺也许并不是改变命运而必须知道的,此处的好奇并未于公,而是出于私人的渴望。 他想要了解更多有关抚子的事…… 但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这些。宫侑想。 而抚子摊开手掌,极近距离下看到上面指甲太用力而刻出的印痕……对,很近,因为现在她还在宫侑的怀里。 这个拥抱如此自然,同时向抚子供给了她所缺的安全感。 抚子闭了闭眼说:“你其实很好奇吧。” 宫侑愣了一下,“那你要告诉我吗?我是有私心的哦。” “既然如此——先等你拆完包裹再说。” 抚子抬头,她朝宫侑笑了笑,这实在是太近了,宫侑甚至觉得有受到某种冲击,以至于她已经脱离这个拥抱时他还没太反应过来。 怀里骤然一空。 奇怪的是这个拥抱分离之后,两人之间没有更多余的荷尔蒙分泌,也不存在暧昧的旖旎。 刚才相贴的心跳更契合一种同盟的合约,拥抱只是用来为同伴竖起防御的方法。 ……然后带了细腻的安慰,稍微让人有些留念,不过都还在能控制的范围之内罢了。 他们就这样坦然地对望,彼此都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宫侑先转身去拿包裹,没好气道:“哈,又是这种办法。” 抚子问:“什么办法?” “一有什么事,就先往后搁、再说怎么面对解决的办法。你绝对是那种‘把好东西留到最后再吃’的类型吧。” 宫侑找来剪刀,一边拆着包裹一边评价。 第一次是装不认识。 明知道会被拆穿,还是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直到他直言提出矛盾……啊,虽然后面他也答应糊弄过去就是了。 第二次是来电人。 明知道岩濑佑二迟早会打电话来,就是不主动说,一定要等电话来了让他自己看是谁。 第三次是现在。 明明已经主动说要解惑,但仍然要等一会儿。 抚子没有拿回手机,她看着宫侑忙活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很多事,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就解决吧。” “所以?” “所以稍微放一放再提起,会给我一个缓冲的时间。” “用来想办法?” “用来做心理准备咯。”* 而像是命运这样的东西,躲又躲不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硬刚。 “好吧,这位选手,”幸好他的耐心还很充足,宫侑把包裹放在茶几,“那么在你准备的期间,让我们看看是有什么东西。” 宫侑提前瞄了几眼,这是个生鲜快送。 打开来是熟悉的食盒,那花纹是家里的没错。揭开盖子,里面竟然是—— 饭团?! 一共两层,一层四个。 “‘第一层是我做的’……”宫侑读着便签条,“‘下面那层是老妈做的,你试一下……看看谁的味道更好’?!” 宫侑无语眨眼。 他记得好像说的是寄点儿衣服来着? 饭团和衣服总该不会是一类东西对吧。 可恶阿治!! 这几天自己穿什么?他真的不想再借津美以前的衣服了啊! ——因为津美逼近两米高的体格,他的衣服哪怕是宫侑穿上也显得有些大,每次摸到松松垮垮的袖子或是裤腰,宫侑就觉得自己微妙地输了。 大概是宫侑的表情太过便秘,抚子忍不住笑,她指着背面:“后面还有一行字呢。” ‘其他行李走的普通快递,大概还要一天才会到吧,总之饭团先寄过来,可别在东京街头饿死了:)——宫治。’ 宫侑:“……”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回去再找他算账。”他小声控诉道。 但送上门来的食物,不吃白不吃,正好这时候也快到黄昏,拿来做晚饭正好。 虽然很想揍双胞胎兄弟一顿,他还是把两层的饭团各拿出一个咬了一口,仔细品尝两者之间的味道。 测评员宫侑先总结道:“没有变质,都可以吃。” 又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们以前一直在一起打排球来着,然后突然有一天他说他想要做饭团。” 在此之前宫侑一直默认他们会做一辈子搭档。 第21章 中间的争吵就不提了,可能这就是双生子迟早要来的阵痛期吧,回头来看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走上各自的路程。他签了俱乐部,距离去报道还有一段时间,刚好可以拿来搞定命运这个鬼东西,而宫治就要忙的多,拜了一个饭团匠人作师父,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宫侑:“谅他还记得要送给我学习成果试吃。不过这味道,比妈妈做的还是要差一点……少了感情啊感情。” 这是什么玄乎的说法,听起来像在《中华小〇家》里出现的台词。 抚子歪歪头:“其实你很高兴,对吧?” 听到这句话,宫侑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似乎要承认兄弟情深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她是独生子女,头一次接触到双生子的相处模式,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宫侑转移话题,他用饭团堵上抚子的嘴:“好啦,所以你选择‘饭团匠人弟子·初出茅庐之作’,还是‘宫家boss·母爱甄选’?” 抚子回答很快:“我可以吃阿姨做的么?” “叮叮,”宫侑包好递给她,“我宣布阿治痛失两票,还需继续努力。” “不行,那我偏要投票给——阿治。” 抚子想来想去,还是跟着宫侑称呼了,“这局是平局。” 宫侑:“那吃阿治做的饭团不就好了。不要听我瞎说,其实味道还不错啦。” 抚子摇头。 她手中捧着饭团——普通的米饭、普通的做法,捏成三角、圆润的形状,中间塞一颗梅子,面上撒了拌饭料,海苔还有芝麻碎,每一步骤的原料都可以在便利店找到。 “因为我想吃妈妈做的,”抚子咬下第一口,“妈妈的味道。” 里面妈妈的感情,妈妈的爱。 宫侑:“抚子,你……” 这个气氛一下就不对了,如果有bgm,此时正是进入忧郁蓝调钢琴曲的好时机。 “打住!把你现在想的全部停下。” 抚子连忙按下停止键:“没有丧母!她现在在国外过得很好呢。只是很早和爸爸离婚了而已。” 宫侑松了一口气。 但岩濑一家的情况,确实非常人所能评判,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抚子讲的时候,他全程嘴巴就没闭上过。 总结来就是—— 不被传统家族承认的次子废物爹,企图卖女求荣重回圈内的故事。 就……和电视剧一样的剧情啊。 只不过废物爹终究名副其实,就算他以婚姻、血缘捆绑妻女,依旧无法真正掌控她们的身心。 他的妻子选择离婚,前往国外寻找更广阔的世界。 她并不是没想过带女儿走。但他们本质也是家族媒妁之言的性质,处于那样的环境下,她只能作为“家庭主妇”,没有经济能力,更无法抚养女儿,再加上家里的操作……这个母亲几乎是以脱离家族净身出户的代价,才成功离婚。 而他的女儿。 幸运的是没有被那恶心的言论洗脑。 “岩濑佑二想把我培养成那些世家千金的样子,好嫁入圈内的名流,学习弓道只是他包装我的一个手段。” “在初中的时候,我悄悄参加了一个小活动——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可支配的钱,两千日元,”她回忆着,“然后拜托了邻桌的女生陪我去从没进过的炸鸡店。” 岩濑佑二觉得炸鸡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吃的东西。 仅仅是这样的小事,对抚子而言都有一种背德的刺激,她甚至没有带上手机,以免自己太过焦虑做出冲动之举。 她点了那时正推行的套餐,送了一个玩具,至今还被保留收藏在柜子里。 也就是那一次抚子遇上了津美—— “我骗岩濑佑二说,有了经纪公司就有更多出名的机会,能让更多世家公子看到我。而且不是作为少女偶像,而是以弓道这样的雅事为噱头塑造好名声好口碑,会让我的‘招牌’更响。” 更好嫁出去什么的,抚子委婉地用其他词代替。 岩濑佑二本来就草包一个,他对自己有着无比的自负,自然不会怀疑抚子在诓骗他。 于是很快就同意把监护权代理给了津美。 宫侑半脚踏入社会,还有什么不懂的:““实际上是借机从事商业活动,存钱直到经济独立,到年龄就远走高飞。” “对。”抚子激动地小小拍了下手。 而离婚远走的母亲也没有忘记她,时时有通过津美的账户汇钱回来。遗憾的是母亲下定决心不会回来,抚子也没有机会吃到饱含母爱的料理。 除了津美,抚子第一次向别的人提起她的计划。 一个深藏在内心的未来蓝图终于向他人揭晓,她心中的波涛开始澎湃起来,情绪起伏也变得明显。 眼前的一切,都无异议地属于自己。 抚子说:“这次商业比赛我签了协议,如果获得冠军的话奖金会往上翻好几番,还有后续其他工作的介绍,所以……” 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比赛,无论如何都要获得冠军。 哪怕是风险操作,推掉岩濑佑二安排的相亲。 她笑起来:“幸好有你在,阿侑。” “啊,是啊,还好我赶到了。” 宫侑干涩地回应着。 这种干涩,并不是出于对抚子计划的不赞同,而是出于共情。 第22章 他还记得抚子搬走转校是中学一年级的事,而也就是那段时间,她做下足以影响整个人生的决定,并坚持到了现在。 这是怎样的一种……意志啊。 同时还有心里突生的、空落落的虚无—— 从抚子的话里,宫侑发现了某些现实。 他有几分迟疑:“所以……其实你并不喜欢对吗,所谓‘大和抚子’的样子。” 抚子也意识到了,她歉意地看了宫侑一眼:“硬要说的话,是我‘不想要成为的样子’。” 空落落的地方终于被石头压下来堵实了。 宫侑望向天花板,原来如此,怪说不得觉得抚子和记忆中大相径庭,除了多年来自动美化的部分,恐怕还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吧。 想想也知道,小时候包括现在于外人面前保持的一种“大和抚子”的人设,也都是出于岩濑佑二的要求。 自己从未抵达她的本质。 连对初恋的喜欢也…… 好苍白哦,妈妈,宫侑陷入恍然中,我说怎么心里凉凉的,原来是白月光破碎了,死得透透的。 第10章 10 宫侑出了神。 他一直不说话,表情也很难看出什么。 抚子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垂下眼眸,用指甲去掐另一边手指的指腹,心跳也是从这里开始逐渐趋于平缓。 “但是嘛……。” 她带着些困惑呢喃道,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宫侑也下意识将视线头向她。 “听起来弓道什么的,就像是我用来赚钱的工具,对吧?可是……我试想了一下没有弓道的日子,又觉得不是那回事。” 抚子眼神闪烁道:“明明小时候都很讨厌的,讨厌护胸护甲的沉闷,讨厌用力去拉开一张弓——排球也是吧?要练习垫球,手臂上都是淤青,阿侑你一定是因为喜欢才去学的,可我不是。刚学习的时候,手臂、肩膀和背都好痛,弓箭射出的一瞬间会吓得闭上眼,老师也很严厉,她说我太懦弱驾驭不了弓箭,‘无法直视靶的人,射出的箭会迷路’。” 现在的她,在箭离弦破空的那一瞬间都面不改色,双眼的焦点直指前方木耙的红心。 射出的箭不再迷路,甚至正中十环。 弓道已经变成岩濑抚子生命中的一部分,与她现有人生中荣誉和成就所捆绑,无法分离。 “原来我早就爱上弓道了。” 抚子难为情地笑笑,她询问道,“——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很虚伪?” 她竟然这么迟才发现。 宫侑说出她因残疾而痛苦一生时,抚子当时并未想那么多。 她只是单纯依靠逻辑推测——没办法拉弓,就失去赚钱独立的渠道,而且还会因监护权等问题被岩濑佑二监护,没有世家子弟会娶一个残疾的女儿,岩濑佑二梦碎,也不会善待她。 现在看来还有更纯粹的痛苦吧,因为永远失去了弓道。 抚子吸吸鼻子:“我、我好想秋山老师。” 宫侑:“那等一切结束之后,一起回去看她。” 抚子:“……好。” 秋山老师就是秋山道场的主理人。 宫侑以前围观的时候,经常看见她在抚子身边指导,那的确是个严肃、不茍言笑的人,气场强大又要求严格,不怪抚子小时候觉得太过辛苦。 不过—— 宫侑忍不住道:“笨蛋啊你。” 不是就算被挑明,宁愿装死也不承认他们以前认识吗? 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说漏嘴了呢。 可是答应抚子忽略前情、以“初次见面”的状态维持下去的也是他,现在即使破绽愈发明显,仍然打算不拆穿的也是他。 人大概都是矛盾的吧,明明一开始还会有怨气,现在却对这样的“伪装游戏”乐在其中。 抚子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恍惚,并没听清宫侑那句笨蛋。 想想也是,先遭受了来自岩濑佑二的攻击,后有第一次坦白人生秘密、剖析自己,任谁一时间也理不清思绪。 诶,等等,不知不觉中。 老妈的饭团怎么全被吃光了啊喂……! 宫侑发现这一事时,抚子正悄悄抹去嘴角的动作。 还吃的下,说明状态不算差。 宫侑被自己这番判断惹笑了。 他憋住,发出气音,看起来就像是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撼动了心中刚落下的石头,窸窸窣窣的碎块掉下来有了裂缝,缝里又透出些许的微光。 . 在宫侑的提议下,岩濑佑二被拉黑了。 而他也找不到津美,因为快乐的津美此时正在夏威夷海滩,手机卡换成了出国用的那一张,只有抚子知道联系方式。 (顺带,为了圆网恋奔现寻爱之旅这个借口,抚子向弓道社的学妹借了她许多恋爱时期的照片,以此发给津美作为报备。) 宫侑看着黑名单就觉得解气,可又担心道:“他不会跑来找麻烦吧?或者操作监护权?” 抚子叹气:“你觉得命运在前,我还能顾得上他么?而且……” 她已经打电话给母亲,从他们共同的社交圈打听岩濑佑二的现状。 听说他最近正是没钱的时候,赖在京都本家蹭吃蹭喝,就算要操作监护权,以他的爱面子也不会拜托别人来处理,这样中间需要的各种花费他是绝对负担不起的。 第23章 恐怕交出连京都到东京的路费都难顶。 “开玩笑吧,”宫侑不太相信,“虽然是家里蹲,可是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一点存款吗?” 抚子也无法理解:“他喜欢打小钢珠呢。而且有几个所谓还在‘圈’里的朋友喜欢打麻将,为了不流失人脉,就经常去打几圈。” 不过人菜技术烂,爱面子心思还没别人通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钱输光,然后赖在本家,反正本家也爱面子,虽然关系决裂,但又不好把他赶走。 比如现在。 宫侑只能说绝了,冤冤相报啊。 打扰的因素全部被剔除,一切都看起来很顺利,给了抚子一种计划通的错觉。 这几天她认真吃饭,认真做日课,和宫侑一起学习急救课程添加训练,每晚睡前站在全身镜前,肌肉微微充血的状态充实了整个躯体,以防对未来的空虚入侵,以至于晚上也睡得很好,意思深深沉入黑海,无梦一夜。 可在那家烘焙坊上新特点面包的前一天夜晚,抚子像是早有预感,在半夜时睁开了眼睛。 突然间的清醒,和骤减的困意。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收拾收拾出门,然后……面对一切了。 春夜总是令人发凉。抚子裹着蓬松应季的软被下床,发现自己忘记给水杯提前添水。 拿着水杯,轻轻打开门——希望去厨房的动静不要打扰到睡在次卧的宫侑,她是这么想的。 可走到客厅,抚子看见了同样睡不着的人。 “哟,你也没睡啊。”宫侑招了招手。 抚子朝他勾勾嘴角,越过沙发去接水,被子的摩擦声和水流声打破寂静的夜,咕咚咕咚,就连冷水滑入喉咙的声音都这么清晰。 又是一阵摩擦,抚子坐在宫侑的旁边。 她吸起膝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三角粽。 又用余光瞥了瞥宫侑,发现他正看着斜下方,便也追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从阳台一丝月亮的幽光透进来,被照亮的那一束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类似于某种微观生物的观赏皿。 灰尘的轨迹没有规律,抚子盯了会儿,觉得眼酸。 于是闭目养神,直至微弱的困意又开始上升……她没有回房间,放任自己摇摇晃晃,微微陷入睡梦。 “抚子、抚子。” “醒一醒,抚子。” 抚子睁开眼,发现是宫侑在轻轻推着她,宫侑说:“天正亮了,要不要去看日出?” 迷糊“嗯”完一声,抚子完全清醒了,“嗯?日出?” 怎么突然要去看日出? 宫侑清清嗓子,“就是想看了,刚好又是这个时候。” 其实是看她睁眼的一瞬间脑子发懵,雾蒙蒙又懵懂的葡萄如此富有诱惑,不随便说点什么,真的会控制不住。 他松了松肩膀,被人靠了两三个小时,有些僵硬。 不过抚子并没有发现这些,她站起来朝阳台走去:“我在这住了几年,还没想过看日出呢。” 这房子朝向不错,但大多数时候抚子会关上阳台门——上面涂装了遮光的材料,再加上窗帘,整个空间就密不透风了。 半夜能透进一束月光出来,也是因为阳台门留下一个小缝,窗帘也没有合上。 现在这一束光已经被染上暖色,手指去摸索,还能感受到一股微热,那是来自太阳的能量。 按理说,只要一把掀开窗帘,整个客厅都会被点亮吧—— 他们甚至还很有仪式感地数拍子,“一、二——” 唰的一声。 然后——什么……都没有变。 没有那种阳光进入满室的惊喜,之前是一束光,之后也是同一束光。 抚子:“呀…!” 她只是凑近了一下,眼睛就被这束光晃得难受。 揉着眼睛,抚子憋不住语气里面的笑意:“完全、完全看不到啊,哈哈哈。” 宫侑跑到阳台才发现原因,原来这一束光是从对面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透过来的,月光如此,这个点的太阳光也刚好如此,那更不要说看日出了,全都被挡住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他回忆起住在这里的第二天,也是要到十点时,客厅才被完全照亮。 ……忘记了太阳运动的轨迹啊。 “笑什么,”宫侑脸上发热,“怎么看也是房子的错,我又没注意对面也是高楼。” 抚子推了他一下,宫侑不察,踉跄几步撞进那束光里。 宫侑:“啊啊啊!很刺眼馁!” 等他也想报复回来时,抚子早就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宫侑:“……”服气。 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笑笑,也不错就是了。 . 对于抚子来说,如果今天命运如期而至,那么这将会是莫生难忘的一天。 她有些亢奋,由一部分的焦虑和紧张转化而来,剩下无法消化的,具现成为指腹上一个个指甲刻下的印子。 手机也主动交给宫侑保管。 烘焙房第一炉特点面包将会在上午十点准时开售,从家步行过去需要近十五分钟的路程,但两人的忙碌从日出过后就开始了。 换上最便捷、适合运动的衣服,还有准备好包里的各类急救用品。 为此,还抚子还专门联系高中时的队医老师去购买更专业的那一类,为了防止太紧急拉链卡住,包也换成了磁吸扣的帆布材质。 第24章 抚子说:“走吧。” 打开门,迎接挑战。 但迎接挑战之前,得先坐电梯。 和他们一起下楼的还有一对母女,小女孩左右上下看看,天真地拽着妈妈的衣角:“哥哥姐姐,是要去登山吗?看日出的话现在已经迟到了哦!” 两人:“……” 太过全副武装了真是对不起。 要说是去隔壁街买面包,谁信啊。 这点沉默让敏锐的母亲察觉,她拍拍小孩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里,爸爸不是答应下次休息日带你去看日出吗?不要太急咯。” 小女孩:“知道了啦。” 她低头去摆弄手机,电梯重归安静。 等到了一楼,抚子二人先行一步出去。 抚子听到后面有手机的声响,模糊能听见内容:‘可憎的怪兽奇美拉啊!就由我……战士来解决你!……什么?精灵变身器不起作用了?这是……’ 然后是妈妈的呵斥:“美里!想看动画就问妈妈拿耳机,不要把声音功放出来。” 抚子低头,肩膀抖了抖。 宫侑:“怎么了?” 抚子:“想到你的梦里也是精灵……不觉得很可爱吗?” 