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河西》 三年河西 第1节 《三年河西》作者:妙鱼 文案: 常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在冯妙嫦这里体现的尤为淋漓尽致! 当嫁之年,她高嫁了被誉为京城玉树的尚书府三公子裴三郎,虽说夫君不喜,她成了笑柄,却也是多少没落人家的女郎盼不来的。 可惜好景不长,嫁人不过三月,进香途中撞上追杀,惊马落崖时被陌生男子所救,为裴家所不容,她被和离了。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在归家途中,娘家祖母嫌她带累家声,竟逼她自我了断! 走投无路之际,那日救她之人再次出手帮了她,她假死远走河西做了那人的匪婆。 正认了命,匪婆做得风生水起时,她男人忽然扯起大旗杀进京城了…… 如今兜兜转转三年过去,高立丹陛上的冯妙嫦再见下面拜伏的裴家冯家诸人,一时感概万千。 [双c,1v1 ,双向成长。爆脾气阴晴不定身份成谜匪头子(还有另一重身份哦!)vs一心赚钱犟种木美人,本文是感情线和剧情线并重的种田向日常文,还是甜加爽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朝堂 逆袭 先婚后爱 冯妙嫦姬琰 一句话简介:和离后做了匪婆,又做了皇后 立意:逆境也是转机 第001章 春三月,花树萌了新芽,渐次的绿意抹去了冬日的萧索。 回廊下候着的婢女们都换上了单衣裙,桃红柳绿的颜色,花未开,却有了花团锦簇的意思,盈盈间芬芳袭人。 裴府轩阔富丽的正堂里,气氛却和外面的春光明媚差了不少,很是有些沉郁。 叫退了别个,徐夫人单留下儿子儿媳。 看着端谨坐在那里的冯氏,明明是雪肤花貌,身姿楚楚的,怎么就…… “先是晋王不大好,这回陛下又病了,朝里后宫都不太平呢,这当口咱们要关紧门户过日子。”说到这里,徐夫人单嘱咐儿媳道, “嫦娘,你今天去寺里诚心地上柱香就速速家来吧,三郎这里离不得你。” 冯妙嫦微顿后,如常恭顺地应了“是”。 徐夫人知道她听进去了,脸上和缓起来,转向儿子,“三郎去看着嫦娘上车吧,用功也要有个度,可不好再一天到晚地闷在书房里了,昨儿你阿爹不也说你了?” 裴三郎俊脸上眉峰锁起,“阿娘……” 却被徐夫人挥手打断,“我这儿还要理事呢,你们且去吧!” 知道徐夫人这里主意已定,多说无益,裴三郎告退后当先走了出去,冯妙嫦跟着福礼退出。 看着小夫妻一前一后出了正堂,从头至尾连眼神都没对一个,徐夫人边上的孙嬷嬷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分明是金童玉女一样的般配,咋就过成了这般模样。 “夫人,老话说好事多磨,三娘子瞧着是宜生养的,保管用不了一年夫人就能抱上孙子。” 徐夫人终于有了笑,“先有个孙女我也不嫌,只要三郎不再犟着,我都等得。” 孙嬷嬷陪着笑,“夫人定会心想事成。” 二门处,一溜儿车驾正等着。 裴府的少奶奶出门,自是少不了排场,跟车的随从仆佣就有十几号人。 裴三郎在车前止步,略侧身,淡声道,“上车罢,” 冯妙嫦低眉敛衽,轻声回了,“郎君回罢。” 裴三郎再无二话,返身回转,颀长的身影很快进了二门里。 冯妙嫦由茯苓扶着上车坐下,对要跟上来的茯苓道,“我想自己歪会儿,这里不用你。” 茯苓担心地看过来,欲言又止,“小姐……” “去吧,我无事。”冯妙嫦向后倚在靠背上,长睫垂遮下来,瓷白的脸上无绪无波。 刚当着那些仆从,姑爷仍是那样,茯苓知道小姐这是想避开人缓缓,从嫁进裴家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回,她们几个贴身的已经习惯了。 “那小姐你歇着。”茯苓合上车门,往后面一辆车去坐了。 车队很快驶出了裴府,车马辚辚中,冯妙嫦靠坐在那里徐徐吁了口气。 素白如玉的手拽着车窗上的幔帐,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掀起来往外看看,几番犹豫后还是放了下来。 冯家教女从严,冯家女孩儿的一言一行都是遵循《女则》《女戒》来的,容不得有一丝走样。 乘车掀帘子朝外看更是不被允许,做为冯家这一辈姐妹里规矩学得最好的,冯妙嫦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也是这会儿心里烦乱不得解,刚那么一瞬她就想掀开幔帐透口气。 手上没了着落,又自有主张一样,拢在袖子里来回扯着抠起来。 但凡紧张心烦她就是这样,多少年了也扳不回来。 出门前,徐夫人的意思很明显了,今晚她无论如何要把人留下。 家里一众姐妹,祖母每常夸她最多,说她处处行止得宜,嫁到哪家门里都错不了,必会给冯家挣来贤名儿。 讲规矩礼仪她不怕,可给男人留屋里,这样完全有悖于冯家所教的行为,对她来说太过难堪,也做不出。 只是徐夫人强势,她发话的事儿,是容不得违背的。 整个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差不多都知晓了裴三郎厌弃冷待她,她现在已成了笑柄,连带着冯家也被人讥笑嘲讽。 背后都在说冯家的女孩儿古板无趣,比教规矩的老妈妈还面目可憎,别说同床共枕了,就是一个屋檐下都要发恶梦的,真是谁娶谁糟心。 好在妹妹的婚事已经说定,不然婚事都要被带累。 冯妙嫦苦涩地笑着,这样进退不能的,果然门不当户不对的就不能做亲呢。 也是,堂堂尚书家的公子,又是少有才名,和李相家的七郎并称洛安芝兰玉树的,洛安多少贵女倾慕思嫁,闭着眼找都不会找差,若没有内情又怎会娶她呢? 虽不知是谁,冯妙嫦却很肯定,她夫君裴三郎心里有人,之所以未娶,是因为徐夫人不许。 裴府里,徐夫人不许的事儿,就是裴尚书都撼动不了。 冯妙嫦嫁进来三个月,裴府上下都遮掩着,她也不敢刻意打听,凭着那些蛛丝马迹互相对证,也足够她拼凑出大概来。 无外是裴三郎倾心之人是体弱不好生养的,只这一条,徐夫人就通不过。 徐夫人只生了裴三郎和裴五娘两个,若不是这样,以她的手段本事,裴府里哪会有那几个庶子女出生。 所以,她是立意要裴三郎多生几个给嫡房多多的开枝散叶,好叫那几房庶出的再站不到裴尚书面前。 却不想裴三郎个不争气的,理解不了徐夫人的苦心不说,还要和她拧着来,还拧得长安城人尽皆知的。 就连裴三郎交好的都挖不出他倾心之人是谁,足见他对那佳人有多珍之爱之,如此,门第相当的人家又怎肯嫁女儿过来填坑。 可次一等的挑来挑去就没有能让徐夫人中意的。 万般无奈下,徐夫人只好往长安外头相看,多方权衡下,冯家可不就入了她的眼。 就这么一个独儿子哪舍 得委屈,徐夫人自是要替他计长远,亲事上不能门当户对,那就求一个舒适自在。 冯家虽是耕读世家,却早已不显,满门里男人最高不过五品,冯家女出嫁后又最是三从四德礼敬夫君孝顺公婆的,娶冯家女过门,家门里再清静不过了。 等个半年一载的,再挑两个家世清白的良妾纳进来,既有贤妻美妾相伴,又不必担心岳家不喜找上门来,裴三郎的日子多少好过,到时不定多少人羡慕呢。 可惜,徐夫人这一番良苦用心裴三郎没有领会,倒叫她给看了个明白清楚。 冯妙嫦幽幽吐气,她也是前几日才想明白一切的,然后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母亲宋氏好生养,生了三男三女,她又是冯家几姐妹里最和软温顺的,所以她就是徐夫人拣实惠的软柿子扒拉出来的。 想到得裴家提亲时,家里祖母伯叔们的欢喜不尽,以为是冯家女的贤良名声让徐夫人慕名来替子求娶的,她这一嫁到长安,冯家她下面的女孩儿们的亲事也会更进一步,冯家或可重新显达起来。 也只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才会忐忑不安,怕高攀来的婚事要委屈求全,不想她远嫁。 可家里都是祖母和大伯父做主,裴家和裴三郎又挑不出一丝儿不好来,又如何能由着她不嫁呢,那他们这一房就可太不识好歹了,越发在家里难处了。 罢了,嫁都嫁了,再想这些又能怎样呢! 裴三郎纵是不喜她,还能休了她另娶吗,她只要坐稳正妻的位置不坠冯家的家声就好。 她这样行得正,坐得直,公婆面前恭顺,还不拦着夫君往家里纳人,谁能说她不贤良。 有所为有所不为,徐夫人这次的要求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能后面陪小心回缓吧! 轻吁了口气,捋顺了这些,冯妙嫦心口终顺畅了,抠红的手指也得以解脱。 费力想了这么半天,一旦松了心,倦意袭来。 车顶上嘀嗒着开始落雨,雨声绵绵更叫人发困,冯妙嫦合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正朦胧着,伴着奔马的嘶鸣,呼喝喊杀声由远及近,还有箭矢呼啸着咻咻而过的声音,后面的马车里惊呼哭喊声不断传来。 冯妙嫦勉强压住恐惧,正要掀起幔帐看个究竟。 不防前面拉车的马狂嘶不停,带起车子几个巨大的起跃,跟着车夫一声“马惊了”,车子失控地往前飞奔起来。 山路本就坑洼不平,春泥又湿泞,横冲直撞中车子要散架了一样吱呀乱响着。 冯妙嫦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只有死命扒住窗框,才堪堪稳住。 她脸上惨白,纵是养在深闺,她也知道这样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没人能拉住惊马。 极力稳住心神,安慰自己只要撑到马儿回神停下来,还不至于丧命于此。 然而更可怕的来了,随着车门被甩落,前路一览无余,冯妙嫦心口急缩,呼吸都停顿了。 每月都要来广济寺进香求子,上个月她还来这片梅林赏过梅的,她记得很清楚,梅林过后再无路可走,往前就是断崖! 只剩死路一条了,冯妙嫦闭了闭眼,父母兄弟姐妹的脸庞在眼前一一掠过,自己这一去,也只有他们最伤心了吧? 晚上不用硬着头皮面对徐夫人了,从此和裴三郎一别两宽,好像也没那么糟呢! 只是不要七零八落死状难看才好,生前被人说三道四,她不想死后还要被人嫌恶心污眼。 临到死境,惧意也去了,冯妙嫦挺直了腰背,等着车驾坠落的那一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掠到车驾上,劈手拽开紧抱住车架缩成一团的车夫,扬手给他抛了出去。 三年河西 第2节 惊马拉着车驾也到了崖边,哀鸣声中,马蹄踏空,带着车驾朝着崖下坠落。 巨大的冲力下,冯妙嫦被抛出了车厢,山风猎猎打得她生疼,发髻四散纷飞着,晕眩中她勉力睁开双眼,十八年人生就这么了结了,又怎会甘心,可又能如何呢! 忽然一道身影欺近,一提一拉间,她已被人提拽住,下坠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根本不容她反应,那人左手拽着她,右手飞快攀住崖壁定住身形…… 第002章 和离 鬼门关前,只想活着! 掉落时的失重感太可怖,没人想再经历一次! 冯妙嫦根本不敢往下再看,晕眩中,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巴住了那人…… 负着一个人在崖壁上往上攀,再大的力气也是咬牙撑着,她再这样攀着,那人根本腾挪不开。 “不想都掉下去,你就松开些!”那人没好气道。 冯妙嫦这才察觉自己干了什么,羞红着脸收了手脚改抓那人的手臂。 可她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后宅娇弱女子,手上哪有力气,再脚上悬空也让她害怕得不自主发颤,没一会儿就摇摇欲坠起来。 “我……我……我不行!”打着颤音,她又死紧地抱住了那人的胳膊。 那人平复着深重的呼吸,粗暴地反手扣住她的腰,张臂给她斜夹在身侧。 “老和尚误我!”那人气势汹汹地骂了一句,顶着风雨夹着人继续攀爬上去。 好在不到丈高就能到崖顶时,那人的随扈终于空出手来,放下来一根长鞭。 那人抓住鞭子,改夹为提,就这么拽着冯妙嫦上了崖。 “娘子,你没事吧?你……我……” 茯苓迎上来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 另一头,那人也被他那位白净脸的随扈哭咧咧抓住,“七爷,你怎么就不知保重自个儿……”‘ “还不是给老和尚念魔怔了!”那人嫌弃地给人蹬开,打个呼哨唤来他的马,跃上去又冲杀进战团。 那个白净脸随扈也挥刀跟了上去。 本已强弩之末的那队蒙面人这下更支应不住了,且战且退地收拢队伍。 这才有敢妈妈冒头,拿了斗篷来给冯妙嫦罩上,好歹遮挡了些她的狼狈。 很快那边的追杀已见分晓。 那位七爷和他的两个手下已将围堵他们的那一队蒙面人杀退了。 那些人退的很干净利落,连散落四处的死伤同伴都带走了。 微雨中,梅花点点纷飞,盖住了零落的血腥,仿佛刚才的生死厮杀根本没发生过。 那位七爷和另一个随扈等在远处,白净脸催马过来。 白净脸是个爱笑的,嗓音也柔和,只是说的话让人有些心里惴惴。 “这位娘子也赶紧家去吧,切记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压下心惊,冯妙嫦上前福了一礼,“还未谢过……” “我们七爷是应了人才不得不如此,这位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白净脸没让她说下去。 冯妙嫦懂了,人家不想认这个救命之恩,对她是避之不及。 冯妙嫦只觉呼吸都顺畅了,她嘴上来不得,就对着白净脸又福了一礼,想想又朝着那位七爷的方向福了一礼。 只要不叫她面对那人,多福几下她都行。 白净脸拱手回礼,“这事儿就算揭过,再见只当不识既可。” 他催马回去,七爷三人调转马头纵出,很快就消失在梅林的另一头。 冯妙嫦紧绷着的弦才慢慢松了。 今日之事真没法说,没有两拨人马厮杀,就不会有惊马致她落崖。 只是那人又费力救了她,她着实不能心安理得的不认。 可想到那些贴身接触,还有被雨水打湿的身形毕露,她就羞耻难堪到不行,只想给那些统统抹去,更无论面对那人了。 现在对方这样划清界限,于她来说如蒙大赦。 裴府跟来的随从开始呼喝着收拢车队。 就算白净脸不警告,发生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思上香,还是速速回府要紧。 马车已经摔下崖,冯妙嫦只能坐婢女妈妈们的马车了。 茯苓扶她过去时,跟来的几个妈妈和婢女虽都围上来请罪问候,可眼神里的闪烁太明晃晃了,茯苓扶着的手不由就攥紧了。 冯妙嫦只当不知,由着茯苓扶着上了车。 车队很快掉头往回走。 随从们也再没了来时的欢快,灰头土脸地埋头赶路。 徐夫人治家严苛,今日的事就算是意外,回去谁都免不了吃挂落。 车厢里,茯苓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小姐,会无事罢?” 冯妙嫦这 会儿才觉出嗓子干渴得厉害,接过来连饮了两瓯茶。 “除死无大事,别的都不算什么。”冯妙嫦对茯苓,也是对自己说道。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茯苓最信她了,她这么说了,跟着就踏实了不少。 说是这么说,直到这会儿,冯妙嫦还是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的感觉。 被一个陌生男子提着拖上来,那么多仆都从瞧见了她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狼狈样子,就是下等人家都容不得,更何况觉着脸面比天大的富贵人家呢? 就是她自己也做不到若无其事一样当什么也没发生。 裴三郎这下更要觉着她面目可憎不堪为妻了。 如此,逢人就要说待她如亲女儿的徐夫人要为难尴尬了吧? 小姐快到了。” 茯苓的招呼声让冯妙嫦从凌乱灰暗的思绪里抽出来。 等茯苓给她挽好头发,理平整衣裳,车子就进了裴府。 后面车上的妈妈婢女们下车迎过来,冯妙嫦扶着茯苓的手下了车,被簇拥了过了二门,进了裴府后院。 早有在徐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妈妈小跑进去回禀了,所以还没等到瑞华堂,就有徐夫人身边的翠薇迎了过来。 “三娘子受了惊,夫人心疼你,已请了大夫过来,叫你这阵子就便好生歇几天,早起的请安也免了。” 果然! 冯妙嫦敛容谢过了,带着茯苓几个回了自己的栖云院。 屋里听到动静的忍冬迎出来,“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茯苓上手在忍冬胳膊上掐了一把,她知机地闭嘴,上来一起扶着冯妙嫦回了屋里。 回到自己屋里,再没外人盯着看笑话,冯妙嫦才松了那股劲儿。 这会儿只觉着身心俱疲,由忍冬两个服侍着沐浴换了家常衣裳,刚好大夫也到了。 没让大夫开药,只开了擦伤药抹了,送走大夫,说了不叫打搅,她进了内室倒头就睡了。 她自来就这样,遇上难过难解的事,就要睡个昏天黑地,醒来后就有了无限勇气,再难的事她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忍冬和茯苓是打小就服侍她的,自是知道。 两人在五足银熏炉里燃上帐中香,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放到榻脚上。 忍冬才拉着茯苓退到外间问发生了什么事,茯苓给她仔细说了。 不像茯苓是个少思的,只要冯妙嫦说无事,她就真放了心。 忍冬却是知道个中厉害的,“得让小姐给咱们老爷夫人去封信,不能就这么由着裴家发落。 婚事是徐夫人主动去求的,小姐嫁过来却是这样一个情形,计较起来和骗婚有什么两样? 两人都不住一个屋,小姐上哪怀孩子去,徐夫人不去管自己儿子,却月月让小姐去寺里求子,为这个洛安城里多少人笑话小姐。 今日的事也是徐夫人逼着上香惹来的,凭什么要小姐一个人担了。” 茯苓这才知道严重性,等冯妙嫦一醒了,和忍冬一起催着她给三老爷夫妻写信。 冯妙嫦没应,妹妹的婚事说的是徐夫人娘家旁支的子弟,事情还没有说法的时候,她不想和徐夫人坏了情份。 向来是人不负她,她必不负人的。 只是徐夫人只说让她好好将养,却是一直不见她。 一应供应却是周全的,三不五时还会打发孙嬷嬷过来嘘寒问暖一通。 裴三郎现在避她如蛇蝎,更是给他留在后院的所有物事都使人般到了他的外院,徐夫人那里一句话也无。 冯妙嫦就知道裴家她是留不得了! 因着晋王就封地的事儿,朝里议了数月忽然就通过了,这一月里又就晋王府亲兵的数额多少争执不下。 晋王本就有弱症,这下又是烧又是咳的不消停,陛下恼怒不已干脆称病不上朝,朝事积压了一堆,臣子们叫苦不迭。 裴尚书每天都是愁眉苦脸的回家,搁不一会儿就要忿忿念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冯妙嫦就当徐夫人不想惹裴尚书心烦,她的事要先压下来,她也就等了下来。 还是那天忍冬出去她的嫁妆铺子看账,没一会儿又匆匆回来。 却是她惊马被陌生男人拉住的事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是添枝加叶了的,堪比坊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本子了。 三年河西 第3节 冯妙嫦心里很不好受,她原以为徐夫人是个磊落的,不会行这些背地里的算计。 那日的事,除了那三人和那队蒙面人,就只 有裴府跟着她的人知道。 她不信喊打喊杀的人会有功夫传闲话,只能是裴府的人自己传出去的。 以徐夫人的治家之能,没她的放纵,又怎么会容许府里人在外面四处说呢? 等终于被徐夫人叫到瑞华堂,见到祖母身边的陶嬷嬷,再瞧裴三郎也在,冯妙嫦心就揪到了一起,竟是最坏的结果来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徐夫人不想自己做坏人,这是让冯家人自己上门清理门户呢! 她也明白了徐夫人为何要由着传言四起了。 冯家虽中落,洛安城里也不少姻亲故旧,她的事该是被徐夫人引着这些人传信儿告之了。 冯家给自己立了那样的家风,祖母自不能等人说了再有所举措,这不祖母她老人家的得力干将陶嬷嬷就来了吗! 她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待徐夫人恭敬至诚,徐夫人总会记几分情。 纵算要撵她,也不会把事做的太绝,毕竟因着妹妹,往后还是要做亲戚呢! 可现在徐夫人却舍近求远,惊动了祖母派了陶嬷嬷过来。 就为了她那点好名声,竟坑害她至此! 徐夫人怎会不知祖母知道了此事的后果! 冯家家教,夫君面前也要端庄持重,不能有亲昵轻浮之举。 冯家女孩儿七岁后和亲兄弟都不同席,更不要说和外男有所接触了。 那日就算是性命相关时的不得已,在冯家也是不守妇道,祖母和伯叔们接她回去,等着她的只会是关家庙里青灯下抄经了此一生。 明明徐夫人只要找她说清楚了,再给她父母去封信,父母自会派长兄过来,两家和和气气地写了和离书,这事儿就结束了! 到时她跟着长兄去父亲任上,父亲和长兄这几年势态良好,有他们挡在前面,又是鞭长莫及的,祖母也不能怎样。 现在她再给父母去信也晚了,只要她到了老家凤翔,父母就很难插手了。 冯妙嫦再是面软好脾气的,这会儿也生了怒气。 “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吗,这会儿该找我父母商量,按礼夫人这么守礼的人,不该呀?” 徐夫人脸上就挂不住了,嫁来三个月,冯妙嫦事事恭谨顺服,看着就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也会刺人。 徐夫人还未说什么,裴三郎先发作了。 “冯氏,你自己不知廉耻有违妇道,母亲为你好想让冯老夫人多看顾你,你竟不知好歹。 我说你是装贤良,实则粗鄙不堪,母亲一直不肯信,这下现形了,看你还怎么装!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和离,没有你说不的份儿!” 冯妙嫦已是心灰意冷,连敷衍都不想了! 和裴三郎夫妻虽做得不和睦,可妻子该顾的她都做足了,这人竟一点不念。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呢! “放心,我这就给玉树公子腾地方,好叫你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夫人看着佳儿佳妇一定很欣慰!” 冯妙嫦也不是不会恶心人的。 果然,母子两个脸上白白红红的很是丰富。 第003章 何去何从 “六小姐不得无礼!”陶嬷嬷等差不多了才出声喝止。 对裴家,冯老夫人不是不气的,只是势不如人没得发作罢了。 看了冯老夫人信上说要退聘礼,徐夫人脸上带了难过,“我和嫦娘母女一场,如今我不能为着自己舍不得累了冯家的家声,这些就给嫦娘做个体己傍身吧,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陶嬷嬷一脸羞愧,“夫人心善,我们老夫人更要过意不去了……” 冯妙嫦可不担这个,“回去我就家庙里呆着了,每天布衣素食的,傍身的体己于我无用,留着也不会是我花呢!” 徐夫人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肯说出来,这让她之前的体贴说法站不住脚了。 裴三郎有些被惊到了, 不由望向徐夫人。 他再不喜冯妙嫦,也没想让她在家庙里了此一生。 徐夫人躲开来只管看着陶嬷嬷。 冯老夫人可没有真想给聘礼退回来的想法,陶嬷嬷只能含糊着说,“回去让三夫人给她存着,花不到外人身上。” 再说就是打祖母的脸了,冯妙嫦没再说别的。 那边和离书已写好了。 裴三郎上前写了名字,按了手印,这次他倒没有像前阵子怕被她脏污了一样躲开。 冯妙嫦却已不在意,挺直腰走过去,提笔落了名,用力按了个无比清晰的手印。 这回徐夫人和裴三郎都意外了。 母子俩以为刚冯妙嫦只是外强中干,想引起两人的愧疚呢。 等到真签和离书的时候,冯妙嫦就会哭哭啼啼纠缠求留下的。 没想到她竟是个真硬气的。 徐夫人就有些惋惜,若不是这事儿实在容不得,好好教教,会是个能顶用的当家媳妇。 到时裴三郎主外,冯妙嫦主内,何愁家业不兴。 可惜了! 如此,只凭着陶嬷嬷带的冯老夫人的手书,再有裴家两位旁枝老太太见证,一场潦草的男女和离就这么结束了。 裴尚书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 倒是裴三郎看着冯妙嫦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冯妙嫦根本当看不到。 冯妙嫦的嫁妆没多少,一会儿的功夫就清点完毕。 陶嬷嬷说不忍徐夫人对着人伤情,竟是一天都不肯多耽搁,由着带来的人手当场给嫁妆装车,就带着冯妙嫦一行离开了裴府,往凤翔府赶路。 这回是这么丢人的事,不想给裴家看低,冯老夫人给陶嬷嬷摆足了车马架势。 只车子就跟来了十几辆,拉上了冯妙嫦的嫁妆,这些人坐着还宽宽绰绰的。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出了洛安城,引的经过的路人不住探看询问。 知道是冯家接了和离的冯妙嫦回去,皆唏嘘不已,这就是偏僻小地女郎自不量力的结果,玉树公子委屈了这些时候可是解脱了! 出了洛安城不远,陶嬷嬷就派了小丫头过来。 “六小姐,陶嬷嬷说你这些日子遭了大罪,让那些拉着嫁妆的先走,她陪着你慢着些走,给你将养下身子,免得老夫人见了心疼。” 从裴府出来,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跟她嫁过来的那些伺候的陪房都被陶嬷嬷打发去跟着嫁妆车,冯妙嫦身边只有忍冬和茯苓陪着。 看着小丫头走了,忍冬和茯苓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 “小姐,只剩陶嬷嬷那两辆车了。” 冯妙嫦心下一沉,“咱们那几房人呢?谁跟着车?” “都不见了,是冯全带着他那队人跟着咱们的车。” 冯全是陶嬷嬷的儿子。 这是要做什么?祖母是觉着只让她关家庙里还不够,想让陶嬷嬷在路上教她学乖吗? 想到小时候在陶嬷嬷那里吃的苦头,冯妙嫦歉然地看着忍冬和茯苓,“路上先忍着,等到了我再想法子。” 小时候她都能在祖母面前挣出一席之地,她自问比那会儿长进多了,不信现在就不行了。 家庙里呆着她认了,可让她见天对青灯下抄经苦巴巴地过,她不想认! 所以晚上在丰谷县的一家客栈里宿下,吃罢夕食后,见陶嬷嬷过来,冯妙嫦很淡定。 陶嬷嬷让忍冬和茯苓下去,她也由着了。 和她想的一样,陶嬷嬷坐下来说要给她讲女德典范,冯妙嫦忙端正坐好,很是乖觉配合。 一通通大同小异的贞洁烈女的事迹听下来,血色从冯妙嫦脸上一点点褪去,白生生的看着就跟没了活气儿,攥紧的手心里,指甲嵌出了深痕,她都觉不出疼来。 陶嬷嬷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领会了,如此也不急于一时。 “六小姐,你身子弱,早些歇着罢,明儿我再来。” 木头人一样送走了陶嬷嬷,冯妙嫦跌坐到椅子上,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她没想到祖母会狠心至此,竟是这样的打算。 这会儿想来,自己是多么天真烂漫。 祖母不止想要她死,还要她自绝于人前,好成就冯家女贞烈的名声! 而地点都是精挑细选的,要进了凤翔境内才是最好。 真是用心良苦的好算计,她那样明明白白地自绝于人前,父母和兄姐弟妹他们只会当是她自己想不开,哪会怀疑别的,再伤心也不会怨怪祖母,一家子照旧和睦过日子。 冯妙嫦心里堵得难受,眼泪自有主张一样不停地涌出,连着串地滴落,很快就打湿了衣襟。 打小学的乖,她很明白遇事哭泣是最无济于事的,可这会儿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虽亲近不来祖母,却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对于祖母的严苛,她也能理解,毕竟当初一个寡妇带着没长成的儿子们守着偌大的家业,唯有树起好家声才能立起来。 虽到如今已走得太极端了,心里还是慈爱的。 三年河西 第4节 这会儿冯妙嫦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冯家的这些女孩儿,在祖母眼里只是工具,若有损家族利益,连怎么死都身不由己。 祖母一旦出手,就不会给人退路。 若她不肯自绝于人前,陶嬷嬷也不会让她活到进家门。 到时掩饰得当没人会怀疑,不过换了羞愧绝食自绝的名头,也差不了多少意思。 她抬手抚到耳垂上那枚小小的福字赤金耳饰,是去岁母亲挑的样子,给她们三姐妹一人打了一对戴着。 嫁到裴家后,只要衣裳配得上,她都要戴着这对福字耳饰。 在她心里就觉着母亲和姐姐妹妹还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 与其受折辱…… 可手上却使不上力,她扣着那枚小小的耳饰却始终摘不下来。 她才刚满十八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去了又怎会甘心! 可冯全和陶嬷嬷带着人时刻盯着她,她根本走不脱。 外面打家劫舍的也多,就算跑脱了,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婢女怕是走不多远就要被人盯上。 想到老妈妈们背地里嘀咕的那些庙会灯会被拐女子会有的下场…… 父亲任地太远,找人送信也来不及,而且在陶嬷嬷母子的眼皮底下也送不出去。 房门突然被撞开,忍冬和茯苓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那边两个关好门过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小姐,我们听到陶嬷嬷和冯全说……说……” “说什么?说我活不长了么?” “小姐咱们想法子走掉去找三老爷吧?”忍冬也带了哭腔。 “你们出得了这院子么?” 忍冬两个想到刚才在他们包下的院子门口,两人不过是想探头往外望下,就被冯全手下的人给撵回来了。 也是因着这个起了疑,路过厨下听到陶嬷嬷母子在喝酒说话,刚好那会儿没人,两人才偷听了那一嘴。 “那也得想法子呀,小姐你不能等……”那个死字两人怎么也说不出来。 冯妙嫦忽然意识到,忍冬两个也没活路了,两人被留下是要陪她一起死的。 或者为着不让三房的人起疑,两人路上就会被“病死”。 三条人命!凭什么! 即便最后都是死,她也要抗上一抗! 这几日陶嬷嬷为了让她想通,一天里也行不过八十里,这样最少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到凤翔。 有这些时间,总能找到机会跑掉,等去了父亲那里,她就安全了。 待到父兄起势之时,这一切必要有个说法! 冯妙嫦很快计较停当,拉着忍冬和茯苓如此这般小声说了。 第二日起,主仆三人开始想法子找机会。 只是谈何容易,陶嬷嬷母子两个带人不错眼盯着,那些人连晚上都是两班倒换着睡的,一点漏洞都找不到。 这样又走了几日,陶嬷嬷仍是每晚过来讲那些烈女故事。 冯妙嫦还稳得住,忍冬和茯苓却一天天惶急焦虑起来。 又是一天,傍晚在一处叫石桥镇的地方停下。 前几日停经的地方都是县城,大客栈里都有独立院子的上房,冯全直接都是包一个院子,这样四面都留人守着,冯妙嫦三个连客栈的伙计都接近不了。 今日却不同了,石桥镇很小,镇上只一家还算像样的客栈。 石桥镇前后也没有别的能留宿的地方,冯全和陶嬷嬷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在 镇上落脚住一晚。 问了二楼有上房五间,冯全还是那个做派,要给全包了。 这回却不行,掌柜的说另两间已有人住了,只能给三间。 冯全满不在乎道,“给客人说一下,多许他们银钱,把房间让于我。” 掌柜指着外头马棚那边,“客官自己去说罢,我却是不敢。” 冯全随意看去,等见到人后,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只管交了三间上房的钱。 马车里,忍冬和茯苓掀起窗帘一角往外观察。 “小姐,这家小客栈没有带院子的房!”忍冬语气里是几天没有的惊喜。 这样的情形难得,冯妙嫦点头,“要抓着这次的机会!” “咦?”茯苓猛回身抓住了冯妙嫦的手,“小姐,是那三个人!就惊马出事那天……” 管不了会不会引来陶嬷嬷的训斥,冯妙嫦倾身过去,顺着冯茯苓指的方向往外瞧,还真是那三人。 为首的那位七爷长眉凤目,高鼻薄唇,皮子更是白皙如上好美玉,那点病弱之态更添了几分贵气,竟比裴三郎那些长安贵公子还要秀致尔雅。 即便一身玄色素袍,也没人敢轻忽。 就见这一路上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冯全见到那人经过时竟避到了一边。 冯妙嫦不自觉又抠白了指头。 第004章 讨价还价 那位七爷那样出众的样貌仪表,白净脸和另一个随扈瞧着也颇不凡,谁能想到他们只是江湖草莽呢? 且是给足了银钱就能劳他们出手,刀尖上讨生活的! 冯妙嫦就算居于后宅,远嫁而来少知京城事,也想得到,光天化日下敢在广济寺附近大动干戈的,绝不是一般人。 先头她还当救她那人是哪家勋贵或军镇都护府家的公子。 各都护府之间互相有隙的不少,这样追杀寻仇的近几年屡见不鲜。 她在老家凤翔那边都听说过不少回。 也确实只有他们敢在广济寺面前无所顾忌了! 还是忍冬找了裴府里常在外走动的管事问了,冯妙嫦才知晓,世上还有这一类拿钱替人办事儿的江湖人,杀人不过是银子多少的事儿! 所以,只要银子给的合适,她也可以劳动那人吧? 况且她如今这样怎么说都是那场追杀扯出来的,她也不求别的,只价钱公道些就好。 “小姐?”茯苓见她一直不应,着急催道。 冯妙嫦定了下神,“如此,我想法子和他们搭上话,看能不能劳动他们出手帮咱们一把。” “那老高的山崖都能来去自如,还有追的那些人都叫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只要他们肯,收拾冯全还不是伸伸手指的事儿。”茯苓恨不能现在就下车找过去。 冯妙嫦先不管她,看向忍冬,“把钱匣子和首饰匣子拿过来。” 忍冬也不多问,忙在身侧一排包袱里翻找起来。 “小姐,找钱匣子干嘛?咱快过去呀!”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茯苓就想给赶紧落实了,她是真怕一转眼那三人就走了。 “你个棒槌,没银子怎么劳动人家?” 冯妙嫦推开茯苓,接过忍冬手里的两个匣子。 数了数,钱匣子里统共有五百八十两银子,还有金银锞子和铜钱若干,折出来能有一百多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是出嫁时母亲给她装的压箱银子,八十两是她从小到大攒的,金银锞子是年节里走亲戚得的。 首饰匣子不用看,徐家给的她一样没拿,里面只有她的嫁妆首饰。 冯家这些年大不如前,家里人丁又旺,祖母又只重视男丁,所以冯家女的嫁妆一向简薄。 她这里还是因为高嫁到裴家,嫁妆比别的姐妹都厚了两成呢。 就加上母亲和姐姐给添的,她匣子里这些,比之相当人家的贵女的首饰匣子还是逊色不少。 大约摸估算了一下,她这些首饰差不多可抵五百两银子。 一千多两银子,对寻常人家是巨财,买宅子置地外也够躺着花一辈子了。 可对那人就不够看了吧? 裴家也有高价请来的功夫高手随扈,她可没听说谁有那人高来高去的本事,可知那人的功夫是奇高罕有的,能劳他出手必不是谁都能出得起的价儿。 只他那一身贵公子的气势,就不是随便学学就能有的,那都是金银珠玉见多了浸润出来的。 “小姐,这么多也……不够吗?”忍冬瞧出她的为难。 “够呛!”冯妙嫦叹了口气,“那也要试试,看能不能赊账吧。” 这样也行? 忍冬和茯苓都是最信她的,两人心里自家小姐想做的就没有不成的。 小姐说能赊账那就能! 车外面陶嬷嬷打发小丫头过来叫下车。 没时间详说,看到那三人在客栈里临窗的位置坐下,冯妙嫦心口砰砰巨跳,让忍冬捧着两个匣子,“等会儿跟着我见机行事。” 忍冬和茯苓重重点头,两人都知道这次错过了,后面就难了。 成败在此一举了! 主仆三个下了车,很快陶嬷嬷和她带来的几个仆妇和小丫头就给三人围到了中间,一行人往客栈里走去。 腹稿想得很好,可经过那桌时,一抬头恰对上那人漫不经心的眼神,冯妙嫦就全忘了。 六岁时,不过是表兄问话她答了一句,就被祖母罚跪打手心。 自此她就落了毛病,一见外男就想跑出三丈远,更不要提说话了。 三年河西 第5节 嫁给裴三郎后也没能治好这毛病,从来都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词儿蹦多了还磕绊。 她冯木头的名号就是这么得来的。 和离那天她怼裴三郎那么利索,实在是裴三郎在她眼里已不算个男人了。 冯妙嫦这会儿恨死了自己关键时刻的不中用,死命抠了下手心,借着那股痛,她僵直着手脚朝那边福了一礼,“还……未谢过……公子……上回……” “六小姐!你逾礼了!”陶嬷嬷在后面断然怒斥道,“还不快给六小姐扶到房里去。” 忍冬和茯苓张臂护住自家小姐,““谁敢眼里没主子!”挡住那几个要过来架人的仆妇,很快就推搡起来。 忍冬两个粗活都没干过,如何敌得过几个孔武妇人,眼看着就要被拽开。 冯妙嫦豁出脸去,直直地看向那人,“七爷,我……我有话要说!” “西岭!”那人顿了一下,曲指给面前的茶瓯弹开。 边上那位白净脸的嘴上还应着“是”,手上已掏出一物事咻咻甩了出去。 “啊……啊……”就见陶嬷嬷杀猪样喊着无头苍蝇似的奔蹿着,却是那位西岭扔出的飞镖贴着她的头皮擦过后,深嵌入堂中的柱子中,镖尾上明晃晃缠着一缕花白的头发。 “再聒噪就不是这点儿头发咯!”西岭笑嘻嘻过去拔了飞镖,一脸嫌弃地给上面的头发吹落。 陶嬷嬷立时跟被卡了脖子一样,后面的尖叫硬生生就被她吞了回去。 “我们七爷想清净,都滚!”西岭收了笑,眼神阴沉沉地看向外一圈站着的冯全。 冯全一个激灵,这三位一看就是手里见过血的硬碴,只那扔飞镖的力度,他带的这些人都不够人家填牙缝的。 况且为首的公子看着着实贵气,他也真不敢造次。 他过去扶着陶嬷嬷要往外走,陶嬷嬷虽吓得两腿战战,还记得自己的差事,“六小姐……” “娘,那位公子只是和六小姐叙个话,咱就在外头等着。咱们凤翔冯家一向于人为善,想来那位公子不会为难咱们的。” 冯全报上家门,想让人知道自己这边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 想到来途中被一路礼遇,冯家的招牌还是很能震慑的。 陶嬷嬷心定了定,跟着冯全走出了大堂。 身后冯全和陶嬷嬷的人都白着脸跟着退了出来,出来后才发现腿都是软的。 西岭一直盯着这边,看退的不够多,就挥手再撵,直到给撵到马棚那边,大堂里再说啥都飘不到那儿去,他才返身回去。 冯全这边还没松气儿,就见那位公子的另一个随扈走出来靠在客栈门框子那里,显见是盯着这边不让靠近呢。 大堂里,掌柜伙计和几个喝茶的客人也躲了,只剩下两边的主仆五人。 “冯娘子你不是有话要说?”西岭给提着醒儿。 对着释放出善意的西岭,冯 妙嫦勉强挤出丝笑意,“我……我……想问……请三位出手是个什么价儿?一千两……能……能保着我们三人……摆脱我家那些恶仆,再……送我们到……庐州么?” 西岭好容易听明白了,跟着脸上的笑一下凝滞在那里,忙忙向那位七爷看去。 就连门口守着的那位脸黑些的都错愕地探头进来。 冯妙嫦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自己出的价儿差的远了。 她压下惧意,硬着头皮看向那位七爷,“我可以加……加银子,望……望七爷容我些时间,保证……一文不少……” “不是……”西岭打断时也跟着磕绊了,“我家……你……”半天也没能找出恰当的措词来。 “只有一千两么!”却是那位七爷轻笑出声,“确实不好干什么!” 他掸掸衣袖,“嗓子有些干,破烂药又白喝了。”站起来时顺脚就给挡道的椅子踹开了。 西岭已经练出来了,伸手给椅子接住扶好,苦着脸道,“七爷,这一路见天都要陪人家桌椅钱,你不说……多不值当的。” 这样的情形下有些话不好说,他机灵地转了口风。 七爷懒怠理他,“回去歇了!”略过就要往楼上去。 已在陶嬷嬷母子前露了行迹,这要不行,后面只能等死了。 冯妙嫦一下平添了勇气,上前堵住那位七爷的去路,“苦……苦主也……不行么?” “呵,苦主么?”七爷很不以为然,“你自己撞上的,现在也毫发无伤……” 冯妙嫦很快意会到他的未尽之意,和她当初猜的一样,这人显然觉着没让她落崖而死就是两清了,后面再有什么,她只能自认倒霉。 七爷不再理会,就要绕过她去。 她什么错也没有,就该死吗? 激愤之下,冯妙嫦脑子里一片空白,横过去再一次堵住他。 “你就出个价,我会赚银子还你,我能管铺子,很会赚钱的。” 忍冬和茯苓就知道小姐的犟劲儿上来了,那是九头牛也拉不走的。 两人赶紧跑过来站到她身后,想着万一给人惹翻了,她们也能冲出去替她挡着。 七爷脸上忽然有了兴致,“哟,你这也能不结巴说话呢?怪稀奇的。’’ “你……”冯妙嫦羞愤地梗在那里,却是一步不肯挪开。 七爷心情和悦就好说话了,“得,爷这会儿高兴,就给你个苦主价儿,两千两,我们往西边去,路上随你挑个地儿留下来。” 第005章 成功跑路 “啊?”呆了一瞬,冯妙嫦反应过来这位七爷真的应了。 她很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赶紧福了一礼,“多谢七爷。” 无论如何先走了再说。 “西岭收定金!”七爷吩咐道。 这下换西岭顿在了那里,这定金要咋收来着? 冯妙嫦脸腾地红了,求人办事还得人家催着要银子,她真是笨的可以了。 示意忍冬给捧着的两个匣子递给西岭。 “有……有一匣子是……首饰。”冯妙嫦很难为情,很怕七爷会嫌弃拒收。 见自家七爷没有反对,西岭接过两个匣子。 “无妨,回头我估了价告诉冯娘子。” 在七爷这里,他一向来是那里需要顶哪里,才一会儿西岭就摆正了心态。 “那下剩的……可否宽限……一年?”冯妙嫦鼓气勇气商量道。 西岭看向七爷,七爷反问,“我不应你能变出来银子么?” 冯妙嫦窘迫摇头。 “先这么着,西岭看着安排吧。”七爷负手施施然上了楼。 七爷走了,冯妙嫦只觉压力顿减。 西岭已经习惯,请冯妙嫦坐了。 “冯娘子是想隐着些离开吧?”对于宅门里的阴私手段,西岭再熟门熟路不过。 西岭这样明白,冯妙嫦更自在了些。 “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西岭很理解,“是呢,冯娘子家里还有姐妹,传出去终究不大好,这世道,女人总是吃亏些。” 几句话下来,冯妙嫦就没了紧张别扭,说话也不磕绊了。 忍冬两个也对西岭的印象好极,觉着他简直是女人家的知音。 “那要怎么离开?”冯妙嫦问。 西岭想了下,“那也好办,不过是一点子迷药的事。” 如此这般就和冯妙嫦说了后面的安排后,西岭喊了客栈门口倚着的那位,“玄五哥走了!”两人也上楼回房了。 陶嬷嬷他们是等西岭两个上楼有一会儿了,才轻悄悄地回来。 毕竟煞神还在房里,来回打量过冯妙嫦主仆三人后,陶嬷嬷母子也不敢有所举动,先看着三人回到房里。 五间上房,最里的两间是七爷三人住,另三间,陶嬷嬷母子带着人住到了两边,给冯妙嫦主仆三个夹到了中间。 和之前一样,住到房间后,除了如厕,三人用膳洗漱沐浴都是在房里,除非离开,是走不出房间的。 陶嬷嬷见冯妙嫦还是事事顺从,稍安心了些,就问起七爷三人的事, 冯妙嫦一句,“我不说嬷嬷还能耐我何呢?不还没到该死的日子么?” 给陶嬷嬷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七爷三人太过邪性,陶嬷嬷母子开始很是顾忌,见他们后面再没过问冯妙嫦的事,母子俩合计后通了。 冯家可是有名号的人家,七爷他们瞧不惯只会像将才那样吓唬吓唬,下狠手打杀的情形是不会有的。 再者,好好的谁会管和离归家妇人的闲事呢! 不过以防万一,晚上母子俩还是让两个健妇守在了冯妙嫦门口,母子俩又轮流值夜,一晚上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等第二天早上,听掌柜说七爷三人早早地就退房走了,陶嬷嬷母子彻底定下心来。 想到冯妙嫦也是将死之人,眼看不到十日就进到凤翔界了,不知是怕死人盯着寻晦气怎的,母子俩态度上好了不少。 离开客栈时,陶嬷嬷还装了几样点心送到冯妙嫦车里。 马车里,冯妙嫦三人却都是忐忑难安的。 “小姐,他们会帮咱们吧?”忍冬问。 “定金都收了,那可是一千多两呢。”茯苓到现在都还肉疼呢。 “小姐,咱们把家底儿都掏了呢,该留一些的。”忍冬又说。 冯妙嫦其实也后悔,只是不能乱了军心。 三年河西 第6节 “不还有我戴的几样吗,到时也能换些银子用。” 忍冬和茯苓忙拍着边上准备跑路背的包袱,“我们也有体己呢,虽不多,也能应个急。” 冯妙嫦也不和她们客套,“嗯,等到了父亲那里,我都补给你们。” “我们的不还是小姐赏的,只要小姐好好的就行。” 说说话,主仆三个慢慢缓解了焦虑。 等到差不多午时,行到一处树林茂密处,冯全喊停了车队,说就在这边歇晌。 主仆三人赶忙拿出西岭留下的药丸,犹豫后一横心,还是化到水里喝了。 又拿准备好的布巾蒙住口鼻,就坐在车里静等着。 时间就跟静止了一样,三人只觉着等了好久,其实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就听外面有人喊,“哪来的烟气?”“是呢,还怪香的。” 话落没多久,接连有人惊呼。 “老刘,你怎么这会儿就困倒了?” “哎,赵三也倒了!” “我觉着晕呢……” …… 冯全喊了声“赶紧离开”后,就没了动静。 接着重物扑地的声音连续传来,没多会儿就归于寂静了。 主仆三人惧都心口砰砰跳得厉害,茯苓大着胆子掀开马车门帘,主仆三人的眼睛一起亮了。 马车外面,陶嬷嬷母子和跟的那些人四散着躺了一地,除了她们三个,没有一个醒着的。 忍冬和茯苓赶紧背起包袱扶着冯妙嫦下了车。 两声呼哨响过,寻着方向看去,就见西岭和那位玄五从上风口的两棵高树上分别跳下来。 招呼后,西岭奇怪道,“背着包袱做什么?” 茯苓不解,“不是要跑路吗?” 西岭指着马车,“不是有马车?” 冯妙嫦有些懵,“马车只能走官道,他们醒了不得追上来?七爷虽不怕,总是麻烦呢。” 忽然想到了,她有些艰难地问,“他们会……醒过来吧?” 从没说过话的玄五忽然道,“二千两可 不是咔嚓人的价儿。” 看着僵白着脸的主仆三人,西岭不由扶额,玄五怎么也和七爷学上了。 “你们也走不动,有现成的马车就坐着。放心,我有法子不叫他们追上来。” 之后主仆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见西岭和玄五先给那两辆马车上的财物收了,又过去给躺地上人身上但凡值钱的一个不漏的都搜刮了。 两人还很有法子,一人拿根树枝随手那么一挑,头上插的,手上戴的,腰里挂的就都叫他们给扒拉过去了。 茯苓不错眼看着,很眼馋,“小姐,早知道咱们先动手就好了,等下回……” 忍冬上手拍了她一记,“说什么呢,没多久咱们就去三老爷那里了,到时可别张口瞎说八道的。” 茯苓嘴上应着,可眼里的遗憾还是明晃晃的。 冯妙嫦其实也挺眼热的,这回祖母是少有的大方,给陶嬷嬷母子带了不少银钱。 搜出的银钱加上各人身上带的,得有快一百五六十两银子了。 能顶两个月的欠账了。 同时暗暗猜着,来钱的路子这么多,那位七爷得有多少身家呢? 给搜刮来的扔到陶嬷嬷那辆马车上,又给另一辆马车上的马和冯全他们骑的马都挥鞭子赶跑了,西岭笑呵呵过来,“出门在外没了银钱寸步难行,冯娘子放心了吧?” 想到陶嬷嬷母子得一路当衣物行李回去,冯妙嫦笑着应了,再看天也蓝了,风景也秀美了,哪哪都是好的。 只待到了父亲那里,一切会更好! 重新上了马车,西岭赶着冯妙嫦主仆三人的马车,玄五赶着另一辆,出了树林,往前继续赶路。 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候,就见不远处的树下,那位七爷盘腿坐在那里闭目眼神,另有两位和玄五差不多打扮的随扈分侍在他的左右。 停了马车,西岭小跑着过去给七爷扶起来,“七爷你咳嗽未愈,就别骑马吹风了,还是在马车上将养阵子吧。” 冯妙嫦带了忍冬两个过来,还没等她福礼致谢,七爷已先摆了手,“你要还结巴,就不用说话了。” 冯妙嫦倒正好了,一点不气,顺势福了一礼,果真不吭声了。 忍冬和茯苓虽气,奈何主仆三个还欠着人大把银子呢,就气都不能露在脸上。 七爷又指着那辆车问,“是那腌臜老婆子的?我不坐!” 冯妙嫦可不想给他换马车,虽说是冯家出门的马车,谁都能坐,可这会儿毕竟是她坐,她心里就先不得劲儿了。 于是给忍冬耳语吩咐了,忍冬上前一步说,“我们车里还有一套没用过的铺盖,给七爷换了呗。” 西岭连忙谢过,说他再熏一遍香,那就是再干净清爽不过的马车了。 不成想七爷又有话说,“是我面目可憎吗?冯娘子有话还得经别人之口。” 这下不止冯妙嫦主仆三人,就连西岭玄五四个全都惊诧眼看过来! 七爷才想起来是他刚不让人说话来着! 第006章 要小心说话 西岭从冯妙嫦车里拿了新铺盖换了,又熏了两道香,七爷才勉为其难的上了车。 离放倒陶嬷嬷那帮人的地方不过走出了一柱香的距离,万一哪个醒得快了再追上总是不好看。 饼子就着肉干匆匆对付了口,这边赶紧又上了路。 七爷说不想听念叨,西岭很知道指的是他,仍过来赶了冯妙嫦主仆三人的车。 玄五就老实当了七爷的车夫。 两人就给自己的马也上了辔头,套到自己赶的车上。 双马拉车快得多,玄七玄八骑马跟着也不用太放慢速度。 七爷的马灵性的很,撒欢跑远了还知道停下来等。 车里,茯苓小声嘀咕道,“小姐,那位七爷脾气很不好呢,挨近了我连气儿都不敢出。” “谁不是这样的呢。”忍冬附和道。 冯妙嫦心有戚戚,却不好说出来,“得快些给父亲的信捎出去呢。”给话题转开了。 “大些的客栈会帮着送信到邮驿呢。” “等住店的时候我们就问。”忍冬两个先后回道。 “冯娘子可是想好了在哪处停下来?”外头驾车的西岭插了一嘴进来。 主仆三个面面相觑,这么小的说话声他也听到了?那才将说七爷脾气不好的那些话? 得亏隔着车门和帐幔,不然就尴尬了。 “能给我们说说后面要经过哪里么?”冯妙嫦尽量自然道。 接了她的眼神,忍冬过去将车门拉到两边,又给遮门的帐幔挽起来。 不止是七爷的马,就西岭几个的马也很通人性,用着拉车太省力,西岭和玄五歪在车驾上想睡就睡,都是马儿自己往前跑。 这会儿冯妙嫦问事儿,西岭直接转过身面对车厢坐了。 “这会儿刚出了翊州府进了雍平府,我们原先是打算走凤祥,陇兴,秦州,会泽这一趟的。” 见冯妙嫦蹙眉,他才又说,“我们七爷说了,虽只收了冯娘子苦主的价儿,我们该做的也不能省了,后面就不走凤翔了,宁可绕远些,等出了雍平府,我们就往原安去,经丰德,庆平,再进会泽。如此冯娘子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明知道西岭就是睁眼瞎说,他们必是原来就准备走的第二条路线。 冯妙嫦也只能当是真的,“还请代为谢过七爷。” “我们七爷最是古道热肠,些许小事,冯娘子不必挂在心上。”西岭摆手道。 冯妙嫦就是个梗直的,实在附和不了他的睁眼说瞎话,只好低下头假装抚平衣袖上不存在的褶子。 “还是要谢的。” 西岭起了谈兴,也不介意。 “唉,冯娘子可能不知,我们七爷打小的弱症,不能着凉不能受累的,但凡不注意些,起个咳是轻的,发几天热那都是家常便饭。 上回救了冯娘子回去,当晚上就起了热,那滚烫的都能烙饼的热啊,连热了三天才慢慢下去,热去了就是咳,断断续续到如今也没好利索。 这不昨儿又为冯娘子的事操心,今早上咳着又重了些呢。 刚他也不是故意那样和冯娘子说话的,冯娘子想想,谁要是见天身上不舒坦能有好心气儿说话呢? 平日我们爷是最和气好说话不过了,也就咱们处不长,不然冯娘子就知道我说的再真没有了。” 冯妙嫦一时不知西岭说这些是有意还是无意。 说不用报恩的是他,现在又提的也是他,这也太反复了。 还七爷好说话?那这事上就没坏脾气的人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于是她试探着问,“不知我这里能做些什么?” “哪能劳动冯娘子,那不成了狭恩图报么。”西岭一脸忧愁道,“从洛城出来,我们七爷就没好好用过膳,正病着本就没胃口,路上又没个正经吃食,眼见他一日日清减了,我们……唉……” 人都点出来了,冯妙嫦不想懂也得懂了。 “我倒是记得几样吃食做法,闲来也会让忍冬做出来解个馋,若是七爷不嫌……” “不嫌不嫌,冯娘子蕙质兰心的,能入你眼的吃食必是极好的,那我就厚颜替我们七爷先谢过了。只是有些委屈冯娘子了。”西岭就手拍了下自己脑门,“瞧我这我嘴上没把门的,说说话就没当冯娘子是外人,又给啥都秃噜出来了,该打!” 三年河西 第7节 冯妙嫦还能怎样,“和七爷的救命之恩比起来,我们做这点儿哪算什么。” 她也想过了,还是赶紧聊表下心意,不然哪天他们想起来这茬,再找上门来要说法就不好了。 七爷还不确定,但西岭这样给黑的能说成白的,很能做出这样事来。 她之前怎么会觉着他可亲实称,是个能说话的呢? 傍晚进了昌宁县,找了县城最大一家客栈落脚。 和冯妙嫦问了所需的食材,西岭就脚下生风地跑下车张罗去了。 县城里的大客栈都有带院子的上房,七爷这样财大气粗又讲究的自然不会委屈自己,走哪儿都要第一等的上房。 这回包的院子是带里外间的三间上房,七爷四人住两间,冯妙嫦主仆三人住一间。 这样里外间住着,比之前主仆三人挤一间好多了,因着西岭让自家小姐整治吃食生闷气的忍冬两个脸上终于能看了些。 “那个西岭真是有八百个 心眼子,以后可不敢轻易搭他的话茬了。”茯苓嘟囔道。 “要我说仆随主子,那位七爷得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忍冬翻了下眼,“还不止呢!” 冯妙嫦深以为然,“所以再不乐意也不能显在脸上,那人瞧着心眼也不大,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搁他那里咱们只有吃亏的份儿,有什么也忍着些。” 两人知道厉害,齐声应了。 主仆三人换了窄袖干活便利的衣裳去了厨房。 厨房里所需的食材都备齐了,调料不那么齐全,倒也影响不大。 冯妙嫦和西岭还是谦虚了,她可不是只记得几样吃食的做法。 她天生的好舌头好鼻子,无论什么吃食尝过就能品出食材调料的样式和用量,凭着这点儿她就能写出菜谱来。 就算尝不到吃食,只闻过菜味儿,她也能整出差不离的菜式出来。 知道她有这样的本事时,冯三老爷夫妻都吓了一跳。 各家的菜谱何其珍贵,嫁女儿的时候给陪嫁几样菜谱那都是极其宠女儿的人家了,婆家见了是一定要高看的。 冯家已式微,不足以保护这样的本事。 所以冯三老爷夫妻为女计,一再的叮嘱她不要轻易让人知道,就是冯老太太和家族里都没叫知道。 嫁到裴家后,裴家虽有这个实力,可一来时日尚短,裴三郎又是那样,冯妙嫦自然不会显露这些。 当然这会儿她也不会显真本事,只是拣着都会的几样寻常菜改善了做法,荤素搭配了让忍冬做了三菜一羹出来。 一道葱烩羊肉,一道鲜鱼烧,一道芙蓉菇片,一道素五珍羹。 男女有别,菜都分出了两份,西岭和玄五端了一份儿去了厅里,主仆三个端了自己那份儿回了房。 被西岭千呼万唤请出门,黑着脸不愿意的七爷,“说了这会儿没味口……什么味儿这么香?” 等见到案上冒着腾腾热气色香味儿俱佳的几样菜式,“小县城里还藏着这样手艺?” 西岭先不说破,夹了几筷子菇片到碟里,“七爷先尝尝素的。” 七爷拿过筷子吃了一口,眉毛就挑了起来,“鲜得很!” 再不用西岭让着,又往羊肉夹去,跟着赞道,“嫩而不腻,也没有腥膻味儿,这厨子很有些本事。” 又招呼西岭玄五几个,“别瞧着了,赶紧用吧。说了多少回,外头没那么多规矩。” 西岭四个应着坐了,好在主仆虽一桌用饭,却是分了餐的,这样几个就没那么拘谨放不开了。 不像七爷在房里闻不到味儿,西岭几个都在外面,早闻着厨房散出来的味儿不能自己了。 于是,主仆五个俱都埋头用膳,都没功夫倒出嘴说话。 七爷不但给自己那份儿菜都吃了,一个大蒸饼也进了肚。 西岭见了差点没热泪盈眶,在家里山珍海味挑着吃的时候七爷都没这好胃口。 七爷是真的吃美了,“难得开了胃口,这厨子不错,给足了工钱,叫他和咱们走吧。” 西岭这才不瞒了,“七爷,这是我托冯娘子主仆做的。” 七爷却不大信,“那结巴娘子?贵女们哪个说会下厨的不是吹嘘,都是站那儿装样子,没有厨娘连碗羹都弄不出来。” “冯娘子也不自己下厨,可她是真会指点,她那婢女都是照着她说的来做的,用料多少火候大小可是讲究呢,离了冯娘子,我瞧着那婢女自个儿是做不出这样好味儿。”西岭早都观察过了。 七爷有些意外,“倒是见了个不一样的!” 西岭就凑过去,“爷,你说她也和离了,又是这么跑出来的,去找爹娘也得躲着人住着,对外没准要报人没了,其实河西那边民风自在,倒更适合她呢?” “合适个屁,收银子捎她一段儿没事,带着她去河西又是另一回事,你是嫌你家爷太清闲了?” “我不就那一说,又不是怎么样,只是想着她去那边开个食铺子,一来咱们也有地儿换口味儿,二来她还银子不也有谱吗?再者说,谁敢给和离的娘子和七爷你安到一处啊!”西岭说得振振有词。 第007章 发狠挣钱 “爷缺的是她那一千两吗?没来钱的路子,到了河西勒紧腰带都没用。”七爷这会儿只要“银子”两字入耳,别的就听不进去了。 出来后只担心七爷的咳症不好,西岭还真忘了这茬,他朝东边指了指,“真一分不给么?” 七爷冷笑,“不这样咱们能出来么?” “那是于公上,于私上哪能呢!”西岭急了,“从小到大差咱的多了,按例该给的,还有年节上另有的,出来置府的,只这些就多少,不该都补了么? 不能你在寺里住着这些都抹了吧?咱还是来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更该比别个多一份儿么? 我还当为了掩人耳目,等咱到了河西就来了呢,这哪行呢!” 越想越不行,他又跳起了脚,“我还想着有那些银钱,咱再多找几个会经营的多多的铺排开,总能打点开的。 这下好了,加上冯娘子那一千多两银子,咱手里统共不到一万两银子,还有那么些张嘴等着,不得喝风呀!” “喝不了风!”七爷脸上带了狠戾,“西边儿可不是中原,得靠拳头吃饭,”没本钱咱就打出一条财路来。” 边上玄五,玄七,玄八三个就跟那儿磨拳搓掌起来,“我们给七爷攻城略地!” 七爷哼笑,“就这么着,自己赚的花着才香呢!” 虽知道七爷想做的就没有不成的,西岭还是下不去。 “我个傻憨的,七爷从出来说多少回穷精了的话,我竟一点没往心里去,只嘴上念叨几句要俭省就完了,我太不该了。”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七爷赚冯娘子银子可不是闲的,是真的见银子眼开呢! —— 同样穷精的还有一位。 茯苓已经问过了伙计,客栈里会帮着住店的客人往邮驿送信。 用了晚膳,冯妙嫦就提笔给父亲写了信,所有的一切都诉诸纸上,写了厚厚的一封。 反复权衡后,她决定在会泽府的治所邑城留下来等冯三老爷派人来接。 一来会泽府是七爷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虽不知他们是要长留在那里还是办好事就走,想来总会盘桓几日,冯妙嫦就想趁着他们在找个安全的地儿等冯三老爷的人来。 二来她是想路上挣些银钱,这样自然是路途长些才好。 脱困了,多赚银子还债就变得刻不容缓起来。 那可是差不多一千两呢,分摊到一个月就得八十多两。 若是以前,有铺子有银子,她再多寻几条挣钱的路子,咋也能挣出这些来。 可现在手里没银子,嫁妆也都到了祖母手里,她这样跑出来,祖母眼里她就是大恶不赦的,对外也会报她已死,又岂会把她的嫁妆交给母亲。 所以到了父亲那里,她纵是再会经营,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且她也不想让父亲母亲看出她的窘困。 出嫁的时候,父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该给她的都给她了。 何况二兄和小弟小妹的婚嫁还未办,父亲每年又要往公中交不少银钱,家里一直紧紧巴巴的不宽裕。 现在她和离回去,哪还有脸再让父母补贴她。 她若这么穷精了的回去,别说置宅子,还有她和忍冬几个的吃穿用度都要艰难,更不用说拿出银钱还债了。 如此她才想尽量拖长在外的时间,能多挣些是些。 到会泽粗算也还要一个月时间,这么一去一回赚着,只要能赚出百八十两银资,她后面就能翻过身来了。 封好了信,叫茯苓收拾着,冯妙嫦带了忍冬出了房间,准备找掌柜的问些事。 连砸银子雇人带着跑路这样的事都做了,别的就不算啥了。 尤其这两天和西岭聊得适应了,再面对玄五几个,冯妙嫦就没那么束手束脚了。 这会儿为了生计找掌柜的问事儿,于她也没那么不可突破了。 当然除了七爷,只要他往跟前一站,崖壁上那些情形就自动在眼前浮现,冯妙嫦就恨不能掘地三尺给自己埋了,每次能好好立那里都是她抠手硬撑着的,更别提好好说话了。 所以,往外走的时候主仆俩是避开厅房沿着回廊贴边儿往前头去的。 却好巧不巧地正赶上七爷和西岭从厅房里出来,这下是避无可避了。 西岭还热情地往前迎了两步,“这么晚了要出去么,就是县城里外头也乱得很,女儿家可不好出门。” 冯妙嫦只好停下,手不自觉着又拢到袖子里抠白了。 “不出去,只是找……掌柜的往……往邮驿送信。” “那冯娘子是定好了停下的地方了?”西岭不知为着哪般格外热心肠起来。 “我想在会泽……等来接。”想到还从未有所表示过,冯妙嫦硬着头皮终说了,“正好也……也多给……打理几餐饭食,还未谢过救……搭救之恩呢。” 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她的极限,说什么也称呼不出“七爷”来,就这么被她模糊过去了。 西岭一听她还能给打理一个月的饭食,有那么些时间七爷的身体差不多就养好了。 后面快马加鞭用不了几日就能到河西,到河西了总能找到好厨子。 他笑得就真情实意起来,“那感情好,冯娘子放心,到了会泽我给你找个地儿,保你妥当安稳地等到家里来接。” 这正是冯妙嫦需要的,她忙福礼谢过。 三年河西 第8节 得了这个承诺,她就觉着刚才硬着头皮说那些也值了。 该说的都说了,主仆俩迈脚接着往前头去了。 “冯娘子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不是?”七爷懒散的声音在后头响起,“西岭,后面冯娘子住店吃饭的钱就甭算了。” 冯妙嫦就顿在了那里,脸上的红直烧到了耳后。 这是提醒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么?得人救命,只给人做几顿饭还要特特说出来,人家搭着吃住的花销她就当不知道。 深吸了几口气止住脸上的烧灼。 人穷志不能短,冯妙嫦挺直了腰背转过身来,“哪好再让七爷破费,住店和吃喝的钱,等到了会泽我会结清。” 七爷点点头,“冯娘子说话都顺畅了,那就是心意难改了,我最不喜强人所难,西岭记着了?” 西岭抹了下额头,干笑着答应了。 望着冯妙嫦主仆出了院子,西岭小声说道。 “七爷,刚我问过玄五了,外头请江湖高手杀个把人五百两就是好价钱了,护个镖更没几个钱,冯娘子这个价儿……吃喝住店也没几个钱,还能得她尽心打理饭食,咱也不差这点儿吧?” “我现在恨不能一文钱掰两瓣儿花,怎么就不差了。”七爷眉一横,“嘴上说要谢,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瞧着就伤眼晴。” 西岭还有啥不懂的,这是冯娘子刚才省了那声“七爷”闹出来的。 “七爷少摔两回椅子赔就能省不知几文钱了,再说冯娘子给的也不是一般高的价了。”知道他们收的是天价后,西岭再对着冯妙嫦就不免心虚。 七爷一点负担也无。 “我的价儿能和别人一样么!” 西岭一想还真是,满天下能劳七爷出手的,五个指头都数不上。 如此,冯娘子也是三生有幸了,这么说来两千两还真不多。 很快,那点心虚就让他收回去了。 那边出了院子的冯妙嫦主仆心情都不大好。 “娘子,到时他们不会狮子大开口吧?要是咱们手里的都卖了也不够呢?手里没钱怎么等三老爷的人来接呢?”忍冬愁道。 “没得法子,只能多赚银钱了。”冯妙嫦发狠道。 凭着这股心气儿,到了前头,冯妙嫦找掌柜的帮着送信问事儿很是从容自如,常在外头走动的忍冬都没了用武之地了。 吩咐了伙计去喊人过来,掌柜的陪着说话等着。 “这位娘子要是不急着走,过几日就有大热闹,到时各样买卖都能好不少呢。” “是赶上什么法事了么?”冯妙嫦随口问道。 “不是,晋王不是要去河西就封地了么,过几日会打我们这里经过呢。我们这里难得见洛安城来的贵人,王爷就更不得见了。 听说晋王还未曾婚配,这几日女郎们人人都置衣裳买胭脂水粉等着见呢,到那一日果子花枝都要卖断货咯!” 冯妙嫦听了心里一动,很快有了计较。 等那几人带货过来,又在先前的数量上多加了不少,摘下的缠丝金镯抵的一两半银子就全花了进去。 掌柜的从中也得了好处,很是尽心尽力,找来几个伙计,帮着给货都搬到雇来的马车上。 不过买的货委实多了些,一辆马车装满了,又往冯妙嫦主仆三人的车上塞了许多,才装得完。 第二日,忍冬按着冯妙嫦说的几样做了早膳,两边分头吃了,这边退了房出来要走。 看到多出来拉满货的马车,知道是冯妙嫦进了货要到下一地儿销的,刚吃美了早膳的七爷就由着了。 等上了路,单马拉车明显在拖慢速度,他也未见不耐。 西岭就知道自家七爷还是有那么点吃人嘴短了。 想想也是给人逼狠了些,心里又软了那么点儿。 “七爷,我刚瞄了两眼,那车里拉的不是破布头儿就是没法入口的果干果脯,再就是针头线脑那些,谁买呢?到时都砸手里冯娘子会不会找咱们哭啊? 除了那对儿金耳饰,估计她再没啥拿得出手的了,我瞧着她很珍爱那对儿耳饰,要不……” “等着瞧吧。”七爷不置可否。 第008章 不再拒绝 因为单马拉的货车拖慢了进程,直到酉时过了才进了蓟城,找了处大客栈包了个上房院子。 原以为误了卖货的时辰,冯妙嫦主仆会着急。 却见主仆三个不急不慌的下了车,和货车车夫交代了几句,看着车夫给货车赶进客栈院里,又由着车夫走了,三人就往自己房里去了。 很快三人换衣裳出来去了厨间,开始准备起了晚饭。 西岭摸摸鼻子,觉着自己就是吃饱了撑着,人自己都不急,他替急着什么劲儿。 晚膳还是那么合口,一道酒酿鸡,一道香煎羊肉馄饨,一道素拌春蕨,再一道鸡子肉沫羹,只是寻常的菜式,却做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让人吃饱了还撂不下筷子,放下筷子还意犹未尽的。 “这是冯家菜?”七爷有些好奇。 “这……冯家那样不像能叫女儿带菜谱出嫁吧?”西岭觉着不大可能,“也不能是裴家菜,这么多年也未听谁称道过裴家菜呢。” 毕竟是冯娘子的私事儿,不好刨根问底,说一嘴也就略过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还是如常在卯初起来。 在寺里十几年,一到卯初就要起来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一日懈怠,如今离了寺里,还是一切照旧。 主从几个在后院练了半个时辰,等回到前面准备洗漱,就听外面人声鼎沸,像是抢什么紧俏物事一样。 这几天吃顺口了,夜里咳的都少了,心气顺多了,七爷也有了闲逛的心。 负手信步出了院子,寻着吵嚷声出了客栈。 西岭几个当然不能让他脱出了视线,也跟在了后面。 等瞧清楚了外面的热闹嘈杂是为了哪般时,主从几个不由看呆了。 就见那辆拉货的车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女娘们跟不要钱一样怀里捧不下了还要一买再买。 左边一个半大清秀小子扯着嗓门这样吆喝着,“来了来了,晋王如意拼色素袜料子,买四块儿送根针,买八块儿连针带配好的绣线都送咯!现成的晋王如意拼色袜绣样子白送,穿了迎晋王沾如意吉祥咯,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咯……” 所谓的绣样子就是贴到车厢上的一张如意纹图样,和挂在边上的一双绣了那样如意纹,因为布料不够,用两样色拼的布袜子。 另一头另一个清秀的半大小子也不甘示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这里有晋王最喜欢的洛安富贵果干果脯,买了迎晋王最合宜,保准能得他一顾咯!买三包送根针,买六包送一对儿针呢……” 就这么打着晋王的招牌,搭点针头线脑的,那么一货车的零碎布头和便宜果干果脯就被哄抢一空。 忍冬和茯苓两个一头把着一个摊子收钱收到手软,只不见冯娘子。 后面还有女娘们络绎不绝地赶来,看到没得买了,跺着脚追过来问明儿还有得卖不? 西岭和玄五三个不约而同看向自家七爷,欲言又止着不知如何说才好。 七爷却觉着有趣,“倒是没 说大话!”反身回了客栈里。 几个忙又跟了进去,西岭服侍着七爷洗漱好,虽觉着早膳还不能得,还是没忍住去了厨房。 意外的是,早膳已经备好了,放在案上用罩子罩着,正是不凉不热最可吃的时候。 忙探头招呼玄五过来,两人给饭食端出去,请了七爷过来用膳。 吃没几口,就见冯妙嫦主仆三个从前头回来进了院子,老远就能瞧见她们脸上挂着笑,从认识还没见这三位这么开怀过呢。 一两半银子的货赚了八钱银子,雇车雇人的钱也是刨去了的,这样算下来,等到会泽府的时候,最少也能赚出百两银子来,冯妙嫦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昨儿早上她就让忍冬和昌宁那家客栈的掌柜的问了住店和准备的食材的价目,这边的也都问好了,之后忍冬每日都会一一记好了,到时也不怕西岭这边漫天要价儿。 这么算下来,住店加上吃喝十五两银子尽够了,剩下的留二十两做在会泽等待时的用度,其余的可全进了货一路销回去。 虽说没有晋王这个招牌可打了,等到庐州时她也有信心能赚出一百几十两来,有这些银钱,回去赁房子的钱有了,做买卖的本钱也有了,日子就慢慢支应起来了。 等收拾好了上路,见到又跟上来一辆拉满货的车,车夫已不是昨日那个,显然冯娘子这是又在蓟城进了新货。 待到到了下一地儿,就见冯娘子的摊子又有了新花样。 零碎布头和便宜果干果脯照旧搭着针头线脑卖着外,又添了胭脂水粉眉石。 车厢上贴了张工笔美人脸,美其名曰“洛安贵女妆”,一句“扮洛安贵女妆见晋王”,这回都不用搭着针头线脑,年轻女娘们又是一通抢。 再后面一辆货车就不够了,为了不多拉货,贵些好些的货也多了起来,总之不叫拉货的车超出三辆。 谁能想到,不过是晋王就河西封地,就能让冯妙嫦弄出这些花头给生意做了起来。 西岭是个心细眼尖的,看到冯妙嫦手上不见了缠丝金镯,就知道镯子被她拿去当本钱了。 那样的镯子最多不过一钱半的金,能折银一两半。 他又和沿路住店的几家掌柜的探了话,大概就算出来,不过短短五日,冯妙嫦用五两银的本钱翻出来有七两多,差不多有五倍的利。 照她这么一路不断的加大本钱,就算后面早上那点时间销不出那么些的货,加贵价的货也出不了十两的本钱,到会泽也能有一百大几十两了。 要知五品官的年俸是一百三十七两。 冯妙嫦不过短短一个月十间就能赚出五品官的俸禄来,很了不得了。 不说别个,西岭是服的不行。 能给成堆的破布头卖成紧俏货,就算西岭不懂买卖经济,也知道这不是任哪个买卖人都有的能耐。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那样拘谨木讷见到男人话都说不利落,被人奚落称冯木头的冯娘子,做起生意来是这么有手段有章法,让人耳目一新。 他忍不住又跟七爷提了,“七爷,没想到冯娘子在经济买卖上这么来得,说她是点金手都不为过,这还是她没本钱,又是路上匆忙,若是本钱充足,再给她布局的时间,她得赚多少去? 咱们要是有这样一个人……” 七爷沉默了会儿,模棱两可地给了句,“爷不爱强人所难。” 西岭就知道这是前几日刚给人冯娘子说要收住店吃喝的钱,转头又招揽人家,七爷这是拉不下脸来呢。 多少回了,这时候就该他出马为主分忧了,“回头我跟冯娘子说说,一辈子避着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差些火候。”七爷不经意般提点了一句。 三年河西 第9节 西岭眨着眼没能领会,他觉着只要让冯娘子明白一辈子躲着人有多憋屈,就没有不成的。 “那就是个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走的,你这点儿不够,崖下发现的那些可以说说了。” 西岭就懂了,七爷这是提点他不成就要加筹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呢。 “还叫玄五给我赶车吧。”七爷又道。 明白他是叫自己一点别耽误地找冯娘子说话呢,西岭应了就去找玄五换车去了。 见到又换了西岭回来赶车,冯妙嫦主仆三个内心是不大欢迎的。 西岭心眼子太多,主仆三个却是不爱弯绕的,常常几句话就叫西岭套了底儿。 虽说都是不打紧的事儿,还是不想和他多说话了。 西岭哪看不出来,不过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赶着车出了城,上了官道,让马儿自个儿顺路走,他就转身敲起了车门,“冯娘子,我有话说。” 里头冯妙嫦只好让挽起帐幔开了车门。 西岭还是按着自己先前想好的来,“冯娘子这一去就不好出来了,何不珍惜在外头的日子,别总是闷在车里,该往外头多看看多瞧瞧,以后是真没得看咯!” 明知道他是想借题发挥,别有用心,冯妙嫦还是惆怅了。 这阵子张罗买卖自由进出的感觉真的很好,没人会站出来说她不守妇道,更没人对她指指戳戳。 这几日只要想到回去后和父母兄弟姐妹见面都要躲躲藏藏的,她晚上就会辗转难眠。 可这样她又能去如何呢? 能一家团圆,时时见面,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三月里她收到家里弟弟妹妹的家书,说秋上父亲很可能会调任京畿,从那一日开始,她就掰着指头算着一家团圆的日子。 这几年父亲一直在外任职,因为要侍奉祖母,母亲带着他们几兄妹一直留在老家,父亲身边是长兄长嫂跟着照顾。 她出嫁的时候,也只有长兄长嫂回来送嫁,父亲只有手书一封,里面满是不能送女出嫁的遗憾和伤感。 由此,再不想一家分隔两处,父亲才想尽办法要调任洛安。 冯家默认的规矩,在都城洛安为官可以带妻小上任,所以祖母也不好留母亲在凤翔了。 冯妙嫦告诫自己不要贪心不足,刚脱离了死境,就得陇望蜀起来。 第009章 断了归路 冯妙嫦按下心里的诸般念头,“这阵子抛头露面我心里才不安生,就盼着回去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呢。” 西岭也不急,又换了个说法,“冯娘子这是还年轻,还能和家里走动,自然觉着能熬。 