宫侑一脸黑线:“喂喂,虽然精灵看起来很子供向,但今天得严阵以待哦。” 因为命运已经改动,精灵无法再观测到有用的讯息,已经几天没有来宫侑的梦里了。 虽然睡得不错,但他知道那是以后都要靠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机会再遇上那个精灵—— 能成功的话,至少得有个道谢的机会吧? 这是……宫侑回过神之前,脑中最后一句话。 …… …… …… ——好吵。 像是有一百个人凑在耳边大喊大叫。 为什么头上有水。 嗯?红色的? 都是模糊的重影,好晕,眼睛睁不开。 “宫侑!!!” “宫侑——!!!!” 不对,我这是在……! “哈啊!” 宫侑喘着气从地上做起,他急促地呼吸。 头上的不是红色的水,是血。 他狠狠闭上眼,又睁开,手掌很脏,不,全身都很脏,是稀碎的砂石还有灰尘,还有被散落的尖锐物割伤流出的血,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浑身黏腻又沉重得要命。 一直在叫他的名字的人是…… “抚子?!抚子!!” 宫侑嘶喊着,在混乱的现场中寻找声音的主人。 然后命运般的,一眼找到她。 被卡在墙与车头之间的她。 “阿侑!”视线对视的一剎那,抚子马上道,“快来救人——” 宫侑踉跄几步跑来,还没看清她的状况,就看见她虚弱地指向下方。 在抚子正下方的角度,是驾驶室的司机。 他很幸运,身体并没有和破坏的车体碾压在一起。 他也很不幸,他的脖子被一根断掉的直杆零件刺入,伤到动脉,即便双手捂住,也止不了鲜血。 司机望着视野中唯二的人,因伤势说不了话,但仍然张大嘴巴,舌头惊恐地蠕动。 就像是在喊救救他。 ……简直是宛如地狱的场景。 “我……” 该先救谁? 宫侑猛地摇头,痛得嘶了一声—— 在场的人里也许受伤最轻的就是他了。在车冲进来时他被蹭到了一点,然后被惯性带着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因为撞到头才有了一开始短暂的眩晕。 还好急救背包早就固定在了身上,沉甸甸的分量,该有的东西一分没少。 如果只是紧急止血的话,确实有能帮到司机的办法。 可是…… 如果我去救司机。 “你怎么办?” 宫侑挣扎道。 第11章 11 抚子深呼吸着,用气音暗暗道:“笨蛋……。别管我了。” 刚才为了叫醒宫侑花了太多力气,不能再随便浪费了。 宫侑咬牙,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动作极快翻找包里的东西。 看他先去处理司机那边,抚子又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看下方扰乱心态,微微仰着头,节省力气。 冷静、冷静。 太突然了。 她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其一是以为一切至少得等到出了门、走在马路上才算开始; 其二是将原定命运线中那顶小黄帽记得太清楚,从而把它当做锚点。 但实际上从今天来临的一瞬间起,命运的号角就已经蓄势待发,而小黄帽不是锚点,小孩子才是。 抚子还记得电梯里那位母亲叫她的孩子,名字是美里……? 他们四个人两两一起前后缀着,还没有走出公寓一楼的大厅,失控的车辆就闯了进来。 宫侑因为剐蹭摔倒在地砸到了头,至于那对母女,抚子睁大眼睛看向混乱的另一边,也趴在地上不知生死,母亲抱着女儿,看不清有没有血。 直到宫侑从眩晕中醒来,也只是过了两三分钟而已。 而自己—— 抚子低头,她正用双臂撑着车头,没错,好消息是这次手臂没有遭受毁灭性的创伤,坏消息是就像宫侑看到的那样,她被卡在了墙体与车头之间。 她小腿的部分是主要被卡住的地方,上半身略悬空,要借力撑住车头才能稳住。 第25章 也许是撞上的一瞬间,司机及时清醒过来踩了剎车,才使得冲击力没有那么恐怖,她又试图动了动,挣扎出松动的空间,不知道影响到哪里,总觉得听到了类似于废石碎渣掉落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幻听。 抚子并未感觉到太多疼痛。 ……大概是肾上腺素飙升的作用吧。 她看着宫侑对司机展开急救。 司机应该是伤到了动脉,鲜血滚滚而出,没一会就被宫侑用一沓医用纱布按住了。 抚子虚着眼,满脑子想着那是他们一起学的,对待颈动脉出血的方法是先按压止血,至少十五分钟……不对,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小腿被压迫太久也会导致坏死,更何况她还不知道确切的受伤情况。 抚子猛烈摇头,快清醒过来! 不能麻木……不能害怕……一旦动摇,那就是认输了! 我只能…… 她咬牙,手臂在发抖。 那是对已做下的决定的一种激动,还有起伏的忐忑。 她知道宫侑在看着自己,嘴里在喊些什么,也完全听不见了。 这是岩濑抚子自己命运的船,只有本人方能渡河。 抚子双手一撑,往上前方用力。 看起来就像是被困于泥潭的人,扒住岸边,企图用尽全身力气逃离脚下的深渊。 “我……” “我要……” 抚子挣扎地,咬着牙、咬着嘴里的血肉,血腥味弥漫了口鼻,以往爱护的那双拉弓的手,在这时候也退位了优先级。 “我要出去啊啊啊——” 嘶吼着,奋力拔出。 依照刚才松动空间的方向,抚子硬生生把左腿从挣脱而出。 她趴在车头,大声喘着气。 脸上有好多灰尘和擦伤,脏兮兮的,也不舒服,抚子疼痛的泪水顺着内眼角滑下来,在鼻梁与眼窝的交界处形成小小的、脏污的水洼。 手指也开始抽搐,倒不是病理的,而是心理导致的,她还是害怕了,又很焦虑,想要报警。 因为没有力气再拔出右腿。 难道真的要等到救援来了才行吗? 可是原本的命运中,她的手臂就是这样没有的。 抚子私底下查过数据,断肢在短时间内似乎可以接上去的,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变成永久的残疾。可惜这一段宫侑没看见,她也无从得知。 她不敢赌这一次。 可她连拔出的左腿碰都不敢碰。 而彼时的宫侑。 他用纱布按压住了司机的脖子,用撕下衣服的布料缠绕进行固定,好歹空出了一只手。 再从包里找出了手机——谢天谢地,除了屏幕裂了一点,还能用。 手在发抖,晃得连人脸识别都不行,更不要说准确按下数字键盘,但没关系。 宫侑胡乱点出了紧急拨号键盘。 按下了“1”。 但拨出的号码是“119”。 此时,宫侑无比庆幸前一夜睡不着的心血来潮。 那时抚子裹着被子像个可爱的三角粽,打起瞌睡摇摇晃晃就靠在他的身上。 宫侑不想叫醒她,盯着前方照射进来的一束月光发呆,莫名从小时候第一次见抚子起开始回忆:看着她训练的日子,被她拒绝的那一天,原定命运中悲惨她,还有各自长大后、终于面对面的她,跨越了好几年的时间,又好像从没有分开过。 他们重逢第一天就吵了架,抚子快捷拨号的操作记忆犹新。 于是宫侑也顺便给自己设置了一个。 ……没想到在几个小时过后就用上了。 抚子,宫侑对电话那头报了地址还有整个场面的状况,他想,是你救了你自己。 也不知道夜里心血来潮的举动,是不是冥冥之中对他的提醒。 僵持许久,一秒一秒都变得漫长,知道宫侑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终于来了。 . . 抚子醒的时候,津美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病床前面哭,近两米高的大男人坐在病床前面和小山似的,还跟着抽泣的节奏一抖一抖,抚子一睁眼,看见他脸上有晒出来的墨镜痕。 看见抚子醒来,津美先是惊喜,连忙按下按钮叫医生过来。 下一秒就绷不住了。 如果刚才还只是抽泣,现在就是嚎啕大哭。 抚子不是太爱哭的人。 不过她最见不得别人哭,看见津美这样一直以来的倚靠露出脆弱的一面,她连话都还没说利索,嘴一抿鼻子也发酸。 但是她昏迷的时候没吃饭没喝水,嗓子哑也没力气,哭都哭不出声。 哼哼几声就像是小猫刚睡醒的样子。 于是就变成津美的声音飘在上面,抚子的低音飘在下面,两个人形成一种声部组合,还好这是单人病房,完全不影响他们两个发挥。 宫侑是跟着医生一起来的。 起先听到哭声,想着病人不方便就在门口等了会儿,后来发现有没完没了的趋势,这才打开门。 医生抬了抬眼镜,远观道:“有这力气,说明病人精神不错,恢复有望。” 宫侑:“……” 医生清了清嗓子。 津美戛然而止。 她翘着小拇指擦掉眼泪鼻涕,招呼医生做检查。 抚子终于能喝到水,她捧着水杯,见到宫侑时还有些恍惚。 第26章 宫侑四肢健全,没有毁容破相,唯一看得出一点外伤的,就是头上绕了一圈纱布。 试探地:“……阿侑?” 似乎是能从宫侑的反应,来看自己有没有成功。 ——她自醒来就觉得下半身沉甸甸的,不敢轻举妄动。 宫侑刚勾起嘴角—— “呵,”津美道,“醒了第一声叫的小男友,感情好好哦。” 抚子:“……” 宫侑:“……” 那不是先跟着你一起嚎着呢吗。 医生无情挤进宫侑和津美的中间,开始询问病人。 也许是他镇定的表情太有安全感,抚子逐渐鼓起勇气问自己的情况。 总结来讲:“大问题没有,但有的麻烦治。” 右腿主要是小腿骨裂和压迫损伤。 左腿比较复杂,压迫损伤有,但外伤更重,很多尖锐物划出来的口子,甚至连肉都被刮掉了,一个个小坑。好一点是没有伤到神经和韧带,不太好的是缝线很多,会留疤,而且伤口发炎,需要重视。 剩下的就是各种擦伤等小问题了。 医生:“听同行人说你是两条腿被压迫的情况……虽然我们不建议擅自乱动,但是,当时那个情况……” 从现场分析来看,本身左腿伤是要比右腿还要重的。 但抚子挣脱出的举动,又阴差阳错避免了这一点,即使代价并不低。 这么一提,那些被刻意忘记的记忆又翻腾起来,抚子眼前闪过大车冲进来的一剎那。 她下意识闭上眼,抓住津美捶在一边的手。 医生说:“需要长期住院治疗,这两个月就别乱跑了。” 末了补充道:“我女儿也是弓道社团的,不过她在初中,看过你的比赛,正以你的高中作为升学志愿而努力呢。” “加油吧,岩濑小姐。” 抚子双眼又开始发酸发热,她胡乱点头:“……谢谢。” 等医生走后,抚子握住津美的手越来越用力。 津美担忧地、用宽大的双手包裹住她的,像是安全温暖的襁褓。 他说:“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太凶了?我那都是气话!没事的抚子,你看结果不是好么,咱们只要听医生的话就可以尽快康复了……” 抚子摇头:“不是,不是。” “阿侑!”她憋住哽咽问,“我是不是成功了?我是不是能继续射箭了?” “是。” 宫侑坚定道:“你成功了,抚子。” 津美搞不清状况:“医生不是说没有伤到手吗?咱们养好身体,就能复出比赛了。” 他将抚子的手贴在额头,全世界的温柔汇集于此。 “所以说我们抚子啊,运气很好的。” 抚子终于忍不住,又哭出声。 她喝过水,润过嗓子,声音要比刚醒来时响亮的多。 但不全是因为伤心才这样的,只有她——还有并肩的“队友”知道,这真正意味着什么。 宫侑笑得很温和。 在他脸上一种很少见的表情,出奇得柔软。 如果在场有以前稻荷崎的队员,会觉得以前那个挥手命令全场安静的强权二传手的存在是错觉。 “我……我好想你啊,津美,津美爸爸。” 抚子激动的情绪让她胡言乱语,一股脑地把心里角落中的细腻倾诉。 “我喜欢弓道,我想要继续拿冠军。” 她起不了身,津美将就她,哄着她,听着她喊自己爸爸,恨不得把星星都摘给她。 津美:“好,我们多去比赛,多拿冠军,是抚子的话一定没问题。” 最后抚子从津美怀抱的缝隙中找到宫侑。 她伸出手:“谢谢你,阿侑——谢谢你。” 宫侑不由自主地,想要触碰她的指尖。 当然,这时候要是来个胜利的拥抱,就更好了。 第12章 12 抚子睡着了。 她喝了津美做的粥,入睡得很快。 津美以一种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她,直至轻手轻脚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转头向宫侑咧开一个笑。 宫侑:? 下一秒,津美就把他推出了病房门外。 要不是在医院,津美这时候就会岔开腿蹲在门口,一手掐烟吞云吐雾的危险大哥做派。 对着来往疑惑二人怎么站得这么近的医护笑笑,津美勾搭住宫侑的脖子,音量小小的,显得更加咬牙切齿了:“喂,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侑被压的肩膀一矮:“什么怎么回事?” “别给我装傻,”津美道,“抚子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刚才太反常了。” 毫无疑问的,津美认真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父爱想当爆棚。 被先斩后奏推去夏威夷时他心里是隐隐高兴的,连“爸爸”这样只用来耍赖的称呼都受用的他,把这次度假视作抚子送给自己的礼物,却没想到出了车祸这样的事。 津美得到消息时,他抢了回国的机票,在飞机上着急得嗷嗷抹泪,搞得全机组都来人文关怀。 可一下飞机,就收起眼泪,变成可靠的形象了。 刚才抚子那么不对劲,他也是无私敞开胸怀,丝毫不问原因。 ……因为害怕提起的话,会让抚子想起不高兴的事。 所以就变得畏手畏脚,宁愿迂回去猜去问,也不想伤害到抚子一分。 第27章 正在使力气和津美对刚的宫侑:“……” 那伤害他就没问题了是吧?! 挺直腰把津美的胳膊撇开,宫侑没好气道:“这事不应该问我,你心里没点谱么。” 津美食指对着自己:“……?我?真的假的?” 宫侑哼了一声:“不是指你本人,而是你应该清楚才对。” 虽然是赌气一样把头撇到一边,宫侑还是时不时瞟着津美的反应。 津美的脸色变化莫测,竟然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 傻了吧……!宫侑心里暗笑几声,但这是没用的,因为这事儿和津美就没关系,他是为了给抚子找到借口,才故意为之的引诱。 早有预谋的钓鱼。 因为唯独面对抚子,津美不敢掉以轻心。 而正好,在这几天中恰巧出现了可以顶锅的人物,不仅遭人讨厌,还是个合理的惯犯。 宫侑引导他:“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他是谁。” 津美:“我更清楚……” “嗯哼,”他满意地放出最后一点饵料,“要不是我帮抚子接了电话,还不知道——” “!”津美重重抓住宫侑肩膀,“是他,是不是?” 宫侑:“对!就是他。” 面色凝重的男大姐和心里暗爽的青年同时道:“岩濑佑二,那个人渣。” 岩濑佑二是最完美的背锅侠。 此人前科重重,长久以来津美不可能找他对峙,心理上已经有了一种麻木的惯性:既然都能〇〇了,那〇〇也不意外啊。 抚子的反常完全可以理解为岩濑佑二又放了什么屁,导致她耿耿于怀。 津美狠狠闭眼,再睁开道:“你刚才说,帮抚子接了电话对吧?” 宫侑:“不过是免提,她也听到了。” “那就不要让她也听到呀!”津美咬牙切齿,“抚子当时反应如何?手有没有抖?报警没有?” 为什么岩濑佑二要和报警扯上关系? 抚子本来就有应激症,津美问这一处很正常,可宫侑莫名觉得有猫腻。 这么笃定。 难道说……岩濑佑二之于抚子来说,是个一定危险的角色? 他以前干过什么事么。 暂时把疑问抛在一边,宫侑先回答津美:“没有报警,因为手机在我手里,手抖……抱歉,我没太注意,因为当时太上头,一不小心骂了他。” 话音刚落,肩膀上的力道就柔软下来。 津美忽然变得可亲:“你骂了他。” 不是疑问句。 宫侑:“是哦。” 津美:“说来听听。” 宫侑:“也没什么。总结来说,就是让他去吃【哔】而已。” 津美:“……” 他凶残地笑了:“干得好。” 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同理,现在他很满意宫侑。 但他还是无法拜托沧桑老父亲的心态,纠结了一会儿,才说:“行,我不反对你和抚子的事。什么时候你家人和我见一见?” 宫侑:“……哈?”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门里传来抚子微弱的声音,他们连忙回到病房,发现抚子发烧了,刚才听到的是她胡涂梦醒的呓语。 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 高烧白天反反复复,夜里就要更严重得多。 抚子浑浑噩噩的,看起来在床上睡着晕着,实际上疲倦又消耗。 医生做清创的时候痛死了,偏偏另一只腿骨折,下半身基本动不了,她只能捏紧拳头用指甲掐自己,腰挺直,紧绷的要命。 津美看不下去:“抚子,太痛的话……医生,可以给她开镇痛的药吗?” 最后还是吃了镇痛药。 抚子勉强睡了几觉,精神好了些,终于退烧。 等有力气在病床上坐起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 病房被敲响时,抚子正在挠痒痒。 ……对,挠痒痒。 不过以她现在半身不遂的状态,想要自己扭来扭去不太可能。可身上轻微的擦伤很多,愈合的时候那股痒意简直要挠到骨髓里,宫侑看她憋得难受,就在附近百元店买了个痒痒挠送给她。 抚子也是没想到,难得一次收异性的礼物竟然是痒痒挠。 “真是谢谢你。”一言难尽,但解燃眉之急,抚子还是复杂地道谢了。 正当她用痒痒挠去够肩膀后面,又来了探病的人。 这是第二波。 据说第一波是那个司机的家人。 司机福大命大,抢救及时捡了一条命回来。宫侑说他们来探望道谢时,抚子正在发烧,故而什么也不知道。 而汽车失控的原因也找到了,属于汽车部件不合规导致的意外,公司承担赔偿,这部分不用再担心额外生枝。 而这次来的人是三十岁左右的女性,面熟,手上还有一提慰问品。抚子看了一会儿,才记起她是谁。 大仓若菜,美里的妈妈,那起车祸的亲历者之一。 她说:“听说你开始好转了……抱歉,我之前一直在忙美里的事,啊,美里就是我的女儿。所以没能早些来慰问一番,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起来她的状态不错——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口,比起这个倒是黑眼圈更突出一点。 抚子以为她们母女所受伤害并不严重,在宫侑的帮助下坐起来,“没有没有,美里呢?她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 第28章 “这个,实际上。” 大仓若菜深吸一口气。 她把慰问品放在一旁,郑重地鞠躬:“真的很感谢您当时伸出的援手。不然的话美里她、美里她——” 抚子一愣。 伸出的援手……? 车祸过后,她第一次主动去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出于人体保护机制,记忆有些模糊:总之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卡在车头前,往外一扫那对母女正躺在地上。 可真正发生了什么呢? 我做了什么? 抚子抓住宫侑的衣袖。 宫侑反握住她的手,他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抚子。” 抚子扶着头,她不觉得有头疼,而是更莫名的一种感知,有什么在一秒之间冲破而出了,与之一起清晰的是那段遗忘的前情。 那时正和宫侑踏出公寓,为了缓解紧张,她开了一个小玩笑。 说精灵很可爱,听着像是子供向动画里的角色。 然后话音落下,胳膊上就应激地出现了鸡皮疙瘩,汗毛立起,甚至在还没有意识到身体机能的警告时,抚子就早有预感似的,蓦地望向一边。 那一边是——失控汽车冲过来的方向。 看清的一瞬,时间变慢,耳朵里甚至有比秒针更细微的指针转动。 那辆车是对着我来的。 深知命运的恶劣,抚子有了这样的预见。 冥冥之中,抚子快了近一秒。 她把这一秒用在最极限的地方,转身推开了身后的母女。 回过神来时,就……这样了。 大声呼喊宫侑的名字,直至他从眩晕中醒来。 抚子探出上半身握住大仓若菜的手:“美里她怎么样了?!” 大仓沉重道:“她还没有醒来。” 准确的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但这样的消息俨然不是她今天的本意,因为她对抚子有更重要的事。 大仓若菜低下头,以握住抚子双手的姿势对她深鞠躬。 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抚子被她捧在了心口。 人的心口柔软又温暖,安抚了抚子因那句“没有醒来”而仓皇的心情。 “请听我说,”大仓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向你道谢。” “美里昏迷不是因为车祸,而是脑瘤。” “如果不是她这次撞到头、又做了全身检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预防也无从说起。” 医生说,美里脑中的隐患放任不管的话,会死。 最好等到她恢复意识后再进行手术,但就现在情况而言,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大仓等的起时间,但不管是车祸时被抚子推开也好,还是因祸得福早早检查出脑瘤也好,这一切都与岩濑抚子有关。 这个母亲对抚子有了移情和寄托,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感谢她。 “……原来如此,”抚子垂下眼眸,母亲厚重浓郁的爱她完全接收到了,“我只是做最大的努力……。希望美里她能早日恢复意识,重回健康。” 有了这句话,大仓像是多了几分希望,郑重道:“她会的,美里她很坚强的。” 寒暄几句后,大仓被医护的电话叫走了。 抚子呆愣地坐在病床,她望着大仓离开的方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津美提过抚子的状态后,宫侑就对她手部动作有了注意,他看见抚子果真开始掐着指腹,印子泛红,快要破皮流出血,赶紧道:“抚子,你怎么了?” 不开心吗? 可只要动手术就能痊愈的疾病,和因车祸死亡相比,怎么都要更好一点吧? 就像是抚子用颇为棘手的腿部外伤,换来了四肢的健全。 抚子摇头:“我突然好难过。” “我……太天真了。”她艰难地剖析自己,“本来我的愿望是‘大家都能获救的’。” 是异想天开也好,是圣母也好,想要每个人都获救、想要每个人都能更幸运一点,在未来更幸福一点,有什么错? 她做不到爬出泥沼时,对同在其中的人袖手旁观。 所以才会叫宫侑去救司机,在生死关头推开那对母女。 这个想法抚子不曾提起—— 因为那是个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会失灵了。 “明明我算是……挣脱了命运的束缚……”抚子发起抖来,“也知道命运不会轻易放过我……那么其他人……” 也一样。 所以脑瘤和昏迷,是改变美里命运的代价吗? 抚子可判定不了这里的因果关系。 “好难过。” 第13章 13 …… 夏天来了。 今天是抚子拆石膏的日子。 她坐在轮椅上,有些新奇地看着肌肉萎缩的小腿,因为没有晒到新鲜的阳光,而泛着一股不正常的色调。 但另一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外伤导致的疤痕太多,有些许增生,肤色也因新长出来的皮肉而不均匀。 如果要祛疤的话得做植皮,抚子记得医生有这么提过一句:但也不一定保证会回到没受伤过的样子。 手指摸索着皮肤,她移开目光,慢慢望向一旁的津美。 津美正听着医嘱,还有忙着和医生咨询康复训练的事宜。 听闻恢复情况还不错,津美笑着道谢,他推着轮椅走出去,却并没有往出口的方向走。 第29章 而是前往了住院部。 大概是来的次数太多,轮班的几个护士都已经脸熟抚子两个,光是远远看见这健硕的身影和轮椅美少女的组合,就已经帮忙写好了探访登记。 再等两人真正走到护士站前,只需要一个互相的微笑—— 护士说:“今天很哦,大仓女士也才来不久呢。” 津美问:“那孩子情况怎么样?有好消息吗?” “昨晚发现眼珠转动地很厉害,”护士高兴地说,“加上体征一直没问题,我想很快就会醒来的吧。” ——和抚子的有序康复不同,和她遭遇同一场“命运的灾难”的小孩美里,至今仍在昏迷中。 抚子避免了肢体残疾,但要用时间、金钱还有精力去填补修复身躯和精神。 而美里,也许比起丢掉性命来说昏迷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了,但抚子她……仍然有些耿耿于怀。 从初春到苦夏,抚子从未忘记美里,她常来探望这个小女孩,希望能见到她苏醒的那一天。 其他人看在眼里,却有对她的担心。 宫侑去俱乐部报道前问过她:“稍微放松一点行不行?不是说醒了会通知我们的么。” 抚子摇摇头:“不去看她的话……我睡不着。” 失眠一阵接着一阵,可每次去探望美里时看见她恬静无碍的睡脸,当晚就会睡得比较安稳。 抚子也想过,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天真的、想要所有人平安无事的愿望,是不是就不会再站在美里的病房前了呢?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于是从那么一丁点期许中,诞生了为了美里的犹豫。 或许这也是命运给她的考验之一。 “……真拿你没办法。” 宫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手抬起来虚晃几下,本来是想弹她额头,犹豫半晌,改成用食指戳了戳。 抚子不防,头一晃,她捂着额头满脸问号。 “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钻牛角尖的人了,”宫侑妥协了,没好气地笑着,“报道后我要集训一段时间,可能没机会找你,有好消息记得告诉我啊?” 抚子点头。 她怀里是一个食盒,那是宫治新寄过来的饭团,是妈妈做的,宫侑全留给她了。 宫侑体质好伤又轻,过了两天就跟没事人一样,所以车祸什么的他也没和家里说,免得徒增担心。 提起行李,宫侑对目送自己的少女道:“……话说,没有其他想要和我说的吗?” 此时抚子还没有出院,不良于行,半靠在病床上,对他几乎是一种仰望。 她真挚地,眨着水润如葡萄般的双眼,“谢谢你,阿侑。” 唔,听着倒是很受用啦,但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回复。 宫侑眼睛一眯:“不会等我走之后就把sns、电话、邮箱全都删掉吧?” 毕竟这家伙有装不认识的前科呢,搞得他现在一听到对方这样心里就毛毛的。 那双平时用来捕捉高速球路的眼睛,现在牢牢守住面前的目标。 他不想看到任何犹豫迟疑的神色。 但他忘记抚子也是个玩“谁先眨眼谁就输”的好手,在这一方面的碰撞,于两人来说已经有了反射性的本能。 视线的交锋。 意味不明的沉默。 还有……道别时下落的心绪。 真是令人烦闷。 看起来对峙了许久,实际上不过才十几二十秒,两个都是擅长高度专注的人,当然也没发现津美来了。 津美就站在宫侑的身后,鬼鬼祟祟的样子:“这是在干嘛?” 读出来其中僵持的气氛,津美又道:“哎呀,吵架啦?” 宫侑和抚子:“……” 这场较量终于暂停了,眼睛略微发酸。 津美把宫侑挤到一边去,去抚子跟前道:“我就说嘛,网恋这个东西就是很不稳定啊,眼下你们又要异地了,坚持下来好辛苦呢……” 那是一种很刻意的音量。 既保持在悄悄的话的范围,又使它能被病房里的人都听见。 ……特别坏。 他们嘴角一抽,心思各异。 之前还说承认了还想见家长来着,现在就说是异地太辛苦了? 说白了还是……等等,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想啊? 宫侑心里一惊,为什么他要对经纪人的看法这么在意。 虚假的网恋奔现关系,本来就不用当真的。 “我先走了!” 他突然提高音量说。 津美被打断,阴恻恻(宫侑视角)地看过来。 “要走了吗?” 抚子抬头问。 她手底下摩挲包裹着便当盒的布料,有着刺绣的花纹。 宫侑回头:“啊。” “那……” 抚子把便当盒抱紧了。 要说些什么呢? 她浅浅地吸气,却觉得有些不畅。 自己本来可以说的一些话,碍于前情和现在,就产生了混乱的思绪的障碍,而那一点郁郁,又彻底将一些机会堵死了。 不想说“再见”。 那就—— “下次见,阿侑。” “下次见!” 宫侑挥挥手,往外走两步又回头:“记得联系我啊。” . “抚子小姐。” 抚子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大仓若菜,笑着打招呼:“若菜姐!” 第30章 津美也跟着打招呼。 他知道抚子想要一些空间,就主动下楼去停车场,拜托大仓若菜到时候送她过来。 如今距离车祸已经过去几个月,这位母亲为了孩子的事已经操忙了好几个月,就算心态再怎么乐观,面容还是稍显疲倦。 她走到抚子身旁:“恭喜康复呀,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大学报道了?” 抚子摇头:“还早呢。我延迟入学时间了,要等到秋天再说啦。” 难以相信在之前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邻居,现在却已经是能互相问候的关系。 而一切的交集点,皆在病房里的那个小女孩身上。 所幸大仓家有足够的经济实力,给了美里最好的医疗条件。 ——这间单人病房在走廊最深处也是最安静的地方,采光却很好,窗户比一般病房要大,所以就算抚子坐着轮椅,也能透过窗户看见病房里的情况。 抚子很少进病房,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面这样看着美里。 她无言望过去,病房里已经有一个人了——那是美里的父亲。 他们看着他给美里梳着头发,神情温柔、细腻,最后系上蝴蝶结。 这样的情景,抚子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哪怕美里日复一日沉睡,大仓先生还是会坚持每天给她梳头发,编不同的发型,而这种时候大仓若菜一般会在外面,因为…… “啊,”大仓若菜无奈地笑着,“又哭了啊。” 大仓先生那抑制住的伤心,似乎只会在最后给美里系上蝴蝶结时才会显露。 或许他是回想到了以前,美里说“我最喜欢爸爸的编发”的样子了吧,大仓若菜曾这么和抚子解释。 “真是太丢脸了。” 虽然是这样埋怨的话,可抚子发现大仓若菜看起来很幸福。 虽然是这样令人心痛的一幕…… 虽然…… “嗯?”大仓若菜摸摸自己的脸,“有什么脏东西在上面吗?” “……没有。” 抚子迟疑地说。 她一向习惯思考很多,毕竟要在对外场合保持完美的人设,就该学会在怎样的场合做怎样的表情。 美里的昏迷遥遥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 若菜姐脸上的疲惫与奔波,还有大仓先生的泪水。 一切都意味着这不是一件好事。 可为什么若菜姐……会有这样幸福的神情? 抚子的判断好像出了错。 她也一时想不通,为何若菜姐流露出来的情绪会如此…… 令人轻松。 她低下头,眼眸闪烁。 这对抚子来说,是很矛盾的、无从预料到的情感。 而另一方面,及会看脸色的她却在主人家露出这样的神色时,带着完全相反的忧愁的情绪,对比起来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要是若菜姐察觉的话—— 一股微妙的恐慌和愧疚袭来。 抚子不安地揪着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咬住嘴唇,想要去克制焦虑下自己的行动。 “抚子。” 身边这位母亲突然轻呼她的名字。 “看着我,抚子小姐,”大仓若菜半蹲下来,“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都先停下来。” 她用力握住抚子的手,抑制住后者对自己的虐待。 “对不起,”抚子吓了一跳,神色躲闪,“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大仓若菜的神情变得柔软,柔软得令人熟悉,原本是美里的独属,但抚子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待遇。 实在是久违的—— 在她平静包容的目光中,抚子不稳的心跳奇迹般安定下来,对掌心相贴的肌肤传来的温度无法自拔,甚至有想好好睡一觉的困顿。 原来这就是“妈妈的眼神”啊。 好温暖,不想松开。 “就是因为抚子小姐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我才没办法不管。”大仓若菜说。 “是什么样的……呢?” “是所有母亲看见,都没办法放心的眼神。” 轻叹之下,大仓若菜眼前闪过有关抚子的一些画面。 她并不了解弓道这方面的东西,是因为抚子,才想要去主动搜索相关的知识和讯息。 最初是带着感谢去的,但偶然间和常年关注抚子的一位爱好者认识、知道她的经历之后——“救命恩人”的头衔就有了些许变化。 那只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而已啊。 在别的同龄人还在思考怎么去打工或是考大学的时候,岩濑抚子已经独立生活了好几年,频繁参加比赛和各类工作维持经济,而这时她的身后没有父母,只有一个负责的经纪人在扶持着。 同有一个女儿的母亲无法不动容,于是大仓若菜,便渐渐有了怜爱之心。 这样细腻的情感,在好几次目睹抚子望向丈夫、还有自己的羡慕的眼神中滋长、蔓延。 ——这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多么令人可怜,也完全没意识到内心的渴望早已被他人看穿。 大仓若菜引导着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我——”抚子却道,“一直以来我表现得那么负面消极,你们……一定包容了很久吧。”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瞬间捕捉到言外之意的母亲找到症结所在。 她松了口气,有些释怀的笑笑,“难道要告诉抚子小姐,最开始的一个月我每天都是哭着醒来的么?作为一个大人,说出来那该多丢脸啊。” 第31章 抚子愣住了。 大仓若菜温柔抚上她的一侧脸颊,用大拇指指腹微微摩挲,少女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退,从其中饱满的触感尚能触及到同样未远去的稚嫩。 “你看,因祸得福,大概就是如此吧。” “因为有抚子小姐当时的帮忙,我们都没有生命危险,真是太好了;因为美里昏迷中的状态一直很稳定,是省心的孩子,真是太好了;因为抚子小姐的安慰与支持,缓解了我不少的焦虑,真是太好了……” “因为昨晚好像美里还在做梦呢,真是太好了。” 无数个“太好了”的庆幸加在一起,于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幸福在苦难中滋生,期待着希望的到来。 “但是……”抚子迷茫地,“明明是这样令人难过的事情。” “难过会有,所以还会流泪,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它在心里的分量,”大仓若菜耐心道,“不是我们显得很轻松,而是抚子小姐你——太过担心了啊。” 抚子跟着喃喃:“原来是我太过担心了吗……?” 回答她的是大仓若菜的拥抱。 “没错。这些情绪,本来就不应该由抚子小姐你来承担。” 这个拥抱意义非同一般。 对于抚子来说,年长女性的拥抱她并非没有经历过,但大仓若菜的不一样。 她的肩膀、胸膛无形间变得宽阔,双臂相拥上来、再收紧后的触感,就像是在母体里被羊水包裹般令人留念不舍,连她的体温,也让抚子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某个冬日。 窗外纷飞的大雪,还有屋内如今日一样从背后抱住自己的女人。 女人握着她的小手,伸出窗弦之外。 “抚子,”女人引导着,“快看,是雪,冰冰凉凉的,对不对?” “啊,”小时的她惊呼,“可是雪滴在妈妈的手上,变成水了?” 女人失笑:“笨啊,人都是有体温的,当然是融化啦。” ……笨啊。 抚子回过神来,发觉那是一段记忆中毫无痕迹的、与母亲相处的片段。 刻意地回想、或是细数过去,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的点滴,竟然在这时蓦地出现在眼前,像是一份惊喜的礼物。 耳边是大仓若菜同样温柔的声音:“一直以来都很想抱抱抚子小姐,总是苦于找不到时机——” “但我刚才在想,绝对不能再让你这样忧郁下去了。就当是……我无处发泄的母爱吧?” 沉默几秒,抚子给了她回应。 她也与大仓若菜相拥,其中夹杂了一点儿祈求:要是再能想起什么的祈求。 可惜的是,记忆中的女人不再跳出来。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抚子的嘴唇发抖,“我一直以来都想为美里做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 大仓若菜轻拍她的背,“如果可以,我能拜托你替我——替美里,去看她想看的日出吗?” “日出?” “嗯,那孩子一直想去看日出,本来答应她下次休息日再去的。结果出了这样的事,也没办法了吧?” 抚子明白,其实日出什么的在此前根本不重要。 大仓若菜只是想给她找一件分散注意力的事。 或者说,答应她的请求,以减缓自己心中的愧疚。 在这里,“去看日出”就是有这样治愈的价值。 做出决定只花了几秒时间,抚子甚至有些惊讶自己从未这般果断过。 她说:“好。” “我会带着日出的那一瞬间回来,作为美里苏醒的礼物。” 大仓若菜用力地,几乎是同样依赖着抚子的怀抱。 轻声道:“太好了。这样美里就不会怪我们食言了。” …… 抚子做下了登山看日出的决定。 这个目标为她的复健提供了无限的动力,也暂时让她免于焦虑的困扰。 等炎热的夏季过去、在夏天的尾巴,完全康复的她终于启程,向日出前进。 第14章 14 “全部都ok。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恶可恶要不是要开晨会我一定要参与抚子你的登山初体验啊啊啊——” “总之工作加油——” 挂掉对方还在嚎叫的视频,抚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站在等身穿衣镜前,看着全副武装的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从整体形象来看……还真挺专业的。 不过这只是初心者因过度谨慎氪金造成的假象罢了。 带着心虚的表情,抚子摸向脖子——那里挂着看起来那是个可爱娃娃的吊坠,实际上是把头拔出来就会疯狂尖叫的报警器。 虽然、虽然她去的只是东京郊区一座小山,还因露营盛行已经完全商业化了,但要在营地和很多陌生人住一晚,果然还是—— 叮咚,大门的密码锁响了,这是密码触摸盘被按动的声音。 等等,这是……有人在试图开她家的门? 抚子一吓,握紧了娃娃忘记松开,“啵”的一声头身分离。 报警器:“滴滴滴滴滴滴滴!!!” 抚子:“呀啊啊啊啊啊!!!” 门外:“啊啊啊啊啊啊!!!” 等下,门外? 而且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抚子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去看猫眼。 第32章 看清是谁,她松掉一口气,打开门。 “阿侑。” 随着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抚子没好气地叫他的名字。 也是同一时间,宫侑反射性举手做投降的动作,“我不是故意碰到门锁的!只是手一甩这么恰好而已……” 再定眼一瞅,他控诉道:“等等。” “——你就这么出发了?!” “什么?我?”抚子猝不及防。 “对,你——”他从上到下扫视一番,总算找出一个破绽:“马甲这么多口袋就算了,干嘛翻得里里外外的?” 抚子也没料到,几个月不见,一见面就遭受攻击,她下意识嘴硬说:“……这、这是最新的时尚啊。” 其实是刚才吓得尖叫的时候正在到处翻口袋找手机来着,要不是口袋太多,差一点点报警电话又要打出去了。 殊不知自己差点又要在警察局门口转一圈的宫侑哼了一声,捂住耳朵,“还有,把你这报警器关上。现在是又新添道具了么。” 抚子也哼了一声回敬,手上却是把娃娃复原。 等重归安静,两人都互相背过身松一口气,要不是出于某种面子与胜负欲,恐怕都是要背过身去擦擦一惊一乍引起的冷汗了。 耳朵里甚至还残存着娃娃惨叫的余音…… 抚子回头站直,探究地看着对方、打量着。 老实说,她现在还没太反应过来。 此时应该在俱乐部训练比赛的某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 就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又带着莫名的巧合。 ——正好是自己要去登山的时候呢。 “干嘛这样看着我?”宫侑没好气道。 “看你很稀奇嘛。” “有什么好稀奇的?” “比如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这件事。” “这个——不是重点,”他倚靠在门框,双手抱胸,“重点是我说啊,你要不再想想是不是忘了什么?” “哪里有什么忘记了,”抚子左右看看自己,“刚才才和津美在视频里全部检查过一次了……对了,你今天来的不巧哦,我正要出门,计划明天才回来。” “我知道你要去登山,还要去看日出。” 宫侑伸出食指:“但是你看我的手指方向。” “什么?” 等抚子视线跟着过来到自己身上,宫侑才咬牙切齿说:“出门忘、了、我、啊,笨蛋。” . 看见抚子这副装傻的样子,宫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开始去俱乐部的时候是蛮潇洒的。 ——本以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怎么说也能成为朋友,对吧。 结果除了对他的信息回复,抚子主动的话题简直就是她的康复史: 出院了。 拆线了。 拆石膏了。 开始复建了。 更多的就没有了。 宫侑就很不满,他想要聊更多……其他的事情啊。 虽然说自己提起的话题对方也不是不给响应。 但他已深知抚子对外堪比中央空调,看着她的回复又会想这人是不是用社交技巧敷衍他呢。 而至于抚子受人所托、去看日出这件事,是他从津美那里得知的——经纪人似乎仍然认为这对网恋情侣还在继续。 有时抚子不愿多说伤情状况,宫侑就去问他,结果没想到这家伙闷声做大事,竟然……! 一个人去爬山! 一个人! 重点是:他没有被邀请。 宫侑更加郁闷了。 于是他又重复一遍:“抚子,你要去登山,怎么可以不叫上我?” 按理说,他们都是这样那样的关系了。 ……对吧? 硬要解释的话,好像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因为宫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和抚子一起,他不想缺席。 所以知道消息的第一瞬间,正处于休赛期的他就用掉假期跑了过来,害怕错过,还是坐的最早的班车。 宫侑后知后觉,自己总是在慌里慌张地赶去找她,不过跟最初想要救她的迫切相比,这一次的心情完全不同。 至于是怎样的不同……也许要和岩濑抚子面对面时,才能找到答案。 抚子并没有察觉宫侑的心思。 对她而言,或者说是对他们这类习惯性带上面具迂回人情往来的人而言,“直球”可谓是最绝的杀招。 她愣住了,但不明显。宫侑那些有违形象的责问也没过耳朵里,视线游移在面前这张正在喋喋不休的帅脸上。 “身上都是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吧。” “是这样没错……” “正准备出发了?” “对。” “那好,走吧,包给我。” 已经是凭着本能逻辑在回答问题了。 等抚子回过神,宫侑已经带着她进入电梯,按下负一楼,方形按键边缘勾勒着莹莹的光。 抚子盯着那一小圈光亮,幽幽问道:“你怎么突然会来?” 宫侑说:“我最近休赛期,休假了。” 宫侑像是怕抚子逃走似的,一直牵着她的手腕。 他比抚子高很多,体格自然也是有差距,抚子的身形骨架天生纤细一点,连带着手腕也是,宫侑拇指和其他指尖合拢都还有一点空隙。 这是一种陌生的触感,似乎又柔软又易碎,可实际上他记忆中无比清晰——抚子拉开弓弦时突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绝对是可以称之为力量的美丽。 第33章 ……真奇怪,那为什么他会这么小心翼翼的? 几息之间,宫侑已经带着抚子来到机车面前——有着“莉露姆”这个名字的机车,前轮地上放了一个旅行包,很明显,是他提前放过来的。 抚子也发现了:“你连行李都准备好了?” 扔在这里,也不怕丢掉。 “是啊,怕你溜得太快,”宫侑的声音在地下停车场带着回声,再次坚定强调,“总之,我们要一起去。” “……”沉默一会儿,抚子才道,“也不是不行,但是。” 宫侑:“但是?” “但、但是——” 抚子终于憋不住笑声,捂着脸道:“并不是骑机车去啊?露营场地会开大巴车接送的。” 宫侑:“……” 他闭眼:“那边接受临时票吗?” 下一秒反应过来:“刚才在电梯里你怎么不说?” 抚子视线游移,总不能说自己在发愣吧。 于是转移话题:“你动作这么快,谁知道你想干嘛。” “行行行,想坐你后座、想让你带我兜风,行了吧?” 宫侑骂骂咧咧地又拽着抚子回电梯上一楼了。 可能是觉得尴尬,他的脚步快了几分。 抚子跟在他斜后方,几个月没见,不知道是记忆模糊了还是怎么样,总觉得宫侑的样子有了些变化。 她举起双手,虚虚地比划这个人的身形轮廓。 虽然此时此刻,宫侑一肩一个背包的造型有些滑稽,但正好使得肌肉有了用武之地,因为背包带子束缚住了衣服,勾勒出几分精壮的线条。 不是错觉,身材更好了。 五官更成熟了。 更像是……一个男人了? 不过是几个月,职业运动员变化就可以这么大吗?夏天刚来的时候还能看出几分少年的青涩来。 “等下,有句话忘了说。” 抚子走在宫侑身边,拍拍他的胳膊:“好久不见,阿侑。” “嗯,好久不见。” 宫侑一副“你终于想起来了”的表情。 虽然很突然。 但这次和宫侑一起的话……应该也不错吧? . 宫侑最后还是达成了目的。 更幸运的是,上了大巴车后有几个露营的散客临时放鸽子,得以有多余的座位,宫侑如愿以偿坐在抚子旁边。 起初抚子望着车窗,宫侑抱胸闭目养神,两人之间安静极了。 节奏缓慢下来,就像是正在适应小别之后的再聚。 可当车转过弯、阳光来到他们这边时,车窗玻璃折射过来的光让宫侑睁开了眼睛。 抚子正好把车帘拉上,她回头,和他对上视线。 宫侑率先说道:“谢了。” “谁说是为你拉上的,”抚子小声道,“真自恋。” 宫侑指指耳朵:“我听见了哦?” “说出来就是要让你听见。” “……” 窗帘拉上,抚子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读空气的阅读理解吧? 要是一直沉默就还好,可突然聊几句又重新归于平静的话,就会显得气氛尴尬。 ……好不自在。 说点什么? 提起话题不是自己很擅长的事吗? 为什么面对宫侑,总觉得不管聊什么都像是…… 比如:“你在俱乐部打球感觉怎么样?” “我?” 宫侑眼睛睁大一瞬,有些意外。 “没听错吧,刚才你是在……” “——关心我?” 看吧。 抚子放弃着挣扎,头撇向一边:“是是,关心你。” 等了几秒,身边的人却没接话了。 抚子忍不住戳他:“怎么没声音了,该不会是在想怎么吹牛吧?” “我是在思考。”宫侑没好气道。 “思考什么?” “在思考……” 他摩挲着下巴,因为是正坐着,双眼垂着睨过来,睫毛遮挡些许眼瞳,“是要逞点强……还是要怎样?” 第15章 15 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众所周知,这句话听起来轻飘飘的又很无所谓,往往带有暗示。 看似有选项在选择,实际上目的都是……求安慰啊。 难道宫侑想要她安慰他吗? 这个鼓励她面对未来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吗? 那…… 抚子暗吸一气,抬头,“如果你——” “说是逞强未免故意装可怜不是吗?”宫侑突然得意道,“毕竟我可是超厉害的二传手啊。” “……” 算了,白担心。 抚子觉得自己就不该心软那一下。 她上下打量宫侑,回敬道:“还有力气开玩笑,还有心情登山,说明应该还不错嘛。” “是哦,稳定发挥,”宫侑点头,话锋一转,“——那你呢?”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其实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来爬山,绝对不是若菜姐拜托那么简单吧?” 抚子盯着他:“你就是想问我这个对吧?” 宫侑:“很委婉咯。” 抚子:“……我也不知道。” 宫侑:“怎么说?” “老毛病吧。” 车窗的小窗帘是百褶布,一边说着,她就用手将布按着褶子堆栈起来,又放开。 第34章 “大概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祈望,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改变命运的话,那去看过日出的话,美里会不会也因此而醒来?” “可是又很害怕她不会醒。” 她有些控制不住叹气。 不管怎么说,车祸的影响还是太糟糕了。 抚子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精神堡垒,在这之后摇摇欲坠。自从医院醒来直到现在,她一直都试图去疗愈修补,但效果嘛…… “听起来似乎不是我能帮忙解决的问题啊。”宫侑唔了一声,颇有摆谱的意思。 抚子提醒他:“我本来就是准备自己去的哦。” “现在说不欢迎晚了。” “我也没说不想和你一起。”一码归一码。 宫侑随之提问:“那要我怎么做,你会担心少一点?” “……你吗?” “喂喂,这个反问倒是显得很小瞧我的样子,要不要试试看?” “要试什么……呀!”抚子发出试图阻拦的声音,碍于这里是公共场合,她还压低了音量。 因为宫侑突然欺身过来了。 在肩膀交错间的衣料发出摩擦声的同时,宽大骨感、带着茧子的双手握住抚子的右手,没有犹豫和动摇,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迅速传感,带着一丝真挚的灼热。 要是说没被吓到是骗人的。但这其中的坚定感,灵验般握住了抚子动摇的心。 宫侑笑着说:“比如这个,是不是觉得超有力量、超有安全感?” 抚子呆愣地眨眨眼。 不对,这个距离不对劲。 因为抚子发现,他们之间诸如拥抱之类更近的距离也不是没有过,可偏偏这一次,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焦虑的人没心思焦虑了,却又犹豫起来,直到—— “咳咳。” 后座传来一道礼貌的提醒。 “对、对不起。”抚子从恍惚中回神,耳垂发红,终于夺回右手拒绝宫侑的“好意”。 她宁愿望着素色窗帘发呆,再也不想回头和身边的人有半个字的交集。 然而不过几分钟,手机就传来讯息的震动,打开是宫侑发来的:现在觉得心里好多了吧? 抚子:“……” 不用想,宫侑现在肯定带着揶揄的眼神等她的反应。 遂狠狠按下屏幕键盘,发送,息屏,闭眼,装睡觉。 . 宫侑打开手机,聊天口里只有一句话。 抚子:阴魂不散。 宫侑:“?” . 露营地在半山腰处,车开到山脚下,后面就需要他们自己爬上去。 选定的这座山不算高也不太陡,是新手区,也能杜绝一些潜在的危险。上山的路有修缮过,哪怕还有晨间的露水,也不会太打滑。这一车的人都是数量小的散客,有了自发成一队的意思,有经验的带头,其余随后,抚子和宫侑就这样加入队伍里。 不到两小时,就抵达露营地。 帐篷是已经扎好了的,如果还想要更多的设备,可以向营业方租赁。 营地中心有个超大天幕,作为娱乐活动的公区。 这时候已经过中午饭点很久了,抚子不太饿,但想着身边可是一个现役职业运动员,她张望了一下,发现天幕下有卖便当小吃之类的摊位。 抚子指着那边:“你饿不饿?不如我们去——” “昂,还好,”宫侑一边回话,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来吃这个。” 抚子转过头,原来是他自带了一盒饭团。 饭团这个食物于抚子来讲,大概是多了那么一层柔软的感情色彩。她想起宫侑留给她的便当盒,现在还放在厨房一侧的架子上,为了避免忘记,和他用过的杯子摆在一起。 但仅仅是海苔压米饭,是尝不出什么怀念的味道的,抚子接过咬了一口,顺口问道:“这也是你妈妈做的吗?” “我妈?不是啦。” 宫侑三下五除二吃掉,拍拍手,“是我今早出发之前捏的。” “——咳、咳咳咳!” “……喂,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宫侑都有点怀疑自己了:“还是味道不对?不会啊,一步一步按阿治的教程来的……我可是洗手了哦!” “咳咳,你还在、在说什么,”抚子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给我水——!” “哎呀,深呼吸深呼吸。”宫侑扭开水瓶。 一枚饭团杀死人的可能性不大,但绝对不小于零,抚子从未觉得它如此危险过。 拿纸巾轻轻擦拭嘴角的水渍,瓶盖还在宫侑手里。 宫侑晃了晃:“所以刚才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捏的饭团有毒吗?” “没有,”抚子自知理亏,“只是惊讶了一下,才……” “这还差不多。” 他满意了,把瓶盖给她。随后翘起腿、手肘撑着膝盖。 “结果只是一枚饭团,都能吃得这么狼狈。” 宫侑啧啧啧地提溜起一缕略微凌乱的黑色长发。 抚子没好气地拍开他。 . 过不久宫侑就说自己困了—— 毕竟为了堵她起了个大早,饭团吃完碳水的劲儿又翻上来了,于是眯着眼睛躺倒在帐篷里。 帐篷是两人用的配置,看见他进去,抚子这才想起来:等等,这里只分配了一个帐篷。 也就是说,说晚上她要和这个人一起……? 第35章 绝对不行! 带着一股莫名的心虚,抚子找到了营地的管理人员。 “您说是需要另添一个帐篷吗?” 管理者查阅相关数据,抱歉道:“不好意思,这边查询到您是今早临时增加的随行人数……而且最后一个帐篷不巧才被租走了。现在正是假期的末尾,天气也很适宜,所以活动非常火爆呢。” “我们的帐篷虽然是两人配置,但其实要比常规尺寸宽敞一点,您看——” 确实没办法了,抚子只能道:“好的,那就算了吧,麻烦你了。” 管理者看看她,反复低头抬头,确认着什么信息。 他试探开口:“或许……岩濑小姐是申请了秋季入学的大学生吗?而且已经预先答应加入学校弓道社团了?” “是的……?”抚子迟疑回答,她这才仔细端详管理者的脸,却发现他很陌生,“请问你是?” “原来真的是本人啊。” 得到确认,这位表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啊,唐突了,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竹早静弥。” 他推推眼镜架,“没意外的话,等你入学入社之后我们就是队友了。自从知道岩濑选手要加入我们,大家都很荣幸呢。” 万万没想到,只是出去登山看个日出,也能遇见“同道中人”。 细看的话,竹早的面孔很年轻,还有些秀气,的确是大学生的样子。 抚子心里意外,推辞道:“哪里!能得到贵校的邀请,我也很……” “哈哈好,”他轻轻笑道,晃晃工作证明,“以后都是一个队伍的伙伴,也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只是假期在这里兼职而已,你别太在意,当我不存在就好。” 竹早静弥不管是从气质还是说话风格来看,都是很温和周全的人。 因为氛围很好,和他说话的人都很难不露出笑容。再加上未来队友看起来那么友善,抚子也不知不觉软化了态度。 “——抚子,原来在这里啊。” 一只手突然搭在抚子左肩。 抚子下意识转向左边:“阿侑?” “唔。” 宫侑应了一声,“醒了没看见你,还以为走丢了呢。” 抚子:“我才不会乱走。” 宫侑:“所以你站在这干什么?看你聊好一会儿了。” ——她站在这干什么? ——对了,是为了租借多的帐篷来着。 体面·岩濑抚子·人士,是绝对不可能直接把上述想法说出来的。 未免有些尴尬,她想,难道要说“是因为不想和你睡在一起”吗? 说不定对方还会啼笑皆非响应:你说得对,正好我也想避避嫌诶。 好吧,也许存在一定过度解读…… 但抚子就是觉得,宁愿瞒下这件事、隔断宫侑所有反应的可能性,也不想赌他的想法。 这就是逃避可耻但有用吧。 “我这是在……” 一边说着,抚子一边朝竹早静弥使眼色。 希望善解人意的前辈能稳定发挥。 但很不幸,竹早明显会错了意:“哦是这样的,晚上营地中央会生起篝火,届时有互动游戏环节,客人可以随意参加,刚才就是在了解这件事。” “还有情侣特供活动,第一名有纪念奖品,你们要参加吗?” 情侣? 等等,这好像沿着更尴尬的方向发展了! 抚子正要开口,被宫侑抢先:“是什么奖品?” “是煮咖啡的摩卡壶,还有a牌的折迭椅二选一。” “唔,奖品还不错诶,”宫侑歪歪头示意,“那就参加吧?” “等一下,”抚子有些慌了,“你明明知道——” 我们不是情侣啊! “好!”宫侑和她的拳头碰了碰,“谢谢告知,一定参加。” 抚子:“……啊。” 这不是“成交”的拳头,而是“忍耐”的拳头啊。 抚子思路都被他乱了。她正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误会,就听见宫侑问:“对了,这里是管理处对吧。我还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多的帐篷可以租赁?” 可惜不论是谁,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 在竹早静弥敬业的“再见”之下,宫侑推着抚子走了。 等往回迈了几步,抚子才反应过来刚才稀里胡涂就又和宫侑延续情侣的身份,她心里说不出的茫然和憋屈。 “阿侑,你这家伙!” “好哦好哦,消消气。”宫侑走在抚子身后,“顺势而为嘛,我们设定不也是网恋奔现的情侣吗。而且晚上既然那么热闹,我们什么都不去很无聊的。” “重点才不是这个。” 抚子剎住脚,转身道:“重点是,那个管理人员是我以后大学的同学。” 宫侑举起手投降:“这么巧吗,那我会负责的。” 然后配上阴森森的语气:“把他做掉……没有人会发现我们的关系。” “……白痴。” “不生气了?” “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对一个白痴生气。” “好啦。话又说回来,”宫侑提醒道,“刚刚你也听见了没有多余的帐篷,晚上没关系吗?或者我找找有没有一人出行的陌生人凑合一晚吧。” 抚子眼神微闪,遮掩来遮掩去,结果反而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关系,”她说,“反正空间要比常规大,我们两个分开用睡袋就可以。” 第36章 “有睡袋也不错,”宫侑点头,“放心吧,我这个人很善良的。” 话还没说完,抚子拔腿就往前面走了好几步,他追上去,“等等我。” “是你走路发呆了。” “哪有。——等下,你怎么知道这个帐篷要大一点的?” “不知道。” “该不会你也去问了吧?” “不记得。” “不要怕尴尬,我们都是这样那样的关系了~” “听不见!” 唰的一声,被人力双手闭合的帐篷双门荡起来风,吹动宫侑前额的头发。 “不好,”宫侑嘶了一声,语气却没那么严重,“一不小心真的惹生气了。” 第16章 16 好脾气随波逐流了一天的岩濑抚子,终于在此时燃起了火星。 帐篷的拉链向里,抚子去够拉链,宫侑还要故意帮她拉紧两边。 嘴里叨叨着:“慢慢来慢慢来,小心把人家锁头拉坏就不好了。” 刺啦一声,连带着抚子的冷哼,正式关闭帐篷,把宫侑屏蔽于这个世界之外。 要是有熟悉的朋友或家人在场,就会知道他们两个这样的行为有多么的熟悉——简直是幼稚的小朋友嘛。 特别是宫侑,和“越不理我就越来劲吸引注意力”的小男生相比,区别不大。 . 抚子的听觉还不错。 虽然不至于听见宫侑那自言自语的低声,但至少捕捉到了他离去的脚步。 她觉得自己说生气,也不是到怒火熊熊而起的程度,可一定是——很别扭。 不然为什么听见宫侑离开,又会冒出一点他会很快回来的一点点……期盼? 真奇怪。 她紧紧捏住手机,拿起又放下,说不清楚想干什么。 也不知道宫侑会不会给自己打电话,或者是发消息。 该不会真的走了吧? 抚子坐立不安,蓦地对宫侑有了几分愧疚感。 看吧,人家专程跑来陪你一起,虽然总爱开玩笑、说话不着调,但怎么说也是抱着关心的态度来的。 结果自己这样沉不住气,稍微一点计划外的事情就没能调理好。 在这般矛盾的纠结中,焦虑卷土重来,为了避免干出依赖报警之类的事,她不得不把手机放在角落的位置,至少离自己远一点。 专心,要专心。 手里没了东西,抚子下意识啃咬指甲,张望四周。 先前宫侑在帐篷里打盹时没铺睡袋,所以目前为止帐篷里除了两人的包还是一片空白。 她索性开始铺好防潮垫、一左一右整理好睡袋,因为要比一般帐篷宽很多,两个睡袋也隔得很开,中间楚河汉界、略显突兀,思考几秒她把包全部放在中间,这样也方便对方拿取东西。 