等时候长了,兄弟姐妹们都含饴弄孙了,身边的婢女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连说贴心话的人都无,入目就是那一成不变的一亩三分地儿,冯娘子就不会如此想了。” 冯妙嫦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话往下想,白发老妇凄然独坐屋里发呆的画面浮现眼前,她知道这就是自己实实在在的将来。 “小姐,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姐我也是,才不会离开你。”忍冬和茯苓一左一右扶住她的手臂。 冯妙嫦心里一暖,却不会只顾着自己,“常回来看我就好,哪能不嫁人呢。” “男人有什么好,我们才不想嫁人呢。”忍冬和茯苓早都想好了。 这会儿也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冯妙嫦只想赶紧打发西岭清静一会儿。 “各人的过法都不一样,实不好以己之心揣度别人。” 就差明着说西岭闲操心了。 西岭仍是笑意不减,“是我替冯娘子可惜,以冯娘子经营的本事,若到了河西实大有可为。那里民风自在,女子也能顶门立户,可不少能干的女掌柜女当家呢。” 河西之地?凤翔到洛城一千三百多里的路程在她已觉无限遥远,河西之地还往西,到了会泽还要往西再走一千多里。 这一路越往西去越见荒凉,就是雍平府的府城蓟城都少见繁华,不然也不会贴上晋王的招牌连布头都得高看了,就是西边的人见的经的太少了,心里眼里都羡慕中原腹地的繁华。 所以这几日,想到会泽只会更蛮荒,还要在那里停留等着,她心里就空落落的有些没底儿。 若不是实在穷精了,她是不会走那么远的。 会泽她都打怵,河西就更不必说了,于她是不毛之地一样了。 “父母在不远游,于我不合适。” 这话不是男子才说的吗,这会儿却贴切无比,西岭竟无言以对。 明白自己还差的远,天天守着七爷,也只学了个皮毛。 于是严肃了 脸,“冯娘子,和你直说了罢,实是有一事七爷觉着还是得叫你知晓,毕竟是害命的仇,就是不报也得明白是谁做的不是?” 冯妙嫦只当他是故弄玄虚,随口应付道,“这倒要听一听。” 西岭也不在卖关子,“若没有咱们后来的缘分,冯娘子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日的惊马并不全赖我们,就是那日没遇到我们,冯娘子那马车的马也会受惊疯跑呢!” “怎么会?”冯妙嫦主仆三个一起惊呼。 “怎么不会?因着我们七爷的一样重要物事落下了崖,后面我们又折返回来下了崖底,刚好那物事就落在马尸边上,那马摔下来时应是吓破了胆,拉了一地马粪,玄七最懂马,从马粪里看到有疾风草,掐准了量给马食这种草,想叫它几时发疯就几时发疯。” 这样事西岭是不会瞎编的。 冯妙嫦只觉遍体生寒,骨头缝里都丝丝冒着凉气,懵了半天,她才自言自语一样问,“谁会害我?我……我从未和人结仇……” 这个西岭会答,“我们七爷说了,这事儿反着推就是,冯娘子没了谁最得利,就是谁做的。” “谁最得利?我没了谁会高兴?”喃喃问着,冯妙嫦也想到了。 想到和离那天裴三郎后来一直想找她说些什么,很有些于心不忍的的样子,若真是裴三郎,那这人真是太可怕了。 冯妙嫦一阵后怕,她能活到现在属实是命大了。 “其实裴三郎的可能只占五成,冯娘子不知道他心里有人么?”西岭提醒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若那位意中人还云英未嫁,那她没了,裴三郎再苦求一下,徐夫人怕他再娶了别人干撂着,很可能就会同意了。 所以,裴三郎和他那位意中人都有可能害她,甚至惊马的事儿是两人联手做下的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跟着升起腾腾怒意! 既然两个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那就坚如磐石地等着相守,拉扯她进来干嘛! 想到徐夫人的刻意求娶,想到嫁过来后裴三郎的冷待,想到裴家一家子任由外面人拿她当笑柄喊她冯木头的冷眼旁观,原来想着嫁了人后都得熬,就一直咬牙忍着,这会儿就觉着自己又傻又可悲。 隐忍和委屈求全没换来相安无事,反而差点丢了性命。 若不是遇上了被追杀的七爷三人,她早成了地府的冤鬼了。 真的欺人太甚! 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事就算是裴三郎的心上人做的,裴三朗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裴三郎一边和人纠缠一边又娶了她,这一切从根上就可以避免的。 还有徐夫人最后坑她这次和害她性命也没两样了。 如果她不跑出来,算着日子,她就没自绝也会被陶嬷嬷灌药去了。 连害她两次,就这么揭过去了,那她到死也会耿耿于怀。 总得让他们知道,不是他们想怎么就能怎么的,害了人就得等着人来寻仇! 忍冬和茯苓弄明白怎样一回事后都要气炸了。 “小姐,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三老爷给你出气,得让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冯妙嫦苦笑,让父亲一个小小的六品对上三品大员裴尚书,想也知道结局会有多么惨烈! 可父亲都不行,她一个后宅弱女子又何谈寻仇? 冯妙嫦看向西岭,心绪有些复杂。 这样看来,她还真欠着七爷的救命之恩呢。 还有这回,虽说是出了大把的银子,可没有七爷他们,她有银子也找不到可靠的人帮她。 没遇上七爷三人,她怕是早烧成灰散了。 所以,七爷于她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不知七爷为何这会儿告诉我这些?有话何妨直说。” “之前冯娘子和咱们也没什么交情,说了也没好处的事儿何必说。”西岭也不迂回,“至于这会儿又说出来,自是想冯娘子为我们七爷所用。”‘ 还真是直接呢,但也是实在话。 冯妙嫦认真问道,“我一弱女子实做不了什么,七爷怕是想岔了。” “冯娘子自谦了,只你这做买卖的本事,我们七爷就很看重,七爷想请冯娘子给他统管着经营买卖这块儿。 我们七爷是个大方的,定不会薄待冯娘子。” 想到广济寺跟前的那场追杀,后面真的是一点话风都没漏出来,就连裴尚书都没过问过,可见真如她猜的一样,后面关联的最少是当权的勋贵或是军镇都护府。 七爷做这些无本的买卖,应该结识不少这些权贵,若是他肯给些助力…… 不知道还罢了,知道裴家害她至此后,冯妙嫦是再做不到回去守在后宅里了。 她是个梗直磊落的,有事不喜欢藏着掖着,“七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很乐意能帮到七爷,也不用如何厚待,只我想找裴家出口气,还望七爷能助我一二。 当然不会叫七爷为难,只给我指几条明路就好。” 西岭大力拍着大腿,“冯娘子果然痛快,我就愿意和你这样有话直说的打交道。” 他又道,“既是自己人了,我也不和冯娘子来虚的,裴家树大根深,裴尚书更是不好相与,想找裴家的麻烦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事儿关系重大,我也不敢胡乱应下,待我问过七爷再回冯娘子。” 冯妙嫦点头,“这是自然,我都等得。” 待关了车门,也不管西岭能不能听到,忍冬两个就问起来,“小姐,我们不找三老爷去了,真要去那个河西?” “嗯,不把这事儿弄清楚,我做不到安稳度日。” 三年河西 第10节 虽是怒意上头下的冲动决定,可这会儿冯妙嫦却一点不后悔,反而更坚定了。 她自来就是个犟的,一旦认定了的事儿,就是撞了南墙也要着凿了墙接着死磕。 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能放过! 哪怕和杀人越货的江湖草莽为伍! 傍晚到了原安府治所兆城,找了客栈住下。 冯妙嫦主仆三人照常去弄晚饭,西岭去跟七爷详细说了冯妙嫦相谈的内容。 七爷虽早料到冯妙嫦会做此选择,却没想到她会当场就有此决断。 “倒是比男子还有些魄力。” 后面他没再说什么,等饭得了,如常用了膳,他才吩咐西岭,“去请冯娘子来,就说我请她喝茶。” 西岭应了声,迈着碎步快步去了。 听说七爷要见她,冯妙嫦交代忍冬去前头找掌柜的进明日卖的货,她带着茯苓跟着西岭往厅房去了。 待到门口,西岭止住茯苓,“我们七爷这会儿不喜人打扰。” 冯妙嫦示意茯苓留在外头,几个深呼吸后,默念着“我是和离的妇人怕个甚”,昂首挺胸着进了厅房。 几案上的注子里有煎好的热茶,七爷提起倒了两茶瓯,伸手请冯妙嫦坐了。 “冯娘子尝下我煮茶的手艺如何。” 冯妙嫦直手直脚地坐下,端起茶瓯抿了一口。 轻声道,“好茶!” 并没有介意她的敷衍,七爷这回很好说话。 “茶不好喝,不过这是我第一回 煮茶,也算难得。” 他也不用冯妙嫦回答,“冯娘子,钝刀子割肉最折磨人,找裴家也如此,来痛快的岂不便宜了他们,一点一点找回来,让他们从此再没了舒心日子,如何? 说起来,冯娘子的父亲还只是六品吧?” 第010章 长进了 七爷这左一转又一折的,冯妙嫦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什么叫钝刀子割肉的找麻烦,还有七爷怎么会知道她父亲? 她老实说道,“七爷我……不大懂。” “笨!离了生意你就是呆的。”七爷曲指弹着桌案上,“算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教教你也是应该。” 冯妙嫦想忽视,脸上却不争气地红了,而且那一抹红蔓延开来,从耳后一直红到了脖子上,她本就生得雪腻如上好细瓷,这样莹白里晕着粉红更是晃人眼,想瞧不见都难。 七爷开始以为她是又犯了紧张,等看她飘忽着根本不敢抬起的眼神,初见她犯结巴最厉害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他敏锐不同常人,很快就明白过来,是刚那句“你现在是我的人”惹出来的,想想确实有些不恰当了。 嘴上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江湖儿女就该不拘小节,冯娘子是要给 我掌大生意的,可不兴小家子气了。” 被她这样一说,冯妙超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女儿态很不合宜。 敛容道,“我记下了,后面不会了。” “论起来还是做男人畅快,冯娘子以后要在外面行走,不如忘了自己是女子,大家也便宜些。” “谢七爷教我。” 这么一来一回的,冯妙嫦慢慢去了别扭,说话也顺畅了。 见她听得进话,七爷从未有过的和煦。 “想给裴家连根拔起尚需时日,可也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和乐过日子不是?哪个也别叫闲着!裴三郎那里,就给那女的揪出来和他一起现眼,顶着私相授受的帽子可不好端清高。 徐氏也好办,我信你比她更高一筹,给她的铺子买卖都坏掉,裴家的钱可都是她赚的,她要塌了,裴尚书很多事就撑不起,不免会失了章法。 裴尚书这些年树敌不少,只要他有所举动自有人咬上去……” 这一环扣一环的,给冯妙嫦都听直了眼。 这哪是一点点找麻烦,照这个走下去,咋也能让裴家伤筋动骨。 先前忍冬说七爷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我听七爷的,只是帮手……” “西岭那里有,回头我交代他。” 冯妙嫦没想到对她来说一筹莫展的事儿,在七爷这里不过三言两语就有了眉目。 果然后头有人就是好办事。 七爷这里却还没完。 “你父亲的六品也该动一动了,不是秋上要调任洛安,正可往上提一品了。” 七爷这样往上升一品跟随手捡的口气,着实给冯妙嫦惊到了。 若不是知道他就是个江湖草莽,配上他这通身的气派,真要以为他是门路通天的伯侯公卿呢。 “我二伯熬了十五年才升到了从五品,从五 品上又五年了。” 虽无明文规定,实则大熙官员升转制度是看入仕年限按部就班来的,想升到五品,最少也得入仕十年以上才成,而十年升到五品的,在大熙可谓是凤毛麟角了。 而父亲属于大器晚成,三十二岁才中进士出仕,到今岁刚好十年。 也正是早年父亲在家里兄弟中不显,加上对母亲不喜,祖母对他们这一房一直瞧不大上。 还是三年前父亲从七品直接升到正六品,去岁大兄中了举,二兄也中了秀才,祖母明显对父兄缓了态度,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 若是父亲能和二伯一样升到从五品上,那他们一房在家族就无人能出其右了。 祖母和大伯二伯也再不能压到自家头上,甚至为着自己的事,父兄会想法子分家出来…… 想到二伯,她赶紧打住那些妄想的念头。 七爷一直闲坐在那里由着她想,好似忘了刚说的那茬儿,拿出张银票推过来,“这些给你做经营的本钱。” 看到是整整五千两的银票,冯妙嫦对他的无本买卖有多赚钱有了直观的认识。 既这样,好好做下去就是,生意做得再好也比这个差远了。 冯妙嫦还是说了,“七爷,什么买卖也比不了你现在的营生赚得多。” 七爷说得随意,“无本的买卖哪会时时有,还得有正经营生才行。” 冯妙嫦还是没有拿过银票,“七爷有什么规矩要求一并给我讲了吧。” 七爷极好说话,“只要能多赚钱,一切都随你。” 冯妙嫦反而不安心起来,“怎么叫多赚?有大约摸的数儿么?” 七爷忽然就笑了,“你出息了,这都能张口问了?” 冯妙嫦不自觉又抠起了手,“不……不能问么?” 七爷一脸嫌弃,“才夸你怎么又结巴了?还有抠手的毛病也改改。” 看着冯妙嫦端坐好了,他才懒散向后靠了,“我下面有老些人等着吃饭,如此一年三五万不少,六七八万也不多。” 冯妙嫦几乎不敢相信,喃喃重复道,“三五七八万两?” 瞅瞅案上的五千两银票,她悄悄又给手拢到了袖子里。 五千两的本钱要翻最少六倍的利,这根本不是统管几个铺子的事儿。 她也就经营过几个嫁妆铺子,不该高看自己,冯妙嫦在想这会儿请辞还来得及么? 七爷什么眼神,她心里想啥是一扫一个准儿。 脸一抹,“爷这里入伙了就甭想走,没听说上贼船就下不来了么?” 见她白了脸,才哼笑出声,“就你那点胆儿,还找裴家讨说法。 行了,没叫你都担着,我也会找别的财路。 西岭已经给你调人手了,三两日就来,你放心大胆着铺排起来就是。” 见她听进去了,七爷又讲,“到秋上你这里若能赚出一万两来,我保你父亲升到正五品。” 原来是搁这里等着呢! 即便很怀疑,冯妙嫦还是想试试。 父亲要升上五品,一切都将不同,于三房来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她实在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冯妙嫦大胆看过去,“七爷果真能做到?” 七爷拈起银票丢给她,“做不到,连本钱带买卖都给你。” 冯妙嫦这才拿过银票小心收起,“七爷还有吩咐吗?我想找掌柜的打听下买卖上的事儿。” 转眼就要进五月了,距入秋不过四个月,一万两可不是说说就能赚的。 冯妙嫦也没做过这么大本钱的买卖,心里很没底儿,就更一刻也坐不住了。 “去罢!”七爷应了,才想起忘了说,“冯家那几个恶仆还不算蠢,管事儿的母子俩已捧着你的骨灰回凤翔了,说是染恶疾去的,怕传人路上就给烧了灰呢!” 虽已有了心里准备,冯妙嫦心口还是揪痛了一下,从此她再不能以冯妙嫦的身份见人了! 父亲还得写日子才能收到信,留在凤翔的母亲和兄姐弟妹们要伤心悲泣好一阵子了。 自己此一去河西,还不知何年何月能相见! 第011章 阴一会儿阳一会儿 三年河西 第11节 十一章 冯妙嫦很听劝,前面和掌柜的问好买卖上的事后,她就托掌柜的找来衣裳铺子的人,买了几身男子衣袍。 虽有些不合身,回去忍冬和茯苓连夜改了,等第二天早上,主仆三人就都着了身窄袖胡服样男袍。 瞧着换了男袍后反而更见娟丽窈窕的主仆三人,西岭刚想说这样还不如仍穿女装呢,也太招眼了。 那边七爷却道,“是做事的样子。” 西岭就赶紧给话又憋了回去。 想想也没所谓了,有他们这些人在,谁还敢和冯娘子不尊重么! 上路的时候,见到后面没再跟着拉货的车,七爷心情明显又好了些。 挥手打发西岭道,“你还去给那边儿赶车,冯娘子要用洛安那边的人手,你手里得用的都给她用着吧。” 西岭应了,心里暗暗咋舌。 冯娘子这边才应了,还什么也没做出来呢,七爷就如此舍得了。 他就知道冯娘子的事他得多上些心了。 都扮了男子了,就不好再扭捏了。 上了车,冯妙嫦就让给遮着门窗的帐幔都挽了起来,见又是西岭赶车,又给车门往两边拉开了些。 西岭觉着冯妙嫦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昨儿说话间就定下不回去了,今儿就能给守了那些年的规矩都给抛了。 和七爷面对面说了话,冯妙嫦算是突破了,再和谁说话都不犯难了。 这不愁了一晚上后,冯妙嫦就想找西岭唠几句。 昨晚去找客栈掌柜的问事儿的时候,冯妙嫦才想起关于奉钱几何,她没问,七爷也没提。 所以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该不该如往常一样进货。 思虑再三后,觉着既应了七爷,就不好再自己干一摊子,她还是忍痛给忍冬挑出来的货又给退了,为此又给掌柜的和那几个货主拿些跑腿钱。 回去后,忍冬和茯苓都好一个心疼不舍。 按理七爷许了她到秋上赚出来万两银子就走路子给父亲升五品,这已是多少银子也换不来的好处,她就不该再想着奉钱的事。 可是没了每天这点贩货的进账,手里只有这阵子赚的十两银子,但有个急事,她们主仆三个连点应急的银子都没有。 还有她自己可以不花,也不能短了忍冬和茯苓的月钱呐! 冯妙嫦就觉着哪怕少些,每月也得给她几个,不然日子没法 过了。 她是发怵再找七爷问,决定还是找西岭探探口风再说。 等出了城,西岭先给冯妙嫦说了洛安城那边留的有哪些人手。 冯妙嫦没想到只打探消息的人手就有这么些门类,所以等西岭问她要用哪样的人手时,她一时哪里说得上来。 忖度出了七爷的态度,西岭也就托了底儿。 “冯娘子,你要是信得过我,裴家那边的事你想办成什么样就说给我,我来个你弄。 不是我说大话,这样事七爷向来是交给我办的,他从来都不用多操一丝的心。” 冯妙嫦巴不得呢。 她是明白了,术业有专攻,这样弯弯绕绕的事还得擅长的来。 反正她的事西岭都知道,也不用见外,冯妙嫦在七爷给她起的框架上又添枝加了叶,都说给了西岭。 只除了坏徐夫人生意的事她还得琢磨,西岭插不上手,余的西岭表示他这边可以。 冯妙嫦就问,“这事儿关键就是得知道裴三郎的意中人是哪个,洛安城那么些好信儿的都没打听出点眉目,你想到要从哪里探听么? 若真是她害的我,不给她揪出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呢!” 这会儿西岭就不是昨日旁观者的态度了。 “冯娘子安心等着就成,我出手就没有打听不来的。 不过只揪出来丢脸哪成呢,等咱们跟七爷回洛城那天,冯娘子想怎么出气找回来都行。” 冯妙嫦心里一动,“七爷这回是出来避风头的?等避过了还回去给那些贵人做先前那样的买卖?” 她有些明白七爷为何那么有把握给父亲升五品了,他和那些权贵竟是长期的买卖。 西岭话里漏的意思,他们没几年就可回洛安了,她和家人重聚有期了! 她这里和忍冬两个高兴的不行,也就没发现西岭听了她的话后,眼抽嘴也抽了好几下。 想到七爷也没有说破的意思,西岭还只能顺着话说。 “七爷到河西也是想多招些得用的人手,得要大笔银钱,如此冯娘子只管赚钱,别的琐事只管交给我,咱们各人做好自己拿手的,早些助七爷回洛安。” 冯妙嫦哪有不应的,这样该谈的都谈得了。 想想她和西岭也算共事了,冯妙嫦问起来也没了压力,“西岭,你每个月有奉银么?” 西岭给她问愣了,“有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那玄五他们也有吗?”冯妙嫦又问。 西岭多精的一个,马上明白了,“七爷没和你提奉银的事?” 冯妙嫦实话实说,“七爷许了我大好处,原不该贪别的,只是我囊中实在羞涩……” “那你可想岔了。”西岭截过话头,“七爷最是大方,就是许了你多大的好处,也不会短了你奉银的。 我们这些跟着七爷的,从没为花用愁过,就是这会儿七爷愁钱,该我们的也都一分不少。” 冯妙嫦轻吁了口气,“那我就安心了。” 想到她一个贵家小姐落到如今的地步,西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回头我给你和七爷问,省得你老不落底。” 冯妙嫦学着男子拱手为礼,“多谢你了。” 西岭大气摆手,“不值什么,是咱们交情到了。” 西岭是个办事儿的,等午间停下来休整用饭的时候,他就给七爷说了这事儿。 没想到七爷却没了好声气,“我是洪水猛兽么,就这么几步远,自己不来,还要你来说?去,让她自己来。” 刚还好好儿的,西岭不明白他怎么转眼就来脾气了。 今儿也没送信的鸽子来,这火气来的忒没影了。 这会儿可不敢顶风上,颠颠儿地小碎步折回去,给冯妙嫦说了。 “没给你办好,七爷让你自己去说呢。” 冯妙嫦只能比着嘴型问,“阴天了?” 西岭眨巴两下眼,有样学样地比回去,“嗯,还带雷!” 冯妙嫦垮了脸,奈何要在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愿也得去。 努力调整出些笑意来,她慢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玄五三个早看出苗头散远了,七爷跟前儿很是空阔清净。 “假笑收了,瞧着晃眼。”七爷凉凉地扔过来一句。 冯妙嫦扯回嘴角,木着一张脸站了过去。 七爷指着前面的矮凳,“坐吧!” 冯妙嫦小心坐下,呼吸都放轻了。 七爷嫌弃的哼了声,才没好气道,“昨儿我没怎么你吧,怎么转天又这样了?我的大掌柜要一直这个胆儿可不行,晚上开始别躲屋里了,以后只要在一个地儿,咱都一处用膳,练练你的胆儿。” 冯妙嫦呆了一瞬,她再放开了,也接受不了和一帮男子一处用饭,抗拒道,“七爷别吧,男女不好同席……” 七爷睨过来一眼,“你不是都着男装了,想来我昨天的话你是听进去了,正好从同席用膳开始吧。” 昨天她确实应了要忘了自己是女子的,也准备这么做的,冯妙嫦无话可辩。 七爷就说起正题,“你和西岭他们不同,奉银也得另当别论。” 提到这个,冯妙嫦就以为他是瞧不上自己什么成就也无就先惦记奉银,在点她呢。 “要不等我这儿有进账了再说?” “你是想人笑我?”七爷眯眼看她。 “……”冯妙嫦觉着她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七爷也懒得再和她较劲,“进账少的时候,你就先拿半成的利凑合使吧,秋上真赚出万两银子来,就给你一成的利。 当然有急用的时候也不能叫你憋屈着,只要不超过千两,用多少你可以从账上先支着,等回头拿你那份儿抵扣出来就成。” 冯妙嫦搁那儿已经听傻了,半成的利?一成的利?赚出一万两,她就能拿一千两? 这还只是开始,要是真做到一年赚出来五七八万两来,那她就有五七八千两的进账! 有这些银子,能在洛安城可劲儿挑着买宅子置地了。 还有徐夫人那里,她要有这么些本钱,徐夫人的那些买卖她都可以吞下来。 还有许她千两以下可以随意支银子用,这是什么神仙东家啊! 刚还觉着七爷一会阴一会儿晴的,在他手底下难做,入他的伙儿将来得个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觉着自己这个决定有些不走脑子了。 这会儿她就觉着入的太好了,七爷果然是江湖豪杰,出手就是豪阔大方。 有钱都能使鬼推磨呢,冯妙嫦转眼就被七爷许的奉钱砸得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这会儿她一门心思就想快些赚银子,一天都不拖不得。 “七爷放心,等晚上到了地儿我就先进些货一路卖着,明天开始咱们就会有银子进账!” 都看她日日进账好些日子了,七爷一点不怀疑。 这会儿他只想先她那些臭毛病给掐没了。 早看出来一提银子她眼就不是一般的亮,“记住了,后面躲我一次就扣你一两银子!” 三年河西 第12节 “哦……”刚还踌躇满志的人,转眼就成了霜打的茄子。 第012章 实话实说 十二章 那么些钱在前面吊着,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 等热的饭得了,七爷眼风一扫过来,冯妙嫦带着忍冬和茯苓就麻溜地过来坐了。 冯妙嫦主仆三人接管了饭食后,午间饭七爷也不大肯将就了。 不过他也没额外要求,只不是饼子就肉干就成。 饭食不能过夜,早上又要忙着卖货,主仆三个也做不了花功夫的。 只能做些包子肉饼配些粥食小菜,且是两餐的一起做了,用完早膳,再装上一份儿带着路上午间休整时用。 不过冯妙嫦调理出来的就没不好吃的,每日的馅料和粥品菜式又都是变着花样来的,就算挑嘴如七爷也一点没见吃腻。 有了好饭,七爷是真讲究。 热饭用的炉具锅具,碗盘碟筷子,能折起的矮桌矮凳,都拣市面上最好的买了装到了车上。 冯妙嫦这边的车还好,七爷那辆车厢顶上放得满满当当的,看着是真不大好看。 要不是自己就和他们为伍,见过他们刀口下讨生活的那一面,冯妙嫦真要觉着七爷就是哪户世家的公子,即便是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哪哪都不肯凑合了。 举手投足间那样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就是裴三郎这个尚书家的公子比之七爷也颇有不如。 偶尔她就忍不住想,七爷到底是 什么出身? 想到裴三郎的那几个庶出兄弟,徐夫人会做表面功夫,在用度上从来都是大方的,那几个和裴三郎一样,也都是金堆玉砌中养大的。 可纵是这样,那几个和裴三郎站一处高下立分,身上的那股小家子气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就跟与生带来已刻在了骨子里了一样。 所以,七爷这样真的是他后面有意养出来的吗? 冯妙嫦越来越觉着不大像,就如雁过留痕,人的根源也是抹不掉的。 不过七爷只是他的东家,只要不短了许她的奉钱,别的都不和她相干。 冯妙嫦很快就给放下了。 人就是这样,什么为难的只要迈出了头一步,后面就顺过弯了。 一起用膳的时候,西岭玄五几个都只用自己的不会刻意看过来,七爷也没再为难挑刺儿,且是冯妙嫦主仆三个单用一桌,都是拉开些距离的,紧张两天后慢慢就习惯了大伙儿一处用饭。 从麻城开始,冯妙嫦又开始进货随走随卖起来。 刚好到麻城的当晚,西岭给她调来的两个帮手到了。 贾大和洪四都很精干,最要紧的是对冯妙嫦吩咐的都会不打折扣去做。 有他们两个使唤,摊子可以摆到最热闹的集市去,冯妙嫦的买卖比之前大了不少。 不变的是晋王这个招牌始终都挂得高高的。 虽有了五千两银子的大本钱,可不能耽搁走路,只一早一晚的时间也卖不出多少货,所以她每天做十两本钱的买卖就顶天了。 不过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给路上一帮人住店吃喝的钱赚出来也好。 而且她每天可不止进十两银子的货,十两只是现销的货本儿,和沿路的客栈掌柜的和货商打听了后,拣着河西那边紧缺好销的,她每天都会囤些货。 这样随走跟上来的货车就越多,十天后,她这边赚出了百多两银子不说,他们的车队也越来越壮大。 七爷之前跟着车慢慢走是为着将养几日身体,进了原安府后,他说什么也躺不住了,就准备留下玄七玄八护着冯妙嫦三个,他带着玄五和西岭先走了。 结果先是在兆城时招揽了冯妙嫦,后面她又一路囤货整出来个大车队,他就不好先走了。 大熙西边儿这些年一直不太平,几个军镇都护府只面上敷衍,事实上已不大听朝廷调度,赋税也早不上交,等于是国中之国了。 这还不算,为了扩充地盘儿,几个都护府之间常有战事。 兴战事要有大笔的钱粮支撑,各种名目的税赋层出不穷,百姓可说苦不堪言,日子过不下去走偏门的自然就多了。 出了原安府,丰德,庆平,会泽这三府境内,可说遍地盗匪,商队没跟着几个功夫高的护镖根本走不出去。 若是没货,有玄七玄八护着冯妙嫦主仆三个足矣。 现在这么一长溜车队太打眼了,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打主意的,几窝盗匪合起伙来抢都有可能,玄七玄八能保着冯妙嫦三人平安,那一车队的货就要扔给人家了。 这可是一千多两的货,以冯妙嫦的能耐,这些货到了河西肯定能翻出一倍来。 两千多两银子,够五千人嚼用一个多月了,对要勒紧裤腰带的七爷来说是损失不起的。 想想就快马加鞭也不过省出十来天,又不是火烧眉毛了,不在这几天。 如此七爷就按捺下来,没再张罗着先走。 西岭最高兴这样,这一阵子七爷吃得好睡得好,脾气都见好,是在洛安时求不来的。 上回救了落崖的冯娘子回去,七爷又是发热又是咳的,是近几年最严重的,在西岭想来,咋也得仔细将养个三五个月才好。 他也知道前头一大堆事情等着,七爷根本没那个闲暇,他只能收起担心,尽量多顾着些七爷的身体。 这会儿见七爷肯慢下来走,知道是为着不舍得进的货,西岭心里念冯妙嫦的好,对她也更关照起来。 七爷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给他的冯大掌柜教得更进益些,彻底忘了女子的身份,像个真正的男子一样行事。 于是这一天从客栈出来要上马车的时候,他就给冯妙嫦叫住了,“冯掌柜今儿起你坐我的马车。” 搁一处用饭也算练出了胆儿,冯妙嫦现在是不打怵和七爷说话,不过也仅限于此。 让她和七爷天天一个车上对着,她全身心都在抗拒这件事。 不过这一阵子跟着西岭学了不少,她也不是那个直不愣登样了。 “七爷你还要养病,有事等歇脚或是到客栈里交代我就好,我保证不会办走样。” 七爷径自朝前走着,眼神都没给一个,“别给我来这套,赶紧带着你那些账本进货本子过来,不然一两银子可没了。” 啊?这些日子一直好好的,冯妙嫦都忘了这茬了。 她知道七爷最没耐心,再磨蹭,七爷还不定想出多少名目扣她的银子呢。 默念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能让忍冬给她那些本子算盘抱过去,冯妙嫦憋憋屈屈地上了七爷的马车。 本来七爷也没想特意做些什么,只是想让冯大掌柜在潜移默化中转变过来。 这会儿他觉着对这个温吞水不能过于放任了。 眼皮一撩,“说说你到底不愿个什么劲儿?” “没呢,我打算盘响动有些大,我怕扰了你清净。” “我瞧你和西岭玄五他们都能说笑两句了,怎么搁我这儿就苦着一张脸?是嫌我刻薄你了?” 果然说什么都不对,这还是刚上车呢。 冯妙嫦也实在不会说讨巧的话,以这么段时候的了解,她也知道七爷起了性子,是容不得蒙混的。 也是被逼的来了犟劲儿,“你是东家,我不能对你说假话,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七爷拿过把折扇甩开,“我洗耳恭听呢。” “我小时候在祖母面前动则得咎,喘气声大了她都要罚我。”说都说了,冯妙嫦一气儿都说了,“我就这么被祖母的脾气唬出毛病了,七爷你比我祖母道行都高,起码我祖母发脾气还有迹可寻,七爷你这儿,我觉着西岭都摸不清,我就只有往上撞的份儿了。 我也不想的,可我一对着你,短时候还成,成,长了我真的挨得……怪累的。” 说完了,冯妙嫦不自觉又抠起了手。 被拿来和冯家的那个恶老太比成了一路,七爷本来挺怄的,见她毛病又犯了,有几日没抠的手又抠上了,知道她一点没夸张,是真怵自己。 “行了,别抠了!瞧在你实话实说的份上,爷不和你计较。 你不说爷比你祖母道行高吗,咱这正好就以毒攻毒吧,保你往后什么毛病都好了。” 冯妙嫦正等着被一顿披头盖脸训斥呢,听他就这么轻轻揭过了,眼都瞪圆了,一时不太敢相信。 七爷被她这样给气笑了,指着她来回点着,“你数数你是多少样的臭毛病,爷帮你改你还不知好歹! 爷两次给你从险境捞出来,给你营生做,给你出主意出人对付裴家,这些你统统不记着,偏只揪着阴阳你那两回不放,白眼狼说的就是你吧?” 果然该挨的骂是躲不过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口了,冯妙嫦反而敢了,“我才不会忘呢,一码归一码,七爷你不带混为一谈的。” “哟,才还说怵我呢,这就敢顶着来了,看来你那些毛病还就得这样治。” “七爷你高兴就好,一堆的货本子要理,我先忙了。” “你当我就闲了,我也一堆事等着呢!” 就这么两人各把着一边儿,一人面前放张小折桌,各忙各自的那一摊事。 别说这么一通后,冯妙嫦不知不觉就没那么紧绷了,也是这阵子突破的事做多了,又是避无可避的,没几天就又顺过劲儿了,到后来忙累了她很自然地就能伏案小憩一会儿。 后面,她再没了拘束,在外面行走也不会低头掩着脸了,而是挺直了腰背大大方方的由着人打量。 第013章 要钓个大的 十三章 进入丰德府后,头几天因为沿路的县镇隔不远,每晚都能在县城或是镇上找客栈落脚,倒没见盗匪冒头。 等过了丰德半境,就在冯妙嫦已能自如地在七爷车上呆着时,车队也被盯上了。 短短半日,已经来了好几拨哨探的了,显是给车队当成了大肥羊。 七爷吩咐不用理,西岭几个就没管,随人家跟着看了个够。 原安,丰德,庆平都是大府,差不多是别的府两倍大还有余。 而从丰德中段开始,一直到河西,沿路都是连绵的山系,二三日见不到一个县镇是常事。 三年河西 第13节 如此就给盗匪们行了便利,小的十几号人,大的几百号人,占着山头做起了无本买卖。 七爷几个虽是第一遭过来西边儿,不过来前做足了功夫,对这边的情形差不多都有数。 打两回山匪活动下也没什么,可要一路打下去就烦了,七爷就想着玩把大的,来个杀一儆百。 这样小鱼小虾他哪儿看得上,要钓就钓最肥的。 这不敞开了随人家探看不说,还让西岭几个说话时给带的什么货都抖落了。 车队囤的大半都是各式锦布,茶叶茶饼,还有瓷器。 因为都是在原安府沿路匆忙进的货,货的成色都很寻常,拿到中原腹地只能说穷酸。 可这些货越往西去却是越值钱,若能出了河西找到合适的胡商接手,翻出一翻来都不止。 当然,河西往西去的路已经不通多年了,胡商的影子都难见。 不过这些货只到河西,出手也能多赚出本钱的一半来。 而七爷和西岭几个都深信,人家不行的,冯大掌柜准行,这些货她最少也能翻出一翻的利来。 因着出河西的商路不大通,再就是沿路一拨接一拨儿的盗匪,这一路往西去的商队很少有下这么大的本钱的。 到这会儿冯妙嫦已经囤了一千五百多两的货了,确实是少见的大肥羊了。 且商路也不是一点不通,河西那边有几股沙匪合伙打出了一条通路握在里,所以能在西边进出河西的只有那帮,进出的货都要经他们手才成,那真的是坐着就能大把进账。 盗匪们都有勾连,丰德这几地儿的盗匪们打劫的货差不多都是拿到那边去销赃的,所以很识货,对这样一车队的货,又怎么会不眼红。 不光眼红,几个大匪窝都志在必得,谁都不让份起来。 正是为着谁都想叼这一口,虽一路都有哨探跟着,却一直没哪个轻举妄动先动手。 七爷等的就是这个! 这么又是两天,西岭数了下回来报,“七爷,得有七八路人了。” 七爷满意,“明日该动手了。” 西岭嘿嘿笑着,“还真手痒了呢!” 知道前面可能有几百号山匪等着打劫这边儿,冯妙嫦主仆三个本来是有些怕的。 这会儿见就是功夫最弱的西岭都不当回事,三人稍放了些心。 晚上经过一处小镇停了,镇上只有一家脏破的客栈,说的四间上房,还是一间能睡六人的大铺房,已有人住了两间,根本没得挑。 跟掌柜的问了,往前三日内都没有县镇,到时只能露宿在外头了。 这就要准备后三天路上的吃食,只能要了另两间房对付住一晚。 跟着的车夫们还有二十人一大间的大通铺房,他们自来这样住惯了,自去安顿了。 车钱是不管吃住的,这边也不用跟着操心。 和掌柜的要了些现成的食材,食材就那么几样也是没得选,忍冬自个儿就去灶房忙活开了。 那边就见茯苓和西岭各自从车里般出铺盖要给房里的换了,说是房里的被褥脏得没法用,坐都坐不下去。 还好五月天就是晚上也只凉些,西岭玄五几个有功夫的都不怕冷,给贾大洪四两个夹中间,和衣卧一晚就得。 只冯妙嫦主仆三个和七爷是禁不住冷的,没铺盖可挨不住。 七爷这会儿却很看不上这样儿。 “娘们唧唧的甭给我换,冯掌柜要不嫌就拿去给她用。” 一辆车坐着都多少天了,想嫌都嫌不来了。 不过冯妙嫦可不敢占七爷的铺盖。 落崖被他拉上来那回,淋那么会儿雨,她回去连个喷嚏都没打,七爷却又是起热又是咳的折腾了一个多月。 虽然后面西岭说主要还是上下崖用脱力了,可哪说的准呢。 这要是用了七爷的铺盖叫他凉着又来病了,冯妙嫦觉着真赔不起,也再没啥可赔的了。 她当没听见,只和茯苓说道,“晚上咱们三个得挤着盖严实了,这会儿可不能生病脱累了大伙儿。”‘ 本来也想说要和衣卧着的茯苓赶紧转了念头,“小姐,我晓得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往她们房里去了。 后面七爷在那里好一个不可相信。 “不是……冯掌柜这是点我呢吧,这就给我扣了个不顾全大局的帽子了?” 西岭想笑又不敢笑,“冯掌柜也是怕七爷不保重自个儿。” 他是真喜欢现在这样儿,有冯掌柜帮着打配合,七爷这里好劝多了。 “再不是那个刚见时的老实头了!”七爷有些感慨。 “那也是七爷教出来的。”西岭这会儿又敢接话了。 七爷倒没话说了,西岭趁机抱着铺盖赶紧进屋给他铺了。 晚膳就是葱油千层饼,四样炒菜,再一锅八宝粥。 千层饼做了好些用油纸包起来,又拌好了几样咸菜装了陶罐,之前炸的肉干和鱼干儿还剩不少,这些就是后几日路上的吃食。 闻不得睡觉的地儿有饭味儿,晚膳就摆在了客栈的大堂里。 还是男两桌女一桌地坐下来用膳。 忍冬在灶间做饭的时候,掌柜的夫妻俩就没少吸着鼻子喊着香往里瞧。 不过也只敢这样,谁能惹不能惹的,夫妻俩会看得很,不然也不会能在这一带站住脚了。 反是那两间房的客人有人些没眼力劲儿,瞄好了一样,这边一摆上桌,那边就出了屋顺着味儿过来了。 原来两间屋住的也是一起的,是一主四仆五个人。 打头的是一位唇红齿白极俊俏的年轻公子,看年岁应该还未及冠。 公子这样弱不禁风的,他的四位仆从看着却是孔武不好惹的。 这样的五位站一处很是打眼,冯妙嫦不免也扫来两眼。 这样貌美的公子只有带着这样的仆从才敢在盗匪频出的地界儿行走吧,想想也没什么奇怪了。 冯妙嫦仍旧专心用自己的饭。 那位公子早打听好了,到七爷桌前翩翩施了一礼,“这位公子,在下柳八,冒昧打扰了,实是一路上也未有什么中吃的,刚闻到这边的饭食香气就抵不住了,可否匀我些许饭菜,我可多出些银子。” 他声音说不出的酥柔婉转,让人听了忍不住就心生怜惜。 可惜遇到的是七爷,冯妙嫦都有些不忍心听七爷用刻薄话打发人了。 可她这回却没料对。 “西岭,咱们路上备的吃食匀他些。”七爷竟应了。 倒底西岭经多了他的反复无常,麻溜地去拿了几张千层饼,两碟子拌的咸菜,鱼干肉干并一起单装了一碟子给端到了隔不远的桌上。 “我们备的吃食也不多,只够柳公子自用……” “这已是生受了。”柳公子连连谢着。 那边店家已经端出给他的仆从准备的吃食另摆了一桌,主仆五个也分头坐下来用膳。 那位柳公子真是个妙人,饼子就肉干咸菜被他吃成了珍馐美味一样, 吃不几口就要叹一声,“如此美味!” 主仆三个从没见过这样式儿的,瞅着还挺下饭。 用罢饭,有茯苓收拾洗碗,这些人就要回房。 却不想那位柳公子又找上了七爷,“这位公子是要往西边儿去吗?都说越往西盗匪越多,我怪怕的,咱们可否搭着伴儿一起走?” “明儿卯中就走,能起来就跟着吧。”七爷竟又应了。 冯妙嫦不由又打量了柳公子几眼,在想他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七爷如此另眼相看。 等第二天坐到七爷车里出发了,冯妙嫦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时不时还要往外面骑马跟着的柳公子打量一二。 “从昨晚上你就瞧个不停,那粉郎好看么?” 冯妙嫦立时抬头,不明白他咋又来了这个腔调!明明是他待人不同的! 第014章 有样学样 十四章 七爷不就乐见她如真男儿一样么,冯妙嫦索性顺着话回道,“柳公子比女子还好看,谁不爱看呢!七爷不是也对他另眼相看么?” 七爷嗤笑,“眼神不好就洗下眼,甭 捎带我。” “是谁又送人吃的又许人一道走的,转头又这样……”冯妙嫦小声嘀咕着。 “你越发进益了,刚拿话拿捏我,这又念叨什么呢?” “没呢。”冯妙嫦没事人一样坐下来,“七爷我对货单子了?” 日日守着这么一个脾气差的,冯妙嫦已被磨皮实了,小回几句嘴再撤退,这两招她用得很娴熟了。 七爷却没了说话的兴致,随手拿过把折扇打开扇着,歪靠在一侧闭目养神起来。 他常是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 兴致好时,不光他说,还要你陪着他说,就是如刚才那样顶撞几句也不妨事。 可多半时候他都是意兴阑珊的,这时就最不耐烦被打搅,身边的人闭紧嘴巴就对了。 冯妙嫦其实更愿意他这样,她现虽不怵了,可东家和掌柜的哪有那么多聊的,她本就不善言辞,陪聊真的怪累的。 安安静静中,很快就到了午间,该找个地方停下歇晌了。 西岭忽然探头进来,“七爷,前面是个谷地,这就过去么?” 三年河西 第14节 七爷照旧歪着,眼皮都没掀,“爷不耐烦等着,给柳粉郎几个绑了押前头过去。” 熟悉七爷的都知道,但凡他称起爷了,心情多数都是不美的。 西岭再没问二句,回身朝后面打了个手势,没一会儿,连惊呼声都没发出来,就见柳公子和他的仆从几个就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在马上被玄五三个押到了最前头。 冯妙嫦都顾不得七爷心情不美了,“你……他……柳公子……怎么了?” 七爷倒没不搭理,“匪窝里出来的不绑还留着么?” 冯妙嫦不由惊呼,“柳公子是盗匪?” 七爷这才少坐起了些,“等会儿瞧不就知道了。” 知道再问他就没好话了,冯妙嫦很有眼力劲儿地住了嘴。 贾大和洪四跟在车队后面殿后。 “几个毛贼随手就打发了,大伙儿呆会儿都跟紧了别掉队啊。” “跟着呢!” “落不下!” 车夫们还真没怕,西边儿的盗匪们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打劫可以,车夫和他的车马过后一律是会放回去的。 车夫们往这边走,车钱都是提前收好的,所以他们怎么都不会有损失。 当然这也不是盗匪们发善心,而是没有车夫肯往这边来的话,货进不来,他们也没的抢,只好对车夫网开一面。 至于商贾们,只要利益足够,什么时候都有不信邪的,倒不怕有人不来。 就跟回应一样,车夫们的应声刚落,两边山上杀声震天响起,埋伏的盗匪们挥着刀枪棍棒声势浩大地冲了下来。 瞧着足有二三百号人,有几个常走这边算是见多识广的车夫们都被唬住了。 “天爷,咋这许多人!”这样规模的盗匪打劫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见识过一回追杀,又历了两次生死,冯妙嫦现在胆子大得很,顺着大敞的车门往外看着,一点没有躲避的想法。 看到盗匪们下来还真是避开了被绑着的柳公子几个只朝玄五三个冲杀,有些还试图过去给柳公子解困,就知道柳公子确是和这帮匪徒脱不了关系。 西岭早已解了自己的马骑了往前去了,手里飞镖连环往外射着,镖到人倒,没有一发是空的。 那几个想靠近柳公子的都是被他的飞镖放倒的,这下盗匪们再管不了柳公子了。 玄五几个大开杀戒,刀锋过处就没有站着的,匪众们挨着个的哀嚎着倒下。 七爷是等山上的盗匪们全冲到底下候才动了,一声呼哨后,他的马嘶昂着奔过来。 “你要习惯见血,等会儿不许回避!” 七爷说完,扔了手里的折扇,未见什么动作,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再一个轻如凌波的起落,人就上了马。 “先拣着匪首都杀了!” 声音不大,却没被漫天的喊杀哭嚎声掩住。 “得令!” “这就来!” “好嘞!” “瞧好吧!” 西岭,玄五,玄七,玄八四个此起彼伏的应回来,大概是杀的正过瘾,嗓音里都透着欢快。 盗匪们则开始慌乱起来。 这么些人冲下来,砍瓜切菜一样,人一拨一拨儿的倒下,他们却始终冲不出前头四人的围堵。 这又来个硬茬儿,开口就是想杀谁就杀谁的睥睨霸道口气,平日杀人不眨眼的匪首听得都冒寒气,冲杀在前的匪徒们好些开始找机会要撤。 七爷催马冲进去,只一根长鞭呼啸着左右挥舞,一鞭子甩出去就是数人翻滚出老远,痛嚎之后就如烂泥一样瘫在那里扭动,有的手脚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这样的就算活下来也是废了。 比这还可怕的的是,他眼神精准,一鞭子下去必有一个匪头儿。 真的说到做到,想拿谁开刀谁就得留下。 明明是未见一滴血,竟比玄五几个招招见血的还让人生畏。 尤其是匪头们谁也不想当活死人,周围的盗匪更是肝胆俱裂,队形一下就乱了,开始哭爹喊娘地抱头逃窜,宁可面队玄五几个的刀锋也不想被鞭子扫到。 几鞭子挥出去后,七爷勒住马,“指认匪首的可以放一条活路。” 这样的时候,他这一声对出逃无门的匪众们来说如蒙大赦,想都不想的,四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指认匪头儿的尖锐喊声。 玄五三个再不用吩咐,冲过去手起刀落,顷刻间三十几个大小匪头儿就全被料理了。 本来就是好几拨儿大小匪窝聚起来的乌合之众,这下带头儿的都没了,有几个腿软跪下了,立时都有样学样地扔了家伙事儿,乌泱泱地很快就跪了一地。 有个脑子灵便地的忽然拜倒,“我愿意追随公子,求公子收下我。” 他这一下提了醒儿,都忙不迭跟着喊了,“愿追随公子,求收下我等!” 声音铿锵,竟比往山下冲的时候还气势夺人。 骨子里挑剔的人,这会儿也不会例外,七爷再缺人也不会哪个都收。 “想入我的伙也行。”他冷眼扫过去,“西岭,按规矩盘问。” 应着“是”,西岭飞身下马,挂着人畜无害的招牌笑颠颠儿地过去,给匪众三五个一拨儿分开,开始分头盘问起来。 也不算盘问,就是让互相指人哪个手里有无辜人命的,这样的没得商量,就是不用。 也有一拨里相识的互相打掩护想蒙混,可西岭干这个老辣着呢,分拨儿的时候他就是给各个山头的都打散了的,一拨一拨的里外反复印证,他又是东一头西一头地问,让人防不胜防的,根本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蒙混过关。 最后,二百多号人里,只九十多号人是能收的。 不合适的也没赶尽杀绝,七爷让玄五三个一人狠抽了五鞭子,放话再犯手里一次就是死期,给这些放了。 “爷,回头他们要再干这行当呢?”玄五不太想放人。 七爷只道,“这里还不是爷的地盘儿呢!” 玄五懂了,给手掌掰得咔咔响,“我等着跟爷杀回来!” 七爷挥开人,转头往车那边去了。 见冯妙嫦果真没躲看完了全程,对那一地的血腥也只是嫌血气冲人,用手帕掩了鼻子。 他脸色稍霁,“河西讨生活这都是家常便饭,想比别人强就得习惯!” 冯妙嫦知道好歹,“我省的。” 那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怕七爷再后悔放人,大多挨了鞭子后,都是相熟的互相搀着一刻没耽搁地就走了。 只有几个野望大的觉着跟着七爷必能做大,磨蹭到最后,想再找机会入伙儿。 可惜,根本没人搭茬儿,不甘心之下,有个走出老远又回头指着还在马上绑着的柳公子,“那个柳八郎是鹰嘴山的五当家,可不能留着他!” 西岭有些意外,过去给柳公子五个人拽下马,又给他堵嘴的拿了,“哟,失敬了柳当家的。”‘ 却不防被柳公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地抱住了大腿,“西大爷,当不得真的,我是被逼入伙的,手里也没人命,不能杀我呀!” 西岭赶紧给他扒拉开,倒是没怀疑,“我就说么,我不可能走这么大的眼!” 不过他向来谨慎,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那路,还是朝那帮收下的问了,“这柳八郎手里确实没人命么?” 有鹰嘴山 的就道,“他就是个怂包,借他个胆儿也不敢杀人呢!” 西岭回头请示道,“七爷,放吗?” 七爷嫌他这点屁事都问,正要挥手,却被冯妙嫦扯了下衣袖。 “七爷,我想留下柳公子。” “你要留下那个粉郎?”七爷直视过来,神情难辨,“真瞧上了?” 冯妙嫦这才听出他想到哪儿去了,羞愤道,“我留他是有用处,七爷你……你……” 唰地一下,七爷捡起折扇打开扇了,“再结巴就甭说了!” 冯妙嫦偏不想说了,“七爷等着瞧不就知道了!” 熟悉的语句,七爷一下想到之前自己就是这么回她的,这是又还回来了。 第015章 强买强卖 十五章 是自己打样在先,七爷没再问,只挥手叫西岭先给人留下来。 至于那四个跟着他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的,手里不少人命呢,这可不是上百号人不好下手,玄五把四人拖到那帮死人堆里给砍了。 柳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都不用人再问,有的没的一股脑全说了。 实情和柳八说的差不多,两个月前,他从河西跟着一帮想往中原找机遇的人出来,都是一帮穷的,沿途的盗匪们对这样的都懒得抢。 直到经过鹰嘴山时,本来已经快出了鹰嘴山地盘了,不想见着柳八的好颜色后,鹰嘴山巡山的几个又追上来单给他掳上了山。 原来鹰嘴山的大当家好男风,所以他手下的匪众们只要遇见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都要给他掳到山上。 柳八虽然怂,可于这等事上却是不肯将就的。 鹰嘴山的大当家长得黑壮粗蛮哪能入他的眼,不过柳八于这上头很来得,摆出娇态欲拒还迎地说想缓着些来,鹰嘴山的大当家哪见识过这样的,直接给迷晕乎了,就没个不答应的。 为了抱得美人归,可说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这不让柳八当了五当家,连自己藏家底儿的地方都和柳八说了。 不过鹰嘴帮的大当家也不肯等个没完,正好这回几个匪窝联手打劫七爷的车队,因为鹰嘴山匪窝是整个丰德府境儿最大的,所以打劫来的货鹰嘴山不止拿最大份儿,还能第一个挑。 于是鹰嘴山大当家的让柳八带人跟着车队,让柳八可着心意挑,到时挑出来的货卖出的银钱都给柳八当嫁妆。 那大当家也怕柳八趁机跑了,四个跟出来的就是盯着柳八的。 所以,知道没有性命之忧后,柳八对这边都要感激涕零了。 这边看着玄七玄八点了新收上来的三十号人往各山头抄老窝去后,就过来说了柳八的经历。 三年河西 第15节 七爷照旧悠哉地喝着茶,表情都欠奉。 只冯妙嫦有些经受不住,男子之间也能成亲?这太颠覆她多年的认知了。 不过从出来,桩桩件件的哪个不是以往不可想象的,就比如现在她和七爷一个马车坐着,这要搁以前杀死都不敢呢! 再看七爷和西岭,显见这样事在他们是见惯不怪的。 冯妙嫦忽然就觉着走出来真好,能见后宅女子所不能见,经她们所不能经,还能行万里路见不同地域的风貌人情。 就在这一刻,刚出来时的委屈不甘被动全散了! 对柳八的安排她也有了新的更大胆的想法,从这上头来说,还真是好事不是么? 西岭正好问道,“冯掌柜,柳八那里你要作何安排?” 虽说对柳八捏圆捏扁他都只能受着,冯妙嫦还是觉着用人家干活,咋也少弄得好看些,“我想用他做事,是不是要跟他先写个契书?” 西岭就道,“那你写了契书我拿给他按手印子。” “……”冯妙嫦迟疑道,“不得找他问下么?” 西岭却觉着用不着,“没咱们他这就当上男压寨夫人了,这是多大的恩情,只是用他干点儿活,还带着契书,他有啥不乐意的。 遇上狠的,让卖身为奴他不也得受着么?” 那边七爷听烦了,“不签就撵了,看他敢走么?” 冯妙嫦悄悄瞅了西岭,小声道“那我回去叫忍冬写契书。” 西岭忙点头,“我跟你过去拿。” 冯妙嫦轻手轻脚下了马车,和西岭往远处她的马车去了。 “呵!”七爷搁后面冷哼着,是明晃晃的瞧不上。 写好契书后,玄五过来找西岭安排收上来的那些人,这些内务玄字的几个一点不通,都是扔给西岭的。 西岭跟着走了,没一会儿就见柳八郎自个儿找到了车前,说是西岭交代他过来的。 听说冯妙嫦这里用他卖货,头一个月奉钱一两,后面干好了最少翻一番时,柳八生怕她反悔一样连契书都没看,拿过就要按手印。 冯妙嫦给拦住了,“柳公子你先看下契书吧?” 她是觉着,虽说有点强买强卖吧,该让人知道的也得提前讲清楚了。 “冯掌柜还是喊我柳八吧?我哪是什么公子呢!”柳八难为情道,“我只些许认得几个字,难的我认不全。” “柳八你先看着”冯妙嫦随即改了称呼,又道,“契书写得没有很复杂,不懂的我也能讲给你。” 见冯妙嫦这样好说话,柳八心定了些,这才小心接过契书仔细看了,脸色渐渐迟疑起来。 “这穿衣裳卖货,还要梳妆打扮,男人的衣裳也要梳妆打扮么?” “男子的衣裳自然不用,穿女子衣裳时得好好装扮起来。”论到买卖上的事儿,冯妙嫦可没什么软心肠,“你当每月一两银子的奉钱那么好拿么?” 她之前本来是想用柳郎君穿上男子衣裳卖货,小娘子们为着瞧美郎君也会缠着家里兄弟们来光顾。 但刚才知道柳八的经历后,她觉着让柳八扮女装卖女人衣服更好。 当然她也没想一直扣着柳八不撒手,只想着到河西的这一段路,柳八能好好给她使唤,到了河西她不但会放人,还会在七爷遣人回中原办事时,想法给柳八捎上。 不过到了河西柳八要留下来,她也不会给人推出去就是了,所以放人的事她现在可不会讲。 柳八这才明白过来,契书只是面上功夫,他其实没得选。 而且一两银子的奉钱确实很厚了,很多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的月银也是一两呢。若是再翻一番,那…… “有年限么?还是得一直干着?” “先一年,后面你实在不乐意,我必不勉强。”冯妙嫦还是留了一手,没说到河西就放他。 柳八已松了口气,一咬牙一跺脚,“那我按了。” 忍冬赶忙递过印泥,柳八给契书铺在车夫的座位上,按下了手印。 “那这两天你先将养着,等到了城里有你忙活的,到时大方着些。”冯妙嫦给他说了安排。 按了契书,想想从前也不是没扮过,柳八也就拧过劲了。 又有那么些奉钱拿着,虽说比当年差远了,可对落魄已久的他来说,已是足够大的诱惑了。 “我听冯掌柜的吩咐。” 冯妙嫦又让茯苓领着柳八去见了贾大和洪四,告诉两人柳八往后就是他们这一边儿的人了,让两人好好带着人。 卖了一路的货,贾大和洪四对冯妙嫦服气得不行,平时她吩咐什么是什么,不敢打一丝折扣。 冯妙嫦让他们带着柳八,两人就吃住都带柳八一起,很是照顾。 多少日子没得人这么尊重关照了,柳八开始觉着这日子不错了。 三天后,车队终于见到了人烟,丰德府下合川县城。 那天玄七玄八去抄匪窝,可说是满载而归。 只还没来得及销的货就拉回来十车,赶路时车队又长出一大截来。 瞧着七爷这两天格外好说话,冯妙嫦就知道这一票他真金白银也没少入账。 不过到日子她该交的银子还得交,冯妙嫦也不往这上头打听。 见她这样知分寸,不该知道的从不找来问,免了自己多少为难,西岭待她就更亲厚了,在七爷心气儿不顺的时候,常常帮着说话描补。 进合川县时才申正,那边西岭刚定好上房院子,冯妙嫦就吩咐茯苓去帮着柳八准备起来,晚膳前她准备先摆摊子卖一场。 好几日没银子进账了,她这心里空落落的。 柳八这里也用不了多少日子,能多用一回也别浪费了。 这会儿也去不了集市了,贾大和洪四和掌柜的说了后,就赶忙在客栈前铺摆起来。 没多会儿茯苓带着妆扮好的柳八出来站到了摊子后头。 就见柳八郎梳着双环髻,粉白的脸上,额间花钿下,眉弯如柳,眼若秋水,鼻俏唇红,上着水色襦衫,下系黛兰紫花两色间色裙,海棠红的披帛虚虚搭着,袅袅婷婷地立在那里如娇花照水,如花美人再看不出是个少年郎。 推着七爷出来的西岭都给看直眼了,男扮女的优人他见过不少,柳八郎绝对是他所见的最有风情的了。 七爷也没想到他的冯大掌柜留着柳八是用在这上头,错愕后也不得不叹,“这都能想到!” 再看摊子前已经被吆喝声招来的女娘们围 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之前打着晋王的招牌卖货的人流已经够夸张了,和这会儿一比,那些又不算什么了! 第016章 贴冷脸 十六章 柳八的绝色扮相就摆在眼前,边上洪四再大声吆喝着,“有洛安贵女最时新样式的衣裙卖呢,保准连晋王的宫女都能比下去,统共没几件,手快先得咯!”,本来就没进多少现成的衣裙,几下就没了,都不够头一层的人抢的。 西岭都忍不住跺脚,“可惜了这些人,货上的少了。” 话刚落,就见贾大带着车夫往摊子上搬了好多各色布料,那边洪四的吆喝词就改了,“咱们现给搭最衬你的料子咯,自己缝省一份工钱还能更合身……” 配合着洪四的叫卖,柳八就站起来左右摆着,方便女娘们看他身上衣裳有多合身儿。 本来要走的女娘们这下哪还迈得动脚,茯苓给柳八打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茯苓就拣着相衬的布料在柳八身上比划介绍着,那真是怎么比划都好看。 哪个都割舍不了之下,女娘们就可着荷包里的钱来了,荷包丰裕的,都有一气儿买三五身儿的。 西岭觉着自己真的开眼了,“这些女娘们怎么就不想想,人好看披身麻布都好看,在柳八身上比划能一样么?昏头了!都昏头了!” 玄五溜边儿瞅着七爷负手往里走了,过来小声和西岭嘟囔道,“这都晋王一路了,也没见爷不高兴,也是头一份儿了。” 西岭横他一眼,“挣的钱还不都是七爷的,这不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倒也是。”玄五摸着脑门儿,“不过七爷待冯掌柜着实优容了些。” 西岭想想,“也算七爷一手教出来的,优容些也是应该的。”说完也不不等玄五再说,赶紧追着七爷进去了。 晚膳前,从匪窝抄家得来的,冯妙嫦觉着到了河西不大能卖上价的布料就都出了。 不过半个时辰,进账一百零三两二钱,柳八功不可没。 柳八比她想的还要好用,冯妙嫦越发想给柳八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她就想着,奉钱上不亏待外,还得笼络关心些才行。 叫茯苓问了柳八爱吃的几样菜后,她这边就安排忍冬做了。 等晚膳摆出来,看到那几样菜后,柳八泪涟涟地看过来,“冯掌柜你待我这样好,我……我后面会好好干活的,你尽管使唤我就行。” 冯妙嫦就觉着没白费心思,“你的用心我都瞧着呢,你做的好,我这儿必不会亏待你。” “冯掌柜你就瞧我往后吧!”柳八挺直了腰板回道。 “冯掌柜可否开饭?”隔不远,七爷凉凉地问过来。 冯妙嫦就知道这是嫌自己耽搁他吃饭了,先示意柳八赶紧回他那一桌儿用饭,这边转头陪小心道,“是我啰嗦了,扫了七爷用饭的兴致,下回你叫西岭说我。” “呵!西岭现在不是和你一伙的么?他能说你?” 他啥也没说没干的就被扫到了?西岭为自己委屈,还哪个也不能找。 也只能呵呵着,“再不用菜都要凉了,这些好菜可得趁热吃。” 七爷再没搭理,开始举箸用膳,众人这才也开动起来。 这边反杀了联手盗匪们的事儿,随着那天放走的百十号人四散开来,很快西边这些匪窝就都知道了。 近三百多号人就被五个人拿下了,所有山头的大小当家的一个活口都没留,竟是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样的结果给整个西边的大小匪窝都震慑住了。 虽说后面还有几个二三百来号人的大山头,可掂量自家除了人多些,并不比鹰嘴山强多少去,鹰嘴山四个当家可都有一身好功夫,没哪个山头有这么些功夫好的。 所以,即便知道因为抄了那几家匪窝的家底儿,这边车队的货更多更值钱了,也都歇了心思,没谁想冒头了。 于是一窝一窝的盗匪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鹰嘴山大当家的心头好扮了女妆给人一路卖着各样的货打山头前经过,车队那个女掌柜也不知花样咋那样多,一出出的使出来,卖啥光啥,随卖随补货,银钱不知赚了多少去。 谁看了谁眼红,可谁也只能干看着,真是从未有过的憋屈难受。 而冯妙嫦这里就是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 自打用了柳八后,每回十两本钱的生意就不够卖了,这会儿已经翻了三倍,涨到三十两的本了。 三年河西 第16节 看着有钱赚不完,冯妙嫦咋想咋心疼。 她就想叫七爷先走,自己带着柳八几个卖着货慢慢赶路,赚饱赚肥了才回去。 可这几天七爷一直阴着脸,一天都没有一句话。 问他话也只当没听见一样 ,就没见过天天有钱进还不高兴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又不顺了。 冯妙嫦也不想去贴人家冷脸,让他先走的话就搁置了下来。 还是忍冬忽然问起,“老爷派的人该出来了吧?” 冯妙嫦这一算,可不是吗?得出来十多天了。 等她到了会泽,再等一个月,父亲的人就能到了。 定下跟着七爷去河西后,她又给父亲去了信。 只是和头封信已隔了六七日,父亲肯定早就派人过来接了。 就算接到后一封信,父亲又怎会放心她留在外头,必是要接她回的,父亲派的人如果在会泽寻不到她,跟着就会去河西。 要是那样,可不好让父亲的人见到七爷。 冯妙嫦不想父亲母亲知道自己留在河西是给七爷这样的江湖人做事,他们也绝无可能接受这件事。 到时很可能大兄就要来强抓了她回去。 可裴三郎或是他的意中人害她的事,再没有确准前她还不想和家里人说。 所以只有落到祖母头上,说不想引得祖母怀疑,她先在会泽做生意赚些银钱,等父亲调任洛安的时候再去团聚,先拖一时是一时。 反正她现在确实已经支起摊子在赚钱,也不怕父亲派来的人看出不对。 且她去父亲那边也要躲躲藏藏的,父亲一向疼她,必不忍她那么憋屈着过日子,到时她再好生求一求,让父亲知道她在外面过得自在,留在河西的事儿就成了。 而这些得以成行的前提,就是绝不能叫父亲知道七爷这个人。 所以得想法子让七爷先走。 第二天出发上了七爷的马车,还是不见七爷脸上转晴,冯妙嫦只好顶着他的冷脸说了。 “七爷,这一阵子瞧着也没什么盗匪,听西岭说,河西那边儿还有老多的事儿等着你呢,后面到了会泽,我还得等家里来的人过来说清楚了,这样时候就长了,不好耽误七爷的行程,要不你和西岭他们就先行一步吧?” “是怕你家里人知道你沦落到和我这等草莽为伍,无颜面对吧?这有什么说不得的,玄七玄八带三十个收上来的留下来,明早我带着西岭玄五和剩下的人走。”七爷淡声道破了她的心思。 冯妙嫦没想到什么都瞒不过他,一时羞窘难当。 想想不能让这事落下疙瘩,她尽力描补道,“咱们本就男女有别,又是非亲非故的,纵算哪个家里也容许不了和离的娘子抛头露面给个男人掌着生意当掌柜的,我家里又是那样的家规……我不想节外生枝。 其实就没这事儿,我也想叫七爷先走的,一个是想多赚些银钱。 再一个我在会泽耽搁一个月,总不好叫七爷把事儿都扔了跟着等吧。 不想家人多想是真,可不好多耽搁七爷也是真,七爷该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如此叫冯掌柜为难,确是我这个东家不周全了,那就这么着吧!” 该说的都说了,冯妙嫦想着这样也好,就此拉开距离,这才是东家和掌柜的应有的样子。 拱手为礼,“多谢七爷体谅,那我就回后头去了,明儿还要赶路,七爷先养下神。” 听着七爷“嗯”了一声,冯妙嫦给自己的账本货本子都抱了,小心地退下了马车。 第017章 大发雷霆 十七章 想到娇娇弱弱的柳八,他其实是不太擅骑马的。 这阵子跟着一路骑马,柳八是一天比一天蔫吧,对于给她赚钱的能手,冯妙嫦不吝于给他各种宽待,这会儿就寻思着买辆马车给他坐着。 午间歇息的时候,她就喊来贾大,让他等傍晚落脚时去马市置办马车,却被西岭叫停拉到了一边儿。 西岭问她,“柳八这个人,你是想长久用着还是就这一阵子?” 冯妙嫦就知道自己那点想法根本瞒不住人精子如西岭,更不要说七爷了。 “我这么着意笼络就是想长久的用他。”和明白人冯妙嫦也瞒不着。 西岭就摇头,“柳八眼前老实听话,是吓到了不得不低头。 他这样的最是挑吃拣穿看人下菜碟的,若是一上来就对他太好,后面免不了持宠生娇,到那时就不好管束了。 想长用柳八,你得恩威并施。 不要觉着不占理,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就是他敢走也走不出去,吃咱们喝咱们的,给干活不是天经地义么?” 于用人识人上头,西岭甩出她多少条街去,冯妙嫦哪有不听的。 “受教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是我想岔了,多亏你提点。” 西岭又道,“七爷明儿骑马走,不用再买辆车了,只他那车得你坐。” 冯妙嫦比着口形,“七爷的意思?” “西岭!”那边七爷叫人。 西岭挤咕着眼,碎步去了。 冯妙嫦还有啥不明白的,不想碍七爷的眼,也赶紧溜远了坐下。 没耐性,小心眼儿,心思深沉,又阴晴不定,这就是冯妙嫦眼里的七爷,她以为自己对七爷也算有一定了解了。 没想到,第二日晨间,用罢早膳,上了茶正消食的时候,檐下有咕咕的叫声穿来。 西岭去了窗边儿,很快一只花灰的鸽子飞到他的手上,西岭熟练地解下鸽子腿上的油布卷,拆了取出一卷纸,拿来给七爷看了。 本来神情淡淡的七爷勃然变色,啪一下给那卷纸拍到案上,犹未解气,又伸手掀了案,案上的注子茶瓯噼啪碎了一地。 这还没完,他抬脚连扫,周围的椅案就全遭了殃,顷刻之间就都四分五裂了。 这样暴烈的七爷前所未见,冯妙嫦被吓白了脸的忍冬和茯苓扶到门边儿,准备瞧着不对随时夺门而走。 冯妙嫦缓着砰砰的心跳,见过几回七爷气不顺时踹翻脚边儿的椅子,那样都让人禁不住想退避三舍了,可和眼前这样一比,那个真啥也不算了。 再看平时言笑无忌的玄字三个也都噤若寒蝉地立在那儿,显然七爷真发脾气的时候他们是不敢放肆的。 只有西岭抹了把额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瓷走过去,“七爷,袍子打湿了,咱去换身儿吧?” 七爷那股火好像也去了些,面沉入水地跟着西岭回房换衣去了。 玄七赶紧喊了伙计过来收拾,玄五弯身给地上那卷纸拾了起来。 能被七爷就手扔了不管的,就不是机密要事,他们这些看了也不妨。 而且能让七爷这么发作的,实在禁不住好奇。 玄七玄八凑过来问,“写的什么?” 玄五展开纸卷,也不由变了脸色,“陛下给晋王赐婚了,是周家女。” 玄七玄八也一愣,“怪不得七爷这么大的火气……” 正好七爷换了身袍子出来,玄五三人赶紧收了声。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三人更不敢触七爷霉头。 目送着七爷纵马离去,直到望不见影了,茯苓才敢出口长气,“娘哎,吓得我心腔子都要跳出来了。” 玄八是个跳脱的,七爷走了,他也活泛了。 “这才哪到哪儿,你要见识了我们七爷真正的雷霆之怒,这会儿可立不起来呢,早瘫了。” 冯妙嫦都不由侧目,那样的七爷她打心眼里不想面对。 这会儿她是有些后怕的,提醒自己往后在七爷面前可不能言语无忌了。 这边也要出发赶路,想了想,让茯苓给贾大,洪四,柳八三个都喊来,说自己的马车给他们仨用着,骑马累了三个人可以在马车上歇了。 就算学了男人的行事,她也不乐意叫人用她用过的铺盖。 好在从丰德开始常有宿在外头的时候,西岭叫她给每个人都置办了毡毯。 忍冬和茯苓麻利地给她的铺盖卷了放到七爷留下的马车里,把车留给了贾大三个。 比不了西岭和玄字几个有功夫的,骑一天马也生龙活虎的,都不耐烦坐车。 贾大和洪四虽骑惯了马,能有个车 中途歇下,他们当然乐意。 冯妙嫦这样为他们着想,他们自然心怀感激。 柳八在一边儿喜极而泣,娇娇道,“冯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想着我。”” 西岭说的真一点没差,这就会撒娇了。 冯妙嫦端起了脸,“坐车上你也别闲着,多揣磨些销货的说词手段,不能只打下手,不懂的多和贾大和洪四问着。” 贾大和洪四先恭敬应了,“冯掌柜放心,能教的我们一定不留着。” 冯妙嫦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柳八最会看眉高眼低了,立即去了娇态,乖顺道,“冯掌柜,我会好生学的。” 上路后,茯苓拉着忍冬聊起,“那个柳八比女人还娇媚会撒娇,哪学来的啊?裴府里那几个妾照他都差些。” 忍冬只能想到,“许是天生的呢?” 冯妙嫦虽在理着货本子,这会儿也走了神,其实她也挺想知道柳八这是天生如此呢,还是刻意学的如此。 从柳八这里,她又想到刚才玄五三个看了纸卷后说的话。 陛下给晋王赐婚了,七爷怎会那样暴怒? 晋王和七爷,一个天潢贵胄,一个江湖草莽,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这是为了哪般? 猛然想到广济寺门前的那场追杀,冯妙嫦心里掀起了大浪。 嫁到裴家虽只三个月,有徐夫人日日给她讲,朝里朝外的事她多少知道些。 宫里的宴她也去过两次,别的王爷都远远地瞧见过,唯独没见过晋王。 其实不止她,大熙就没几人见过晋王。 三年河西 第17节 做为兴元帝唯一皇后的嫡子,本该是无可争议的太子。 却因他打生出来就带病,几度到垂死的地步,帝后就求到了广济寺里的玄空大师那里。 玄空大师出自姬姓,还是兴元帝实打实的至亲长辈,是穆宗皇帝最小的皇子,兴元帝的小皇叔。 有这样一层关系在,玄空大师倒底没能拒绝,只是玄空大师也说了,这病得带一辈子,调理好了也只是活着罢了,别的就不要想了。 言外之意就是皇位晋王就不要想了。 皇后只要晋王活着就好,当场就和兴元帝求了,让他同意了晋王跟着玄空大师在寺里当个记名弟子,等于把晋王舍给了玄空大师。 儿子能活下来,又给他了能护住他的人,心力交瘁的皇后放心后很快就香消玉损了。 却不知皇后还是放心的太早了,晋王嫡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他活着就不能让人放心。 随着几个年长的皇子入朝,他们身后的母家开始各自角力。 齐王最年长,他外家袁家掌着大熙三成的兵马,兴元帝都要避其锋芒,袁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兴元帝该立长子齐王为太子。 袁家霸道,就算晋王一向的行为都表明了他无心帝位,袁家也容不得皇后的嫡子晋王横在齐王前面。 如此兴元帝为保晋王,才提出让晋王就封地,好地方都不敢给,给的还是朝廷早都使不上劲儿的河西。 而给晋王赐婚周家女,也是兴元帝一片爱子之心了。 周家是韩王的外家,韩王是诸皇子里唯一能让齐王顾忌的,兴元帝这是让韩王护着晋王呢。 想到这层后,冯妙嫦后背不由发寒,七爷不会是齐王那边儿的吧? 且广济寺那场刺杀后,就传出来晋王 又病重了,跟着晋王就封地的事就成了。 这一件件太过巧合了,真的是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 第018章 来接 十八章 记起西岭说过的七爷没几年就会回洛安城的话,还有七爷那样轻松随意地就许出了五品官。 前脚晋王就封地,后脚七爷就带着人出来,还跑到了晋王车驾的前头。 今日一听到晋王联姻了周家和韩王成了一伙,七爷这明显是站齐王那边儿感同身受呢。 没什么可怀疑了,七爷的靠山是齐王,他此去河西应该是针对晋王的。 没想到七爷竟有这么大的野心,冯妙嫦一时不知道自己入他的伙是不是明智之举了。 每到皇权更迭的时候,都要演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站对了皇子的自然风光无限,从此站到了权势的顶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站错了的却怎一个惨字了得,灰溜溜回老家都是好的,连带着亲族一起命丧黄泉的又有多少。 凭着从徐夫人那里得来的一知半解,冯妙嫦倒是知道裴尚书等一班重臣虽都不满袁家的霸道,也不得不认最后胜出的非齐王莫属。 可能韩王和晋王联手了会棘手些,有袁家在,该也撼动不了什么。 虽然她连齐王手里的喽啰都算不上,就算齐王真的败了,也找不到她头上来,可事有万一,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她就想到了河西得和七爷谈下她受雇的年限了。 她要是一年能挣足了三万两银子,五年就是十五万两,什么恩都能抵消了。 所以她想谈个五年之期,五年后两边就各奔东西。 至于父亲的五品,她觉着太烧手,还是不要为好。 —— 七爷带着人一路快马驰骋,到午时已赶出了之前一天多的路程。 照这么下去,七八日就能进入河西境了。 只是路上风餐露宿是难免的,这会儿下马歇晌,久违地又开始嚼起了大饼配肉干。 七爷掰块饼子扔嘴里,囫囵嚼了几下皱眉咽了,西岭赶紧递上水囊,他连喝了几口,“由奢入简确实不好过,晚上还得赶路。” “七爷你才将养好些,白日赶路已够疲累了,晚上还是歇着吧?”西岭劝着。 “连着吃这些我才没个好呢,统共也没几日,无妨。” 估摸着七爷早上的火气散差不多了,西岭才敢提起话头。 “七爷,那事儿该怎么着?” “不怎么着,反正爷没同意,谁也不能按着我认!”七爷嗤道,“竟出些昏招,不知听了谁的耳根子又软了。” 说到这些西岭哪还敢插嘴,只老实蹲那儿啃自己的大饼肉干。 七爷越发来了不屑,“也不瞧瞧外头都糟乱成什么样了,就剩那一亩三分地了还当多好呢,吊大饼一样馋这个晃那个的,都争成了乌眼鸡就能显出来他了是吧,可惜爷只爱吃肉,好稀罕么!” 眼角扫到快缩成鹌鹑的西岭,“怕什么,谁没下场也不会是爷,大不了咱们就留在河西做土大王。” “西边漫天风沙的,七爷太委屈了。” “爷不想受制于人!” 不想七爷再烦心这些,西岭转了话头,“七爷是恼了冯掌柜么?” “白眼狼罢了,犯不着恼。”七爷浑不在意道。 还真是恼了?只是西岭实在想不到冯掌柜是哪里失当会引得七爷如此。 见七爷不欲多谈的样子,西岭就算有心想替妙嫦描补几句也只能再找机会了。 —— 十日后,冯妙嫦一行总算到了会泽。 一路上给个甜枣再严加教要求着,柳八销起货来越发得心应手,是个让掌柜的满意的伙计了。 路上加起来挣了五百六十多两银子了,按着七爷说的赚万两以下可给自己半成的利,冯妙嫦一点不客气地给二十八两揣进了自己荷包。 有这些钱,有事应急就够了。 何况后面进账只会越来越多,最难的时候算是挺过去了,就看后面去河西怎么把买卖做大了。 五年后她一定要带着够一辈子花销的银子离开,到时哪里留不得。 七爷走了后,冯妙嫦也有自知之明,她一个受雇于人的小小掌柜的可不好像七爷一样讲究。 和玄七玄八商量后,再打尖住店都拣的中等的客栈,也没包院子,要三间上房,她们主仆三个一间,玄七玄八一间,还有贾大洪四柳八一间,剩下的就是十人的小间通铺。 后面这一段程路也是无比顺畅,连盗匪的影子都没瞧见。 住店时客栈掌柜的一见到就知道他们是哪个,还悄悄说他们算是在西边闯出名号了,再没哪个匪窝敢打他们主意。 叫人想不到的在后头,竟有几个大商家打听过来,想请这边儿给护镖。 虽说都给拒了,冯妙嫦却觉着如果七爷人手富裕了,护镖这门生意还是做得的。 往后给生意做大,只她们主仆三个加上贾大柳八三个,这点人显然是不够的,冯妙嫦就跟玄七玄八要了人。 玄七玄八也痛快,让她在跟着的三十多人里随便挑。 冯妙嫦不想强求,问了哪个更愿意跟着她跑买卖上的事儿,有八个人站出来,她就都留了下来。 如此,到了会泽后,货车车夫哪会干等着,于是让玄八留下护着冯妙嫦几个边做生意边等人,分出来要在会泽销的货,玄七带着下剩的二十号人和那一长队的货先回了河西。 安顿下来后,贾大就去东边来必经的城门口给守门的塞了银钱,让见到庐城冯家来的人就叫去悦来客栈去找。 之后,每天贾大三个再带上四个新手去坊市出摊销货,冯妙嫦主仆三个带着另四个新手就四下转着。 说了不用,玄八每次都出来护卫。 会泽和怀兰是入河西的必经之地,而会泽东北接秦州,西南接庆平,要比怀兰繁华一些。 来回转了几日,冯妙嫦心里就有了想法。 之后她就没出来,反而带着忍冬两个在灶间鼓捣吃食。 除了主仆三个,剩下的人全都肥了一圈。 玄八直呼可不好了,这么吃下去运起轻功怕是要打折扣了,嘴上虽这么说着,到饭点儿他一筷子也不带少吃的。 这一天又到了晚膳时,看到三张桌上都放着暖锅,暖锅都吃过,冬日也算吃得,可这阵子被冯妙嫦养刁了嘴,却是谁都不惦记。 玄八玩笑道,“这是油水太大了,要吃暖锅刮油么?” 等真吃上了,他就再没功夫贫嘴了。 清白的大骨汤涮出来肉和菜,往蘸料里滚一圈送入嘴里,那个味道真的绝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味儿。 一致赞同,这是这阵子的吃食之最,没有能出其右者。 大骨汤和食材都没什么,精髓就在那道冯妙嫦新琢磨出来的蘸料。 等吃饱喝足了,冯妙嫦单留下来玄八,和他说想在会泽开个暖锅铺子,别的都不怕,只蘸料的配方不能交给不可靠的。 而现在她这边得用的太少,贾大和洪四还不能留下来,问他能不能飞鸽传书给七爷,看七爷有什么示下。 好歹和七爷一辆车上坐了一阵子,足够冯妙嫦知道,七爷别处还有不少人手。 而七爷最信任的就是西岭和带玄字的这帮,贾大和洪四这样的根本挨不到他身边,都是听西岭和玄字这帮调遣的。 所以这会儿冯妙嫦也只找玄八。 玄八没有推脱,说回房他就招信鸽传信儿,快了三天,慢了五天就有信了。 结果等了五天,却没见信鸽回来,正猜是七爷那边倒不出空来回信儿还是信鸽出了事时,前头伙计进来回说,有庐州来的人找冯娘子。 估摸着还有半个多月才能到呢,咋这么快就到了? 冯妙嫦赶紧带着忍冬两个迎了出去,看到风尘仆仆一脸疲态走进来的人,眼眶不由就红了。 “升叔,怎么是你来了?” 却是父亲派了身边最得用的三房管家冯升来接她! 冯升满是怜惜心疼地打量她,“六小姐,苦了你了,老奴来接你家去。” 三年河西 第18节 知道冯升偌大年纪,却根本没坐马车,是一路快马过来的时,冯妙嫦心里又酸又暖。 第019章 说不通 十九章 因为要在古田城住一个月,又要进出销货囤货的,就找了个中等客栈包了个院子。 十五个人住着很 松快,加冯升一行七人也住得下。 冯妙嫦就没让冯升再订房,而是都领到了这边包下的院子。 前脚被和离,后脚又被老夫人逼到绝境流落到外面,收到信后,遇事一向四平八稳的三老爷都慌神了,一家子都不敢想六小姐会成什么样了。 越往西来,一路的荒僻不说,还有四下里层出不穷的盗匪,冯升揪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可这会儿见冯妙嫦眉目舒展哪哪都好,未见一丝悲苦憔悴的样子,冯升心头落地的同时也有些犯寻思。 等进了院子,见到玄八贾大这帮人,冯升脸上变了又变。 冯妙嫦已提前和玄八贾大他们知会了,这会儿玄八贾大这些见了冯升只管顺着冯妙嫦说话,都不会多嘴。 寒暄后又都给厅房让出来给,方便冯妙嫦这边说话。 忍冬带着六个随扈去安排房间,忍冬端了茶点上来。 冯升顾不得口中焦渴,“六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形?那些人是?” 没想到是冯升过来,冯升跟着父亲在任上打点着大小事,人精干着呢,很多事都瞒不过他的眼。 贾大洪四还罢了,玄八却是有些打眼的。 只凭着她出来这么短的时日,没门没路的哪雇得来玄八这样人。 原来想好的说词就得添添减减变一变了。 “那样的情形下能跑出来都是侥幸,若不是我手上的缠丝镯卖了一两半的银子,怕是跑不多远就被陶嬷嬷母子追回去了。 我也不敢呆在离凤翔近便的地方,正好搭了个要往河西去的商队的车,那会儿就想跑远些,才在信里和父亲说在会泽等着。 只是外面处处都需用钱,付了搭车的钱卖镯子的银钱就所剩无几了,哪够我们等到家里来接。 也是穷极生智吧,我就贩了些零碎货一路卖着,没成想倒让我趟出条道来。 这么卖一回翻番着本钱还给做大了,那个商队的东家瞧我会做生意,又加了本钱让我做大。正好我也怕离了商队我们三个女子留在会泽不安稳,就受了那东家的雇,院子里这些帮手和伙计就是东家留给我的。” 冯妙嫦含糊提到了东家,真真假假说了一通。 又故意引着冯升以为她的嫁妆和压箱银子都没带出来,这钱就没到祖母手里,也是被陶嬷嬷母子贪了。 希望借此转移下冯升的视线。 当然也能顺便恶心一下祖母。 若是祖母能因此猜忌陶嬷嬷,撵了陶嬷嬷一家,也算能小出口气。 冯升果真脸上带现了怒意,也不觉着她行事不得体了。 只觉着能全须全尾地好好让他找到人,已是万般侥幸了。 “六小姐你遭了大罪了,收到你的信,三老爷和五郎君急得不得了,五郎君要自己来接,三老爷也是这个意思,还是老奴想着这个当口五郎君出来就招眼了,可别叫凤翔那边起了疑, 如此才是老奴过来的。 出来前三老爷,五郎君和五娘子再三和老奴交代,让老奴和六小姐说这回委屈了,等家去都给六小姐找补回来。 老奴出来的时候,三老爷也打发了人去凤翔给三夫人送信。 要是知道六小姐外面遭的这些难,三老爷他们怕是要好一阵子下不去了。” 本来就对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想念非常,这会儿见了冯升,想到自己一时半会儿都不得回去,冯妙嫦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可该说的也不能拖了,做出为难的样子,“升叔,我怕是不能和你回去了。 祖母这会儿必是紧盯着家里呢,我左思右想这当口不能回去,所以我……我和那东家定了五年的契,要去河西给他管着那边的买卖铺子,干满了五年才能……回去。” 冯升他真的被惊到了,“这可使不得,六小姐可是贵家女,哪能和商贾为伍,先前不过是六小姐落难时不得以而为之,那东家倒是敢想,等我去找他分说分说,他自然就知道不该了。” 冯妙嫦只好半真半假的接着说,“怕是不成,我已拿了人家五千两银子的本儿了,已都进了货拉到河西了,如今就等我去了给生意摊子支开呢。 契书上也写得分明,我若要毁契,得连本带利赔人一万两银子呢!” 冯升再次瞪圆了眼,不说一万两,就是五千两三房也拿不出啊! 待要不信,看到这一院子的货和人,可不是小商贾的手笔。 尤其那个玄八,可不是有钱就能请来的。 大的商贾背后哪个没靠山,随手就能拿出五千两的,背后会是啥人呢? 他就起了疑,做这么大买卖的人哪寻不来好掌柜的,偏找到了冯妙嫦这里。 不会是别有所图的吧? “六小姐,你的事那东家不知道吧?” 冯妙嫦暗暗叫苦,果然冯升这里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好的。 “升叔我知道轻重,只和东家说我是商贾之妇,新丧了郎君又不容于婆家,只能边做些小买卖攒银钱边寻落脚处。” 见她提起裴三郎来语气平淡,还直接给人说死了,冯升本就恨坏了裴家,这会儿听着还挺解气。 “死了郎君这个说法好,往后就这么说。” 不过这会儿不是多说这个的时候,冯升问道,“那东家现在哪里?老奴还是去见见罢,撂了六小姐在这,老奴回去也没法和三老爷交代。” “升叔你去见人,人家走南闯北啥没念过,咱家什么路数扫眼人就瞧出来了。 再者契书上白纸黑字都写明了,升叔你去,咱该赔的银子人也不会给抹去。 五年说长也不长的,正好我也想多赚些银子, 父亲那里我会写信说清楚,他一向疼我,会应我的,升叔你也由着我吧!” 冯升一时决定不下,这事儿确不好让人知晓冯家,那许多银子更赔不起,可就留下冯妙嫦在这么荒僻的地方抛头露面做生意,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哪有贵家女如此的? 忽听得院子里有人进来,跟着有人扬高了音道,“人呐?都哪去了?七爷来了!” 冯妙嫦只觉天要亡她,她这儿刚说松了冯升呢,七爷咋就来了。 话刚落,两道人影已到了厅前,打头的正是七爷。 第020章 送走 二十章 躲是躲不过去了,冯妙嫦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东家来了?我……我娘家派管家来接我,我说了已和东家写了五年的契书,不好回去……” 对上七爷淡漠的眼神,冯妙嫦说不下去了。 也知道自己犯蠢了,怎么就想着叫七爷帮着圆话了? 就他那个天王老子面前都不带收敛的脾气,冯升不过是管家,他能理会才怪了呢。 果然,七爷顾自迈进大厅,大马金刀往榻上右首坐了。 “既已见了人,冯掌柜这两日也往河西去吧。”七爷总算肯给句话了。 冯妙嫦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七爷既给了台阶,她当然要麻溜地接着,“我听东家吩咐。” 这时跟着回来的玄七道,“外面有几车货,冯掌柜安排人收下货,这两日就得销出去。” 刚进来的茯苓忙又往外走,“我去叫贾大他们理货。” 贾大他们就在院子里等着吩咐呢,听茯苓说了,马上领命去了。 一直悄没声看着的冯升心里七上八下的,眼前这位七爷实在和商贾之流挂不上号不说,一身的气势让人根本不敢造次。 冯升更加肯定了,这位七爷身后站着的绝不一般,且是自家三老爷都够不着的。 这样说来,该不是针对自家来的。 再瞧冯妙嫦和七爷说话就是寻常掌柜的和东家说话的样子,不远不近客客气气的,冯升心里定了些。 又见忍冬和茯苓两个对这一摊子事儿做熟了的样子,七爷身边的人也对冯妙嫦主仆三个客气礼让的,冯升已是信了冯妙嫦刚说的那些。 这位七爷确是取中了六小姐经营的本事! 将才他还说要找人说下这事儿,可这会儿七爷真来了,冯升却没了章程。 七爷低头饮茶的功夫,玄七用眼神示意着冯妙嫦,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冯妙嫦眨了下眼,暖锅? 忽然间福至心灵,有些知道该如何做了。 “正等着七爷定夺呢,晚上我叫忍冬准备暖锅可好?” “冯掌柜瞧着吧?明儿一早我就走。”七爷无可无不可道。 “我去准备暖锅。”得了冯妙嫦眼神,忍冬已麻溜地往灶房去了。 七爷脸色又和缓了些,“不出三五日这一带会起兵事。” 冯妙嫦惊在那里,虽做好了往后日子不太平的准备,想的也不过是盗匪沙匪猖獗,可兵事? “我这就安排。”冯妙嫦尽量显得不那么惊慌,“那……往东边的商路还能通吗?” “我们走自是通的。”七爷轻描淡写道,“这个你不必忧心。” 想到他身后站的可是齐王,西边就是再乱,也不至于敢拦着齐王的人出入。 冯妙嫦心里安定了些。 三年河西 第19节 边上玄七又提醒道,“冯掌柜也叫你家管家早些回吧?拖过这几日就得等我们商队一起了。” 冯妙嫦一想还真是,忧心忡忡地对冯升道,“升叔,那你明儿也回吧,等我这边儿发商队可有日子了,家里那边久等你不回该急了。” 冯升早些年是见识过兵事的,那真是人如蝼蚁,只一回他就吓破了胆,不想再来一回了。 且七爷连这样机密的事都能提前知晓,这样的人后面会连什么人事儿?冯升都不敢多想。 别说他没能耐让人解了六小姐的契书,就是自家三老爷来也一样使不上劲儿。 势不如人,只能等回去让三老爷从长计议了。 冯升大着胆子过来给七爷见礼,““小人冯升见过七爷,还望七爷往后多看顾一下我家小姐。” 冯妙嫦已是拦之不及,她很不想见自家的老人家被七爷落了面子。 “无需担心。”七爷竟应了。 冯妙嫦是一点都摸不准了,战事马上就来了,他这心情看着又见好了? 晚膳上了暖锅,七爷很捧场,连一向不碰的青菜都涮着吃了,倒像又有一阵子没好生用饭了。 等吃差不多了,忽然道,“暖锅铺子可以先在河西开起来。” 冯妙嫦还是那句,“我听七爷的。”” 七爷淡了脸色,端茶向后靠坐了。 冯妙嫦忙站了起来,“那我告退了。” 七爷未再吱声,由着她去了。 另一桌上,玄七玄八和这回跟着来的玄四玄六玄九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木桩子一样坐那里。 偏了冯妙嫦那么些好饭,都念着情,这会儿七爷给冯妙嫦没脸,帮不了冯妙嫦说话,只能当什么也没瞧见。 不想叫冯升再冲撞了七爷,也是贾大这帮再七爷面前都放不开,这回摆膳就分了两处。 冯妙嫦离了厅房去了隔壁另一处,冯升虽面带愁色,可也没耽搁吃,他那一桌上的盘碟都已空了。 等贾大几个出吃好了离开,瞅着都是自己人,冯升对着冯妙嫦老泪纵横,“六小姐,是老奴无用,说好了带你家去的……” 冯妙嫦忙宽慰道,“升叔不必自责,我自己也想趁此多赚些傍身的银钱,等弟妹婚嫁的时候,我也能帮着补贴一二。” 冯升听了更难过了,知道她是不想回去给家里添负累才如此行事的。 说起来还是三房太穷了。 本来他还有些怨怪冯妙嫦不守妇道,弄出这样让三老爷头疼的事来,一个不妥很有可能就牵连三房。 这会儿却很能体谅,六小姐这样和离回来的,若身上没些银钱傍身,后面就要一直伸手朝上过日子了。 但凡换做哪个自尊自重的都受不得。 于是恨恨道,“得让三老爷跟凤翔那边讨个说法,贪了六小姐那许多的嫁妆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都不肯再喊老夫人了。 冯妙嫦就道,“等一家子都到了洛安,升叔劝着父亲想法子和凤翔分家吧。” 冯升郑重点头,“我省得,六小姐也要想法子尽早家去,那位七爷……” “我都知晓,升叔放心吧,至多五年,我就家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赶大早起了,用罢朝食 ,冯升又和冯妙嫦殷殷细说了好一会儿 ,才狠下心招呼几个跟来的人准备返程。 这时玄七带着玄九过来,“玄九会送你们出会泽,真遇到兵事他也能保你们通行无阻。” 冯妙嫦和冯升都没想到七爷会有如此安排。 知道这都是因为七爷礼遇冯妙嫦才来的,知道冯妙嫦不会被慢待,冯升放心不少。 谢过后,冯升一行人上马跟着玄九去了。 直到望不见影了,冯妙嫦才怅然回转。 对七爷这样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事,她现在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迎头见七爷带着玄四玄六两个往外走,冯妙嫦正要见礼,被他摆手叫停。 “给你今明两日销货,后日我回转时,你们跟着一道去河西。” 说完也不等回话,他一个呼哨唤来马,带着人匆匆纵骑而去。 冯妙嫦不敢耽搁,回院后就喊来贾大几个,这回所有人都不得闲,贾大,洪四,柳八三个,七个新手,再加上忍冬和茯苓,一共十二个人分了两拨儿,都被她分派出去销货了。 她自己也没闲着,带着一个新手在院里调度货物。 昨日七爷带来的几车货竟是西边各蕃胡国的货,虽只是些织毯和香料,都不是上好的成色,可因为这些年蕃货愈发稀少,也算稀罕了。 有了前面抄匪窝的经验,这些货是怎么个来路,冯妙嫦大概就有了底儿。 若时间不是这么匆忙,冯妙嫦自要奇货可居,这些货不卖个高价她才不会脱手。 可眼下马上要起刀兵,冯妙嫦只好忍着心疼,差不多的价儿就让贾大他们在坊市售卖起来。 柳八现今可不止能用来卖衣裳了,那是什么货都能上手了。 他于这上头是真灵透,叫冯妙嫦说就是老天爷专赏他这碗饭吃,可说是卖什么都像样。 当然这都不是他自觉来的,而是冯妙嫦连唬带哄给调理出来的。 柳八爱打扮嘴还馋,自家有的好衣料许他一个月两身地做衣裳,还有别的地儿吃不着的美味饭食供着,只抓住这两条,柳八就走不了。 这不,吃上了馋了几日的暖锅,柳八销起货来才叫卖力,他这一拨儿就比另一拨儿销得翻出一番的量来。 因着晋王车驾这一两日就到了,邻近县镇的人也都来凑热闹,如此起早贪晚连卖了两日的货,到第二日傍黑货就销清了。 都回到客栈院子里坐着,跟忍冬说着好话,想晚上吃些好的。 本来还算安静的,突然客栈外头男女呼喝声,马蹄奔走声,物事倒塌声接连传来,吵闹纷杂,显然有事发生。 不待这些出去探听,店里的伙计先惶急的奔了进来,喘声道:“各位客官,说是有一帮刺客混进了都督府,行刺后逃了出来。 现在外头净街了,所有人都禁止出入,要挨家抓捕刺客,各位千万不可出门。 现在城门也关了,进出都不行,还请客官们小心为上,有事吩咐小的就行。” 众人心里一凛,知道这就要开始了。 刺客一说,不过是为给起兵事找个说辞罢了。 冯妙嫦有些白了脸,“七爷还未回,城门又出不得了,我们该如何?” 玄八站出来,“得想法子找到七爷,我去迎一迎。” 冯妙嫦想到晋王的车驾,七爷为的什么走的,答案呼之欲出。 那即将要来的兵事呢?也有七爷的手笔么? 第021章 不想乞怜 二十一章 玄七一向沉稳,拦住玄八道,“外头正乱着,天眼瞧着就黑透了,别再和七爷走岔了。七爷这会儿该是往这儿来呢,先等等再说。” 玄八听进去了,重又坐了下来。 又熬了一个时辰,其间忍冬下了锅汤面大伙草草用了,还未见七爷回来,这下连玄七也坐不住了。 贾大又往前头打听了一趟,很快就奔了进来,“事儿大发了,说是李琨被刺生死不明,李琨的几个儿子争了起来,下头的部属也在闹哗变,都在抢地盘不说,还有勾联了武义军过来的,东边儿武义军已经攻进来了。外头已经乱成一团了,得赶紧离开,再不走就陷进来了。” 玄八跳了起来,“不能再等了,我去找七爷。” 玄七伸手拽住他,“这会儿咱俩不宜分兵,大家伙儿一起走!” 隐隐有厮杀声入耳,估计过不多会儿兵乱就会蔓延过来。 这里只有玄七和玄八两个功夫好手,若玄八走了,乱兵中,只凭玄七一个人是护不住这许多 人的。 好在各人都收拾好了行李,这会儿把金银细软随身背上,笨重的行囊都不能要了,准备套车牵马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就听前头乒乓乱响,喧哗声刺耳,似有不少人闯进了客栈,不停有客人的惊呼声传来。 正惊疑间,呼啦有十几个手持刀剑的兵甲闯进了他们的院子,旁若无人地四下开门挨个房间扫探。 见房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事,瞧见厅房里这些人,都调头如狼似虎地围拢过来。 玄八待要动手,被玄七拽住,“别有跑出去的又引来一窝,去瞧瞧外面来了多少,咱们关门一锅端了。” 玄八心领神会,绕开兵甲往前头去了。 打头的老远瞧这帮人都老实站着,以为这帮人怕了,正要喊话让交出值钱的物事,扫眼间恰好对上冯妙嫦主仆三人,呆愣后就瞅住了冯妙嫦不放,眼珠子都定住了。 还是后面的甲兵推搡过来,他才回神,犹自不信地狠拧了自己一下,知道不是发梦,立时满眼放光地往冯妙嫦这里直奔而来。 冯掌柜是给七爷挣大银子的人,玄字的几个都知道她的重要,这会儿被这样猥琐的冒犯了,哪个都容不得。 玄七捏紧拳头蓄势待发,准备等玄八堵了客栈的门后就大开杀戒。 忽然马嘶阵阵,竟是有人纵马进了客栈。 打头的暗叫不好,怕被后来的抢了美人,再管不得别的,指着冯妙嫦道,“别的都不要了,只那个美人就抵得千金,过去抓了咱们立时就走!” “边上那两个不捎带么?” “留着好绊住后面那帮的脚!” 应答的功夫,他手下的十几个就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玄七踏前一步给冯妙嫦主仆三个护在身后,刀已出鞘。 却见轰隆一下,院子门被从外撞开,七爷当先一骑冲进来,手里长鞭呼啸着奔袭而至,打头的几个兵甲无一幸免,横飞出去后又僵直着落地,竟是一鞭致死。 下剩的哭爹喊娘地想要夺门而逃。 “一个活口也不留!”七爷绷着声道。 后面玄四玄五玄六三个不等七爷挥第二鞭,手上挥刀连劈,进来的兵甲就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三年河西 第20节 玄七大喜上前,“七爷!” 七爷勒住马,“马车出不去,都上马出城!” 玄八正引着马厩里的马进了院子,除了冯妙嫦主仆三人,赶忙都找自己的马骑上了,就连柳八也找了匹无主的翻了上去。 忍冬和茯苓颤着手扶住冯妙嫦,“小姐?” 主仆三个都不会骑马,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拖后腿的。 很怕七爷一个不耐烦就给主仆三个丢下了。 冯妙嫦心里也不大有底,生死面前人情比纸还薄,何况她又不是无可替代的。 七爷用她,只是路途中倒不出手去找人,等在河西安定下来,他想要什么样的掌柜的没有。 眼下的情形显然脱出了七爷的预估,若是陷在古田城于他怕是很不利。 上回她还有银子雇七爷几个出手帮她,现在她有什么? 就算前儿七爷说了回转时大伙一起去河西,可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还那么想当然她就太天真了。 想到七爷的动辄撂脸,冯妙嫦这会儿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软话乞怜。 这一刻就想通了,大概她就是短命的,躲过了祖母的死局,到这儿终究是躲不过了。 冯妙嫦上前朝马上的玄七玄八拱手求道,“能先带上忍冬和茯苓么?若是……她们也不会拖累你们的。” 玄七玄八一下就红了脸,再不是平时的豪爽不拘了。 “这……只要两位……不嫌弃……” “娘唧唧个什么,都快着些。”七爷喝斥过来。 玄七玄八再不敢啰嗦,慌手慌脚着催马靠前,给忍冬和茯苓两个拉上马去。 等都坐稳了,就是暗淡的灯火中,都瞧得见四个人脸上红云交相辉映着,煞是好看。 只剩下冯妙嫦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腰背挺直,眼神坚定而倔强。 忍冬和茯苓意识到不对,惊惶喊道,“小姐?”挣扎着就要下马。 “聒噪!” 七爷探身向前,手一抓一带,就给冯妙嫦提到身前坐了,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玄五紧跟着打马跟上,再后面是带着忍冬和茯苓的玄七玄八,中间夹着贾大三个和那八个新手,最后是玄四玄六殿后。 外头果然乱起来了,客栈临着商街,周围都是各式店铺,乱兵都当是快肥肉,都抢着来咬一口,几乎家家都被洗劫了。 七爷打马冲出来,迎头刚好对上来找人的一队人马,他只当未见,坐下黑云四蹄飞纵,凶悍的强冲上去,接连掀翻了三四人,余下的都抱头逃退到了两边。 玄五等人紧跟在后,一时竟没人阻拦。 待有回神的去追时,被殿后的玄四玄六利落的收拾了,后头就没人敢追了。 冲出客栈外的街市,外头喊杀声渐大,不时有小股人马撕杀,普通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外出,七爷就没了顾忌,放马奔驰,遇到兵匪直接踏过去,竟无人能挡。 一帮人维持着队形不乱连续冲过几条街。 往日只看着黑云灵透通人性,这会儿才知道它更是凶横异常,纵算军中良马对上黑云,竟不敢相抗,缩着腿就让出路来。 因着黑云的悍勇不可挡,开路先锋一样冲散了大部分拦劫,玄字等人在后头顺手溜边儿,竟是轻松得很。 古田城的街道都是棋盘一样,南北东西纵横笔直,容易辩别。 他们所住的客栈在古田城的西边儿,离西门最近,七爷纵马也是一路向西。 不过半个时辰,已近西门。 临近西门时,喊杀声阵阵,火光冲天,照的夜如白昼,显然那边儿有争战,人马还不少! 七爷仍是催马向前,西门处,城门附近到处是杀得昏天黑地的兵马。 七爷粗鲁地给冯妙嫦扭转过来,“抓稳了,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呼吸间吹拂起她鬓间散落的碎发,脸上又痒又麻。 再是做了男子的行事,这会儿被七爷虚揽在怀里共坐一骑,冯妙嫦也做不到若无其事。 七爷这一下,两人更是贴到了一起,她的柔软抵在他劲瘦挺实的胸膛前,如藤萝痴缠着苍松,她根本不能直视。 七爷一句话没有就拉她上了马,免了她的尴尬,冯妙嫦心里感激,也觉着自己刚才小心眼儿矫情了。 这会儿七爷说话不好听,她也不觉着有什么了。 虽羞窘,她还是乖顺地伸手揪住七爷肋下衣 袍。 七爷劈手给她拔拉开,“这顶屁的用?” 冯妙嫦也不管了,长臂环住他的腰,“我还不是怕坏了七爷的名声!” “屁的名声!” “屁来屁去臭得很!” 轻笑声在耳畔震颤,“白眼狼!” 冯妙嫦正寻思是什么意思时,七爷已打马当先朝着撕杀的人群冲去! 望着前头密密麻麻绞杀在一起的乱军,冯妙嫦倒吸口凉气,他竟是想硬闯? 不自觉就搂紧了人家的腰,紧偎到人怀里。 一人和一马都强横得很,不管前头多少人挡着,黑云是只管往前踏,踏不掉的自有上头七爷的长鞭给劈飞了,人马配合无间,硬生生劈进乱军中。 玄字几个就跟在后头捡漏,很快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撕杀的两队人马的主将很快注意到七爷这帮无差别对待的横扫,都招呼人手前来拦劫,很快前路又被堵上。 就见七爷的长鞭上下左右翻飞,所过之处留下哀号一片。 多少人也拦不住他一步,一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境,前行的速度仍是快捷如风。 七爷就凭着一根长鞭,以横扫千军之势冲到了西城门前。 坐下的黑云仍嘶鸣着凭空立着前蹄,七爷反手收了长鞭,压下马头的瞬间,弯腰拣起了一把开山大斧,长提气后,瞄都不瞄的朝着紧闭的城门扔了出去。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庞大的城门向外直飞出三丈远,倒塌下去,吓得城门里外的兵马四下逃窜! 这下再没人敢上前拦截,里外的兵将已是骇的肝胆俱裂,眼睁睁的目送他带着人纵马离开。 奔出了城门老远了,冯妙嫦眼前还一直晃着飞出的城门,好半天还是头晕目眩的。 任谁看到上百人都撞不开的城门,被人随手挥把斧头就给掀飞了,不腿软才怪 呢,真的头皮都要炸了! 冷不防的,倚着的七爷忽然软塌了身子,反倚向了她,整个给她覆罩在怀里。 这就太不成体统了,冯妙嫦推着就要挣开。 “晕得很,借我靠会儿。”是七爷虚软无力的声音。 第022章 脱力 二十二章 话落,七爷的头也搭到了她的肩头,冯妙嫦意识到不对。 “七爷你哪里不好了么?” 七爷“嗯”了声,声音几不可闻。 冯妙嫦再问几句,后面连嗯都没了。 西岭也没跟来,这可怎么办? 七爷已经昏沉着坐不住了,若不是她撑着,估计就趴伏下去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情形,冯妙嫦心里开始发慌。 想问问玄字的几个,可黑云一马当先给后面的甩出老远,这会儿都是它自己在跑,四下里黑漆漆的,她很怕呆会儿再和玄七他们走散了。 得想法子叫黑云停下来。 可她又不会驭马,该怎么叫它慢下来呢? 她尽力撑住七爷,小心着侧转过头,又松出一只手拍着马背,试着商量道,“黑云,可否慢着些……” 黑云非但不睬,反似奔得更块了些。 冯妙嫦费力撑着人不倒,手臂都酸软了。 只能继续和黑云好说好商量着,“黑云,你家七爷病了,得找玄五他们想法子。” 颈侧有热气呵来,麻酥酥地让人只想躲开。 “你个蚊子声……黑云听不到。”却是七爷在闭眼嘀咕她。 昏成这样都不能好好说话是不?说个事儿都不忘捎带嘲弄她。 冯妙嫦再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你这才是蚊子哼唧呢。” 七爷却已无力回应,头又沉沉地埋进她的颈侧。 什么于理不合,男女大防,和一个病人实无从计较,冯妙嫦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掌柜的该当为东家做的。 努力忽略颈侧不断涌上来的热意,冯妙嫦再拍着黑云的背,扬高了音,“黑云停了,你家七爷病了。” 还真管用,黑云果然放缓了速度。 冯妙嫦大喜,忍不住又拍着黑云的背道夸道,“黑云你是个乖的。” 却不想黑云却似不爱听,侧转了马头连喷了好几道鼻息。 “不愧是跟了你主子的,俩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没多会儿玄五他们就赶了上来,看到七爷的情形,不用冯妙嫦说,他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冯掌柜,七爷这是脱力了。”玄七道。 “是刚才掀城门闹的?”冯妙嫦明白了。 三年河西 第21节 之前西岭提了几回,什么拉上来落崖的她后七爷回去就起热咳个不停这些,冯妙嫦是没大信的。 虽说路上听七爷咳过几嗓子,她以为不过是沾染了少许风寒罢了。 这会儿才知道竟是真的,七爷大显神威后,是会脱力倒下的。 玄五也不瞒她,“所以咱们才要赶紧出城,七爷经不得车轮战。若没七爷撑着,靠我们几个杀不出重围来。” 他这么说,冯妙嫦就懂了。 七爷全力发动是所向披靡的,可要命的是只有一击之力,所以他这一发力就要用在刀仞上。 “那现在该如何?” “这回比哪回都要下力,等不会儿就该起烧了,最好找个马车给七爷躺着。” 说着话,玄四就伸手过来扶七爷,想给他接到自己的马上看护着。 七爷却不肯,“黑云自己会跑,就这么着,爷好着呢。” 这眼都睁不开,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可他发了话,玄字的这帮没一个敢违逆,几个齐声应了是。 缓了一会儿,七爷又道,“武义军所图不小,怕是想给会泽怀兰都吞了,武义军很快就会杀过来,走远些再寻马车。” 武义军可不是盗匪,盗匪们七零八落的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两者可说是云泥之别。 七爷已使不上力了,只凭玄字的五个在真刀真枪里杀出来的大队武义军围堵里杀出去不大可行,再想护住这些人就更不可能了。 眼下还得加紧赶路才是正紧。 扭不过七爷,玄四就拿出个绑带递给冯妙嫦,这样给七爷靠着她的背用绑带兜缚住,她也能省些力气。 这样要求冯妙嫦委实不合适,玄字的几个都很难为情,有些不敢直视她。 将才共乘一骑是危急下的权宜,可这会儿本不必如此,他们却要人女娘身贴着身缚着自家七爷赶路,搁哪儿也只有妻妾才该如此的。 不想冯掌柜却二话没有就接过了绑带,三两下给七爷兜到后背上绑结实了。 玄五几个都是满眼感激,今儿他们个个都欠了冯掌柜大人情了,回头一定要找机会回报一二才是。 再瞧七爷那样一个不肯由人摆布的,就由着她没轻没重地拔拉着胳膊,连个吭气儿都没有。 还以为他是昏沉着只能由人摆布,可等冯掌柜这边绑好了,他又在那里又有话了。 “你拍一下黑云,它就晓得走了。” 冯妙嫦依言拍了下黑云,黑云还真领会了,扬着脖子嘶鸣着,然后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且它还知道收着速度,没有再跑前头去,只和玄五他们的队伍拉开三五个马身的距离。 这样的七爷,这样的黑云,转了性子一样,玄字几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玄四给玄五使了个眼色,两人缓下马速,落到了队伍后面。 估摸着超出了七爷的耳力范围,玄四还是不敢大意,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回头七爷是要过明路纳了那位冯掌柜吧?” 玄五一个没坐稳,差点顺着马的颠簸滑下来。 “啥?七爷纳了冯掌柜?玄四你脑壳灌水了?” 玄四不服,“你才是蠢的,这样都瞧不出来,你见七爷搁谁面前那样过? 还有黑云,咱们都指使不动,那冯掌柜拍一下,它腿都不打顿就跑走了,还不是它通七爷的心意,知道爷待冯掌柜不同。 瞧着吧,等去了河西七爷就会纳了她。” 玄五呸了过去,“你知道个球!冯掌柜是和离归家的妇人,七爷能纳?不知道少瞎说。” 玄四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灌了好大口风,咳了半天才停下。 犹自不信,“冯掌柜是和离归家的?那七爷怎么和她那样不避讳?这……这……” 说到这个,其实玄五也瞧不大明白。 不过他眼里,自家七爷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自有道理的。 “不有礼贤下士一说吗,七爷于冯掌柜就是这样。 再者你没瞧见冯掌柜不光着男装,行动作派也都学的男人样子,七爷可能是不当她是女娘。” 玄四还是觉着说不通,“七爷寺里长的,该是不知道男女间的分寸,那冯掌柜不该呀?她不会是知道爷……有了高攀的心思吧?” 随即他又摇头,“也不像,虽只这么两天,我瞧着她行事颇磊落,不似那等心机深沉的。” 玄五和玄七玄八跟冯妙嫦相处日久,又偏了她那么些好饭菜,早当她是自己人了。 所以哪怕是同为玄字的兄弟质疑冯妙嫦,他都觉着不中听。 这会儿见玄四反口了,他才给了好脸。 “总算你没太瞎,冯掌柜才不是那等人。 前头你没跟着不知道,冯掌柜的事咱们从头至尾都看着呢。 她之所以和离也是被广济寺那场追杀牵连的,因着这个,她归家的路上被家里逼着自绝,七爷才破例管了她的事。 她也是个知恩的,本来说好了到会泽就等娘家来接的,因着七爷瞧中了她赚钱的本事,她就应了做七爷买卖上的大掌柜呢。” 玄四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那天瞧见来接冯掌柜的她娘家的管家,我还奇怪着,看着也是有些根基的人家,怎么就由着未嫁的女娘跑出这么远来。 这就说得通了,冯掌柜这是从根上去了再嫁的心思了,往后是要像男人一样的活法了。” 玄五这才有了笑模样,“就是这么回事。” 想到冯妙嫦那样出众不凡的品貌,玄四不由惋惜,“可惜了,这辈子没了儿女缘分,只怕老了晚景凄凉。” 玄五却不以为然,“有甚可惜的,能做七爷的大掌柜是多大的造化呢,后面有她风光的时候,到时她一家子都要跟着显达,多少人想攀上她呢。 富在深山也有远亲,将来她家里侄子外甥的怕是要抢破头 到她跟前做孝子贤孙,晚景凄凉可轮不上她。” 玄四一想还真是,“是我落了俗套,目光短浅了些。” 再没说的,两人打马追上前去。 前面冯妙嫦心里远没有面上看着那么平静。 将才她是想让别人给七爷挪过去的,还是七爷拒了后,她才回过味儿来。 没了七爷,她再要和谁一骑? 不管是换了哪个,冯妙嫦都觉着无法接受。 还真就只有七爷,两人毕竟共坐了那些日子马车,再者七爷还是她东家,七爷对她的嫌弃又是哪个都看得见的,谁都知道她根本入不得七爷的眼,如此误会谁都不会误会她和七爷有什么不妥。 刚瞧了玄七玄八和忍冬茯苓共骑时的情状,一个个红脸羞答答的,她一个和离的妇人是没法面对那样的窘境。 如此,没有二选,冯妙嫦唯有硬着头皮给七爷缚到了身后。 这会儿她下了决心,等去了河西就学着骑马,这样的窘境她再不想来二回了。 又跑出了半个时辰,后背开始有了热意,没多会儿就觉着后面挨着火炉了一样热烫起来。 冯妙嫦就知道七爷起烧了,还烧得不轻。 一般的热还可,这样的大热由着烧起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冯妙嫦不敢大意,拍了黑云让它降下速度,等后面玄五几个跟上来。 “七爷烧大发了,得停下来给他降下热。” 不想昏沉着的人又听见了,“不行,得再往出走一个时辰。” 玄五几个从未抗过七爷的令,可这会儿凑近了,明明灭灭的火把下,都瞧得见七爷脸上红得有些骇人,这么烧下去能坚持到一个时辰后么? 几个大眼瞪小眼,均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就不能听烧坏脑壳的。”冯妙嫦来了气。 “先拿布巾沾湿了水给他擦下头脸降下热,我记得之前出了城不远都有村落,附近找找,若有就去村子里看有没有马车卖,若没马车就牛车驴车也都使得。” 这会儿正缺一个拍板拿主意的,玄五几个一下有了主心骨,齐声应了,准备分头行事。 七爷费力探出手点着几个,“怎么爷的话就不好使了么?” 冯妙嫦反手给他手打回去,“哼唧什么,再不管你,一个时辰后你还能喘气么?人都没了跑出天边儿也没屁用!” 前头七爷屁个不停,她一直耿耿在心,这会儿终于奉送回去了。 七爷就剩了那点力气,被她打下去就再聚不起了。 泄愤似的一头顶到她后脑勺,含糊嘟囔着,“冯木头你能耐大发了,刚我听得真真的,你骂我和黑云一个鼻孔出气,你等着……” “我好怕呢!”冯妙嫦又是一个望天白眼。 第023章 记恩 二十三章 避开大路,往里找了一处有树遮掩的地方下了马,地上铺了大氅扶着七爷躺下,给他喂了水,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布巾给七爷擦了头脸,又将湿布巾搭到他的额头,忙活一通后,总算暂缓了热意走高。 玄五和玄四两个去附近寻找村落,剩下的人就原地等着,隔不会儿就要给七爷用湿巾擦一遍,再给他头上布巾重新打湿了换上。 过了约半个时辰,玄五用自己的马套了辆车架回来。 车架是庄户人家套骡车用的,平日又坐人又拉货的,不带车厢,就是车架上铺了几张板子,连个遮盖都没有。 往日谁敢拿这样粗陋的车叫七爷坐,可这会儿四下里都是兵乱,能找来车已是大好,哪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就这几块破板子的车架,还是好说歹说花了一两银子买下来的。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玄六急匆匆回来,“前面一处河滩边有人马在歇脚,我靠前听了,说是后面还有另几路的武义军往这边赶。 一个不好就陷在这里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他话将落,远处隐隐有马嘶声传来,仔细听还有大批人马经过时的踢踏声,想来是河滩歇脚的那队人马又起来往古田城那边赶呢。 “赶紧趁隙离了这里,再拖就要被堵里面做馅儿了。” 七爷抓着额上的湿巾撇掉,支着臂就要坐起来。 “从固县那边绕过去,短时候武义军还顾不到那边儿。” 三年河西 第22节 玄字的齐声应了,再不敢耽搁,这些人忙拿起氅衣又铺到车板儿上,给七爷扶上去躺了。 他偏又不肯了,等冯妙嫦也坐上了车,他朝她伸出手,“扶我靠着些。” 不远处的大路上正过兵呢,冯妙嫦也不敢言语,只好坐过去些让他靠了。 就这么灭了火把于黑暗中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候着那一队人马走出些距离了,这些人才又上马上车,继续向西往固县方向去。 车子套的是玄五的马,车子也是他来赶。 再是良驹,套了车又拉了三个人,也跑不多快,比照先前慢了不少。 玄五不免焦急,虽心疼,还是不断地挥鞭子叫它的坐骑再快着些。 见一向没个怕的玄五都如此,冯妙嫦也跟着慌急起来。 客栈里那几个兵甲朝她扑过来那一幕,这会儿想来还心有余悸,落到乱军之中,只会比那个还不堪。 心不在焉中,给七爷抹脸时,湿巾就盖到了他的口鼻上。 又昏睡过去的七爷被水气激的半睁了眼,“慌什么?且死不了呢!” 冯妙嫦嘴上还不承认,“我没……” 七爷眯眼嗤了一声,“是没,刚那会儿不是一心赴死么,我还当拉不走你呢,怎么又想开了?” 被揭了底儿,冯妙嫦也不装样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又想活了不成么?” 七爷难得附和她,“这就对了,活一遭不易,没赚够下辈子的本钱别想着走。” 匀了口气又道,“嫌慢了就喊黑云过来拉车。” “黑云这会儿还能听我的么?”冯妙嫦很有自知之明。 七爷撮唇勉强打了个呼哨,声虽弱,黑云耳朵好使,很快就奔了过来。 七爷撑起身朝黑云抬手,“爷这会儿不舒坦,你好生听冯掌柜的话,不许淘气。” 黑云侧头蹭了下七爷的手,又昂头打了两声响鼻,跟着车并排跑起来。 “你来和它说罢。”七爷又无力地靠回来,头倚着冯妙嫦肩膀。 虽不解他为啥要绕这道弯儿,冯妙嫦还是照做了,朝黑云喊话道,“黑云,咱得快些赶路,好带你家七爷瞧大夫,如此你得来拉车呢。” “哪儿那么些啰嗦……”七爷哼着又合上了眼。 见黑云往跟前靠,知道它是应了拉车,玄五忙压下心里的惊讶停了车,给黑云上了辔头,双马拉着车重新上了路。 玄字的几个面上依旧,心里却都是止不住的惊诧异常。 冯妙嫦不知道,他们却知道刚才七爷的举动意味什么。 七爷那是交代黑云视冯妙嫦如他自己呢,而黑云也没任何不满地应了。 这真的非比寻常,是以往没人能想到的。 他们玄字的九人和西岭可说是七爷最信重的,也没得七爷这样交托过黑云。 还有黑云,马中再没比它还桀骜不驯的了,除了七爷,谁的面子也不带给的。 没人能越过七爷使唤动它,之前它听冯妙嫦的指派要慢就慢的,虽说是为顾着七爷,也够这些人吃惊了。 这会儿它竟应了越过七爷听冯妙嫦的话,让拉车就拉车了。 黑云最灵性不过,定是它察觉了七爷待冯掌柜的不同才会如此。 此情此景,玄字的这帮真没办法不多想。 之前还呛声玄四脑壳灌水瞎想乱编的,玄五这会儿都不那么确定了。 双马拉车,还是黑云这样的千里良驹,马车跑起来竟不比玄四他们的单骑慢。 照这个速度,在前头探路开道的玄六也一直没看到武义军的影子,避开武义军先进入到往固县那条路成了可能。 一帮人刚松了些弦,七爷的烧又开始往高里走,湿布巾子再密着换也不大顶用了,凶险非常。 得到城镇里才有大夫,要差不多午间时才能赶到固县,根本等不到那时候。 且会泽境内很快就会乱成一锅粥,进固县找大夫并不是明智之举。 可由着七爷这么烧下去,保住命脑壳也要坏掉了。 都打马挨过来,瞧了七爷的情形后,一时心急如焚。 冯妙嫦就问,“七爷不是经常起烧,原先都怎么消热的?” 玄五愁眉道,“以前都有大夫看着,几碗药下去,烧不到这样。” 还以为七爷咋也是江湖人,多是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想他竟是一直养尊处优着没遭过罪一样,又是一个想不到。 比起来,自家兄弟姐妹们反倒差了不少。 冯妙嫦还记得,因着母亲不讨祖母的喜欢,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小病小痛的报上去,祖母都不叫喊大夫来。 如此一般的病痛他们都是自己熬好的,一来二去熬得多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就比堂兄弟姐妹们能抗病,到后来一年到头不舒服的时候都很少。 想到这里,她一下记起来,小弟三岁的时候夜里起了大烧,知道报到祖母那里也是让等到天亮,母亲就听了二门上守夜婆子的话用烧酒给小弟擦的身子,没想到还真消了热。 “有烧酒么?”她问道。 “烧刀子行么?”玄四回道。 “越烈越好。” 玄四麻利地解下挂在马上的酒葫芦递过来,“还有半葫芦,够么?” “够了。”冯妙嫦叫停下车,给七爷扶着躺下,她就要下车,“你们谁上来一个,得用烧酒给七爷擦身子。” 玄四愣了一下,很快醒起再叫她帮着就太过了。 忙道,“我来吧!” 忽然前头玄六打马回来,一脸肃杀之色,“有百十号的武义军就在往固县去的路口停着,后面他们的大队人马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咱们得给那百十号人结果了冲过去!” 这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里离往固县的路口还有半柱香的路程,剩下的时间,不但要将百十号人一个活口不留地都结果了,还不能让那帮死在往固县去的路口,然后他们还要赶在武义军大队人马过来前多跑出一段路才算脱了险境。 刻不容缓,且哪一环都不能有差池。 叫贾大过来驾车,玄八留下来照应着,剩下玄四,玄五,玄六,玄七四个上马往前面截杀武 义军那百十号人去了。 车上最多能拉两个人,也坐不下忍冬。 玄七玄八那样豪爽的,带着忍冬两个都要闹脸红。 洪四还是有家室的,叫他带着忍冬,冯妙嫦还怕后面再有什么说法出来。 匪窝里投来的那八个还不大知根底,正不知该找哪一个时, 柳八主动道,“忍冬姐姐咱俩一骑吧,你知道我的,和姐妹们是一样的。” “我知道,我当你是柳姐姐呢。”忍冬欣然上前,抓着柳八伸出的手上了他的马。 冯妙嫦就对柳八道,“到河西后,我请你一两银子的大席面。” “那我可等着了。”柳八捂嘴谢了。 耽搁不得,这边赶紧上车上马急速往前奔去。 七爷已经烧糊涂了,时断时续地呓语着。 想到客栈里七爷毫不犹豫地拉她上了马,只凭着这个,她就又欠了七爷的。 她这人最欠不得人,这会儿做不到七爷在眼前不好了。 想到这里,冯妙嫦一横心,伸手去解了七爷的外袍,又扒开他的里衣,拿刚给他搭头的湿巾子沾了烧酒,在他身上擦试起来。 中间那段儿无论如何下不去手,她给撇开了,只管在上身和小腿反复擦着。 烧刀子的劲儿是大,几个来回擦下来,她都被熏得晕乎了。 不过烈酒起效也快,等半柱香后赶到往固县去的路口时,七爷身上的热就开始往下消了。 冯妙嫦仍不敢大意,手上未停,还是来回给七爷身上抹着烧刀子。 她忙着这个,经过堵了武义军那百十人杀红眼的玄四玄五四人时,血星子蹦身上都一无所知。 当然就是瞧见了,她也不会如何。 从广济寺那场追杀开始,砍砍杀杀的场面都经了多少回了,再血腥的场面她都能面不改色了。 总算没有失手,还剩不到半柱香的时候,玄四他们大功告成,那百十号人一个没留地都横尸在往古田城去的大路上了。 等这边往固县路上走的时候,玄四四个又殿后清扫着他们经过的痕迹,又过了半个时辰后,玄四玄五玄七三个追上了队伍。 不多会儿,玄六也到了,说他看着武义军的大队人马往古田城那边去了,后面就是有往固县这条路来的,他们也早跑前头去了,算是脱离被包馅儿的危境了。 不知玄八和那几个说了什么,冯妙嫦正昏昏欲睡呢,玄四打头,玄字的五人过来一起朝她行着大礼,“冯掌柜的大恩,我们玄字的不敢或忘,往后但有差遣,我等绝不推脱 。” 第024章 别扭 二十四章 虽避开了武义军,也不敢就松懈了,仍是继续摸黑赶路。 马车上也坐不下第二个人,且都上手了,也没什么可避嫌的了,冯妙嫦还是没用别人,隔个一柱香的时候用烧刀子给七爷擦试一遍。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七爷身上只还有些低热,呼吸也平稳了,虽还是沉睡不起,最凶险的时候却是过去了。 晨光中,就见他嘴上起了一层燎泡,脸上白得都没了血色,眼下也一片青黑。 袍子虽都给他掖好了,还是皱巴得没个看了, 再这么躺在几块儿板子搭成的破车上,瞧着落拓又凄凉。 可是冯妙嫦却觉着他这样还挺接地气的,比之前瞧着顺眼多了。 打半夜玄字的几个给她行了大礼后,冯妙嫦就觉出了不同。 三年河西 第23节 先前是礼让里透着客气,这会儿却是亲切里带着敬重,她再说个什么,几个人都是没二话地就应了办了。 几个人商量什么也都不会瞒她,冯妙嫦知道几个人是接纳她当自己人了。 冯妙嫦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明显七爷所图非小,是想争个拥立之功改换门庭的。 虽说现在齐王的赢面最大,可事有万一,一旦最后成不了事,这帮人最好的下场反而是留在河西讨生活了。 她不想到时被牵连了,和父母亲人隔着如天边儿一样的距离,一辈子也难见。 冯妙嫦准备一到河西就和七爷提五年期契书的事儿,剩下的就只能希望五年之内最好别有变数了。 玄字的几个还是不大有底儿,怕七爷后头再不好了。 之前七爷跟前有西岭,这些事儿玄字的都插不上手,所以也不清楚七爷这样脱力起热的时候该是怎么个进程。 快到固县的时候,玄字的几个就靠过来找冯妙嫦商量。 “冯掌柜,你看咱们要进城找个大夫给七爷瞧瞧么?” 冯妙嫦伸手探了下七爷的额头,只是温热了。 “我前头听西岭说起过,只要热下来了,后面就是慢慢将养了。 七爷这样又不是风寒体虚的,找大夫也做不了什么。 他昏着时都要叮嘱咱们要快着些打固县绕过去,昨晚哪怕晚上一柱香的功夫,咱们就被武义军大队人马截住出不来了,这会儿虽暂时无虞,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再往前赶一赶为好。” “果真是一帮武夫,我教你们多久?教了冯掌柜才多会儿,怎么就差么多。” 七爷睁开眼就要坐起来,可惜力不从心,胳膊一个支撑不住就要歪过去。 冯妙嫦赶忙给他扶了起来,七爷也不逞强了,顺势靠着她坐了。 玄字的几个差点喜极而泣,围上来好一通嘘寒问暖。 见他确实大好了,也都有心情玩笑了。 玄五个混不吝的就道,“七爷你不总说我们是一帮只会喊打喊杀的朽木么,朽木咋教也就这样了。” 玄四指着他,“赶你的车吧,自个儿当朽木别拉着我们,我们还要学着进益呢。” 玄五呸道,“好大的口气,我就等着瞧你们有多大出息!” 玄六喊了玄七玄八,“俩哥哥的事儿咱可不参和啊!” 玄七玄八假模假式地,“可不是,哪个咱都开罪不起!” 玄四和玄五一起“嘁”了一声。 玄六就搁那儿笑道,“瞧见没,这是这样,转眼俩又一个鼻孔出气儿了!” 却不想七爷跟着横过去一眼,“是念我呢?” 玄六一下醒起,前头冯掌柜好似嘀咕过七爷是和黑云一个鼻孔出气呢。 忙虚拍了自个儿脑门一下,“我还是往前头瞧瞧,七爷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呢!”打马往前溜了。 玄四这帮都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的,昨晚上还都愁眉苦脸的,七爷一醒过来,就觉着天掉下来也不算事儿了。 冯妙嫦扶着七爷喝了些水,他又倒下沉沉睡去,直到绕过了固县,这些人才找了处有水有树的地儿停下来稍事休整。 一晚上又一头午,人困马也乏,放了马四下吃草,这些人拿出昨晚匆忙装的饼子肉干就水硬嚼着。 好好的人都在那儿囫囵着硬咽,七爷平日都吃不下这些,这会儿正虚弱着一点没胃口,就更不肯吃了。 冯妙嫦递饼子给他,他直接闭眼当瞧不见,“我再困会儿。” 冯妙嫦也不勉强,“你见天嫌人娘唧唧的,你这样是啥呢?” 说完也不管他,掰着饼子自己吃了起来。 玄字的几个跟说好了一样,齐刷刷悄没声儿地往远挪了好大一块地儿。 忍冬和茯苓还有些不明所以,玄七玄八就教两个,“他俩闹不好谁能管得上?” 果然那头儿七爷掀起眼皮,就那么盯住分冯妙嫦看了好一会儿。 冯妙嫦顾自吃着饼子,全当眼前没他这个人。 七爷抬手截过她手里的半块饼子,恶狠狠地一口塞嘴里大嚼起来。 西边儿从进了五月就开始干热,放了一夜的饼子又干又硬,七爷那一大块儿饼子进嘴里,可不就噎住了。 一看不对,玄字的,忍冬和茯苓,还有贾大这帮又是齐刷刷低头做鹌鹑状,一时只剩下干咽饼子的声音。 冯妙嫦抿住笑给手边的水囊递给他,七爷绷着脸接过,连喝了几口才将干饼子顺下去。 冯妙嫦这边儿又拿了两块肉干递给他,“吃点肉吧,西边儿风大呢!” 七爷本待要给她手打回去,听出来她是在暗指自己弱不禁风呢,只能又忿忿地接过肉干慢慢嚼起来。 玄字的几个看在眼里,再想想昨晚上几回都是她管住的七爷,都在庆幸这回多亏了冯妙嫦在。 垫了肚子,又歇了一柱香的时候,这帮人又马不停蹄地往前急赶。 肚里有垫底的了,等再上路的时候七爷瞧着又好了许多,只是不大开怀的样子。 冯妙嫦心里也有数,武义军应该是齐王的对家,这一回兵乱,该是打乱了七爷之前的计划。 就算她不懂兵事也想得到,会泽和怀兰两府若都落到了武义军手里,七爷他们就等于被堵在河西出不来了。 到时往中原的商队再走不出来,那七爷后面的戏就不好唱了。 商队不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那她还要跟他们在河西耗着吗? 可她也做不来出尔反尔的事,且裴家那里还要指着七爷这边儿呢。 冯妙嫦想的不免就多了。 大概是老天想让她清清心,一会儿的功夫天上阴云密布,很快就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雨虽不大,可坐在没个遮蔽的车上,西边儿的风又冷硬,吹到身上不由瑟缩。 昨晚上怕拖慢了马速,笨重的行囊都扔在了客栈里。 冯妙嫦主仆三个收拾了两件换洗的也都在马车里,一行人只背着银钱细软出来。 只七爷多出一件大氅,这会儿正铺在车板儿上坐着呢。 自己都禁不大住,七爷这样发了一夜烧的就更受不得了。 瞧着对面儿刻意挺直腰板端坐的七爷,冯妙嫦还能不知道他,要真好着,反是随心瘫得舒服才是他呢。 推搡了他一下,“挪开些。”给大氅拿起来兜盖到他身上。 “这点雨哪用,我不盖这脏的。”七爷嘴上虽不嫌着,身上却没躲。 冯妙嫦暗暗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再起烧,信不信比烧刀子再烈的酒都没用了,你想试试么?” 七爷微滞在了那里,一下记起昨晚烧得昏昏沉沉中,一道曼妙纤细的身影就偎在他身畔,用她那双柔嫩细腻若无骨的手在给他来回擦试,让身处烈火焚烧中痛苦不堪的他仿如得遇甘霖,重获了生机。 醒来后,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烧糊涂时发的梦,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那是有人在用烈酒给他去热呢! 而那个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你……”他头一回是如此词穷。 冯妙嫦后悔不迭,暗骂自己就是个没脑子的。 见七爷醒来后对自己给他擦身退热的事一无所知的样子,她很松了口气。 还想找机会和玄字几个讨情,让他们别和七爷提起这事儿呢。 结果她自己先给秃噜出来了。 冯妙嫦不由放开了手,描补道,“看在玄五他们忙活一晚上的份上,七爷好歹爱惜下自个儿。” 她不着痕迹地又退开了些,伸手接着雨滴,“下雨了,武义军该不会往这边来了吧,倒是好事儿。” 却不妨被拽着衣袖薅回去,大氅兜头罩下来,“谁都别嫌谁了,一起避雨。” 毕竟昨晚那样不避嫌的事她都做了,这会要再躲出去反而要引人多想,本来无事也要有事了。 冯妙嫦只能和他一起披着大氅挡雨,昨晚上被他靠着依着不知多少回了,她也就开头别扭了一会儿,后面想着七爷是东家,她这个掌柜的遇上他病了搭把手是本分,就顺了过来。 可这会儿却哪哪儿都不自在起来,尤其两人都兜在大氅里,呼吸间彼此可闻,挨在一起的那一侧一层一层地开始泛热,一会儿就烧灼来来,竟比七爷昨儿高热时还炙得人坐立难安,手脚都无处安放。 第025章 到河西 二十五章 一路风餐露宿, 天不亮就启程,入夜了才停下来,七日后一行人终于进入到河西境内。 到了河西治所定阳城后, 才知道一直落在他们后头的晋王这回竟赶在了前头, 前儿就进城入住王府了。 不过定阳城上下哪个也没见到晋王,说是进了王府晋王就病得卧床不起了,连王府内的属官都没能见。 好在整个大熙朝就没谁不知道晋王是个大病秧子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得有三百日是躺着养病的。 剩下的六十多日看着好些也是有限,很少能走出广济寺回宫里,就兴元帝想他了也都是去寺里看他,就连晋王的冠礼都是在广济寺里行的 。 这样一个病弱之人你能指望他什么呢,如此晋王就蕃河西,也就因着西边少见贵人,来的路上掀起些些水花, 且大多还是冯妙嫦打着晋王的招牌销货吆喝出来的。 这会儿晋王人到了河西,脸都没露,定阳城的人连个热闹都没瞧到, 且定阳城也没因多了个晋王就有什么变化。 做了两日新鲜谈资后, 也就给晋王撂脑后了, 从前如何现今还是照旧的日子, 只是进城的路上所见,冯妙嫦很有些同情晋王。 定阳城说是州府的治所, 却连中原的一个下等县城都不如。 这里原是荒漠里的一片绿洲, 有游牧部族到这里逐水而居, 慢慢就形成了城郭。 早些年大熙对河西之地尽在掌握时,定阳城居中统管, 是东西商路的必经之地,各部族的人来往频繁,那会儿的定阳城可说是西部最繁茂热闹的城。 如今却是繁华落尽,满城乱象。 先是归附的孜羌人和契金人迁到了定阳城以西脱出了大熙的管控。 接着北边的撒尔人和南边的乌戎人也惦记上了这一块儿肥地,由此四方势力混杂在河西以西各自角力,河西之地由此一分为二,定阳城也成了边城。 因着河西以西争斗不断,这里又成了亡命之徒的安乐窝,又有不少沙匪在这一带劫掠找财路。 三年河西 第24节 定阳城的东西商路算是被阻断了,又有不少各部族的流民涌入定阳城讨生活,定阳城就这么衰败贫乱起来。 被封到这样一个几无所出的封地,和流放也差不多了。 兴元帝的几位皇子里竟是身为嫡子的晋王境遇最差,冯妙嫦这样不相干的人都要为他唏嘘。 不过定阳城虽破败,因着流民众多,倒是不缺人气。 路上随处可见的小食铺子,手艺摊子,牛马集市,胡汉各式人等穿梭来往,很是热闹喧嚣。 不过也只这样了,中原大城里那样扎堆的大酒楼,金银铺子,绸缎庄,酒铺,医馆这些却寥寥无几。 说白了,定阳城就是一个极大的小买卖人经营的乡 镇大集,除了偶尔来撞运气的商队,做大买卖的商贾巨富早离了这里了。 见识了定阳城,冯妙嫦才知道为什么几车蕃货也要拿到会泽去销,实在是定阳城就没有能吃得下的商家。 不过东来的锦布,茶叶茶饼,瓷器这些却是有多少都销得下。 一是定阳城里这些人自己也需要,再一个各部族的流民会背了出城往西贩卖给原来的族人,有本事些的还会找胡商销了。 听着西岭一路比划着说,还没到住所,冯妙嫦已对定阳城有了些大致了解。 才看到迎出城来的西岭,冯妙嫦觉着亲切得不行。 那一日淋雨后,她和七爷两人相处就变得有些不尴不尬起来。 本来没多会儿她就开解好了自己,能以掌柜的对着东家的态度面对七爷了,可雨停后,七爷一刻都没等就打发玄四玄六往附近寻村落,叫一定要买几铺盖被褥,再想法子买辆带厢的车。 若七爷不特特提了“不好委屈了冯掌柜主仆”,冯妙嫦还不会多想。 七爷什么时候会行事这么琐碎了?他都是等人围着伺候的,且找被褥的事儿根本不必他张口,玄字的几个自会想法子给他张罗备好。 他那会儿先提了不说,还捎上了忍冬和茯苓,这哪还是他了? 这么久了,七爷连忍冬和茯苓哪个是哪个都没分清过呢。 七爷如此,是想叫她别做非分之想么? 明白他大概是这么个想法后,冯妙嫦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郁堵。 她虽说是和离归家的,可好歹也算有些名望的书香门第的贵家女,再嫁也绝不至于找个江湖草莽。 结果现在竟是她先被嫌弃了! 想说清楚她从始至终只当他是东家,从没有额外的丁点想法。 可七爷又没明说什么,她那样一说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左右思量后,她觉着还是让七爷自个儿慢慢品吧,她就是想回报他多次的不弃,再就是做好一个掌柜的本分而已。 如此,买回带厢的车和被褥后,再在车里一起时,她都是左一觉又一觉的睡,尽量减少两人相对。 才随意没两天,两人说话行动间又恢复到了客气疏离。 所以这会儿见了西岭,有他赶车陪着说话,冯妙嫦整个都轻快了不少。 她想好了,以后可不能找七爷了,有事都找西岭帮着传话就好。 定阳城占地不小,单论规模是个大城。 因着大户都走差不多了,城里空置的大宅子不少,都是很便宜就出了。 前阵子七爷他们一到定阳就在最好的地段儿置了大宅子。 据说当初是河西这边最大的胡商起的宅子,因着胡商妻妾子女众多,他又财大气粗的,直接起了个东,西,中三路的大宅子。 宅子里一重又一重的院子,还有那许多的排房,不但他们这些人能宽敞住下,就是匪窝里收下的那九十号人也都住下了。 进到了宅子里,冯妙嫦才发现,宅子虽大,西岭却没用多少仆佣。 只厨房用了几个人,再就是一些干杂役的,就没了。 七爷跟前也没安排婢女,还是西岭自个儿随身伺候着,再就几个干粗活的男仆。 满宅子竟是就她派头大些,西岭说是给她的院里安排了四个瞧着还齐整的小丫头。 可惜西岭的优待她不能领了 路上这几天冯妙嫦就想了,到了定阳城要自己赁房子住。 刚西岭一上车就说个不停,她就忘了说。 这会儿可不能拖了,正好也说给七爷听,“西岭,这里赁房子要到哪里找人?” 西岭一愣,“冯掌柜你要外头另寻地方住?” “是呢,后面我家里会常打发人来瞧我,住这里别再扰了七爷清静,上回我家升叔来不就是么?” 西岭见七爷没发话,想了下道,“既如此,也得等阵子。 毕竟咱们初来乍到的,定阳城里又是鱼龙混杂乱着呢,冯掌柜三个女子单住在外头,别再叫人盯上了。 还是等七爷在这儿站稳了脚跟,打出名号了,到时随冯掌柜想上哪里住都使得。” 冯妙嫦想到拉到会泽销的那几车蕃货,“七爷前阵子不抢……做了好几票……买卖么?还没闯出名号么?” 西岭听她给抢劫粉饰成买卖,憋不住地笑。 笑过后还是摇头道,“这里明里暗里各方势力太多,想都镇住了可不是这么短几日就能成的,还是安心等几日吧。” 虽想远着些七爷,冯妙嫦也不想拿自己主仆三个冒险。 想了想,她转向临窗品茶养神的七爷道,“七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七爷头都未抬,淡声道,“说吧!” 冯妙嫦又在心里过了遍,才道,“我这样没个名目住这里容易引人闲话,我一个和离娘子倒没什么,就怕带累了七爷。 我想着就厚脸皮占七爷个便宜,不如对外就说我是七爷的本家妹子,如今这是和离归家投了七爷的。” 等了半天,七爷连“嗯”都没给一个。 冯妙嫦就知人家是不想和她有丁点牵扯,就是为了堵人闲话也不肯叫她攀个假亲戚。 敛容道,“是我想得不妥当了,七爷就当我未说吧。” 她又向西岭道,“那我先住下,等回头咱们再聊。” 带着忍冬和茯苓就要往西岭安排给她的院子去。 偏七爷这会儿又吱声了,“冯掌柜过来说话吧。” 他向西岭扫去一眼,西岭这边就招呼忍冬和茯苓两个,“咱们去外面等着,让七爷和冯掌柜好生说话。” 不由分说就给忍冬两个带出了厅房。 冯妙嫦只能过去在七爷对面坐了,“才是我不知所谓了,还请七爷原宥我这一回。” 七爷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冯掌柜心里我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难道不是么?冯妙嫦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是,“怎么会,七爷再疏朗大度不过了。” 七爷直管直视着她,挑明道,“我唐突了冯掌柜,原不该回避,只是我有不得以,冯掌柜可否……” “七爷说什么呢?我等江湖儿女原就该不拘小节,七爷三番两次助我,我不过是少回报了一二,是礼尚往来,七爷别放在心上吧。”怕了他下面要说的,冯妙嫦慌忙打断道。 七爷盯了她一会儿,“倒是我想多了。” 又道,“如此对外冯掌柜就说是我表妹吧,我本家妹妹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不好让冯掌柜和那等人相提并论。” 冯妙嫦这会儿摸不准他是什么想法,不过她也不想细究,只想赶紧说明白离开。 “不过一个说法,七爷看着合适就行,和离归家的表妹也一样,差不多!差不多!” “奔波了一路,七爷好好将养着吧,我回去收拾了,明儿开始我得先给那些货销了。”冯妙嫦起身退了出去。 第026章 大方人 二十六章 出了七爷的松风院, 冯妙嫦主仆三个去了分给她们的枕霞轩。 河西这边西接胡蕃国,胡汉杂居,院子屋宇也是胡风汉风兼容, 和中原腹地很不相同。 院子方正开阔, 树木颇多,两侧是几株老银杏和枣树,堂前和廊下则种着石榴和柿树。 正是中原合院里最常见的布置。 正值六月,天候又干又燥的,这会儿迎脸对着一院子的葳蕤碧翠,似曾相识的院景,心境都明丽起来。 四月中出了洛安城一路西来,到这会儿已一个半月还有余,中间又经了那么些事,之前还不觉着,这会儿进了这样一处院子, 一路忐忑不定的心忽然就有了归依一样。 西岭安排的四个小丫头忙忙地奔了出来,拥着冯妙嫦三个进了前厅。 四个小丫头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十一岁, 都是签了死契的。 瞧着她们干活都还麻利, 进退也都有规矩, 有那么点大家 婢女的影子,冯妙嫦还当四个前头都有过主家的。 哪知却不是,四个小丫头说西岭挑人的时候, 有过主家的一概都不要。 那西岭还真会调理人, 只这么短的时日就能给四个小丫头教的似模似样的, 冯家积年的老嬷嬷都没这份儿本事。 这却是不大通的,西岭早说过, 他是打小就跟着七爷的。 冯妙嫦一直觉着西岭过于精干了,西岭不仅贴身伺候着七爷,七爷一切的内务,外头打探消息这块儿也都是他管着,可就这么些繁杂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事儿,西岭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之前冯妙嫦还当是他跟着七爷经多了磨练出来的。 可西岭这样连调理婢女都有一手,这却不是经多了就能揣摩出来的,都得打小精心教出来的。 这份儿本事在大户世家里可不是哪个奴仆都能学的,必得是世代的忠仆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才有资格,学出来后那都是主人身边当用的管事和管事嬷嬷呢。 由西岭这里又想到七爷,七爷这里又何尝能说得通呢,之前关于七爷出身的怀疑又冒了出来。 七爷又是一门心思要跟着齐王争个拥立之功的,想到穆宗时获罪后从此没落的那些世家大户,冯妙嫦有了大概的猜测。 和那些比,冯家还真是没根基的小户了,也就难怪七爷会瞧不上她,不乐意她冒充本家妹子了。 冯妙嫦暗骂自己是个直肠子,早该品出来的,却是这会儿才想通。 三年河西 第25节 琢磨着这些,屋子里异域新奇的摆设布置都忘了欣赏。 还是听四个小丫头说西岭给她们起名叫大翠,二翠,三翠,四翠后,冯妙嫦忍不住被逗笑,才给那些放下不想了。 这大翠二翠的,还真是和玄字那些是一脉相承,这也太会省事了。 里外间都看了,虽条件有限,西岭已是尽力给她往好了布置了。 且还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不是为了远着七爷,冯妙嫦很乐意在这样的院子和屋子里常住下来。 可惜了! 这边刚梳洗收拾停当,西岭就找过来,说厨房里用的那几个厨艺很寻常,给下头那些做大锅饭还成,他们这帮自己人的饭食,想还叫忍冬兼管着厨房给打理。 忍冬兼管着,做什么怎么做不还得她在后头 “七爷明儿大早就要出门儿,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就回来呆上一两天又要走,往后都是如此来回奔波的,饭食上要就要精细些,我这里又没找到好厨子,忍冬先帮着顶几天吧?” 听说七爷往后大多时候都不在府里,西岭也在想法子招好厨子,冯妙嫦才点头应了。 “我们终是要搬出去的,一旦接了这差事,后头哪好就撂下。”冯妙嫦虽不怕和西岭说实话,想想还是抹不开,“若你实在找不上人,忍冬可以帮着带一个出来,别的不说,七爷寻常爱吃的那几道菜必是能教会的。” 这就是要给她的私房菜谱拿出来几样了。 没想到冯妙嫦会这样大方,西岭忙谢了又谢。 这样,七爷和贴身跟着他的西岭玄字这些,还有冯妙嫦主仆三个和她那一摊子的人,仍旧和之前路上时一样吃忍冬打理出的膳食。 到了膳点儿,就由干杂活的仆役提着食盒给送到各个院子。 终于不用和七爷一处用膳了,冯妙嫦的饭量都涨了些。 第二日用过早膳,就听见前头七爷带着玄四五六,点齐了招上来的那八十多号人,一行人杀气腾腾地出了门。 冯妙嫦这会儿才品出七爷说过的,他要养很多人,一年得要三五七八万两银子的话不对劲儿,这得要养多少人?就按少了三万两算,粗算也有一万人了。 难道七爷在河西除了盯着晋王,还要给齐王养兵么? 知道的越多越不好脱身,告诫自己她还是只做好自己那摊事,别的猜到了也要当不知道。 冯妙嫦去了划给她理事的院子,院子里贾大几个都等着了。 叫贾大和洪四带着人给要先售卖的货点出来,冯妙嫦只留了柳八说话。 “柳八,我留你长久跟着我干,你应么?” 自觉前头已铺垫得够多了,她就没来迂回婉转那一套。 “我不都写了契书么?”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契书上没写雇你的年限。” 柳八也就不装了,嘟囔道,“会泽那边兵荒马乱的,叫我走我也不敢走啊,冯掌柜你多余问。” 冯妙嫦想听的可不是这个,“那等会泽那边安定了路通了,我不拦着你还走么?” 柳八就转起了眼珠,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冯妙嫦看不上道,“省省你那些小九九,我既直说了,就是许你提条件,只要不是没边儿没沿儿的,能应的我都会应。 只要你从此心甘情愿尽心尽力为我所用,我就是最大方大度的掌柜的。” 一路上领教了她的诸多手段,柳八已歇了想法子跑路的想法。 见她这么说,胆子也大了。 “跟着掌柜的吃香的喝辣的,我打心里是不想走的。 我也没额外条件,只一件事一直压在心里下不去,掌柜的要能帮我了了,后面你就是撵我我都不走,契书年限就写一辈子。” “说出来听听?” “不能先应我么?” “不能!你值不上的价儿我可应不了。” 柳八知道糊弄不了她,只好老实说了,“前头我离开河西,是背着于我有恩的人偷跑的。 也是我忘恩负义,老天看不过才叫我遭了那么些劫难,是我活该。 我知道错了,想还了恩情,掌柜的你帮帮我呗?” “你欠了人什么恩?” “救……救命之恩,我还在人家吃了两年白饭……” “就这些么?” “我还应了一直陪着人家,要……给养老送终。”柳八越说越低声,后面已声若蚊蝇。 第027章 应允 二十七章 见冯妙嫦只管听着, 未置可否,柳八心里没底儿,后面也不用冯妙嫦问了, 给他忘恩负义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我原是吴郡教坊司里乐籍伶人, 因得罪了权贵被教坊出了籍。 我三岁就入了教坊司,除了歌艺别的什么也不会,那权贵又一直相逼,我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我以为离了吴郡能好些,谁想那权贵一路派人盯着我,走哪儿人都是避我不及的。 直到我大病一场后形容枯槁没个样子了,身上的存银也所剩无几,显见就活着也只能乞讨为生,跟着我的人才撤了。 那会儿我一下想起早年我阿婆给我说的,叫我落难没活路的时候可以去河西投奔她的好姐妹,就这么我一路乞讨来了河西, 找到了裴阿婆。 她丁点没嫌弃我是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又脏又臭的要饭花子,不但花钱给我救了回来,又给我好吃好穿将养起来, 叫我往后跟她过活, 将来还要给她这些年攒的家当都留给我。 我却贪心不足, 嫌定阳城跟乡下似的日子无趣,想重回当年受人追捧的风光日子,偷拿了裴阿婆五十两银子, 跟着人离开了河西。” 离开河西后的事, 冯妙嫦都知道, 柳八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这一出出的,确是柳八能做出来的事。 虽同情那位裴阿婆识人不清, 可柳八毕竟是自己人,他又知道错了正想法子弥补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妙嫦倒没觉着他有多不堪。 从兵乱时柳八主动让忍冬上了他的马,冯妙嫦主仆待柳八亲厚了许多。 柳八也乖觉,冯妙嫦这里他不敢,却开始跟着忍冬和茯苓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 冯妙嫦这里,柳八她是要长久用的,自是乐见他和忍冬茯苓走近些,处好了当姐妹也没什么。 在她看来,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至多不 过二三百两银子,和柳八给她赚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你是想给花人家的银钱还上么?你估算下有多少银子我先支给你,后头我从你的奉钱里扣就是。 不过契书咱们得重新写了,先五年吧,后面你若心意不改,咱们再续年限。” 五年后她也要离开的,冯妙嫦就留了一手,这样五年后她走时正好换了契书带着柳八走。 “契书写几年,掌柜的你看着填就成。”柳八却不止是要钱,“裴阿婆那里,掌柜的你给我去说呗?” 冯妙嫦就教他道,“这样事儿得拿出诚意来,你去了好生磕几个头,该赔罪也别找托词,一回不成就多多的去,早晚能揭过去,反是你取巧找我去替你说才更不好呢。 要多少银子你赶紧说,你拿了就去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脸长的好,笑得喜庆点儿,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心软。” “要是磕头赔罪就能行,我就不搁这儿愁了。掌柜的你不知道,裴阿婆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去了她真能拿刀砍我,要是有个万一,掌柜的你就没人用了。”柳八赖着不走。 看着一脸苦相的柳八,知道这事儿没个了结,他也没心思做别的,正要他使力的时候呢。 “那行,等咱忙过这几日我就陪你走一遭。”冯妙嫦答应下来。 得了她的话,柳八就跟事儿已经成了一样,掐着兰花指喜滋滋道,“我就知道掌柜的你不会放着我的事儿不管。” 冯妙嫦眼里他就是女娘一样,这会儿知道他是打小入教坊司被有意教成这样的,对他又多了些怜悯。 原来她对教坊里的伶人极其嫌恶轻视,尤其是做女人扮相的男伶人她更觉着不男不女的叫人作呕。 可流落到外面不到两个月,一路所见所经,她的想法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拿她自己来说,为了讨生活,不也要放下男女大防扮了男装给七爷出力么? 多少不得以,岂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儿,为了活下去你就得低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能瞧不起哪个呢? 想到这些,她脸上又软和了些。 “你这一管声音悦耳得很,你在教坊司是歌艺伶人?” “还是掌柜的识货,我确是歌艺伶人,琵琶也是通的,当年在吴郡可是有些名号的呢!”柳八神情怅然,显是对那段经历很难忘怀。 冯妙嫦忽然就有了新想头,于是如此这般和柳八说了。 柳八一听还可以这样,变得雀跃起来,没口子应着。 “掌柜的你就瞧好吧,那我这就去打扮了?” 冯妙嫦摆手让他去,柳八就拧着腰袅袅婷婷地去了。 这样的柳八确实招人,难怪能引得那权贵和鹰嘴山的当家的撂不开手了。 和柳八一比,她真是空有一幅女人的皮囊 连七爷都喊她“冯木头”,可见她就没女人的样子,往后她还是继续男人打扮吧。 —— 定阳城里人气最旺最热闹的所在就是大安坊集市了。 定阳城里有数的几家大酒楼,金银铺子,茶楼,医馆,书铺,客栈这些大铺面都开在大安坊集市里 定阳城里的富户也多在这里出入。 