里面是密闭的空间,做完所有的抚子躺倒在一边睡袋上,在布料的窸窣声中,擦了擦额头的汗。 果然打扫房间*也是个很好的缓解方法,连心跳都平稳好多。 她轻轻喘喘气,似乎又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翻身将自己蜷缩起来。 手机还在角落,抚子没有管它。 帐篷像是天然的堡垒,里面色调昏暗,还很安静。 外面的嘈杂被隔绝了大半,传到耳朵里就是白噪音的程度,抚子蜷缩在这里,享受一人独处冷静下来的时光。 渐渐地她闭上眼,发出规律的呼吸。 …… …… 直至被一通电话叫醒。 等找到手机时,铃声已经到了末尾。她瞪着尚还迷糊的眼睛按下接通,那边的声音很没脾气道:“消气了吗,抚子选手?” ——是宫侑。 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好沙哑,她一定是睡了有几个小时。 再顺手下拉消息窗,宫侑竟然发了好几条消息,挨个排列堆在信息提示区里。 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完全没有看见。 【别生气了?】 【我出去逛逛。】 【竹早君说晚上有烤肉自助,我亲自烤作为赔礼怎么样?】 【不是吧,还在生气吗?!】 【该不会你睡着了吧……】 抚子眨眨眼,反复翻动这些消息。 不可思议——宫侑竟然是在主动……哄她吗? “喂——为什么不说话?” 宫侑拉长声音:“抚子选手?抚子大人?难不成又生气了吗?还是说忙着擦睡着的眼屎呢?” 对于无根据的抹黑,抚子反击道:“我才不会那么没形象!” “终于说话了,”他听着居然松了一口气,“我都想你再不出声,就拿剪刀把帐篷划开了。” 抚子心虚,嘟囔着:“哪有这么严重。” “所以要不要去吃烤肉?” “……要。” 原来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 空空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响声。 宫侑继续呼唤:“还有竹早君,我们不是答应他要参加活动,现在就差一对选手了,不去的话他会哭的哦?” “不要擅自加戏。” 真狡猾,用“选手”代替“情侣”这个词,是以为她注意不到么。 “好好,所以快点出来啦。” “不行,我还没有听见你说那句话。” “哪句话?” 宫侑在装傻。 抚子本来没那么在意的。可要怪就怪宫侑自己多提了一嘴活动,成功让她想起先前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帐篷里。 第37章 她在赌宫侑会不会说出那句话。 “嗯——” 果然这人的声音变得犯难起来。 一秒,两秒。 第三秒,有人先投降了。 “好吧,我说我说。” 宫侑断断续续道:“抚子,对不起。” “口无遮拦是我的问题,忘记……忘记问你的意见,还有——那个什么活动,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最后是——” 他终于憋出来:“行了吧?” 很草率很强行的结尾。 但要知道他们两个可是从最开始的开始就吵到现在,这还是宫侑第一次真诚地说抱歉。 这一次是抚子赢了。 可是她并未有那种较劲的胜利感,而是心中某处缝隙被填补的满足。 所以她说:“好。” 整理衣服头发,抚子主动拉开帐篷,果然宫侑就在面前—— 还有两串五花肉。 吸吸鼻子,焦香携着香料的气味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就猜到你会饿,”宫侑的脸夹在两串烤肉中间,也算是一种秀色可餐,“先拿了两串给你吃。是不是很感动?” 抚子一边钻出来,一边道:“是、是,超级感动。谢谢你,超级大好人宫侑选手。” 宫侑还在点头:“这下说话是正常了。” “快给我啦。”抚子瞪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的确很好吃。 五花肉烤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既能享受到肥瘦相间的被火与炭榨出来的鲜香油脂,也不耽误咀嚼中脆而不焦的完美口感。 再加上佐料锦上添花,不算太浓厚、也不会显得太过白味,刚好能在吞入腹中之后、让味觉多品味几秒余韵的程度。 “好吃吧?”宫侑得意地问。 “真的是你做的?” “那还有假。” “唔姆,”抚子故作沉吟,“这样的作品作为歉礼,也不错。” “是是,您开心就是小的荣幸——以为我会这样说?不要得寸进尺哦,我这水平要收一千日元一串的!” ……然后,不到几步路,两人经过烤肉摊前。 “一、串、三、百、二、十、日、元。” 抚子逐字逐句地读起摊前的招牌来。 她的手里还拿着新鲜出炉的烤肉签子,与上面碳烤架上的一模一样。 宫侑:“……” 抚子重复道:“一千日元一串?” 他的眼神游移了。 抚子唾弃他:“奸商。” 第17章 17 露营地的夜晚开始了。 蹦着火星的篝火和营地灯为这一圈营地染上昏黄暧昧的氛围,人影交错间耳边都是末夏凉夜中的躁动,给了一种似乎热闹拥挤的错觉,结果当大家围着篝火坐下一圈时,才发现一共也不过二十多人。 “……大家的脸都好红啊。” “那是灯光的原因吧。” 宫侑吐槽道。 “可是你不觉得看起来都很开心吗?” “奖品是咖啡壶和折迭椅的话,论谁都很开心激动啦。” 毕竟露营设备都不算太便宜。在抚子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宫侑和竹早静弥算是打好了关系,提前看到了奖品,都算是圈内的牌子货。 不过他们已经决定不去参加活动,和奖品是无缘了。 抚子忍不住抬头:“不要老是反驳我的话啊。” “明明是事实我才……” 话到一半,有人用麦克接到音响开始控场。 是竹早的声音,活动开始了。 介于所有人形成一个圈,他和另一个工作人员各负责半边,应该是进行的内容不同。 当竹早静弥笑眯眯走过来时,宫侑感到几分不对劲,他这才发现自己和抚子坐在了交界处。 他这边暂且不用说明,但抚子那边的人看起来就有问题了。 成双成对,这不全都是……情侣吗! 这时候要如何划分成员,就很灵性了。 如果按他的座位分,那就是和普通游戏一边。 如果按抚子的座位分,那就是和情侣游戏一边。 问题来了。 竹早前辈啊……真的会放过他们两个吗? “抚子,过来一点,”宫侑暗自拽拽抚子的外套,“往我这边坐一点。” 他还起身移动椅子,力图让他们和情侣的领域远离。 抚子莫名其妙地跟着抬起屁股往旁边挪。 “怎么了?” “别废话,等下竹早他清点的情侣对数就快到我们这边了……!” “六、七,”竹早静弥念着对数,“还差一对,但是没关系。” 他按下宫侑的肩膀:“那么最后的一对少男少女,你们这么般配,一定会响应大家的期待对吧?” 宫侑抽抽嘴角:“啊,这个——” “哎,拜托啦。” 竹早静弥说话一直都很温温柔柔的,语调起伏不大,但真这样误以为他是脾气很好的人就大错特错了。 他眼下的泪痣就彰示着这家伙绝对是个腹黑又记仇的人,因为他下一句说—— “你也不想看到我哭的对吧?我真的会哭的哦?” ……他一定是听到了——宫侑在帐篷前瞎扯的那些话!! 而且居然还用麦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抚子意识到不妙,非常不妙。 第38章 她在桌下戳向宫侑的腰。 宫侑腰一酸,强撑住露出复杂的表情。 “答应他,答应他!”情侣区有热情的人已经在呼喊了,“不要让那么帅的主持人小哥落泪啊!” 可恶……我也很帅的好吧?!宫侑咬牙,等下我也落泪给你看哦?! 然而是他口嗨在先,还被当事人揭穿,无论如何已经处于理亏的阶段。 事到如今。 那就只有—— “我们参——加!” 宫侑举起抚子的手。 大家发出欢呼。 先不论对象,配合前面起哄的话,就像是什么求婚成功现场一样。 “哈??” 抚子的声音淹没在声音中。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宫侑对她使眼色。 老实说,以宫侑的五官哪怕挤眉弄眼也不会太丑。 偶尔和他对视,抚子也有过被他的美貌猝不及防闪一下的时候。 但现在抚子的注意力全在被举起的那只手上面。 可能是被逼急了,宫侑一时间没注意到自己的力度。 他紧紧攥着抚子的手腕,而后者在这样相贴的肌肤中一点、一点的…… 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快的脉搏。 此时此刻她愿不愿意参加情侣游戏已经不重要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 还好、还好,前面有篝火,为每个人都添了一笔橙红色的滤镜效果。 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出她真的因此举而爆红的脸了。 搞得他们像是真情侣一样…… 气氛烘托到这里,抚子很难不产生这样自作多情的错觉。 ……是童年成长中父亲职位的缺席吗?还是什么和异性接触太少了?或许是被现场的氛围传染了……等等,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抚子!杂七杂八的理论全都搬出来了! 或者啊,她是试图在这几秒钟找到借口吗? 她慢慢地看向宫侑,对方眼里同是篝火灼灼的倒影。 “事已至此,”宫侑悄悄凑过来,“看我把奖品给你赢回来。” “你想要咖啡壶还是折迭椅?” “……咖啡壶。” 抚子愣愣地回答。 “哦?听起来两位有很大的野望啊?”竹早静弥热场道。 “没错!”宫侑拉走他的话筒,手指情侣区的所有人,“我们的目标是第一名的奖品,你们就认输吧!” “哎呀,真是年轻气盛。”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好歹也要表现得有胜负欲一点吧!” “我们这边也势在必得哦——” 竹早静弥暗自唏嘘,没想到场面都能这样活跃了,多亏宫侑的福。 单独点他们两个出来确实有一点点报复的性质,不过,也许稍微有点殃及岩濑选手了。 既然如此,还是在游戏环节多放水吧,要得第一应该不难…… 这么想的竹早静弥,却没预料到第一关就—— . 第一关的游戏是“当然了”的游戏变体。 两两情侣对战,需要向对手提出一个问题,由男方回答,女方必须对男方答案说“当然了”。不能犹豫,不能反驳,不管答案是什么,都必须面不改色地承认。 有些人选择出脏招,故意提一些很挑拨离间的内容。 什么“男方你现在还有哪些东西是前女友送的?”; 还有“男方你来说说去歌舞伎町最常光顾的酒吧是哪里?” 亦或是“你应该知道自己不是你女友最爱的那一任对吧?” 杀人诛心啊。 有心帮忙的竹早静弥,帮抚子一对组到了年龄相差不大、性格也很友善的对手。 对方的提问果然相对温和。 “男方,请问女方是你的初恋吗?” 这道题对宫侑来说很简单。 他一秒也没有犹豫:“是啊。” 几个人的视线随之移到抚子身上。 抚子却发现自己不太能……开得了口。 她吞咽了一下。 因为她是真的干过亏心事——比如矢口否认宫侑对自己的告白。 两个人还因为这件事吵过一架。 没想到这么突然又要旧事重提,她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 但……现在正是比赛!自己一个人摆烂投降就算了,拖累队友像什么话! 抚子双眼一闭,咬牙喊道:“当然——” “三、二、一,”对手情侣快乐地倒计时,“主持人,我们赢了哦!她犹豫了!” “……对不起。” 抚子沮丧地低下头。 口号喊得那么响,结果在第一关惨遭淘汰,着实有些打击人。 都是因为她。 抚子心情低落,忽然间对聚会活动没了兴致。 她朝获胜的情侣勉强地笑了笑,拽住宫侑的衣角说:“我们走吧,突然好累,想回去休息了。” 听起来像是商量,不过几乎没给宫侑反应的时间,就退出了这个热闹的圈子。 仿佛逃走一般。 “抚子、抚子!” 宫侑缀在她身后。 “你不想要咖啡壶了吗?” 抚子埋头:“反正也输了吧……而且,重点也不是在那里。” “那是在哪里?”宫侑加快步伐追上她,“是因为突然不舒服了?还是因为焦虑症状犯了?还是说——” 第39章 “你很在意那个问题吗?犹豫了那几秒?” “如果我说‘是’的话?” 抚子突然停下。 这样直接提出来,不像抚子的性格,有点直接莽撞了。 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抚子后退一步:“……对不起。” 宫侑同时追上这一小段距离:“等一下!” 他甚至不觉得抚子刚才是否有些尖锐—— 一直以来逃避的人开始打直球,那一定是对方对他抱有了期待。 “就算我这样开门见山,你还会接受这样的我吗?”——的期待,对吧? 况且,哪怕宫侑并不精通心理学也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一个人焦虑不安,那么就给她安全感。 告诉她想要的答案。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问那个问题,下意识就回答了。” 只是宫侑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剖析自己一次,表情变得麻烦纠结。 过了一会,才终于生涩道,“一开始你否认我的告白,我的确有点、好吧,很生气。” “但是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现在也没那么在乎了……你明白吗?” 抚子的眼中还是纠结和犹豫。 这么只言词组的,果然不太行。 宫侑闭眼,又睁开。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在意过,去了俱乐部之后也时常想起。 虽然不茍同抚子逃避可耻但有用的行为,但不得不说,将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延后的确有用。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的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 “因为我觉得——” 可恶,要把那些话说出来还真是困难。 莫名其妙的让宫侑想起几年前告白的那一天,同样的难以说出口,句句难行。 但好在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这次愿意认真听他讲话。 他伸出双手握住抚子的肩膀,低头深吸一口气: “因为我觉得,现在我们之间有了更多息息相关的联系,所以以前的那一点点不愉快——忘掉也没关系。” 这一瞬间,宫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自身对岩濑抚子抱有暧昧的期待,所以一定要慌里慌张地抓住她,一定要将这些话说出来传达给她。 在毫无准备的这一夜,在只有将那些话说出口才能赢来的契机里,宫侑找了自己的答案。 “你……” 抚子很慌张。 为什么说话突然变得好肉麻。 为什么变得无所谓、为什么就释然了! 她现在根本——就跟不上宫侑的节奏啊! 这样无法捉摸的未知感……即使有踏出一步的冲动,也没有办法抵消她的无措。 可是抚子也深知一个道理:没有全让另一人宽容、包容一切的准则。 宫侑说的话里她至少能读出的一个讯息: ——他原谅自己了。 抚子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夜空,山野的月夜辽阔万里无云,四处是闪烁的繁星,可她却紧张得找不到月亮的身影。 指尖也莫名痒得发麻——这是报警依赖症发作时才有的躯体反应。 但奇怪的是,她本身并没有报警的冲动,只是、只是…… 在这一瞬间,竟然有向他全盘托出的念头。 . 这一晚,抚子做梦了。 梦里的自己穿着初中一年级的校服,这是她来到兵库县的第五年,也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年。 同样是这一年的某天下午,其他学校的宫侑同学向自己告白了。 被告白的第二天,岩濑佑二、也就是她的父亲,为她办理了休学。 被告白的一周后,岩濑一家搬去了东京。 当然,这和宫侑完全没有关系。 因为…… 抚子下意识双手握紧,长棍形物体的存在感使她低头。 手里的是拖把,拖把头全是乌黑的墨迹,还有脚边的碎玻璃,淅淅沥沥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啊,原来是低头后,那些东西顺势就流了下来了。 “那些东西”里有含混着冰渣的大麦茶,还有一小丝混沌的红色。 “你、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吧!岩濑同学!” “她简直就是个疯子啊!” “松木!松木!你没事吧?” 真是好久远的记忆了。 可是时隔这么久,再次梦见时哪怕人脸都模糊了,竟然还能把人家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根本就放不下啊。 抚子像是梦里自己身体里旁观者的灵魂,以第一视角沉浸式观览这段过去。 “……都是因为我的错。” 曾经的抚子低声喃喃自语。 下一秒,她狠狠地怒视着在场的每一位。 “——你们是在期待我这样说吗?” 一群混蛋。 第18章 18 这段过去并非完全柔弱的、无法反抗的戏码。 “什么啊,要不是你突然发发疯……” “我也没有使多大力气,只是想让你用杯子的冰冷静一下——谁知道手滑了啊。” 至少在此时此地…… “我看就是要给她开瓢才行!这个疯子竟然把我唔唔唔唔。” “喂松木你少说几句,等下被老师听见了。” ——是独属于岩濑抚子的战争。 中学一年级的抚子,从小修习弓道的她有着优越的臂力,足够把被墨水浸湿的拖把抡起旋转数周,像是薙刀一般刺向每一个帮凶,白衬衫尽数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第40章 泼洒的墨痕墨点,让他们看起来如同丧家的杂毛狗。 . 抚子已经很久不去回想这件事了。 大概一年……两年?这些过往像是在生活中消失地一干二净,可惜不是所有课题都能够无限后置,也许这就是她要再次面对的契机。 一切的开端是—— 因为岩濑佑二穷人硬装富的天龙人作风,导致抚子转学后被同龄人若有若无的排挤。 小学时比较常见的是言语上的八卦。 大小姐、公主、古代人之类的。 假如抚子在活动被落单,老师会直接让她空降某一个小组,那些组员就会被问:“要做好成为大小姐奴隶的准备哦?你这次想成为左卫门还是右卫门?” 这些同龄压力比起岩濑佑二亲自给抚子的来说……只能算一部分吧? 能引起某些不妙的情绪,但不会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可到了中学就不一样了,青春叛逆期、主观能动性,以及胆量的大大提升,什么不良全都冒出来,孤立、言语取笑会进一步升级,同时也会有新的“无伤大雅”的实际行动。 然而那些人错估的一点是: 温柔端庄讲礼貌,大概是最容易装腔的了。 于是在某一天的下午,正实施不知道第多少个恶作剧的同学们第一次——正面领会到何为“真实的岩濑抚子。” 那时已经放学,值日生开始做清洁。 也许是脑子突然搭错一根经,总之值日生是这样做的: 故意把墨水倒在拖把上,然后装作没看见似的推着拖把从抚子的脚上碾过。 白色室内鞋被染成了黑色。 “哎呀,真是对不起,”值日生松木毫无诚意地道歉,“没看见你。” “……没关系。” 恰恰那天抚子心情很不好。 前一个周末的比赛滑铁卢拿到第三名,导致被岩濑佑二狠狠打了手心,只要摊开手掌就能看到肿起来的肉和红痕,手上很痛,但没有比“你这样松懈怎么嫁到好人家”来的程度之深。 而早上历史课讲到日本古代贵族结婚风俗时,恰恰有好事者大声喊了“抚子公主!”,所有人都在笑成一团。 抚子压抑着情绪说:“麻烦松木同学你帮我洗干净就好。” “诶?”松木挖苦道,“洗干净?你这样的大小姐不是随随便便换一双吗?” “还是说因为钱都被你老爸拿去充面子,所以买一双室内鞋的钱都没有啦?” “搞不好还真是,”凑热闹的同学说,“我爸上周看见她老爸在打小钢珠,全部都输了吧。” 是假的就好了。 但他们说的是真的。 拜师研习弓道的学费很贵,而岩濑佑二花钱也很费。 花的多赚的少,抚子的消费水平本来就要比同龄人低一些,碰上这样打小钢珠全输完的情况,就还要再艰难一点。 “喂,大小姐,公主,为什么不回话。” 松木挑衅道:“低着头干什么呢?我都道过歉了哦,饶了我这个平民吧。” 他用手扇扇抚子的刘海:“有点反应……哇啊!” 