才将巳时,还没到膳点儿,按理品鲜楼不该这么早开门。 可这会儿品鲜楼已开了门,虽还未迎客,楼前的空地上却有人在那里忙进忙出的铺摆东西。 走近了瞧,竟是码好的一堆堆的布料,茶饼,和瓷器等等,都是定阳城里不愁卖的紧俏好货。 三年河西 第26节 这是东边的路通了? 怎么摆到品鲜楼门前呢? 可瞧着门前忙活的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没一个是品鲜楼里的人。 有好信儿的就进了品鲜楼,正好品鲜楼的掌柜的在,就找他问了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只说今儿品鲜楼给门前的空地儿租给了别个,至于是要做什么,他却卖起了关子,说等着看就知道了。 掌柜的话刚落,就见一位娇怯怯十分美貌的红衣女娘抱着琵琶,如扶风弱柳一样婀娜着身姿去了前头。 那人眼都直了,定阳城里啥时候来的这等风情的女娘了? 哪还顾得和掌柜的说什么,盯着女娘的身影就跟了出去。 品鲜楼门前,码成堆的货后面,那女娘俏生生坐在椅子上,纤纤玉手在琵琶上轻捻挑弹,曲声绵绵中,女娘红菱小口微张,曼妙的歌声婉转悠扬,真如天籁之音,让人熏染陶醉。 人美歌声曼妙,定阳城里从未见过这等妙人,很快品鲜楼门前就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还不停地有人往外奔走相告,又呼朋唤友的来,实是这样的新鲜前所未有,是绝不能错过的。 第028章 一举两得 二十八章 瞧着人聚得差不多了, 一直坐在马车里调度的冯妙嫦给贾大示意,叫他可以开始了。 贾大点头领命,带着洪四和王福几个新手到货堆跟前站好。 柳八正好唱完了一曲, 就抱了琵琶退到了一边。 都是来瞧美人唱歌的, 见此就有人不满地嘘叫起来。 贾大整了整衣裳,又清了下嗓子,不慌不忙地上前大声道,“我等是云来货行的,往后就在定阳城驻下了,还望大家伙儿看顾一二。 我们掌柜的是实诚人,觉着咱定阳城的人也和她一样实诚,这不知道这阵子大家伙儿的艰难,就想着有钱一起赚呢。” 说到这儿,贾大停下来看众人的反应。 本来还嫌他扰了看美人的,这下也忘了。 “怎么个有钱一起赚?” “是要给这些物什白拿给我们么?” “白哄我们呢, 憨子才信他!” ……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嚷起来,多数都是不信的。 贾大才又继续道,“我们掌柜的素来以诚信为本, 可不会做白哄人的事, 大家伙儿都听好了, 我们掌柜的说了,堆这儿的这些货按本钱给大家伙先拿货出定阳城往西边儿卖。 不过卖价得按我们云来货行定的来,本钱翻一番再半的卖价, 那一番的利你们卖了钱需返给我们云来货行, 剩的半番归你们自家。 不是我说大话, 满天下谁见过先拿货后返利的? 除了我们云来货行那是再寻不出第二家了,如此我们掌柜的是不是有钱带着大家伙一起赚呢!” 听明白贾大的意思后, 人群里就炸窝了一样。 围着的这些人推搡着就挤上来,有问堆的货本钱各是几何的,有问一回能拿多少货的……再什么美人都给抛后头了。 这回换了洪四上前 ,他挨个指着码好的一堆堆货报着是多少本钱。 娘嘞,这价钱比定阳城里进货低了有一半儿了。 有往东去过知道行情的,这价儿竟是纯本儿,车马费都没算呢。 这些货出了定阳城越往西去越值钱,云来货行定的卖价又这样厚道,拿出去根本不愁卖。 且云来货行允的半番的利也比在定阳城拿货多不少赚头。 只是明摆着折本的买卖,云来货行真的就肯么?就不怕这些人拿了货不回来返利? 长脑筋的人都能想到这些,不少人就问了出来。 贾大摆摆手,“能这么问,足见诸位都是诚信之人。 我们掌柜的想在定阳城长长久久地经营云来货行,可不止眼前这点货的事儿。 她拿出了这样厚实的心意,是一锤子买卖还是细水长流,我想只要脑筋明白的就该知道如何选。” 后面也可以这么拿货?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了! 这阵子东边怀兰会泽一带都打成浆糊了,庆平那边的武义军已经占了会泽,若不是李琨被救回来,带着靖西军退守怀兰,只怕怀兰也要归了武义军。 不过武义军哪肯就放掉到嘴边儿的肥肉,大队人马一直陈兵在会泽和怀兰的交 界处,三不两日就要来攻一回。 靖西军也不愿坐以待毙,瞅准了武义军的薄弱也会反杀过会泽那边儿。 这样见天地杀来打去的,商队过不来也不敢过来,这阵子就没见一辆货车进到定阳城。 打听说一时半会儿的商路都不会通后,物以稀为贵,城里把着东边来货的商家前儿开始坐地涨价了,且是一天一个价儿。 这样的高价下,西边儿的人也不傻,不是必要的人家就先等着了。 指着往西边贩货挣点辛苦钱养家的这都愁了好几日,再这么下去,就要掏家底儿过活了。 他们这些人又能存多少家底儿,不过是几两碎银,兵乱过不去,又能扛过去多久? 西边这些年一直没个安稳,都不知换了几茬人马了。 河西这边原先也归李琨的靖西军,去年他帐 下的石奎反了出来,河西一地就归了石奎。 朝廷对这些根本插不上手,哪个上来就封哪个,这不顺水推舟就封了石奎做了河西都督府,石奎这支人马就成了河西军。 因着河西军是这样的来路,李琨咽不下那口气,一直卡着东来的货不让过来河西。 还是半年前吴奎出兵助李琨退了南边儿昭平军的进攻,东来的商路才通了。 这才多久又断了,要再断个半年,定阳城里多少人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云来货行的口气竟是他们的商队能于兵乱中也来去自如。 本来只是瞧热闹的,这下从没往西贩过货的人都跃跃欲试起来。 这会儿贾大再说五十两一份儿货,进货的人不但要详细说清姓甚名谁所居何处,还要有三个定阳本地人做保,没一个出来说不好。 等听贾大说这五十两是一个人出的还是多个人出的,云来货行不管后,知道还能这样,本来可惜自己手里银钱不够的,也都拉来亲戚和相熟的,一起凑上五十两过来挑货。 而那些本钱稍厚些的,也不怕得罪把着货的上家了,都拿出手里全部的银钱进货。 不多会儿,品鲜楼跟前堆的小山一样的货就全出了。 没多会儿,来拉货的推车,驴车,牛车,马车就排起了长队,定阳城里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 这边儿贾大几个装好银子,跟着冯妙嫦的马车退出人群,回了燕府。 也是见了府门上的燕府两字,冯妙嫦才知七爷姓燕名汲。 刚进了理事的青玉院,都等不及进厅房里坐下,心里压着愁的贾大已等不得了,“掌柜的,真都会回来返利钱么?就有十份货不回利,咱就少赚五百两呢!” 贾大这都没敢多说,在他想来,就是在都城洛安这样出货,怕都有老些人不来返利。 这还是有这么些胡人的化外之地定阳城,刚进货的就不少孜羌人和契金人,西边儿多少这两族人的地盘儿,若这些人卖货拿了银钱回归族里躲不回来了,他们找都没处找。 早上没出门前冯妙嫦和他分派如何做时,贾大就觉着不妥,拉着洪四力劝不能后只能无奈听命行事了。 也是冯妙嫦在生意上的布局从未出过差池,这回虽有所怀疑,她在贾大和洪四这里的地位也无可动摇。 所以这会儿冯妙嫦一句,“我心里都有数,先去找铺面吧。”贾大和洪四接了吩咐就去了,再没二话的。 云来货行和暖锅铺子冯妙嫦都想用大些的铺面儿,两处她还想挨一起,得好生找找。 进前厅坐了,冯妙嫦叫忍冬去请西岭过来说话。 虽说有了表妹的名份,七爷也不在,冯妙嫦还是轻易不想往松风院踏足。 西岭很快就来了,自个儿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了,又喝了口茯苓端上来的茶,问道,“那些货不是都出了,贾大几个怎么都耷拉着脸?” “先只回了本,车马费都没算上呢……”找他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冯妙嫦就给西岭说了她是如何出货的。 饶是西岭见惯了大场面,也想不到冯妙嫦会这么敢。 他是知道自家事,冯妙嫦却是只凭着他们漏出来的那点儿,就能迈出如此大胆的一步,不由道,“你就不担心会坏七爷的事?” 冯妙嫦奇怪道,“你不说等七爷打出名号我就什么也不用顾忌了么,七爷也不是会慢着来的性子,现在我这儿有了契机,不正好顺势而为么?” 西岭笑叹道,“七爷知道又得说我们这些都是朽木呢。” 冯妙嫦现在真听不得提起七爷,忙转开话头,“你不用再调些人手回来?这一二日就有人找上门了。” 西岭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咱们别处还有人手?” 冯妙嫦真想捶自个儿一下,怎么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呢! 只好尽力往回圆,“我想着玄四五六七八九都有了,一二三肯定也少不了。” 却瞒不过西岭这样的人精子,“你是自己人,知道了也不妨事。 我记起来了,七爷和你说过他要养不少人的话,和你要的银子数又在那里摆着,算下就有数了。 和你说下也行,七爷前头带我们先来一步就是为这个,这阵子已收了不少人,都在西边儿一处地儿囤着呢。” 冯妙嫦急忙打断道,“这样机密事儿不好说给我吧?” 她不想因为知道得多了,到时走都走不了。 西岭不以为然,“钱都是你这里出的,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了?” 好在他跟着转到了刚的话头上,又傲然道,“咱们毕竟初来乍到,石奎那里暂时还要退避一二,至于别个小鱼小虾,只要敢来,只我和玄七玄八就能叫他们哭爹喊娘地滚了。” “那我就等着收利钱了。”冯妙嫦欣然站起来,邀西岭去厨房瞧忍冬是如何教人厨艺的,好歹不用再说这些了。 和冯妙嫦估摸的一样,半下午的时候,那几家把着东边儿来货的商行合起来招集了百十号人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 西岭一点没说大话,他和玄七玄八往门口一站,那些人连门槛都没能靠近就趴了一地。 三年河西 第27节 打头的几个跑老远又放话威胁,说他们后面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后面再来的就是西边儿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了,不想把命搭在这儿,就识相点赶紧滚出定阳城。 西岭气势更足地回敬过去,说谁西边还没两个人么,定阳城里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的,不如给人马都拉到西边儿见个真章。 见这边丝毫不惧,又想到贾大表明云来货行能于东边乱军中来去自如的那些话,这会儿听西岭的意思竟是西边也有势力,就是河西都督石奎都不敢往西边儿伸手呢! 要真这样就惹不得了,惊疑不定下哪还敢留。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些人就铩羽而归了。 下马威反成了人家立威的台阶儿,等傍晚的时候定阳城里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虽不知道真假,有些存了心不想返利钱的已怵了,准备到时见机行事。 等第三天傍晚,见到那位白弱好看的不得了的燕七爷带着百来号人打西门进城,有眼尖的瞧出来,那天跟着他出城的和这回跟他进城的不是一拨人,只这一来一回,就是二百来号人了。 且这些人身上战意凛凛,明显这两天在西边没消停呢。 再看队伍后十来辆装得满登登的车,这些人干了什么回来,猜都不用猜! 这帮人才来了多会儿,就敢不遮不掩的做那样的营生了。 不是胆大妄为就是实力真深不可测。 想到西岭三个人守家门,一百多号好勇斗狠的硬汉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打趴了,这帮人的路数显然是后者。 硬的怕横的,燕七爷这帮显然是又硬又横的,惹上了不会有好果子吃。 想扣了利钱不给的都歇了心思。 第029章 躲不过 二十九章 七爷一回来, 沉寂了几天的府里一下热闹起来。 冯妙嫦正听贾大给她说找的那几家铺面的详细情形,听到外面那样大的动静,猜到是七爷回来了。 这两天燕府和云来 货行在定阳城算闹出了大名堂, 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云来货行的大掌柜是燕府主人燕七爷的表妹, 燕七爷的所有生意都是她掌着。 燕七爷的家,他表妹能掌一半呢。 这样的说法让冯妙嫦很别扭,听着倒像她和七爷有什么一样。 注意着西岭那里没见丝毫异状,忍冬和茯苓也没说出任何不妥,冯妙嫦才好些。 不过她也存了心思,想找个恰当的时机,让人都瞧清楚了她和七爷可不是那种表兄妹。 反正不管定阳城里的人想没想歪,她都要从根子上绝了这样的想头。 这会儿表兄回来了,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呢,她这个表妹正可迎一迎。 还真是时机正好,府门前西岭刚迎了七爷一行要进门呢。 冯妙嫦几步上前施男子礼道, “七爷回来了,正有事想请七爷决断呢。” “表妹怎忽然多礼了?”不想七爷却一反常态,语气里是十足的熟稔亲近。 冯妙嫦差点又要抠手, 抬头看过去, 正对上七爷似笑非笑的眼神, 就知道自己那点心思七爷明镜着呢。 也是,一千八百个心眼的人要跟你较真起来,根本就翻不出人家的手掌心。 她不着痕迹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果然不少人正抻了脖子往这边瞧呢。 知道这人犯了小心眼, 冯妙嫦虽不满也只能忍着。 不然他来了邪乎劲儿, 还不定是什么等着呢。 想避嫌的是他,真避了, 挑三捡四看不顺眼的也是他,这个拧歪劲儿再没谁了。 “七爷”看到对面的眼神不对,冯妙嫦急忙改了口,“表……兄,先回府吧?” “嗯!”七爷打头往里走去。 注意到七爷又清减了不少,想到他这是还没养好就出了门。 那一长溜装满了货的车队,得是好几家山头的家底儿。 连干这么多票,他本就没将养好,这么来回奔波着还能有个好? 这人但凡有哪里不舒坦就见不得人别人痛快,这么久了早该知道的,下回可得长记性了。 冯妙嫦一小截一小截地呼出刚堵在胸腔的那口气,刻意落后几步,走在了西岭后头。 后面的玄四就跟她道,“冯掌柜,那些货就交给你了。” 这才是她要等的,冯妙嫦正了脸色,“放心,必不会误了七爷的事儿。” 她回头喊贾大洪四几个,“快些清点入库,东边和西边儿的货可不能混一起。” 贾大几个齐应了,上前招呼车队往库房那边去了。 冯妙嫦这才慢吞吞地往里走,在想要不要避过去,反正就那么些事儿,还是找西岭和七爷说就行了。 “表妹?”却是迈进府门的七爷又回头喊她。 冯妙嫦脚下一歪,要不是茯苓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真要在府门前演一出见表兄欢喜得五体投地的戏码了。 那她跳进多大的河里都说不清了。 再不敢磨蹭,快走两步,七爷进了听风院,冯妙嫦也是脚下不打顿地跟了进去。 进了前厅,七爷上榻坐了,指着右首,“表妹坐吧。” 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坐不得的,冯妙嫦越加肯定七爷这会儿不是一般的看她不顺眼。 左右都躲不过去,再谨小慎微也无用。 “就表妹也坐不得那里,何况我还是假表妹。” 冯妙嫦收了笑,笔直地坐到了榻下右首的椅子上。 “想让别人信,冯掌柜这样时时‘假’字挂在嘴边可不成呢。”七爷语带讽意。 冯妙嫦也不和他辩,开始说起正事,“七爷,咱往东的商路还能通么,今儿七爷进的货我想往原安那边销,在会泽销还是差点意思。” 七爷冷哼,“冯木头这不也机灵了?” 一而再的,这就欺人太甚了,冯妙嫦还是没能忍到底,“都是被烧坏脑壳的逼的。” “还当你能多装阵子,也不过如此!”七爷脸上开始转晴。 “我那点道行哪能和七爷比呢。”冯妙嫦顺势下了台阶。 “不是同你说过东边的商路想走自是通的,信不过爷么?” 冯妙嫦不理他这一茬,自顾说自己的,“正好我也想往原安那边进货,货单子我都理好了,我想让洪四带着人早点走,七爷看着派人手护送吧!” 七爷语气忽然又好了,“那明早就走吧,我会叫玄四安排人手。” 冯妙嫦趁机告退,“那我去交代洪四,就不耽误七爷歇了。” 七爷挑眉看过来,“我做沙匪和人黑吃黑来的货,你眼不眨就能说成是我进的货,果然不是冯木头了,都会睁眼说瞎话了。” 冯妙嫦心里一凛,没想到他会敞开了跟自己说这些。 只能尽力装着不当回事,“我知七爷是有大志向的。” “场面话就不要说了。”七爷却不爱听,只管瞅着她,“说不来顺耳的来点顺口的也行。” “晓得了……”冯妙嫦拉长声应了,看到边上捂嘴笑不停的西岭,顺带着白了他一眼。 西岭也不是个好的,笑得更欢气了,“洛安那边有信儿了,想知道裴三郎的意中人是谁不?” 这么久没信儿,冯妙嫦还当西岭太忙顾不上,正想着等忙过这阵再提醒他呢。 听到有信了,她盯着问道,“我认识的么?” 西岭摇头又点头,“不算认识。” 冯妙嫦就知道他这是要卖关子,故意道,“还要开口费么?我这会儿只有不到八十两银子,如果不够,这两天利钱陆续会回来,我还能有一百多两银子拿,再不够就先赊账,等后面我拿奉钱慢慢补。” 西岭服了她,“别挤兑我了,我不过是想叫你多给七爷准备几个合口的菜,求冯大掌柜放过。” “知道冯大掌柜惹不起就快着些说吧。”七爷难得帮了腔。 西岭这才说了,“是周家的四小姐。” 冯妙嫦脱口道,“是那个赐婚晋王的周家么?裴三郎好福气,竟是要和晋王做连襟呢。” 就见对面七爷忽然间黑了脸,阴沉得立时就能雷雨交加了一样,让人不能直视。 一下想起他上次骇人的发作,冯妙嫦忙转了话头,“我那说的是反话,晋王都落魄成那样了,和他做连襟只有坏没有好,徐夫人就更不会同意了,我就喜欢瞧狗男女苦命鸳鸯一样求而不得呢!” 不想七爷的脸更黑沉了,不错眼地盯着她,幽深幽深的,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第030章 想多了 三十章 冯妙嫦有些想不通, 七爷这么听不得提起晋王呢? 纵算七爷是齐王那头的,他要替齐王盯着晋王,甚至还要想法子除掉晋王。 可现在晋王缠绵病榻连王府都走不出来, 整个河西仍旧控制在石奎手里, 晋王现在的处境连傀儡都不如。 冯妙嫦都不敢深思,晋王这样病得起不来,是他本就这样的,还是齐王又添了手笔。 如今晋王等于被困在河西寸步难行,这样的晋王对齐王来说已不足为惧。 七爷都不必多花功夫在晋王那里,只管给齐王养兵就是了。 七爷这样有成算的,偏跟晋王耿耿于怀的放不下,太有违他一贯的行事了。 偏头瞧见西岭使劲朝她挤咕眼,冯妙嫦恍然,上回七爷发作是听到晋王被赐婚周家女,这回是她提到了裴三郎和晋王做连襟他才听不得的。 不会是七爷喜欢周五娘吧? 三年河西 第28节 凭七爷的出身是无论如何娶不上周家女的, 倒是齐王得了帝位,韩王都要仰齐王鼻息过活,靠着韩王的周家就更要落魄了, 此消彼长之下, 有拥立之功的七爷求娶周家女就成了可能。 如此七爷为何剑走偏锋远走河西, 种种不合理处倒对上了。 冯妙嫦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周四娘和周五娘她都见过两回,确实是难得的美人,都柔婉似水的跟解语花一样, 女人见了都要心生爱怜。 裴三郎喜欢周四娘不出她的意外, 可七爷这样野马不羁的江湖豪客竟喜欢周五娘那样弱不禁风的, 眼前的七爷瞬时陌生了许多。 七爷要再因为心许周五娘爱屋及乌呢? 或者以东家的身份压着自己揭过周四娘害她的事呢? 冯妙嫦想得越来越多,双手不由自主绞在一起。 “你那是什么眼神?乱七八糟想什么呢?”七爷训斥过来。 冯妙嫦收了手, 小声道,“在想害我是哪个呢?” “这还用着想,到这会儿我要还查不出,白吃这么些年饭了。”西岭道,“是周四娘,她十八了,再不嫁也不好嫁了,裴三郎那里又一拖再拖没个眉目,她就买通了裴府的人做的手脚。不过她一个人也做不成这些,后头有周二夫人帮她,外头办事的都是周二夫人身边得用的。” 见西岭毫不顾忌地直揭开来,那就是七爷并没有对周四娘另眼相看,冯妙嫦心下微松。 “没想到贵如周家女也会这样不堪。” 七爷不屑道,“不过靠女人起家的,周家有个屁的贵?” 听这语气,七爷对周家不是一般的瞧不上,冯妙嫦犯了寻思,是她猜错了? 七爷没容她再想,“周裴两家,说说你都看出了什么?” 知道他是要教自己,冯妙嫦正回心思。 若是以前,她肯定瞧不清,不懂堂堂伯府的嫡出女怎么就非和有妇之夫耗着,庶出的才给人做填房,纵算裴三郎再好,堂堂伯府嫡女也不值当去给他做填房啊。 还有徐夫人,怎么就撇开周家这样门第相当的选了她呢? 周四娘看着虽柔弱,却不像根本生不了孩子的,裴三郎又那么喜欢,徐夫人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就给拒之门外,有些不合常理。 可这会儿她却看得很分明。 “是周家想拉拢裴尚书帮着韩王么?裴尚书不看好韩王所以就拒了亲事? 裴尚书虽不将周家看在眼里,韩王那里他还想留一线,不想周家因被拒亲跌了脸面,徐夫人才对外说不想裴三郎找不能生养的来混淆视听,让人想不到周家头上。 转头徐夫人又低聘了我,这样韩王也只会觉着徐夫人是想找个好拿捏的媳妇,不愿意和后宅无知妇人计较,虽气也很快就过了。” “朝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多不如你。”七爷点头称许。 “是我跟着七爷长多了见识。” “也得你肯学肯想。” “后面还要给周四娘和裴三郎有首尾的事揪出来么?” “对上周家你怯了?” “没呢!我是想着周家毕竟连着韩王,怕那边顺着西岭的人手查到七爷,再坏了七爷的事儿。” “韩王要有你这份洞察,早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那是个窝里都横不起来的。”七爷一脸嫌弃。 “周四娘和裴三郎有奸情的事儿我已叫人传了,这会儿怕是整个洛安城都传遍了呢!”西岭笑嘻嘻看着冯妙嫦,“你就想改主意都晚咯!” 裴三郎怕是再维持不住翩翩如玉公子的样子了吧?毕竟哪个脱俗出尘的会背着人有奸情呢! 走哪里都要被指指点点,当初她受过的,裴三郎和周四娘也要来一遍了。 果然天道好轮回啊,做过的都要现形, 冯妙嫦只觉积压的浊气出了大半,她向七爷和西岭施了一礼,“多谢,只凭我怕是要硬咽下这个仇了。” 七爷撇来一眼,似嫌她多此一举,“应了你的,做我的大掌柜,我自由不得别人欺在你头上。” 西岭也笑道,“自家人哪用谢来谢去的。” 冯妙嫦有些不能面对,她这里还想着五年后要怎样和七爷这里切割,七爷这边从上到下却待她是自己人,无事不可说,遇事不问对错的护着。 她从没想到,除了父母和同胞的兄弟姐妹之外,她还能得人如此看重相待。 她有些不懂,不是谈好条件的利益交换么,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做了自己应允的本分,怎么就被他们当成自己人了呢。 冯妙嫦知道这有多难得,这么久足够她知道,并不是跟着七爷做事就能被他当自己人。 只有西岭,玄字的几个才算,现在又加了她一个,贾大和洪四那些也只是为七爷做事的。 冯妙嫦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这儿没了话,西岭当她不好张口,毕竟当初七爷只应到这步,后面的却没准话。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她不是外人么。 “七爷说了,这事儿咱们必不能善了,这还只是开胃小菜,你受的那些咱们必加倍奉还回去。” 这是要给自己的事都揽了过去?冯妙嫦不确定地看向七爷。 七爷却点了头,“徐氏那里你该有章程了吧?这几天不就有银子回了,用多少你抽出去布局就是。” 冯妙嫦有些不敢置信,“七爷后面不是要大笔银子用吗? 这两天回来利也不过两千多两,刨去花用,路上赚的还有一千五百两,七爷当初给我的五千两本钱还在,加起来倒是有八千大几百两。 我都算好了,明儿洪四去进货要带走五千两,剩下的三千多两给七爷先用着,若是我抽出去对付徐夫人那里,七爷这里我就拿不出多少了。” 七爷全不当回事,“我这边不还黑吃黑呢么,我多跑两趟,你再卖出个好价,也就有了。 不过难在这一时,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么。” 西岭站那儿抽着嘴,只屁呀屁的,他就觉着有损七爷的金尊玉贵,这咋又来了尿,后面屎还远吗? 想到张口就是屎尿屁的七爷,这将来真有那么一天,那场景,西岭都不敢往下想。 冯妙嫦也顿在那里,不过却不是为这个,只是有有感于七爷能待她至此外,有些不知所措。 七爷不乐意了,“你们俩那是什么样子,嫌我说粗话不好听?做了沙匪不得入乡随俗么,屎屁尿都是五谷轮回来的,有甚说不得的。” 七爷愁着还愣怔的冯妙嫦,“你可别借着这个克扣我的好饭。” “小人之心。”冯妙嫦心里的诸般难明,顺势往外走,“我先去厨下安排饭。” 临到门口时,趁着七爷没瞧见,她给西岭打了个眼色。 走出听风院没几步,西岭撵了出来。 “是有什么难开口的要我说给七爷?” 冯妙嫦引他到角落,小声问,“七爷见过周五娘?” 西岭有些摸不着边儿,“见过啊,这有什么相干么?” 见西岭面无异常,就知自己多半猜错了,不过和西岭说说也没什么,“我不是见七爷听不得提晋王么?” 有八百个心眼的西岭一听就明白了,一震惊地指着她,“七爷能瞧上周家女?这要叫他听到了,有你的排头吃呢。 这回咱交情好也不能够了,你得给我些封口的好处才过得去。” 分冯妙嫦心下大定,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裴三郎那里她都能接受,却不愿见七爷和周家有相干。 “那些好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知道了想知道的,冯妙嫦拔脚就走。 她现在心里凌乱得很,得回去好好想想了。 西岭望着她走了,回头跟七爷学道,“冯掌柜和当初变了个人似的,都是跟着七爷才有的。” 七爷道,“也是她自己要强,知道变通。” 第031章 犹豫 三十一章 冯妙嫦精心拟了菜单子, 忍冬带着西岭选出来学厨的钱来做了整整十二道菜,煎炒烹炸应有尽有。 跟着七爷出去的也要犒劳,人太多, 忍冬也做不来大锅菜。 冯妙嫦就叫她给那些安排了暖锅, 别的没有,肉是管够的。 这样晚上府里开了宴一样,上上下下都吃得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后,一晚上好歇 ,第二日人人都精神头十足。 七爷的气色也好了许多,瞧着不再是一脸病容了。 西岭大早上就开始劝他这回在府里多歇几日再出去。 七爷却不肯,说歇了今天,明儿大早还要走。 西岭就拉了玄四几个过来一起帮着劝,给七爷烦够呛,给几个都轰了出来了。 见西岭愁得不行,玄四打眼色叫玄五几个先走, 他拉着西岭凑人耳边道,“现成有能劝住的你不找,你找我们几个笨嘴笨舌的做什么。” 西岭听他话里有话, “你说的哪个,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么?” 玄四给他拉远一些, “还能有谁,冯掌柜呀,会泽回来的路上, 要没有她管着七爷, 凭咱们几个, 七爷现在都不定起得来呢。” 会泽回来那天,七爷除了看着疲累些, 和平时差不多,主要七爷好的时候也带些病容,西岭也没多想,只当是为躲乱兵赶急路累着了。 后面他问起,七爷也是三言两语就带过了,所以路上经了什么,西岭还真不知道。 忙拉着玄四细问了,等听完了,他叹道,“往后我还得对冯掌柜好些,我和你讲,往后咱们待她要不分彼此。” “这还用你教我,我们玄字的在路上都讲好了的。”玄四用胳膊肘子杵了他一下,“这会儿你就没什么想法?” “有话你就放!” “放屁就放屁,七爷都能张口就来,怎么你就开不了口,假模假式就数你了。” “我说呢,就是你们外头学的粗话叫七爷听多了,他现在是啥都会说了。” “这样才显豪霸之气,没见才多会儿,那些招上来的都愿意给七爷卖命呢。” 三年河西 第29节 “那是七爷能叫人服气,和说粗话关不着,你少硬往上安。” “我不和白脸皮子争,咱别跑题,说冯掌柜的事呢,我觉着七爷身边得有她这么一个贴心人。” 西岭被他的语出惊人唬了一大跳,上手狠捶了他一记,“你瞎说八道什么呢,七爷知道了都得赏你几鞭子。” “我拼着挨鞭子也要这么说,七爷身边就缺这么个人。”玄四拉着西岭细细分说道,“那几位都有儿子了吧,就咱七爷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虽说七爷看不上这些,可真到临门一脚时,还真不少拿有没有儿子说事儿的,你想想往前哪个不是这样的?” 西岭当然知道,只是,“那也不能是冯掌柜呀,七爷的长子要是出自和离妇人,那些的说法就多了,将来母子都尴尬,冯掌柜是咱们自己人,我不忍心她将来落到那样不上不下的地步。 这话你再也别提,亏你还口口声声当冯掌柜是自己人,竟存了这样坑她的心思,你肠子都黑了吧。” 玄四瞪他道,“你少冤枉我,我这才是实打实的为冯掌柜打算呢。 照着如今的路子走下去,你说她最好的下场是啥?不过是拿着大把的银子回娘家,由娘家子侄们奉养到老,有七爷和咱们,是有大把的人围着追捧她,委屈不到她,可这就是好么? 子侄们能有亲儿子好?七爷又是重情念旧的,冯掌柜又是这时候跟的七爷,以后纵有别的女人,必也不会亏待她。 母子俩将来哪怕位份上差些,实惠却少不了,我瞧着冯掌柜是个顾念娘家的,她娘家能因她而显,多少人求不来呢!” 西岭这回没有立时反驳,站那儿寻思了良久。 玄四也不扰他,搁那儿耐心等着他想通。 好一会儿后,西岭才有了动静。 “咱俩说这些没用,七爷和冯掌柜没想法,咱想也是白想。”西岭沉吟道,“这些年你见七爷正眼瞧过哪个女娘,我觉着他这儿就通不过。” 玄四大力拍着他肩头,“冯掌柜这里七爷不但正眼瞧了,还由着她管了。 还有黑云,回来都几日了,见着冯掌柜还认呢。 你几时见黑云肯吃别人递的糖和果子了?黑云精着呢,它是见七爷认了冯掌柜,它也认的呢。” 西岭昨儿见到黑云吃冯妙嫦喂它的蜜糖块儿就吃惊不少,后面是有事给岔过去了,还没倒出空问呢。 犹豫道,“七爷虽待冯掌柜不同,也不是男女之情,冯掌柜那里也不像想再嫁的,这要怎么往一处凑呢?” “七爷面前你最说得上话,冯掌柜也和你最好,给他们说和到一处这事儿舍你其谁?” “好你个玄四,说半天是让我来呢。我不成,只名份的事我就和冯掌柜张不开口,七爷那里再给他说上来火气,我不得里外不是人!” “这本就是你分内的事,却弄到现在七爷身边也没个知心人,我催着你,你还推三阻四的,像话么你?” “你当我没劝过,也得七爷听我的呀!” “那会儿不是没合适的人么,现在不是有冯掌柜了么?” “你觉着七爷能应许?” “我有七成的把握,你是没见会泽往这儿的路上,冯掌柜说七爷和黑云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又说七爷是烧坏脑壳的,七爷都不吭声受了。你见过七爷容过谁和他这样了?” 西岭眼珠子都要脱出来了,“要这样,兴许有门儿。” “不然你以为我闲的?你还是不明白男人,就算没有男女之情,要是遇见个能陪着说得上话,又能给他掌家理事生儿育女的女子,多是愿意给留在身边的。 别忘了七爷都二十有二了,那些年在寺里不好想纳娶之事,这都出来了还能不想么? 你就是个榆木脑壳,寺里提了他不听就算了,咋不想此一时彼一时,想法是会变的。” 虽不满玄四拿他说事儿,西岭还是被说动了。 “那回头瞅着七爷高兴的时候我就提这事儿,只是冯掌柜那里要怎么办?就直不楞登找她说么?” “七爷这边点头了,你就找她说,不外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些,你嘴巧得很,还用着我教你么? 两好合一好的事儿,准成!” “别的倒罢了,只是名份的事儿我真张不来口。”西岭只担心这一个。 “这会儿爷都做了沙匪头子,哪那么多说头,爷这会儿也没别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别人,她又掌着爷的生意,咱们这些人也都听她的,和正头夫人差什么?也不用特特地说出来。” “将来呢?回洛安呢?到时我哪还有脸对她?” “将来也不怕,咱们这么些老人站到她身后,也只认她一个,就是正头的都不能和她呲牙,咱们在一天就护着她和她的孩子一天,七爷也不是有新人忘旧人的,你哪来的没脸面对。” 西岭正色道,“这话可不是空口白牙说完了就能当没事儿的,你得了你们玄字那些同意了么?玄一那几个可都在外头呢!” 玄四呸他一口,“你当我是什么人呐,从冯掌柜肯豁出名声给七爷擦身子去烧起,我们在场的玄字就发了誓,只要不有违七爷的利益,往后冯掌柜有事我们不问对错都要帮着她。 你知道我们玄字的十个从来都是共进退的,只要有一半的人应了了,剩下的就都要跟着。 你放心,往后我们玄字的十个齐齐整整地都站冯掌柜后头。 将来七爷不给,我们不会给她争最拔尖儿的那份儿,可但有个万一,我们必能护她和她的孩子周全。” 西岭这才郑重点头,“如此咱们就说好了,将来但有一个玄字的说话不算,我都要和他不死不休。” 玄四干脆地发了毒誓,“我们玄字的一诺千金,绝不食言,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两人连击三掌立下约定。 冯妙嫦哪知道自己被别有用心的盯上了,朝食过后,她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先是送了往原安去进货销货的洪四一行人拉着七爷昨天带回来的货离开。 她没想到在这样缺功夫好手的时候,七爷会抽出玄六玄七玄八和 昨晚刚护送冯升回来还没歇够一天的玄九四人护送洪四这帮。 这样七爷身边就剩玄四玄五两个和西岭了,若再有会泽那样的兵乱,七爷好像也没养好,到时可就麻烦了。 她的罪过也大了。 还是听玄字几个说没几天玄一那几个她还没见的会来,冯妙嫦才安心些。 不过心里还是有了波动,她本来打算好的,等七爷回来就找机会说五年契的事儿,这会儿却迟迟迈不出往听风院去的那一步。 犹豫了一会儿,她也走不脱了。 陆续有那日拿了货的找过来返利钱,算上她们主仆三个,她这边统共就十四个人。 洪四带走了六个人,这边还剩七个人,算账记账也指不上柳八那四个,只能贾大和忍冬茯苓三个来,她在一边统总看顾着。 这一忙就到了晌午头,七爷在,饭食不能马虎了,忍冬又去了厨房。 当然,看着不断返回来的利钱,忙着也都是乐呵呵的。 送走最后一拨人,利钱已返回来一半儿了,虽还有一半儿没收回来,贾大也不愁了。 他这会儿也瞧明白了,只要七爷外西边儿所向披靡,再多的利钱都收得回来。 这边儿收了银钱,王富过去准备锁了朝街面开的门回去用膳时,却见一位秀雅颇有风致的老妇当门而立,“老妇想见见冯掌柜” 刚还捂嘴笑得楚楚的柳八看清来人后,失声娇呼道,“裴阿婆!” 第032章 三间铺面 三十二章 冯妙嫦都和柳八说好了, 等这两日利钱收齐了,就同他去拜访裴阿婆。 这下用不着了,人家先找上门来了。 冯妙婵想象的裴阿婆该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 这会儿见了人, 没想到是这样一位。 老妇人不疾不徐地走来,裙摆不摇,腰背挺直,一点不显老态。 虽有了年岁,老妇人面容仍显姣好,足见年轻时候必是一位姿色上佳的美人。 冯妙嫦有些疑惑,忽略老妇荆钗布裙一身素简,这样上好的姿容仪态,她真要以为是哪户大家的老夫人呢。 这和柳八说的脾气暴躁会拿刀砍人的老阿婆哪对得上啊? 忙让进来坐了,冯妙嫦给躲她身后快缩成团的柳八扯过来,“傻了么?见天催我带着去找裴老娘子赔罪, 这怎么一见人都不会喊人了?” 柳八连眼都不敢抬,扑通拜下去,“裴阿婆, 柳八给你赔罪了。” 裴老娘子端坐在那里, “还当你出息了, 怎还缩手缩脚没个样子。你也不用给我赔罪,我都是看你阿婆面上,我们亲姐妹一样, 她孙子没活路了投奔我, 我怎都要管的。” 裴老娘子这样好声好气的, 反比揪着喊打喊杀还叫柳八无地自容。 他羞愧得更抬不起头,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是我狼心狗肺辜负了阿婆的厚爱,阿婆全心待我,两年来我只知好吃懒做,从未回报过阿婆丁点,临了还偷拿了阿婆那许多的银子走……” “罢了,也是我前头太巴望你能顶门立户起支应起来,过于急进了。”裴老娘子没叫柳八往下说。 这样和蔼的裴老娘子,只有他初投奔来的时候感受过,柳八以为她这是原宥自己了,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阿婆我现在能挣银子了,回头我拿了奉钱都给你。” “你可不用拿给我。”裴老娘子再次打断道,“说了是瞧你阿婆看顾你的,花的那些银子我都记在她那里,等下去了我再花用她的一样。” “ 说好了我要给你养老的。”柳八期艾道。 裴老娘子依旧笑得和蔼,“嗐,是我想岔了,血脉至亲都能翻脸无情,哪能指望半路认来的孙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养老的事儿就别提了。” 柳八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裴老娘子对着外人才和和气气的,这样好说话分明是不会再接纳他了。 柳八一脸难过地转头看向冯妙嫦,“掌柜的?”不知该如何往下了。 冯妙嫦只当没看见,只看着裴老娘子,“不知裴老娘子找我何事?” “我听说冯掌柜正找铺面呢,我在大安坊里有挨着的几间大铺面,不知冯掌柜可有想法?” 贾大他们寻摸了这几日,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铺面。 好地段紧挨着的大铺面就没有空着的,暖锅铺子可以再等等,云来货行这都开张了,再没个铺面就太不方便了。 如此,才先给理事的青玉院临街的排房朝街面开了门,暂作云来货行的买卖点儿。 听裴老娘子说她在大安坊有大铺面,冯妙嫦忙问,“大安坊的大铺面不用瞧我都要,只是我这边都走了多少趟了,没见大安坊有空的铺面呢?” 裴老娘子慢慢啜着茶,闲聊一样的语气,“跟品鲜楼一趟街上的,东首的三大间都是我的,冯掌柜敢要我都给你!” 大安坊里的铺面贾大都画了图回来,冯妙嫦都记熟了。 “那不是开着吴记金银铺子和吴记当铺么?是吴记租期到了不续租了么?” 裴老娘子放下茶瓯,直视着她,“吴记是石奎妾室娘家开的,和我既没写契书,三大间铺面的租金给的和品鲜楼一间铺面的一样,我早想收回来,只是没人敢接,冯掌柜敢么?” 果然,那么好的铺面多少人盯着想要呢,凭白无故的怎么就说要给她呢。 果然是烫嘴的。 三年河西 第30节 冯妙嫦笑道,“裴老娘子太高看我了,河西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朝廷都管不到这里,说句大胆的,石奎等于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她妾室的娘家就是河西的皇亲国戚,岂是我这样升斗小民能对上的。 按理看柳八这里裴老娘子有事我不好袖手,只是我们这一大府的人还要在定阳城讨生活,实在得罪不起吴记,恕我爱莫能助。” 裴老娘子也不急,仍是慢条斯理的,“那天品鲜楼门口,我瞧见柳八在街面上献了歌艺,还忙前忙后帮着销货,那个勤快踏实,要不是模样没变,我真不能信是他呢。 我自问挺会调理人,到柳八这里也是束手无策,到末了也没给他扳回来。 那会儿我就想,这世上就没谁能给好吃懒做还掐尖耍滑的柳八给教好,就是他亲阿婆从地底爬上来跳脚也一样没法子。 所以柳八拿银子走了,我气归气,却也松了口气,往后眼不见心不烦,我还能多活两年。 原以为这辈子再不用见了,没成想他回来了,还变成了我一心盼着他出息成的那样人,我就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能给柳八教成这样。 等那天瞧完云来货行本钱出货的场面,我就知道云来货行的掌柜的很不凡,见识和决断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好柳八。 叫我没想到的是,冯掌柜的是女子,还是花信之龄。 同样是女子,原我好觉着自个儿挺能干的,见了冯掌柜才知道天外有天,我还差得远呢!” 冯妙嫦没大懂裴老娘子说这么些要做什么,还这么夸她。 老实说她对裴老娘子的来历是有些好奇的,她举手投足间那浑然天成的大家仪态,可不是学几年就能有的,必得是打小养出来的。 虽只不经意的一句半句带出来,也够冯妙嫦判断出裴娘子是读过书的,还不是只些许认得几个字。 这样的女子可不是寻常之家能养出来的,更不是教坊那些地方教出来的。 可若是高门大户家里的,又怎会流落到这样偏远的边城,还是孤身一人,自己顶门立户的? 想归想,冯妙嫦面上一丝不露转了话头,“裴老娘子谬赞了。 虽说裴老娘子大度不想计较,柳八花了裴老娘子那许多银子心里总是不安,裴老娘子又不想他搁眼前时刻烦着,那咱们就折中一下,叫柳八还了大头的银子,就一百两吧,多的就像裴老娘子说的,就当贴补好姐妹的孙子了。 只这么会儿,我就知道裴老娘子是嘴硬心软的,说是放手不管柳八了,冲着和他阿婆的姐妹情份还 是要挂念着的,如此养老的事咱们且走且看,两下里你们一老一小先当亲戚走着,可还行?” 裴老娘子也没再提铺面的事,点头微笑道,“瞧冯掌柜面子,就这么办吧!”竟是允了。 柳八大喜过望,“裴阿婆,有空我就去瞧你,我们府里忍冬姐姐做的好点心,你爱吃的紫玉酥她也会做,到时我求她做了带过去你吃啊。” 裴老娘子没想到他这就顺杆来了,厚脸皮比之前还有过之,应了她又不想,拒了那刚应的就是假的了,一时滞在那里不能作答。 这一老一小看着太喜兴了,冯妙嫦笑瞪着柳八,给他加了把劲儿,“你倒会慨他人之康,你忍冬姐姐这阵子忙到分身乏术呢,你这儿还给她派活,果然姐姐是做假的,阿婆才在你心坎里。” 柳八咯咯娇笑着,“哪有,我也不白使唤忍冬姐姐,她爱听我唱曲儿,她做点心的时候我就去给她唱曲儿,随她点哪个我都唱。 在吴郡时人拿银子来找我都没应过这样呢,都是我想唱什么他们听什么呢。 不独忍冬姐姐,咱云来货行的都在我心里装着呢,只裴阿婆是长辈,我要多顾着些。” 冯妙嫦转向裴老娘子,“瞧他嘴巧的,闲来倒可给裴老娘子解闷呢!” 裴老娘子也无可奈何了,只能道,“冯掌柜教的好,我替他阿婆谢你。” 裴老娘子也是痛快爽利的,知道事不可为也不纠缠,站起来道,“既这样我就不多留了,冯掌柜忙着吧。” 冯妙嫦忙叫贾大称出百两银子装匣子里给柳八,柳八接过双手捧给裴老娘子,“裴阿婆你收着。” 裴老娘子却不接,“这么重的物事,老太婆拿回去就要累瘫,你给我捧回去。” 这是允他上门了?柳八生怕她反悔一样,捧着装银子的匣子就出门上了等着裴老娘子的马车。 裴老娘子也不管他,反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冯妙嫦,“早上我瞧着云来货行的商队拉着好些货出了定阳城往东去了,都知道东边来的货好卖,可没和东边那些军镇谈拢的时候,石奎也没本事走通东边的商路。 这会儿比哪回都乱,会泽和怀兰分属了两家军镇,东边来回就更难了,这样的时候云来货行还能往东走大队的商队,石奎做不到的云来货行想敢做,冯掌柜说自己是升斗小民,我却是不能信的。 凭冯掌柜的本事,我那三个铺面经营好了必能让冯掌柜如虎添翼,更上层楼,不如冯掌柜回头再仔细琢磨琢磨? 当然,这么久我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冯掌柜可以慢慢想这事儿,我等你的好消息。 ” 说完也不等冯妙嫦回她,出门上车走了。 裴老娘子连西边的势力布局都通晓,谈吐见识寻常男子都没有,冯妙嫦这会儿可以断定,裴老娘子绝对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 想到自己,难到裴老娘子也是被家族放弃的? 回枕霞轩里用了哺食,正想歇个晌,西岭却找了过来。 七爷在府里,西岭不好生给他调理将养,跑她这儿来做什么?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冯掌柜来了!”西岭开门见山道。 第033章 开始 三十三章 冯妙嫦主仆三个这里, 虽没像柳八那样也当西岭是女子看待,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对西岭也没当男子一样避着隔着。 西岭来枕霞轩, 主仆三个都习惯了。 忍冬和茯苓也不会刻意守着冯妙嫦, 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会因为来了外男,就要守着冯妙 虽然冯妙嫦现今是男子的打扮,男子的做派在外行走。 冯妙嫦倒底不是真男子,坐卧起居之处还是不便让男子过来走动。 满府里,也就柳八和西岭能在枕霞轩随意出入,主仆三个也不都不当回事。 这会儿也是,西岭说着话就熟门熟路地坐到了主榻的东首。 冯妙嫦狐疑地瞅着他,“这一想不都有啥说啥么?你这样我咋怪瘆得慌呢。” 西岭笑容未变,“嗐,我不过那样一说, 你咋还多想了呢。” 也不等她再说,西岭往下说道,“七爷昨儿回来是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玄四几个也是心大的, 会泽回来哪个都没和我说七爷整了把大的, 来了回开山斧劈城门。 使了这么大力气,又烧成那样,只路上将养那几天够什么?这要养不好可就伤了元气了, 将来是要坐下大病根儿的。 将才知道我好一个后怕, 正想着怎么给七爷养回来呢, 七爷却说明早还要走,我说破了天也劝不住他。 玄子那帮子都是七爷说什么是什么, 根本指不上,我实在没招了,这不就想找你去劝劝七爷。” 若是前些天,冯妙嫦巴不得七爷不在府里自在些,西岭就说成花,她也不会去劝七爷留府里养病。 可昨天知道在七爷那里,她就不如西岭玄字也差不了多少,有事一定会不问对错地给她撑腰时,她心里就纷乱起来。 今儿早上起来,她就察觉到自己心境变了,对七爷这些人,她再不是之前的冷眼旁观,一心想着五年到了就及时抽身了。 原还觉着她给七爷掌五年生意挣出个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足以偿还七爷几回的救助之恩和于裴家事上的搭手了。 可昨儿回去后,她知道不是这么算的。 情义无价,不能这样可丁可卯比量来去的。 所以这会儿,她就做不到置身事外,“你都劝不动我哪成啊。” “你可别谦虚,玄四他们都和我说了,就你说的七爷才听呢!” “你别听他们乱说,那会儿是七爷烧迷糊了,不是我,别人也一样能行。” 西岭站起来朝她作揖,“不管怎样先去试一遭儿吧,我真是黔驴技穷了,冯大掌柜就帮我一回。” 定阳城内外都看着呢,七爷要再一病不起,很多事都会变得棘手起来。 冯妙嫦就跟着站了起来,“我去可以,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说成,七爷那个脾气就不是能听进劝的。” “你别一句半句就不劝了,多磨会儿,到时咱再见机行事。” 没叫忍冬和茯苓跟着,两人说着话往听风院去了。 七爷正懒散地歪靠在廊下的躺椅上消食养神,见到跟着西岭进来的冯妙嫦,“哟,表妹来了?不当这里是龙潭虎穴恨不能躲三丈远了。” 这样阴阳怪气的,冯妙嫦就知道他身体该是很不舒坦了。 还真得想法子让他留下来给身体养好。 想到西岭他们必是好话说尽了,她再劝也是差不多的车轱辘话。 “七爷既有那么大的志向就该保重自己,不然拿命挣来的却没命花,又是何苦来哉。” 西岭脚下打了个顿,他没想到冯妙嫦啥话都敢往外冒。 软话都不好使,这样说七爷怎么会容着? 果然七爷笑了,西岭提着心迈到冯妙嫦前头,想在七爷撵人前叫她回去。 冯妙嫦的犟脾气他领教过多次的,七爷这要给她没脸了,两人又要僵好阵一子了,后面的事就更不用想了。 可和他想的不一样的是,七爷笑过后却指着边上的椅子,“表妹坐吧。” 竟是想留人说会儿话的态度。 冯妙嫦过去坐了,“外头多少人瞧着呢,望七爷大局为重,趁你病要你命这样的事儿七爷该比我知道的多。” 七爷往西岭这边扫了一眼,冷哼道,“你倒顾着西岭,他一找你就来,比我面子大呢!” “我们这些都指着七爷过活呢,知道七爷不珍重子自个儿当然要着急,西岭不叫我也要劝七爷的,七爷不要往别的上头扯。” 七爷忽然笑如和煦春风,“表妹的一番苦心我领了,那明儿我叫玄四带人出去,我就留府里养几天。” 这就成 了?西岭有些懵。 冯妙嫦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的就给七爷劝住了,她都做好说破嘴皮子的准备了,这就用不上了? 直到送冯妙嫦走了,西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想察看些日子的,这会儿用不着了。 还真叫玄四说着了,七爷更能听得进冯掌柜的话。 即如此,这会儿正好趁热打铁赶紧促成了才好。 于是等七爷小憩片刻后起来,伺候他用点心的时候,西岭试探着提起。 “冯掌柜实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么些日子 一心一意跟着咱们做事,我们都当她是自己人一样,遇事都想找她商量。 她也比我们会说话,我瞧着七爷也能听进她的话……” 三年河西 第31节 “别给我拐弯抹角的,有屁就放。” “那什么,那几位可都有儿子了,只七爷膝下空虚,我听说冯掌柜娘家妈是宜生养的,七爷不如叫冯掌柜常伴左右?” 说到这儿,西岭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 不是他胆小,早前他只要一提这茬事儿,七爷就要炸,骂他个灰头土脸都是轻的。 “少拿爷和那几个相提并论。”七爷眼神里带着警告之意。 西岭却松了呼吸,提着的心归了位 七爷是真气还是假气,西岭还能看不出来。 这样略过了冯掌柜不提的态度,倒像有门儿! 该是不排斥和冯掌柜一起呢吧? 西岭心里有了些底,他干脆坐到边上的马扎上,“七爷,咱现在可是离了和尚堆,得过俗世的日子了。 撇开那几位,就整个洛安城里咱知道的人家里都扒拉不出来及冠还没娶妻的,七爷你行冠礼可都有两年了呢?” 七爷被烦得,“你怎么越来越像唠叨婆子了,爷不就二十二了么,老和尚不都说过爷过了大劫,后面还有好些年活头么,你急个什么劲儿,这就想扶持爷的儿子了?” 西岭顺势从马扎上跪下来,抬手抹起了泪,“奴婢一片忠心赤胆,天地可鉴呐! 奴婢只是想你多沾些烟火气,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过有滋有味儿的日子啊,怎么就被七爷说成了那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一节,“大师临去不也嘱咐你到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么?你也答允了。 你这会儿到年纪却还形单影孤的,算不算言什么无那个信?” “少搁那儿给我弄假,泪都没见一滴。”七爷冷笑,“还奴婢?有日子没听还挺新鲜!” 倒底躺不住,抬身靠坐起来。 “明知道你家爷听不得提老和尚,成心给我添堵呢?” 西岭缩着脖子做出惧怕的样子,可该说的一句没少,“那我不是没法子了么,满天下就大师的话你还听些,我还想着你要不应我,我就去大师的塔外面哭个三天三夜,没准他就会托梦催你生儿子呢!” 西岭要真去找老和尚哭诉,以老和尚的能耐,托梦的事儿该是小菜一碟吧?到时他还不得被念叨死? 想到梦里都不得清静,七爷伸脚踹过去,却被西岭顺势抱住腿,“七爷就踹死我吧,不然别想着我撒手。我就死了,也要玄四他们给我抬到广济寺大师那里,到时我就和大师天天要入你梦里……” 被他牛皮糖一样下死力巴着,七爷忍无 可忍,出手如电,提着衣领给西岭甩出去。 见他爬起来又要巴过来,七爷虚点着他,“冯掌柜来了就提出要做爷的本家妹子,她什么想法还用说么?你找老和尚托哪门子的梦,赶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搁这儿烦我!” 西岭及时刹住了脚,“七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冯掌柜乐意你也就乐意了,我这听得真真的,大师神通广大也一定听着呢。” 被西岭这样来回说着,七爷忽然就觉着老和尚就在边上瞅着呢。 应了老和尚什么他自己清楚着,西岭还真没乱安。 这会儿西岭偏拿老和尚说事儿,他还真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到底挂不住了,“你非要丢脸也别扯上爷,敢捎带我,你就去广济寺给老和尚当守塔的小和尚去吧!” 西岭大喜过望,“爷放心,冯掌柜那里我一准儿能说通,你俩都成一家了,细枝末节的爷就别计较了。” “不成,你给我打住喽!”七爷就要来薅他。 西岭先一步抓了七爷的靴子就跑,“大师看着呢,七爷你不能出尔反尔!” 七爷做不来光脚追人的事体,只能看着人跑出了院子。 枕霞轩里,对着来第二趟的西岭,冯妙嫦直觉不好。 “我这就要去青玉院理事,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就等闲了再说。”就要绕过他出去。 拖过这会儿,回头七爷说不定又反悔了,西岭堵住去路,“我有头等大事想和你说,你有什么事都先放放。” 冯妙嫦越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肃了脸道,“我的头等大事就是往回收利钱,谁耽 搁我少收一文,我都和他没完!” 想到她过往犟劲儿上来时的样子,还真不好招架。 往后这位可是七爷的枕边人了,也不好拧着她来了。 西岭改了口, “那我和你去青玉院,我帮你忙活完咱再说也一样。” 第034章 说服 三十四章 七爷已经同意留下来养病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知道西岭既找来了,她不想听也得听。 青玉院那边正好忙不过来,西岭要跟着去帮忙, 冯妙嫦乐不得呢, 两人说着话就去了青玉院。 到青玉院的时候,贾大带着柳八和王富三个已经忙得转不开了。 几个人赶紧上前跟着一起忙活,直忙到申时,来返利的人才止了。 统总了下,利钱返回了差不多八成,剩下两成至多三天该都能回来。 “冯掌柜好本事,到这儿没几天就来了个利落的开门红,可喜可贺呐!” 西岭觉着时机恰好,想趁着冯妙嫦高兴好提起话头。 冯妙嫦想得却远,“洪四他们的商队就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来月。这一个月云来货行就要没进账, 外头人看着不免雷声大雨点小,咱们自己也没意思,离可喜可贺还早呢!” 西岭诧异道, “不是说要开暖锅铺子么?咱家暖锅多好吃, 必会客似云来, 到时还不得日进斗金呢!” 冯妙嫦摇头,“好铺面人都占着呢,开到犄角旮旯还得花时候攒人气, 一时半会儿哪来的大笔进账。” “这样啊?”西岭略想了下, “不行看有快到日子的, 给个稍高些的价顶过来?你有那么些手段咋不使出来?” 冯妙嫦没好气道,“不是你说七爷还没在定阳城站稳脚跟, 我哪敢轻举妄动? 好铺面就那么些,定阳城的大户也是有数的,能在定阳城经营那么大的家业,哪个后面没点门道? 这回咱不过卖了两千多两的货,那几家就纠结了那么些人打上门来,我打听过了,那几家经营东边来货的在定阳城可排不上号。 排不上号的都能喊来那么些人手,能排上号的不得张罗出一支人马来? 这里水这么深,没弄清楚就贸然出手,不是给七爷招祸么?” 七爷和冯掌柜这样不就是夫唱妇随么? 七爷的女人哪能憋屈度日,西岭看过来的眼神那个柔和,“事儿是这么一码子事儿,却也不用小心太过。 在西边儿咱们也有千来号人了,也就石奎,还有西边儿的撒尔和乌戎的大部族咱还要暂避锋芒,孜羌和契金两边咱都可以一战,定阳城里这些背靠着别个的大户倒不必太过顾忌。” “你那什么眼神?瞧得我怪发毛的。”冯妙嫦嫌弃地挪开一步,“好叫你知道,今儿还真有上好的铺面东家找上门来,想叫我给她的铺面顶下来呢! 可你知 道现是谁经营的么?是石奎小妾的娘家,你说我怎么敢接呢!” “石奎小妾的娘家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给你提鞋都不配,有什么不敢的? 得亏你刚没在七爷面前说,不然要被你气着了。 那铺面你接着就成,若连这样的小鱼小虾都要绕过去,也忒窝火了,我都要找块豆腐撞了!” “你来真的?别我顶了铺面,后面石奎的人马杀上门来平,河西咱又呆不下了,眼下的局面可都要拱手让人了。” “来来来,你不刚收拾出的大掌柜理事的屋子么,带我见识一下,正好我细细给你分说分说。” 以为讨论定阳城各方势力的话不好叫别人听见,留下忍冬和茯苓帮忙,冯妙嫦只好带西岭去了西间她的理事屋子。 进屋后,一方榻上分左右坐了。 说好来见识一下的人,西岭只粗略打两几眼后就转了过来。 “你觉着七爷咋样?” 冯妙嫦当然要拣好话说,“七爷是罕有的英豪仗义之人。” “那你就没啥想法么?” “我该有啥想法?” “就和七爷两好搁一好呗。 ” 冯妙嫦起先好以为听错了,见西岭一脸郑重,瞬时凌乱在那儿,“你脑壳被门夹了么,管不住胡言乱语你就赶紧回去。” “我好着呢,也没胡言乱语!”既起了头,西岭往下就不打顿了,“我和玄字的那帮都觉着你和七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不就推了我过来给你们说和……” 冯妙嫦哪肯往下听,“你快住嘴吧,赶紧回去,我就当没听到你说这些。” 西岭换了正色,“七爷路上起烧的时候,你为他做到那样,七爷就该和你做一家。” 冯妙嫦却听不得这个,七爷因着这个躲着她的事儿,她还记忆犹新呢。 “你又乱扯,七爷都认了我做表妹,他根本没这样的想法!” “表兄妹才好做亲,这会儿你知道七爷为啥不应你扮他的本家妹妹了吧?” 冯妙嫦愣了下,很快甩开念头,“你少糊弄我,这事儿到河西的当日不就了了么?七爷说他有不得以,后面又应了我扮他的表妹,这不很明白么? 这事儿别说我没多想,就是我想了也不成啊,我一个和离妇人哪配得上七爷,这事儿再别提了,不然我真要呆不下了。” 见她油盐不进的,西岭下了榻,对着冯妙嫦这边就行起了大礼,“冯掌柜,冯娘子,我也是实在没招了,你就帮七爷过了这个坎儿吧!” “有事就说事儿,你这是做什么?”冯妙嫦忙避开些,“七爷多大的能为,又是有大福分的,自会事事皆顺的。” 西岭在榻边儿浅坐了,苦笑道,“七爷是有大福分,可也得过了这个坎儿才行。 广济寺的玄空大师你晓得吧?七爷三岁时得他批的命,说七爷只有熬过了三灾九难才有以后的福寿绵长。 后面真的一丝不减的应了验,到这会儿七爷已历了三灾八难了,只剩最后一难,能不能过去全在你了!” 说到这儿西岭眼就红了,愁容满面地看过来。 冯妙嫦见识过他颠倒黑白舌灿烂花的嘴功,丁点不信。 “广济寺的玄空大师可不是谁都能见的,裴尚书去拜见都吃了闭门羹的,想叫他批命就更不可得了,勋贵王公之家的子弟也未必有此缘法呢。” 三年河西 第32节 “你说的是世人都知道的,却不知还有不为人知的,玄空大师见到命格稀奇的是会主动给批命的,七爷就是极稀罕的命格……” 玄空大师给七爷批命的事,西岭说得煞有介事的,听着还像那么回事。 冯妙嫦知道不叫西岭说完,也送不走他,只好坐那里由着西岭往下说。 “唉,玄空大师神通大着呢,说怕有变数,不好提前道破玄机,应着三灾九难的年份给留了十二个锦囊,哪年哪日哪个时辰都详细写了,叫必得按着那年那月那日那个时辰开锦囊,错一点儿都不成。 前面十一回就这么按着玄空大师锦囊指点的,七爷虽历了险遭了罪,总算平安度过去了。 剩这最后一个锦囊,你想不到吧,就是我出门前一柱香的时候才打开的。” 冯妙嫦顺着往下想,那不就是自己才离了听风院,七爷和西岭就开了锦囊? 西岭似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不是见锦囊里写的避最后一难的法子竟应在你这里,要不我咋能你才走就跟着脚又去找你呢!” 冯妙嫦只不答腔,打定了主意,无论西岭说什么她不应就是了。 西岭也就叹道,“果然冥冥中自有定数,我就说呢,七爷一向连女人正眼也不瞧的,那回你落崖,他咋就连犹豫都没有就跳下去救你了呢? 后面路上再遇到,又是你一开口求他就应了帮你,又叫我安排洛安那边的人手,先紧着查是谁害的你。 桩桩件件的,哪个都大异他以往的行事,我和玄字那帮寻思好久都没琢磨明白呢,却是在这里等着呢! 你不知道,拆开锦囊瞧见打头写着化解最后一难必得二九年华的冯姓女为伴这一行字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也太玄乎了!” 冯妙嫦头都要大了,她没想到西岭能瞎掰至此。 前面说的还有模有样的,若不是硬给她扯进去,她差点就信了。 不明白七爷无意,她也无心的,西岭整这一出是为了哪般? 只是西岭句句都在提醒她别忘了七爷救她帮她的那些事,她要直接说不信,也太凉薄无情。 思量后,语众心长道,“还真是挺巧呢,要我说你就是急病乱投医,七爷那样走一看三的人还能没成算?你这么急慌慌就来找我,等回头他知道了,你就等着吃排头吧! 你也是,多伶俐机敏的人,咋就突然犯糊涂了? 二八冯姓女多了去了,只这定阳城里就能找出来百八十位吧,还能挑不出位才貌兼具的聘给七爷么?” 觉着还欠点火候,她又自贬道,“你怎么就盯着我这个和离妇人了,这不是糟践七爷么……” “可不兴这么低看自己!”西岭不赞同道,“前朝宣帝张贵妃不也是和离后进的宫,若不是她家世差了些,宣帝可是想她做皇后的。 我瞧着那张贵妃哪哪都不如你,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冯妙嫦听不下去了,“快别说了,得亏就咱俩在这儿,这要叫人听见不得以为我想自比张贵妃,我脸没地方搁不要紧,可别给七爷招祸。” 西岭哪会让她把话岔远了,“我那是叫你别因为和离了就觉着低人一头,和离不是你的错,是裴家有眼无珠,是天老爷为着给你和七爷牵线呢!” 避无可避,冯妙嫦只能硬着头皮拒了,“你别乱点鸳鸯谱了,和离后我就绝了嫁人的心思,也无心于此,不好误了七爷。 七爷的恩我都记着,往后我一定尽心尽力给七爷的生意做起来,叫他不用在银钱上做难。” “唉,你是不是觉着我在挟恩图报呢,我知道这样挺对不住你的,可我不也是没法子了么? 你是不晓得,七爷前头经的那三灾八难虽都扛过去了,可遭的那个罪啊,过后我都不敢回想。 你就想吧,跟着七爷我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能叫我至今心有余悸不想面对的,那得是什么? 七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他最是宁折勿弯的,刚见到锦囊上写的那些后,觉着不该为难你,拦着不叫我来,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抱了他的靴子跑出来,早给我薅回去了。 也是他知道只要不把我关起来,我必要找你说的,再者他心底里也犹豫,这才任我出来了。 你说七爷啥时候不是由心纵性的来,今天却恍神叫我钻了空子,还不是因为是你!” 冯妙嫦如坐针毡,只能道,“我觉着七爷是惊到了,不信你再回去他肯定会叫你歇了这个念头。 你知道你心急,我也想为七爷尽心,回头我就带着贾大他们打听着二九之龄的冯姓女子 ,定能为七爷寻出个好姻缘。” “你可别,要真是别人能行,我何至于盯着你不放呢,真就非你不可。 我们的事儿丁点没瞒你,你那么灵透早该看出来了,七爷跑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练兵是为着什么。这样怎么敢叫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靠前? 再者七爷有多挑剔,说句不好听的,就定阳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到中原怕是乡下士绅家的小姐都比不了,七爷怕是连眼神都不肯给,更不用提共处一室了。 不怕叫你知道,原先七爷就没正眼瞧过别的女娘。唯有你这里,他救你,帮你,教你,允你和他同坐一车,同席用膳,所有的破例都应在你这里,你叫我怎么不巴着你? 我确实就是想挟恩图报,你就说能不能应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妙嫦进退不能,回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西岭再道,“我知道你打算将来依着娘家子侄们过,要我说人家有自己的父母要孝顺,对你这个姑姑还能顾到哪里,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哪有自己生的贴心贴肺呢!” 冯妙嫦想反驳,可想到这些年所见,又是无话可说。 第035章 应下 三十五章 都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西岭这会儿表明了想让她知恩图报,又是打着给七爷化解大劫难的旗号,她再找什么理由回绝都显得苍白无力, 薄情寡义。 往后她也不好留下来和七爷这些人共处了。 冯妙嫦不爱欠人, 更何况被人特特指出来要求报答。 原先看戏时,看到女子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时,她还觉报恩的法子何其多,很不必那样,编得也忒假了些。 如今轮到自己了,才知道现实比戏里还要曲折复杂,根本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很多时候会身不由己被推着走。 就是和离前等着裴家给说法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茫然无措。 冯妙嫦艰涩开口,“能容我……想几日么?” 西岭跟她推心置腹道,“我知道为难你了, 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指着七爷吃饭,所以他不能有不好,身边也不能有不托底的人。” 冯妙嫦低声应了, “我醒得。” “唉!”西岭叹了声, “是我们强求了, 以后无论是何境地,我和玄字那帮都不会弃你不顾,会和你共进退!” 冯妙嫦木然“嗯”了一声, 没了说话的想法。 知道她这会儿需要静下心来想, 西岭没再打扰, 悄没声息的开门离开了。 冯妙嫦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那里,直到茯苓忙完过来找, 她才跟着回了枕霞轩。 食不知味地用了夕食,冯妙嫦没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叫两个翠打水沐浴梳洗了,说有些乏了想早些歇着,就回了内室。 因着忍冬和茯苓白日在厨房或是青玉院各有一摊事忙活,枕霞轩里伺候和一应的杂事,都交给了四个翠。 回了枕霞轩,忍冬和茯苓只管着冯妙嫦的银子和私账,再就是管着四个翠的活计分派,别的都忙不到两个。 这会儿也是,大翠二翠跟着进来放好被褥床幔,又燃了助眠香,服侍着冯妙嫦躺下,才轻手轻脚着退了出去。 正在东梢间给三翠四翠分派活计的忍冬和茯苓觉出不对,跟进来问,“小姐你是哪里不舒坦么,要不要叫大夫?” 冯妙嫦笑着安抚道,“没哪里不好,只是想琢磨些事,不用管我,这两日都累了,你们也早些歇了吧!” 茯苓答应着就要退出去,忍冬比她细心,知道真有事的时候她反而和谁也不爱说,担心道,“小姐有事可别一个人闷着,我们两个虽愚笨,总能给小姐开解一二。” “嗯,有解不开的我会找你们商量,这会儿我先自己琢磨着。” 知道她这会儿不想说,忍冬才拉着茯苓退出了里间。 等人走了,冯妙嫦卷起夏凉被给自己裹住。 忍冬和茯苓两个虽贴心,可终不能知自己所想,这样无处可诉的时候,她格外想念家人。 算着日子,升叔这会儿还在路上呢。 升叔走时候她还满口保证说五年之后必回去的,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她这边又有了变故。 知道她要留在河西,还是和七爷这样的人一起,家里不定多忧心呢。 若她真嫁了七爷,冯妙嫦都不敢想家里人的心情。 虽说再嫁随己,她这么贸然嫁了,家里人的痛心失望可想而知。 可要不嫁?七爷真有个万一,她这辈子心里都会下不去。 只是对得起七爷就要对不起她自个儿,经了裴三郎,又在外面呆了这些日子,尝过了自己做主的日子,冯妙嫦一点也不想再嫁人。 以前囿于后院,只会遵循着长辈的意愿过日子,以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活得跟木偶泥胎一样,从不会多思多想。 这几个月她才渐渐想明白了,一辈子的盼望都系于男子身上,可又有哪个过得圆满呢? 不说别家,就冯家宅门里,她那些叔伯堂兄们身边哪个又断了各色美妾艳婢,伯娘婶娘堂嫂们应允接纳后,背过身哪个不是苦涩木然的模样。 父亲和阿兄是少有的爱重正室的,身边不也有母亲和阿嫂给安排的通房。 就是那些赌咒发誓说要恩爱不移共赴白首的如意郎君们,共赴白首倒是做到了,却是走了样的,是背弃的如意郎君左右拥青春花容的小娘子好不惬意,留着糟糠妻给他操持舒坦日子呢! 看透这一切,冯妙嫦是一点不想嫁人给自己添堵。 虽然西岭一再说七爷从未正眼瞧过别的女人,自己也确实没见他有找女人的想法。 可她家里阿兄当初不也是这样么,等阿嫂有孕给他安排通房时,还不是坦然笑纳了。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扒拉遍周遭认识的,就没一个例外。 七爷只是还没到时候罢了! 且刚西岭的话里也漏出来了,那句“我和玄字的那帮不会弃你不顾”不就是那个意思么? 想想也是,等齐王登基了,七爷就有了无边的富贵,到那会儿环肥燕瘦想要什么美人都是唾手可得,西岭这样隐晦地先把话说在前头,已是很磊落了。 冯妙嫦也相信到时西岭和玄字那些会践行诺言,自始至终都会站在自己这头。 其实就没有西岭他们的承诺,七爷也不会慢待她。 毕竟她是于七爷微时跟着的,这是后面任谁也比不了的。 实话,对一个和离再嫁的女人来说,这已是上佳的局面了。 可惜,她早不是当初的她了! 人生在世多少美好,和一帮子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要。 嫁七爷非她所愿,可不嫁她又成了忘恩负义,辗转了半宿,还是没能定论。 等第二日就起晚了,到青玉院的时候已过了巳时了。 三年河西 第33节 进门就被喜恣恣的贾大迎上来说,“掌柜的,西大管家派人给裴老娘子的铺面给咱们顶下来了!” 冯妙嫦打起精神,接过贾大递来的租铺子的契书,“那感情好,什么时候能去看铺子?” 贾大回道,“那吴记已开始腾铺子了,估摸着明日就能交铺子。” 说到这里,贾大没忍住笑,“西大管家说了,铺子租金几何得掌柜的和裴老娘子去谈,他兜里穷得叮当响,去了怕露怯。 不过在铺子那儿我见到了裴老娘子,她说了三年铺子一百两一年的租金,概不议价。” 冯妙嫦扯嘴笑笑,心里越发沉重。 拿她当自己人后,西岭什么都不瞒她,七爷离开洛安时统共只有不到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也告诉了她。 之后又给了她五千两做生意本儿,这两个月来,七爷这边的花用都是从剩的那不到五千两的银子里出的。 到河西后,定阳城的宅子,定阳城外养兵的大庄子,还 有招上来的一千多号人的花用,五千两银子就去了多半儿。 冯妙嫦才知道那会儿她算的差大了,一年三万两银子能养两万平民,却养不了一万的兵士。 人家给你出力卖命是为的什么?你不给养家糊口的军饷,哪个来投你? 再算上马匹兵器战甲这些,养一个兵士一年咋也要六万两银子。 七爷又是个手面大的,绝不肯亏待跟着他的人,所以他那会儿才有“一年三五万不少,六七八万也不多”的话出来。 正缺银子的时候,七爷却没叫她交银子上来,而是让她调去布局对付徐夫人的生意。 她也是报复心切,昨儿洪四走的时候给了他六千五百两银子,五千两用做这回进货的本钱,一千五百两会交给赵兴带去洛安会合西岭留在洛安的人手,一起布局破坏徐夫人的那些生意。 这一下子就给手里的银子全清干净了! 冯妙嫦这会儿就后悔不该那么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本就欠人那么些,这又拿人手短,可不就没立场说不了。 昨儿下午西岭帮忙的时候才说,七月前要收够五千人才行,一个是人少了练兵不成规模,二个是七爷这样硬杀到定阳城西边儿的乱局里,很快就会成为各方的靶子,没有五千人马根本支应不开。 这会儿就算她给手里收回来,还没捂热的一千六百两的利钱都交上去,加上西岭手里的有四千多两银子,也只够五千号人花用一个多月。 要是洪四他们来回路上毫无阻碍,再日夜兼程的赶路,一个月时候能回来还好说。 若是拖长了时候回来,就是立时给暖锅铺子开起来,真如西岭所说客似云来了,也赚不来多少。 定阳城的人口照古田城都差不少,有钱的大户又少,暖锅定价就不能过高,冯妙嫦估量着一个月能有百两银子的进账就不错了。 这点儿赚头于七爷每月所需的银子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几可不计。 且她在定阳城开暖锅铺子是为了多教出些人手,将来好随着云来货行壮大的商队出河西一路向东给暖锅铺子开起来,到那会儿日进斗金才可成真。 可眼前的难关该怎么渡过去呢? 不管她和七爷的事成不成,做一天七爷的大掌柜,她就不能叫七爷手里短了银子花。 虽西岭是玩笑一样和贾大说的,冯妙嫦却知道西岭手里该是没银子了。 三间铺子一年百两银子的租金,要是手里还剩二千多两银子,又是想和自己卖好的时候,西岭和七爷学的,对自己人一向大方,但凡银钱支应得过去,裴老娘子铺子的租金西岭该会替她这边出了。 怎么算也不应该呀? 压下疑虑,冯妙嫦叫茯苓点出一百两银子交给贾大,叫他拿给裴老娘子。 才看着贾大走了,就有听风院的仆从来请她,“冯掌柜,七爷请你过去说话。” “好,我这就过去。”冯掌柜心头扑腾大跳,她很怕离近了的人能听到,让仆从先走了,她错开了不小的距离,远远地,一步一步慢腾腾挪着往听风院走去。 那仆从奇怪着一向爽利的冯掌柜今日怎么这么不痛快,走不多远就要回头看一眼。 等被仆从让进了听风院的书房,望见临窗摇扇而立的七爷,冯妙嫦虽极尽全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些,可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一步错乱后,就走成了同手同脚。 还好这两个月不是白历练的,两三步后她就给步调顺了过来。 等走到七爷跟前时,心口虽还一阵一阵抽紧,面上却很自然平静。 “七爷叫我有事?” “坐吧!”七爷摆手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对面,手一招,“呈上来吧!” 冯妙嫦这才瞧见西岭脸上虽堆着笑,瞧着却苦巴巴的,眼神也是躲闪着不往她这儿瞅,转身往多宝格上捧了个尺长的檀木匣子过来。 看匣子的雕工精美,就能知道匣子里该是很贵重的物事。 西岭给檀木匣子放到两人中间摆着的几案上又退开了。 冯妙嫦直觉不好,想说点什么岔开这个节骨眼,头里却像塞了棉絮,什么话头也想不起来。 只能木呆呆的看着七爷给那檀木匣子推过来,“打开看可还能入眼?” 冯妙嫦想夺路而逃,可对上七爷深幽不见底的眼神,她连起身都不能,手上就跟自有主张一样伸过去打开了匣子。 立时被满匣子的珠光宝气晃了一脸,撇开眼,冯妙嫦压住心慌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是要我拿去换银子用作军饷么?” “傻么?要换银子还用你,定阳城里你这会儿可没西岭熟门熟路。”七爷哼笑道,“都是这阵子黑吃黑来的,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先给你把玩吧,等咱们有钱了再给你补好的。” 不是说容她想几日的么?转天就来了这出! 冯妙嫦快要疯了,顾不上七爷就在眼前,眼神凶狠地盯住西岭,“你……你言而无信!” “你们两个这是有什么官司?”七爷敛了笑,眼神发凉。 西岭急出了一头汗,先朝冯妙嫦讨饶地笑着,“真不是,是话赶话漏出来的,我不是存心的!” 转头对着七爷时又来了埋怨,“都说了冯掌柜脸皮薄,先由我中间来回传话递东西就好,你非说熟人用不着这样,这下给我装里了吧?我都应了让她避几天的。” 七爷啪的给手里的折扇合上,冷笑道,“若不是你含糊其辞的,我能如此?” 西岭嘿嘿陪笑着,只管看着冯妙嫦,“七爷打小在寺里长大,俗世规矩他一概不知,冯掌柜看在你们马上合为一家的份上,体谅他一回吧?” 他又指着檀木匣子,“你将才猜的也没错,没跟你要银子,可我手里也没剩银子了,这些原本是七爷叫我留了换银子发饷再应急的。 知道你应了,可这样的荒僻之地,置办不到像样的东西不说,礼俗上也要从简,七爷觉着委屈了你,就想拿这一匣子珠宝给你权作聘礼……” “就你话多!”七爷没叫西岭往下再说。 冯妙嫦整个懵在那儿,以七爷的傲气,知道她还没应下婚事,怕是再也不会见她了。 再没什么可转圜的了! 看西岭从未有过的慌乱,冯妙嫦知道不是他故意弄鬼,应该真是话赶话的造成的误会,让七爷以为她应了。 既然她做不到这辈子都欠着七爷的恩不还,就只能应下婚事了。 冯妙嫦心里口里一波波的苦意上涌,可脸上还不能露出来,更不敢看向七爷。 只涩声道,“正是处处用钱的时候,我手里也没银子交上来,这些还是换了银子留在刀刃上花用吧,我也不看重这些……” 七爷却执意给匣子推过来,“你拿着就是,明儿我就往西边儿去,现花用的总能划拉回来,还是那句话,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么?” 见七爷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大有她不接就要给她塞过来的架势,冯妙嫦只能应了,“那我先拿着,等七爷不凑手的时候可以和我拿。” 七爷莞尔,“要到拿你私房的地步,我还混个什么劲儿!” 西岭抹了把额头的汗,堆了满脸笑,“就是,就是,七爷再难也不会克扣你的。” 虽说西岭是无心之过,冯妙嫦也还是气。 这会儿更见不得他好过,“说给我顶铺子,怎么还叫我自己出租金,你怎么给七爷当的家?百两的银子都拿不出手了?” 西岭脸跟着垮了下来,凑过来跟她道起憋了一肚子的苦水,“上有命我敢不从么?七爷都没和我说,就和西边的孜羌人部落买了五百匹马,一匹马五十两银子,还跟人说好了一个月后带足银子跟人提马呢,整整两万五千两银子,咱们什么家底儿,这要从哪里出呢?” 冯妙嫦抽了口凉气,给自己的苦处都抛了,“两万五千两!黑吃黑也抢不过来吧!” 不满地转向七爷,“七爷你也太能花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为刮阵风就有钱挣了?之前不是说好了等秋上给你一万两银子就好了么,这是要坐地涨价么?” 眼神咄咄逼人,直问到了七爷脸上。 西岭张口结舌地看着,像不认得她了一样 ! 第036章 有商有量 三十六章 看到七爷一脸理亏的坐那里, 一声不吭地由着自己说 ,被硬扣上来的婚事郁塞了一晚上的冯妙嫦忽然就觉着通透许多。 自我安慰地想,这婚事也不是全没坏处, 起码七爷再不能瞧她哪儿不顺眼, 就叫她罚站一样立那儿听训了” “洪四这趟回来,五千两的本儿还能翻出五千两的利,拉去的那几车货也能卖出一千多两,五千的本钱我还要接着用,赚出来的六千两我能交上去,加上昨儿返回来的一千六百多的利,到七月底前我这里统共就这么些银子给七爷。 这些连二万五千两的一半儿都没有,差的那些七爷要从哪里变出来?” 见她转眼就给账理清了,确实没别的出银子的地方了。 七爷给手里的折扇又甩开,“那什么,都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良马, 要不是我先下手为强,根本轮不上咱们得着。 你不知行情,这些马拉到河西外头报百两一匹的价出, 只那几家军镇就抢疯了。 越往东去这些马就越值钱, 到了洛安可再翻一番, 咱五十两买真是稀烂价了。” 西岭眼都忘眨了,只觉日头打西边出来都没眼前的情形稀罕,伺候七爷这么些年, 他何曾见过七爷这样放低姿态说话啊! 昨儿见冯妙嫦那样不客气的同七爷说话, 已叫他吃惊不小了, 消化了一晚上还没下去呢。 七爷是谁呀,那是天王老子面前都不带认错低头的! 原先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会见到七爷软了脾气的时候, 且还不是只一遭,而是一而再的。 眼神来回在七爷和冯妙嫦间转不过来了,照这么下去,往后府里的事儿还真不好说了呢? 他自己都没察觉,再面对冯妙嫦的时候,不自觉也软了声气。 “想在西边儿争得一席之地没有马可不行,就像你昨儿说的,咱这么些人指着七爷过活,他只能往前不能后退,银子可以想法子挣,好马错过了就没地儿买了 ,你就体谅下他呗。” “刚是谁先埋怨的?这又不是了,数你最会见风使舵!”冯妙嫦竖着眉瞪过来一眼。 七爷呵笑出声,“该,这下有人能管住你了,看你还怎么跋扈!” “天爷啊!”西岭装模作样地拍了自个儿一个嘴巴子,尖着嗓子道,“果然两口子的事儿不能参和,我这成了两边不讨好了,往后可得长记性了!” 冯妙嫦脸上唰地红了,才有的主意也不想说了,“等我回去理一理,我先忙去了。”她迈脚就往外走。 最紧要的还没说呢,西岭忙上前拦住。 三年河西 第34节 “都怪我嘴贱,再不会了,冯掌柜请安坐,你和七爷接着说话。” 冯妙嫦走不出去,只能不自在地又坐了回去。 暗想着再往这边来,就不带忍冬和茯苓两个也要叫四个翠跟来一个。 那边西岭抬眼瞅见七爷嘉许的眼神,心里就更有数了。 殷勤地给两人倒茶布点心,“既都说好了,那我就看黄历挑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在冯妙嫦受惊一样瞅过来的时候,他抓准了使着眼神儿,“也不好多拖呢……” “别都你自作主张!”七爷喝止了,转向冯妙嫦商量道,“你看着定日子吧,我这边都来得,晚几日也不妨碍。 虽仓促了些,该有的也不能省减了,我叫西岭理出章程给你瞧,你看着不足的就叫他添上。” 西岭使眼神的时候冯妙嫦就领会到了,猜到他这么急,应该是化解七爷最后劫难的日子就得这阵子。 明知道是这样,七爷还愿意容她些时候,冯妙嫦好受了不少。 应都应了,那就要做到最关键处,拖到打了折扣就没意思了。 谁都没看,冯妙嫦只管低头摆弄着手指,“都忙忙道道那么些事儿等着,让西岭能者多劳吧!” 竟是允了早些挑日子办喜事。 西岭大喜,“只管交给我,我保证给办得圆满喜庆了!” 照他的意思,恨不能今天就给张罗办了,他是真怕夜长梦多再有什么变数。 那会儿就是跟玄四商定了,他还是冯妙嫦不乐意他也绝不勉强的想法。 经了这两天,他可不是了,觉着七爷身边就得有冯妙嫦这样的伴着,他就豁出一切手段也要给这事儿促成。 看冯妙嫦这样说了,七爷也没了二话。 西岭心里那个感概,只为冯妙嫦能叫七爷活得这么接地气儿了,他和玄字那帮就不能让这事儿没下文。 更叫他想不到的是,七爷这就和人有商有量起来。 “你也别愁了,我明儿大早就往西去,能弄点儿是点。”随即发狠道,“真不行就赶两百匹马往东边儿卖了,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银子从哪出都没影呢,七爷都要买那五百匹马,足见他对那些马多不能割舍。 这会儿却应了没银子的时候要卖两百匹马,刚又给攒着换应急银子的珠宝一股脑给了自己,不问初衷如何,七爷对这门婚事很有诚意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婚事,所求的也不过是夫妻彼此敬重礼让着给日子过好,那样就是双方都期许的好姻缘了。 经了一回后,冯妙嫦反而看明白了,裴三郎和周四娘那样痴爱情缠的真要成了夫妻,反会过不好日子。 说白了,夫妻就是合伙过日子,彼此维护着面子,你好我也好才能成大好。 既七爷敬了她一尺,她回不了一丈也要回半丈。 刚想的出的法子也不用拖着再说了,“那些马既是七爷着紧的就都留下来吧,走对了路子,银子说来就来了。” 七爷来了兴致,“什么路子?” 冯妙嫦不答先问,“不说西边进出的商路都在沙匪手里把着,只他们赚这独一份儿的钱么? 七爷这阵子黑吃黑了不少沙匪窝吧?那进出的路是由七爷取而代之了么?” “是到了我手里,以后这独一份的钱就是咱们赚了!”七爷笑道,“刚给这漏了,这不又一个来钱的路子么?” “也算是门好生意了,只是解不了七爷的燃眉之急。” 七爷听出点意思,轻摇起折扇,“这不就等着冯大掌柜指点么!” 冯妙嫦别开眼后,还是不由弯了嘴角,“后面几车货是那帮沙匪攒不少时候的货吧,拉到东边卖高价也不过得一千多两,只咱们一路西来么没见多少正经蕃胡的货就知道了,沙匪们一年能攒这么三四回就不错了。 这些赚头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沙匪是好大的一注财,对出手豪阔的七爷就不够看了呢! 搁我的想头,堵不如疏,想赚大的就要让东西的商路通起来!” 西岭兴奋地拍起大腿,“还得是冯掌柜,若是东西的商路通了,只靠着买路钱咱就赚大了!” 冯妙嫦嫌弃地翻了一眼,“咱做了匪,也要做那个最讲究的,什么买路钱,听着就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儿,哪配得上七爷的排面呢! 前头沙匪收了多少年买路钱了,胡商们却逐年变少,还想不明白么,收买路钱只会给人吓得不敢来,不是长久之计。 咱要赚就赚光明正大的,七爷练兵也不拘着在西边儿吧,东西来回走着护镖不也是练么?这么难走的商路,一份儿镖咱抽三四成的利不为过吧? 我想久盼着东来的胡商们会算开这笔账的。” “得冯大掌柜如此高看,我心甚慰!”扔了折扇,七爷抚掌大笑,“以后我只管攻城掠地 ,后面的都交给你了,咱们定会无往不利!” 西岭心服口服,于赚钱之道上,他觉着冯掌柜能甩别人八百里都不止,也太有招了! 只要说到赚钱的事,冯妙嫦别的都能忽略了。 也忘了她将才还和七爷谈两人的婚期呢。 “那七爷这阵子可要给名号扯大点传远点儿,给咱们要开商路的事儿也传出去,只要有一个胡商找来咱们给好好护送去,后面就不愁源源不断的胡商了。” 七爷精神大振,“明儿大早我就走,你等着就是!” 冯 妙嫦想起昨儿还劝他留府里将养两天呢,这会儿赚钱心切,只一日就让人走,好像凉薄了些。 “也不急于这两天吧?七爷还是将养好了再走不迟。” 七爷勾起嘴角,笑若怒放的春花,本就昳丽的容色更加艳光逼人,那点病容更添了几分楚楚风流。 “等西岭找好日子我就回来,那会儿我会多留些日子的。” 花不迷人人自迷,冯妙嫦只一眼就赶紧错开眼。 这又听出他话里的别样意思,羞窘之下一刻都不能多呆,“那七爷多保重,我那儿还得去看铺子怎么收拾,就不坐了。” 跟后面有凶神恶煞追一样,一阵急风似的刮出了书房,离开了听风院。 回到青玉院自己理事的屋子,茯苓正好忙完她那一摊,这就送了凉得恰好的茶和点心进来。 冯妙嫦这才觉着焦渴得厉害,身上也乏累的不行。 径自走到临窗的榻边,蹬掉鞋子就歪靠在那里,都等不及茯苓给托盘放下,她端过茶瓯一饮而尽。 主仆三个做了男人的装扮行事这么久了,可也没到这等豪放不拘的做派啊! 茯苓再是心大都觉出不对了,“小姐是有什么事了么?” 冯妙嫦又掂了块点心吃了,这才寻常聊天一样说了,“没什么大事,等几日我和七爷要办婚事,西岭找过来,你和忍冬看着同他商量吧!” “小姐你说真的!”茯苓失声惊呼,见她肯定点头,一下慌了神,“我这就去找忍冬来!”跌跌撞撞着跑去厨房找能做主的去了。 第037章 走礼 三十七章 天要下雨, 小姐要嫁人,贴身婢女又能做什么呢? 看到冯妙嫦拿回来的那一匣子珠宝,有金镶珊瑚珍珠镯子, 玳瑁镶金嵌宝头冠, 嵌金刚石指环等十几样,都是西边蕃国的首饰样式,虽和中原首饰风格迥异,却另有异域之美。 首饰上头镶嵌的珍珠和各色宝石最小的也有拇指盖儿大,成色也好,都是中原难见的。 这两个月来练出的鉴货的好眼力,只打眼一番,主仆三个就能估出,这一匣子首饰拿出去至少能换万把两银子。 二嫁还能有这样高的聘礼,且还是对方倾力而出,冯妙嫦心里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当初裴家下的聘礼, 林林种种加起来能值六千两,引的冯家上下交口赞叹。 正是因为裴家聘礼给得多,冯家不想跌了脸面 , 才咬牙给她凑了差不多二千两的嫁妆。 徐夫人于面子功夫上是绝不会输人一等的, 所以裴家给的聘礼就是拿到洛安城世宦人家里, 也是上份儿的。 也是洛安城的世宦人家里,除了糕饼茶酒外,聘礼都是怎么来的再怎么返回去, 徐夫人所以出那么大份聘礼, 想的该是裴家也不亏, 不过是左手出右手进的事儿。 何曾想到冯家会豁出脸面给聘礼全都留下了! 等到她和裴三郎和离的时候,虽说世人眼里是她失了妇道, 可毕竟是迫不得以下的所为,裴家要索回聘礼就不那么好看了,连带着名声也会有损。 不然徐夫人那样精明不肯吃亏的,又怎会白送冯家那样一大注财。 “小姐,这些拿了就不好退回去了吧?”茯苓迟疑问道。 忍冬白她一眼,“有什么退不回去的,退了离开这儿不就行了!” 忍冬看着怔然坐那里不知想什么的冯妙嫦,“小姐你想好了?真要嫁……七爷?” “七爷不好么?”冯妙嫦反问道。 忍冬直言道,“若不看门第,七爷比姓裴的要好,可小姐是贵家出身,七爷这里……将来也没个定数,我替小姐委屈。” 冯妙嫦宽慰她道,“再嫁还能得万多两的聘礼,这要说委屈人该说我矫情了。” 忍冬摇头,“小姐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茯苓也瘪嘴道,“以小姐的品貌,能管家理事,又是赚钱的好手,想再嫁,找个家境稍差些的举人进士还不是一划拉一大把,有三老爷和几位郎君在,那一家还不得看小姐脸色过日子。” 说完又补了一句,“七爷脾气又那样,小姐还得看他脸色过日子。” 忍冬难得附和她道,“是呗,七爷可不是会体贴的,还要跟着担惊受怕的,从会泽往外跑的那回,我和茯苓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什么举人进士一抓一大把,可不敢外头乱说,人不得笑我一个和离妇人怎么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冯妙嫦苦笑道,“且你家小姐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想想又道,“到时若哪里苗头不对,你俩就先回父亲那里,上回是我思量不周,后面再不会叫你们没了下场。” 忍冬和茯苓哪里肯,呜呜哭着发誓道,“说好了叫我们一辈子陪着你的,小姐你不能言而无信……” 引得冯妙嫦也掉了泪,主仆三个拥着哭了一回后,倒觉着豁然开朗了。 陡然升了万丈豪气,冯妙嫦一左一右拉住两个,“就做个匪婆又如何,千难万难,咱们遇山开山就是!” 忍冬和茯苓脆声齐应了,“小姐做匪婆,我们就跟着做匪窝里的丫头!” 心忽然就定了下来,换个方向想,觉着也没那么糟了。 “虽说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毕竟又隔了一层,还是自己的家小更亲,在人屋檐下看眼色的日子不好过,还真不如这样在外面自在。 这边就七爷脾气酸些,别的哪个不是敬重着小姐,且小姐嫁了七爷,七爷总要收敛几分吧?”说到这里,忍冬也觉着不错了。 三年河西 第35节 茯苓说了大实话,“在裴家小姐谁的脸色都要看,这边只一个七爷,瞧着他往后也不是常在家里的,银钱还都是小姐赚着把着,不总遇上兵乱,日子多自才呢,小姐这回嫁得比上回要实惠!”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冯妙嫦和忍冬都被她逗笑了! 于是回枕霞轩用过哺食后,冯妙嫦提笔给家里写了封信。 虽说再嫁随己,可这样的大事她自己就决定了,心里难免心虚忐忑。 和家里当然不能说她是为着给七爷化解劫难才许的嫁,就算是为着报救命之恩,于家人也太难以接受了。 斟酌一番后,恰好冯升就是为躲兵乱才匆匆走的,也是事实,冯妙嫦就添添减减写了兵乱中她和七爷先共乘一骑,后又共坐一车,朝夕相对了七日才到的河西。 按她的想法是再不准备嫁了,可如此情形下,想留在河西不被人戳戳点点议论,只有嫁七爷一途了。 好在七爷也是有担当的,先求亲免了她的尴尬不说,还给了她万两的聘礼,于内于外都保全了她的脸面…… 洋洋洒洒写完了,才发现竟写了十几页出来,折起来很厚的一沓。 封好信封,冯妙嫦打发大翠拿去给西岭。 昨儿西岭就说了,往后要往家里寄信就交给他,他那边有七爷专门传递消息的通路,往庐州寄信至多不超过十日。 快了一个月还多,所以虽然会叫七爷和西岭猜到她这是和家里说婚事呢,冯妙嫦还是忍着臊叫送过去了。 在洛安的时候还好,不论是往庐州还是往凤翔,信件一个月就来回了。 在裴家日子难挨,她每月全赖家里的来信才能支撑下去。 到了河西后,她叫贾大问了邮驿,往庐州去封信再收到回信,三个月时候都怕不够。 为这个,她暗自难过了几日,思亲之情更甚。 现在二十多日就能和家里互通有无,比在洛安时还方便,冯妙嫦忽然就觉着河西也没那么荒僻了。 信里给家里说了她要再嫁的事后,她还问了大兄和二兄的情形。 明年二兄要参加乡试,后年大兄要参加会试,两人埋头苦读之余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还有 妹妹的婚事,只看徐夫人在和离时对自己的赶尽杀绝,冯妙嫦估摸着妹妹和徐家的亲事徐夫人应该已经找由头给退了。 冯家本就没落了,三房在冯家又不显,妹妹这样被退了婚,再谋婚事就艰难了。 这也是冯妙嫦最过意不去的,本想给妹妹谋个好亲,将来姐妹俩同在洛安也有个照应,结果 反害苦了妹妹。 只能寄望于后面大兄和二兄都中了,父亲再更进一步,就如茯苓刚说的那样,给妹妹找个家境稍差些的举人进士嫁了,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到时有父兄撑腰,她这边再给多贴些嫁妆,怎也要妹妹过上舒心安稳的日子才成。 思来想去,冯妙嫦在信里也写了,说妹妹才十六,好饭不怕晚,索性等两年再谋亲事。 她相信家里应该也是这般想的。 关于七爷应下给父亲升五品的事,冯妙嫦还是不准备应。 虽说她和七爷成了一家,将来齐王要成不了事,她也要跟着七爷一损俱损。 可她现在对外是死人一个,她出事是牵连不到家里的。 如此,家里正该置身事外,富贵险中求的事儿还是能不沾最好。 听风院里,西岭很快就翻好了黄历,圈了几个宜嫁娶的好日子给七爷过目。 “七爷,冯掌柜都允了早些办,不如就六月十八日?” “今儿已是是十二了,还剩六日不到,走六礼都不够,爷干不出这样事来。”七爷往后点到,“就二十八吧!” 西岭也醒过来,虽说这会儿七爷就是明媒正娶了,将来回去也不会做数。 可走了六礼的终究不同,后面论位次的时候,他和玄字那帮正可借着这个帮冯掌柜往前争一争。 “那我就按这个日子操办起来。” 歇晌都省了,西岭这就给仆役们都招集起来, 府里开始忙活开来。 他又颠颠跑去枕霞轩和冯妙嫦说了。 上午看西岭着急的样子,冯妙嫦已做好了没几日就办的准备,她还猜着会是十八日呢。 这会儿听着是六月二十八,意外后,心里却熨帖的。 现成的机会,西岭当然要给七爷卖好,和冯妙嫦说了都是七爷的体贴。 离了枕霞轩,西岭赶紧打发人去请定阳城里最有脸面的官媒,一个下午给纳彩问名两礼走了。 很快府里上下都知道七爷和冯掌柜要办喜事了。 随着媒婆离开,没多会儿府外头也都知道了,等傍晚的时候 ,定阳城里差不多都听说了,燕七爷要娶他那和离归家的表妹了。 风尘仆仆赶来的玄一,玄二,玄十三人,在定阳东城门口排队进城时就听人在说这事儿,给三人听得一脸懵。 再三问了是燕汲燕七爷没错 ,三人还是有些不大确准。 七爷的表妹不都在洛安么?没听说他还有和离的表妹呀! 就不认那门婚事,七爷什么闺秀娶不到,何至于娶个和离的! 三人进了府,一照面见到迎出来的玄五,别的先都没问,揪着他就问这事儿。 玄四早和府里这些玄字的通了气儿,玄五迎出来就是怕玄一三个见七爷时多嘴说些不该的,赶在三个见七爷前说这事儿呢。 听玄五说完,玄字的一向共进退,玄一三个虽还没见到冯妙嫦,已认下她了。 见了七爷后,又拜托了西岭,玄一,玄二,玄五,玄十跟着西岭来枕霞轩给冯妙嫦见了礼。 至此,西岭和玄字跟冯妙嫦改了态度,说话行动间当她半主待的意思。 第038章 相邀 三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用过朝食, 留下西岭和玄十守着家,七爷带着玄一,玄二和玄五准备出发。 如此, 玄字的十位, 只有玄三还在外头给七爷办事,得过阵子才能来河西。 听外头走了一圈回来的贾大说,定阳城里好些人都等着瞧她和七爷的下文呢,就吴记那帮人都和贾大打听这事儿。 问到外面人都议论些什么,贾大却支支吾吾说的含混不清的。 冯妙嫦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不外是她一个和离妇人配不上七爷这些话。 也是,才和外头特意表明了她是七爷和离后投靠来的表妹,表亲外两人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 转头她和七爷就要办婚事了,你说当初费那个心思干嘛呢?就为了给定阳城人提供谈资么? 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闲言碎语冯妙嫦哪会放在心上,该干什么不耽误。 冯妙嫦发现了, 她越是大大方方的任人看,别人反说不出来什么了。 所以,七爷出门时她也没避着, 跟着西岭他们一起送出了府门外。 只是从昨儿开始, 在西岭和玄字这帮的带动下, 她在的场合,这些人都要退到她后面。 这会儿也是,又都给她让到为首的位置, 让她和七爷站到了一起。 说是要大方给人看, 可这样活脱脱一副送夫出门的场面, 冯妙嫦还是有些臊了。 七爷今儿不知咋了,平时多不耐烦这些的, 众目睽睽之下,非得来句“到日子我就回来”才上马走了。 玄一,玄二,玄五三个也是,齐刷刷跟冯妙嫦拱手后才上马追上了七爷。 冯妙嫦极力压着,脸上还是起了红云。 还好远望着看不出来,她扮出的气势没倒,外人看着她还是那个大气疏阔的冯掌柜。 回了青玉院,冯妙嫦先给贾大交代了暖锅铺子要如何修缮布置,贾大领会明白了就先忙这一摊子事儿了。 镖行得瞧七爷能在西边儿打出什么样的局面才能开起来,这阵子也不好闲着,就正好快着些给暖锅铺子张罗开张。 外头的事有贾大带着人忙活就行,内里就叫忍冬茯苓带着王富在府里挑暖锅铺子里的厨工和伙计。 八个人历练了这么久,其中最精干的赵兴派去了洛安城,暖锅铺子的掌柜的就挑了王富。 剩下六个,冯妙嫦后面都有一摊子事要分派。 人手还是很不够用。 现成的有西岭这个会调理人的高手不能白放着,冯妙就嫦拜托了西岭帮着多选些人手教出来。 西岭二话没说就应了,转头就去找牙行买人。 关键处的差使,西岭都是用签死契的,活契的再有本事,他都不予考虑。 之前冯妙嫦还觉着不必非这样,可随着买卖做大,很多门道都不能漏出去,还真是只有签死契的人用着安心。 分派完,茶还没喝上一口,柳八又找了过来。 柳八从见了裴老娘子后,每日都要抽空往裴老娘子那边走动。 他脸皮厚,裴老娘子撵他,他就撒娇放赖地抱着门框子,裴老娘子嫌难看,也就由着他去了。 待他却不复从前。 那会儿是当亲孙子待,虚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会儿就是好姐妹家的孙子,客气来往着就行。 为这个,柳八没少跟忍冬茯苓面前嘤嘤哭着道后悔。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当初没珍惜,现在这样也是他该受的。 再是好姐妹,忍冬和茯苓也偏袒不来,只教他诚心所至金石为开,没有取巧的道儿。 见他过来,冯妙嫦问道,“你大早上不是去裴老娘子那里了,怎么就回了?裴老娘子不是不撵你了么?” 柳八娇媚笑着,“裴阿婆打发我回来请掌柜的去她那里一叙。” 那日见过,判定裴老娘子是高门大户出身后,冯妙嫦就对裴老娘子好奇得很。 这会儿稍有些闲暇,遂跟着柳八欣然前往。 三年河西 第36节 裴老娘子住得不远,和这边隔了两条街,马车还没跑起来就到了。 裴老娘子的宅子不大,三 进的精巧小院儿,只她和几房仆人住着很宽绰。 有柳八在也不用通报,进门就往正厅去了。 没等坐下,裴老娘子听着动静就过来了。 仆妇上了茶点后轻手轻脚着退了下去,进退间分寸拿捏的恰好,冯家的仆从比之都颇有不如。 “我和裴掌柜要说些私房话,柳八也下去吧!” 柳八多的一句没有,脆声应了也退了出去。 见到了,自要帮柳八说一嘴,冯妙嫦笑道,“还是守着裴老娘子能长进,这才几日,柳八都会瞧眉眼高低了!” “冯掌柜就别搁我这儿自谦了,咱俩实是一样人,你说呢?”裴老娘子眼带深意的看过来。 冯妙嫦心里微凛,面上却不露,“裴老娘子说笑了,不知找我来是?” “老婆子是直肠子,来不得弯弯绕绕的,有话就直说啦! 昨儿下午我收到洛安那边儿的信,信上说了洛安前阵子出了件叫人议论不已的事儿,还是位高权重的裴尚书府上的事儿,或是因着我姓裴,对姓裴的府上的事儿就格外爱打听,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呢!” 冯妙嫦眼带冷意,“那我和裴老娘子还真不一样,我从不打听和我无关之事,更不会过问。祸从口出可不是白说的。” 裴老娘子不避不让,“不愧是燕七爷未过门的夫人,果然是不怕事儿的。” “我瞧着裴老娘子也没什么事,我还忙着,得闲了再聊吧!”冯妙嫦就要起身。 “冯掌柜的别恼,我找你是说自己的事儿,可不是想同你过不去的,你不妨仔细看下我。”裴老娘子忙道。 听她话里透着蹊跷,冯妙嫦直视过去,“裴老娘子何意?” “冯掌柜嫁到裴家时该见过裴尚书那一辈儿的兄弟姐妹了吧?可觉着有和我面容相仿的?” 脑里给裴三郎那些叔叔姑母过了一遍,在只见过一面的裴四姑那里对上了号。 冯妙嫦忽闪着睫羽压下震惊,“我不懂裴老娘子在说什么。” “我是如假包换的裴家人,还是裴尚书一母同胞的姐姐呢,姊妹里我行二,裴尚书庶出的四妹和我很像吧?”裴老娘子自嘲笑道。 她没再为难冯妙嫦,自顾往下说道,“放心,我不是借着你的事想威胁什么,只是猜出你的事后,觉着和你也算同病相连,我这事压在心里快三十年了,再不找人说就真埋棺材板里了,如今遇到你可不就憋不住了。” 见她意态萧索,眼神苍茫,冯妙嫦也不免动容。 “你那是为着什么?” “每年的庙会灯会不都有被劫拐的年轻女子么,我万幸成了其中一个。 更万幸的是,在路上我就想法逃了出来,又得搭上了好心人的车回到了洛安,前后不过五日,我也毫发无损再清白不过。 可满心欢喜的回到家里,亲娘倒想怜惜我,却是我一心护着的弟弟怕我带累了他的大好前程,根本容不得我回去呢!” “后来呢?” “后来不眼前摆着呢么?不然高门大户的裴家嫡出小姐怎么会在河西这样的不毛之地讨生活。” “只是撵你出来么?那会儿的裴家倒比如今心慈手软些呢!” 确定裴老娘子没有恶意后,冯妙嫦没忍住感概了一句。 当然就是裴老娘子想要挟,她也不怕,既定下了要做个匪婆子,就不怕扛事儿。 “你过于淳厚了,在外面还是心硬点好。”裴老娘子心情忽然就好了,语气也轻快起来,“你可猜错咯,要不我怎么一猜就是你。 只是那会儿裴尚书年轻少了些历练,手段直接少了些迂回,所以咱俩虽都是死路一条,奔死的路上却是岔了道儿的。” 冯妙嫦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哪里岔了道儿?” 裴老娘子也笑了,“你这里我那好弟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借的是徐氏和你娘家的刀。 我这里我那好弟弟却没假手他人,自己带着心腹趁着月黑风高绑了我扔到了洛河里,是我命不该绝,绑我的绳松了,我被河水冲到了对岸才逃得一命。” 果然,裴府里看着是徐夫人掌家,徐夫人坚持的,裴尚书都要退让。 实际上裴府的一切都牢牢握在裴尚书手中,他容着徐夫人当家做主,不过是徐夫人行事都符合他的心意罢了。 裴尚书待至亲之人都这么心狠手辣的,更不会容着她一个外来的儿媳了,和裴老娘子一比,冯妙嫦忽然觉着自己那个不算啥了。 要是裴尚书授意徐夫人动手料理她,在裴府里孤立无援的,她根本就逃脱无门,这会儿她坟头的草都长起来了。 “这么些年你怎么过来的?”冯妙嫦忍不住问道。 “无依无靠的,一个还算有些姿色的弱女子在外面能有什么好路子。 不想堕入风尘,又没别的出路,凭着学了几年的琴艺,我进了教坊司,靠着歌艺琴艺闯出了些名号。 如今河西的这些家底儿,都是用那些年攒的银钱置办下来的。” “柳八的亲阿婆也是教坊司出身吧?”冯妙嫦问道。 “冯掌柜蕙质兰心,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么些年,裴老娘子就没想着给自己出口气么?” “你道我为何留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河西?” 冯妙嫦了然,“裴尚书树大根深,确实不好撼动。” 裴老娘子接着她话道,“我无力撼动,冯掌柜却有此能力,不如你我联手讨个说法?” 冯妙嫦却不接茬儿,“裴老娘子说笑了。” 裴老娘子从荷包里摸出枚木牌放到案上,“若我能助冯掌柜开起名动天下的歌舞楼,叫冯掌柜日进斗金呢!” 冯妙嫦看过去,那木牌上刻的精美的芙蓉花图案,看着素雅无奇,却是上等的沉香木所制,一经拿出,淡淡的香气就丝丝缕缕散逸开来。 第039章 接花令 三十九章 同情归同情, 冯妙嫦仍不为所动,“烧手的银子我不赚。” 裴老娘子小心的摩挲着那块芙蓉花牌,眼神怅然。 “我当年在江南颇闯出了些名号, 不说街知巷闻, 提起琴娘子来也都知一二,富豪之家每有宴席,常捧着重金请我上门献艺。 为此教坊里有遇上解不开的难处都爱求到我这里,能帮的我都帮了。 都瞧不上乐籍伶人,等我入了教坊与之为伍后,才知他们是何等可亲可爱,最是知恩图报一诺千金的。 后来我寻裴尚书的晦气不成反被他的人追杀的时候,若没有我帮过的那些人替我遮掩想法子,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这方木牌是同教坊的一位病弱的姐姐给我的,我不过是于她病中帮了些银子,她却始终记着, 到临终时把我叫去,把这方木牌交给我后才肯闭眼。” 说到这里,裴老娘子面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 很是复杂难辨。 “你知道么, 这方木牌她珍藏了那么久, 多难的时候都没动用,却心心念念留给了我,原来她早察觉我有难了之事, 想教我在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只是她为等我只吊着一口气了, 也没来得及说具体, 我算着这木牌都经了好几辈了,当年那些人早都化了灰了, 物是人非,当年的约定怕早都湮没无寻了,所以我也一直没想起来动用。 是我到了河西后,机缘巧合下才知道这木牌可不是摆设,那十一方木牌只要有后人,是必要听芙蓉花令招唤的。 有了影,我再顺着打听就有了眉目,这才知道当年这十二方牌的主人俱都是大江南北的教坊头牌,说是名动天下也不为过。 冯掌柜可能不知,但做到教坊里的牌面人 ,就是乐籍里的固籍了,若有后人必得留下一支承籍才行。 如此那十一花令自要有后人,必有在教坊里承籍的。 那些后人就算天姿普通,可家学渊源下,在教坊里也不会是无能之辈,就如给我芙蓉令牌的那位姐姐,她琴艺歌艺皆不错,却是身弱耽误了她。 冯掌柜你想,若能给这样一帮人聚起来,该是何等声势呢!” 一方小小的木牌背后却有这样曲折的故事,叫人听着不由跟着遥想当年。 知道柳八出自教坊后,冯妙嫦对乐籍人再不会看低,听裴老娘子说了这些后,更生了好感。 “合伙的买卖不好做,裴老娘子还是自个儿招了这些人开歌舞楼更好些。 有钱能使鬼推磨,等赚足了巨富的银子,用银钱开道,纵算撼动不了裴尚书,给他下些绊子还是能行的。 做一点是一点,水滴石穿的,没准哪一天裴老娘子就如意了呢!” 虽不想和裴老娘子联手,冯妙嫦却乐见裴老娘子找裴家的麻烦。 知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她,裴老娘子也没纠缠。 摇铃喊人进来让换了热茶热点心来,“这阵子柳八没少给我带冯掌柜那里的好点心,一直想着回请却不得机会,今儿冯掌柜来了,虽粗陋得很,也尝尝我家里的点心吧。” 裴老娘子这样说了,冯妙嫦也不好立时告辞。 裴老娘子最会做人,想叫她自在些,打发人去后面喊了柳八过来作陪。 结果没等人叫,柳八顺着热茶热点心的味儿自个儿过来了。 进屋他就先往案上的点心盘子伸手,瞧到案上的芙蓉花牌后,点心也顾不上拿了,手指着木牌,花容失色道,“芙蓉花令?” 裴老娘子也惊了,“你怎么知道这个?” 柳八惊疑不定地来回瞅着裴老娘子和冯妙嫦,“我当然知道啊,芙蓉令一出,上天入地莫敢不从!这是谁的啊?” 裴老娘子和冯妙嫦同时一震。 裴老娘子也是才知道芙蓉花令代表的是这么霸气的招令。 冯妙嫦问道,“柳八你是花令后人?” 柳八眼里带了不合他娇媚少年气的复杂难明,低声道,“多少辈了,从没见谁拿出来过,我还当再不会有招令呢!” 说完,他抬手向颈项里拽出一样物事,松手后,一方挂在玄色丝绳上的木牌露了出来。 那方木牌和几案上的木牌像一块木料所制,只是几案上的木牌雕的是芙蓉花图案,而他挂的这块儿是海棠花图案。 一向稳得住的裴老娘子失态了,惊声问,“你家里是海棠花后人?和你阿婆相交那些年,我竟一点未往这上头想,够愚笨了。” 柳八已恢复了,笑嘻嘻道,“我阿婆不也没看出来你么,你俩扯平了。” 裴老娘子也不瞒他,“我是半道儿得了人交托的,不是家里传承下来的,知道的不很详细,你给我说说你阿婆是怎么交给你的?” 三年河西 第37节 不管是不是半道的,只要拿着芙蓉花令就是传人,另十一花牌的传人就要听令行事。 柳八自然要知无不言,于是一五一十详细说了。 冯妙嫦问道,“别的花令传人会像你一样听从招令么?” “我承我阿婆衣钵前,我阿婆拿了海棠花牌叫我发了毒誓的,别家必也是这样。” 柳八赧然道,“裴阿婆你要早些拿出来,就是叫我做牛做马我也不敢跑啊!” 这下就连冯妙嫦都要咬牙,之前说他奸滑一点没冤枉他。 裴老娘子毕竟历了那么些年岁,大度得多。 “是我失察误了事,怪不到你。” 柳八咯咯笑着,一点没体会到他家冯掌柜的糟心。 柳八是冯妙嫦要一直握着用的,这会儿他成了劳什子海棠花令传人,从此裴老娘子这个芙蓉花令令主的吩咐是要凌驾在她这个柳八的掌柜的之上的,那柳八她还能用么? 她花了那么些心思才给留下的人,就这么被截胡了,冯妙嫦越想越堵心。 囫囵吃了两块点心,“那我就不打扰裴老娘子和柳八叙从前了。”站起来就要走。 “冯掌柜且慢!”裴老娘子却拦住她,拿过那方芙蓉花牌塞到冯妙嫦手上,“如今我为令牌择定了新主人,还望冯掌柜不要推辞。” 冯妙嫦忙往回推,“裴老娘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老婆子是真心实意的,今日请冯掌柜过来我就是存的这个心,并不是临时起意。”裴老娘子正色道,“实不相瞒,只要下一辈的传人满了十五,花令就要交下去,现今拿着花令这辈儿的都是柳八这般年龄的,老婆子可没脸拿着花令和孙辈儿的一起做事,那真就是为老不尊了。” 边上柳八插嘴道,“我阿婆当年交给我花令的时候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呢!我家就剩我和阿婆两个了,我阿婆怕自己哪一天突然就走了,在我十二岁那年交给我花令的时候还嘱咐我十五岁之前花令只是归我保管呢!” 裴老娘子又道,“我知道冯掌柜的想长久着用柳八,这样芙蓉花令就更不能叫别人拿着了。 你也别多心,刚只是那么一说,你就不应我联手对付裴尚书,这方芙蓉花令我也是要给你的。 从知道芙蓉花令藏着这么段约定后,我就总想着要它重见天日,重聚起那些人的后人,方不辜负当年那番慷慨情义。 而你是我觉着最合适的芙蓉花令主人,舍你其谁!” 裴老娘子这番话打动了冯妙嫦,她竟也很想看有多少花令的后人应诺而来。 且她也确实不能叫柳八另寻了码头。 不过她从不欠人的,冯妙嫦从裴老娘子手里接过花令,“裴老娘子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裴尚书那里我已有了举措,后面就算裴老娘子一个。” 裴老娘子笑道,“冯掌柜肯应,我才不会假模假样推却。” 她深福了一礼,“我不求冯掌柜视我为一体,老婆子这里,无论何时何地必与冯掌柜共进退。” 芙蓉花令既握到了自己手里,不用担心受制于人,招集十一花令的事就可以张罗开来了。 有教坊里熟门熟路的裴老娘子和柳八在,没什么难的。 裴老娘子给江南那边熟识的人去了信,信里另夹几纸写着“盼故人来聚”的纸笺,上面绘了芙蓉花,那人收到后会张贴到教坊附近的显眼处,有心之人自会看到。 各地教坊的伶人间常有联络,不用多久就会传扬开来,到时就看有多少花令传人肯和柳八一样应招了。 冯妙嫦倒没抱太高的期望,想着能有一半的人来,还有柳八,歌舞楼就可以开起来了。 她再给经营得当了,做出个名动天下的歌舞还是可以想的。 只这边往江南寄信,来回得要三四个月,江南再往外传信儿,拖到明年也未必有眉目。 想想还得接着用西岭那边传信的通路,冯妙嫦就拿了信回去。 问了西岭寄这样信妨碍不,西岭叫冯妙嫦只管放心,想往哪里寄信交给他就好。 每日忙着,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七爷走了快十日了。 眼瞧着就到二十八了,还没见七爷回来,西岭有些急了,没事就过来冯妙嫦这里转。 冯妙嫦心里一点不急,甚至盼着拖到过了日子再重定日子才好。 怕西岭瞧出来,忍冬就挡到前头,“我们小姐都信七爷,你这打小跟七爷伺候的怎么不还急上了。” 茯苓嘴也快,“这不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呗!” 说完忍冬和茯苓一起笑了,却没注意到西岭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有些要说不说的,后见两人只是随口说,也就一笑置之了。 二十四日这天刚用了哺食,西 岭又小跑着来。 茯苓刚要抢白他又急个什么,西岭急忙给她扒拉开 ,冲冯妙嫦道,“七爷那边要你去帮忙,咱们得赶紧走!” 第040章 出城 四十章 冯妙嫦以为七爷又干了斧劈城门那样的壮举, 力竭之下还强撑着不回,玄字那几个拿七爷没法子,这就想到她了呢。 冯妙嫦心里很想七爷不回来, 婚期再延一延才好。 想归想, 却不能表露出来。 这会儿西岭找来,安慰着自己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冯妙嫦忙做出急切挂心的样子,跟着他出了枕霞轩。 忍冬和茯苓要跟着一起,冯妙嫦都没让。 凭着西岭玄字他们平日所说的,就知道定阳城西边儿乱得很,今儿你抢我,明儿我劫你,根本是杀成一团乱麻了。 上回兵乱时候两人跟着遭了多少罪,不到万不得已, 冯妙嫦不想她们再遭那个罪。 那样的险地,真没必要三个人都去。 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上回兵乱你们也不是没经过, 咱三个都不会骑马, 遇上险情就是拖累, 七爷个玄字他们够辛劳了,咱帮不上忙就省心些。” 忍冬两个嘴上应着,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到了马车旁。 西岭躬身先让着冯妙嫦上了车, 回头跟忍冬两个不愿意了, “别拧着眉了, 不有我呢么!冯掌柜可不止是你们小姐,还是我们夫人呢, 我还能叫她没人伺候?不是我说大话,论起服侍人,你们俩个捆一块儿也不如我呢!” 全是数落的话,语气却比以往更见亲近。 忍冬和茯苓当然听得出来,也知道这会儿不能给自家小姐扯后腿。 且西岭也没说错,论服侍人,他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忍冬扯着茯苓让开来,“就是知道,我们才怕西大总管抢了我们的活儿,往后小姐会该不稀得用我们了。” 给西岭说得呵呵直笑,上了马车嘴还咧得老大。 玄五一巴掌给眼前啰嗦不休的玄十拍开,“没得商量,哪儿凉块呆哪儿去!” 玄十还不死心,“你回都回来了,趁便歇歇呗,二十八日前都要回来的,就三两日,西边儿我还没去过呢,就让我替你两天呗?就当可怜我,叫我去放放风。” 玄五挥舞着拳头,“护送夫人是何等重要,毛孩子就甭想咯!” 呲牙大笑着,赶着马车出了府门。 玄十被扬了一脸灰尘,还要追上几步,“我已经十六了,不是毛孩子!” 被西岭和玄五左一声又一声的“夫人”叫着,玄五的嗓门子又老大的,实在无法忽略。 冯妙嫦只好借着和西岭说话缓解尴尬,“七爷这回烧得厉害么?你带了药吧?” 西岭忙摇头,“冯掌柜安心,七爷好着呢。” 冯妙嫦愣了下,“那叫我去是什么事?” 西岭这才慢慢道来,“此事说来话长,这些年西边儿一直是撒尔人,孜羌人,契金人,乌戎人占着。 虽然撒尔人和乌戎人更凶悍善战,可孜羌人擅养马,有最精良的骑兵,契金人把着铁矿,拿着最锋锐的刀兵。 且撒尔和乌戎人是想吞并孜羌人和契金人为他们所用,对孜羌和契金人都是拉拢怀柔主,如此才有四族人角力到现在。 不想半年前撒尔人换了新皇帝,这位撒尔新帝不同以往,是个铁血好战的,这不,还没站稳了脚跟,就往这边增派了兵力,摆明了想吞了孜羌和契金,再和乌戎一决胜负,想在这边一家独大。” 冯妙嫦意识到不好,“撒尔人占了西边儿后,会不会反过身来进攻大熙?” “夫人好见识!”西岭点头,“七爷就是这么判定的,他说这位慕容赫野心勃勃,眼前这点地方可满足不了他的野望,他真正觊觎的是地广物丰的大熙。 占了这边后,撒尔人必会从北边儿和西边儿向大熙包拢,到时大熙危矣!” 前朝就是因着挡不住南下的撒尔人铁蹄才覆灭的,大熙立朝后,撒尔人也时常扰边,还是高宗时发兵三十万杀过去,灭了撒尔二十万人,将撒尔人赶到芒山以北。 元气大伤下,撒尔人也要休养生息,又有芒山的天险隔断,大熙北境才有了近四十年的安宁。 想到现今大熙各地军镇林立,内乱频繁,齐王几个争位,朝臣也是拉帮结派地站队,于国事上不作为很久了。 这样的情形下,撒尔人再攻进来能抵挡住么?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冯妙嫦攥紧手,“七爷是怎么个打算?” 西岭昂然道,“你道七爷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从知道慕容赫做了皇帝,七爷就防着他这一手呢。 只是七爷原想着撒尔人内里各部也是各怀心思,慕容赫想要坐稳帝位咋也要一年两年的功夫,有这些时候足够七爷在这边站住脚,到时就不是慕容赫想怎样的事了。 唉,谁能想到慕容赫胃口这么大,内乱还没平就往这边插足来了。” 知道七爷竟是带了这样的差事来的河西,冯妙嫦对齐王的看法都改观了不少。 就算七爷是为了争拥立之功,能这样兼顾家国大义,在冯妙嫦这里就值得敬重。 “此来七爷要我做什么?” “慕容赫想要大批的良马扩充撒尔铁骑,所以这会儿首当其冲的就是孜羌人,孜羌各部族又是一盘散沙,若没有援手,孜羌各部很快就会被撒尔人吞掉。 七爷自不能叫慕容赫成事,他想先一步收拢孜羌各部。” 冯妙嫦眼一亮,“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十年前孜羌和契金人可都是咱大熙的子民呢,那会儿他们的日子虽没多好,也比现在处处挨打朝不保夕强些,契金那边儿暂不知道,孜羌这边不少部族是还是能使使劲儿的。 就七爷买了五百匹马的孜羌山胡部,他这一支是孜羌部族里最擅养马的,前几日被三千撒尔骑兵堵到家门口,派人出来求援,他们孜羌自己人都是冷眼旁观,是七爷带着一千人帮着解了困。 山胡部也是知恩的,杀退了撒尔人后盛情留了七爷在那里休整。 孜羌人男人只管养马,养马外的一应事都由女人担起来,族里的大事都是族长夫妻一起掌着,这不,听说七爷这里也是夫人掌着他的钱财进出,当着他一半的家,山胡部的族长夫妻觉着亲切,就想请七爷夫人过来一会,往后也好常来常往。” 听完原委后,冯妙嫦就意会到了,七爷想趁机收拢山胡部。 三年河西 第38节 可山胡部是夫妻一起当家的,所以需要她过来配合着演一出夫妻同心,好叫山胡部心生亲近,进而归心。 若是从前,还没成婚就要前同进同出的给人看,冯妙嫦必会觉着是看低了她,半路上也会掉头走了。 可眼前事关家国兴亡,个人的这点别扭羞恼都可先抛了。 冯妙嫦一路细问了西岭关于孜羌人的喜好和禁忌,牢记在心。 纵不能助七爷一臂之力,也要不扯他后腿。 说着话,车子出了定阳城一路向西。 越往西去,风貌和东边已是截然不同。 望不到头的戈壁荒滩,大小的黑石遍地,唯有低矮的乱蓬蓬的绿柳,和一簇簇的骆驼刺缀其间,入目尽是空旷苍凉。 好容易瞧到了水草丰茂的绿洲,却是有主的地儿,是不容人靠近的。 这都没得说,深入戈壁后,还有沙匪跳出来抢劫。 不过七爷这么些日子也不是白混的,瞧清楚赶车的玄五后,沙匪们顷刻间就逃散了。 玄五瞧不上的呸道,“丢人现眼的,就这点胆儿还敢做沙匪!” 戈壁的路不好走,就是玄五车赶的再好都没辙,就这么一路颠簸着,在冯妙嫦觉着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时,赶到了山胡部的聚居地。 这是一处背依着青山的河套草甸,是天然的养马场。 远处大片的碧绿中,成群的马儿在吃草,近处是连绵的毡帐,已近黄昏,炊烟正袅袅升起。 面对这样的祥和宁静,心境都跟着开阔了。 马蹄踏踏中,冯妙嫦掀帘看去,一队人纵马而来,打头的人玉面黑袍,是那样英姿勃发,耀目到不能直视。 恍神中,车帘被挑开,七爷伸手过来,温声道,“下车吧?” 忍下羞意,冯妙嫦大方的探手搭过去,就要借力下车。 不想七爷一拉一带,根本不容人反应,冯妙嫦就被他虚揽在怀里。 再想着表现大方,冯妙嫦也僵了一瞬。 “这就是燕夫人吧?真是美丽不凡呢!”一道卷着舌说话的女声响起。 看过去,一对身着胡服锦袍的四十许的男女正热切地朝这边笑着。 除了更健壮些,肤色黝黑些,孜羌人和汉地人也没太大的不同。 想也是,毕竟归附了那么些年,讲的一口汉话外,生活习惯上也向汉人靠拢了不少,早不是当初了。 冯妙嫦还是行了男人的礼,“见过族长和夫人。” 山胡的族长夫人惊喜道,“夫人猜得出是我们?” 冯妙嫦微笑点头,“族长和夫人气势斐然,谁都会一眼就瞧得出呢!” 这下就连山胡族长都眉花眼笑起来,“夫人的到来令我山胡部蓬荜生辉,我们夫妻荣幸之至!” 听他说话,竟是读了些书的,这就少见了。 族长夫妻翻身上马,朝毡帐方向做出邀请的手势。 来都来了,可不能怯了阵。 冯妙嫦只好主动向七爷伸出手,七爷却没握住她的手,而是托住她的腰向上一送,跟着一个纵跃间就带着她上了马。 明明上回兵荒马乱中已共乘过一回了,可这会儿再坐到七爷身前,彼此呼吸可闻,又是夏天衣裳单薄,就算她向前拉开些距离,一阵阵的热意还是烧灼过来。 她还是做不到平常心待之。 第041章 山胡部 四十一章 黑云就不允许哪匹马超过它去, 就算是身负两人,它也容不得山胡族长夫妻两人坐下的千里良驹跑到它前头。 好在它还知道顾念着冯妙嫦,觉着她坐稳了, 才甩着马头嘶鸣着撒开四蹄飞纵出去, 几个起跃后给所有的马都甩开了。 一马当先后黑云越发起了性,风驰电掣般飞奔起来。 被黑云这样疯跑,刚拉开的距离,颠簸着又贴到了一起。 只隔着一层薄衫,七爷的心跳扑通扑通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的,敲得人心慌意乱的。 心悸的没个落处,冯妙嫦啪地往下呼了一巴掌,“黑云,咱是来坐客的知不知道?你这样反客为主的哪好,慢着些, 礼让人家一下。” 呼噜呼噜打着鼻息,黑云侧过马头,似在回嘴一样。 冯妙嫦气上了, 又拍了它一记, “呼噜什么?白吃我那些蜜糖和果子了?” 头顶呵呵的轻笑声响起, 跟着额头处有些刺痒,是七爷冒出胡茬的下颌贴了过来 ,“黑云你识相点, 爷的钱都她管着, 她要克扣你, 爷也只好看着!” 几乎是话刚落,黑云飞奔的速递就减了下来, 再识相不过了! “好个只认好处的黑云,我算认清你了。”冯妙嫦忍不住伸指戳点着。 黑云顿了一下,竟是老实受了,又放慢些速度,让山胡部的马超过去,它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后面玄五和西岭一脸惊诧地打马赶上来,“黑云这是咋了?改性了,怎么还让别个赶它前头去了?” 七爷轻笑,“冯掌柜教它规矩呢!” 玄五和西岭同时“啊”着,一脸你也有今日的表情瞅着黑云。 七爷说得,冯妙嫦也说得,别个谁也不行,这给黑云瞅得恼羞成怒了,左右撅着蹄子,给玄五和西岭的坐骑撞开,昂着首气势汹汹地往前踢踏着去了。 黑云发起横来,前后左右再没马肯挨近,恨不能躲着它三丈远。 山胡部出了多少良马,所有孜羌部族里,山胡部出的千里驹最多。 就现在族长夫妻坐下的两匹,就是多少年难遇的千里宝马,大荔马中的上上品。 可就这样的宝马,遇上黑云照样犯怂,跑起来也不是黑云的对手。 山胡部人以养马为生,对大荔马以外的马种也都很了解。 当初一见黑云,就认出它是价值连城的黑金马,是伊斯马中的极品,伊斯国中的王公贵族都难求一匹的。 大熙中原更是少见,只前些年大熙国力还成的时候,得伊斯国进献过几匹。 经了这么些年也该成老马了。 七爷这匹也不知什么路子来的。 正是见七爷拥有这样的极品坐骑,手下虽只有一千人,却个个骁勇善战,跟随他左右的几个近卫更是可以一当百,悍猛如虎。 山胡族长对大熙还算了解,虽七爷以沙匪自居,山胡族长夫妻却是不信的。 沙匪他们见多了,就山胡部这样不擅战的都瞧不上沙匪,七爷和他的一千人马顷刻间连强大的撒尔骑兵都能给杀退了,有这样的战力,还做什么沙匪,直接扯起大旗占地为王都行了。 山胡族长夫妻反复分析了,都觉着七爷是大熙那边儿心生反意的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西边儿是给家族找退路来的。 大熙朝现在和一盘散沙也差不多,姬家的皇权没落,早调度不动各地的军镇了。 还没人反,不过是怕枪打出头鸟,都在等时机呢。 早前山胡部想的是偏安一隅,好好养马卖马,过自己与世无争的日子就好。 因着在西边混的哪家都想要山胡部养的马,所以和孜羌其他部族不同,就是撒尔和乌戎两族都和山胡部交好,所以山胡部是孜羌各部族里最不擅战的,九千部族人,只有一千人的族兵。 哪成想撒尔那边杀出个慕容赫,第一个就拿山胡部开刀,想吞了山胡部做他的马奴。 山胡部上下这才醒悟过来,自家早成了人眼中的肥肉,哪个都对他们虎视眈眈。 实际上,山胡部和大熙姬氏皇家处境一样,先头那三家留着他们不过是怕先出手的被群起而攻之,可悲的是,他们竟一点不自知。 山胡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懈怠了这么些年,一时半会儿的也雄起不来。 可局势由不得你从长计议,想保住部族,还是先找个强大的依靠更合适些。 如此,见识到七爷这边的强大战力,推测出他身后还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山胡部上下才生了依附之心。 不过山胡部也不会鲁莽行事,孜羌人最信奉的是,一个孜羌男人再是神武,若没个能当起他一半家的婆娘,这男人必不会成气候。 所以,决定之前,他们想见见七爷的婆娘。 若七爷的婆娘是大熙那些藤柳一样不抵事的,那他们回报恩情就好,依附的事就不想了。 这会儿见了七爷的婆娘,河套上最娇美夺目的花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的。 虽做了男装打扮,可骑不得马挥不了鞭的,就算说话中听些,也不是孜羌人想要的婆娘。 族长夫妻两个也明白了,大熙女人当的一半的家,不过是帮着大熙男人管着后院,孜羌女人当的却是家里全部的生计,两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夫妻俩并驾齐驱着,见七爷一行落在后面听不到,为保险起见,族长夫人盂兰还是用孜羌语道,“铁单,燕夫人虽做了男装,我瞧着骨子里还是大熙女人娇弱的做派。 十年前的教训还记得吧,和大熙人咱们就搅不到一个锅里,依附的事还是算了。 七爷援手的恩情咱要厚报,这一年咱就当白忙活了,那五百匹马就送给他罢!” 族长铁单痛快道,“这么些年听你的就没出错过,这回还听你的。 我瞧着七爷是个有胸襟的,五百匹马送给他很值当,后面咱们再有事,他还会不遗余力来援手。 虽不依附他,这样你来我往的咱们也算有了靠山,别家想动咱们也要犹豫一下的。 趁着还有 人靠,咱们给自己的兵也练起来!” 盂兰点头,“往后只要七爷需要马,咱们都便宜两成给他。” 铁单问,“那燕夫人那里?” 盂兰想了下道,“咱们只管诚心招待了,只论交情,别的只字别提,七爷会明白的。” 夫妻俩很快就商量妥了大事。 后面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瞅着左右没人了,七爷低头道,“这个时候叫你过来,委屈你了!” 冯妙嫦忍住给他下扒拉开的冲动,不着痕迹地躲开些,“西岭都和我说了,七爷才辛劳,和七爷比起来我这点算什么,不委屈。” 三年河西 第39节 七爷顺着给头抵过来,“山胡部我志在必得,你帮我这一回,我感激不尽。” 确定七爷是无意识的靠过来,再躲反而会叫七爷觉察,冯妙嫦只能尽量忽略额头上的酥麻热烫。 “待会儿我要怎么做?” “拿出你那天同我算账的气势就行,他们会折服的。” “七爷!” “说真的呢,知道我花了两万五千两买马,你恨不能戳我脸上的样子,我这会儿还记忆犹新呢!” “你再这样我管不了了!” “别呢,没说假的。你只管按平时的行事来就好,让他们相信咱们不光能庇护他们,还能带他们奔更好的日子,人往高处走,他们会知道该怎么选。” 冯妙嫦这才信他,思量一番后有了计较。 很快骑到最大的毡帐前,铁单夫妻先下马,带着山胡部一众迎了七爷和冯妙嫦一行进了议事大帐。 帐里已摆了筵席,两边的人分宾主落座。 孜羌人以游牧为生,一日三餐皆是牛羊肉和乳酪乳浆这些。 这会儿为表对贵客的看重,大帐中间,一只偌大的烤全牛滋滋冒着油,肉香四溢。 而每张席边上都架着火烤着只肥硕的全羊。 全牛全羊宴,是孜羌人招待客人最高的规格。 大熙吃肉也多是羊肉,因着耕牛金贵,牛肉却是吃不到的。 西边儿河套的羊肉最是鲜嫩,没有丁点膻味儿,十年前孜羌和契金人还归附大熙的时候,每年都要往宫里进供的。 尝过之后,河套羊肉就得了“肉中第一鲜”的名号。 那会儿兴元帝刚登帝位,为拢络人心,收到这边的河套羊后,只留下少许外,大多都会赏赐下去。 没落如冯家,都得过两只羊呢。 一大家子吃两只羊,三房又不得冯老太太的意,根本轮不上吃肉,只一人分了碗带肉渣的羊肉汤。 就是这么一碗带肉渣的羊肉汤,原汁原味的做法,却要鲜掉人的舌头,冯妙嫦至今还记得那碗汤的美味儿。 她这儿正闻着香呢,却见七爷微拢了下眉,虽很快松开了,却瞒不过冯妙嫦,知道七爷是吃厌了这些,已经到了崩坍的边缘。 这可不行呢,想让人和自个儿不外道,最快的法子就是吃到一处去。 七爷吃不下,她就要顶上! 不过她一点和不勉强就是了。 笑盈盈道,“只为这河套羊肉的美味儿,我就不虚此行了!多谢族长和夫人盛情款待!” 虽打定主意,好生款待后就给人礼送走,可好听话谁都爱听。 盂兰脸上的笑真心实意起来,“那燕夫人多用些才好,我瞧着七爷似不大习惯吃这些,我们真怕怠慢了!” 冯妙嫦做出担忧的样子,“我们七爷正养病呢,吃不得过于油腥的。 不叫他出来,他非跑出来,我这担心了多少天了,刚瞧见他好好的,我的心才落了地。” 七爷竟是带病来援的? 族长夫妻俩对视后,脸上都带了歉疚。 第042章 语出惊人 四十二章 盂兰很是过意不去, “是我等粗心大意了,这耽误了七爷养病该如何是好?” 冯妙嫦还等着七爷回人话呢,不防被他伸指戳了下。 侧头瞧过去, 人正没事人一样抿了口奶茶, 眼神都没给过来一个。 冯妙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不想和女人说话,让她替他应答呢。 她就不信了,她没来之前,盂兰夫人的话他一句都没接? 可这会儿不是和他掰扯这个的时候,冯妙嫦笑着接了话,“耽误不着,他就是嫌家里拘着他养病才跑出来的,这样饿两日正好,回去吃什么都香了,家里也能轻省些。 你们不晓得, 七爷见天这个不吃那个不喝的,家里有多头疼。” 盂兰止不住笑着,指着边上的铁单道, “我还当就我们家的野马似的拘不住, 原来七爷也这样。 吃食上铁单也不省心, 有肉怎么都行,没肉就给我撂脸。 有时候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呢!” 铁单扯嗓子笑开,豪迈地端起酒碗, “我说和七爷咋这么投缘, 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敬你!” “痛快!”七爷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盂兰阻拦不及, 推搡了铁单一把,“你个浑人,刚说了七爷在养病,你还叫他喝那些酒,你脑壳里装的是草么?” 铁单呵呵笑着由她说,拿出短刀麻利地片了块羊肉,用刀叉了递给过去,“诺,最嫩的给你。” 盂兰接了肉送到嘴里,转头对冯妙嫦叹道,“可是托了夫人的福气,有生之年我竟吃到了铁单给我片的肉,这辈子值个了。” 冯妙嫦抿嘴笑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呢!” 她这一促狭,铁单和盂兰一起爽声大笑起来。 铁单又给盂兰道,“回头我替你多吃菜团子粟米团子,肉都紧着你吃。” 盂兰拍着道,“都听见了吧,回头铁单赖账,都要给我做证啊!” 下首坐着的山胡部一众都笑着轰然道好,毡帐里热闹欢欣起来。 盂兰对冯妙嫦道,“烤羊火候正好着,快多用些。” 冯妙嫦已悄悄瞧明白了山胡人是怎么片肉的,就要伸手拿起案上放的短刀学着片肉。 却被七爷按住手,“我来,你等着吃吧。” 老实讲,见到孜羌人夫妻之间竟是这样言笑无忌的,冯妙嫦看愣神了好几回。 这才明白,孜羌女人当的一半家是这样的,是真的和男人并肩而立,说的话和男人一样管用,族众们都要听令行事的。 这在大熙是绝无可能的事,女子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调侃郎君,轻则要被说不敬夫君,重的说你不守妇道都是可能的。 她自觉最近自己和七爷就过于随意了,刚那样说七爷挑食的话就过格了。 不过刚她也是有意为之,七爷不大和人说话,又不肯接盂兰的话,她不想让场面冷下来,只能应和人家那样说拉近关系。 这会儿回过味来,她觉着七爷刚说对她那日质问两万五千两买马的情形记忆犹新的话就是点她呢。 所以她想好了,等回去再不能和七爷言语无状了。 搭伙的夫妻,还是相敬如宾为好。 以前她还觉着说夫妻相敬如宾,和夫妻情深是一个意思,这几日才品出来差大了,客气了怎么会有两心如一不分彼此? 她这还想着回头跟七爷好生解释刚才她那样是情有可原呢,结果他就给她来这出儿。 当着山胡部众的面儿,她不好明说。 只能道,“你这会儿闻不得膻腥味儿,还是我来吧。” 七爷却已经开始片起了烤羊,“片这个可有门道,片不好味道会欠不少。你想了多少日子的河套羊,哪能让你吃不好,等着就是。” 再拦着,才演的那些就露假了,冯妙嫦只能等着吃现成的了。 抬头间,见铁单夫妻正目不转睛往这边看着,一脸的兴致盎然。 冯妙嫦大为尴尬,忙收回眼神。 七爷也片好了一小碟羊肉 送到她面前,“ 吃吧!” 铁单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道,“七爷还是不如我疼婆娘,我给盂兰片的可是最嫩的那块儿。” 见七爷顿在那里,手里刀比划来去,不知该往哪里下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不知道羊身上哪块儿的肉最嫩。 他这是装秃噜扣了,还片不好会欠味儿,他分明是第一回 干这个。 “族长不知,我就喜欢吃带点嚼劲的。” 忘了边上人特意给备的筷子,冯妙嫦抓起块碟里的羊肉送嘴里,睁眼说着瞎话。 果然,七爷手上的刀就有了准头,刷刷地飞舞起来,刀影中,指厚的最合适入口大小的羊肉很快就堆满了一盘子。 仗着刀法好,又叫七爷给圆回来了。 山胡部的人被他的快得看不出刀影的手法吸引住目光,没人盯着了,冯妙嫦趁空多吃了几块羊肉。 现烤的河套全羊确实名不虚传,就不是羊最嫩的部位,肉质也细嫩的不得了,真的是入口即化的承度。 等烤的全牛肉上来,虽没有羊肉嫩滑多汁,却别有风味。 既扮上了豪爽,冯妙嫦也就放开来吃了,羊肉牛肉都吃了不少。 吃到最后她还是略有遗憾,觉着若是自己配料喂出来的,指定比山胡部整治的好吃。 心里一动,若是暖锅里用了河套羊肉呢? 看七爷一口都没吃,这可不行。 这一会儿已够她品出孜羌人的吃食都用什么料了,冯妙嫦跟盂兰要了小锅,麦粉,野葱,菇子,盐和调料。 盂兰很快让人备好送来,冯妙嫦给那口煮奶的小锅倒上水架到火上,等水开了,给案上片好未动的羊肉倒进去,又给菇子撕开扔进去,然后拿过那碗麦粉,边一点一点倒水用筷子搅合着,直到搅出稻米粒大小的麦粉粒,她均匀地扬撒到热汤里,等麦粉粒差不多熟了时,给盐和几样调料下了,又切了野葱花撒到汤里,很快诱人的鲜香味飘散开来。 冯妙嫦很清晰地听见边上七爷咽了口水,知 到他这是馋狠了,应该是这阵子米面未进引出来的。 满满地盛了碗放到他面前,还不忘给他描补,“也不能一点荤腥不沾,尽量吃些吧!” “我省得。”七爷应了声,拿了羹勺吃起来。 三年河西 第40节 开始还矜持着,几勺子下去后,他起勺子就快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头都不抬,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那啥,能给我尝尝么?”上头铁单直勾勾看着问。 “瞧着怪好吃的,有剩的给我也来点儿呗?”盂兰也问道。 锅里还有小半锅,冯妙嫦忙分装了两碗出来,边上候着的接了给送到铁单夫妻面前。 夫妻俩都等不急拿羹勺,端起碗送嘴边吸溜起来。 几乎是同时,铁单夫妻接连赞叹,“这个好吃!”“要不是亲眼看着,真不敢信麦粉能做出这等美味来!” 边上的山胡部众一齐搁那儿咽起了口水,有几个朝铁单嚷道,“族长,留两口给我们尝尝味儿呗!” “族长,你哪好当我们面儿吃独食。 倒是没人跟盂兰要口尝尝。 铁单全当听不到,三口两口给自己那碗吸溜完,又搁那里砸吧嘴回味起来。 “要粟米麦粉都能做成这等美味儿,没大肉也能过日子了。” 盂兰看向冯妙嫦,“燕夫人能教我们这个吃食的做法么?你不知道,族里都是无肉不欢的,可顿顿饱肉哪个吃得起,还是得粟米和麦粉掺和着吃才能过起日子。 可族里老老少少吃粟米团子跟吃苦药一样,换了麦饼稍强些,可总吃也不顺口了。 若有这个麦粉香粥吃,往后就再不用愁了。” 冯妙嫦不解道,“族里是牛羊肉不够吃么?我以为咱这里吃粟米和麦粉是吃肉吃腻了,想调换下口味儿的呢。” 盂兰苦笑,“别说我们孜羌人,就是富足的撒尔人和乌戎人也做不到顿顿全肉,一样得掺和着粟麦这些粮食才行。” 冯妙嫦稍想下就明了了,“是草场不够养足够吃的么?” 盂兰诧异道,“燕夫人竟能想到,外面人很难想到这上头。” 叹了口气,她接着道,“一路上你也看到了,从出了定阳城,就是连着片的戈壁滩,唯有荔河沿岸水草丰茂的这点儿地方才能放牧。 人口越生越越多,地方却不见涨,几代传下来,就越过越穷咯!” 见盂兰一切都摊开了给她说的样子,冯妙嫦就问了。 “咱们族里一年能出多少马?” “最多的年头出了一千五百多匹,一般是一千匹多点儿。” 冯妙嫦搁心里拔拉好算盘,差不多有底了,于是不紧不慢道,“五十两一匹马,一年最少也五万两银子了,大熙那边,一两半银子就够一个人吃喝穿用了,咱部族里有九千多人,我瞧着咱们养马外也养着牛羊,还种着苜蓿,是养马耗费太大么?” 说着话,冯妙嫦就能给山胡部的内里看得清清楚楚,山胡部的一切就跟摊开在她面前一样,没什么能瞒过她。 盂兰惊讶之极,和铁单交换着眼神,夫妻俩知道先头小瞧了这位燕夫人。 盂兰就想试试冯妙嫦的深浅,“燕夫人说的不错,我们出一千匹马得的五万两银子,有四万两是本钱,只有一万两才是我们赚的。 草场就这么大,我们自己养马就没那么些地儿养牛羊,自己养的那些连半年都吃不到,或是拿银子,或是用马要跟别的部族换牛羊肉回来。 另还得买粮,布料和茶也得买,哪哪都要钱,一万两银子要精打细算着才能勉强度日。” 冯妙嫦微笑道,“若我能让咱族里多出息些银子呢?” 第043章 携手 四十三章 铁单夫妻和山胡部众一起激动地看过来。 盂兰问道, “燕夫人此话怎讲?” 冯妙嫦微笑道,“盂兰夫人先容我和七爷商量下再回你。” 盂兰再急也只能按捺下来。 自家的愁事自家知,多香的肉也没吸引力了, 铁单和山胡部众都支着耳朵等下文。 七爷吃饱了心情也好, 盘腿坐在那里,很是闲适,“这是又想给我派活了?” 冯妙嫦嫣然笑道,“是呢,没有七爷给我打通了道儿,我就多少挣钱的法子也使不来呀!” 七爷莞尔,“你这一碗麦粥怪贵的,果然没有白吃的饭呢!” 冯妙嫦眉眼弯弯,“你就说许不许吧?你既帮了咱们族里,不如好事做到底呗?” 七爷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状, “吃人嘴短,你都说了,我还能不应么?” 冯妙嫦就朝他拱手施礼, “那我替咱们族里多谢七爷慷慨啦!” 七爷扶额, “你是不是忘了咱俩才是一个锅里搅饭的?你跟我谢个什么劲儿呢?” 冯妙嫦妙目横了他一眼, “七爷这么辛劳,养病都没时候,我这里还要给你添活儿, 所以才要谢你。 族里银钱这么艰难还款待我吃全牛全羊宴, 我心里哪下得去呢, 不为他们尽点绵薄之力,回去我也不安心。” 七爷一句“我知你”后, 两人相视而笑,这事儿就算说定了。 铁单夫妻大约也听明白了,燕夫人的挣钱之法,重点在七爷这里,得要他给开道儿。 只是什么样的道儿得七爷开? 这两个月来七爷和他的人马横空冒出来,开始这边儿哪一方都没给他那几个人放在眼里,以为不过是多了股沙匪,成不了大气候。 不说各部族聚居的撒尔和乌戎两大族,就孜羌和契金这样各部族散居的,最小的部族也有三千多号人,哪个出手都能给这点人碾灭了。 哪成想就靠着百来号人,七爷就杀出了一片天来。 整个大戈壁,大大小小的沙匪不知多少,就这么被他捣了大半儿。 七爷和他那几个得力近卫的武力不是一般的悍猛,沙 匪对上他们只有被绞杀的份儿。 四大族的人这才注意到不寻常,开始关注起他的动向。 你说你要是想壮大,那些被缴的沙匪不得都收下么? 七爷却不按牌理出牌,这个不行,那个不要的,挑剔的没边儿,抓上来的沙匪最后连一半儿都没收。 动静闹的老大,最后才扩了一千来人。 都是沙匪,哪来的嫌弃呢,四族的人笑了一通后,觉着七爷不过如此,又给他这边儿抛一边儿去了。 山胡部虽只有一千族兵,可山胡部人人有马,一千族兵配的是最优良的马,可不是沙匪能比的。 所以就听说七爷和他那几个得力近卫的武力不是一般的悍猛,沙匪对上他们只有被绞杀的份儿,可没有亲眼见着,也只当是夸大其词,山胡部并没将七爷这一千沙匪乌合出来的人马当成对手。 后来七爷过来买马,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一匹马,要买五百匹良马。 山胡部的良马多少年都是五十两一匹不议价, 四族的人也都没异议,一直是按着这个价儿来买马,就是以物换马也都能折出五十两银子。 且因西边的货物根本通不过定阳城,山胡部也没想着卖别家,所以山胡部的马一直都是四族的人来收。 变化是从去年开始的,四族过来以物换马时,折成银子开始够不上五十两。 孜羌同族和契金人还厚道些,能折个四十五两左右,撒尔和乌戎根本是仗势压人,连四十两都折不上。 这些银子刨去养马的本儿根本剩不下什么,这一年来山胡部可说是勒着裤腰带过的。 一两年还能挨过去,再多些时候真要喝西北风度日了。 夫妻两愁得不行的时候,七爷过来就给报了五十两一匹的价儿,他们就动心了。 等七爷给打保票,说但有四族里因着卖他马来找山胡部茬的他必来驰援,又带着这边看了追剿沙匪。 见到七爷和他的人马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一个一个匪窝,所过之处悍不可挡,才知道那些传言是真的,没有丁点夸大其词。 铁单夫妻就痛快允了七爷一个月后带足银子来提五百匹马。 可还没到一个月,撒尔人过来开口就要给一千匹马全包圆了。 听说只有五百匹后,转头就走,没半天,撒尔的三千骑兵就来了,让山胡部赶紧收拾了迁到撒尔人的聚居地,摆明了要吞了山胡部。 撒尔人凶名在外,不是一般的难缠,惹上了就是不死不休的。 就是和七爷有言在先约定好了,可他毕竟只有一百骑兵,再勇武,对上三千撒尔铁骑,怎么想都没有胜算。 铁单夫妻不敢信七爷会践约和擅战的撒尔人对上。 想着同源同根的孜羌族人,不会就这么看着山胡部沦为撒尔人的马奴,铁单夫妻向七爷求援的同时,也派人去了孜羌各部搬救兵。 结果,同族的孜羌各部没一个来援的,反是七爷一刻都没耽搁,带着全部的人马来了。 七爷一马当先,就靠着一百骑兵和九百步卒给撒尔人杀退了,撒尔人折损过半,七爷的人只有些轻伤患。 只一千人就这样,若是七爷的人马再多些呢? 这样的战力,足可在四族的角力中插上一脚,就是撒尔增兵来伐,也够自保了。 铁单夫妻和部族里商讨后,有了依附的想法。 及至见到燕夫人不合脾性,忆起当初归附大熙,始终被大熙人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防备排斥,孜羌和契金人被圈在河西一带,不能往东踏足一步,铁单夫妻又刹住了这个想头。 虽依附不同于归附,合则聚不合则散,可散的时候少有好聚好散的,那又何必呢! 铁单夫妻才想着豁出五百匹马来白送,往后七爷再买马也按四十两一匹给他,就当花钱买七爷的庇护了。 孜羌人宁死也不会做撒尔人的马奴。 只是白送了五百匹马,后面还要继续赔本卖马,山胡部今后的生计要咋办?饿着肚子的日子又能挨几天呢? 现在燕夫人有多出息银子的法子,还求了七爷帮忙,铁单夫妻哪里还会嫌她不合脾气 燕夫人多可亲,和七爷一样仗义值得相交,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呢! 原还想多捂一会儿的,这会儿没了舍不得,铁单得了盂兰示意,道:“七爷仗义援手,我山胡部无以为报,那五百匹马就送给七爷了,往后七爷若还要马,按四十两一匹给你。” 七爷正色道,“我买马引来的祸事,理该我给你们平事儿,无需谢我。 卖马的钱少一两都干着你们的生计,何况十两,我干不来趁火打劫的事,此话不可再提。” 铁单夫妻和相陪的山胡部众又感动又暖心,一边是孜羌同族的袖手旁观,一边是七爷这里不计回报的相助,或者可以再信一回? 冯妙嫦不动声色地给各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开口问道。 三年河西 第41节 “我瞧着山胡部里小孩子都骑得马,山胡九千部众是否人人有马?” 盂兰生怕回话晚了,急忙交底道,“我山胡部现有一万五千匹马,靠着这些马一年能出息一千多匹健马往外卖,因着我们养马都是按户来的,确称得上全族老少都有马骑。” “如此!”冯妙嫦沉吟着,看着很有些为难。 铁单和盂兰心里跟着火了一样,啥也顾不得了。 “燕夫人不必有顾虑,有什么说什么就好,我等都知你是出于好意。” 冯妙嫦这才下定了决心,道,“山胡部若肯投到七爷这里,七爷那五百匹马先叫他等着,整一千匹马都交给我,我会卖出十万连银子交给你们。” 话落,铁单等人眼亮的晃人,心旌摇曳到不能自己。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刨了本也有一半儿的银子花用,那族里就富贵了。 可归附七爷?他们生了心思也只是想依附,一时难以抉择。 盂兰正要说话,冯妙嫦笑道,“盂兰夫人且听我说完。 刚我和七爷商量叫他开道儿的话诸位都听到了,想要一千匹马回十万两银子,唯有给这些马拉出河西往东边卖才行。 东边是什么情形诸位该比我有数,那边大小军镇林立,可比西边儿乱多了,想趟出条商路来可不是和人好说好商量就成的,必得真刀真枪立威开道才行。 七爷养这么些人不容易,我再想帮族里,也不能叫他为着给族里找活路不计得失的使唤下面人,那我也太过了。 我是这样想的,若是大家都是自己人,给自己人做什么不是应该的么? 我是觉着这是合则两利的事儿,也没当这边是外人,就多了几句嘴。 选择在诸位,成不成都不妨碍咱们两边交好,族里有难七爷不会袖手,不必顾虑。” 听她说得诚恳,山胡诸人又去了层顾虑。 铁单夫妻对了下眼神,有了计较。 铁单站起来,“我只要一句话,若我山胡部过去,七爷要怎样待我等?” 他并没说是要依附还是归附,一切取决于七爷是什么态度。 七爷站起来,神色傲然,“若山胡部认我为主,无论将来我麾下有多少人马,山胡部都会是我信重的,山胡部不负我,我必会和山胡部共进退!” 七爷这样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想到他前头也是这么做的,铁单等人无不动容。 铁单和盂兰带着山胡部众拜下,“我山胡部愿归附七爷。” 七爷拉起冯妙嫦并肩而立,接受了山胡部的归附。 第044章 啥都有了 四十四章 这样七爷就做了山胡部的大族长, 冯妙嫦成了大族长夫人。 