刘海被吹开的一瞬间,露出抚子瞪视他的双眼。 抚子的眼睛是略微吊梢的狐狸眼,但眼瞳很大,迎着光时晶莹温润的眼眸就像是鲜嫩的紫葡萄。 而在光线不足的地方,暗紫色很容易就和黑色混合一起,按捺不住的怒气翻涌着,一股子陌生的阴鸷——吓呆了松木一瞬。 旁边的人还在起哄:“哎呀!公主殿下发威了——!” 好。 抚子想,既然你们乱起哄…… 那我就发威给你们看。 她抢过拖把,找到松木的位置,从他的包里翻出剩下的大半瓶墨水。 拔开瓶盖,墨水倾泻而出,大部分被拖把头吸收,小部分落在地板上,飞溅的墨痕弄脏了绀色的制服裙、白色的小腿袜,还有一点两点出现在她脸颊的一侧,抚子无所谓地用袖子擦掉,脸上多了几道模糊的墨痕。 她抡起拖把,几步冲刺过去—— 从松木的脸,到他的鞋,由上至下笔直地划了一个“1”字。 当然旁边拱火起哄的也不放过,由竖劈改为横斩,方圆半径的一个也没放过。 “啊啊啊!!”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叫。 班级里热闹起来了。 抚子喘着气,瞧着那些人慌乱的身姿痛快地笑出几声气音。 原来不装了是这样的感觉啊。 连肩颈都觉得轻松了很多呢。 没有人能靠近她,都拿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原来身高长到近一米八的男同学,也会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真没意思的嘴脸。 做坏事也是这么无聊啊。这么想着,心脏跳动减缓,抚子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眨眼间,“痛快”变成了“烦躁”,好麻烦,闹成这样子—— “砰!” 一声闷响,后脑勺猛地一痛,抚子毫无防备,踉跄几步。 她下意识看向后方,出阴招的人吓得手一松,没盖紧瓶盖的大麦茶玻璃杯滚落在地,以清脆的声音碎开。 “你、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吧!岩濑同学!” 紧接着——就是梦里开头的那一幕了。 本来想就此打住的。 抚子这么想着,带着崩溃的痛意破罐子破摔,一个也没放走。 第41章 地面、课桌,还有本来洁白的教室墙,全被墨水掠过。 不过首当其冲的是在场所有人,本来就知道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结果比想象中的更加外强中干,她手里只是浸满脏污的拖把,又不是什么凶器,竟然就怕了这样子,一边想要逃走,一边腿软得迈都迈不动步子。 那个被画了“1”字的秋山,最后趴在不知道谁的桌子上,像水牛一样哭嚎起来。 啧,这么说都侮辱水牛了。 抚子冷冷地看着他。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喊大叫,但教室中每一处墨水的痕迹,都是她歇斯底里的、控诉的证明。 . 结局是老师跑来阻止了一切。 “明天!你们的家长全部都要来我的办公室!” 在老师的怒吼中,抚子轻轻放下拖把,去洗手间的水龙头把头发、脸上的脏污全部都冲了干净。 至于伤口——也许是头皮被划伤了一点,后来没再见到血,抚子也不在意了。 她去弓道社的更衣室解决了仪容仪表的问题: 更衣室里有共享的吹风机能吹干头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前辈借给她一件忘记带回家的长外套。前辈是身高有一米□□的女生,抚子裹上外套,长度刚好遮到小腿中间。 前辈一边追着她一边道:“岩濑……你没事吧?有人欺负你吗?需不需要告诉老师?” 不需要,老师比你知道得早。 可惜抚子当时没有耐心回答的心情,只是摇头,甩开她离开了弓道社。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头埋在外套堆起来的领子里,遮住大半张脸。 以往抚子对别人的目光总是很敏感,但她今天一点也不觉得,偶尔能听到的窃窃私语也没有了,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 被外套包裹着的这一小块儿。 就这么一点点。 无限地缩小,被风裹挟着向前走。 然后“这一点点”,被突兀地拦下。 “你……就是岩濑吧。” 梦境进行到这里,抚子看着那时的自己抬起眼。 很奇怪,按理说那么久远的事情,就连“松木”她都只记得该人脸上有一颗肉痣,梦中的五官也是模糊一片,也许稍微有点惊悚,但此前出场的人物里基本都是长着一张嘴的空白脸没错。 可是遇见这个人,从此模糊的面孔变得清晰,五官的细节,神情的变化,一举一动全在眼里。 包括他爆红的耳垂。 ——原来小时候的宫侑是这样的。 明明已经很紧张害羞了,但还是强装镇定的样子。 “为什么穿秋天的外套?现在还是夏天呢,你很冷吗?……等下,重点不是这个。” “我、我是野狐中学的宫侑——你多半不知道吧。说的也是,从野狐中到你这里要坐半个多小时电车。” 他生涩地介绍自己。 后知后觉废话太多,又暗地里吐槽了一声:“说那么多无关的干嘛!” “好吧我想说——一直以来,我都有去秋山道场看你的练习和比赛。” “嗯……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宫侑低下头,断断续续背出来腹稿。 “你穿红色的袴,很好看……” “从那个时候起就对岩濑同学你——喜欢上了。” “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认识,但是……但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能?” 能?能什么来着? 果然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忙,宫侑望望天又看看地,抓耳挠腮想不起接下来要说什么。 “——算了,前面的都不重要!” 他下定决心,抬头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要不要来看我的比赛?” “啊、我是打排球的,很强的哦。” 少年的嗓音还带着些许变声期的沙哑,因太过在意紧张,额头渗出细细的汗,双眼却熠熠发亮。 ——好想答应。 如果今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话。 十八岁的抚子内心已经动摇,可十三岁的她只觉得很厌倦。 ……如果只见过秋山道场的我。 那就一定只会用“抚子”的视角看着我。 抚子一点也不喜欢穿红色的袴,她最喜欢的,是秋山老师送的藕荷色的那一条。 那天是有岩濑佑二朋友的儿子在才被迫换上的,因为红色最显眼。 可是这个自称是宫侑的家伙,却声称在那一次喜欢上自己。 只看见了光鲜亮丽的外貌和虚假的仪态,自顾自的萌生肉麻的情愫,结果一点也看不出她的勉强。 就像今天一样。 好累。 “你……考虑好了吗?” 宫侑问。 “我不会去的。” 抚子直接了当。 “不喜欢排球?那——” “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答应你的。”抚子打断他。 在他意外的神情下,抚子稍微把长领往下拨了拨,指甲缝隙里还有残留的墨痕,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深呼吸却难以抑制。 于是只能艰难地、无法忍耐般地迁怒—— “我……最讨厌这样。” “很恶心。” 少年告白的终局是,他的初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喂、你……等等——” 因为不熟悉附近的路,等转过下一个路口,宫侑就找不到抚子的身影了。 第42章 像是还没从败犬的失败中回过神,他张望前方、四周,仍然试图找出那个披着长外套的人,一无所获。 而在抚子不知道的后续是,宫侑不确定的自言自语: “……她刚才,是哭了吗?” . 第19章 19 剩下的故事像是按了快进键一般。 早就被电话通知的岩濑佑二一脸暴怒,抚子回家后被他一脚踹到玄关,撞到门上。 他乱骂一通,抚子甚至都听不太清楚,只觉得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抚子,作为父亲,我还是对你太宽容了。” 岩濑佑二这么说着,把她关进了禁闭室里—— 一个没有灯、没有任何家具的小房间,脚下铺了榻榻米,站起来走的话大概有五步宽,疼得趴着挪动的话就只有三步了。因为前期梅雨、密不透风,屋内潮湿微微带着霉味。 抚子被关了六天。 六天中,依靠狭小窗户透进来的天色判断白天黑夜,但是第四天起她就睡不着了。 第七天家里来了其他人。 一大清早她被岩濑佑二拉出来洗漱好,久违地在桌子上吃到早餐,门铃响起,抚子才知道来的人是警察。 因为门锁坏掉——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周前抚子被踹倒撞到门的原因,总之昨天家里被小偷光顾了,警察是上门取证的。 依照抚子的判断,也许家里并没有丢贵重的东西。 只是不花钱就让公职人员为自己服务什么的,岩濑佑二向来不会放弃这样表演的机会的。 为了避免被警察察觉出虐待(虽然岩濑佑二并不认为是),所以结束抚子的禁闭,并且让她收拾好自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您女儿吗?” 其中的警察看见抚子说,“有小偷闯进室内还是很后怕吧?眼睛都有黑眼圈了呢。” 不,是因为被关了六天禁闭啊。 可警察是不知道前情的,只是单纯根据情报做出推断而已。 抚子坐在桌前发愣,一副没有生机的样子,警察弯腰下来安抚她: “没关系,门锁已经修好了。我们也会抓到坏人的!” “小妹妹,要是再遇到这样害怕的事,就拨打这个电话吧,我们会来保护你的。” 警察将号码写在便签上撕给她。 抚子视线微动,凝视着那三个数字。她终于有了点反应:“你们……会来吗?” 警察:“一定会的。” “我——我爸爸他——” “抚子,”岩濑佑二从背后搭上她的肩膀,“在和警官聊什么呢?” 抚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这个男人捏住了咽喉。 等警察做完工作,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开了。 第八天,岩濑佑二说要搬家。 “搬到东京去,”他说,“在这里你都和那些乡下匹夫学坏了。” 抚子茫然地:“可是我的弓道怎么办?我还要继续和秋山老师学——” “那也是个泼妇!我看就是因为她!” 岩濑佑二让搬家公司匆忙地搬走了所有东西,只要不太在乎如何保护,动作效率就会变快。 而唯一棘手的物件是倔强的抚子,她不愿意走,楼梯的柱子、桌子的一角、落地柜的把手,一切能抓住的东西,都变成她企图留下的每一道能反抗的助力。 “我不要!我要和老师学弓道!我还没有——” “留在这里干什么?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想要我一辈子被这个小地方的人嘲笑吗?” “爸爸、爸爸!求你了!” 抚子很久没有像这样哭喊了。 搬家公司的人闻声跑来看热闹,岩濑佑二下手越发狠,几乎是要将她拖行出去。 胸口有被咯到的痛感,抚子慌乱中摸索到口袋里的手机。 这一瞬她想到昨天警察的话,救命的最后稻草般拨打了报警电话,那三个数字。 “呃啊!” 岩濑佑二一脚踩在她的手上。 手机摔飞出去,因为撞击出现故障,屏幕闪烁几下就变成花屏。 电话也没有打通。 “想干什么?报警抓走我吗?爸爸被抓走的话,谁还能养你啊,嗯?” “爸爸……”抚子蜷缩在地上,哀求他,“对、对不起……” “我错了、我错了!我的手好痛,爸爸,我的手还要拉弓的——” 这大概是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竟然为了能尽快结束一切对他这样谄媚,比以往受过的任何孤立、恶作剧都要来的恶心。 大概想着弓道这项特长能留着钓冤大头,他放过了抚子:“这下不是很懂事吗?” “做错事的话,要怎么办?” “……和爸爸道歉。” 抚子屈服了,她的额头磕在地上,“我会改正的,我一定……听话,请、请原谅我。” 岩濑佑二满意了。 他笑着对搬家公司道:“见笑了。青春叛逆期是这样的,做父母真是有够头疼啊。” 晕过去之前,抚子还听见了工人们的讪笑: “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啦。” …… …… 抚子有两个秘密。 堪称死穴,除了最亲密的人,谁也不知道。 秘密其一,是“常胜的法宝”——一枚蔷薇干花书签。 第43章 蔷薇花来自恩师秋山门前的花圃,她很喜欢,便摘了几只移植到自己家门口前。 也许是某一次读完书后,她顺手摘下花朵夹在书里,等搬到东京后发现是早已成了一枚干花,遂将其制作成书签。 带着对老师的愧疚、无法面对,蔷薇干花书签成为了她心中的慰藉之一,也是一直比赛前行的力量。 只要有书签在,她就是“常胜的抚子”。 秘密其二,是心理障碍——报警依赖症。 自从来到东京后,抚子对一切都倍觉不安。 她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每次和他讲话时,身上似乎还有搬家时被拖行的疼痛,手腕也止不住发抖。 抗压和承受能力仿佛也在一夜之间崩溃,稍有令人焦虑、棘手的难题,就会ptsd发作,想要寻求帮助、作为压力的发泄或转移。 没能拨打成功的报警电话成了心病,于是寻求帮助的渠道就是报警。 时间久了,抚子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ptsd的反射性行为,还是—— 想要求证?想要被回答?还是想要追寻到那个电话拨通的未来呢? …… 现在有了第三个秘密。 她拒绝承认和宫侑曾经认识,包括对方向自己告白这件事。 而宫侑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因为、因为她—— 抚子惊醒了。 她痛苦地睁开眼,急促呼吸。 捂住胸口,抚子迷茫地坐起来,对了,现在是登山看日出的前一夜。 打开手机,时间显示为凌晨两点,还有不到三小时,就要起床登上山顶了。 “怎么了……?” 一边传来模糊带着困意的声音。 “对不起,”抚子把手机关掉,“是吵醒你了吗?” “还行吧。”宫侑打了个哈欠,也坐起来。 “与其说是吵醒,不如说是没怎么睡太熟。” 他说:“因为你好像在做噩梦的样子,还在说梦话呢。” “说了些什么……?” 宫侑:“不告诉你。” 眼前闪过梦境的种种,抚子下意识不想承认。 她否认:“不是做噩梦。” “那是什么?” “是——是……”她生硬地说,“是虫子。” “虫子?” “对,虫子。好像一直听到虫子在动的声音,我太害怕了。” 说完抚子自己都不信。 这么拙劣的借口,宫侑一定会毫不留情拆穿她,然后再开几个玩笑话之类的。 可宫侑只是说:“虫子啊……你挪一下睡袋,靠近我睡一点吧?” 抚子差点以为听错了。 “什么?” “我说,你过来些睡。” 宫侑说着,翻身一滚就带着睡袋到了更角落的地方,他拿走两人的包扔到脚边,预留出了更宽阔的位子。 见抚子还在犹豫,他双手枕在后脑勺催促:“再磨蹭等下就没得睡了。你知道睡不好又强行早起爬山的话,对身体不太好的吧?” 此话一出,抚子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 看日出是绝对不可以拖延的行程。 而且说是更靠近一些,其实两人之间仍有大概三十公分距离,到不了面对面就能察觉彼此呼吸的暧昧程度。 话又说回来,更近的距离也不是没有过,抚子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几分钟过去,她辗转反侧好几次。 寂静的黑夜之中,宫侑突然道:“还在害怕吗?” “……嗯。”她硬着头皮应下了。 一阵睡袋的摩擦声,身边的人似乎在动来动去,叫了声:“醒着?” “醒着。” 抚子肩膀一紧。 因为从声音和气息就听得出来,宫侑正面对她侧睡着。 如果她也朝里一转,那就是面对面了。 “我是想说,如果你再听见虫子、或者奇怪的声音的话就叫醒我。”宫侑说。 “叫醒你之后怎么办?” “然后就把虫子找出来,保护你啊。” “如果找不出来呢……?” “一定会的。” 宫侑说得斩钉截铁。 就像是——当年的警察说得那样,“一定会的”,情景在几年后的夜晚再次重现。 “啊,”过了半晌,他又补充说,“我的意思就是知道你现在很焦虑,但不可以找报警找警察哦!那样也太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因为有我在,所以就不需要打电话了,懂吗?” ……因为有你在。 仗着漆黑一片,抚子变为平躺,偷偷瞥向他。 她和他不过三十公分的距离,伸手就可以碰到牢牢抓住。 只要她想,宫侑触手可及—— 做出了承诺的人。 一定会回应的人。 让她在今夜,不用再担心电话拨不出去、也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来的人。 将她一直追寻的、无法改变的、无休止的过去,化为咫尺三十公分距离的人。 ……因为一个梦,就跑来东京想要拯救她的人。 抚子的神情蓦地难以形容,她的呼吸重了几分,睫毛翕动之间有湿润的痕迹,那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他人珍贵时的触动,情不自禁。 因为抚子一直沉默,宫侑又道:“抚子,说话。” 抚子故意咳嗽了几声。 第44章 她应付道:“我知道了……。” 又把自己往睡袋里埋了一些,发出闷闷的声音,“睡不着的话会叫醒你的。” “这就对了嘛。” 宫侑又打了哈欠,看来他真的是困了,话还没说完,嗓音就变得黏糊起来。 抚子正要说一声晚安—— 身边那人突然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以为他还要再说什么,结果听见他迷迷糊糊地安抚: “睡吧……睡吧……” 什么啊。 连摇篮曲都哼得东倒西歪的。 但是……也很温柔。 抚子不敢回头,倔强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温热的水珠顺着眼裂滑落在耳朵里,这么一滴,仿佛是她整个梦境之后遗留下来的小小的水洼。 她做下了决定。 第20章 20 不到两三个小时,营地的带队人员就叫醒大家,准备出发。 宫侑向来是精神奕奕,就算通宵一晚也不会特别累。 本来担心抚子的状况,却没想到她的状态也不错。 再加上下半程不算太难,宫侑和抚子同样在队伍的尾端,比上半程时多了聊天的余力。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宫侑伸手,把抚子拉上一个小坡,“我们之前想看日出,结果根本就看不到太阳。” “啊,那一次。” 抚子还记得。 就在命运来临的那一天,也是命运被改变的那一天。 两人都没睡太好,想看个日出鼓舞一下,结果发现阳台前面就是高楼大厦,看不见一点太阳。 只有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笔直地照射进来的一道日光,迎上去超级刺眼。 他们只好哭笑不得地走开了,而谁也不知道就在同一天命运中的祸端袭来,措手不及。 那时正值春末,现在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一路登山上来,有些性急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原来离秋天也不远了。。 抚子盯着叶子尖端那一点点掉色:“明明中间只是隔了几个月,但是像过了好久好久。” 宫侑也是:“是啊。” 不过他们现在又在一起去看日出了。 “我啊,一直觉得,”宫侑说,“大自然真的很神奇……你笑什么?” “因为你这句话像是作文的开头一样,”抚子的体力稍差一些,要这样间歇不断地聊天已经跟不上节奏,她长呼出一口气,又笑道,“或者说——一种要说严肃正经的事情的感觉?” “喂喂,我是指什么海边、日出的,很玄妙不是吗。” “电视剧电影也经常演,只要大家一起去看这样的景色,什么难题都会解决。我也看过日出——阿治你还记得吧?他说高中以后不再打球的那段时间……我超生气啊,恨不得每天都和他打一架,气到一个人悄悄在学校通宵抛球。” “然后就是抬头的那一下——从窗户上看到的日出,我就觉得——行吧。” 行吧,当时的宫侑想,阿治爱搓饭团就去搓好了,要是以后生意不好也没关系,他会一辈子都光顾的。 