山胡部的族务还是铁单夫妻掌着,只大事听大族长夫妻调遣即可。 见七爷和冯妙嫦都没有过多插手山胡部族务的意思,铁单等人彻底放下心来。 铁单夫妻让出了主座, 七爷却嫌换来换去麻烦, 叫还按原样做了。 铁单夫妻说不可没了主次,见七爷不肯挪,夫妻俩就空了主座,往下坐到了七爷和冯妙嫦这一桌的下首。 成了一家人,很多就可敞开了说。 冯妙嫦说道,“只要东西的商路通了,生财之道很多,不止卖马,咱的河套羊,羊毛毡毯,肉干这些往东边卖也不少赚呢。” 十万两卖马的钱已是泼天的富贵了, 这还懵着飘着心没落到实处呢。 若再有别的进项,那族里将来该是何等好光景?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盂兰激动道,“我们都听夫人的, 往后族里的生计我们都听夫人调度, 夫人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又可惜道, “族里就这么大的草场,养马外就没那么些地方养牛羊,不知使银钱和四族买回来有没有赚头?” 冯妙嫦估算道, “东边儿寻常的一只羊也要一百七十文, 咱们的河套羊怎也要卖二百二十文。 养马的本钱大, 是因着冬日要拿许多食粮喂马。 羊出的快,这里的草又丰茂, 可说没什么本钱,只要一只羊不多出一百二十文,咱们就有一百文的赚头。” 盂兰捂着心口压着怦怦心跳,“这边最肥的羊才一百文呢!” 冯妙嫦点头,“如此,等我回去和下面人合计着拿出个章程来,看要怎么给这些买卖做起来,不往远了说,先保着咱族里后半年丰衣足食吧!不白叫你们追随七爷。” 她说得这样胸有成竹的,七爷又全由着她说,山胡部的这些就知她于生意买卖上头极精道,她说到就能兑现。 西岭觉察了这边的想法,“诸位只管放心,我们夫人生就的点金手,张罗的买卖就没有有少赚的,小买卖可入不了她的眼。 我们七爷所有的银钱往来都得由夫人调度分派,夫人要不给钱……” 到这儿西岭没往下说,由着这些人自己想。 山胡部的人会心地微笑起来,才知道自己错大了,不该以貌取人,冯妙嫦确实当着七爷一半的家。 七爷笑点着西岭,“说一截留一截的做什么?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夫人不给钱,爷也得蹲家里等着,你不说出来也都想得到!” 铁单笑得前仰后和的,“谁还不是呢!盂兰不给我肉吃,我不一样得吃菜团子粟米团子么,不过话说回来,还就得女人这样管着,不然过不成日子哩!” 在座的山胡男人们都呵呵大笑着,拍着大腿跟着附和起来,只觉着大族长和夫人确实和山胡人对脾气,合该做一家人。 大族长夫人一点不藏私地的为族里的生计打算,这边也不能只拿好处不出力。 长此以往,再大度不计较的都要冷了心。 铁单和盂兰又交换了眼神,二十几年的夫妻了,默契到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铁单对七爷道,“有七爷和夫人看顾着,族里再不用怕谁欺上门来,生计也不用愁了,族里的一千兵就跟着七爷吧。 还有七爷那一千号人也得配上马……” 七爷笑道,“有族里一千骑兵眼前先够用了,夫人既说了叫我等着,要先卖马换银子叫族里日子过起来,咱就得听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笑。 笑完,铁单坚持道,“卖马归卖马,咱自己人哪能没马骑,这要传出去四族人不得笑话死。 一户里用不着那些马骑,抽出一千匹马来不影响干活,只为着往后不愁生计了,再多抽些也乐意着呢。 多的没有,再抽出一千匹马给七爷也使得。” 盂兰也道,“还是那句话,要多些草场,七爷要多少马族里也能供上。 别的不行,只论养马,四族里所有部族都赶不上咱们呐!” 冯妙嫦笑看着七爷,“有了马还怕七爷打不下地盘儿么,等着吧!” 七爷含笑颔首,竟是默认了。 山胡人血脉里刻着养马的魂儿,做梦都想着有更大的草场来养马,十年前从大熙脱出来,就是因着被圈在河西狭小的地方,养出的马都不带劲儿,实在憋屈。 山胡在座的俱都欣喜若狂,这不是抱上金大腿了么? 铁单热切提议道,“七爷,夫人,二十六是我们孜羌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不如就选这一日给族众招集过来拜见大族长和夫人?” 七爷和冯妙嫦彼此瞅了眼,又一起别开眼,虽说早晚会知道用不着瞒着,可这该如何说起呢。 这时最会为主分忧的西岭站了出来,“二十八日是七爷和夫人的大喜日子,二十七日再回去就太迟了些。 ” 山胡部的人呆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是盂兰心细,看出不对来。 小心道,“七爷和夫人是还没……办喜事么?” 西岭也睁眼说起瞎话来,“因着大师给七爷批的命,他成婚的日子必得在今年六月,早了晚了都不成。 他和夫人前头一直忙,实在抽不出空,还是我瞧着拖不得了,看了黄历选的二十八日,不然这两位还有得拖呢。你们不知道,为这个我头发都要愁白了!” 看着深信不疑的山胡众人,冯妙嫦眯眼盯住西岭,又是大师批命,借着大师瞎掰,他就不怕亵渎大师么? 或者西岭跟自己说的那些也是他自个儿编的?根本没有大师批命一说? 西岭似有所觉,侧头一看,他多精怪的一个,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暗道好险,得亏没两天到好日子了,这要露馅儿了,再想说服人就难了。 没事人一样朝冯妙嫦笑着,提醒自己一定要给这几日装过去。 知道七爷和冯妙嫦还等着办喜事呢,山胡部这些人哪肯错过这样的大事。 铁单和盂兰都觉着这是向大族长表心意的良机。 铁单大着嗓门生怕谁听不清,“七爷,夫人,二十六日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不如那一日在族里办喜事吧?咱们举族欢庆大族长和夫人的婚事,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叫外面也知道咱们山胡部有能顶起来的大族长和夫人了,往后我们有大族长和夫人带着往前奔,任谁都别想来讨便宜!” 七爷罕见地犹豫了,冯妙嫦就知道他也觉着好,只是顾念着自己才这样。 她想着也是,正可借着婚礼让两边熟悉亲近起来,让山胡部众认可七爷这个大族长。 她落落大方地瞅着七爷,“那就别拂了大家伙儿的心意,二十六日在这里办吧。 只一个,得给忍冬和茯苓给我接来。” 七爷眼里带笑,“不止那俩,四个翠也给你叫来,不能让咱冯大掌柜少了伺候的人。” 知道这是应了,铁单等高声欢呼着,震得毡帐都颤了好几下。 边上玄四玄五等可算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争相道,“夫人只管等着,我们连夜就走,保管明儿早上她们就能在夫人跟前伺候了。” 今儿这事儿,西岭玄字这帮心里都赞叹到不行。 让山胡部归附的事儿,咋想也得花阵子功夫慢慢图之。 哪成想七爷和夫人打个商量都没有,就这么一唱一和的演着就给山胡部说归附了。 人还没招上来呢,已经多出一千匹马等着了。 加上山胡的一千骑兵,这边加紧着招兵,七爷手里很快就有三千骑兵了。 有这些骑兵,七爷再不用惧被东西夹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 江文学城 玄四拉着玄五小声嘀咕道,“夫人好似格外的旺七爷呢。” 三年河西 第42节 玄五想了下,“还真是这么回事,打遇上夫人,七爷的难事儿逐渐都解了。” 西岭也凑过来,“夫人真是玲珑心窍,有她帮着七爷,何愁大事不成!” 第045章 红枣 四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 冯妙嫦就看到了忍冬,茯苓,还有四个翠。 忍冬和茯苓从小伴着她, 冯妙嫦这里当她们是姐妹一样。 娘家人不在, 有忍冬和茯苓陪着,冯妙嫦会觉着踏实些。 忍冬两个路上已听玄字说了,知道婚礼关着七爷的大事。 冯妙嫦是决定了就会一根筋走到底,连带着忍冬和茯苓也随了她。 她就说了,婚事应都应了,再做出这也勉强那也不乐意的样子就没意思了。 搭伙过日子嘛,讲的就是和和气气的,谁也别给谁脸子瞧。 所以应了婚事后,走礼这些,冯妙嫦都是由着西岭安排,不多挑剔一句, 可说事事配合。 她跟忍冬和茯苓说,她这样做在了前头,七爷的脾气就不好冲她来了。 两个就听进去了, 之后再没给她抱过屈抱过怨。 这会儿来了, 两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冯妙嫦就觉着什么坎儿都迈得过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可不是冯妙嫦头一回嫁的时候,忍冬和茯苓啥也不敢张罗, 只能由着裴家的嬷嬷说什么是什么了。 服侍着冯妙嫦梳洗打扮后, 西岭掐着正好的时辰过来, 他带着忍冬茯苓和四个翠就找山胡那边的人有商有量地忙活开来。 西岭能干不足为奇,七爷收兵卒都挑挑拣拣的, 他身边的玄字拉出来个个都能镇场子,想也知道西岭是啥层次。 盂兰注意力都在忍冬几个上头,她们一上手,盂兰就觉出了不同。 哪怕是孜羌的规矩,忍冬和茯苓不必说,就是四个翠,仔细问明白后就能上手了。 很快西岭统总着,忍冬几个各把着一摊分派起来,山胡部这边的人只管听吩咐行事就成了。 盂兰见跟前最得力的索云几个都跟着人的步调走,婢女都是这样的本事,冯妙嫦这个大族长夫人的本事就可想而知了。 她和手底下得力的这些山胡部女人都多大年纪了?其中年纪最小的都三十好几了。 只论年纪,都是长冯妙嫦主仆一辈儿或两辈儿的人。 她们这些都是历练了十几年才能担起族中大小的事务。 可冯妙嫦才十八就能掌着大宗的生意,管着七爷银钱上的一切事。 只看七爷手底下人对冯妙嫦敬重的样子,就知道七爷外面的事她也说得上话。 没脱出河西前,富贵的汉人之家也来往过,盂兰就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女子。 你说小小年纪怎么来的这么大的能耐! 忍冬几个带着索云这些给大小的事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盂兰跟前清净了不少。 这是前所未有的,逢着族里的大小事,盂兰每回都要跟着紧盯着,走哪儿都被老些人追着问事儿,忙起来喝口奶茶的时候都没有。 她这会儿算知道不是见天忙得脚打转就能了,给手里人教的什么都能担起来,自己只管坐那儿就能让大小事不脱框的才叫本事。 盂兰心悦诚服,待冯妙嫦越发殷勤周到,一点不敢因为年纪上长一辈儿就在冯妙嫦面前拿大。 思量后,她亲自去给那匹刚长成的小红马牵 到冯妙嫦毡帐前。 进去请了冯妙嫦出来,“夫人看这小红马能入眼不?” 小红马身姿健美挺拔,毛色红亮,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眼神灵动地顾盼着,只一眼冯妙嫦就喜欢上了。 “瞧着很不凡呢!” 盂兰爽朗笑道,“夫人好眼力,这两年长成的马里这小红马是最出脱的,脾气又温驯,正合适夫人骑,夫人留下吧?” 冯妙嫦摆手,“我不会骑马,还是别耽误它了。” 就是昨日见冯妙嫦骑不得马,还得七爷带着,这边才会以为她是当不得事的弱女子。 这会儿盂兰哪还有这样想法,只管拉着小红马挨过来让冯妙嫦细看,“夫人不想骑马么?” 刚还有些认生的小红马忽然给头挨到冯妙嫦肩头蹭了下,熟稔地打着鼻息。 冯妙嫦很有些惊喜。 因着要哄黑云,冯妙嫦腰间的荷包里常装着黑云爱吃的蜜糖。 忙翻出来递到小红马的嘴边儿,小红马丁点没迟疑地吃了,爱娇地依过来。 盂兰看呆了好一会儿,稀罕道,“这小红马看着温驯,却是个傲气的,并不和人亲近,它是真喜欢夫人呢!” 冯妙嫦这会儿也舍不下了,问道,“学骑马很难么?” “我这么愚笨的一天也学会了,夫人这样聪慧的还不是一学就会?小红马喜欢你,只要你信它,让它驮着你转两圈,我保你就会了。不如我这就教你?” 冯妙嫦已见到了,孜羌人不论男女都擅骑,小孩子六七岁就开始骑马。 做了山胡部的大族长夫人,总得名副其实。 冯妙嫦又喂了小红马一块蜜糖,和盂兰拱手先谢道,“请夫人教我。” “夫人可不好拿我当外人。”盂兰避开来,指着小红马笑道,“之前给它起名也不应,原来是等着夫人呢,夫人给它赐个名吧?” 冯妙嫦看着一身枣红的小马,摸着它的马头,“就叫你红枣吧。” 小红马也不知听没听懂,听盂兰喊它,“红枣,谢过夫人给你赐名。”又伸头往冯妙嫦身上蹭了几下。 权当它应下了,盂兰让冯妙嫦牵了红枣,准备往宽敞地方去。 走出没多远,就见黑云往这边踢踏而来,西岭在后面小跑跟着。 一人一马很快到了跟前,黑云过来挤开了红枣,朝冯妙嫦呼呼打着鼻息,好似很不高兴。 一直温顺的红枣却没像山胡部别的马那样一见黑云就躲瘟神一样,拱着头又往回钻,跟黑云别起了劲儿。 黑云横行霸道惯了,该是没见过敢跟它放肆的,一时懵了,叫红枣又挤到了冯妙嫦跟前。 反应过来后,黑云不干了,昂头嘶叫着就要对红枣来狠的。 冯妙嫦也算了解它,眼疾手快地先按住黑云,“黑云给你认识下,那是红枣,以后它就跟着我了。” 又空出手拍着红枣,“红枣,这是黑云,往后咱都是一家的,不好窝里斗呢!” 黑云撞了下冯妙嫦的胳膊,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些地方。 红枣见黑云让开了,灵巧地靠过来,不知是不是巧合,它犹豫了一下让出了右边,转到了冯妙嫦左边。 黑云喷着鼻息,占住了冯妙嫦的右边儿,没再为难红枣。 西岭才找到机会上前说话,“恭喜夫人得了良马,我头回见到能和黑云别苗头的马,红枣差不了呐!” 来了山胡部后,西岭和玄字就开始“夫人”不离口,等只有自己人时,冯妙嫦让他们私下还喊冯掌柜。 几个却说她和七爷成婚后本就该喊夫人的,不过是提前两日,让她习惯了就好。 然后七爷也搁那儿说就该如此,这下好了,就是回府也别指望人喊她冯掌柜了。 可一时半会儿哪习惯得了呢! 尤其和西岭一向好交情,他这一喊“夫人”,冯妙嫦就觉着胳膊上往外冒鸡皮。 她这会儿是一点不待见,“有事儿说事儿呗,哪那么些话。” 西岭知道她被追着夫人烦着了,可她是七爷的夫人,主从身份既定,就再不可僭越。 所以明知她不爱听,想着听多了就顺过来了,“夫人你是要学骑马么?七爷说等回头他来教你。” 回头?那不就是婚礼以后么? 明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呢,脑里只稍转到那儿她就赶紧给掐断了。 得亏山胡也有成婚前一日男女不能见面的规矩,不然叫她和七爷一起等明儿的婚礼, 她得别扭死。 本来还想今日先和盂兰学了要领,府里也有跑马的地儿,等回去再和红枣慢慢磨合呢,这下可不能了。 冯妙嫦发了狠心,就到黑更半夜了,她今儿也要学会骑马。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七爷多少大事儿要顾,我学骑马这样的小事就别烦着他了,我和盂兰夫人先学着,等后面七爷看哪儿不足再教我一样。” 见她一脸坚持,西领早瞧明白了,自家夫人执拗起来,就是七爷也只能让份儿。 “那夫人别累着了,就让黑云跟着吧,七爷也能安心。” 从昨儿见到,盂兰就知道西岭是七爷跟前最得用的。 见他都由着冯妙嫦不给好脸,盂兰对冯妙嫦在七爷这边的重要程度就更有数了。 后面她拿出全副的本事手把手教冯妙嫦骑马,她教自己的儿女骑马都没费过这样的心力。 一个卖力教,一个发狠学,到晌午时就有些模样了。 冯妙嫦不想回去吃趟饭又生疏了,就要麦饼配肉干对付一顿。 没见取麦饼的过来,却是西岭带着四翠拎着个大食盒又过来了。 “七爷让我给夫人送饭过来!” 四翠打开的食盒里,一道炽羊肉,一道烩菌菇,一道野葱煎蛋,再就是几张麦饼。 都是孜羌人日常吃的食材,做法也不见多新奇,可闻着扑鼻的香味儿,盂兰就知这些吃食跟昨日的麦粉香粥一样好吃。 “七爷真是着紧夫人呢,什么时候都先挂心夫人。” “可不就是,七爷惦记着夫人吃不好,自己还没用呢就先打发我过来的。”西岭接道。 冯妙嫦正好顺着话撵人,“那你赶紧回去盯着七爷用饭,别是他又不想吃,想给你指使开呢。” 西岭笑得不行,“还是夫人最知道七爷,我这就回去。” 三年河西 第43节 留下四翠服侍着,西岭颠颠又跑回去了。 一顿好饭,盂兰教得越加卖力,等红枣又亲近冯妙嫦,到傍晚的时候,冯妙嫦已能驾着红枣小跑起来。 冯妙嫦已算学会了骑马,后面就是熟能生巧了。 回去后,被忍冬几个抓着香汤沐浴后,也是累坏了,倒榻上一夜好眠,睁眼时就到了第二日,是她第二回 出嫁的日子了。 冯妙嫦翻身要坐起来,可胳膊刚支起来,她就抽着气软倒回去,这一动只觉着浑身上下就脚指缝儿都是疼的。 听着她这边动静不对,忍冬几个忙围过来,看她疼得呲牙咧嘴的,都吓到了,“小姐你怎么了?” 冯妙嫦苦中作乐道,“见过因为骑马浑身疼得爬不起来的新娘子么?满天下独我一份了吧?” 第046章 吉日 四十六章 别的事可以通融, 婚礼等不了。 这又是关着山胡部归附的大事,整个山胡部的族人等着认大族长和夫人呢,七爷和冯妙嫦必须要容光焕发地出场。 忍冬和茯苓虽心疼, 也只能狠心给冯妙嫦扶起来梳洗。 梳头的全福妇人一概没有, 都是忍冬和茯苓来。 很快梳好头描绘好了妆容,只等西岭那边送嫁衣头冠过来了。 虽说婚礼提前又改了地儿,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到这会儿还没见嫁衣,好性儿的忍冬都要不满,“待会儿来的嫁衣要配不上小姐,往后再不用理西岭了。” 茯苓又加了一句,“你做的饭也不叫他吃。” 说定婚事到婚期只有二十几日,没法讲究起来。 别的都能依着冯妙嫦,只她的嫁衣,忍冬和茯苓说啥也不能接受过于简陋。 一件说得过去的嫁衣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备起来? 和裴三郎的时候, 冯妙嫦可是订亲后就开始绣嫁衣了。 就那样,周围还有人说她高嫁裴家,什么都由着裴家做主, 一年的时候准备嫁衣过于仓促了。一辈子一回的嫁衣, 怎么尽善尽美也不为过, 这样婚后的日子才能和美顺遂。 这样嫁衣都不能可着心意来做,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圆满。 结果她和裴三郎就没过到头,也算一语成谶吧! 那些话冯妙嫦是不在意的, 可在忍冬和茯苓这里却过不去这个结。 只有二十几日也不能糊弄, 两人拉来四个翠商量好了, 准备黑白不辍地给她制件像样的嫁衣。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本来外头人手就不够, 忍冬和茯苓都是顶大用的,为着做嫁衣把外头事耽误了,反正冯妙嫦是觉着不划算。 可也得能劝住啊,向来唯命是从的两个犯了犟,那真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 冯妙嫦怎么都劝不好的时候,西岭来说,七爷走时交代了,这么匆忙的婚事够对不住她了,所以别的事上不叫她跟着累,让这边管什么都不必操心,到时保证样样都是齐备的。 忍冬和茯苓打心底怵七爷,他发了这样的话,两人再不甘不愿也只好做罢。 就这会儿情急,也只敢埋怨西岭。 冯妙嫦好笑,“你们什么时候见西岭办岔过事儿?安心等着吧。” 话刚落,就听外头脚步声响起,很快西岭在毡帐欢声道,“嫁衣来了,哪个出来接一下。” 四个翠赶紧掀帘出去,又一人捧了一捧进来。 就连茯苓都知道,这当口送什么过来都挑不得了,所以等外头西岭他们走了,忍冬和茯苓才给那几捧一一打开来看。 饶是在裴家见了大富贵,忍冬和茯苓还是忍不住连连惊叹。 竟是大红石榴纹缂丝料的嫁衣! 一寸缂丝一寸金,且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缂丝是供品,非王候公卿不能穿,在裴家,也只有裴尚书和徐夫人才有两身外服,平素金贵爱惜得很,不到贵地坐客是见不到两人穿的。 冯妙嫦都有些惊到了,随即想到该是以前齐王以示恩宠赏的,才安下心来。 齐王如此看重七爷,这是她没想到的。 缂丝嫁衣的手工精湛无比,主仆三人都做得一手好女红,也做不到如此。 缂丝嫁衣外,还有中衣里衣绣鞋,都是外面难见的料子和做工。 这样齐备的嫁衣,忍冬和茯苓再多的不满都散了。 第四捧是一个匣子,打开来看,却是一顶精美之极的富贵牡丹的赤金花冠,都是识货的,主仆三个打眼就认出来这是宫造的手艺。 冯妙嫦又是一个想不到。 原还想着七爷这样的草莽在齐王那里排不到前几号去,这会儿见了缂丝嫁衣和牡丹花冠后,冯妙嫦不这么想了。 想到将来,冯妙嫦恍惚了下,又赶紧打住叫自己别往下想。 只为今日七爷在嫁衣和头冠上的诚意,她都要帮着七爷心想事成了。 至于以后,且走且看吧,只要七爷敬她一尺,她是必要还回一丈的。 嫁衣头冠外再没别的了,是冯妙嫦叫西岭不用拿别的。 她想着都在山胡部举行婚礼了,索性做得更漂亮些。 前日应了在山胡部举行婚礼后,她就和七爷商量了,他们要体现出两边一体的态度来。 因为是认大族长,婚俗可以以孜羌的为主,不过他们是大熙子民这个含糊不得,婚服和头冠必得依着大熙礼,身上的配饰就照着孜羌婚俗来配戴。 七爷当即夸她的想法好,派了西岭和铁单夫妻说了。 山胡部那边果然高兴得不得了,觉着这边是打心里尊重他们,没多会儿铁单和盂兰就带人捧了山胡部历代族长婚礼上要配戴的一应物事过来。 瞅着西岭送来了嫁衣,盂兰带着索云几个也过来了毡帐。 看到冯妙嫦的嫁衣和头冠,听说眼前的嫁衣就是传说中的缂丝料做的,几个人都忍不住艳羡赞叹。 就连盂兰都没忍住上来小心翼翼地摸了两下,说长大见识了。 忍冬和茯苓也一样轻手轻脚地服侍着冯妙嫦换上嫁衣,戴上了牡丹花冠。 之后换了盂兰带着人上来给孜羌的颈饰,手串,腰饰这 些一一给冯妙嫦配戴好。 很快就打扮出来一个娇美里透着飒爽英气的新娘子。 不光山胡部盂兰这些觉着好看,就忍冬几个也觉着自家小姐这样打扮起来很不错,尤其是腰上挂的那把短匕,看着就是当家做主的好兆头。 想到自家小姐在裴家时的忍气吞声,两人这会儿忽然觉着这门婚事也没那么糟了。 孜羌人逐水草而居,一年里随着季候迁移放牧。 山胡部也是如此,几户十几户为伴散在山胡部占据的河套这一带各自放牧,逢着节日或是族里大事才会聚到议事大帐这边。 议事大帐是山胡部的中心所在,族长铁单夫妻和族里担事的都在这边设帐居住,族里的一千兵也在这里,可说山胡部的精要都在这里。 前儿说定后,铁单就派了二百族兵去各处通知下去,昨儿早上开始,就陆续有族人往这边来了。 正是盛夏时节,来了也不用搭帐子,铺上毡毯就是一个家。 正是长年这样幕天席地随性而居,孜羌人都是爽直肆意的性子,高兴了欢歌载舞,气到了挥拳相向,很是直白分明。 知道跟着大族长就有好日子过,再不必担心被别族凌压,还没见到人,大多的族人就接受了归附大族长和夫人。 山胡人民心淳朴,几乎是倾家而来庆贺大族长和夫人的婚礼。 到昨儿晚上,盂兰过来说,已有多半的族人赶来了,除了留下看家的,剩下的天亮前都能赶到。 见了许久未见的族人,又是这样可喜可贺的事,最少要痛饮三杯。 于是隔不多远就是一席,到晚上点起了篝火,更是说笑歌舞,比孜羌人最隆重的三神节还要热闹开怀。 若不是议事大帐后面有族兵的营地,无事不得靠近,热情的族人怕是要围着大族长和夫人的毡帐把酒放歌了。 不过草原空旷,这样拉开些距离,歌声也能传到这边的毡帐里。 虽听不懂歌意,冯妙嫦却觉着歌声很是悠扬动听,昨晚伴着阵阵的歌声入眠,难得的松快惬意。 这会儿更是,羌鼓击打出喜庆欢快的节点,歌声也更加热烈奔放,伴着阵阵呼喝叫好声,只在帐子里听着,就知道外面是何等的热闹。 盂兰笑道,“外面赛马的,射箭的,摔跤的都拉起架势了,只等大族长和夫人发话开比呢!” 昨儿和盂兰学骑马的时候,冯妙嫦已经和她大致了解了孜羌人的风俗习性。 知道只要逢着节日,孜羌人都要比骑马,射箭,摔跤这三样,得胜者是族里的勇者,一年里节礼都是上份儿的。 每回都是族长夫妻下令开赛,哪怕是族老都不能替代。 这会儿大族长和夫人在,铁单夫妻自然要让出位置。 事关往后七爷和她在族里的威望,冯妙嫦知道这一回亮相至关重要。 时辰到了,毡帐外欢呼声此起彼伏,马声踏踏,于毡帐外止步,七爷过来迎新娘了。 几下深呼吸,冯妙嫦目光坚定地看过去。 门帘掀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沐着日光立在那里。 大红的婚服衬得人面若上好的白玉,如墨俊眉下,凤目若含秋水,鼻管挺直,唇色不点而朱,光彩咄咄让人目眩神驰。 自以为习惯了七爷的盛世美颜,这会儿见了身着婚袍的他,冯妙嫦还是被晃了心神。 直到人走到面前,冯妙嫦才定住了。 先是走了样的大熙婚仪。 归附大熙多年,族里的老者都还记得些大熙的婚礼仪程。 就请了族里年高望重的老者做赞者。 这会儿在老者的引导下两人拜了天地,又朝着大熙方向拜了,算是遥拜了高堂。 接着又按着孜羌的婚仪饮了茶,在赞者的唱告下向三神像行礼。 接亲礼就成了! 三年河西 第44节 每动一下身上跟上车裂大刑一样,冯妙嫦是咬着牙挺下来的。 也是只顾着忍着痛了,让她忘了别的,直到赞者喊礼成,手被七爷拢到手中拉住,她才又紧张起来,如拉紧的弓弦绷在那里。 还是七爷附耳过来,“我瞧你行动不大便利,哪儿不舒坦么?我拉着你先应付过这会儿,回头不见好,咱们就早些回去给你看大夫。” 正是收拢山胡部人心的时候,七爷却肯应她先回去,搭伙的夫妻做到这样,她以何为报? 冯妙嫦微笑摇头,“昨日骑马累着了,等会儿活动开就好了,不当紧的。” 两人拉手并立,男俊女美,都是无双的风华,言笑晏晏中更显容色夺目,一众都看呆了。 孜羌人以高壮健硕为美,这会儿也要承认他们的大族长和夫人属实是天人之姿,合该高人一等! 第047章 躲了 四十七章 两人携手出来。 帐外, 绣着“七”字的大旗下,玄字的几个带着一千人马整齐地列在两侧,形成一个长长的甬道。 玄字的几个齐刷刷单膝跪地, “贺七爷!贺夫人!” 众兵士跟着拜了一地。 两人顺着甬道往外走, 走到甬道的中间时,冯妙嫦才发现往前是山胡的一千骑兵,也在山胡部带兵的沙靳等人的带领下单膝跪地迎着两人,“贺大族长!贺夫人!” 两千人马倾尽全力,喊出了震撼山岳的气势! 隔着老远也不减威赫,议事大帐前面的大广场上等着的众族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呼应,“贺大族长!贺夫人!” 甬道的尽头,黑云和红枣等在那里。 婚礼具体的议程昨儿西岭已过来讲过了,当时冯妙嫦自觉可以得宜应对过去,并没什么负担。 可这会儿挪个手都如钝刀割肉,真的度日如年一样! 七爷仍目视方往前缓步走着, 却曲指挠了一下,冯妙嫦不着痕迹地往中间挪了些,就听七爷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不用担心, 待会儿我带你共骑。” 冯妙嫦现在每走一步都分外艰难, 得亏是这样的场合不能走快,还能掩饰住她这样如老妪颤颤的样子,若是步子稍大些, 她就要丢丑了。 可待会儿是山胡部众认大族长的仪式, 孜羌人男女各当一半的家, 族长和夫人更是要做出表率来。 只要隆重的场合,族长和夫人都是并肩而立, 并驾齐驱。 山胡人养马为生,学会了走路就要上马,可说是一生都要与马为伴。 大族长夫人不会骑马,说出去得让人笑死。 七爷这个大族长也会脸上无光。 虽然喘口气都痛,冯妙嫦这会儿却很庆幸昨儿学会了骑马。 也领会了昨儿盂兰来教她骑马的好意。 她刻意挺直了腰背,“我不想塌了咱们的架子,七爷瞧着就是!” 不想七爷当众做什么,冯妙嫦抢先一步拉过红枣身上的缰绳,告诫自己绝不能有差池。 她咬紧牙关狠提了口气,抬脚上了马镫,忍着骨头要断了似的剧痛,虽不那么利落,却也没露丑,稳稳地翻上了马背。 七爷见她坐稳了,随后跃上了黑云的背。 掉了崖七爷都能给她捞回来,马上这点高度还不是随手的事儿。 冯妙嫦勇气大增,抖了下缰绳,红枣早等着呢,立即撒欢奔向了前头。 黑云哪能让它独美,跟着也冲了出去。 铁单这些知道冯妙嫦昨儿刚学了骑马的都暗暗称许,觉着夫人很有山胡女子气概了。 倒是西岭玄字这帮消化了好一会儿,大熙自来男尊女卑,在家里女人都不敢抢到男人前头啊,像这样在外头越过男人去,给纸休书都是有的。 想归想,这些人都赶紧上马跟上。 广场前方正中处,已安置好大案,三牲也都备好。 幽长深厚的号角声荡 漾开来,广场上说笑的族众一刹安静下来。 黑云和红枣还没减速,七爷张臂过来环搂住冯妙嫦凭空飞起,一个旋身,众人眼一花的功夫,他已带着人稳稳的落到了大案前。 这一手可太漂亮了,轰然叫好声中,都觉着大族长好本事,这是娶了婆娘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是咱山胡汉子的真性情! 论夫妻情趣的时候,可不会有人煞风景地盯着谁强谁弱。 后面两队人马也到了,下马分左右列好。 七爷讨厌一切繁文儒节,今日更是雷厉风行,谁都没用,抽出配剑亲自宰杀了三牲。 七爷打了样,冯妙嫦也不含糊,她亲自接了三大碗三牲的血无比郑重的摆到了案台上。 两人的气势在这里摆着,根本用不上铁单夫妻和族老们多说什么,族众的眼里只有两人。 两人站在最前带着众人拜了天地三神。 就看着七爷豪迈地提起酒坛来到摆满酒碗的大案前站定,却是一改之前的粗放,神情是那样的谨肃端正地一碗碗将酒满上。 冯妙嫦就端着灌满三牲血的酒壶跟后面一碗一碗一丝不苟地滴入。 “上酒!”七爷喊了一声,玄字和铁单这些山胡部担事的随即率着兵士们拎着一坛坛酒散到广场上给族众手里的酒碗满上。 待所有酒都满上,两队人马归位,七爷上前端起一碗酒,冯妙嫦也跟着端起一碗。 玄字西岭带着一千兵士整齐划一的拎起了脚边的酒坛! 这才是威武之师! 震撼的同时,山胡部众们也一起举起了酒碗。 七爷目光巡视一圈后,慨声道,“天地三神为证,今我愿以血与山胡为盟,从此我与诸位共富贵,同患难,不分彼此,诸位不负我,我必会和诸位共进退!如违此誓,天地三神诛我!” 冯妙嫦上前和他并肩而立,“日久见人心,我们夫妻必不会叫族里失望!”等于和七爷一起担下了盟誓。 七爷眼神难明地看了她一眼,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又夺过冯妙嫦手里的酒碗喝完,两手各拎着个酒碗亮出碗底,郎笑道,“夫妻一体,我喝就是夫人喝了啊!”手一扬扔了酒碗。 玄字和西岭带着一千兵士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跟着一起摔飞了酒碗。 酒碗乒砰的脆响中,山胡部众心情激荡难耐,铁单等带头轰然应诺,“我等愿与大族长和夫人为誓,有山胡部就有大族长和夫人!” 山胡部众跟着涌上前来,伸指在案上的三牲血碗里沾了抹到嘴上,无一人漏下。 盟誓既成,生死无改! 一声声的“贺大族长和夫人大婚之喜”不断响起,响彻了整个河套。 大喜的日子,当然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尽情的热闹了。 铁单盂兰这些也是真实诚,大族长夫人既说了往后少不了族里的银子花,他们就真信呐! 今儿就跟不过了一样,一架一架的烤全羊摆出去都望不到头,存的酒也都搬了出来。 肉饱酒足后,熏然中请了大族长和夫人观战,拉开架势赛马,比箭,摔跤,族人们多少日子没这么痛快过了! 直到日上梢头,广场上燃起篝火,族人们又唱跳起祝福的歌舞,目送着大族长和夫人回了毡帐。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冯妙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进的毡帐,心口一阵阵缩着,她很怕自己抽厥过去。 西岭和忍冬几个备水去了,帐里只有两人,冯妙嫦根本不敢往旁边看。 眼看着七爷过去榻上坐了,冯妙嫦脑袋里像塞草絮,乱成一团,立在那里她脚都不知该迈哪只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却听西岭在外面轻唤,“七爷,夫人,水备好了,就抬进来么?” 冯妙嫦才如梦方醒,跟着心口跟擂了大鼓一样,咚咚巨跳着。 那边七爷回了,“给夫人的抬进来吧!” 就见七爷从榻上起了,走过来道,“你洗漱了就睡吧,不用等我,我去找铁单说些事。” “晓得了。”心口微松,冯妙嫦就这么看着他越过她往外走,几步后听到他在后又道,“我知道你这样且得养几日,宽心就是。” 话里含糊未尽的,冯妙嫦却一下听懂了,诧异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他掀帘而出的背影。 刚的慌乱一下没了,冯妙嫦抿紧了唇,所以她是自视良好了么? 想也是,若不是为着化解最后一难,七爷又怎会委屈自己娶她一个和离妇人。 待自己的种种周到,该是他心里过意不去才有的。 冯妙嫦啊冯妙嫦,你想啥呢?差点就丢了大脸了! 忍冬几个抬了水进来,坐那里被几个服侍着拿下头冠配饰时,冯妙嫦已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恬然。 忍冬和茯苓担心地看着她,不明白只抬个水的功夫怎么就不一样了。 想到刚离开的七爷,两人脸上一齐变了色。 上回就是,裴三郎离了新房就没回来过,不会…… 怎么小姐嫁人就一而再的不顺呢! “夫人?我想找夫人说两句话呢!”是盂兰来到了帐外。 冯妙嫦笑道,“夫人进来就是。” 大翠那边掀帘迎了盂兰进来。 她径自走到冯妙嫦这里,坐到了边上的胡凳上。 她笑瞅着忍冬几个道,“我想和夫人说几句私房话……” 冯妙嫦当她是有关于山胡部的事不放心,“都是我最贴心的,夫人但说无妨。” 孜羌人于这些本就无忌,盂兰也就不管了,“我刚瞧着大族长去了早前的帐子,我早看出来大族长很是疼惜夫人,处处为夫人着想,这回也是体谅夫人身上疼着,想叫夫人将息的吧? 平时这是好事,今日却万不可如此呢! 我们孜羌多少辈子传下来的,婚礼当日夫妻若成不了事,必是过不到头的。 三年河西 第45节 夫人还是赶紧打发人喊大族长回来吧,这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完了这一通,盂兰站起来,“大熙那边不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么,可不能叫我误了。” 想想又挨过来,“我知道初学骑马后有多疼,夫人实在怕疼,可事先喝碗酒,酒劲儿上来晕晕乎乎的就觉不出疼了,酒还能助兴,到时别有一番滋味呢!” 她这里说得大方,可冯妙嫦主仆几个哪经得,腾地全红了脸。 盂兰哈哈笑着,“有什么听不得的,早晚都要经的。”掀帘自去了。 几个服侍着冯妙嫦沐浴更衣后,见她什么话也没有,忍冬还是问了,“小姐,要不我去请七爷?” 冯妙嫦过去坐到榻上,“不必了,累了一天你们也下去吧。” 想到上回她也是这样孤零零地坐在榻上,忍冬和茯苓心里酸涩无比。 可这里不比府里,两个只能忍了憋气,带着四个翠退了出去。 第048章 回转 四十八章 虽是盛夏, 河西这一带却不似凤翔和洛安那样闷热难当。 到了晚间更是凉爽,窗都不敢大开,还要盖条厚被子才行。 冯妙嫦最怕热, 往年最难熬的就是夏日。 来了河西后, 别的不说,这里的夏季她是真喜欢。 山胡部这里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草原,一呼一吸间满是青草的香气,举目是更远阔的天地,往日琐碎的烦扰都会被草原上的风给吹散。 连睡了两晚,冯妙嫦就觉着这里实是消暑的良地,还寻思自己都是山胡部的大族长夫人了,往后夏日里定要来这里消磨几日呢。 可现在这样,她该怎么来? 新婚夜里,七爷去了原先的帐子,除非出了关着生死的大事儿, 别的理由根本圆不过去! 盂兰刚那样说不过是想她面上好看些,什么七爷是顾惜她身上疼,憨人都想得到不是那回事吧? 前脚刚被人认了大族长夫人, 后脚就叫人瞧见被夫君厌弃, 人该如何看她? 估计明儿整个山胡部的人都该知道新婚夜七爷撂她一个人在帐子里了吧,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和这边来往? 冯妙嫦越想越烦闷,她还没到七老八十能看开的时候,没办法坦然以对。 纵算是搭伙的夫妻, 好歹她做了那么些, 人前给足了七爷面子, 反过来七爷是不是也别下她的脸呢? 只需和她说只 做面上夫妻,然后在帐子里敷衍一晚, 就能全了她的面子。 七爷都不肯,这明摆着是提醒她往后不可越界呢。 扯过被子躺下,她在想明天找个什么理由赶紧回去。 山胡部这里,往后就让贾大接洽吧。 一件件想分明了,冯妙嫦还是忍不住委屈。 这样一弄,倒像她有了非分之想了一样……不行,她不能担这个,她猛地掀开被子要坐起来,“嘶……”疼得她不住吸着气,眼泪扑簌簌地自个儿就冒出来了。 冯妙嫦想找条手帕过来擦脸。 手帕就放在床榻右侧的筐子里,平时一探身的距离,这会儿她却要一点一点挪过去。 “你就窝囊吧你!”冯妙嫦捶着榻。 突然就听到忍冬在外面惊喜地喊,“七爷回来了!要备水么?” “怕耽搁夫人,七爷在那边沐浴过了。”是西岭。 冯妙嫦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可越急越不利落,就这么半歪在那儿和掀帘进来的七爷瞅了个对脸。 七爷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你这是……” 如此狼狈的样子被看到了,还是她离三丈都觉着近的七爷,冯妙嫦气苦到不行。 管不了姿态好不好看,吭哧着坐起来,凭着这股气,她一探身给装帕子的筐子整个拽过来,胡乱扯过条帕子抹着脸。 七爷慢慢走过来,“你……哭了?” “没有,刚没用好力抻疼了!”不想被看轻,冯妙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日一样。 七爷坐到榻边上,“我在那边儿洗漱好了……” “七爷不是有事?” “这样的日子,谁能没眼力劲儿找我。” “是么?” “能不能给我挪个地儿?” 冯妙嫦这才发现自己占着榻中间,只是让出来做什么?他要睡这里么? 七爷的去而复返,一下打乱了她的思绪。 不防七爷探身过来,“我忘了你行动不便。”双手已给她托起挪到床榻右侧,又拉过被子要给她盖上。 冯妙嫦手忙脚乱地推开,“我不冷!” 七爷却没退开,也没恼,反而没话找话道,“我原没想着叫你和我一起担誓的。” 冯妙嫦才觉着自己过于绷着了,倒显得有什么似的。 扯了下笑,“七爷待我不薄,有事我自当和七爷共进退,那会儿我躲了也不好。” “你已帮我良多……” “救命之恩,怎么报都不为过。”冯妙嫦不知该如何措词,“时候不早了……” 七爷没叫她说完,“嗯,累了一天,早点歇了吧!”回话的功夫,他手上已解了外袍扔到了榻边的胡凳上。 冯妙嫦有些错愕,“你要睡这儿?” 七爷脱了中衣照样扔到胡凳上,脚上的靴子一蹬,人已经半靠在了榻左边。 这才不紧不慢道,“不睡这儿我能睡哪儿?” 可经了刚那么会儿,冯妙嫦已经回转不来了。 人回来了,也没说什么,她实不好直不楞登地就给话说开,可她也不想这么糊里糊涂的,起码她得让七爷知道她从没有非分之想。 这一会儿她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揪着他的话当引子,“你刚不是不叫我等……” “我刚想岔了!”七爷痛快承认。 冯妙嫦都要不认识他了,“我……我……你……你不是说我得养几日么?” “多少日子没见你犯结巴了,怪亲切的。”七爷瞥开眼,“铁单和我说的,孜羌这边都信,今儿咱俩要是不在一处,将来长久不了。” 原来如此,就说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也是,刚叫人认了大族长和大族长夫人,转头就给人看到新婚夜都不住一块儿,那前面说的还怎么取信于人? 已帮他做了九十九了,还差这一点儿么? 心里念着,“救命之恩早还早了!” 冯妙嫦往右又挪出来些,“那今晚七爷先将就睡这儿吧,明儿我找个由头先走,七爷就便宜了。” 和有一千六百个心眼的大聪明只需点到即止,说多了倒让七爷脸上挂不住。 果然,七爷应了句“明儿事明儿再说”就没别的话了。 冯妙嫦当两人达成共识了。 看了眼大红的锦被,也不能让人再送一床被子进来,想想也不好小家子气,还是拉过被子一角躺下来。 另一头,七爷也拽过被子盖了。 因为外头的婚俗都随了孜羌的,内里的就都按着大熙那边的规矩来的,帐子里就按着大熙那边的新房样式布置的。 这会儿两根老大的红烛燃着,映得帐子里红亮红亮的,边上又躺着那样一位,冯妙嫦别说睡了,手脚都觉无处安放。 这样直挺挺躺一晚,明日见人时还能有个样儿?冯妙嫦商量道,“我手脚不利落,劳烦七爷给烛火熄了吧?” 却被那头一口回绝,“大熙的规矩,红烛熄了也过不到头。” 七爷侧身过来,语气已有些不对,“你不是经过一回么,这会儿这么说……” 又累又乏,还不能睡,再好性也烦了,冯妙嫦冲口而出,“我那回红烛是没灭,可我和裴三不也没过到头么!” 不明白都说明白了,他这又是为着哪般! 七爷眼里隐有笑意,嘴上却一本正经道,“宁可信其有!” 第049章 都补上 四十九章 没完了是吧? 窝气之下, 都没过脑子,“大熙的规矩真论起来多着呢,没过合卺礼也不长久呢……” 不想七爷掀被坐了起来, “西岭!” 冯妙嫦一把薅住他的里衣袖子, “你干嘛?” “来了,来了。”就听西岭小跑着来到了毡帐外。 七爷由着她拽着衣服,只管朝外吩咐,“我和夫人的合卺酒还没喝呢!” 西岭似犹豫了下,又问,“同牢礼也要补上么?” “意头好的都要,快着些。” 西岭应声去了,远远地听旁边帐子的忍冬几个也出来了,西岭和几个商量着一准备去了。 三年河西 第46节 冯妙嫦只觉要疯,“我不过是那一说……别了吧,明儿铁单盂兰他们会笑的。” 七爷却满不在乎, “都是这么过来的,谁笑谁呢!” 还要再说,西岭和忍冬几个捧着酒食鱼贯而入。 原来忍冬早备了合卺礼和同牢礼用的酒肉, 为着这两礼没成, 她一直在那边帐子里辗转睡不着呢。 七爷赞许地对忍冬点下头, 转向西岭,“这回你不如人家了。” 西岭及时认错,“回头我认罚。” “攒着吧”七爷没再搭理他。 西岭赶忙和忍冬一起端上合卺酒, 七爷先拿过一杯, 抬眼看向冯妙嫦。 冯妙嫦已是怕了这人, 知道她要不配合,这人还不定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垂眸跟着端过另一杯酒。 两人先各饮半杯,然后交手饮了对方手里的半杯,合卺礼就成了。 冯妙嫦不大能喝酒,只是一小盏酒她就有了微醺的感觉。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盂兰走时说的酒能助兴的话,脸腾地就红了,红烛照映下面若桃花,看着格外娇艳欲滴。 就连日日和她朝夕相处的忍冬和茯苓都看呆了。 七爷也往过瞅了好几眼,冯妙嫦连耳尖都红透了。 后面怎么吃的肉,过的同牢礼,冯妙嫦一点印象都无了。 “七爷,夫人,那边帐子一直备着水呢。” 听到西岭带着忍冬几个退出去时这样说时,冯妙嫦差点跳起来跟着走。 好在七爷没听到一样,回了他那一侧躺了下来。 冯妙嫦这才自在些,也赶紧回自己那边掀被子躺了。 她闭紧了眼,默算着要往账本子上记的账,以往她走了困,就是这样用默算记账的法子睡着的。 朦胧着将将有了些睡意的时候,肘上被碰了下,“你身上还疼么?” 冯妙嫦合着眼一动未动,做出已睡熟的样子 。 可惜,边上是一千六百个心眼的人。 “没见谁睡着了还转眼珠的。” 冯妙嫦叫他弄的没法没法的,“不当紧的事儿明日说不行么?我明儿还要坐好久的马车回去呢,戈壁的路不好走,颠得人根本没法睡。” 人一点不为所动,“极当紧的事儿,拖不到明日。” 冯妙嫦有气无力道,“那你说……” 七爷语气很奇怪,“我翻书上说,第一回 几息就完了。” 冯妙嫦没懂,“什么第一回 ?” 七爷有些恼羞成怒似的,“就做夫妻的事,你怎么这也也不知道。” 冯妙嫦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言。 炸毛的猫一样,“你……你……你说的什么,我上哪里知道……怎么我就该知道……” 盯着又结巴起来的人,七爷觉出不对来,“你没有过?” 冯妙嫦才后知后觉着反应过自己说了什么。 更不明白两人不是已达成共识做面上夫妻了么,他怎么又问这些? 就一张榻,对着他迫过来的脸,根本避无可避。 想想她那点破事儿做了洛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好一阵的谈资,以西岭在那边的人手,只要七爷想知道,飞鸽传书不过是几日的事儿。 打听来的还不定是怎样添油加醋的,别人她可以不介意,不知怎的,冯妙嫦不想七爷听那些乱起八遭的传言。 还不如她自己说呢! 再者,七爷都能说第一回 如何的,她这个算不得什么,就说了,“裴三郎眼里只有周四娘,哪瞧得上我呢。” 算是承认了自己至今还未经人事。 七爷怔了下,然后似口干一样,探身从案上拿起茶瓯仰头喝了。 “是裴三没福气……” 竟没笑话她受窝囊气? 七爷以往教她的时候可最见不得她忍气吞声了。 冯妙嫦不由回之一笑,“嗯,我也这么想。” 一下松懈下来,困劲儿就上来了。 “我撑不住了,真要睡了。”往被子里缩了,又合了眼。 左手却忽然被握住,“女人第一回 都要疼,不如两痛并一痛?” 冯妙嫦猛掀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再错不了,七爷无比坚定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潭,似要给人吸进去一样。 冯妙嫦脑里一面空白,“我……你……你刚不是走了么?”只能揪着他刚走了的事儿不放。 “我不是觉着不妥回来了么?”七爷忽然笑了,“跑路的事儿都干了,这点事儿你就怂了?还是你想咒我?哪样才叫不到头?试过和离的滋味,你又想试试当寡妇?” 这是什么诛心之言? 冯妙嫦急了,“我没有……” “那咱们就不能省了这一节。” 总觉着不该是这样的,可人就这么灼灼地盯着不放,她脑子里就跟浆糊一样,什么也理不清了。 嗓子都发颤了,“我不会……” “我也不会……一起学就是了……” 话落,一道黑影随即压下来,手上也没闲着,掀被子,解衣裳,一气呵成。 只觉身上一凉,待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和一个功夫高手比手快,根本是妄想,冯妙嫦左支右挡,很快就节节失手。 昏昏沉沉中,她只能任由施为,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嘴唇都麻了,舌间针刺一样泛起腥甜,冯妙嫦再忍不得,攒足了力气给还在卖力啃咬的头扳开。 那人倒没恋战,移开了些,冯妙嫦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巡视领地一样一路向下…… 被掰过来扭过去中,旧痛加上新痛,冯妙嫦只觉这一晚上她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向来不肯示弱的,这会儿也哭唧唧起来,“骗人,你不说第一回 很快么?你不是!” 揉搓不耽误,“我怕你痛,还没开始呢!” “那你快着些呀!” “你说的?我是为你着想。” “长痛不如短痛!” 等割裂一样的巨痛袭来,冯妙嫦才知道痛中还有更痛,再撑不住,就要给人掀开。 却不想那人整个瘫软覆盖下来,语气幽怨,“快么?” 冯妙嫦有些不敢相信,“好啦?” 沮丧的语气,“你以为呢?” 第050章 贤内助 五十章 确定逃出生天了, 冯妙嫦哪还管谁什么心情,沮不沮丧呢。 刚自己挨不下去了,那人不也没丁点怜悯之心么! 这么一回, 冯妙嫦就去了往日的敬畏, 七爷再不是她以为的七爷了。 想起偶听婆子们聚一起骂“狗男人”,她这会儿深以为然。 逮着人又抓又啃没个轻重的,可不就是狗男人么! 七爷怎么贴着她说话,她只埋进枕头里装睡,再一句都不接了。 见她有气无力地趴在那里,如云的乌发已汗湿了大半,散落在肩背上,有几缕沾在脸颊上该是很不舒服,左右蹭着脸想给那几缕发蹭开。 “抬手的力气都无了?”七爷轻笑着伸手给那几缕头发给她拢耳后,眸色随即转深,就见发下一朵压一朵的红紫, 在烛光下映衬下更显糜丽。 想起先前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别处只会更多。 心虚之下,也不好纠缠了, 他下榻喊西岭送水进来。 冯妙嫦虽觉着丢脸, 可身上实在粘腻, 不洗根本睡不得,只把头更深地埋在枕间,就让皮厚的在前头顶着吧。 好在毡帐很阔大, 里头用屏风隔开了睡卧, 起居, 更衣三处地方。 如此进账子后是看不到床榻这边的情形的。 听着四个翠水抬进来,忍冬和茯苓想进来服侍她沐浴, 七爷都挥退了,只叫在帐子外候着。 冯妙嫦不由舒了口气,她这会儿的样子实不宜见人,就算是忍冬和茯苓也不想。 深吸了口气,她费力够着四散的衣服,准备穿上去沐浴。 却被回转的七爷横抱起来送到了浴盆里。 榻上还能用被子遮挡一下,这样身无寸缕的坐在浴盆里被他看,极力想忘却的那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冯妙嫦羞愤欲死,“你起开……” 人却一步没挪,反拿起巾帕沾了水给她擦洗起来。 三年河西 第47节 常年练武的人,手上满是厚茧,隔着巾子都刮得人生疼,力气上也没个轻重,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交织着身上的酸痛涨痛闷痛,哪还挨得住,“嘶……”冯妙嫦扒拉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燕七,起开行不行!” 见那么几下,她身上青紫的地方又添了红肿,七爷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低头往红肿的地方吹了口气,“后面我轻些,你抬个手都费劲,别逞强。” 拿布巾浸了水又要给她擦。 怕了他的没完没了,冯妙嫦好声好气道,“你喊忍冬和茯苓过来好不好?我哪哪儿都疼,想快点躺回去。” 七爷认真问,“我是想着你面嫩不乐意这会儿见人呢。真不用我?我学什么都快。” 可我更不乐意见你! 冯妙嫦给头发拢到前面挡着,“七爷不好抢人活计的。” 七爷终于高抬贵手,不大情愿地,“成吧。” 慢吞吞转过屏风喊了忍冬和茯苓进来。 给冯妙嫦心累的,软在浴盆里由着忍冬和茯苓给她清洗,待两个瞅到她身上的青青紫紫欲言又止时,她一句“怪累的”,俩就啥也问不出了。 再躺到榻上时,她只觉身上要散架了一样。 等在别的帐子沐浴完回来的七爷上了榻,给她扳过去拢怀里又蹭又揉时,她眼皮都睁不开了。 听她哼唧了声“我困……”,不好再下 手,给人夹怀里一起睡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后,冯妙嫦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一切。 听动静帐里只有她自个儿,七爷已经起了出去了。 冯妙嫦长出了口气,还好,若天光大亮的两人还一起在榻上,怎一个尴尬了得。 小心撑着坐起来,预想中的大痛没有来,抬抬胳膊伸伸腿,只有些酸涨,竟是差不多好了。 若不是身上的青紫还在,她都要以为昨晚的真实了。 不是说第二日身上疼得跟被碾了一样么,她怎么不一样呢? 或者她这是以痛攻痛给攻好了?姑且只有这样想了。 她起来先翻出中衣换上了,才喊了忍冬几个进来。 身上不疼了,她就想起了红枣,就叫翻出了盂兰送来的孜羌袍服换上,准备待会儿赶路的时候就便练骑术。 那天学骑马的时候只穿了一回,冯妙嫦就喜欢上了孜羌的衣袍,窄袖短袍,裤子塞到羊皮短靴里,行动别提多方便了。 知道大熙的规矩,新婚这几日都要着红,盂兰送来的孜羌衣袍都是大红色的。 这会儿穿着正合适。 这边刚梳洗打扮好,七爷也回来了。 没想到的是,他也是一身大红的孜羌袍服,瞧样式两人是一样的,站一起谁瞧都是一对儿。 “起了?叫摆膳吧。” 见他恢复了往常待冯掌柜态度,冯妙嫦安心了。 昨晚那样的七爷她真应付不来。 还有这两天人前扮的种种亲近,她也真不适应。 现在大事抵定,用不着扮恩爱夫妻了,她只管一心打理买卖赚银子就行了。 她就喜欢这样直白能望到头的日子。 “这就摆上来。”冯妙嫦语气都轻快起来。 忍冬几个忙朝外走,往充做灶间的小帐子里端膳去了。 摆膳的时候,西岭和玄字几个一溜儿都跟了过来。 先请七爷和冯妙嫦上坐了,几个人行礼,正式拜见了夫人。 忍冬几个也有样学样,正式给七爷见了礼。 也没准备赏,一家子主仆坐下来用顿膳就行了。 还是当初路上时的习惯,夫妻俩一桌,忍冬几个一桌,西岭和玄字的一桌,都坐下来一起用膳。 冯妙嫦就问,“铁单盂兰那里呢?” 西岭笑回道,“送了两桌过去,铁单还跟我打听忍冬带不带徒弟呢。”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冯妙嫦点头,“不过是随手的事儿,回头我和盂兰说。” 西岭欢喜道,“那感情好,以后七爷来这里就不愁吃的了。果然七爷这里还得夫人操心。” 冯妙嫦干笑两声,赶紧低头扒饭, 突然碗里被七爷夹了几筷子炙羊肉过来。 冯妙嫦忙给碗里的炙羊肉都吃了,眼一直没往对面看。 她不如七爷,这会儿做不到没事人一样。 等吃差不多了,还不见七爷提起,她只能自己问了,“那我等会儿就回?那边儿暖锅铺子我想这几日就开张。” 七爷放下筷子,“卖马的事儿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谈起正事来,冯妙常就好多了。 “七爷,河西都督石奎会卖你人情吧?” 七爷勾起唇角,“你就知道了?说说吧?” 冯妙嫦早琢磨明白了,“吴家占的裴老娘子的铺子,谁都不敢打主意,咱们说说就接了过来,吴家还一声不吭的,想也知道是石奎看在七爷面上的。” 七爷舒展地靠后坐了,“不过是面上的人情,大事就罢了。”算是承认了。 “那给山胡的马拉到河西东边卖算大事么?” 七爷莞尔,“该是不算。” 他曲指弹了下茶瓯,冯妙嫦很有眼力劲儿地拿过注子给倒上茶。 七爷端起饮了一口,“看来是有章程了,能买得起几百上千匹马的不外是各大军镇,你就不怕有看咱不顺眼的,反过头来给咱们吞了?” 这是要考她了? 之前在路上是常有的,也正是得了那些指点,她才有如今的见识眼界的。 只是到了河西,先是她想避嫌,后面说定了婚事七爷就出来了,两人见面都少,别的更无从谈起了。 冯妙嫦忖度着七爷也不适应,这样是想两人像从前那样相处。 她巴不得这样才好。 忙拿出冯掌柜的精干劲儿,对着七爷端正坐好,“往洛安去沿路有四家军镇,加上石奎这里,一家卖他们些马,再换咱们往东的商队无阻,七爷你说可行么?” 七爷未置可否,“详细说说你如何想的。” “七爷给我说过,这几家军镇常有征伐,又因着实力相当,谁都不能灭了谁,这样咱的马匀着每家卖一些,大家还是旗鼓相当,该没哪个挣出来往河西这边找咱们的麻烦吧?” 七爷给茶瓯推过来,“润润嗓。” 冯妙嫦正口干,顺手拿起来喝了那半瓯茶,一点没想起来这是七爷喝剩的,而她手边自己的茶瓯里就有茶。 忍冬几个和西岭那帮都会心笑起来,被七爷视线扫过,又都赶紧抿住嘴。 只冯妙嫦一无所觉,顾自往下说道,“我知道七爷志向不小,就算加上山胡的一千骑兵也不够用。 我想着今年先这样,卖了一千匹马叫山胡这边给日子顺过来,等后面我的买卖都做起来了,要是真如我所想,明年开始咱一匹马都不卖了,这边就做七爷的马场吧!” 此言既出,忍冬几个不懂没什么反应,西岭和玄字的几个都瞪圆了眼。 她前几日刚说每年帮山胡部卖马赚回十万两银子,照她说的这边给七爷做了马场,那十万两银子不就是她要出了么?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七爷想养一万兵却迟迟没能放开手脚,不就是手里银子不凑手么? 养一万兵的六万两银还没着落呢,她这边又揽下了给山胡部的十万两银子。 成不成的再说,只这气魄就多少男人拍马都追不上的。 若真一年有十六万两银子,那一万兵马就稳了,逐年再一千骑兵的往上涨,再有七爷的治军手腕,到时还怕哪个呀! 只是能成么? 冯妙嫦似知道他们所想,“再不济,我拿出五百匹马卖出十万两银子给这边儿,咱们每年也能留下五百匹马。 当然这样的高价儿也就一遭半遭的,多了就不成了。 这回也不成,想让那几家给咱商队通行,价高了人会觉着不划算。” 这下西岭几个嘴都张大了,她竟是每一步都算好了! 想到冯妙嫦前头赚银子的花样百出,她的商队走一趟五千两就赚回来了,后面本钱厚了赚的只有更多,还有马上要开起来的暖锅铺子,只要给她时候,只会越赚越多。 其实一年能赚出十万两银子,那样一年正常价卖五百匹马,留出五百匹马装备了,也很了不得了! 七爷笑得张扬,“夫人可做我的谋师 了。” 西岭和玄字的齐道,“夫人实乃七爷的贤内助!” 冯妙嫦窘到不行,“说正事呢!” 第051章 想明白 五十一章 昨儿一日, 山胡这边给多少日子的口粮都拿出来了,后面再没进项就要喝风了。 所以卖马的事得赶紧安排上了。 七爷告诉冯妙嫦,石奎那边, 他会交代西岭去办。冯妙嫦只管告诉西岭想要在哪个地方设马市就行。 三年河西 第48节 冯妙嫦早就瞄好了, 河西最东边的高陵城,东接怀兰,南接昭平,她想在那儿设马市。 七爷明了,“是打算武义军那边商量不通,不肯给咱们的商队过,你就卖马给昭平军绕路走?” 冯妙嫦老实点头,“那回兵乱,七爷不是避着武义军来着?” 七爷教她道,“此一时彼一时,只要咱们手里有马, 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恩怨,就都有得商量。 这么些年西边儿的马过不去,东边儿哪一家都缺马, 就有马的, 跟山胡的马也没个比。 那几家谁家只要多上两百匹良驹, 别家就只有败退的份儿了。 所以你这样一家不落,委实是一步好棋。 武义军那边你都 不用知会,只要听说了另几家有买马的地儿, 武义军就削尖了脑袋都要过来。” 冯妙嫦眼神晶亮, “若是武义军言而无信, 咱们只要再卖马给他的对家就成了?” 七爷颔首,“不错!” 玄二忍不住插言道, “夫人,咱们虽只两千人,可是实打实的两千骑兵,哪个想动咱们也得掂量掂量!” 玄四立马给他驳回去了,“小瞧咱们夫人了吧?大前儿咱还只有一百骑兵的时候,夫人都想叫七爷给打通东西的商路,现在咱有两千骑兵了,夫人会不知道能做什么?要我说,就没有夫人没数的事儿。” 玄二一听可不就是,赧然道,“是我蠢不自知!” 玄五瞥了玄四一眼,心里大慰,玄四可不是当初了,现在谁要说夫人什么,他保准是第一个跳出来维护的。 商量妥了,七爷和冯妙嫦就去和铁单盂兰几个说明了,人家给打算的再好不过了,铁单和盂兰这些哪会有意见,只说一切都由大族长和夫人做主。 这样分头行事就好! 七爷要带着两千人马出去练兵,冯妙嫦还由玄五护着,带着西岭和忍冬几个回定阳城。 来时一辆马车,走的时候却是四辆马车,还多了十骑山胡的少年男女。 冯妙嫦手边正缺人手,就想着山胡人归附了七爷,七爷又应了人“共富贵”,他们待两边的人就不能分了厚薄,如此她就想从山胡这边挑些人用。 若是山胡这边的人适应得了,往后只要能用上,就多从这里挑人。 她和七爷说了,七爷叹道“夫人厚道若此,希望山胡别辜负才好。” 冯妙嫦也知,山胡人虽归附了,七爷却也做好了留不住的准备。 当然他是傲气重信之人,只要人不负他,他必不会负人。 但他可不是吃素的,若是人先负了他,没做过了还好,若是坏了他的事,他自不会心慈手软。 也不怪七爷心存保留,从前朝起异族归附就少有走到头的。 不说别的,只论大熙,虽说有大熙不能一视同仁待之的原因,但很多归附之族是在没有出路下的权宜为之,两下里都不实诚,时候长了积怨多了,自然很难长久。 再说到孜羌人,因其擅养马,在哪里都颇受礼遇,比起别族,孜羌人算过得悠哉滋润的。 不过也不是好事,因着没有生存之危,孜羌人战力最弱。 现西边虽说是四族角力,其实孜羌人就是个充数的,说白了就是给另三族养马的。 孜羌人所仗的是,只要三族的角力还在,没有一枝独秀的,他们的日子就会无虞。 可惜世事无常,不能居安思危,灾祸迟早要临门。 撒尔换了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多少年的四族平衡就被打破了。 山胡首当其冲,差点被撒尔全窝端了去做马奴。 后面且看吧,山胡只是开局,后面只会有更多的孜羌部族被另三族吞并。 西边儿这几家势必要分出个胜负的。 说回山胡部,若没有马奴之危,又穷得过不下日子,又怎么肯归附? 七爷和山胡两下里走到一起,是七爷摆出了力和利,山胡出人出马,两边各取所需罢了。 一旦七爷失势,或是有更强的拉拢山胡,你道会怎样? 不说远的,撒尔人很快就会有后招,若七爷顶不住呢? 人心是最难测的,冯妙嫦自己就是从祖母的杀招里逃出来了,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山胡从此就忠心不二了。 但她也不会因噎废食,还是觉着只要以诚待人,总能换来将心比心的, 如此,她对七爷回道,“不管将来如何,咱们尽力而为了,也能问心无愧!” 七爷看了她良久,“夫人看着挑人用就是,除军务外,山胡这边的一切你都接手了吧。” “七爷?”冯妙嫦讶然。 七爷伸手按住她的肩,“形势不等人,后面我要常在外面,内里的事就得你接过去。”又玩笑道,“贤内助的名头可不能白顶着。” 他们现在就如夹缝里求生存,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知道七爷是为了挡住野心勃勃的撒尔人做大,冯妙嫦就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她郑重点头应下,“我尽力叫七爷无后顾无忧。” 她如此正经,七爷也没了玩笑,“我信你!” 和七爷说完,冯妙嫦转头去找盂兰要人。 知道她是想挑人带过去,不拘管帐,理事,厨艺这些,能学哪个就教哪个时,盂兰和她下边担事的几个生怕拖晚了就不成了,没用一柱香的功夫就挑出了十个少年男女过来。 都是山胡这一辈儿的出息孩子,长起来都能在族中担事的,铁单和盂兰的孙女也在其间。 车马已就位,该走了! 新婚第二日就要分开,搁哪儿都是件惋惜的事儿。 正事说完了,一干人等都退远了些,留七爷和冯妙嫦在马车前说话。 要冯妙嫦说,真的很不必,她对七爷没留恋,七爷对她也没不舍。 这一上午,给她夹菜喊她夫人外,七爷再没别的出格的举动。 七爷又更认可了她的能力,都说了她可堪谋师的话,后面更是有给内务都交给她的态势。 冯妙嫦就知夫人只是个称谓,她好好给七爷管好后方比什么都强。 至于昨晚,她也想到了,约摸是西岭又和七爷进言了,说了什么成不了事算不得夫妻,不是夫妻就解不得七爷的最后一劫这些…… 想通这些,她当然要不舒服,可毕竟欠着救命之恩,细究起来,之前的等于白做了。 何况当初许婚的时候,她也做好了同床共枕的准备。 虽从前未经人事,可嫁到裴家后,为着裴三郎不进她的房,府里外头多少人笑话她。 甚至有仆妇故意要给她没脸,在她经过的时候,不遮不掩的就说那些荤话,什么新婚的男人就跟见了腥的馋猫似的,从洞房夜开始,也不管你身子还痛着,就知道没完没了的要,没个足意…… 听得多了,冯妙嫦是知道男女新婚是个什么情形的。 比对下七爷事后的那点纠缠,冯妙嫦还有啥不明白的。 这样七爷又不常在家,就在家也不一定会找她同房,已比原来想得要好多了。 想明白这些,冯妙嫦浑身轻松,别扭不自在也没了。 “我回去后会日日不怠,七爷交代的事我都会一一办妥贴,定不让七爷跟着操心。” “如此!”七爷不知怎么就收了笑,不咸不淡地应着,“我就等夫人的好消息了。” 往常他就这样,前头还好好地,后面就突然变了脸。 也不知是话不中听,还是举动上差了,反正冯妙嫦从没搞懂过。 这会儿他又这样,冯妙嫦已习以为常了,应对起来也只有一招,那就是溜之大吉。 还如男子一样拱手作别,“七爷保重!”就要转身上马车。 马车边上候着的忍冬虽没听清两人说什么,可新婚的夫妻第二日就要分别,不得难分难舍依依惜别吗? 这样三言两语就要上车的,看着就不对路。 给忍冬愁的,几步冲上来,借着扶着冯妙嫦掩饰,狠命地在她臂上捏了一下。 在冯妙嫦愕然看过来时,又使劲儿给她挤眉弄眼。 冯妙嫦总算回过味来,搭伙的夫妻也是夫妻,面上的关心客套还是得要的。 于是又转过身来,“七爷也别太劳累了,要常回去将养才是。”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七爷约摸什么时候回去?我好 准备起来。” 七爷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淡声道,“定不了,瞧时候吧。” 冯妙嫦自觉该做的都做齐全了,“那七爷定下来给我捎信儿。”就扶着忍冬上了马车。 见她上了马车,远处等着的众人又都过来,道别一番后,目送着车队离开了。 车里,就连茯苓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小姐,都做了夫妻可不能还是以前的做法了。” 冯妙嫦不以为然,“我们不一样,七爷也不在意这个,七爷要用我做事,咱们的好日子不指着那些,你们不懂就别跟着添乱。” 这就是个认准了谁都扳不回来的,忍冬和茯苓两个其实也没强多少,见她意已决,也就放下了。 七爷当真不在意吗? 玄四觑着七爷的脸色,虽他面上如常,玄四却知七爷心情不大好了。 想也是,刚尝过洞房花烛的滋味,就又要孤枕冷榻了,心情好了才不对。 “等忙过这阵子,有我们顶着,七爷也该回去陪夫人几日。” 七爷横了他一眼,“回什么回,不回!” 招来黑云,骑上顾自去了。 第052章 一根筋 五十二章 回去又忙了两日, 六月三十日,暖锅铺子开张了。 三年河西 第49节 和冯妙嫦估摸的差不离儿,一天下来刨去本钱, 能下剩不到三两银子, 一个月多不过百十两银子。 对一年最少需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这百两银子就太少了。 本来还没那么急,走了趟山胡,知道撒尔人在侧虎视眈眈,挣钱的事就迫在眉睫了。 品鲜楼前散出去的货,利钱都回来了,租金和修整铺面花了快三百两银子,冯妙嫦手里差不多还有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可一千七百两银子好干啥? 要养七爷手里的一千人,要支应府里的所有花销,能撑住三个月就不错了。 且回来时,她已允了七爷, 她会赚出足够的钱来,叫他放心招人。 话都叫她说满了,她就不允许自己秃噜扣。 等洪四带的商队回来, 连本带利就是一万千多两银子。 继续留五千两做本钱, 能用的有六千两。 这样快马加鞭连着来回, 一趟差不多要四十日,到年底前可再跑四趟,这五趟加起来就有三万两银子。 中间有余钱了, 还可以加厚本钱, 她保守着算四万两银子还是能赚到的。 不提别的, 只目前这样走单程,一年六七万两银子还是好赚。 紧紧巴巴能养下一万兵士。 所以冯妙嫦并不是说大话, 是有这些银子打底,才敢那么和七爷承诺的。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给明年留那一千匹马的银子先赚出来。 她受够了赶着赚赶着花的过日子,但凡有个急事就支应不开了,她很不喜欢被打乱阵脚。 俗话说,手里有余钱过日子不慌,冯妙嫦深以为然。 闲着也是闲着,本钱少也不怕,能多赚点就不能错过! 如此,留下七百两应急,冯妙嫦拿出一千两,叫贾大带着去了山胡部,让山胡部帮着跟别的部族买入河套羊。 其中五百只赶回来,她要在暖锅铺子里上河套羊肉暖锅。 剩下的九百五十只就先养在山胡部,等卖马的时候一起跟着走。 她自不会叫山胡部跟着白忙活,叫贾大带了话,贩卖河套羊的买卖算她和山胡部合伙的,她出本钱,山胡部出力去各部族收羊,赚的银子对半儿分。 铁单和盂兰没想到她才说了没几日,这买卖就真来了。 大族长夫人真的没一句空话。 又听贾大说,大族长夫人手里的商队就要回来了,让山胡部给要卖的羊毛毡毯和肉干准备起来,到时他带人来取。 吗呀,除了卖马,这马上又多了好几项进钱的路子,山胡部的这些都要乐麻了。 那位西岭一点没讲虚话,大族长夫人真就是点金手,手里买卖大着呢。 自己商量后,都觉着大族长夫人大方,他们也不能占便宜没够。 现在山胡部自己的羊不够吃,平时也要到别的部族去买,左右都要去外面买羊,不过是多买些回来,举手之劳的事儿,哪好赚一心为山胡着想的大族长夫人的银子,那就太不地道了。 说什么也不肯要买羊赚的利,只说等山胡部自己养起来羊,到时一百二十文出给大族夫人,山胡部一样好赚。 在冯妙嫦手底下长了,贾大还能不知道自家掌柜的是什么样的? 贾大就和山胡的人说了,“我们夫人认准了想做成的,就是废多少事绕多少圈都得弄成了,咱这儿还是依着她吧。” 铁单好奇问,“若她和大族长想法不一样,那听谁的?” 想到府里最近的改变,贾大回道,“我们府里大事七爷定夺,小事夫人拿主意,没有那样的时候。” 盂兰不禁问,“大族长府上,哪些是大事,哪些是小事?” 贾大道,“兵马之事是大事,余者皆是小事。” 铁单和盂兰面面相觑,那不等于大族长府上全是夫人做主? 那还说什么?他们还有大族长能耐么? 只好先厚着脸皮接受了分一半的利。 心里都热哄哄的,大族长夫人做什么都想着这边,盟誓上怎么说的,她真的一点不走样地在践行。 自古歃血为盟的多了去了,都是有利的时候当个事儿,利益相悖的时候撇一边儿,从来如此。 大族长夫人的所为,让山胡人对这次的盟誓又慎重了些。 西岭办事就是利落。 贾大赶着五百只羊刚进府,正和冯妙嫦详说这趟去山胡的情形呢,西岭跟着也来了青玉院。 “夫人,石奎那里已经说得了,他给咱在高陵城东门外划了个地儿做马市。你看要挑哪一日开市?我好传消息出去。” “你需几日能让那几家都知晓咱们开马市的消息?” “至多五六日。” 前头应她往泸州父亲那里去信不用十日就到,冯妙嫦就有猜测,这会儿听西岭这么说,还是很让她心惊。 七爷竟是在各个重要的地方都布了传递消息的人,听西岭平日漏出来,这些都掌在他手里,那这些布局就是和齐王无关的。 这几日冯妙嫦想了很多,越来越觉着对七爷,好像哪里不对劲一样,可具体她又说不出所以然。 西岭还等着呢,冯妙嫦赶紧转回神,“都穷精了,哪还等得挑日子,你说定在七月二十六都赶得过来吧?” 西岭笑道,“一路快马怎么赶不到,怕来晚了买不上马,兴许还更快呢。” 开马市的日子就这么定下了,各人领着一摊事准备起来。 分说完了,候着贾大走了,西岭和冯妙嫦问道,“夫人,咱回来也有六七日了,要不你捎信叫七爷回来陪你两日?” 冯妙嫦一下捏紧了手里的茶瓯,板脸道,“你说的什么话,于七爷正紧要的关头,我怎能扯他的后腿,这不是添乱么?往后可别提了。” 对这样贤良的夫人说那些就是唐突,西岭只能收了念头,怏怏离开了。 出了青玉院,西岭就愁上了,该怎么是好呢? 他刚收到了玄四的飞鸽传书,拿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七爷有吩咐。 打开才知道是玄四给他悄悄通消息。 说这阵子七爷大异以往,很有些不管不顾。 以往练兵虽狠,可日头将落的时候都会鸣金收兵,多少年了七爷都是这个规矩。 这回出去却不是了,这才几日,他们已经连夜奔袭三回了。 也不是棘手的,犯不着如此,七爷却非要如此,这还不算,每回他还要冲在前头。 七爷打头,你说还会有他们这些什么事? 一头要担心七爷又弄脱力了,一头他们干看着轮不上动手,练兵练边练得不就是他们么,七爷这是咋了? 玄字几个反复琢磨后,一致认为,七爷是阴阳失调了。 于是轮翻都去和七爷进言 了,想叫他回府里和夫人聚几日,你猜怎么着,都没敢提调和不调和的,一提回府的话头,七爷就炸庙,根本容不得你往下讲。 几人想来想去,都觉着七爷在寺里这么些年,同和尚也差不多了,于男女之事上根本没开窍。 这阵子不对劲儿,也只当是天热火气旺,根本想不到是阴阳不调和了。 这样事儿他们又不敢挑明了说,无法可施之下,只能找西岭,看是不是叫夫人提出来请七爷回去? 可现在,夫人在这上头就是一根筋的,根本无从说起呀! 西岭想想去找了忍冬,想叫她从旁劝劝。 忍冬这阵子看着自家小姐一日比一日松泛,一丁点都没有想起七爷,她就明白了,小姐更喜欢七爷不在家。 忍冬和茯苓眼里只有自家小姐,自家小姐觉得好,那就再没不好的。 所以西岭找也是白找,忍冬只当听不懂,“哎呀,七爷是一家之主,他的事哪容别人多说,我们小姐多贤惠的人,哪能多这个嘴……” 两边都说不通,西岭和玄字的干着急也没得法子。 一日日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到了七月十二日,近午的时候,府门外马嘶人嚷的,是商队回来了。 府门外一长溜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 看着黝黑劲瘦却精神头极好的玄字和洪四这些,不用多问,就知道此行所获不小。 寻常来回两个月的路程,这些人一个来月就回来了,比预估的还快了十日。 这些人太拼了。 洪四还想跟着理完货再去歇着,冯妙嫦没让,出去的都撵着叫回去歇了。 又叫准备宴席,等这些歇好了就给他们接风洗尘。 出去一趟回来,冯大掌柜已成了夫人,明明说话做事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不知怎地,都觉着夫人更有气势了,她说话你就只有听的份儿。 郑重的拜见了夫人后,都老实去歇了。 这么些日子,那十个山胡的少年男女于简单的活计上已上手。 点数理货都很麻利了,其中铁单和盂兰的孙女木香最出脱。 生意做开了,人手越加不够调派。 这会儿冯妙嫦也想给他们加加码,让几个快些学出来顶上。 拿过洪四交上来的货单子,喊过木香,“带着你那些伙伴按着单子给来的这些货入库吧。” 木香那一帮又高兴又忐忑,“夫人,真交给我们了?夫人信我们能行?” 冯妙嫦笑道,“理货没别的窍门,做到心细如发就没个错。 等不了你们慢慢来,这些货理明白了,你们就可以上工了。” 木香眼一亮,兴奋问,“是有工钱了么?” 冯妙嫦点头,“拿多少工钱,就看你们今儿干出什么样了!” 那还说什么,木香几个连哺食都不想了,叫厨房等会儿给送几张饼子就行,就去调度车队去了。 忙得不可开交时,马声长嘶,一队人打路口进来,黑云打头撒欢奔进来。 三年河西 第50节 是七爷回来了?怎么马上不见人? 第053章 搬院子 五十三章 看到黑云后头跟着的马车, 多少回经验了,想着七爷该是又用脱力闹病了。 只看黑云和跟着回来的玄四都很乐呵的样子,就知七爷没什么大碍, 还和往前一样, 不过将养几日的事儿。 冯妙嫦站那里直叫苦,自在日子还没过两天呢,怎么就回来了? 被忍冬悄悄推了一下,冯妙嫦赶紧撵上西岭往前迎去。 黑云先跑过来,绕开西岭,在冯妙嫦身边停下,亲腻地伸头过来。 冯妙嫦伸手拍拍它的马头,“先顾不上你,找忍冬要糖吃去吧。” 黑云在她胳膊上蹭了两下,真往后找忍冬去了。 给听到动静又跑出来的玄六七八九,跟着七爷回来的玄四, 还有帮着调度车队的玄十这帮看得一愣一愣的,黑云这也太会看人下菜碟了吧? 枉他们和它处了这么些年,最后连夫人的婢女都比他们有面子。 想到黑云从来没惹七爷生气过, 比他们会体察上意, 这些人心里不由一动, 莫非…… 眼神顺着看过去,就见到了马车边,西岭掀开车帘, 让着夫人先上了前。 西岭可从来没让出过七爷最跟前的位置呢。 一个黑云, 一个西岭都是这样, 玄字的这帮平日不爱费脑壳的,这会儿都有些若有所思。 好像真不一样了。 看着马车里歪在靠枕上不知睡没睡的七爷, 除了脸晒黑了些,冯妙嫦是没瞧出来他像哪里不好。 可也只能心里怀疑下,冯妙嫦又往前些,“七爷回来了?瞧着清减了不少呢!” 从和七爷认识后,她说瞎话的功力是越来越高,现在已能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来。 七爷缓缓睁开眼,“站那儿做什么?倒像我给你罚站呢?” “就几步路……我还想就便去厨下给七爷拟些顺口的菜……” 这人猛不丁就回来了,冯妙嫦一下方寸大乱,就想找个地方先捋捋后面该如何应对。 七爷撩来一眼,“上车!” 知道他这样是较上劲儿了,冯妙嫦老实上了车。 西岭上前给七爷问了安,跟着马车进了府。 玄四将马车赶到松风院门口,西岭上来掀帘子,冯妙嫦扶着七爷下来往里走。 初到河西那会儿,是冯妙嫦瞧见过的,七爷脱力闹病最厉害的一回,瘦得都脱了形了。 可就那样,七爷也没叫扶住着进门。 这会儿七爷好模好样的,却叫她扶着进了院子,冯妙嫦有些懵,脚不知该往哪儿迈了。 她来了松风院不少回,可都是在厅房或是书房进出,七爷的寝卧是哪间,她还真没留意过。 也不是她糊涂。 松风院是这所宅子的正院,比哪个院子都大。 正房就有一排七间房,回廊连着前面东西两侧的厢房,正厅后面的直廊通着后面三间房,其间还夹着几间耳房后厦,来回往复的这么些屋子,她每回来眼都晕。 且她避嫌还来不及呢,哪会打听七爷住哪个屋。 她慢下脚步,想叫七爷引着往前走。 偏七爷也跟着慢下来,一步都不肯多迈。 冯妙嫦只能用眼扫探着西岭,想他给自己一个提示。 做了夫妻还不知道夫君的寝卧门朝哪开,确有些不像样了。 却叫七爷看出来,“你没搬这边来?” 啊?冯妙嫦有些摸不着边了。 这话问的,她做什么要搬过来? 大户人家里,哪对夫妻不是各有自己的院子。 就小门小户屋子不够住才要夫妻同住吧?府里院子都住不过来,这又是为的哪出呢? 冯妙嫦觉着七爷不是看着那么好了,该是发过热,这会儿脑子还不清明呢。 和病人掰扯什么呢,冯妙嫦答非所问道,“知道七爷讲究,松风院里还是西岭管着,我没敢过来指手划脚。” 七爷嗤道,“所以,你连我寝居是哪间都不知?” 这个确实是她理亏,冯妙嫦低头承认道,“这一向忙,七爷又不在,我就没往松风院里来。” 西岭一看不好,这要别扭上了,好事可就不成了。 他笑着上前领路,“七爷喜欢后边儿清幽,就把厅后三间做了寝间。” 七爷没再吱声,由冯妙嫦扶着穿了正厅,过了直廊,进了后面寝间。 三间大屋辟出的寝间,可想而知有多大了。 里面隔了三处,中间是卧前起后坐息之处,西间应该是用来更衣盥洗,东间才是寝卧所在。 屋子的布置都合着主人的性子,七爷这里也一样。 和枕霞轩里只摆件地毯是胡地的不同,七爷屋里的柜榻几案桌椅摆件这些,不拘大熙还是胡地的都用着。 他这人上哪儿都要舒适得劲儿的,才不管别人如何看如何想,只会用自己得用好用的。 七爷眼界不俗,西岭有巧思,这样掺合着摆,并不显混乱村气,看着很不俗。 进了屋子,七爷就说要先沐浴更衣。 西岭唤来两个十来岁的仆从去提水,他自己去翻了七爷 的换洗衣物送到了西间。 冯妙嫦插不上手,就和七爷一起坐在外间的榻上等着。 等西岭出来,七爷忽道,“男仆从都换到前面儿去吧。” 西林看了眼冯妙嫦,试探着问,“换上婢女么?” 七爷不耐道,“现成的有夫人你问我?” 西岭福至心灵道,“那往后院里都交给夫人?” 七爷淡应了声,“别人家是怎样,咱家也得差不离儿,不然也不成个体统。”‘ 西岭就知道自己揣摩对了,笑着转向冯妙嫦,“那夫人等会儿咱俩对一对这院里的物事?” 冯妙嫦没想到她好好坐着都不行。 府里不成体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外院内院? 府里除了她的枕霞轩用着婢女,再灶间和浆洗处用着仆妇,剩下全是男仆。 枕霞轩外的院子全是男子住着,她们主仆三个都是男子的打扮做派,和男子一起做事,时不时还要一处用膳。 现在要说分出内院外院,这不就是脱裤子那啥……么! 冯妙嫦记得走时两人还好好的呢,面都没见,七爷这不痛快是哪来的? 稍一想,就知道是为不知道他住哪间屋的事儿。 真是睚眦必报的。 在府门口开始,她一直都低眉顺眼的扮贤妻还不行么,为这点小事也要不依不饶。 该做的都做了,他还要气就气吧。 不能应的就是不能应,“我不想被人说手伸得太长,连男人的院子都要管。” 七爷脸沉了下来,“穷家破户的谁分那么些地方?” 仆从抬水进来,七爷甩手进了西间。 西林进去要伺候他更衣,和两个仆从一起被轰出来。 西岭招呼两个仆人出去小声吩咐一通,看着两仆从又招呼了几个仆从一起走了,才又回了寝间。 进来后,就在冯妙嫦跟递茶布点心。 见她还气着,小声劝道,“夫人,七爷正病着,病着的人脾气说来就来了,都是有口无心,咱不和他计较呗。” 屁的有口无心,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刚还说要分内外院,反口又是穷家破户谁分那么些地方。 人就在隔壁,习武的人耳朵尖着呢,冯妙嫦才不会傻到又让他拿着把柄。 冯妙嫦只管喝茶吃点心,打算应付到用了哺食,她就借着要分派出货的事儿走人。 七爷很快洗了出来,西岭给准备好的巾子往冯妙嫦这儿一递,“我去给东间收拾下,夫人给七爷干着头发。” 才撂了脸,冯妙嫦还当七爷不带稀得用她的,不想人往榻上一靠,来了句,“擦几下就得了。”显见是要用她呢。 没奈何,不给擦,倒显得她小气吧啦的。 冯妙嫦坐过去,拿巾子包住他的头发,一点点擦起来。 擦着擦着,七爷眼就合上了,身子也渐渐下滑,咕囔了声“不大得劲儿”,头就枕到了她腿上。 这几日刚好入伏了,自个坐那儿都热,这拱腿上一个大脑袋,还呼呼喘热气儿,想想是个什么滋味吧? 很快身上就沁了汗,忘差不多的,那日同房的情形呼啦就全冒了出来,最后定在两人汗津津纠缠在一起时的情形就不动了。 冯妙嫦又窘又急,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手上没了控制,巾子一下给七爷兜头蒙住了。 七爷由巾子蒙着,“嫌我?” 三年河西 第51节 冯妙嫦忙给巾子拿开,瞥开眼,“没,我热呢!” 眼前一花,大手就盖到了她额头上,“是有些热。” 轰的一下,身上跟着火一样,一簇一簇烧起来,就连指尖都是烫的。 “我不耐热……”挪着就想躲开。 那人却不容她躲,大手顺着往下,在脸颊,耳尖点着,最后抚上了雪腻的颈上,“都红到这儿了……” 一个激灵,“我想起来还有事交代给贾大,顶重要的,拖不得呢。”冯妙嫦自说自话着,给人推开,慌不择路就往外走。 去被提着大包小裹进来的四个仆妇挡着了,这一看,这几个仆妇不是枕霞轩里干粗活的么? “你们怎么过来了?” 打头的回道,“不是夫人要搬来这边?将才这边院子的过去传话,忍冬姑娘先收拾了这些轻便的让我们送过来,后面大件儿的得推车送过来呢。” 谁要搬过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是西岭弄得鬼! 冯妙嫦气汹汹地就要找西岭算账,转头就见榻上七爷已坐了起来。 朝东间道,“西岭,赶紧领人归置。” 西岭麻溜出来,领着几个仆妇往西间放东西去了。 七爷慢条斯理道,“既做了山胡的大族长,咱也要入乡随俗不是?那边儿的夫妻是不分帐子的。” 这是实情,冯妙嫦反驳不得,眼睁睁看着忍冬和茯苓也跟着过来,跟西岭有说有笑着一起布置起来,她却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阻止。 第054章 家信 五十四章 七爷很大方, 给前头七间正房里东边三间和连着的耳房都给了冯妙嫦,叫她是用做书房或是别的都随意。 他自己只留了西三间和连着的耳房用。 他的书房本就在西间那边儿,东间用来放舆图 和堆的河西一带的沙盘。 这会儿七爷不嫌费事的叫都搬出来给她腾地儿, 冯妙嫦越加说不出不搬过来的话。 很快到了膳点儿, 又摆接风宴,席间也不知哪个说的,都知道她搬到了松风院,这事儿就再没了转圜。 宴罢回了松风院,还有好些要收拾的。 青玉院还一堆事等着,这边又搬家,主仆三个很有些倒不开手。 西岭招呼了四个翠,跟冯妙嫦大包大揽道,“夫人,剩下的活都交给我吧,等你们忙完回来, 保证哪哪都是齐备的。” 冯妙嫦其实是不太想的。 和西岭交情再好,他再细细碎碎没个男儿样,那也是男儿。 就算私密的物件有四个翠收拾, 可西岭难免会过眼, 冯妙嫦怎么想都不好。 西岭还和柳八不一样, 柳八是打心里当自己是女人,比女人还像女人,她们主仆几个同柳八就是女人间的相处, 反而是男人那里, 柳八比她们还避着。 她就不明白了, 西岭平时那么有眼力劲儿的,今儿咋就这么没分寸了? 这会儿说了, 会扫了西岭脸面,冯妙嫦只能给最稳当的大翠使眼色,叫她注意些。 见她点头明白意思了,冯妙嫦才舒服些。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要住在这里,西岭还像以前那么出入就太不便了。 寻思着七爷叫西岭服侍惯了,或者还叫她回枕霞轩? 冯妙嫦往后边去了,和歪在榻上准备歇晌的七爷说道,“七爷我去忙了,要什么你喊四个翠。” 七爷但笑不语,让出来些位置。 知道他懂了,冯妙嫦过去坐了,不过没挨那么近。 七爷也没勉强,沉吟着给她说道,“西岭和玄字几个不同,他娶不得妻。” 冯妙嫦开始没听懂,以为西岭无心娶妻,打算一辈子留在七爷身边侍奉。 世家大户里不少这样的忠仆,这没什么。 冯妙嫦心里一喜,思量着怎么说能让七爷觉着这样不妥,再叫她住回自己院子。 手忽被抓住了,掌心被指尖一下下戳着,酥酥痒痒的。 戏谑的语气,“这会儿怎么不灵透了?” 语意未尽,引人多思。 冯妙嫦想到了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七爷,“西岭……”有些问不出口。 七爷轻轻点头,“他小时候进过宫。” 冯妙嫦想起过往种种,其实都是有迹可寻的。 比如西岭都二十了,还是脸白无须,说话脆声脆气的。 再比如, 他进枕霞轩从不避讳,想来就来了,一点没觉着不该。 还有他明明有不低于玄字几个的功夫,却一直留在府里管内务,照顾七爷的起居,调理人又很在行…… 冯妙嫦老家凤翔就有一位宫里退下来的老内官在那里养老,身边跟着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内侍照顾起居。 大熙宫内有头有脸的内官退下来,宫里都会给配上一两个照顾起居的小内侍,等老内官百年后,小内侍往往会自卖到富户家里寻出路。 冯妙嫦猜西岭也是这样。 知道西岭是这样的情形,冯妙嫦难免同情怜惜。 “院子里还叫西岭管着吧,我还要忙外头的事儿,也顾不上。” 见她很自然就接受了西岭,一点没有嫌弃隔应的,七爷喜欢之下自是她说什么是什么,痛快放手让她去了青玉院。 到了青玉院,避着人,冯妙嫦给忍冬和茯苓说了西岭的事儿。 吃惊之余,两人也都为西岭可惜。 那么能干出挑的人,却有这样的不如意。 主仆三人唏嘘后,决定往后要待西岭更好些,大家好好相处。 没多会儿贾大,洪四等都过来,请示冯妙嫦后面该如何销货,问还是像上回那样按本钱出货么。 贾大是有些心疼的,现在他们现成就有山胡那边的地盘儿,给货拿过去自己销,起码能多出半番的利来。 洪四也是这样想的,两人都想这回的货自己拿去销。 冯妙嫦摇头,“钱不能都咱们自己都赚了,咱们在定阳城讨生活,只有城里的人日子都好过了,叫银钱转开,咱们的买卖才能长久。” 见两人不大懂,她笑道,“等这些货出来,利钱回来,我说咱的暖锅铺子生意跟着会好上不少,你们信不信?” 两人都是精干的,一点就通,“不过拐了个弯儿,少的银钱还是会回到咱手里?” “差不多是这么个理。”冯妙嫦教两个道,“定阳城里富户本就少,下头的人没多少营生干,手里都没什么余钱,自然是除了填肚子外能省则省。 就如咱们的暖锅铺子,都不用往洛安去,就出了河西,稍大些的城里,一天下来也不止现在这么点钱。 咱们又不是做一锤子买卖的,往后要依着定阳城过活呢,还是给定阳城盘活了才是长久之计。 定阳城活泛起来,七爷又给咱们打通了东西商路,往后往这儿来的人多了,有得是来钱的门道,别盯着这点儿,往远了看吧!” 贾大和洪四豁然开朗,一起站起来拱手道,“夫人带我们这么久也没学出来,怪对不住的。” 冯妙嫦让两个坐下,“没什么难的,多琢磨琢磨就有了。” 贾大和洪四两人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俩个再怎么学也是望尘莫及。 两人也没别的想法,只要夫人觉着他们得用,就算没白跟着夫人了。 如此,定下来明儿大早,还像上回那样把货拉出去销了。 暖锅铺子边上一间做了云来货行的铺面,在那里销货就行,倒不用再租品鲜楼前头的地儿了。 冯妙嫦带着几个给出货的价一一定好了。 再有十来日就要开马市了,冯妙嫦又给两人交待了到时如何铺排,两人眼神大亮,不住嘴应着好,一条条详细记下来。 忙完这些,就到了申正,该回去了。 可一想到要回松风院面对七爷,冯妙嫦就不想动地儿。 忍冬和茯苓被西岭忽悠着就搬了家,虽冯妙嫦一句没说,两人还是觉着办错事了。 这会儿也不敢劝,她不走,两人就默默守着。 想想干坐这儿也不是事儿,冯妙嫦和两个说了,准备去灶房弄几样七爷爱吃的菜。 这样就晚些回去,七爷也只有说她贤惠的。 主仆三个出了青玉院,就见四翠往这边来了。 见到三人出来,四翠小跑着过来,“夫人家里来信了。” 冯妙嫦一听哪还等得了,叫忍冬自己去灶房看着给七爷做几样菜,她带着茯苓和四翠快步往松风院回。 往家里去信也有一个月了,一直没收到回信,冯妙嫦心里总吊着。 担心凤翔老家那里母亲又受了更多的刁难,担心家人因自己草率二嫁伤心难过,担心父亲调任洛安的事不成了,一家又是分两处住着难得团圆…… 一阵风似的进了松风院,就见西岭笑着迎出来,“夫人回来了?” 冯妙嫦匆匆点头,“我家里信呢?”想想又补了句,“七爷呢?” 西岭笑得格外喜庆,“信我叫大翠拿到寝间了,七爷也在寝间呢。” “多谢你了。”冯妙嫦平复下气喘,缓了脚步往后面去了。 穿过正厅,就见大翠三个都在寝间外的直廊里守着。 三年河西 第52节 没等她问,边上跟着的四翠小声跟她道,“七爷说有事会唤人,不叫在里面候着。” 冯妙嫦就问,“那西岭呢?” “西总管说往后没事他不来寝间了。”四翠回道。 这样也好。 虽说接受了西岭留在院子里,冯妙嫦还是挺别扭西岭在寝间里随意出入的。 她不是宫里人,一时半会儿真习惯不来。 换过来想,七爷打小叫西岭服侍惯了,一下换了婢女们他必也不舒服。 现在,七爷和西岭让了一步,她也不能只想着自己,往后忍冬茯苓和四个翠也不能还和在枕霞轩一样都陪着她在里间呆着了。 她转头朝茯苓吩咐道,“日常服侍也用不着那么些人,后面让四个翠排值在外头候着吧。我在前头书房边上辟出一间给你和忍冬,平日你俩就在那里理事。” 茯苓忙不迭应了,几个就没不怵七爷的,能少面对一回是一回。 冯妙嫦笑点她一下,“就那点出息!” 说着话到了寝间门口,冯妙嫦整了下衣衫,面上挂起笑,才往里迈了。 不好叫忍冬她们知道,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怵! 一进门就见七爷在坐息的榻上盘腿坐着,手里拿着册兵书看呢。 见着她,七爷往案子上指道,“知道你惦记呢,快看吧。” 就见榻边的案上放着封未开启的信,冯妙嫦眨着眼,那样厚厚的一封,在洛安的时候从没见家里写过这么厚的信。 心里有些咯噔,这是有多少事呢? 拿过信,想想还是在榻上另一头坐了。 小心拆开信,打开来细细看去。 信是二兄写的,想不通她往泸州父亲那里去的信,怎么是由在凤翔老家的二兄来回。 按下疑惑往下看,和冯妙嫦想的一样,冯全和陶嬷嬷回去后,知道她竟敢跑了,冯老夫人不是一般的恼怒。 当即就往外说她半路染病没了,之后扣了她的嫁妆彩礼,还迁怒起三房。 待母亲更苛克了不说,还给二兄和弟妹们都禁了足,不许他们出府。 二兄信里说,那会儿一家子伤心于她去了都恍恍惚惚的打不起精神,实注意不到苛待不苛待。 等收到父亲的信知道她好好活着呢,他们这些才跟着活过来。 看到这里,想象着家里的情形,冯妙嫦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第055章 升迁 五十五章 七爷递来帕子, 冯妙嫦接过抹了泪。 再往下看,写的是小妹退婚的事。 收到父亲说她还活着的信没多久,徐家也打发人来退了小妹的亲事。 二兄写道, 知道裴家上下的所作所为后, 就是徐家不来退亲,家里也决定和徐家退亲的。 二兄还责怪她不告诉家里,要知道裴三郎那样冷待她,让她沦为洛安城的笑柄,家里再不济也会给她接回来。 现在倒好,隔着几千里的路,她有家不能回,不知多久能见面,只想想家里就寝食难安。 裴家和徐夫人,前有坑她嫁给裴三,后有和离后的赶尽杀绝, 若不是她想法子逃出来了,这会儿怕是坟头草都长起来了。 家里又怎么能不恨,怎么能视而不见, 轻轻放下? 祖母这里, 碍着孝道, 家里 除了远着些做不了什么,裴家和徐夫人这里,早早晚晚要讨个说法的。 虽没明说, 可字里行间已很明了了, 冯家三房已当裴家和徐夫人是仇家了, 但寻着机会,是要报复回去的。 她就是怕家里会这样, 才瞒了周四娘为了裴三郎害她的事,没想到家里还是有了寻仇的想法。 可这才是亲人的做法不是么? 泪水再次糊了眼,没多会儿手里的帕子就打湿了。 七爷在那边又适时递过来一个帕子,他这样一声不问只管递帕子,让冯妙嫦自在不少。 跟着七爷又推过来个靠枕,冯妙嫦接了放后面倚着,再拿起信时,心绪已平复了许多。 等看到家里借着嫁妆银子没了,引着祖母猜忌是陶嬷嬷母子贪了,给陶嬷嬷一家子都撵出府后,因为和她当初设想的一样,冯妙嫦就觉着跟自己动手寻仇了一样,格外的圆满痛快。 这段儿后,却不是二兄的笔迹了,看着娟秀的字迹,竟是小妹插了一笔。 该是小妹怕她担心,俏皮地写道,她一点也不急着定亲成婚,好饭不怕晚,她要等父亲升迁了,大兄二兄都考出来了,她再慢慢挑个可心的。 冯妙嫦看得嘴角翘起,小妹这样真好,压在她心里好久的焦虑就散了。 后面又换了二兄来写,先说了大姐和大嫂都又有了孕,产期在明年一二月,等生了会给她报信儿。 提到自己和大兄小弟每天都是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三个都发了誓,一定要考出来给家里姐妹们撑腰,再不叫哪个遇到她遇到的那些事。 说到这里,二兄话锋一转,问到了刚一直避而不谈的,她这回二嫁的事。 说是升叔回去已经说了,她这回的夫婿身后有不小的势力,三房从不想攀富贵,只要她能过好日子,别的都不看重。 家里只担心,她是那样的情形下嫁的,心里又委屈了。 家里知道她就算喜欢做生意,也不过是想着小富即安。 可只听冯升说,就知道那位七爷是不甘平庸之人,时候长了,夫妻间怕有嫌隙。 若真过不到一起去,也别委屈自己了,家里门什么时候都是朝她敞开的。 当然,救命之恩不可忘,冯家三房虽没多大本事,只要七爷提出来,三房人竭尽所能也会达成。 竟是家里一点也不看好她和七爷的婚事,已做了倾家之力回报七爷,换她摆脱婚事回家的打算。 想想也是,家里都是循规蹈矩之人,七爷这样用和离妇人做掌柜的,身后又不知站着什么人,还敢往河西这样的不毛之地走商队进而定居,在家人眼里可不就是胆大妄为之辈了。 家里人还是很知道她的。 只是回家?且走且看吧,怎么也得七爷平安化了劫,他又给撒尔人的威胁稳住了,才能再谈其他! 重又往下看去,拿帕子按了下眼角,确认眼没花,她才敢信。 二兄写道,前面的内容是六月底写的,父亲收到她的信后,就叫大兄带着她的信回凤翔探望母亲了,如此就由他执笔写了信。 之所以这么久才给她回信,是家里有了天大的喜事。 小妹的嘴真是开过光的,刚说了她要等父亲升职,才几日父亲就收到了升迁的公文。 父亲升了五品的户部郎中,上面要他即刻就要往洛安上任。 这样收拾搬家,又有祖母刁难不想母亲离开,又是三番五次的交涉。 还是因着父亲今非昔比了,成了冯家品职最高的,祖母还想指着,叔伯们也劝着,一家人才终于在洛安团聚了。 所以,后面的这些内容是到了洛安后又补上的。 又说道,父亲这回的升职毫无征兆,直接从六品升到了正五品,在大熙朝实属罕见。 且还不是闲差,是户部郎中,就便主管的是户部五司里最不紧要的一司,也很了不得了,多少人走门路也得不来。 家里的叔伯还有外头多少人都在猜测,想知道父亲是走了哪家权贵的门路。 不怪人这样想,十年升到了五品,还进了户部,没人提携想都不要想。 可家里哪有这样的门路? 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七爷这里,会不会是七爷求了他身后的贵人。 只是一想又不对,若是随口求了就能给人升到五品,七爷又何至于到河西找机会。 所以,最初的欢喜过后,一家子都忐忑不安起来,就怕稀里糊涂卷入了权势之争里。 后来还是父亲的上峰提点他,说这是几方势力角力这一位置,用哪个都不行,最后是尚书因早年见过父亲,一直记得他的勤勉踏实,又是哪方都关不着的,才给父亲提上来的。 还叫父亲往后踏实做事,哪方都不掺合,尚书自会保他。 一家子总算放下心来,才算在洛安安居下来。 最后又叮嘱她,现在父亲升了,能给她的就多了,让她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只管和家里提出来,家里再不会委屈她。 还是那个意思,希望她重新衡量这次的婚事。 给厚厚的一沓信纸重新归拢整齐,又封回封里,喊来大翠叫她给收到书房里,想着等避开七爷再写回信。 等大翠离开,冯妙嫦转向七爷。 “我父亲升了五品,是七爷找的门路?” “嗯。”七爷放下手里的兵书,“不是早应过你?” 冯妙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是还没到约定的的时候么?” 七爷挑眉笑道,“咱们都成一家了,还哪门子的约定。” 她没有回避,迎着七爷的眼神问道,“搭了很多人情吧?七爷要用什么还?要出银子还是出力?” 两人还没到那个份上,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七爷的给予。 怎么也得知道欠了多少,再想办法折价还回去。 只是才还上救命之恩,又来了这一出,再欠债的滋味真不好受。 七爷依旧是轻描淡写道,“五品不至于。” 见他全不当回事,好似五品张嘴就来了一样。 要不是见多人叔伯们为升五品有多拼,冯妙嫦或许会信。 七爷却好似不想接着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你担心咱们将来会带累你家里,我已叫人提点你父亲,叫他别管外面的纷争,只管埋头做事,不管哪个王爷皇子找上来只推了就行,保管他无事。” 所以户部尚书有那些话是因着七爷后面托了人! 三年河西 第53节 冯妙嫦心里波澜起伏,她没想到七爷能为她家里费心至此。 他明明是齐王那边的人,却肯给她家里人摘出来,不叫沾染这些事非。 只是能出面叫尚书给给保驾护航的人,得是什么身份? 冯妙嫦再不懂,也知道就那么些人,非王公伯侯不能。 那除了齐王还有谁? 她试探问道,“我听说如今齐王势大……怕……” 七爷不以为然道,“齐王?他还差着火候呢,无需担心。” 他这样瞧不上的语气,那找的就不是齐王。 她一直以为七爷对齐王忠心不二,这会儿明显对不上了。 那七爷到底存的什么想法? 冯妙嫦心里一团团的疑惑,越理越乱。 两人只是搭伙的夫妻,很多话没法直接就问了。 问了人不回你,岂不是自找难堪。 只能先搁置了,慢慢找答案吧。 最紧要的七爷做什么应该都不会牵连家里,只为这个,冯妙嫦就念他十二分的好。 如此,父亲这个五品就升的太好了。 往后,三房再不会被冯老夫人和叔伯们拿捏了。 等大兄二兄再考出来,三房又更进了一步,小妹的婚事也不用愁了。 想到这些个,冯妙嫦心情又好转了。 明日的愁事明日再愁,还是珍惜眼前的欢喜更重要。 债多了就多了,倾力去还就是了! 连带着七爷也有了好心情,拉住她手道,“洛安居大不易,西岭和我说,家里现赁房子住呢,咱们后面不是有银子进么,先挤出来些捎过去置个宅子吧。 也别为着省钱买小的,住 着憋屈。 要不,我悄悄往东边那几家黑吃黑几回?武义军那帮子有钱,一回就能赚个大的。 活人还能叫钱憋死么!” 本来还挺感动的,后面他越说越不像样。 冯妙嫦受不了地翻了他眼,“这边还等着人买你的马再给你通路呢,转头你就想去黑吃黑再发一票,你心可够黑的!” 七爷吃吃闷笑着,“既做了匪,哪还那么些讲究。” 冯妙嫦见不得他那样,给他手扒拉开,“我不行,我得做个以理服人的匪婆子!” 七爷反手又握回她的手,“夫人好志向,那我只好妇唱夫随了!” 对上他亮闪闪的眼眸,冯妙嫦才醒过来刚说了什么。 正臊得不知如何呢,恰好外头大翠在外头喊夕食备好了。 冯妙嫦忙叫了进,借着用膳避过了这一节。 可避又避得了多会儿呢? 第056章 听劝 五十六章 灶房做菜的时候, 忍冬想了很多。 小姐既搬到了松风院,除非和七爷不过了,不然是不好再出去了。 想想吧, 好好的夫妻俩一个院子住着, 哪天要搬出去,人家会怎么想? 小姐又是和离再嫁的,到时什么难听话都会出来。 用膳前,她抢过三翠的活计,自己服侍冯妙嫦去更衣间换家常的衣裳。 等换好衣裳后,忍冬就小声劝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小姐你都搬过来了,有一天就好好过一天呗?” 这话换了头午刚搬过来那会儿说,冯妙嫦保准听不进去。 这会儿她却听进去了。 “七爷做了那些,我再不知好歹成什么了。”大略和忍冬说了家信的内容。 听到七爷还要挤银子出来给三房在洛安置院子, 忍冬一下就对七爷改观了。 她还是希望小姐能有个知疼知热的夫君,两人能和和美美地给日子过下去。 陪着冯妙嫦出去后,指着摆好的菜, 忍冬大着胆子跟七爷道, “都是小姐费心拟出来的菜单子做的, 七爷要多用些呢。” 说完,不等冯妙嫦反应过来,忍冬拉着茯苓就退出去往前面去了。 冯妙嫦又窝心又心酸, 知道这阵子忍冬和茯苓不知为她担了多少心。 那边七爷眉眼带笑, 还没吃就夸上了, “我说这色香味儿都不同寻常呢!” 冯妙嫦憋不住笑了,“就等着你清盘了!” “那还用说, 夫人就瞧好吧!” 七爷果真说到做到,连进了三碗饭,给六道菜全清了盘子。 虽说是小盘子装的菜,冯妙嫦也给骇到了,等用了饭就要给他找消食丸子吃。 被七爷拦住,“沐浴松乏松乏就好了。” 转头他就朝外喊人,“那几个翠,给你们夫人抬水进来。” 等外面应了去抬水,七爷也往外走,“我去书房转转,等洗了再回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冯妙嫦心口又抑制不住地咚咚咚大跳起来。 在四个翠服侍下在更衣间沐浴了,抹了香膏换了寝衣,又在外披了件中衣出来坐在外间的榻上由二翠给她擦头发。 那三个翠提水倒了,给寝间被子铺开,冯妙嫦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她就让几个下去了。 先在外头坐了会儿,想想不好,冯妙嫦进了里间。 里间里换来换去,觉着坐哪里都不大对,一横心,她掀被上了床。 就跟掐着点一样,她刚躺下,就听外面脚步声响,很快人进了屋子。 想到上回被揭穿装睡,合上的眼又睁开,尽力自然地,“你回来了?” 见他头上还带着湿意,想起这人可是回来养病的。 “头不干就出来,是想做病么?”就要起来拿巾子给他擦。 却被一把摁住,“不用擦,呆会儿还得洗。” 冯妙嫦简直想不到,他就这么不遮不掩说出来了。 就这一愣神的间隙,那人的手就明目张胆地从衣底翻上来。 她拿手堵住,那人也不纠缠,而是换了个方向再探。 没一会儿,衣衫一件件被甩出去,冯妙嫦已守无可守。 “你个急色胚,伪君子!”她急慌地在那人背上拧了一记。 “还有甚,接着来。”那人呵笑着含吮下来,却是堵了她的唇。 冯妙嫦只觉欺人太甚,手脚并用着就要给掀开,不想却引来更加肆无忌惮的征伐…… 叫了两遭水后,冯妙嫦自觉再丢不起人了,好话赖话说尽了,又说他要再病了,她就没脸在府里呆了,这才得以解脱。 结果,早上的时候,眼还没睁,就被他趁墟而入又得逞了一回。 等朝食的时候,见他一派高华地坐那里,全不是那会儿的惫赖样子。 和她说话也是正正经经的,并没因经了昨晚而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冯妙嫦心里骂他真会装的同时,却也觉着这样最好。 可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堵着不通畅。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出货都不用冯妙嫦去守着。 前阵子西岭签死契买进了二十四个人,一半去了暖锅铺子,剩下一半在货行,这会儿都学出了些样子。 洪四和柳八就带着十二个新手和山胡部的木香十个销货去了。 出货的消息昨儿商队回来后就放出去了,等早上洪四他们过来的时候,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 暖锅铺子占了两间的铺面,云来货行占了一间,三间都是大铺面,连一起门前的地界就大了,多少货都摆得开。 这回用不着吆喝了,等洪四带人铺排好要出的货,瞄定好了要哪几样,就有人带着保人交银子进货了。 柳八有些傻眼,他还没上去一展歌喉热场子呢。 他天不亮就妆扮起来,又是连夜选歌练歌的,结果是给瞎子抛媚眼,白忙活了。 也不是定阳城的人不爱他的歌艺。 定阳城的人也不傻,昨儿商队回来,那么一长溜的车队都跑出来看到了。 云来货行真没吹牛皮,人家真能走通东边的路。 定阳城里多少来讨生活的孜羌人和契金人,就上回进了云来货行的货去西边儿贩的,有多半儿就是这两族的人。 所以,就算燕七爷的人马不在定阳城,城里也都知道他在西边儿有哪些动作。 先前听说他横扫了不知多少沙匪窝,扩出了一千人马,这些人想的是,往后燕七爷这一支就是西边最强的匪了。 等后面听说他凭着一千人马就帮着孜羌山胡部杀退了三千撒尔铁骑,又让山胡部整个归附于他,这些人眼珠着都瞪突了。 三年河西 第54节 敢跟撒尔人硬碰硬,以小博大还胜了,又有山胡人给他养马,燕七爷等于一头杀进了西边儿四族角力,所图甚大啊! 后面还真是,只这半个多月,燕七爷带着两千骑兵来回奔袭,全清了西边的沙匪,还放话出来,有蕃胡的商队想往东边去,他的人马会给保驾护航。 蕃胡的商人还没来,也不知到时四族会不会横插上来拦路,西边的商路能不能通还要再看,但是现在东边的商路燕七爷是真走通了! 河西都督石奎都办不到的事,燕七爷却做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定阳城乃至河西再不是石奎一家独大了! 先前吴记占了多年的铺子忽就到了冯掌柜手里,吴家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还瞧不明白么? 以后东来的货估计全是云来货行把着了。 虽云来货行上回说好了,再来货还是本钱给定阳城里的人出货,要带着大家伙儿一起赚钱。 可这会儿东来的货成了云来货行的独门生意,且人家还在西边山胡那儿有地盘儿,人不理你自己去卖,你还敢找上门理论么? 人本就不欠你,上回还 带着你发了笔小财,你凭的哪张脸去找人呐! 明摆着能多赚的,搁你会拿出来分给别人么? 虽眼馋商队的货,也悄悄歇了心思。 没想到不多会儿,云来货行就放出消息,说还是照旧出货。 云来货行当初说的没参假,人家是真心要带着定阳城里的人一起发财。 这样的云来货行会吭你么?你只想想就不地道了。 这不就一上来就拿钱进货,生怕犹豫一会儿就却了云来货行的好意。 再没哪个歪了心思想不返利钱了。 不说燕七爷的人马在那儿镇着,定阳城里的人也不带放过那起没良心的,往后想在定阳城立足都不能了。 这边进了货拉走了还不算完,很多又三五结伴着回来进了云来暖锅铺子。 手里宽裕的要了寻常的羊肉暖锅,手里富裕些的点了河套羊肉暖锅,还没到饭点儿,暖锅铺子里已上满了客。 给隔不远的品鲜楼上下眼热到不行。 原先品鲜楼并不以为暖锅铺子会抢了自家的生意,品鲜楼自认做的是定阳城里中上人家的生意,像暖锅铺子这样下层人聚堆儿的地方,有点钱的都不会往里迈脚。 暖锅铺子修整的时候,瞧见里头布置得清雅整洁的,品鲜楼那些没少笑这是多此一举。 等暖锅铺子开张了,才知道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两波零星的客人后,暖锅铺子的绝好味道就传开了,很多品鲜楼的客人跑去尝了后,再一发而不可收拾。 没几日,在大安坊里,两家的生意已可平分秋色。 这就够品鲜楼的东家憋屈了,没想到前几日暖锅铺子又弄来了河套羊。 河套羊多少年没吃到了,那可是肉中最鲜,品鲜楼东家自己都馋得不行,客人全跑去尝鲜他哪怪得起来。 自认了不如,品鲜楼东家整天催着掌柜的上新菜,想着靠新颖的菜式给客人留住。 新菜式那么好出,就不会有世家拿自家的菜谱当传家宝了。 品鲜楼掌柜的和厨子愁得头发都多白了好几根。 洪四在那边看着座无虚席的自家暖锅铺子,比对门前冷落的品鲜楼,若是冯妙嫦在眼前,他都要拜了,就没有她看不准的。 来前冯妙嫦吩咐的,洪四先还没想通,这下全通了,叫柳八先盯着出货,他往品鲜楼去了。 见到品鲜楼的东家,洪四开门见山就说,云来可以供给品鲜楼河套羊入菜。 反复问了是真的,品鲜楼东家激动得拉着洪四直谢,“洪掌柜高义,这下我品鲜楼有救了。” 洪四可不敢居功,“是我们夫人高义,她说品鲜楼是好邻居,好邻居就要长长久久一起发财才好。” “夫人大善!”品鲜楼东家指着销货那边,抹泪道,“待那些人是那样,待我品鲜楼又是这样,往后夫人但有驱策,我品鲜楼定会第一个站出来。” 虽不知到了真章时会怎样,洪四却知眼前定阳城里人足够感激夫人。 第057章 揭破 五十七章 半下午的时候, 洪四就带着人拉着银钱回来了。 冯妙嫦听到动静,和七爷说要去收银子,带着忍冬和茯苓去了青玉院。 她走的急匆匆, 恨不能拔脚就跑的样子, 七爷坐那里品了会儿,脸色变得深沉。 银子搁那里又飞不了。 府里有这么些高手,还有一百个守府的兵士,铁桶一样,定阳城里没哪个贼敢偷到这里来。 冯妙嫦确实是想借着收银子躲出来顺口气儿。 大半天,品了茶点,下了棋,又说了些府里府外的事,她已经拿出实打实的用心陪了。 用了哺食,人说要歇晌,没用四个翠, 她亲自给铺床放的被子,还不行么? 只没一起歇晌,就没顺人的意了, 脸不是脸的, 拉了被子躺那里, 问用不用燃香,连个“嗯”都没给。 睡起来后还没完,她用心泡的茶, 合着人口味琢磨出的点心, 人该喝该用, 就是对她爱搭不理的。 她跟那儿杵着,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别提多难受了。 正好洪四他们回来,就赶紧借口出来。 别的事犹可,可这大白天一起歇晌这事儿,她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不说森严刻板的冯家,就她见的规矩松乏的人家,也没见夫妻俩一个屋一张榻歇晌的。 要哪家夫妻有这样的事,丈夫至多被说没规矩,那娘子却要被扣上轻佻狐媚离不得男人……不知多少的难听话,就连下人们都要挤眉弄眼地取笑。 为着七爷她都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了,可有些事是她的底线,没法越过去。 她这人没别的,最看重的是脸面尊重。 说她没个女人样,说她胆大妄为这些都可以,可要被那样说,冯妙嫦不愿意。 到了青玉院,清点好收上来的银钱,合银六千二百两,叫忍冬入了库。 冯妙嫦又和贾大和洪四商量了下回走商队的事体。 因着高陵城外马市的一应事都是贾大张罗的,暂时离不得他,再发商队还得洪四跟着走。 洪四没二话就应了,他笑说带商队并不辛苦,反而没人敢走的地儿,只他带的商队能走通,一路瞧着人羡慕的眼神,别提多带劲儿呢。 还没来得及问呢,冯妙嫦就叫洪四说说商队这趟来去是怎么个情形。 洪四说去的时候一路快马,很是顺畅无阻。 去的时候只几辆车,轻骑简从的,军镇的人不会多瞧,盗匪们想拦,看到脸熟的玄七和玄八,又都龟缩回去。 回来的时候就不是了,那么一长溜的车队太打眼了,沿路的军镇都注意到了。 实是这阵子西边儿武义军和靖西军打个不停,很多往西去的商队都断了,这会儿敢走的就不寻常了。 原安那边儿的宁远军还好,玄六拿着七爷的名帖过去交涉,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到了武义军的地盘却不是了,一队人马过来堵了不让走。 玄六拿了七爷的名帖也不好使了,让留下一半儿货充做买路钱才让走。 玄六几个商量后,准备操家伙硬闯的时候,武义军那边来了报信的,没多会儿领头的满脸堆笑的说都是误会,让路给这边过了。 后面不管是武义军的地盘还是靖西军的地盘,七爷的名帖又好使了,不管开头多少人堵路,只要见着名帖就让了,如此才一路无阻地回来了。 洪四可还记得上回兵乱的时候,七爷为着躲开武义军绕了多少路。 这怎么武义军对七爷又礼遇上了? 洪四实在不解,去打听了,才知道是自家卖马的消息已传的沿路都知道了。 等回来知道了夫人的布局和打算,洪四就把心放肚子里了,更乐意带商队出去了。 冯妙嫦心里的疑惑却越发重了。 叫贾大和洪四回去歇了,她咋想咋对不上。 若没有昨天七爷提起齐王瞧不上的态度,她会以为七爷的名帖那么好使是因为他亮出了齐王的旗号。 可不是齐王,只凭七爷哪来的那么大的脸面? 石奎是一个,原安那边的宁远军是一个,然后兵乱时七爷又是那样躲着武义军,处处都不合常理。 又是申正了,再不回去,七爷又该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还叫忍冬去灶房备菜,冯妙嫦神情恹恹地带着茯苓回了松风院。 进院子迎头遇上西岭。 不等问,西岭上前告诉道,“玄三回来了,七爷在书房问他话呢。” 玄字的就差一个玄三了,这下全齐了。 “那要给他接风。”冯妙嫦让四翠去灶房让多备几个菜。 西岭高兴地应了,问她是回后头还是去书房。 冯妙嫦问他,“七爷那儿还要很久么?” “怎也要半个时辰吧,玄三担着不少事,七爷等了多时呢。”西岭回道。 那正好了,冯妙嫦招呼西岭,“ 去我书房坐会儿,陪我打发下时候。” 以为她是要等七爷一起回后头,西岭不疑有他,“夫人书房收拾了我还没瞧呢。”乐呵呵跟她进了东边的书房。 进书房坐了,茯苓上了茶和点心,两人配茶用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等差不多了,冯妙嫦不经意似的问,“你那会儿不是说过,早晚七爷会回洛安,我又问了七爷回去是有贵人依靠么,你不也应了?我就以为七爷是为哪位贵人所用呢?” 西岭也想起来了,“嗐,那会儿和夫人不是不熟么,我那都是信口胡说的,做不得数的。” 三年河西 第55节 随即一脸不屑道,“七爷顶天立地的,哪个配他靠着,夫人你可别在七爷跟前说,他是真要恼的。” 西岭都是这样,可见七爷是多瞧不上那些贵人之流。 压下惊骇,冯妙嫦语带忧愁地问,“我瞧着齐王势大,将来那位置跑不出是他的。 袁家手里又有兵马,万一齐王想收拢河西呢?” 西岭丁点没犹豫道,“那怕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七爷的本事,袁家又怎样! ” 冯妙嫦当然看得出,西岭有很多事没说实话。 但说齐王这些是错不了的。 没见提到齐王,主从两个都一样的不屑口气。 冯妙嫦没多难受,自己不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么,又怎能要求七爷和自己交底。 让她不安和震惊的是,七爷这样明摆着是出来单干的。 那他现在整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 想到七爷昨儿说的要往东边找那几家黑吃黑的话,那会儿觉着是玩笑,这会儿她已明白了,七爷真就是那么想的。 以七爷不愿受制于人的性子,他不但要在西边儿落脚坐大,倒过手来就会一路往东,能占多少占多少。 她一整个都弄错了! 以为七爷后面站着齐王,七爷手里又有马场,东边儿那些军镇不管是为齐王还是为着买马,都会给这边的商队通过。 冯妙嫦心里苦笑,以后没安生日子了! 她好像是弄了个大的,七爷可能没想一步做大,被她么一捣鼓,更加胆大包天了。 当然也没到最坏,就冲石奎一直给七爷行方便,七爷肯定有别的让人顾忌的后手,不过是不给她说罢了。 捋出来这些,冯妙嫦不动声色道,“我做了匪婆子倒没什么,只我往家里去的信别出纰漏才好。” “来回送信的都是最稳妥的,夫人放心。”西岭回道,“再者,啥叫匪?成王败寇,等七爷打出名堂来,到时夫人就摆足了车驾跟着去洛安咯!” 一点没错了,七爷就是想学石奎,打下地盘后,等着大熙朝廷给他封赐呢! 冯妙嫦却没什么向往的。 只这十年,大熙境内就换了几茬军镇,轮了多少大都督了,杀来杀去的就没有善终的。 要待怎样还得慢慢想法子,眼前有一事她不想糊涂着了。 她出其不意问道,“西岭,给七爷化劫的说法是你编的吧?” 对上她凝肃认真的眼神,西岭怎么也摇不来头说不是了。 真是骗她的了,冯妙嫦有些伤怀,“枉我那么信你” “是我对不住夫人。”西岭诚心认错。 冯妙嫦只想知道,“七爷并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 西岭也不想再编瞎话了,老实道,“是玄四那帮先提的,觉着夫人有本事,七爷起性子的时候也能听得进夫人的劝,七爷早过了及冠之年,怎么也该成家有子了,我听着是这个理,也跟着同意了……” 冯妙嫦涩然问,“七爷知道么?” “化劫的说法七爷不知道。” 冯妙嫦心里好受了些,不管七爷娶她是为着什么,只不是拿话骗她就好。 冯妙嫦端起茶,“我想清静会儿。” 西岭蔫头耷脑地站起来,“夫人别气着才好,要么你狠罚我出气吧?” 冯妙嫦这会儿一眼都不想瞅他,“不必了。” “怎么不必?这样编瞎话坑人的不该拔了舌头么?”七爷站门口阴恻恻道。 西岭只觉天要亡他。 头都不敢抬,“七爷,我……” 七爷只盯着冯妙嫦,“是我教下无方坑了你,又没眼力劲儿看出来,对不住了。” 说完,踏步上来提着西岭的衣领给他拎了出去。 冯妙嫦正气着,想七爷平日对西岭重话都少有,这会儿不过是做样子给自己看,仍坐那儿没动。 可心里还是不打放心,留心听了半天,西边儿什么动静也没传出来。 冯妙嫦自嘲地笑笑,觉着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憨。 忍冬过来小声说膳备好了,冯妙嫦说知道了,让她叫四个翠摆饭先叫七爷用。 茯苓已经跟她学了,看着自家小姐这样,忍冬心里很不好受,小姐这样善良,怎么就招不来好事呢! 外面脚步声响起,却听西岭哭咧咧着,“不是才回来么,怎么就走,七爷我都认罚了……夫人,夫人你出来劝劝啊……” 第058章 马市 五十八章 冯妙嫦出了书房, 院子里,西岭形容狼狈地拦在一身马上短装的七爷跟前,玄四和一个高瘦黑俊的二十几许的男子提着行囊跟在左右。 见冯妙嫦出来, 玄四拉着那位高瘦男子过来, “夫人,这就是玄三。” 玄三恭敬地给她见礼,冯妙嫦回了礼。 见玄四也是不苟言笑的,冯妙嫦就知刚七爷发作了。 “是有急事么?怎么就走了?”冯妙嫦问向七爷。 七爷一脚踢开挡路的西岭,看过来,“我已罚了他,夫人若还不解气,只管接着罚。” 罚了又怎样,她还能回去未嫁的时候么? “不是多大的事儿,说说就过了。”冯妙嫦只能这样说。 “是么?”七爷眼神犀利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夫人大度。” 他又指着玄四道, “玄四留给你看家,我已让玄七玄八去挑一百精壮骑兵了,商队走的时候他们俩会带一百骑兵护着。” 他这样的做法就是拿定主意要走了, 冯妙嫦自己还难受呢, 没心力管别人, 再没开口留人,点头道,“我知晓了。” 七爷扯了下嘴角, “夫人保重!”带着玄三大步往外走去。 西岭和玄四不敢再拦, 鹌鹑一样在后面跟着。 冯妙嫦想想还是跟上去准备送到府外。 却被七爷回身止住, “夫人无需送!” 看着他脸上山雨欲来的,谁都别来烦的样子, 冯妙嫦心里也不痛快。 她这个苦主还在这里做好人呢,他发的哪门子的邪火?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昨儿晚上还像很稀罕她似的,到了早上就翻篇不记得了,到这会儿又是生怕她沾上甩不脱的样子。 这么一弄,倒像他是被逼着娶的一样! 冯妙嫦觉着自己就跟个大笑话一样,被人嫌弃若此,她还一直不觉味儿。 停在那里没再迈脚,等七爷出了院子,她转身就回了后寝。 躲被窝里哭了一通,她又给自己开解好了。 她这人有一个好,就是从不往回看。 既已挽回不了,那还是朝前看呗。 本来就是搭伙的夫妻,这样挑明了更好,以后彼此也不用敷衍了。 等七爷心想事成得朝廷封赐的时候,她就该功成身退让位了。 如此,她还是要攒银子的,冯妙嫦决定原先说好的奉银她得接着扣呢。 想想离开时腰揣着大把银票,啥不好也想开了。 睡得照样香,第二天还是精精神神的冯妙嫦。 大早上山胡部装了几车毡毯和肉干给送了过来。 又休整了一日,山胡的几车货和七爷黑吃黑的几车货一起装了,装着六千两本钱,洪四带着商队又出 发了。 这回有七爷留下的一百骑兵护卫,比上回要威风多了。 七爷带出来的骑兵个个晓勇异常,在西边和最善战的撒尔人都是一个顶俩不落下风。 有这样一队人马,玄字就不用跟出去那么些了。 这回是玄七玄八两个带着队,下回可能一个玄字的就够了。 这样一支人马拉出去,其实就是给沿路军镇亮家底儿。 看见了没,我们都是用骑兵护卫商队,低了一百骑兵都拿不出手,你要有什么想法,先掂量掂量吧! 商队走了没几日,散出去的货就返齐了利钱。 听玄四说,前阵子七爷又收上来二千人,这回出去也断不了收人。 也按两千人算,再算上山胡的一千兵,就是六千人了。 六千人加两千匹战马的吃喝,还有饷银,一个月得三千大几百两银子呢。 稳妥起见,平日得留够两个月花用的银钱才行,所以这六千两是不能动的。 冯妙嫦体会到了,养兵马就跟填无底洞一样,太烧银子了。 赶着挣赶着花,手里根本存不住银子。 到这会儿,她都挣回了快九千的银子,还是穷得响叮当。 三年河西 第56节 当然再穷,她也没忘给自己的奉银点出来叫忍冬收着。 商队走了,冯妙嫦就带着贾大这些忙开马市的一堆事。 忙起来早出晚归的,更给七爷抛脑后了。 只有回院子看到苦巴着脸的西岭,她才有一瞬想起自己还有个在外面音讯全无的夫君呢。 不过谁在乎呢! 早前七爷在外面,虽不会给她捎信,但三不五时就会给西岭传消息,西岭收到信转头就会给她念叨,所以七爷在外面的动向她都会知道。 这回七爷罚了西岭禁足,禁肉,禁言一个月还不算,往回传消息也是给留家里的玄四,且都是有事说事,别的一句没有,所以府里对七爷的动向一无所之。 先头忍冬和茯苓还觉着七爷罚西岭就是做做样子,根本就是轻轻揭过。 听玄四说了才知道七爷是拿捏了西岭的七寸,罚的才叫狠。 西岭平生三大乐事,满哪晃荡不够,吃饭无肉不欢,走哪儿都要和人扯闲篇,少一样,他这一日就不痛快。 现在七爷都给他禁了,不让出松风院,不让吃肉,不让说话,别说一个月,只一天他就生不如死了。 忍冬两个将信将疑,等三天后看着霜打的茄子似的西岭,两人信了,心里痛快不少。 这么半个月下来,看着西岭憋的逮着个人就开始打转转,人走哪儿他跟哪儿,快魔怔了。 就这样,西岭也一点不打马虎眼,真的没往松风院外迈出一步,没吃一口肉,没说一句话,有事不是比划着,就是拿纸笔写了,看着忒凄惨了些。 当然玄四也没落好,他虽不知道西岭编瞎话的事儿,可婚事是他先找西岭提的头,七爷就定他是帮凶。 这不,七爷就给他留府里看家了,还给西岭那摊子管家的事都交给他了。 玄四哪受得了这些琐碎事,几天下来人就憔悴了。 来松风院和西岭站一起,妥妥的难兄难弟。 看着这样的两个,气也气不起来了。 不提这件事,两人待冯妙嫦是真尊重周到,日子还要过下去,冯妙嫦慢慢也就放下了。 她这样大度不计较,西岭和玄四待冯妙嫦越加恭敬,有事必跟她请示,再不肯自专。 七月二十日,冯妙嫦派贾大带着人往高陵城去布置准备。 玄四收到玄五的飞鸽传书,说山胡那里不用这边操心,七爷会派人马护送马和羊过去高陵城。 七月二十二日,冯妙嫦带着玄四这些也打马出发。 山胡回来后,冯妙嫦每日都要带着忍冬和茯苓两个练习骑术,这样日日不辍的,三个人的骑术都很可看了。 红枣神骏又通人性,它又认准了冯妙嫦,一人一马十分默契相得。 就连木香几个都夸夫人的骑术不比山胡女人差。 这样能大把挣钱,能打马驰骋的夫人,在玄四这帮人眼里多了几分不同。 一路快马,两天的功夫就到了高陵城外给辟出开马市的地儿。 才二十四日,还有两日,原想着早到两日看哪里有疏漏给补上,却不想已是晚了。 这边卖家还没到,买家已经全齐了。 沿着贾大圈起的马栏,那几家连帐篷都搭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部族迁到这里了呢。 贾大陪着冯妙嫦挨片巡视着,小声跟她回禀,“夫人,不止那四家,南边有几家打听着也来了,不卖他们么?” 冯妙嫦想了一下,“既来给咱们捧场了,也不能叫他们空手而去,到时一家卖个三五十匹吧。” “还得夫人来镇着场面,再晚会儿,我是压不住了。”贾大长出口气,“夫人你是不知道,他们比我还先来的,这几日我都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干活的。 累了我都不敢歇着,只要见着我有了空档,那些就围上来打听,问得我头都嗡嗡响。” 冯妙嫦好笑,“辛苦了,等回去给你多歇几日。” 贾大忙摇头,“忙些才好呢,跟着夫人忙了这些日子,我再好没有了,走路都带风呢!” 说着话转回了自家的理事大毡帐前,就见帐子前那几家的人一个不少地站那儿等着呢。 早在冯妙嫦一行到地儿的时候,那几家人就已出了帐子远远望着了。 见跟来的人和贾大这些都以冯妙嫦为首,凡事必要请示她,就知道主事的是她了,几家人都很吃惊。 没想到这么大的事,燕七爷会交给一个女人出面做主。 战马可不是别个,是第一等的军需,不容有失,哪家军镇里都是都督最信重的子侄掌着。 李琨这样最看重原配夫人的,他夫人也绝不能插手靖西军的军务。 燕七爷的事几家所知不多,但都打听到他至今没娶妻。 武义军知道的还更多些,燕七爷的未婚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他这样在西边折腾,得了马自己都不留着都拿出来卖钱,还不是攒家底儿好娶周家女。 也是因为燕七爷这几个月只管捞钱,招那点人马也是为着端沙匪的家底儿,那位才没再盯着不放。 不过前阵子燕七爷收了孜羌山胡部,那位又不大放心了,跟着就听燕七爷放消息要卖马,那位笑过后就撂下了。 觉着西边穷山恶水的再有本事也弄不出名堂来,钱再不让捞点儿,就过于苛刻了,传出去也不好。 这会儿武义军的有些摸不着了,不是说燕七爷不近女色,身边从不用女子么? 再瞧着男子装扮都掩不住丽色姝容的冯妙嫦,猜测着她在燕七爷那里是什么身份。 武义军的人看着冯妙嫦问道,“贾管事,这位是……” 贾大恭敬地引着冯妙嫦上前,“这是我们夫人。” 别家还罢了,武义军却像没听懂一样,“哪家的夫人?” 贾大眼一翻,“自然是我们家的夫人了。” 武义军的不确定地问道,“是……燕夫人么?” 一而再的,贾大不乐意了,语气很冲,“还能是哪个,自是我们燕七爷的夫人。” 没等武义军的说话,另几家的拥上来一一见礼,“原来是燕夫人,失敬失敬!” 冯妙嫦大方回了礼,行的还是男子的礼。 第059章 燕夫人 五十九章 武义军过来的几人中, 为首的是都督陈俶的外甥杨茂。 杨茂一直由着手下的问话,自己在后面观望。 燕七爷行事太出人意表了。 周家可是韩王的外家,诸王里就韩王能和齐王分庭抗礼。 齐王虽有袁家, 可韩王在兴元帝跟前更得宠, 所以将来那个位置就是两人之争。 当然,武义军看好的是齐王,这年头还得靠拳头说话,韩王手里没兵,眼前看着风光,在武义军看来不过是虚架子。 而朝臣里这么想的也不在少数,没见吏部裴尚书家的玉树公子和周家四娘私下好上了,裴尚书愣是叫他夫人给周四娘不能生养的话传得人尽皆知,最后裴尚书那个老狐狸逢人就说原配独子要找好生养的传宗接代,周家可不就张不开嘴了么。 还是前阵子不知谁给揭破了两个的奸情,裴三郎再扮不成光风霁月的玉树公子了。 明年裴三郎可是要下场乡试的, 裴家对他期望不小,是想着他连中三元的。 顶着这样败坏的名声,到时御史不得专盯着他? 再者韩王那里也得给个交代, 裴尚书才同意了婚事, 让裴三郎娶了周四娘进门。 为这个, 裴尚书不知有多憋屈,多年的经营就这么被儿子坏咯! 因着这些事,春上同裴三郎和离, 半路染病去了的冯家六娘又被人提起, 只说她是个苦命可怜的, 稀里糊涂嫁了,又稀里糊涂丧了命。 所以说, 寻常人家也别想着嫁女入高门了,若没有相当的家世撑着,不定是什么等着呢。 像冯家女自己死了,还要带累家里,听说她父亲刚升上来五品的户部郎中,兄弟们也还出息,结果到了洛安脚跟还没站稳,却先和裴家闹不好了。 裴尚书再不济,按死个户部郎中还是不在话下的。 如此势不如人就要服软,硬扛不长命呐! 想到这些,杨茂觉着燕七爷的行为也算明智。 他这样婚前就纳了侧,又由着侧室顶着燕夫人的名号在外行走,这还不算,还叫这位燕夫人直接站到了几家军镇面前,这不就是公然打周家和韩王的脸么? 韩王多好的脾气也不能忍呐,更不用说还要联手了。 倒是齐王这里见燕七爷这样旗帜鲜明地和韩王切割,等于是明晃晃的示弱了,就为着给兴元帝和朝臣看,暂时也要容下他了。 既这样,他们武义军和燕七爷这边多亲近些也无妨了。 杨茂也上前一步给燕夫人见了礼,并报上了自家的名号。 他相信,燕七爷既让这位燕夫人出面卖马,就该给她交代清楚了和几家军镇的利害关系。 虽说上回攻入会泽的时候,他们武义军得了齐王的知会想对燕七爷不利,可那不是没成么,他们连燕七爷的面都没照上。 在杨茂想来,只要没撕破脸就能坐到一处。 不是他自夸,这几家军镇数他们武义军最强,没见齐王都是一再的笼络么。 现在连会泽都在武义军手里,燕七爷想往东求财,怎么也绕不过他们。 如此,这回的马咋也要给他们武义军大头才成。 杨茂问道,“燕夫人,怎么我们都来几日了,马还一匹没见呢?不会没时候给我们相马吧?” 冯妙嫦没想到武义军竟派了个棒槌来,由此她对武义军更没好感了。 现今是她手里有马,这些人是来求着买马的。 说白了她不想卖给谁,谁就没马,几家军镇相持的时候就要弱势。 还相马?想啥呢?这是搞不清这里谁做主呢! 不说冯妙嫦,就玄四贾大这些的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三年河西 第57节 冯妙嫦才不会惯着,“定了二十六日开马市,这不还有两日么?开市前马必定会到,不过没得相马,我们会看着分派,不买我们也不勉强。” 杨茂没想到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侧室燕夫人这么硬气,上来就敢怼他。 他怎能咽下这口气,武义军里,就是舅舅陈俶的儿子们都要对他客气礼让。 全忘了来时陈俶交代他要想法子和燕七爷交好,这回不但要买回马,还要想法子给后头买马的事说定。 他脸带倨傲道,“燕夫人怕是没听说过我们武义军的名号吧?不如先回去问问燕七爷?” 冯妙嫦被他说笑了,“我们家男主外,女主内,一切的经济买卖都归我做主,七爷插不上手,所以不必问他。 说到武义军的名号,我需要知道么? 说我头发长见识短也好,我只管按着我的心意卖马,别的我是不管的。” 杨茂气得还要跟她理论,被边上同来的拦住低语,“杨校尉忘了都督交代的?一切等买到马再说。” 杨茂总算听进去了,暂咽下这口气,站到一边儿。 见杨茂吃了瘪,燕七爷这边的人都看着,没一个出来劝燕夫人的,另几家就知道了,卖马的事儿确是燕夫人全权做主的,且燕夫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见武义军没讨得好,上来就得罪了燕夫人,靖西军的李通觉着那个痛快。 被武义军吞了那么些地盘,靖西军和武义军已是不死不休的死仇,若不是为着买马,两下里根本不能共处一地儿。 不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能打,逮着机会恶心下也好。 李通越过杨茂几个过来说,“燕夫人能卖我们马已是感激不尽,再挑拣成什么了,我们靖西军可干不出那样事体。” 他堆的一脸的笑,说话也讨喜,一下就给杨茂衬得更不堪了。 杨茂和武义军的几个都是怒目而视的。 只是刚都见识了燕夫人的强硬,且他们是深入进来在人家的地盘,若是砸了人家的场子,买不到马不说,万一燕夫人吹个枕头风,燕七爷再和靖西军联手对上自家,那就很不妙了。 燕七爷现在可有两千骑兵,单独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他要是帮哪家,哪家必要独大了。 武义军的几个只能又咽下这口气。 夫人远道而来,茶还没喝一口就被这些人围上了,这哪行? 贾大上前抱拳一周,“诸位先散了吧,容我们夫人歇歇再说。” 几家一起回礼,正要散了,就见玄四指着西边儿道,“夫人,马来了!” 远处“七”字大旗招展,大旗下千马奔腾出如虹气势,地面开始震颤,马群后是一支精悍的骑兵,不过几百人,却如千军万马冲杀而来,只一眼,就打心里畏惧起来。 几家的人脸上齐变了色,若燕七爷的两千骑兵都是这样的,可就不是他帮谁的事了,而是他想要怎样了! 等那队骑兵赶着马到了眼前,这些人才发觉,骑兵里竟有一半儿是异族人。 燕七爷竟给归附来的山胡兵和他自己的人马归到了一处! 再看两边的人很是齐心融洽,一点没有隔阂的样子。 燕七爷是怎么做到的? 第060章 少有的默契 六十章 带队来的是玄一玄二和山胡的沙靳。 三人下马后, 余的都没管,先上前给冯妙嫦见礼。 三人给她说了,七爷叫带了三百骑兵来给她护马市, 让她只管随着自己心意卖马, 哪个的脸色都不用看。 知道没揣摩错七爷的心思,冯妙嫦心里稳当了。 几家军镇的人也都有谱了,燕七爷这是怕有人怠慢了燕夫人,给她撑腰呢。 唯有杨茂脸黑如锅底,觉着燕七爷有了两千骑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到时有得后悔吧! 这边收拢一千匹马入了马栏的时候,那几家军镇的就跟后面看,眼都拔不出来了。 一色的大荔健马,多少年买不进了,乍一见到都稀罕得不行。 大荔马根本不是普通战马能比的,若能多配些, 那战力提升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不少家都在想,燕夫人那里可要打好交道了。 李通和跟来的人耳语道,“看能不能打听到燕夫人的喜好, 掩着些, 避开那几家。” 那人心领神会, 悄悄去了。 羊群走得慢,傍晚时才能到。 这样正好,冯妙嫦如此这 般吩咐了贾大, 贾大兴头头带着人忙活开了。 那边, 玄四拉着玄衣悄悄问, “我还以为七爷会趁着这个机会来看夫人呢,是那边走不开么?” 玄四到现在也没明白, 他和西岭的错,七爷罚也罚了,夫人也不怪了,七爷这样不回家是为的哪样? 玄一摇头,“七爷带我们来回杀了好几回,跟掘地三尺也差不多了,不但沙匪没了,撒尔人一直按兵不动,那三族的人这会儿也不来招惹七爷,山胡人都说,西边儿难得这么风平浪静。” 玄四就怪上了,“那你们怎么没劝着七爷过来?” 玄一反诘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痛,你在你敢呐?” 玄四就弱了声气,“还没见晴呢?” 玄一想了想,“说不上,也说也笑的,可说不出来就是让你慎得慌。” 玄四愁眉不展道,“这样两处呆着不见面咋行呢,七爷咋就不急着生儿子呢?” 玄一望着远处看着贾大他们忙活的冯妙嫦,心生同情。 “夫人要没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处境就尴尬了。” “谁说不是呢?”玄四叹气。 玄一接着道,“要我说,你和西岭不该促成七爷和夫人的事,七爷那样的性子,跟前得是解语花一样的才行,夫人端正不阿的对不上七爷的路子,你们真是乱点鸳鸯谱。” 玄四其实也觉出来了,不过嘴上却不服软,“我那不是见有事的时候,就夫人说的七爷肯听么?”随即眯起眼,“你不会是见夫人在七爷那里不得好,不想守约了吧?” 可给玄一气坏了,一巴掌给他拍出个趔趄,“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发过的誓,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带收回的,不管将来如何,七爷外,咱就只认夫人。再问第二遍,兄弟就别做了。” 玄四也不管他嫌弃得要死,上来揽着他肩头,“有西岭和咱们在,怎么也要保着夫人富贵绵长。” 想想又道,“七爷除了待夫人没有男女之情,该给夫人的不会少的,咱们能做的不过是别叫她给别人看低了。” 玄一应了好,也忍不住惋惜道,“主要夫人和七爷多少的默契。 就武义军那儿,七爷嘴上说不计较了可以卖给人家马换商路畅通,这手里刚攒了六千人马还没捂热乎,就想找武义军的不痛快了。 出来时交代我来了当众那样说完就不用管了,剩下的夫人自会见机行事。” “结果夫人机敏,早从我学给她七爷传的那些消息里琢磨出来了,武义军一来又犯蠢,夫人可不就正好发作了,哪还有你的事儿了。”玄四接道。 玄一感概道,“论知道七爷,第一就是夫人。” 玄四连连叹气,“可怎么就过不到一起去呢?好没一日必要闹掰了,唉……” 后面两人也没功夫说话了,羊群到了。 看着潮水一样涌来的羊群,几家军镇陷在羊群里互相瞅着,不知道燕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见那位山胡小头目沙靳带着人架起一堆堆火,专拣最肥壮的羊宰了上架烤起来,转眼间就上架了五十只羊。 随着吱吱冒油的声音,诱人的烤羊肉的香气在旷野上飘荡开,那味儿能给人香迷糊了。 一般的羊肉没这么香吧?一问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河套羊。 除了杨茂和李通几个军镇带头的,别个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河套羊啥滋味呢! 几日快马加鞭的,怕耽搁买马,路上都是干饼子就肉干,早都馋不行了。 这下被烤河套羊的香气一薰,哪还遭得住。 杨茂带着武义军的几个挑拣了半天,找了几架看着最肥的烤羊处围着坐了。 贾大忙赶过去,“杨校尉是要这几只羊么?” 杨茂脸上已没了刚才的阴沉,“你们燕夫人这样才是待客之道,做人留一线,往后才好相见呐!” 贾大早得了冯妙嫦吩咐,挺直了身板儿,笑道,“杨校尉怕是误会了,我们可比不了诸位财大气粗的,如今穷得连马都要卖了换钱,可招待不起这些人的吃喝。 这五只烤羊是我们自己要吃的,若杨校尉要了,我们可以让出来,河套羊比寻常的羊要贵些,一只生羊我们卖二百二十文,山胡秘法烤出来的得三百文,这五只就是一千五百文,你看……” 跟过来看半天的李通立马挤过来,“山胡秘法烤制的河套羊才三百文,燕夫人对我等够大方了,贾管事给我们来五只。” 他回头示意身边的人,那人麻溜地翻出一两半银子交给贾大。 贾大就给靖西军的这帮让到了边上,指着一溜儿的五只烤羊道,笑道,“这都给你们,不鲜不香我给退银子。” 李通还是那么会说话,“燕夫人出手,准错不了,我就没闻过这么香的肉味儿。” 贾大对他印象又好了几分,“那是,能入我们夫人眼的就没不好的。” 李通打了个样,又都是不差钱的,剩下几家很快拿出银钱,或三只,或五只地买了烤羊,一家挨着一家地坐等烤羊吃。 武义军那些人被晾在那里半天,还是前头劝杨茂的那位拿出钱来买了五只烤羊,一帮人哄着杨茂憋憋屈屈地坐了下来。 杨茂咬牙切齿地想着,回去就找舅舅陈俶去齐王那里告一状,就说燕七爷所图甚大不会臣服于齐王。 杨茂满怀恶意地盯着远处的冯妙嫦看了一会儿,到时燕七爷都是丧家之犬了,她这个充数的燕夫人该是何等凄惨…… 等终于吃上烤羊肉了,就连杨茂都忘了别的,一帮人埋头大吃起来。 河套羊名不虚传,一口下去,才知何谓第一鲜肉。 吃到一半,又都加了两只烤羊,吃了个痛快淋漓。 吃了这么顿河套羊,往后别的羊肉就难入口了。 李通眼力劲儿也好使,往羊栏那边扫了一通,他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且这不就是现成的讨好燕夫人的时机么? 李通叫过贾大大声问道,“贾管事,这么些羊能不能卖我们些?要是可行就都给我吧。” 三年河西 第58节 贾大都没想到李通能这么上道儿,他这还没开始呢,李通就先给递梯子了。 “羊拉过来就是要卖的,一只生羊我们零出是二百二十文,我们夫人说了,若是咱几家要就按二百文来,今儿一共赶过来九千五百只羊,刨去这会儿烤的,咋也还有九千四百多只,你看……” 李通大手一挥,“我全要……” “贾管事,我们宁远军也要!” “贾管事,还有我们昭平军!” “我信威军的也不能少了,贾管事!” …… 知道还可以买羊,价钱又公道,几家军镇的全都表示要买羊。 就连杨茂也撂不下这口鲜,叫刚出钱的那位喊了要买羊。 大熙人吃肉以羊肉为主,稍富裕些人家一个月也得买几只羊来吃。 几家军镇,最少的也是五六万的人马,一万只羊赶回去,自己人都不够买的。 最后还是贾大不偏不倚地给这九千多只羊匀着分了数,各家拿一份儿。 好在出来的时候都带足了银子出来的,不过多了二三百两银子,都是立时点出银子结了账。 吃顿烤羊的功夫九千多只羊就全卖了?给山胡沙靳那帮看得直呼过瘾,大族长夫人确实是点金手。 第二日,冯妙嫦又叫贾大给这些人上的暖锅,这下更撂不开了,都跟贾大打听回去哪儿能找到这样美味至极的暖锅吃。 贾大顺嘴说了,后面他们夫人的暖锅铺子要一路往东边开。 又是李通第一个站出来,说请燕夫人第一个要在他们靖西军的地盘开起来,他保准日日带人去捧场。 好吃好喝的,又能顺便套下周围对家的底子,几家军镇的也不急了,又消磨了一日。 只冯妙嫦心里有些不踏实,前阵子忙忘了,她这会儿算着日子,怎么她该十八日来的月事, 到现在还不见影呢? 她的月事从不错日子,至多前后差一日,且这样的时候极少,可现在已经迟了七八日了。 想到出嫁前母亲教她的那些,还有嫁到裴府后,徐夫人每月都要遣身边的嬷嬷来问,冯妙嫦是知道出嫁的女子月事晚了意味着什么。 她和七爷如今是这样情形,若真是那样可怎么好啊? 第061章 出气 六十一章 忍冬和茯苓其实几日前就惦记这事儿了, 一直忙着,也想再等等看,才没提起。 这会儿见冯妙嫦神色不对, 三个人从小伴到大, 只一看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茯苓是个急性子,“小姐,要不找个大夫把脉瞧瞧?” 忍冬给她拽开,“这才多少日子,我听嬷嬷们说起过,得上回小日子往后一个半月才号得出来。” 冯妙嫦不太想往下说,“兴许是累着了,姐姐有一回不也这样么?” 那能一样么?三小姐那回也没晚过七八日没来的。 再一个,三小姐打姑娘时小日子就不准,小姐的可很少错日子,两个就不能一起比对。 茯苓刚要说, 被忍冬悄悄在后身儿拉了一下,又给话咽了回去。 茯苓也懂了,小姐这会儿不想说起这个。 忍冬也没再说别的, 只劝道, “不管是不是, 注意些准没错,小姐这阵子不好骑马了。” “嗯!”冯妙嫦应了。 明天是开马市的正日子,多少要忙的, 不想再给她添烦乱, 忍冬和茯苓打水服侍她简单洗了, 主仆三个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卯初就起了,主仆三个刚用罢朝食, 帐外头玄四说有事要禀。 茯苓过去掀帘,让着玄四和沙靳一起进了帐子。 “夫人,刚武义军那厮拉我去避人的地方好一通说,想叫我带着跟来的山胡兵士投到武义军去,还叫我给族里去信,说服族里一起投了去。”沙靳气愤道。 “找沙靳的是那位杨校尉?”玄四给补充道,“夫人你看要如何?” “还如何?立时撵了就对了。”沙靳越想越气。 以为他们山胡人不挑食么? 能容得下杨茂那等奸恶小人的,武义军又能是什么好货?哪来的脸就和他提这个。 别说武义军,就是大熙皇帝低头认错,再拿出莫大的好处,山胡人也不带扫一眼的。 除了大族长和大族长夫人,他们谁都不认! 沙靳到现在还记得前几日发饷,玄字的几个给他和手下的山胡兵士也递过来时,自己错愕不敢置信的心情。 大族长夫人帮族里卖马毡毯肉干这些换来那老些银子,就算出了一千族兵,再匀出来两千匹马交上去,族里也知道回报的少了些,心里是亏欠的。 族里往前也不是没和孜羌别的部族有过盟约,合起来出兵时都是各出各的马匹粮草,时候长了,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还有当初归附大熙时,叫孜羌出兵马,不止要自备马匹粮草,最苦最险的地儿都是孜羌人顶在前面,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孜羌人却拿最差的份儿。 经得多了,山胡人只信明码标价,再什么许诺都是听过就算了。 所以大族长夫妻已给了那些,自己出人和马的嚼用不是该当的么? 错愕过后,哪能就收了,沙靳带着山胡的兵要给饷钱退回去。 玄一却给他说,“山胡兵到七爷麾下出力,给发饷不是天经地义么?不说七爷,夫人那里七爷忘了交代,她才叫人捎银子过来时都备着你们的呢。” 想到这阵子跟着大族长练兵 ,因着山胡兵平日练兵都是花架子,经得实战少,都是七爷原来的兵马冲在前头,给山胡的裹夹在中间罩护着。 好听话谁都会说,可大族长和夫人盟誓过后却再不多说,都是实打实的行动。 用兵时爱惜回护,发饷时一视同仁,再要分那么清,真就是狼心狗肺的了。 沙靳带着一千山胡兵接了饷,那些印在心里的山胡和汉人的界线忽然就没了。 回族里赶马时,他别的都没管,先跑去跟铁单夫妻和族里担事的详细说了这些。 还能说什么呢? 人家待你至诚,你还心存二心,三神都要发 雷劈了。 再没说的,山胡自上而下说好了,不到灭族的危机,不管七爷要做什么,山胡人就跟他一条道儿走到黑吧! 玄四拍着沙靳肩头,“有夫人给咱做主,老沙不气啊!” 沙靳还真听了,那么高壮如塔一样的汉子瘪嘴看过来,“夫人,那厮给我们山胡当什么了,你要给我们做主。” 冯妙嫦晚上梦里都不踏实,早上起来心口一簇一簇地往外窜火。 杨茂又来这出,这不就是火上浇油么。 冯妙嫦轻笑道,“立时撵多没趣儿,等着瞧吧,保你出气!” 沙靳和手底下的山胡兵现在都是一根筋地信大族长和夫人,夫人这样说了,那准错不了。 一句都不带多问的,他高兴地拉着玄四往外走,“夫人你再喝些茶顺顺,我们先出去。” 等出了帐子,沙靳薅住玄四问,“你觉不觉着夫人和七爷说话时神气都一样?明明笑着,说话也和气,咱就一点不敢放肆?” 玄四猛点头,“老沙你也觉出来了?” 开马市的正日子,高陵城里守城的石奎的从弟 石荣带着人过来了。 西岭当初和石奎定好的卖给他一百匹马,石荣这是过来交钱赶马的。 知道自家必保有马,石荣到了正日子才不急不慌地过来。 昨晚上,沙靳已带着人按着数给马匹分好了,这会儿只等给各家分派了。 本来冯妙嫦是不在意的,贾大还有玄四都说得算个吉时开市。 冯妙嫦就叫两个商量着来,还挺巧,柳八说裴老娘子会这个,贾大和柳八去烦着她给算了,才定下来的辰正开市。 时辰一到,冯妙嫦站到搭起的木台上敲了开市鼓,她一声“开肆”,贾大带着人放起爆竹,马市开肆了。 买家都是定好的,马也都分好了,不过是走个过场。 石奎又借地盘儿又行了不少方便的,冯妙嫦自要给他第一份儿的礼遇。 “河西军一百五十匹,石将军可以去领马了。” 石荣脸上就露了笑,朝冯妙嫦拱手,“多谢燕夫人。” 几家军镇里,数河西军最弱最穷,那几家都不给河西军放在眼里,就连好说话的李通都没正眼看石荣。 现在冯妙嫦这样给他做脸,等于是给石荣找回了颜面,他心里免不了感激,觉着这位燕夫人虽是女流,却比一般男子大气。 冯妙嫦回礼后,接着往下。 “靖西军一百八十匹,李校尉可以去赶马了。” “宁远军一百八十匹……” “信威军一百八十匹……” 然后是三家南边来的,两家四十匹,一家五十匹的也都有了。 最后是,“昭平军一百八十匹……” 没想到跟来碰碰运气,竟然也有份儿,那三家喜的一蹦三尺高,没口子地在那儿“多谢燕夫人”。 昭平军的人木偶一样站那儿发懵,他们以为顶多和南边儿那三家差不多的数儿,怎么就给了一百八十匹? 怕是发癔症,互相掐着胳膊,疼得呲牙咧嘴的才信了。 只是,怎么没有武义军的? 杨茂等了半天还没听念到武义军,正不耐地要问,边上前两日一直劝他的那位道,“杨校尉,我算了一千之数已满了,没咱的了!” 三年河西 第59节 杨茂闻言脸色铁青地冲着冯妙嫦道,“燕夫人,怎么没有我们的?传信儿说的不是只要保你们往洛安去的商队通过,就有马买的么? 往洛安去,不是必经过我武义军的地盘么?” 冯妙嫦忽地笑了,“我还是喜欢打昭平军那里绕路过去洛安,如此就不麻烦武义军了。” 昭平军的人马上接话,“我昭平军一定保着燕夫人的商队平安经过,燕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 左右两个对家都买到了马,唯独单漏下武义军。 家里眼巴巴等着这些马呢,若是这样空手回去了,就是亲外甥,陈俶也要发作他,杨茂开始有些慌了。 偏冯妙嫦还要笑着说,“河套羊也不能卖你们了,贾管事退银子给他!” 李通老远听见,张臂喊道,“燕夫人,河套羊都卖我吧!” 杨茂气急败坏道,“燕夫人你言而无信!” 冯妙嫦轻蔑地看着他,“和一个到人家做客却要挖人墙角的我讲的哪门子信用?回头我得要七爷给陈都督问问呢!” 杨茂就知道他去找沙靳的事儿人家都知道了。 还要再辩,冯妙嫦直接撵人,“沙靳,送客!” 见她一点商量余地没有,跟武义军闹翻也不怕的架势,武义军其他人就知再说也无益了。 见杨茂张嘴要骂,总劝他那位先一步堵住他的嘴。 “你要想燕七爷助着靖西军攻过来你就骂,到时都督第一个饶不得你!” 杨茂脸色灰败,抿紧了嘴吧。 他就是看着来的三百骑兵悍猛 ,才想着给山胡兵收拢过去。 这样燕七爷失了一半的兵力,他们武义军兵强马也壮了,他出了口恶气不说,摆到舅舅陈俶那里还是大功一件。 现在弄成这般……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见杨茂被夫人连着打脸,里子面子全丢了,确实比上来就赶人痛快。 沙靳只觉神清气爽,早上憋的那股恶气尽出了。 他过来撵人,“杨校尉,记住往后离我们山胡人远着些!” 结合刚燕夫人的话,武义军那几个才知道杨茂背后还干出了这样的蠢事。 连底细都没弄清楚,就在人眼皮子底下拉人,还是给燕七爷养马的山胡人,这不就是明着抢人财路么? 坏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下两家的梁子结定了。 这年月靠拳头说话,人弱于你,抢就抢了。 可现在哪是,燕七爷麾下可是有两千铁骑,燕夫人又用手里的马给周围的对家都笼络过去了,武义军被包裹在中间……几个人不敢往下想了。 只一个念头,得赶紧回去找都督想对策。 无心再留,更无心计较,在沙靳的监看下狼狈离开了。 第062章 接受 六十二章 燕夫人就这么一点颜面不留地给武义军的人撵了, 在场的几家军镇的都大受震动。 