想通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说得那么多,总之把上一次我们没有看到的日出补回来。” 抚子说:“然后像《情书》一样?” “那是什么?” “电影哦,就是你说的那种——里面的角色在雪中望着远山大声诉说,就此释然的的环节。虽然逻辑没有这么简单粗暴啦。”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会被别人听到的吧。” “你当真了?我开玩笑呢。” “……你这家伙!” 宫侑咬牙笑着,左手稍微用力了些。 登山途中他一直没放开抚子的手。 事实上抚子能省一些力也全靠如此,如果今天只是她一个人来的话,代替宫侑的也许就是登山杖吧。 宫侑想起来:“对了,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这件事大约发生在两三小时之前,也就是抚子于梦中惊醒的时候。 ‘明天……不,等看到日出之后,我想告诉你一些你希望知道的东西’——抚子这么悄悄地说。 “原来你听见了。”抚子有些意外。 “不,那种情况……” “哪种情况?” “没什么。” 宫侑还是选择拒绝回答。他一转,面朝前方,斜后方的抚子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她疑惑歪歪头,仔细回想到底当时是个什么状况,让宫侑就算听见了也故意装作睡着的样子。 随即她突然记起宫侑哄睡的手、还有“睡吧、睡吧”的喃喃细语,也就跟着一起沉默。又低下头,把脸埋进冲锋衣的领子里。 相继安静了一段时间,她才闷闷说:“反正我会告诉你的。” . 在这个时代,日出已经不难见到了。 电视、杂志,各种摄影作品,随便点进谁的主页,头像和自定义皮肤说不定就是日出。 抚子也有一夜不睡的时候,像宫侑那样从窗户中、城市里见过日出。 没什么特别的……对吧? 为了亲眼见到它,买一堆新手区装备,做好在野外露营的心理准备,花额外的力气登一座山。 结果只是离云朵更近一点而已,视野更宽阔而已。 晚上睡不安稳就算了,肩膀上还有几滴水痕,是路过较高的灌丛时沾上的晨间露珠。 第45章 真的很麻烦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 从天际线被染红的云层开始,那一颗小小的、散发光芒的球体缓慢上升,带着温热体贴的光芒照亮天际,世界就此被照亮,宣告白昼的到来。 抚子默默取下了墨镜。 她的双眼被刺得酸痛,怔愣着注视着一切,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也许电视电影里演出的剧情是真的,不,倒不如说是……昨夜她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日出更像是为此的纪念仪式。 就当做是自作多情也好。 “抚子,擦一擦。” 宫侑递给她纸巾,她才反应过来。 莫名好想哭。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她早已泪流满面了。 他们观赏日出的位置是竹早静弥特意安排的——大概是为了昨天的尴尬赔罪吧。 在没有太多人在意的一角,却又不影响日出的观感,就连遮挡也几乎没有。 所以抚子才能大胆地将眼泪落下,甚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原来有些东西是真的一定要亲眼见到的。 “‘新生的太阳’……有这样的说法,对吧?” 抚子忍不住哽咽,于是压抑着嗓音。 她舍不得移开眼睛,一点也不行。 “真好啊,”她羡慕地遥望着,对着天边那一圈耀眼的中心,“要是我也这样就好了。” 要是每天醒来都是新的人生就好了。 从前偶尔深夜、攥紧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报警电话的时候,抚子也会被巨大的虚无感所侵袭:她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又能从这里得到什么,那是自己想要的吗?不是又如何呢?兴许一切都无所谓了,只是变成了习惯,无法改掉的恶习。 抚子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被预言的命运本该如此,所以从未怀疑宫侑的话是真是假。 ——她的性格在那样的事情之后一定不会过得幸福的。 现在也是,虽然计划着、盼望着成年脱离家庭独立,也没有完全的信心能认真经营每一天。 但好在抚子的倔强有时也会变成优点,硬是凭着这一口气挺过黑夜,也要先燃起斗争的怒火赢下这一局。 然后要对自己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宫侑站在抚子身旁,“就算是新生的太阳,说不定也会因为昨天被云挡住而生气呢。” “所以抚子,想要重新开始,现在就可以。” ——只要你想。 ——只要我想。 抚子也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想要告诉你的事。” 抚子犹豫地转过身,深呼吸道。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关于当时发生了什么,我说给你听。” …… …… …… 宫侑自认为,自己的脾气到现在已经变得很不错了。 可是听抚子缓缓道来,他的情绪一直在不断拔高爆炸。 “真想把他们都找出来,”他咬牙切齿,“全部都揍到半身不遂。” ……至此,宫侑对岩濑抚子的拼图总算是完成了。 从一开始破灭的假象,到最后一块过往填补空缺,他将是这日出之下为数不多走进抚子内心、了解抚子的人。 但宫侑笑不出来。 明明获得了资格,却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我只是想告诉你,然后跟你道歉。” 抚子断断续续讲完所有事情,这是她第二次对别人吐露心声,第一次是津美。 久违的自我剖析——和上一次的心态却不大相同。 比起把痛苦反刍一遍的折磨,这次越是到过往尾声,那些一字一句就越是像被清理的负担。 虽然中间也有会流泪的阵痛,双手握紧把掌心都掐出深红的指甲印,但想到今后,似乎也就能忍耐了。 “当时那样粗鲁拒绝了你,又无礼抹去你的曾经的心意。” 抚子捧着心口,犹如葡萄的眼眸中出现挣扎。 好难,要这样说出来好难。 可是…… “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无法拖延、也无法后置的问题。 抚子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否认宫侑的告白。 那段时间是她参加比赛风头正盛的时候,精神状态也很高昂,那些不堪的记忆已经有一两年不再出现在梦里和眼前,她甚至有种已经焕然新生的错觉,越发蒙蔽自己真实的感受。 所以一看见宫侑,旧事被迫重提,她下意识想否定那段痛苦的过去。 眼前的人是那一系列事件中的一环,他误打误撞承受了当时自己的迁怒。 因自己私心做出来的错事,一日不消解,便一日没办法抬头向前看,也没办法和他并肩同行。 “你觉得是我想要原谅自己的借口也没关系,总之!” 她挣扎地看向宫侑。 宫侑——抱住了她。 用力地深拥。 用力到抚子能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还有充满能量的体温,一并驱散身上清晨的露珠湿气,变得热气腾腾。 “不准看我。” 宫侑轻轻按住抚子的后脑勺,“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从小到大,抚子得到的拥抱屈指可数。 记忆中与母亲的相拥,和津美偶尔含蓄庆祝胜利时的礼貌拥抱,比赛胜利时和队友一触即离的庆祝,还得算上大仓若菜女士蹲下来安慰地搂着自己……剩下的,还有和宫侑的两三次。 第46章 岩濑佑二来电的那一次。 改变命运之后,在医院里的那一次。 第一次是为了保护因来电而ptsd发作的自己,第二次是改变命运的庆祝。 那么这一次。 抚子觉得,是令人安心的倚靠。 “昨天说过的话,我再说一次,”他沉声道,“小时候的告白失败,我已经接受事实了;之前你否认的问题,我也没关系。就像我说过的……” 宫侑将抚子抱得更深,也许是情不自禁。 “因为后来与你一起经历的事,比这些都重要。” 时间变得静止。 奇迹般的,宫侑的怒火在与抚子相拥地那一瞬被消解,化作无法言说的情愫,全部灌注在深拥之中。 他的心跳不再是为了那些无可追溯的人渣,而是为了眼前的岩濑抚子。 逐渐加速,还伴随着小鹿乱撞的荒唐乐曲。 在抚子做出回应时达到雀跃的顶峰,又在安静的沉默中逐渐平息。 宁静、平和,仿佛能一直这样直到永远。 静静地等待怀中之人的回应。 . 第21章 21 拥抱一直持续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用喇叭传过来。 手表的整点震动,提醒他们早就超过了以“一下”为单位的时限。 宫侑:“这、这个拥抱是——” 要是几秒钟的话,还能说是安慰的举动。 没想到根本就舍不得松开对方…… 坏了。 宫侑带着微许忐忑,试探抚子的想法。 但是……要说期待也不是没有。 不过他此时想岔了一点,对于抚子这样别扭又倔强的性格,前面能这样坦诚已经是努力到极限了,这时候要再是得寸进尺,有很大翻车的概率。 果然—— “是……” 抚子的眼神游移。 她拥抱着的宫侑的双手松开了些,慢慢道:“是算作朋友之间的意义吧。” 还是翻车了。 宫侑莫名有些失落: “仅仅作为这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神情闪过一丝纠结,又像是做下什么决定: “嗯……目前来说是这样。是我们作为朋友和解的抱抱,好不好?” 这种时候的妥善处理方法,应该顺着她应下来吧。 还好宫侑今天只是一时冲动,脑子清醒得快,多少能理清楚她的逻辑—— 岩濑抚子有一个缓解焦虑的办法,那就是将焦虑的源头放置,直到自己整理好情绪做好准备,才拿出来解决。 眼下过往的课题已经过去,现在有个新的课题处在两人之间。 这个拥抱促使了新课题的诞生,却也给了抚子新的难题。 是他略显着急了。 他无奈地叹气:“我明白了——就这样好了。” 拥抱太过美好,连分开也需要下个决心,宫侑双眼一闭、扶住抚子肩膀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们作为朋友和解了,你也对以前……和解了一点,对吧?” “老实说,一时间要完全改掉还很难,”抚子摊开手掌,给他看那些指甲印,苦笑着说,“但至少能放过自己一些?” “可是你本来就没有错啊。” “除了津美,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说了。” “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吧?” 宫侑在“只有我们”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抚子蓦地不太敢去与他的视线相接。 “没关系,”他说,“我会等你的,你也知道的对吧?不可以忘了。” 宫侑控制不住,用指腹去拭掉她脸颊上的泪痕。 抚子顺势侧过脸,凝望天际悬挂的太阳。 “嗯,我知道。” 她轻轻地说。 不含热意的风拂过山顶,看来秋天真的要到了。 . . . 夏令营效应。 大家因夏令营聚集在一起,等夏令营结束后注定回归各自的生活,彼此联系变得很难维持,连在夏日中的一起体会过的热烈都像是梦一般从未发生过似的。 看见sns上这些讨论时,抚子也有一时的错觉—— 她和宫侑算是这样的关系吗? 在众多创作中只要主角达成目的就自然而然到了结局,那么他们两个成功改变命运之后,似乎也迎来了另一种“夏令营”的终结。 然后登山去看日出,就作为结局之后的番外、或者是后日谈,怎样都行。 无论如何,她的这个夏天已经结束了,一切逐渐回到正轨: 每日的训练、穿插一两个需要出席的比赛、入学前的准备,连岩濑佑二也重新建起信心——也许是被亲戚朋友支持了些生活费,作为父亲的雄心又昂扬起来了,电话中的语气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了—— “最近没听见那个小毛头子的声音啊,”连恶毒都像昨日重现,“被始乱终弃了吗?” 可惜,抚子已经下定过决心。 “不关您的事,”她一字一句道,“那这样看来,父亲在很多年前也被母亲抛弃了呢。单身十几年都没能再婚,是意味着在同年龄阶层……” “您混不下去了吧?” 和后半句一起响起的,是对面陡然挂断、突兀的断铃声。 “哈……” 抚子缓缓叹出一口气,略微无力地靠在墙上。 第47章 要和这老东西硬气起来果然还是有点难度。 但至少有进步了,不会光站在那儿等着岩濑佑二骂街了。 从登山至今,虽然没能完全抑制住报警依赖症的心情,但抚子面对问题的心态已经积极了很多,努力让自己行动起来,不再被以前的阴影桎梏。 就连不明因果的津美都喜极而泣,他捧着小手绢哭: “早知道看日出有用,我带你住在山顶上都可以啊!” 抚子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简单粗暴的逻辑——” 不止是日出,还有…… 她不由自主调出手机设置里快捷拨打的窗口。 编号为“1”的电话号码已经变了。 从三位数变成正常的私人手机号码长度,拿到电话簿去检索的话将会看到宫侑的名字。 岩濑佑二说的有一点没错,她和宫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应该说是那次日出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 偶尔在sns上点赞,或是转发艾特某个推文,有过简短的聊天,发些随手拍过的图片,早餐午餐晚餐什么的…… 偶尔,咳,图片一角会有露出对方的一部分。 比如说垂下来的头丝,俱乐部队服的衣角,一只手掌就可以控住的排球,手臂上还有肌肉线条和用力后的青筋。 存在感很强,但又不明说,让人很难判定之间的关系程度,点到即止的极致。 不过,烦恼这些事情并非现在的重点。 抚子重新站直,轻车熟路走进医院的住院部。 “岩濑小姐,好久不见,”护士站的护士仍然记得她,“今天也是来探望美里的吗?” “是,因为时间上稍微有点……所以——” 护士体贴笑道:“放心吧,我会填好访客记录的。美里的病房还是原来的那一间,没有变过哦。” 今天抚子一大早来医院,是为了完成和美里母亲、也就是大仓若菜的约定。 ——将日出拍下来的照片送给美里。 . 美里还是没有醒。 不过抚子已经不会再轻易受到打击,她先是和大仓夫妻寒暄,然后看看美里的情况,带着希冀的目光用手背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只是将照片交出去时,抚子有点不好意思。 也许是很少在她脸上见到局促的神情,大仓若菜问:“怎么啦?是觉得拍的不好看吗?还是有虚影了?不管怎样都……” “不、不是,”抚子止住她的猜想,“若菜姐你自己先看吧。” 把洗出来的照片往人手里一塞,抚子马上转身去盯着墙下瓷砖的缝隙。 屏住呼吸。 直到—— “这不是很好嘛!” 身后传来大仓若菜的赞叹声。 抚子心虚道:“我应该拍一张纯景色的……” “不不,明明这样就很完美。” 大仓若菜笑着对她说,还招揽旁边的丈夫一起来看。 “确实很好啊。” 大仓先生也不由得笑起来。 “那个,稍微有些好奇,”这对夫妻温柔地看向抚子,“画面中的另一个人……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这个——” 猝不及防被问到重点,抚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日出那天,她用相机拍了很多张日出。 虽然不太能与专业摄影师媲美,但至少没有画面重影等失误。 只不过回去的时候……储存卡坏掉了。 完全没办法导出。 无奈之下抚子只好找到竹早静弥,试图能否在他这里借到一张。 “日出是很美啦,”竹早静弥当时这么说,“不过作为打工的,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的我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所以没有拍过。而且设备也不太行。” 就在抚子都要做好向大仓若菜道歉的准备时,这位学长的消息又姗姗来迟: “不过我有拍到其他的,背景里有日出,你要吗?” 已经没有挑剔的余地,抚子立马:“要!” ——然后就是现在这张照片了。 “说起来可能有些暧昧,但实际上……” 抚子吞吞吐吐,越说下去,就越有种抬不起头的冲动,然而只要眼睛向下一瞟,就可以看到照片上的内容。 画面的中心,是她和宫侑的相拥。 因为逆光的关系,两个人的细节大部分变成了剪影,唯一清晰的是互相拥紧对方的双手。 远处的初升的太阳斜斜立在一边天空,为剪影勾勒出一轮金色的轮廓。 论谁看见都会以为是情侣吧。 就连津美看到时也瞪着死鱼眼说:“年轻人,有没有必要搞这么浪漫吶?” 然而对于这个拥抱的记忆,抚子只留下了当时发热的体温和心跳,以及宫侑的那句话—— “我会等你的,你也知道的对吧?不可以忘了。” 不会忘的。 抚子不是不开窍的人,完全明白宫侑话里的暗示。 事实上—— 今天之所以时间上略显着急,也是为了这件事。 这么想着,抚子带着羞赧的脸颊说:“实际上,我正想要去找他。” . 岩濑抚子对仪式感多少有些执念。 就像是把日出作为正视过去的礼物,选择今天——也就是距离大学开学的还有三天的时候,她要解决和宫侑之间新诞生的课题。 第48章 拥抱时那样莽撞慌乱的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那种跳动的节奏—— 是“喜欢”。 或者说是—— 她低头,看向因着急忘记放下的头盔。 粉绿色的涂装,和莉露姆一脉相承的风格。 要不是喜欢他,就不会把他作为第一次长途骑行的目的地了。 第22章 22 从东京到大阪,差不多六百多公里。 坐新干线要两到三小时,巴士就要七八个小时,而飞机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而机车的话,估计最快也是七个小时。 每一个都要比自己骑行方便,但抚子早有长途骑行的计划,一直碍于诸多客观因素没能实现。 不管是第一次骑行,还是下定决心要去找他,都是她的“纪念仪式”。 戴上头盔,抚子抽出浅芋色的丝巾围绕在颈间打结,防止凉风钻进衣领。 大仓若菜给她梳了一个麻花辫,这样头发不再会被吹得风中凌乱,可惜这一次她的后座没有宫侑,也没有人会被扰乱眼睛。 而现在—— 抚子正要去见那个以后会坐她后座的那个人。 机车的轰声响起,一个压弯留下粉绿色的残影,飞驰而去。 . 大阪,msby黑狼俱乐部。 “今天不一起加训了吗?” “啊,”宫侑用毛巾打湿头发的汗水,举手招呼,“今天就不了。” 他晃了晃脖子,有些僵硬的酸痛,还发出了关节的弹响声。 糟糕,真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差了…… 虽然精力旺盛如他,就算连着几天通宵也没关系,但被动睡不好是真的要命啊。 训练完心跳比以往都跳得快,真害怕猝死。 而且——又做梦了。 宫侑反复回忆梦中的内容……记得越清楚睡眠质量就越差充分体现在这里,白天脑子也比平时笨,总觉得要遗漏什么,搞得训练也有点心不在焉。 他回到宿舍,手机目前还没有收到新消息。 不过最新发过去的消息已经变成已读了。 奇怪,宫侑疑惑地哼出一声,按理说抚子看见就会回复的。 抚子的已读未回,加上久别重逢的梦,让宫侑有种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及的事情的预感。 洗个澡冷静一下好了。 冷水随着花洒头倾斜而出,宫侑嘶了一声,抖了个激灵。 很快水温转热,他机械性地做清洁流程,嘴里有几句梦里的话一直打转,就像是在复习似的。 长长呼出一口气,咚的一声额头磕在瓷砖上,宫侑闭上眼,满脸都是纠结。 到底—— 要不要去……? 可是已经说好了,要等抚子她自己嘛。 憋不住气的男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呸呸呸,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话。 大概是浴室里温度闷了起来,眼睛闭久了,耳边还有水流的白噪音,宫侑的呼吸放缓,竟然靠着墙有了睡意。 那——休息一分钟吧。 虽然这个场景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对宫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作为职业选手之后训练量直接飙升,刚来的那一周几乎每天都是在浴室睡着的,只要安静下来一会儿,睡意就汹涌而来,比安眠药还要猛。现在还能控制在一分钟左右,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不管是体力和精神的上限全都翻了番。 他的意识逐渐下沉,就在要彻底淹没之时—— 好强烈的敲门声。 三下为一组,颇有节奏的同时还保持了力度。 还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嘶吼: “——侑啊——” “宫——侑——啊” 哪怕淋浴间里花洒开到最大,也完全能听见。 “怎么了?!” 宫侑砰得一下打开门,冲出来的惯性之大,甩了敲门的队友一脸水。 队友默默抹了一把脸,指着会客室的方向:“有人来找你。” “是一位个子高挑的长发女生,我猜你会有点急哦。”他抬抬眉毛,一脸有八卦的神情。 “个子高挑?!”宫侑拔高了音调,快速比划,“齐刘海?头发大概这么长?眼角尖尖的?又很像葡萄一样的?笑得很温柔官方像大和抚子一样的?” “好长一串!”队友一惊,“还有,这种细节我这样只打过照面的人怎么会注意得到啊!猜来猜去不如自己去看看好啦!” 宫侑:“你说得对。” 抬脚就要走。 队友拉住他:“等等!你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啊!” ……冲动了。 等收拾好自己已经是快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宫侑不想对方等太久,顾不上穿得好不好,衣柜里随便拿了一套就往身上套,一路冲到会客室,等真正站在门口,他又迟疑几分,后退半步。 拍拍衣服,平复呼吸,对,就像是和朋友说“哟你来了”一样的语气,开门—— 会客室里等待他的人循声回头,站起来。 齐刘海、黑色长发,直达腰际,因为是刚刚从麻花辫解开的,带着卷曲的水波纹形状,平时还要蓬松。 眼角尖尖的,但意外地眼仁很大,眸子里是暗紫色,迎着光时像水润的葡萄,散发沁心的甜意。 笑容很柔和,但一点也不官方。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我啊。 第49章 宫侑这才品味到一丝自己的特殊。 要说的开场白,已经全部忘记了。看见抚子的这一刻,他脱口而出: “抚子,这条纱巾好配你。” . “谢、谢谢。” “因为有有些事想要亲口跟你说,所以就过来了。” 抚子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整理一边的头发,“倒是我这样突然找你,会不会影响你的训练?” “训练?没有啊,”宫侑摊开双手,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刚结束,很轻松,还在思考要不要申请加训……” “可是明明头发看起来这么乱,还有点湿润的样子。”抚子忍不住笑道。 “啊,这个。” 宫侑下意识摸后脑勺,结果头发更乱了。 可恶,出门前随手用帕子擦了几下,完全忘记梳开了。 手一抬往后一撸,一个背头就此产生。 他清清嗓子:“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本来还在犹豫的,但此时此刻,人就在面前,哪里还有退缩的道理。 而且万一——抚子是来拒绝他的怎么办? 开玩笑,以她这样郑重的性格是真的能做出来的!甚至今天都还没有回复过他的消息! 既然如此先下手为强,宫侑抢先:“我先说。” “不行,”抚子也急切起来,“我先说!” “我先!” “我先——” 今天的他,好反常。 抚子不安地吞了吞口水。 宫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她一定要挣个高低先后过了,越是这样不松口,就越是代表着他要说的话有多么重要。 这样执着,一定是很严肃的事。 说不定就是拒绝呢? 很正常吧,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自己犹豫了这么长时间,他要是反悔的话…… 所以,一定要抢先在他之前说出口。 抚子深吸一口气,打算不再跟宫侑争抢,直接说出来。 “我想说的是!” “我要说的是!” 这是极度紧张下,没能及时发觉的音轨重迭。 抚子:“就算命运被改变了、我们不再是命中注定了!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宫侑:“我昨晚又梦见精灵了、它说我们还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她紧闭双眼,鼓足勇气喊出这句话。 紧接着后知后觉,宫侑他刚才是不是……? 茫然地睁开眼,抚子的视野有些模糊,因为刚才闭眼太用力导致挤出了几颗泪水。 “你——你刚才说?”她不可置信。 “对,我说,”宫侑双手扶住抚子的肩膀,“我昨晚梦见精灵了。” “精灵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预知梦。它偷看到了命运被改变后的一角,‘哪怕岩濑抚子的一生被改变,你们仍然会走到一起’。” 他复述精灵的话。 还好一整天都在回忆复习,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稍微弯腰,宫侑凑近过去,让她摸自己的脸。 “所以我也撒谎了。你知道精灵一做客我几乎等于没睡觉,训练又累得要死……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差点在浴室里睡着呢。结果因为着急见你,头发都没擦干、套了一件丑不拉几的衣服就跑过来了。” “本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打招呼,结果看见你什么都不知道了,满脑子都是你今天戴了新纱巾好漂亮。” “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明显吧?没错,一点都不轻松,我在嘴硬,但是……” 宫侑放松了几分,低头下去,额头轻轻抵住抚子的肩膀。 含糊亲昵的关西腔,像是对情人的秘密私语。 “抚子,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他咧着嘴止不住笑,深呼吸几下。 宫侑餍足地悄悄说:“喜欢你、好喜欢你。” 这样的感情,在她主动告白后上升到顶峰。 太好了,终于等到她的回答。 “我也是……。” 头顶上方一道小声的嗫喏传来。 宫侑故意反问:“你说什么?” 抚子却说:“昨天津美问我开学之前要不要出去走走。” “然后呢?”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去见你。” 她顿了顿,苦笑说:“虽然很想拖延这件重要的事,但还是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她知道自己对宫侑是有着某些暧昧的情愫,只是一旦思考起来,就不免想到很多。 在未改变的命运中,她和宫侑在二十几年之后才走到一起。 如今命运改变,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她和宫侑会不会就此成为相交的线,渐行渐远呢? 但等津美提起时,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未来怎么样,不去响应对方的话,一定不会有结果。 抚子说:“从一开始,不管是牵手也好、拥抱也好、因为梦就跑到东京找我也好,你一次都没有犹豫过。” 这样坚定地选择她。 “每天醒来已经习惯去看有没有你的新信息,会在某一个晚上计算上一次我们打电话是多久,上次见面我们做了什么,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想要做什么。” “还有……拥抱。” “阿侑的拥抱,最喜欢了。” 想到以后没办法再和他拥抱的话,就会觉得难过失落。 抚子张开双手。 第50章 “……笨蛋。” 宫侑站直,用力地抱住她。 “不用说这么多,”他轻声道,“我只需要你再回答一次‘我也是’就够了,剩下的应该都由我来说才对。” 抚子响应他在日出时的那个问题:“所以我们现在的拥抱是?” 宫侑笑出声:“是恋人之间的拥抱哦。” “那以后……” 抚子闭上眼:“要和你骑机车去更多的地方,要去看你的比赛,还有去看明年春天新盛开的樱花。” “只有春天的樱花吗?” “那——夏天的烟火?秋天的红枫林?冬天的富士山?” “这是什么小学生作文啊。” “那你还想要怎样?” “嗯,”宫侑配合她,“还想要谁也不能做你的后座,只有我可以,津美也不行。” “……以津美的体型坐上去,我在车头会翘起来的吧。” “所以只能是我了。” “说的也是。” …… 短暂的温存中,宫侑打破沉默突然道: “对了,虽然你一直说我很坚定什么的。” “但是这一次,抚子,我也要感谢你没有犹豫就来找我。” 他稍微松开拥抱,和抚子对视。 又伸出手把她的头发拨到耳边,欺身上前—— 轻触她的嘴唇。 终于撷取了眼前的这颗葡萄,吃到了果肉。 …… 【end】 第23章 23 【关于回家看看】 决定和宫侑一起回兵库是十月的某一个休息日。 抚子发誓自己只是想回去看望老师,却阴差阳错之下提前演变成了——见家长。 “毕竟我们只呆两天,”当事人宫侑无所谓道,“而且我还要和你一起行动,住我家算了啦,有多余空房的。” 当时还在忧虑怎么和老师联系的她下意识同意了,等到出发前一天确认的时候才注意到重点。 住宫侑家的话…… 不就会和他爸妈还有弟弟见面吗! 但事已至此再反悔,多少显得不太礼貌,抚子硬着头皮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牢牢攥紧机车把手。 没错,这次也是她先到大阪,休息一晚后再搭着宫侑回老家。 只不过宫侑的地位俨然下降到了最末等——因为后座有一小半的位置让给了伴手礼,那是抚子为他的家人准备的。 宫侑只好几乎从背后抱住抚子来稳定自己的屁股,十分小鸟依人。 还好他们现在是情侣关系,亲密动作也可以接受。 而且自从在一起后,两人待在一起最常见的姿势就是拥抱了。 宫侑原本也不是喜欢肌肤大面积接触的家伙,但兴许是荷尔蒙的影响,与抚子相拥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皮肤间相触的温热,还有衣料间的摩擦,在午后不知不觉睡着,是缓解疲劳最好的良药。 结果还是出了点意外。 这个意外不在抚子,而是宫侑这边。 ——“什么?你们全部都在车站?!” 在空无一人的家门前,宫侑屡次按门铃都没人出来后,遂拨打了家人的电话。 结果得到了爸爸妈妈弟弟此时都在车站的答案。 宫侑是有钥匙,但刚好不久前家里换过锁,没给他新的。 毕竟人都不在家,自然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简直是在外的孩儿像根草啊。 完蛋。 “……算了,忘记说我们是自己开车回来的了,是我的错。” 宫侑扶额,几句话间搞明白这是一个乌龙: 他之前只跟家人说了大概多久到家,他们根据以前的习惯,还以为说的是新干线抵达站点的时间。 再加上提了一嘴女朋友也要一起,全员躁动,一早就去那等着了。 “什么?我肯定没钱买车啊,是抚子开车的——好逊?”宫侑又突然骂骂咧咧,应该是对面换了人讲话,“你是羡慕我女朋友厉害吧宫治!” 然后愤怒地挂掉电话。 按到屏幕上红色的图标时,还发出了触碰的响声,可见有多用力。 面对抚子,宫侑倒是把情绪收敛得很好。 老实说,打包票让抚子住家里的是他,结果没想到还出了这样尴尬的差错,宫侑心里也觉得上下不得,他摸摸鼻子:“没事啦,我和阿治经常这样的。至于他们吗……已经在往回赶了,估计要半个小时,我们就现在这等等吧。” 等到宫侑的家人回来,抚子才觉得庆幸。 庆幸他们是直接骑车到家,而不是坐新干线。 谁知道他爸妈还做了个kt板!上面赤果果两排欢迎抚子的大字! 抚子看到板子的时候冷汗差点都下来了,带着紧张强行绷住表情,和伯父伯母问好。 宫侑的双胞胎兄弟也见到了,也许是为了方便分辨,他的发色与阿侑截然相反,看着性格像是比阿侑更沉稳一点,想象不出来他俩吵架的样子——这样的想法刚冒出一秒,两人就上演一番现身说法。 没吵两句就被伯母强行打断,只见她一手把住一个儿子的头用力相合,兄弟情深的样子。 宫家妈妈:“哎呀,抚子你见笑了,其实这两个平时感情很好的,对吧?嗯?” 受血缘制裁的宫兄弟:“挺好挺好!” 抚子带着僵硬的笑容:“哇,不愧是双胞胎,真的好有默契呀。” 第51章 …… 除了开头一点差错之外,其余的都很顺利。 宫侑家里气氛很好,对抚子也很热情,晚餐抚子吃到了宫治和妈妈一起包的饭团,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宫侑告密的成分在。 反正抚子是不想再多嘴一问了。 因为假期时间紧,明天就要去秋山道场,他们很早就去休息了。 抚子在这之前用道场留下的官方邮箱联系到了相关人员转达,但毕竟不是面对面,她也摸不清许久未见的老师再次听到“岩濑抚子”这个名字时有什么反应。 是怀念呢……还是说不记得有这个人了呢? 无论如何,都千万不要是“厌恶”就好。 . 第二天。 抵达道场,里面有些学生已经开始做早课了。 许久不回来,里面的木质建筑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也增添不少新鲜设备,有些甚至是抚子在东京训练地见过的新款。 抚子路过观众席——也就是宫侑以前看她的位置,注意到有些女学生所穿的袴。 腰间有一个熟悉的刺绣。 秋山老师曾送给她一条藕荷色的,同样部位有相同的刺绣,是这个品牌的logo。 心里有些复杂。 说不上嫉妒、遗憾之类的,抚子只是难免想起在这里练习弓道的日子。 “那就是你老师吧。” 身边的宫侑突然道。 抚子蓦地回头,看见一个女人如记忆中一样站在入室门右侧,轻轻招手。 “去吧,”宫侑微微推了她一把,主动后退一步,“我在周围转转,等你给我电话哦。” 久违的重逢。 没有那种对上视线就眼泪飙出的画面,也没有大叫一声跑过去互相拥抱。 秋山老师是一个不茍言笑的人,尽管如此,抚子依旧能从她那绷直了的嘴角看出笑意。 太好了。 抚子深深地弯下腰,带着难以平复的激动:“对不起,秋山老师,好久不见。” …… 宫侑本以为这次会面会持续很久。 然而只是一两个小时,就接到了抚子的电话。 因为今天穿了裙子,抚子并没有用机车出行。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宫侑上下打量着她。 从表情和语气来看,好像没什么太大的起伏波动。 那说明体验也不是很差吧? 可是为什么一上车就一直看手机,也不和他说话。 或许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抚子突然说:“干嘛这样鬼鬼祟祟地盯着我?” 宫侑:“尝试从细节中看出你的心情变化以做好应对?” 抚子:“那你觉得我现在心情怎么样?” 聊天的时候面对这面,宫侑这下可算看清楚了。 他放下心:“是想要憋笑的心情吧。” 又提起她手上多出的深色纸袋:“这个是什么?她送你的礼物?” “……嗯。” 抚子露出回想的神色。 秋山老师的话并不多。 “我一直很抱歉当时没能帮到你太多。” “这些年,有转播的话我会看你的比赛。不得不说,抚子……你现在已经成长很多了。无论是从单纯技巧而言,还是从‘修心'而言。” 女人梳得一丝不茍的头发中多了银色的痕迹,她对眼前师生缘分尚浅的学生是满意的褒赞。 “你的箭不会再迷路了,还有那一瞬的弦音——是我所有学生里,最好听的。” 她拿出深色纸袋交给抚子。 “前段时间看到你的暂退消息还很担心,现在看来已经恢复了。老实说,很意外你会想见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回到这个地方。” 得到老师眼神示意,抚子迟疑地打开纸袋中的盒子。 ——里面是一套新的弓道服,袴仍是藕荷色。 刺绣是相同的刺绣,尺码却从童装变成了成人。 盒子中加了一些香料以点缀,幽香的气味萦绕、盘旋,染得抚子眼热。 她抬头,“这个是……?” “就当是——我迟到的礼物吧。恭喜你毕业,抚子。” 秋山笑道:“希望你还喜欢藕荷色。” 抚子晕乎乎地出来,晕乎乎地给宫侑电话。 等到上车她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 暂退的声明只在sns发过,她的名气还没有大到能让其他媒体搬运。 秋山老师是怎么知道这条消息的呢? 于是抚子点开自己的粉丝页,开始查找。 终于,在一个用白蔷薇做头像的用户前停下。 这已经是最末尾的位置,意味着抚子刚开始运营这个账号时,ta就已经关注了。 . 【关于预知梦与精灵】 宫侑一直想不通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精灵从何而来。 预知梦又是什么原理。 就……画风很不对诶? 毕竟这类角色不应该都很玄乎的嘛?什么天使啊、天神之类的,叫“精灵”的话就有点穿越到什么冒险传说的意思吧。 稍显违和了。 直到美里醒的那一天。 ——准确来讲,应该说是她从手术后醒来的时候。 美里从昏迷中苏醒是一周前的事,当时他和抚子就去看望了她,得知她将会在一周后的今天脑瘤手术。 手术是晚上九点左右结束的,美里是半夜三点左右醒的。 第52章 为什么宫侑会知道呢? 因为他又做梦了。 “精灵。”他对眼前上下浮动的光点打招呼,“这次又有什么事啊?” 原谅他太过警惕——毕竟每次精灵找上门,都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啊! “这次我是来道别的。” 精灵气鼓鼓的:“喂!我可是帮你好大的忙哦!提前二十五年结束光棍生涯呢!” “咳,”宫侑认输,“你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没错,我的任务——让抚子获得幸福——终于完成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达成一大壮举,精灵嘻嘻哈哈地飞来飞去,看得宫侑眼花,只好伸手吧唧一声把它捉住,握在手心里。 “那你要回去哪里?”他问,“上帝?耶稣?还会找我吗?” “不是‘回到’哪里,是‘去往’哪里。” 精灵纠正他,“心愿达成,我也去该去的地方。” “——至于什么时候再见面,也许下辈子吧?”它认真地思考,“最后再告诉你个小秘密好了。” 宫侑还记得醒来之前,脑子里精灵最后的一句话是—— ‘我的真实名字是,大仓美里。’ “……怎么了?” 抚子茫然地跟着他坐起来。 “没事——稍微又做梦了,”宫侑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你继续睡吧。” “我想要喝水。” “那等我去给你倒。” 翻身下床,宫侑回头一看迷迷糊糊的抚子,蓦地耳边想起车祸前发生了什么。 先是大仓若菜的呵斥:“美里!想看动画就问妈妈拿耳机,不要把声音功放出来。” 再是抚子当时的调侃:“想到你的梦里也是精灵……不觉得很可爱吗?” 大仓美里,精灵。 精灵,大仓美里。 还有,他记得原本命运中抚子是为了救她,手才断掉的吧? 只是那孩子也未能幸免就是了。 “……啊。” 宫侑慢半拍地敲敲脑袋。 难道说——该不会—— 是那个命运中的灵魂来报恩……吗? 比如说平行世界之类的。 寂静的深夜,宫侑站在厨房前进行了一番哲学的思考。 直到听见卧室里女友的疑惑声音。 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奔走回去,在用水杯喂抚子喝水的时候,宫侑语气复杂道: “明天去医院看望下美里吧。” “诶?可是我这边若菜姐还没有消息……” “一定是醒了啦,信我。” 再买一套那家伙喜欢的动画的光盘吧,宫侑这么想着,无奈地看着抚子,又看看暗色的四周。 “我跟你说哦,刚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