燕夫人这两日的行事摆在那里,同她的美貌和年纪一点也不相符,燕夫人做事很有成算, 每一步都是谋定后动, 很不可小觑。 燕七爷手底下得用的玄字打头的几个,包含山胡人的那些骑兵,都恭敬地由燕夫人调遣分派,都唯她马首是瞻。 这绝不一般! 这表明燕夫人不止管着燕府的经济买卖,还能插手燕七爷军中的事,哪家的正头夫人都没这等本事。 现见她自己就能做主撵了武义军的人,知会都不用知会燕七爷,且燕七爷那班人马眉都不皱一下,就知道这样事不是一回了。 在他们心里,燕夫人做的决定不容质疑。 燕七爷到河西还没两个月,不但站稳了脚跟, 还打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足见他是个厉害角色,他能容燕夫人如此, 燕夫人怕不止眼前这点能耐! 反过来讲, 这样军务都能参与的燕夫人, 她这样一点余地不留地撵武义军的人,岂不是说明燕七爷的实力比面上看着的还要强劲,根本不怕和武义军对上? 因着往河西少有走动, 河西的事都不大知道, 脱出河西的更西边儿的情形就更难打听了。 要不是燕七爷放出卖马的消息,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孜羌山胡部归附了他。 看来回去以后要想法子往西边探听一下了。 想起燕七爷的府地就设在定阳城里,他在西边的事儿怎么也瞒不过石奎兄弟。 就有想找石荣套话的, 却哪找得到人。 石荣不想留这里难堪,交银子领了马后就回高陵城了。 付完了买马的银子,领了自家的马,又郑重和冯妙嫦承诺了保她的商队在各军镇的地界畅行无阻,这些人才小心翼翼地问下回马市什么时候开? 虽说不打算再卖马了,冯妙嫦却没把话说死,说等定下来会传消息。 不过河套羊可以一直出,若回去吃好了还想买,她可以接着在这里开羊市。 李通手下的去打听燕夫人的喜好,却一无所获。 无论是贾大那帮,还是玄字沙靳几个和三百骑那里,寻常聊天时都很好说话,可若问到不该问的马上就警觉起来。 尤其关于燕七爷和燕夫人的事,一个字都不会往外漏。 李通心惊之余,想到杨茂,也不敢在燕夫人眼皮底下有所举动了。 想着还得从长计议,和冯妙嫦说等着她的暖锅铺子在靖西军的地盘上开起来,李通和那几家一起赶着马赶着羊打道回府了。 搭的马栏,羊栏,还有毡帐也没叫拆,留了几个人守着。 让玄一和沙靳带着三百骑兵护着银子给山胡部送去,冯妙嫦带着玄四贾大这些仍回定阳城。 回去时冯妙嫦坐的马车,比来时多花了两天,七月三十日才到的家。 到这会儿,月事已经推了十多日了,她再不能心存侥幸。 回府后第二日,忍冬提出找大夫来看脉,冯妙嫦默许了。 定阳城里最好的医馆都在大安坊里,忍冬和茯苓常往自家的货行和暖锅铺子去,自是知道。 这会儿又是这样私密事儿,哪个都没叫,茯苓自己跑去大安坊请了和安堂的老大夫回来。 一个院子住着,根本瞒不过西岭去,茯苓急慌慌往外走的时候,西岭就知有事。 茯苓引着老大夫进了松风院,西岭先迎了上来,比划着问是夫人不好么? 茯苓只好胡乱点头,“小姐可能是这阵子累着了,想找大夫给号下脉,没什么要紧的,你就不用跟着了。” 她这样一说,西岭更要跟着了。 小姐要是真怀了,还得用到西岭,茯苓也就由着他了。 到了后寝,西岭只候在直廊里,比划着让茯苓请了老大夫进去。 茯苓瞧着他又顺眼了些。 冯妙嫦就在外间坐息的榻上等着,和老大夫见礼后,老大夫坐到她对面,让她伸手到案上。 老大夫先把了她右手脉,好一会儿后,又让她换了左手。 又是一会儿后,老大夫抚须笑道,“给燕夫人道喜了!” 冯妙嫦勉强挤出丝笑,“确准么?” 从燕夫人来了后,带着定阳城里人发了两回小财,和安堂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老大夫心里念好,所以他虽是个脾气不好的,在冯妙嫦这里却是顶好的脾气。 “老朽坐堂几十载,从未诊错过一例喜脉!” 老大夫声若洪钟的,直廊里候着的西岭都听得真真的。 跳起来挨个往东西南北方向拜了,嘴里不住嘀咕着,“夫人有孕了,七爷有后了!” 然后飞奔着去了前边儿,忍冬出来送大夫的时候,他正好赶回来,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就往老大夫手里塞,又不住行礼。 老大夫已接了忍冬给的五两诊金了。 上回去吴家,给石奎的小妾诊出喜脉时,吴家给的三两银子的赏,燕夫人的可说是他拿过的头一份了。 西岭又塞过来的十两,老大夫不大敢接了。 西岭拉过忍冬比划着,叫她给老大夫说了收下。 燕府的大管家西岭,定阳城里谁不认得? 几日不见,他怎么说不得话了?是不是病了,老大夫想着要不要给把个脉瞧瞧。 小姐和七爷成婚第二日就回了,回来一个月,七爷统共就回来一回,又只住了一晚走了。 定阳城里很多人都盯出不对了,这要西岭被罚不能说话的事再传出去,暖锅铺子和货行里又要一波一波关心问候的人了。 也不知咋了,但凡小姐有个风吹草动,这么些人都要跟着操心来问。 虽都是好心没恶意,也不想这样。 家丑不可外扬,忍冬当即给西岭推开,“你去看夫人,老大夫有我送。” 西岭可是有八百个窍的,眼珠子一骨碌就知忍冬是怎么想的。 他笑得有些讨好地给银子塞她手里,跟大夫拱了手,顺势进了内寝。 外头忍冬随口扯了个由头,“他最近犯忌讳不能说话 ,老大夫莫怪。” 又给十两银子双手递过去,“刚那是夫人的,这是西岭替七爷赏的,老大夫收下吧。” 只看西岭在忍冬面前低着姿态,就知燕七爷还是看重着燕夫人的。 想也可知,和离的又怎样,那也是亲表妹不是?燕七爷就算不喜欢也要尊重的。 老大夫和很多定阳城里人一样,希望燕夫人在燕府的地位稳固,能一直带着这些人发些小财。 三年河西 第60节 推拒不能后,老大夫一再谢了,说有事随时去叫,装起银子乐呵呵地走了。 内寝里,冯妙嫦这会儿已接受了现实。 想到嫁给裴三郎那会儿,两个人房都没圆,就要被徐夫人打发去广济寺求子。 那会儿她觉着很屈辱,根本不想有孩子。 和七爷虽没那么不堪,可两人是强扭的瓜,迟早要散伙的,她就没想过生孩子的事儿。 这会儿真有了孩子,想到孩子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不管之前多不想要,她这会儿心里也是柔软爱惜的,她舍不得说不要。 心境变了,这会儿再想她和七爷,虽说七爷不喜她,脾气也不好,可冯妙嫦也承认,只要不当七爷是夫君,她的日子不止是自在,而是痛快! 里外的银钱都她把着,府里都她说了算,七爷的属下也都随她调遣,这是多少女人求不来的日子,娘家父母也给不了她这样的日子。 过惯了眼前这样自由出入的日子,她知道回去再过不来过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了。 这一刹,她忽然就觉着有个孩子很不错,将来离了七爷,她带着孩子跟外面说是守寡的,娘两个置个大宅子住着谁都不能说三道四。 一下豁然开朗,冯妙嫦脸上有了笑,也肯搭理西岭了。 西岭受宠若惊,眼圈一下红了,“夫人……呜……真好……府里要有小主人了……” 茯苓扔了个帕子给他,“别嚎了,该吓到小小人儿了。” 忍冬也拧眉瞪他,“你越发不稳当了!” 忍冬和茯苓打心里想冯妙嫦有个孩子,这会儿见她接受了,那是一点都不掩饰地开始护着了。 西岭也差不多,赶紧就抹泪收声了。 “可不是,再不会了。” 本有些难为情,被三个这样一弄,冯妙嫦都被逗笑了。 不过该说的还要说,她看着西岭,“不许往那边儿说起。” 往哪边儿?在场的都知道她指的是七爷。 西岭有些为难,可对上冯妙嫦坚决的眼神,那里包含的意思可多了。 西岭立时道,“夫人放心,我不说,也不叫玄四往外传信儿。” 冯妙嫦满意了,“以后有事不用叫大翠她们通报,该进进吧,只内寝你得问一声。” 第二日,用过朝食,消食歇了会儿,到了辰正,冯妙嫦如常要往青玉院去理事。 就听管着前头的来吉跑到松风院门口找西岭,西岭叫守门的仆妇放人进来。 来吉一头汗地进来,在门口就跟西岭报着,“西管家,都督府的人送了位小娘子过来,我说西管事不在府里,那几人不由分说给那位小娘子撂门口,说是石都督使了来伺候七爷的,没的再领回去……” 西岭赶着听赶着也冒了一头汗,可又说不得话,看到冯妙嫦出来,给他急得直跺脚。 飞速翻了纸笔出来,写了“我就去打发了”给冯妙嫦看了,拉着来吉就要走。 却被冯妙嫦喊住,“人是石都督送给七爷的,你做不得主,兴许七爷见了就喜欢呢,还是找个院子好生安置着,等七爷回来再说吧。再说你怎知不是石都督和七爷说好了的?” 等冯妙嫦带着忍冬茯苓慢悠悠出了院子,西岭嘴里都急出了燎泡,这事儿大发了! 又是三日后,听到前头报七爷回来了,西岭撒腿就往外跑,可回来了,这几日他是真知道度日如年是啥滋味了! 第063章 打发了 六十三章 轻功都使出来, 西岭总算在大门进来的穿堂处迎着了七爷。 七爷看着清减了许多,面上也不如以前白皙细润了。 西岭却顾不得心疼,抢上去道, “七爷我有话说!” 七爷懒怠说话, 只停那儿皱眉看着。 西岭忙道,“前头我都好好挨罚了,没出院子,没说话,也没吃肉,松风院里的人都是见证。” 缓了口气,他又道,“我知道一个月的罚还没满,回头七爷再加罚我也成,奴婢保准没二话,实在是现有顶要紧的事儿必得和七爷说!” 七爷先对跟后面的玄三和玄六吩咐道, “你们去和贾大交割了吧” 玄三和玄六一起应了,擦身而过的时候,俩给西岭比着嘴形, “成不了!” 两人觉着他这招以退为进挑的时机不好, 想叫七爷心软给后面剩的罚抹了, 也得瞧七爷心情好的时候啊,反正他们这阵子就没见七爷高兴过。 西岭回了一个大白眼,跟这俩脑壳不好的说不着。 七爷越过他往后头走, “回院子再说。” 西岭跨一大步拦住, 指着前院待外客的敞厅, “不好回院子说,七爷去敞厅吧?” 七爷这才正眼看他, 瞧他眼里的急切不似做伪,迈脚往敞厅去了。 西岭抹了把汗快步跟上。 进了敞厅,七爷靠榻上坐了,“先给爷上些点心茶水。” 西岭这才注意到七爷嘴上都干裂了,忙忙地开门喊了仆从上茶点。 返回来忍不住念叨,“路上玄三他们没给爷备水备点心?回头我找他们说说!” 七爷撇了下嘴角,“家就在眼前,谁还咽得下那些。” “还以七爷该适应了外面粗糙的日子了,不然怎么不见回来?”西岭小声嘀咕道。 七爷烦着了,“你要是为的说这些,还滚回去接着挨罚。” 西岭这回是真埋怨上七爷了,梗着脖子一点没怕道,“我能不说么,七爷再不回来,我头发都要愁白了!” 七爷丝毫不为所动,“去催催茶水点心。” 摆明了要先解了饥渴才有功夫听他说话。 西岭无奈,只能往门口去催。 不想门从外面推开了,门口一俏生生娇怯怯的美人提着精巧的食盒立那里,垂眸羞笑着,软糯糯地惹人心怜。 “西总管,我这里有好汤好点心,让七爷先垫垫呀?” 西岭服气死了,这位吴家的六娘连着给夫人送了三日的点心,还当她是想靠上夫人,感情是在这里等着呢! 西岭挡住门,板起面孔道,“我这里跟七爷回话呢,吴小娘子回吧!” 吴小娘子的泪说落就落,朦胧着泪眼朝里报着家门来历,“七爷,妾是吴家的六娘,是石都督使妾来服侍七爷的。” 那管声音婉转柔媚,语调又如泣如诉的,听着就知道美人受了不小的委屈。 铁石心肠的都要杠不住出来呵护安慰一番了。 可惜她遇到的是心肝脾肺都冷透的七爷,西岭有些同情地看着吴六娘。 一息都没过,一连串的叮咣咔嚓声响起,瓷器的碎碴儿都蹦到了门边儿。 “西岭,打发了!”无情无绪的语气,可就是带着股杀气,让人打心底发悸。 吴六娘已骇得花容失色,“西……西总管……” 西岭往左右示意,“吴小娘子要不想被架回去,就请回吧。” 见着廊下候着的来吉带着人要过来,吴六娘知道西岭说真的。 “西岭,爷数到三……”谁都听得出来,里面的人已耐心尽失。 这下吴六娘都不用西岭撵了,颤着手扶住跟来的婢女,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面去了。 正费神要如何说起呢,倒省事了。 掸了下衣裳,接过一边候着的仆从手里的茶点,西岭端着又进去了。 只当看不见满地的碎碴儿,西岭给茶点摆到榻上的小几上,倒了多半盏茶递过去。 “正好不烫了。” 七爷接过一仰头全喝了,又抓起块点心嚼了 。 “要说的是这个?”他眼神阴鸷迫人,“你皮紧了,怎么叫进门了?” 西岭却没怕,“我不是在院里挨罚呢么,石奎府上的给人撂大门口就走,我能怎么着。” 七爷错着牙道,“你是死的么?” 西岭这才说了实话,“我要送回去来着,夫人没让。” 就见七爷顿在那里,好一会儿后,“夫人是如何想的?” 西岭给他学道,“ 夫人说了,人是石都督送七爷的,别个没法做主不收,且七爷没准就喜欢呢,就叫给安置了院子……” 见着七爷整个冰寒凛冽起来,一般他大开杀戒的时候才这样。 西岭心里有些发毛,说不下去了。 就见七爷站起来走了两步,几次伸脚又收回去。 “果然……当爷什么人了!” 西岭松了气,还好,屋里的椅榻几案不用换了。 这时候宁可委屈七爷,也不能惹夫人不顺畅。 “她还说了什么?”那边儿七爷又问。 西岭小心商量道,“那你不行砸屋子。” 七爷冷笑,“显见是说了我不想听的。” 西岭陪着笑,“那就不听了呗?” 七爷眼风扫过来,“说!” 西岭只好说了,“夫人说……夫人说,怎知不是石都督和七爷说好了的……” 西岭屏气等着七爷发作,不想七爷竟笑了,笑得眉眼生辉,映的屋里亮堂堂的。 三年河西 第61节 这是气极而笑了? “夫人见着了没?”七爷语气也和煦了。 知道他确实没气,虽不明白是为着啥,西岭还是如实回道,“来了三日,每日差不多这时候就去给夫人送点心,不过夫人都没见。” “不见就对了。”七爷抬手捏了下鼻梁,甩袖朝外走道,“回吧。” 西岭心累的,没劲儿再拦,搁后面放了大招儿,“夫人有孕了!” 七爷一只脚正迈过门槛儿,跟着踢到门槛上,人晃了一下后在门那儿化成了石像。 西岭三两步赶过去扶住,“七爷你没扭到吧?” 却被七爷一把薅着衣襟,“你才说的什么?夫人怎么了?” “五日前保和堂的大夫诊出来的喜脉,夫人有孕了。”西岭大声回道。 七爷呆呆地重复着,“有孕了……就有孕了……” 猛然想起来,责问道,“怎么没给我传信儿?” 西岭理直气壮道,“夫人不让!” 刚升起来的气焰啪一下就灭了,七爷掩饰一样转了身,迈过门槛接着朝外走。 “耽搁这么些时候,赶紧着。” 西岭追上去,“七爷,奴婢讨嫌也要说,你再不能和夫人置气了,她这会儿可受不得气。” 七爷竟听进了,“用你说,啰嗦。” 西岭还是不放心,“脾气也得收收,小小人儿可经不得吓呢。” 七爷哼笑,“我可是亲爹!” 西岭这才喜滋滋笑了,“奴婢还没给七爷道喜呢。” 七爷点头领了他的心意。 很快到了松风院,将进门的时候,七爷转头道,“刚那个赶紧打发了。” 西岭看看日头,商量道,“明儿大早我就办,我将才给夫人重新规置书房,还没完活儿呢。” 刚竖起的眉毛就松了,七爷点头允了,“别拖过明儿午间。” 进了院子,西岭小声道,“夫人在内寝,这两日她有些嗜睡。” “不当紧么?找大夫了么?”七爷担心道。 “找了,说是头三个月都这样,想睡就多睡会儿,不当紧。” 说着话就穿过了前厅,直廊里,大翠和四翠在守着。 两人忙上来行礼,“七爷安。” 七爷摆手,“夫人呢?还睡着么?” “才醒了,只还在寝间床榻上歪着。”大翠回道。 想想她又紧张地补了一句,“夫人没去迎……她不知道七爷回来……” 七爷却似没听到,大步进了后面。 西岭过来安抚道,“就知道也不能叫夫人迎啊。” 寝间里,冯妙嫦听着脚步声不对,扬声问道,“哪个?是西岭么?” “是我!”七爷推开了寝间的门。 四目相对,七爷不大自然地笑着,“还好么?” 冯妙嫦拥被坐起来,恍惚着回了一笑,“你回来了?” 七爷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榻边,“你还歪着吧?怎么自在怎么来。” 冯妙嫦别扭问道,“你知道了?” “嗯,西岭才和我说的。” “哦……” 沉默了一会儿,七爷伸手握住了冯妙嫦的手,“孩子都来了,往后咱们好好过吧?” 冯妙嫦这几日虽没很不舒服,可闻着气味儿也不对,又老是昏昏沉沉的,就很没有耐心。 这会儿听他这样说,听着咋那么刺耳,冯妙嫦一下给手挣出来,“谁不好好过了?” 想到之前种种,自己确实理亏着,七爷讪讪道,“我那不是第一回 过两个人的日子么?” 这话更戳到了冯妙嫦肺管子,“可不是我这第二回 的得让着些,委屈了七爷。” 七爷忙抓回她的手,“我不是……我哪有……” 冯妙嫦木着张脸,“七爷叫下西岭。” 七爷直觉不好,“找他做什么?” “叫他去更衣间给你的衣物都收拾前头去吧,大夫说了,这期间不好一起住着。” 七爷蹬了靴子就上了榻,“我不搬!” 冯妙嫦缓了脸色,正经和他商量道,“不是气话,这个时候都要回避,哪家都是这样的。” 七爷端坐不动,“我不管别家,我不搬。” 一回来就这德行,冯妙嫦瞅着他一下一下喘着气。 怕给她气着了,七爷伸手在她后背顺着。 好言好语说给她听,“真不能搬,我要搬了,人不得说我夫纲不振呢!” 他夫纲不振? 看着他说得似模似样的,冯妙嫦强忍着才没呸到他脸上! 第064章 不一样了 六十四章 诊出喜脉后, 冯妙嫦本想借着机会搬回枕霞轩的。 不想就连忍冬和茯苓都帮着西岭一起来劝,说是孕期可不敢搬动,会妨碍到孩子。 才几日, 她满心里就都是孩子, 一听对孩子不好,搬回枕霞轩的事她想都不想了。 既然她不好挪动,那只好七爷搬回前头住了。 前面七爷用的西三间,一间做了书房,一间做了茶水间,还有一间空着,正好收拾出来做他的寝间。 找来西岭说了,孕期要分房,大户人家都是这样,西岭二话没有就给最西边儿那间收拾成了寝间。 想到七爷那样挑剔,他的衣物就还放在后头, 准备等他回来过了眼再搬。 规矩如此,包括西岭在内,一院子的人都没想到七爷会不搬。 且还拿出了“怕夫纲不振”这样清奇的理由! 冯妙嫦运了好几回气才平复下来。 又换了个方向说, “七爷你不知道吧, 前两日石都督使了位吴家小娘子过来服侍你, 那位吴小娘子是难得的美人,花一样娇嫩,正该细心呵护的时候, 七爷住在前面往她那里去也方便些。” 七爷饶有兴致道, “你不是没见么?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还真是啊, 就没有男人能过美人关的,什么不近女色, 连她都能下手了,可见是没人张罗这事儿,人顾着脸面不好提罢了。 如此,就由她做个好人吧! “我这样天天做个男人打扮,张口闭口生意经的,实不好见人娇滴滴的小娘子,别给人吓到就不好了。 虽没见,她那里情形我都知道,该有的我也都安排了,可没怠慢呢。” “是么?”七爷是似笑非笑地,“我怎么听着她有不小的委屈似的?” 这是还没怎么就护上了? 还真是有了新人就给旧人撇到一边儿了。 虽然自己这个旧人是充数的,可这翻脸也太快了。 冯妙嫦笑容未变,“那正好七爷去多关心些,顺便替我描补描补。 我忙着生意 ,府里的事多顾不上,不如还交给西岭管家吧,这样吴小娘子想添置什么也好开口,我只管给足银子就好。” 七爷乜斜来一眼,“你那点心窍只长在生意买卖上是吧?一到别的上头还是冯木头! 还给足银子,咱家银子大风刮来的么,你操多少心赚来的银子,做什么要给不相干的花? 我和你说,咱府里可不养闲人,没用的一概要撵出去!” “啊?”冯妙嫦被他说的脑子都不转弯了。 “啊什么?西岭明儿大早就给那个退回去。”七爷恨铁不成钢地,“燕夫人,往后你可长点心吧!” 所以,他拉拉杂杂扯半天,就是要给人打发了? 一有事就说她冯木头,有八百遍了吧? 可他那句“你操多少心赚来的银子”却让冯妙嫦很受用,加加减减的,她也懒得计较了。 现在两人是一条船上的,还是先顾正事吧,“吴小娘子是石奎府里的?送回去不会得罪他吧?” 七爷嗤之以鼻,“他既做了初一,咱怎么就不能做十五了。” “定阳城毕竟是石奎的地盘。” “他现在就是包子里的馅儿,被裹的难受呢,轻易不会树敌,再说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冯妙嫦想到马市上的情形,上下左右一串,通了, “靖西军和昭平军都想吞了他吧?一旦松懈了,西边儿四族的也不会消停,河西又穷的快叮当响了,只靠着赋税可养不了多少兵,他若没别的财路,又四面楚歌的,日子确实难过。” 三年河西 第62节 七爷真心实意夸道,“我才说错了,燕夫人不止在做生意上头开窍,在军务上也见识不凡,是能做谋师的大才。” 冯妙嫦只当耳旁风吹过。 她也明白了,这人绕了这么些,就是不想她再提搬前面的话呢。 分房的事儿只能从长计议了。 事不遂心,冯妙嫦有些没了精神,“七爷回来住几日?那边儿离得开么?” 七爷担心地问,“犯困了?才几日就这么折腾,后面可怎么好?” 说她小孩儿,冯妙嫦不乐意听,“我一直好吃好喝好睡的,都说就没见这么乖的。” 七爷伸手过来,又停在半道儿,“我能摸摸么?” 想想这也是他的孩子,冯妙嫦大方扯开围着的薄被,“大夫说这会儿也就豆粒大,摸不出来。” 七爷伸手过来,轻的不能再轻的在她小肚子来回摩挲着,“爹回来了,说好了,咱乖着点儿,等你出来爹带你骑马。” 冯妙嫦心里一动,问道,“七爷盼着是儿子么?” 七爷收回手,扯了被子给她仔细围好,“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冯妙嫦觉着他没说真话,西岭和玄字的搁她面前都说了多少回“七爷至今无后”这样的话了。 七爷不错眼的还盯着她的小肚子,顾自说着自己的,“是女儿呢,可不能像你小时候一样教,什么女则,女诫,女训统统不能过她的眼,男孩儿能做什么,她就能做什么,想骑马就骑马,想外头逛着就逛着,想读书就叫进学,想习武我亲自教她。” 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她的父兄够爱护她了,也做不到如此。 “你就不怕那样教出来女儿嫁不出去么?” 七爷抡起拳头,“只要这个够硬,还不是可着咱女儿挑么?” 顺着他说的往下想,那样孩子该是怎样肆意无拘的地长大啊!一定很快活! 冯妙嫦忽然就觉着孩子有这样一个爹很不错。 对之前的想法有了些许动摇。 或者再看看? 这样说着话,那股困劲儿又去了,冯妙嫦鼻子就好使了,一点不能忍,她掀被子往远坐了。 七爷忙挨过去问,“怎么了?” 冯妙嫦捂着鼻子,“你回来还没换洗是吧?” 七爷又硬生生撤回身儿,低头吸着鼻子,“还成啊,我出来前换洗了,你知道我不大爱出汗呢。” 鬼的不爱出汗,那时候他满身的汗给被子都打湿了…… 怎么想起了这个?冯妙嫦摇头给那些晃开,没好气道,“反正我这会儿就能闻着。” 孕妇最大,七爷只好穿鞋下榻,“那我先去洗了,你再眯会儿吧。” 冯妙嫦却越闻越不对,眉都拧一起了,“不行,我得叫大翠几个换床被褥。” 七爷有些被打击到了,“我有那么脏么?出来前我特意换的一身儿干净的,靴子也是没上脚的……” 说到这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什么,倒像他为了回家怎么着似的。 冯妙嫦注意的却是别个,“不是我挑你,七爷你现在真是沙匪的做派,没回来前是不是几天都不换一身的?” 七爷松了肩膀,伸脸过来,朝她呲牙笑开,“瞧我脸也黑了不是,那我也是最俊最讲究的沙匪。” 冯妙嫦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七爷,你怎变得如此……” 七爷顺手刮了下她的脸,“变啥样你也嫌不得了,安心做我的匪婆娘吧!” 说完,七爷大笑着出了内寝,往更衣间沐浴换洗去了。 差不多一注香的时候,就见他散着半湿的头发,穿着家常的衣服又进来。 进来后挨过来,“这会儿香了没?我用你那个香澡豆擦了三回。” 不知是不是错觉,冯妙嫦觉着从刚他摸了肚子,两人又说了儿子女儿如何的,这人就不大一样了。 就如揭开了隔着的那层纱,变得和她不那么客气了。 大翠过来说夕食备好了? 冯妙嫦搁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掀了被就要下榻。 七爷按住她,“你别动了,放个小几在榻上用吧?” “弄一屋子味儿可怎么睡?”冯妙嫦推开他,穿上鞋子去了外间。 七爷跟后面出来,还不住念她,“就不叫我,你也叫那几些翠给你穿鞋,再窝着呢? 冯妙嫦这一会儿真够了,“一颗豆子能怎么窝着?” 第065章 夫妻夜话 六十五章 冯妙嫦发现, 和当初路上初遇时的处处讲究挑剔想相比,七爷真是糙了很多。 用膳时也是,虽还挑吃拣喝的, 却不是以前的细嚼慢咽了, 吃得是又快又急。 不过倒不显粗鄙就是了。 七爷用得那个香,冯妙嫦不自觉也跟着多添了半碗米。 给边上的西岭忍冬三个欣慰的不行。 诊出喜脉后,冯妙嫦还是吃喝如常,三人却觉着她现在一人吃两人补,该比平日多用些。 所以到冯妙嫦用膳的时候,三人跟商量好似的,开始一起服侍她用膳。 冯妙嫦就叫三人跟她一起用,结果三人又是口径一致和她说,路上那会儿是没条件,开宴时是为着上下同欢,之外可不能没有尊卑之别, 不然传出去人该说这是顶没规矩的人家了。 一个人哪能说得过三张嘴,冯妙嫦只能由着三个管着。 见有七爷带动着,冯妙嫦不用劝就添了饭。 西岭给两人都盛了碗汤, 挨到七爷那边儿, “七爷, 这回你搁家里能住几日?” 七爷两口给汤喝了,笑着往冯妙嫦那儿睇 来一眼,“我这是成了香饽饽了么?都问我住几日。” 冯妙嫦依旧喝着汤, 这会儿又不是她问的, 才不接话。 西岭只盯着冯妙嫦用饭了, “七爷用饭香,夫人跟着都能多用些, 要不你就多留 几日?” “还好我能给夫人当饭搭子用,不然这个家里都没我立脚的地儿了。”七爷说道,“那我就多留几日,夫人可得给我些好脸。” 冯妙嫦一口汤含在嘴里没法张口,只能由着他乱说。 七爷这是头一回在外面和自家小姐说笑逗趣,忍冬和茯苓看着很新奇。 觉着他待自家小姐终于有点不一样了。 经了刚那会儿的相处,七爷又一副我守着婆娘孩子天经地义的做派,冯妙嫦也去了之前的拘谨。 膳罢,沐浴更衣回到寝间,见七爷摊手摊脚地半躺在榻上看兵书,冯妙嫦也不会想拔脚走掉了。 她手抚上小腹,觉着有孩子真好,和七爷同房再不用担心他这样那样了。 她很自然地走过去上了榻,从榻边的案上拿过本账册看着。 “正等着夫人呢!”里头七爷就撂了兵书,又整了下衣裳,正而八经给她作揖道,“这厢谢过燕夫人,托夫人的福,我如今兵强马壮,还得了那么大个马场,往后再不必受人掣肘了。” 以为他是旧话重提,冯妙嫦躲开来,“多会儿的事了,怎么还拿来说。” 七爷笑着拉她手,“我这回拉来了两万五千两银子,已叫玄一两个找贾大交割了,明儿该能报给你。” 冯妙嫦眼睛一下亮了,“黑吃黑来的?” 有这么些银子,她就敢弄大动作了。 七爷好笑道,“蕃胡的商人过不来,山胡之前过的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别家也不比山胡强多少,都是紧巴巴过日子,沙匪们能抢来多少?” 想起他前头攒好几家黑吃黑的货拉来,也不过卖了千多两银子,是够穷的。 “山胡那边儿拿回来的?你和人借银子了?你想和谁动兵,撒尔人还是武义军?” 七爷手掌盖到她肚子上,“你娘越发能耐了,往后可了不得了,爹别想有事能瞒住她了,想藏点私房银子都不成。” 冯妙嫦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睡觉的点儿,你别吵着孩子。” 七爷拿开手,顺势侧躺下来,“别的你都说对了,只银子不是我借的,是山胡那边主动拿出来的。” 冯妙嫦愣了下,“拿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卖马的银子都归他们么?” 七爷伸出左臂来,“你躺这儿我和你说。” 算上这回,两人同寝也不过三回,说说话还好,这样烛光明灿下和七爷有亲腻之举,虽知道他做不了什么,冯妙嫦还是放不开,也做不到。 “我还不困,想坐会儿呢。” 七爷就道,“说了要好好过日子的,相敬如宾的夫妻早晚要同床异梦。” 怎么和她想的一样,她就一直觉着相敬如宾的夫妻必是各怀心思的。 可两人这样搭伙的就该着这样不是么? 七爷搁那儿叹气,“知道我怎么是这个脾气么,就是胎里见多了爹娘不是一条心烦着了。” 冯妙嫦噗嗤乐了,“你知道自己什么脾气呀?” “猫狗都躲着我,还能不知道么?” 冯妙嫦越想越乐,七爷再拉她,她顺着就躺到了他的胳膊上。 两人既长久不了,冯妙嫦就不想打听七爷家里。 赶紧转回刚才的话题,“那银子究竟怎么回事?” 七爷收拢手臂环住她,“是你以诚待人换来的,应了他们卖马不算,自己卖羊的生意也分他们一半儿,又给一千山胡兵和这边的人一样发饷,这回卖马卖羊的银子一天没耽搁就送去了。 三年河西 第63节 沙靳和玄字几个都交好,都是一家人了,几个说话也没避他,叫他知道了这会儿咱们手里也短银子使。 咱们短银子你也没克扣他们一分一毫,山胡人对你再没个挑,燕夫人,你现在比我这个大族长还得他们的心呢!” 冯妙嫦有些不好意思,“七爷不也会给山胡一千兵发饷么。” 七爷却给她说了实话,“你没捎来银子前,我犹豫来着。” 冯妙嫦却不信,“我知七爷是个大方的,必不会亏待给你出力的人。” 七爷凑过来在她脸上香了一记,“知我者夫人也!” 冯妙嫦大窘,就要脱出他的臂弯。 “不闹你了,说正事。”七爷拢着她不放,“铁单夫妻亲自带着两万五千两银子过来找我,说你领他们卖羊不是对半儿分银子么,这回卖马的银子你也必得拿一半儿。 送银子只是其一,铁单他们还想山胡部都归到你这里,叫你带着他们找营生做,加上一千兵还有饷银领,他们相信,你不会叫他们过差了。 如此族里的马就不卖了,都留给我做军马用。” “他们这样……”冯妙嫦不知该说什么,哪还躺得住,“七爷咱坐起来说。” 知她心里的忐忑激动,七爷扶着她坐了起来,“他们一心想跟着你,要不是我说撒尔人最近调动频繁,族里得有人坐镇,铁单夫妻是想自己过来找你说的。” 冯妙嫦还是有些恍惚不定,“真就这么信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七爷正色道,“你值得他们信任,往前没人能为他们做到如此!” 可冯妙嫦还是有些不明白,“山胡不就是跟着咱们的么?还要找我说什么?” 七爷看了她有一会儿,“你个憨的,这里的关窍大着呢!公的事外你也长点心眼子吧,怪道能给西岭那样不靠谱的瞎话唬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冯妙嫦拉了脸,“你不好好说我就睡了,回头我自个儿去山胡找盂兰问也一样。” “我这就书归正传。”七爷忙拉她靠着自己坐了,“你这回马市的动静闹的不小,西边儿那些部族都知道你帮着山胡卖马卖羊拉回去十多万两银子,馋得眼都绿了。 玄六手底下的人出去打听,有几个像山胡一样战力弱的部族也有了归附我的意思。 玄六能打听出来,山胡那边只会知道的更多。 你想想,投靠我的多了,山胡还怎么显出来? 我是主上,大面上要一碗水端平,虽说我念着山胡是第一个归附的,要更看重他们些,却也不能做得太出格了。 若是山胡部跟了你就不一样了,他们等于是阖族归入你的私产,和那些再不一样了。 我的人马是你赚的银子养活着,那你的人我再怎么高看也不为过,哪个又敢攀比?” 只是带着山胡人赚银子,冯妙嫦不觉着为难。 她本来就计划着给明年的马留下来,这会儿不停脚的赚钱,就是为了给卖马出息的银子先赚出来。 山胡人要把马都留给七爷,她自不会让山胡亏了,那些赚钱的营生算山胡一半儿就是了。 可现在是山胡举族要做她的私产,这等于荣辱系于她一身,冯妙嫦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虽说山胡也有私心,可若没有对她十足的信任,也不会做这样的举动。 所以,冯妙嫦也不忍辜负。 握着拳头,豪气顿起,“那我就试试,我会尽力而为,希望他们不会后悔做此选择。” 七爷定定瞅着她,“你从不让人后悔!” 又笑,“往后我这个大族长就是个虚名儿,你的大族长夫人才是实打实的。” 激动了一会儿,白日又睡多了,冯妙嫦就走了困。 两人半靠着床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西岭和我说,周四娘和裴三成亲了,他怕你听了不痛快,就没敢告诉你。” “那你就不怕我气着了?” “我不是想问你想怎么出气,我好打发人去做么。” “先前西岭使人叫洛安城里都知道他两个的奸情了,我就挺解气的。 至于别的,等徐夫人的生意都垮了,两人的日子也好过不了,我还能出回气。 反正慢慢来呗,总能一点一点还回去的。” “这一点点的多不痛快!要不我派人直接给那周四咔嚓了吧?” 冯妙嫦慌忙捂住肚子,“当着孩子你说什么呢!” “这有什 么,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沙匪的孩子还能怕了打打杀杀!早点知道弱肉强食,没什么不好。” 冯妙嫦竟觉着好有道理。 想想她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觉着钝刀子割肉最疼,与其给周四娘一个痛快,我更乐意看她一点点失去所在乎的,最好日日长吁短叹,以泪洗面。 当然我现在还做不了那么些,不过时候还长着,我等得起!’ 你就别提咔嚓了,一下惹上了裴家周家还有韩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066章 约定 六十六章 七爷轻蔑地“呵”了声, “裴家,周家,韩王三家捆一块儿又能如何, 我想咔嚓个人, 事后能摸到影儿我都算他们能。” 冯妙嫦很怕他没个顾忌,忙道,“在广济寺那回呢,不也有能追上你的?” 七爷睐她一眼,“就那帮软脚虾,我不叫他们追上来,他们能么?” 冯妙嫦就闭嘴了。 确实,那会儿七爷带着西岭和玄五没用一柱香时候就给那些蒙面人杀退了,根本就是压倒式的绞杀。 不过七爷也没非要按着他的想法来。 “钝刀子割肉也不错,只那几样还是和风细雨了些,且时候也太长了些。”七爷凝目看着她, “以三年为期,咱们去洛安给你找回场子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冯妙嫦一下就对他说的场景向往起来。 她也知现在这样的做法, 对周四娘和裴家来说都不能伤筋动骨, 就算给徐夫人的生意都毁了, 也只是让他们银钱上紧巴些,心里憋屈不畅快些,只要裴尚书和周家不倒, 周四娘和裴家的日子怎么也要比大多数人家要好。 她的所谓慢慢来, 不过是和他们耗着, 寻机搅得他们家宅不安,夫妻失和, 子女不济…… 有裴老娘子和她一起,两人计长,找回一点是一点。 倘到最后还不解气的话,再弄死周四娘也一样。 反正裴老娘子有得是阴私手段,后宅里弄死周四娘反是诸般报复手段里最简单的了。 可就这样,跟她和裴老娘子所受的比起来,还是太便宜周四娘和裴家了。 可势不如人,这已是她们倾尽而为了。 这会儿七爷这样说,明知道前路危险,冯妙嫦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这年头只要手里兵马足够,朝廷也奈何不得,还要给你匹配的封赐,那样就算不能打杀了裴家和周家,也能明光正道的找周四娘和裴家的不痛快。 想到她站到周四娘和裴家面前,有不弱于他们的势力,面对这样一个仇家,是谁都要寝食难安的吧! 她看向七爷,“这么些军镇换来换去难有长久的,我不想咱们以后没下场。” 七爷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的肚子,傲然道,“为着孩子,咱们不会没下场。放心,再不济也有西边儿给咱托底,回来接着做沙匪,谁又能奈何咱们。” 被他的霸气带动,冯妙嫦忽觉着要怯场了都对不起自个儿。 是啊,被逼到假死远遁有家不能回,嫁了悍匪做了匪婆子,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冯妙嫦决定要跟着七爷往洛安走一遭。 七爷说的那句沙匪的孩子不能怕了打打杀杀也触动了她 孩子从小在西边见惯了打杀,你再让孩子藏起行迹过活,想也知道孩子得憋屈不痛快。 散不散伙的还是再看看吧,一切都要以孩子为重。 想定了,“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七爷朝她伸出手,冯妙嫦搭过去,算是达成了约定。 说了这么些也乏了,冯妙嫦掩嘴打起了呵欠,“我困了,睡吧?” 两人重新放好枕头躺了下来。 忍冬很贴心,知道七爷不肯分房后,就给原来的双人被收了起来,换了两条单人的薄被。 这会儿自己盖一条被子,冯妙嫦很自在安心,抵挡不住困意,合上眼就要睡去。 一只手从被子底下钻过来,搭到她腰上,“怎么放的这么小的被子,怪不习惯的,明儿得换回来。” 就两晚的同床共被,哪来的不习惯? “为了孩子你将就下吧。” 冯妙嫦也看出来了,七爷对孩子的爱重不比她少,为孩子,他会妥协很多。 七爷果然不吱声了。 可他搭在腰上的手却没收回去,大热天的,他手掌热烘烘的盖那儿,让人没法忽略。 冯妙嫦背过身去,想着他能收回去,不想等她躺稳了,他手掌又如影随形地贴了过来。 这还咋睡呢? “七爷你手搁那儿我不大得劲儿。” “怎么躺也不顺溜是吧?” “嗯。” 七爷忽然掀了被子躺过来,贴着她耳畔嘟囔道,“我也怎么躺都不对劲儿。” 冯妙嫦瑟缩着要躲开,耳垂却被含住, “你也想了吧?我真有些耐不住了。” 冯妙嫦颤着手想给他推开,“我没……” 三年河西 第64节 “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瞧我就不瞒着你。” 湿乎乎的灼热从耳垂滑下来,又落到颈子上,像饿了不知多少顿,反复啃咬吮吸着…… 心口如小鹿乱撞,身上的力气就跟抽走了一样,就怎么也推不开人了。 只能求道,“别,小心孩子。” “我不做什么,你让我稍解下煎熬。” 双臂撑在两侧,果真避开了她的肚子。 冯妙嫦缓下眉尖,都没能喘口气,唇瓣尽被吞下,她再没了说话的机会。 那双大手也不老实,上下左右四处点着火…… 总算这人还知道轻重,在紧要关头停了。 颓然翻过一边儿,苦闷叹道,“明儿我得找大夫问问。” 冯妙嫦匀着气息,也没顾上听他说的什么。 坐起来理好衣裳,她又往外躺了些,又累又困的,合上眼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冯妙嫦起来时,七爷已经练了晨功回来了。 昨日冯妙嫦的感觉没错,七爷这回确实不一样了,不再跟她屋里屋外两张脸。 当着西岭忍冬几个还好些,只和她玩笑多些。 可跟前要没了人,就不是他了,一点没了遮掩,什么话都往外冒,什么举动都能做出来。 在她跟前脱换衣服,连去如厕都不避着她。 这样的七爷太让人难以招架了,冯妙嫦就觉着还是那会儿客客气气的好些。 可惜,那样的七爷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用了朝食,外面就来通禀,说有几位东边来的人求见七爷。 七爷就和冯妙嫦道,“该是来投我的,我去前面。” 他带着来吉就往前面去了。 冯妙嫦也有自己一摊子事,如常带着忍冬和茯苓去了青玉院。 青玉院里,贾大那帮正等着她呢。 贾大先给冯妙嫦说了那二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儿,接着问有这么些本钱了,是不是把卖羊的买卖继续做起来。 想起七爷昨日说的。 要动兵马,就得大把银子开道,冯妙嫦吩咐道,“先拿出一万两备粮草,这个着急,你先忙这个去。” 贾大心里一紧,赶紧领命去了。 冯妙嫦算着还要留一万五千两银子以防万一,这样她手里能活动的银子还有六千八百两,可以接着在高陵开羊市了。 冯妙嫦算着那几家军镇赶回去的河套羊肯定要往外打点送人情,能和军镇有来往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她的河套羊买卖倒是不缺主顾了。 喊来柳八,冯妙嫦准备和他做伴一起去裴老娘子那坐会儿,顺便说说裴家的事。 才走出院子,就见前面一美人掩面娇啼着往这儿袅袅奔来。 虽没照过面,两人就知道是那位吴家的六娘子。 再见跟后面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的西岭,冯妙嫦明白了,他这是没打发得了人家。 只是吴六娘做什么往这边儿来,不该 是去七爷那边儿哭诉么。 冯妙嫦走神的功夫,吴六娘已来到眼前,因着她一身男装,不确定地问道,“是夫人么?” 冯妙嫦已躲不得,只好承认道,“是我。” 吴六娘噗通一声就跪到她脚边儿,“夫人怜我,奴实不能回去,回去了家里必容不下我,到时一顶小轿就不知送到谁家去了……” 冯妙嫦从没见过这阵仗,冯家和裴家的妾室通房都是正室做主纳的,就没有这样外面送过来的。 还好西岭两步赶过来,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伸手就要给吴六娘拽走。 却被吴六娘哭喊着躲开,“夫人,我不求伴在七爷身边,只求夫人留下我,给夫人做牛做马奴也愿意。” 西岭也是没经过这样事,做不来和女人撕扯的举动,才叫吴六娘跑出这老远来。 他不行,可柳八行啊。 柳八上前给西岭扒拉开,“你不行,瞧我的吧。” 他上前给吴六娘半拖半拽着拉起来,挡在冯妙嫦面前。 “哎呦,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娘子,是不该让你重回火坑。 只你也见了,夫人忙着外面的事,且顾不上内院里。 这样我也是夫人的人,我给你找处地方,保准你喜欢呢。” 吴六娘想挣出来,只柳八说什么也不放。 她这回是真怕哭了,“我不去,我就想守着夫人。” 柳八掐着腰,笑得那个风情万种,“哟,你才不说要给夫人做牛做马呢,感情是白说哄人的呢?” 吴六娘就知道遇上了厉害的,没得应对,又开始嘤嘤哭起来。 柳八也不劝,只和冯妙嫦道,“就叫吴小娘子去给裴老娘子做伴儿吧,她老人家最会挑理人的,到时吴小娘子出息了,咱们正好给她找个好去处? 夫人,七爷手底下不少投来的沙匪头子,我瞧着找一个好的配吴小娘子正合适,这样七爷笼络了人,吴小娘子又能做正头娘子,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呢!” 吴小娘子再稳不住,慌手慌脚地躲到了西岭身后,“西管家,你还是送我回吴家吧!” 西岭也回过味来,“不是石都督派人送你来的。” 吴六娘难堪道,“是我姐姐托的都督的名儿……” 西岭气坏了,再不客气,喊了人来,叫给吴六娘送到吴家。 等吴六娘被拉走了,柳八惋惜地跟冯妙嫦小声道,“是个好胚子,若是叫裴老娘子调教一下,可以到洛安裴三和周四之间搅和一下,肯定怪有趣儿的。” 自知道裴老娘子和冯妙嫦的遭遇后,柳八就当周四娘和裴家是自己的仇人一样,心心念念要报复回去。 第067章 两头忙 六十八章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长处, 在这样事上头,柳八就很有招数。 冯妙嫦不由对柳八刮目相看,“你怎么想到的?我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在柳八眼里, 冯掌柜是比多少男人都有本事的, 跟着她,柳八无比安心踏实。 原先他觉着裴老娘子就够厉害了,可跟了冯妙嫦后,他觉着裴老娘子还脱不出女子的框框,而冯妙嫦却是能让须眉逊色的存在。 这会儿冯妙嫦一夸他,柳八感觉骨头都轻了好几两。 “掌柜的,我那就是歪门邪道看多了,看多了就会了,没什么。” 就连贾大他们都改称冯妙嫦为夫人了,柳八却坚持喊她“掌柜的”。 柳八觉着他和贾大那些不一样。 第一个,他可是冯妙嫦个人和他签的契。 第二个冯妙嫦是芙蓉花令主, 他这个海棠花牌的传人必得无条件追随的。 所以,柳八给自己跟忍冬和茯苓看成一样,冯妙嫦在府里, 他就跟着在府里, 冯妙嫦要离开, 他就跟着离开。 他只认冯妙嫦,而不是燕夫人。 见冯妙嫦也认可他的想头,柳八笑得妩媚, “从吴六娘来了后, 我就打听了吴家, 他家就是靠着送女儿做妾养家的,有前头出门的牵线, 才有吴五娘进了石奎府上。 吴家九个女儿里吴五娘和刚那个吴六娘最出挑,到了石奎跟前,吴五娘很快成了他跟前数得着的爱宠,吴家跟着也水涨船高,在定阳城里算得上富户了。 估摸着就是跟着吴五娘尝到了甜头,现见七爷风头都要盖过石奎了,吴家就想靠上来,这样吴家往后又多了层保障。” “那吴六娘没瞎说,她回去会被被送到别家?”冯妙嫦问。 “吴家还指吴六娘带着家里更上一层呢,不会给她随意送出去的。”柳八不放心道,“掌柜的你可不能对她心软。”‘ “她过好过歹都不是我带来的,我心软个哪门子呢!” “这就对了。”柳八还是没忍住,“掌柜的,你是不是也觉着我刚的主意好?” “就找个人搅和周四娘和裴三的事儿?听着是不错,可也得有合适的人吧?” “干这样事儿的只能是风月场里的女子,裴三不是号称玉树么,得诗词歌赋通些能给他红袖添香的,风月场里那样的不好找。 所以我才瞧着吴六娘好。” 冯妙嫦这一刻就觉着世上事很奇妙,她一个打小以《女训》《女则》为准的女子,现今不但能如男子一样在外行走,连听人谈论风月场都能坦然自若了。 这会儿她无比确定,她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样了! 带着柳八上了马车,两人往裴老娘子府上去了。 车上,柳八给藏了好几日的话说了,“西岭毕竟是七爷的人,他再向着掌柜的也越不过七爷去。 掌柜的,以后还有吴娘子这样的事,你就都交给我打发吧。 那些年在吴郡学了不少,什么妖精狐媚子我都能叫立时现形了,保准不给掌柜的添堵。” 竟连柳八都能看出来,往后给七爷送女人的不会少,想帮她挡着。 只是,这样事岂是堵得住挡得住的? 不过柳八这样,还是让她很窝心。 “往后喊我冯姐姐吧。在我这里,你现在肯定比不得忍冬和茯苓,但咱们时候长着不是么?”” 柳八先是不敢置信,确认她不是说假的后,“哎……”柳八激动的嗓音都颤了,“冯姐姐……我不敢和忍冬姐姐和茯苓姐姐比,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裴老娘子见两人这会来了,有些诧异。 三年河西 第65节 整个定阳城里的人都关心着燕府的动向,所以昨日下晌燕七爷回来,没多会儿城里就传的都知晓了。 裴老娘子这里当然也就知道了。 裴老娘子是不轻信传言之人,可这回外头关于冯妙嫦和七爷夫妻不恩爱的传言,裴老娘子却觉着是有根有据的。 新婚时是一对夫妻最如胶似漆的时候,这俩成婚一个多月了,却只在一起了两个晚上,纵算是柳八说七爷和冯妙嫦都忙得不得了,裴老娘子也只是听听。 不过她很有分寸,将芙蓉花令给了冯妙嫦后,她就当柳八是冯妙嫦的人,她这个长辈也要退后一步。 除非冯妙嫦主动和说起,别的,裴老娘子从不和柳八打听燕府里和冯妙嫦的事。 柳八也一样,再亲近裴老娘子,冯妙嫦那里不该说的事他都是一句不漏。 因着洛安那边儿的说法,有孕头三个月是不好往外说的。 所以,冯妙嫦有孕的事,七爷这边只有西岭和玄四知道,冯妙嫦这边就是忍冬茯苓,四个翠,再就是总找忍冬和茯苓玩的柳八知道了。 不过裴老娘子经的学的太多了,让了冯妙嫦和柳八进来坐下,只这么会儿功夫,就叫她看出来了。 “老婆子给夫人道喜了。” 冯妙嫦也不瞒她,“才诊出来没两天呢。” 裴老娘子很为她高兴,“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夫人往后都 能进退自如了。” 见裴老娘子这样说,也没有“早生贵子”这样的话,冯妙嫦对她又认可了些。 也没瞒,给裴老娘子说了对裴家的那些打算,也说了七爷和她约定的三年之期。 听到七爷应许了三年内要带冯妙嫦去洛安和裴家正面对上,很少情绪外显的裴老娘子拿帕子捂住了脸。 不过她向来刚强,很快拿开帕子,“老天有眼,总算叫我等到了这一日!” 只这么两个月瞧着,裴老娘子就知道七爷不是池中之物,绝不是河西能圈住的。 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三年后七爷必会兵强马壮成一方人物,他要和裴家过不去,裴家怎么也会脱下一层厚皮,甚至可能动摇经营多少代的根基。 见裴老娘子对七爷这么有信心,裴老娘子的见识非常人可比,她都这样看好,冯妙嫦心里又稳了些。 说是两人联手,可事都是冯妙嫦在做,除了给了一枚芙蓉花令,她这里连打下手都算不上。 见冯妙嫦丝毫没有和她计较的想法,裴老娘子反过来也想为她多做些。 叫贴身服侍她的孙嬷嬷去取了一个锦囊过来,她接过递给冯妙嫦。 “里面有三粒药丸子,下到茶水和汤羹里一点也不显,你那边儿不有厉害的人手么,拿去给那个周四娘下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受的那些苦处,周四娘也该尝尝。 还有那个徐氏,不是一心想抱孙么,那就望眼欲穿地等着吧。” 冯妙嫦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知道裴老娘子是想为我出气,可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周四娘已经怀上了,孩子是无辜的,这事儿就算了。” 裴老娘子却没恼,笑得很是开怀,“燕夫人如此心胸,老婆子服了。” 指着锦囊告诉她,“不算落胎的药,是避孕的药丸子,不过有孕的用了肯定有妨碍。” “我省得了。”冯妙嫦收好了锦囊。 见不牵扯无辜之下,冯妙嫦并不会手软,裴老娘子就更欣赏她了。 又闲话了些家常,冯妙嫦带着柳八告辞,知道七爷在府里,裴老娘子也不多留。 给两人送出了院子,看着上了马车,裴老娘子才回转。 跟着的孙嬷嬷忍不住道,“燕夫人是个难得厚道的,她这会儿有孕,身边又没个长辈提点,老娘子不如多帮着些,将来也有个靠。” 裴老娘子却没应,“咱们从那样地方出来的,还是别讨嫌了。” “柳八不也是教坊出身,燕夫人多护着他呢。” 裴老娘子模棱道,“再看吧。” ———— 七爷接见了闵先生纪先生一行人。 别人还罢了,闵先生和纪先生都是有大才的,七爷这会儿急需这样的人辅佐。 他手里能用的只有玄字这帮杀将,眼前这点地盘还行,等往东西扩出去了,千头万绪的事多了,玄字那帮就支应不住了。 术业有专攻,庶务人事这些还得幕僚文士们更在行。 七爷难得收起了狂放不羁,对几人很是礼遇。 闵先生和纪先生是受人所托才千里迢迢来了河西。 老实说,两人是不看好这位燕七爷的。 奈何欠了大人情,且那人也说了,若来了相处不来,两人可以随时回中原,且也没别人知道他们来这里,两人才勉强应了来帮一二年。 一路过来,越往西来越荒辟,两个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等进了河西,两人心都凉透了,进了定阳城,看着虽比高陵城那些热闹有人气些,可对从江南富庶之地来的两人开来说,宛若云泥之别。 两人悄悄说定了,待十天半个月后,就借口水土不适告辞回去。 欠的人情可以想法子用别的还上,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没个待下去。 进了燕府,见到燕七爷后,两人面上不显,心里却很震惊。 和传闻和想象的完全不同,燕七爷竟是这样胸有丘壑,腹有乾坤的人物,通身的气势,让你在他面前不由就低了一截。 这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一直渴求的主上么? 可河西之地太过贫瘠,靠着这点地方起家太难了,闵先生和纪先生一时举棋不定起来。 七爷当然看得出两人的想法,他也不急,来投的人都留不住,他还混的什么劲儿。 叫来吉喊来西岭带着几位先生下去安顿。 “叫灶房多准备些好菜,午间我给几位先生接风洗尘。” 跟着又压低声音跟西岭道,“和夫人说我晚些回去。” 西岭也小声应了,恭敬地引着闵先生几位往后边去了。 闵先生和纪先生心下诧异,燕七爷哪来的夫人? 纳侧不算什么,可要称夫人,就是乱了规矩了,将来必会遭来诟病。 第068章 延期 六十八章 打发仆从去灶房叫钱来准备酒席, 西岭引着几人并没有往前院的客院里走,而是带着几人去了后面西路的一处院落。 花木扶疏中掩着小荷塘,塘边山石点缀, 三五间房舍错落地隐在花木中, 在西边见到这等江南园景,只觉眼前一亮。 西岭就问看是闵先生和纪先生谁要住这处。 众人才知西岭是要给闵先生和纪先生各安排一处院子,余者也是两人住一院儿。 这一处院子,这些人住已绰绰有余。 别人还罢了,闵纪两位先生却知,齐王韩王府上做幕僚,最得重视的也不过是前院客院里安排处僻静的小院落。 只论手笔,燕七爷确实不是一般大气。 闵先生觉着得问清楚,“西管家,我们住在后院合适么?于七爷的内眷……” 西岭回道,“先生安心住下就是, 跟着七爷从洛安出来的那些也都在后院住着,这宅子分了三路,那些都住在东路, 西路就给诸位先生住, 七爷和夫人住着中路, 还有那么些院子空着,且妨碍不着呢。” 纪先生接过话头,“我们必不会往中路去。” 西岭笑道, “先生们误会了, 宅子里先生们想往哪里都不必拘束, 宅子里最好的景致在中路后面的园子里,先生们闲暇时可常去逛逛, 很是怡人呢。” 闵先生还是觉着不妥,“哪好委屈七爷的内眷不出院子。” “先生多虑了,我们夫人于别个不同,她手里掌着大宗的生意买卖,不比七爷少忙,前头青玉院就是她的理事院子。 为着出门方便,她都是做男装打扮的,先生们该会时常见到,见到了也不用拘礼,七爷和夫人都不会介意。” 闵先生和纪先生好一个惊讶,没想到七爷这位侧室是这么与众不同的。 只观西岭的态度,就知他很敬重这位侧室夫人。 再想到将才,燕七爷还要特意叫和那位夫人说一声要晚些回去。 不知道的,怕是都要以为这位侧室夫人是七爷的正头娘子了吧! 她又陪七爷于微时,对着这样的侧室夫人,燕七爷将来的正室该要头疼了。 感概完,想想自己这些初来乍到的,还不定会待几日呢,还是莫多问多管了。 闵先生和纪先生都说就爱这处院子,不必看别的院子了,两人要做伴住在陶然居里。 余的几人也不想离两位先生远了,就住到了旁边的望月轩里。 各自选了屋子进去,发现里面所需样样齐备,不用多问一句。 这样的体贴入微,纵算没有久留之意,闵先生和纪先生也决定呆着的时候不能吃白饭,得帮着燕七爷理出些模样才好提出要走。 仆役们很快送来热水,都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袍。 众人一路被尘沙吹得灰头土脸的,心境都萎靡了,这会儿入目尽是好景致,屋里舒适整洁,有事都有仆役使唤,很快脸上都有了笑意。 西岭其间先去了趟青玉院,冯妙嫦和柳八才从裴老娘子那里回来,两下里在院子里遇上了。 西岭和冯妙嫦说了七爷那边的事儿,问了是从江南来投的幕僚文士们,这些人可怠慢不得。 冯妙嫦就喊来忍冬,现拟了几个菜单子,叫她在小厨房做了给七爷那边添菜。 这两个月,忍冬已给钱来带了出来,寻常的菜钱来都能做了。 不仅如此,山胡部那几个想学厨艺的也都是钱来教着。 所以忍冬大多都在青玉院忙着,只冯妙嫦或是七爷想吃什么特别的,她才会下灶房。 这阵子因为冯妙嫦有孕了,忍冬想她吃得顺口些,叫西岭在松风院收拾出了间小厨房,她又重接手了冯妙嫦的一日三餐。 三年河西 第66节 有忍冬出手,再吃多了江南美食的都要折服。 西岭忍不住和冯妙嫦说道,“就为这口吃的,那几位先生都要再想想咯!” 冯妙嫦就问,“那几位先生没定下来要留?” 西岭嘚吧嘚吧都给她学了,“我瞧着都没久留之意。” 冯妙嫦想想也理解,“江南那等繁华之地的人,能坚持来到数河西已是莫大的诚意了,几位先生在一日咱们就给款待好了,别的就随缘吧。” 西岭点头应道,“夫人说的很是,我回去就说给七爷听。” 冯妙嫦没让,“我就是和你随便一说,不用说给七爷。” “夫人我得接先生们去前头了。”佯装没听到,西岭笑着跑出了青玉院。 西岭又去陶然居请了闵先生纪先生等人去了前边儿。 西岭先小声和七爷禀告了去青玉院见夫人的情形。 听他说完,七爷低笑着叹了句,“这上头我不如你们夫人。” 没再说别的,七爷过去陪着几位先生闲谈了有半个时辰,就见灶房那边钱来使人提来好几个食盒。 这边西岭亲自带着前院的仆从给酒菜摆上,七爷请了闵先生几人入坐。 见桌上的几样菜式,不只好看,那香味老远闻着让人食指大动。 闵先生和纪先生曾是不少世家大户人家的座上宾,各家的私房菜没少吃,燕七爷府上的菜瞧着可不比那些人家的逊色。 何家的根基不深,何家的菜两人也吃过,很是粗浅寻常,连眼前菜式的边儿都摸不着。 何家之外,燕七爷还有别的助力么? 闵先生和纪先生看燕七爷又多了分慎重。 这边才一坐好,忍冬也打发了松风院外的几个老妈子提了两个食盒送来。 西岭这回也不用别人,自己小心着打开食盒,小心着将几样菜摆上桌。 闵先生和纪先生更意外了,后来的几样菜明显比之前几样还难得。 刀功一流,做法新巧别致,摆盘还有名目…… 香气四溢中,什么菜谱不菜谱的都顾不上想了,只想快些品尝眼前的菜式。 七爷很知道自家菜式的杀伤力,也不劝酒,让道,“诸位先生,咱们多用些菜,往后想起来也可说不虚此行了。” 一路风餐露宿的,本就快熬不住了,眼前又是这样勾人馋虫的菜色,闵先生和纪先生都顾不得矜持,举箸先尝了口烩羊肉。 无法形容的鲜香在口中炸裂,那样入口即化的嫩滑……两人几乎是同时问,“这不是寻常的羊肉吧?” “两位先生尝出来了?是河套羊肉。”西岭过来给两人斟上酒,“等晚间再给几位先生上河套羊肉暖锅子,又是另一绝的美味儿。” 他这话这会儿没谁会怀疑,燕七爷府上的菜,无论是食材还是菜式,都是尖儿中的尖儿,是闵先生和纪先生平生吃过的之最。 后面酒根本没怎么动,几位先生只冲着桌上的菜使劲儿。 用到一半时方解了馋,举箸的速度少慢了下来。 闵先生才想起七爷开席时说的那番话,这会儿品着倒像他已瞧出来自己这些人不想留下呢。 边上纪先生也想到了。 两人都是智计百出之人,应付这样的事不过信手拈来,可得人这么好的菜款待,再耍心眼子就觉着不地道了。 不想七爷似看出来一样,没叫两人为难,先自己说了,“我之前确实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几位先生,就在将才我家夫人要西岭给我说,‘几位先生见惯了江南的繁华,能坚持来到河西已是莫大的诚意,几位先生在一日咱们就给款待好了,别的就随缘吧。’ 我听着很有些汗颜,论待人厚道我远不如夫人。 如此,几位先生此行就当来此游历了,好吃好喝将养好了,想什么时候走吱一声就好,不用有所顾虑,到时我会派人护送几位回去。” 闵先生等人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们没想到燕七爷的那位侧室夫人会是这样的气度,燕七爷又是这等拿得起放得下。 不动容是不可能的,闵先生和纪先生心里尤其熨帖受用。 同时又觉着一个女人都能如此大方,他们也不能遮掩小气了。 两人开诚布公地和七爷说了,他们可以在这里留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力所能及的两人都会尽力帮这边做好。 见燕七爷神色未变,诚心诚意地和这些人致谢,确实是言行如一,并不是那等当面背后各一套的。 礼贤下士之下,将来燕七爷或可一争。 如此,也不枉两人多留两个月了。 散了宴,请几位先生回去歇着,七爷带着西岭回了松风院。 进了后寝,见到在外间榻上半倚着的冯妙嫦,七爷给人一下抱起来,“我以后要多听夫人的话。” 这人怎一回来就发癫? 冯妙嫦拍他,“小心孩子,放我下来!” “我有数呢。”七爷越发抱紧了,又在她脸上香了一记,“山胡那边是,几位先生这里也一样,听夫人的准没错呢!” 第069章 试探 六十九章 说不通, 冯妙嫦只好拿手捂着鼻子,“一股子饭味儿酒味儿,咱们好好坐着说话吧。” 别的都还好, 七爷受不得被嫌弃身上有味儿。 给她放回榻上, “要不我去换身衣裳?” 见他真信了,冯妙嫦抿嘴忍住笑,“坐下喝两瓯茶就散了,忙了那么会儿,你歇着吧。” 七爷也就随口说说,他这会儿真懒怠动,顺势坐到了另一边。 “闵先生和纪先生应了帮咱们三个月,后面该怎么让他们愿意长久留下来?” 就知道他不会想放人走了。 七爷眼界高得很,能叫七爷这么想留人,那几位先生必有过人之能。 不想强人所难,又不想放人走, 那就只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她还等着跟七爷去洛安呢,确不好再置身事外了。 “七爷知道在这样事上我是个笨的, 有的也是笨法子。我是觉着人不管在哪儿, 只要呆得舒心畅意, 再没有别的牵挂的,就不会想着挪地方。” “如何说?” “比如喜好吃的不能叫他短了嘴,喜好金石字画的不能让他少了把玩的, 喜好钱财的咱就厚厚地给奉银, 有牵挂的事, 咱就想法子给他解了,有牵挂的人, 多远咱也给他接来……” 七爷若有所思,“山胡那边你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愁生计,你就想法子带他们赚银子,他们想族里少一辈儿的学些本事,你就带出来教着,走哪儿都带着,从不给他们看外,你当初盟誓上和他们说的日久见人心,你都扎扎实实做到了,人心换人心,如今山胡阖族一心跟着你,别个很难给收买走了。” 事儿是这么回事,叫七爷一说,冯妙嫦却有些难为情。 “我只会这样式儿的。” “你这才是大巧若拙呢。”七爷又给她作揖,“我于这上头实在不行,还要夫人辛劳些帮我分忧。” 冯妙嫦嗔他,“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了。” “也是,一个炕头睡着说两家话多生分?”七爷笑得忒好看。 见她要恼,忙转了话头,“咱家你一个人厚道就成了,咱这么一摊子也算惹人眼红,多少瞧不顺眼的,我得立在那儿叫他们知道,伸个指头我都要给剁了。” 冯妙嫦心说道,你就说你睚眦必报得了,谁不知道谁呢,真不用绕这么多话。 嘴上却是,“七 爷说的是。” 七爷戏谑道,“夫人言不由衷的时候,眼睛眨得频些呢。” 正眨眼的冯妙嫦,“……” 七爷啜了口茶,“我知若不是西岭编瞎话哄你嫁我,你该找我说五年期的契书了,说起来是我误了你。” 原来他早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说他一千六百个心眼都是看低了,这就是千年成精的男狐狸。 既被看破,冯妙嫦也是耿直太过,顺着就认了,“七爷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家老仆来那会儿。” 那岂不是她才有想法的时候? 别的事呢? 七爷看没看出来她将来想带着孩子跑路呢? 冯妙嫦僵直地坐在那里笑不出来了,强忍着才没去扯手指。 “嗯,那会儿我思念家人,还是想回去守着他们住。” 七爷笑问,“这会儿就不想了么?” 这话怎么听都是意有所指,是点她呢吧?冯妙嫦有些心惊肉跳的。 虽他从未对自己露出过狠厉的一面,冯妙嫦却不会觉着自己就特殊了,做什么事都会被宽宥。 换哪个男人能容忍家里娘子刚成婚就计划将来带着孩子离开呢! 何况是七爷! 这人心眼窄得要死,若妻儿一起跑了这样的事落到头上? 冯妙嫦才意识到她太想当然了。 以为她也不是七爷心许喜欢的,七爷以后又有大把的女人给生孩子,她和她的孩子该是可有可无的。 到时好说好商量的,七爷会许她带着孩子离开。 却忘了,以七爷的骄傲,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儿女流落在外,那真的是给他的脸打地上狠狠踩了。 怎么可能善了? 她家里的底细七爷都知道,她要真带孩子走了,那不是给家里招祸么? 三年河西 第67节 兵乱被困时,七爷一掌劈飞谷田城城门的壮观场景忽就在眼前闪现…… 冯妙嫦赶紧打住,尽量笑得自然,“这会儿想也没用了,只能等将来家里不忙了,抽空回去探望了。” 到底经了这么些事,说说话她就稳住了 “往后得空了我就要带孩子回娘家看看的,七爷可不能不许。” “只要你们俩记着回家就成。”七爷切切看着她,“你说男人在外冲杀为的什么,还不是想家里女人孩子有好日子过,若缺了你们俩,我还忙活个什么劲儿呢!” 前头他可没女人没孩子,也没见他少忙活呢! 冯妙嫦真不想背这个锅,可对上七爷的笑脸,“嗯,我和孩子都知七爷的心意。” 七爷笑意更深,“那之前如何咱就翻篇了,往后咱带着孩子好好过吧?” 他旧话重提,冯妙嫦却是截然不用的心境,再不能玩笑以对。 “我会顾好孩子,顾好家里的。” “夫妻说话,不用一板一眼的。你瞧我哪不好,该说就说,该瞪就瞪,就像昨儿那样不挺好么?”七爷隔着小几拉过她的手,“才我不是说了,我以后会多听夫人的话,就和我厉害些也没什么。” 从昨天回来到这会儿,他都换几张面皮了?一会儿一个样,虽说他不是皇帝,冯妙嫦却觉着自己真实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 可人家却不觉着,一边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在那儿说,“我脾气是有些躁,却不会发到你和孩子这里。” 那么些事儿在那儿摆着呢,他怎么就空口白牙说得出口呢? 也不对,那会儿还没孩子呢? 所以,七爷说的你和孩子,她只是充数的,孩子才是关键。 不说远的,就说上回,西岭编瞎话忽悠她许婚的事露馅了,明明该生气委屈的是她,结果却是七爷发了通脾气走了。 一走就是多半个月,昨日回来,联系今日先生们上门,就知道不是为了看她。 回院子后的种种低姿态,又主动提出找裴家为她出头这些,都是因为有了孩子。 那些亲密更当不得什么,不过是顺便为之罢了。 她这是母以子贵了,冯妙嫦明白了。 难受嘛却是不难受的,她自个人不也成日算着离开的日子么?两人是半斤对八两了。 知道七爷比想的还要看重孩子,冯妙嫦刚被他敲打那一番后生出来的惧怕就减了不少。 看孩子面上,只要她不做超出七爷容忍的事,七爷是不介意和她扮一对恩爱夫妻的。 甚至,七爷还会给她不少好处。 就比如山胡阖族归入她的私产的事儿,七爷有无数法子叫这事儿只是个说法。 不像现在这样,山胡部真的归她掌握了。 对身边的人,只要不犯到他的逆鳞,七爷还是很宽容的。 七爷又还要用她,只拿捏好分寸,日子还是照旧过。 至于将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怎么说也是经了不少风浪的,理清这些后,冯妙嫦很快恢复了常态。 “那我可当真了,七爷要再和我小性儿,我可要找西岭和玄字他们评理的。” 七爷立时高兴起来,竟承认道,“上回走是我小心眼了,以后不会了。”停了一下,他又道,“这会儿我也想开了,很多事细究起来是过不成日子的。” 他想开的什么,不细究的什么,冯妙嫦不会问,也不想知道。 两人一起歇了晌,期间也是有说有笑的,比昨日还自然了些,寻常恩爱夫妻的模样。 下午冯妙嫦还去了青玉院理事,七爷去了前头书房。 西岭送了茶点过来,磨蹭着也不走。 七爷问,“有事?” 西岭赶忙过来,“咱们的底细还不和夫人说么?将来……” 第070章 不想说 七十章 七爷直接给否了, “那个破烂底细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够添堵的呢?” 想到七爷和周家女的婚事,确实不好说。 可要不说,西岭觉着将来会是个麻烦。 “我瞧着夫人虽好说话, 可有些事上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七爷想起午间时的情形, 没了好声气,“爷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呢。” 才两人不是一起歇晌了么?瞧着和和美美的没见有什么不对呀? “七爷你又和夫人置气了?” “她怀着孩子呢,我能置得什么气,没见我和她连眉都不抬一下么?” “那你话里……” “夫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娘家人和孩子,我且要靠后呢。 傻子都知道,嫡子不能成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她要是知道我就是病秧子晋王,她会不会拔脚就跑回娘家去? 当然你要是敢替夫人做保,爷就信你,回头就和她都说了。” 西岭不敢保! 东一头,西一点儿的, 西岭也拼凑出不对来,夫人对七爷没到生死追随那份儿上。 “那……那就不说了?” “反正爷不想她跑了,爷也做不出来跑岳家门上讨要婆娘孩子的事儿。” 想象一下七爷跑去冯家要人的场景, 那是粗汉才做得出来的。 西岭狠晃了几下脑袋, 那样哪是金尊玉贵的七爷能做的事呢! “那爷还是等等再说吧。”西岭也歇了想法, ” “嗯,等咱们大事抵定了,我会好好和她说的。” 七爷转问起别的, “那边府里不是有个大夫?医术怎么样, 和给夫人诊脉的保和堂的大夫比起来如何?” 因着那位明大夫是太医署出来的, 虽查了他哪方的人也不是,可毕竟不知底细, 到了河西后,只在府里白养着,谁都没想起来用。 西岭寻思道,“出来前我打听过了,那位明大夫在太医署不大显,等闲没人点他出诊,只是我想着医术不好也进不了 太医署,再不行,也不会比河西这边的大夫差吧?” “那你回去再瞧瞧,若是可用就带回府里,夫人这样,府里得有个大夫看顾着。只一条,一定要万无一失才成,夫人有一点差错……” “七爷放心,我把手段都用上,藏着什么鬼都瞒不过去,有一丝不把握,我也不敢他到夫人跟前来。” 七爷又嘱咐道,“保和堂那位老大夫也用着,到时叫他们一起诊脉,两下里对着保准些。” 西岭点头,“我省得了。” “那你这就去吧,这个明大夫不成,回来时就给保和堂的大夫请来,我有话要问。” 西岭不敢耽搁就去了。 骑着马过街穿巷的时候,他还没想出所以然来。 就找大夫这个事,七爷心里还是有夫人的。 只是到底是为着夫人肚里的孩子呢?还是只为着夫人?西岭一点也摸不准。 随即想到夫人和孩子是一体,有什么可分的,自己想这个纯属闲的。 总算七爷和夫人有了踏实过日子的样子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很快到了晋王府,西岭打后门进去。 外面看不出,府里才能看出来,整个府里都被兵士严密地守着,就连采买都是由兵士们排班出去买回来。 跟着晋王车驾来的宫女,太监,王府的属官等人一概都给圈在府里不能出。 开始这些人还不肯老实,每日都闹着要出门。 兵士们都是七爷直属亲卫,一直都是玄字们带着的,只忠于七爷。 路上就对这些跟来吃闲饭的看不顺眼了,现在吃着闲饭还要闹事,这还能留着,那真的是下狠手啊。 果然,几次下来就都老实了。 老实是老实了,在府里也真是闲出屁来了。 这不,每回西岭回来,府里这帮瞧着他都眼冒绿光了,就盼着能入他的眼,被带出府去给派个差事。 只是,这么久也没见谁有这个运气,渐渐也死了心。 又见上回西岭回来分派府里的女红好的宫女做缂丝嫁衣,因为做得好,那几个宫女如今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守门的兵士采买的时候还会给她们带东西,讲讲外面的事儿。 要是能这样也行啊,起码能沾点儿外头的新鲜气。 现在整个府里就是死水一样,都快没活气儿了。 还以为这回西岭也是例行来瞧瞧,等见他找了明大夫说话,一个时辰后带着拎着药箱的明大夫要出府,说是七爷外头的府里要用明大夫时,整个府里就跟烧开的水一样沸了。 明大夫这是行了什么大运? 那他们这些是不是也有可能了? 都想找明大夫取取经,只是西岭这个煞星在,也只是想想了。 直到出了晋王府大门,坐到了马车上掀帘看着外面,明大夫看着经过的行人和车马,不过三个月却恍如隔世。 他再不想被关在晋王府里不得出了,所以,一路上他都反复记背着西岭交代的那些,不敢错漏一点儿。 到了燕府,他不敢多瞅多看,只管跟着西岭往里走。 三年河西 第68节 等被领到七爷的外书房,听西岭和他说案后坐的是七爷后,要不是西岭拽住他,明大夫腿软地差点栽那里。 不止他,府里这些跟着晋王车驾过来的,都没见过七爷,就连那几个属官也一样。 等到了河西,晋王连府里都没进就给他们圈在里头,这帮人就知道晋王不想人识得他的真容,更不想他不在府里的事被传出去。 后来府里这些背后都说,哪个要见到晋王了,那他死期也到了。 不知不觉中,这个想法就在府里人心里扎根了,这不一见到晋王,那些说法一下就冒出来了,全忘了他是过来给七爷外头娶的夫人做孕期守护的大夫的,见七爷是早晚的事儿。 明大夫战战兢兢地给七爷行了礼。 见明大夫年纪不像有三十,还是这样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七爷不大放心。 “给有孕的妇人看过诊么?孕期会出现的情形,你都有把握应对么?” 明大夫大气儿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回道,“不瞒七爷,小的家里母亲就是专看女科的,跟着也上手治了不少女科病患,于女科上头还算擅长。” 这倒不错,七爷点头,“女科外的呢?也通么?” 明大夫有一说一道,“小的什么都能看一些,也说不上通,只这么些年出诊没出过差池。” “怎么没见你在太医署出头?” 明大夫耿直道,“那是因着我没给太医令送好处,他就不给我排值。” 七爷忽就笑了,跟西岭道,“夫人就喜欢耿直老实人,正合适了。” 西岭凑趣道,“有夫人带着,咱府里都不见偷奸耍滑的事呢!” 明大夫悄悄抹了把汗,这就成了吧? 七爷再瞧明大夫的眼神就和缓了许多。 “妇人有孕行不得房么?” 明大夫没想到七爷会问他这个,在他想来,七爷这样的身边还能缺了女人?这位有孕了,还有别个伺候,怎么还用关心有孕的妇人行不行得房? 还是西岭搁边上推了他一把,明大夫才知道回话。 “头三个月要坐稳了胎,万不可行房。 三个月后,到临产前两个月,只要小心注意些,倒是不妨事。”‘ “要注意些什么,你和我说说。” 七爷朝西岭道,“你去门口等着。” 西岭也不敢听啊,一声没吭就跑书房门外站着去了。 明大夫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一条条细细给孕期房事要注意的事项说了。 见七爷听得认真,是真的很着紧。 这样的七爷太出人意料,也让人少了惧怕。 明大夫渐渐大了胆子,又给家里母亲留下来那些不外传的家底说了,可说是倾囊相授了。 记好了,七爷脸上更舒缓了,“明大夫留下吧。” 他又喊进来西岭,“夫人回去没?” 西岭回道,“我问了来吉,夫人才回去了。” 七爷打案后走出来,“明大夫去见下夫人。”负手大步往外去了。 西岭拉了下明大夫,两人快步跟上。 前院出来没几步,就进了松风院。 来燕府这会儿,明大夫脑子都不够转了,事事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七爷亲自过问大夫妇人孕期的事项,又格外关心孕期行不行得房,这已够人惊诧不好消化了。 这会儿看到那位有孕的夫人竟住在后院七爷的正房院子里,院里伺候的竟好似都是那夫人的婢女。 这位夫人究竟什么来头? 见七爷进来,婢女忙禀道,“夫人在书房里。” 就有东边屋外守着的婢女进去,跟着一位着轻便胡服极其美貌的女子走了出来。 这样的美人宫里也少见,明大夫心里已确定,这位就是那位夫人。 就见七爷两步迎上去,“才忙回来,怎么又进了书房,你这会儿不能劳累了。” 和明大夫想的不一样,那位夫人丁点没有妇人的娇弱之态,说话很是干脆,“在那边也是坐着,能累到哪里去。看的书在正好书房里,就没回后头。” 七爷拉她的手转过来,“这是明大夫,往后就留在府里看顾你生孩子。” 明大夫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夫人。” 冯妙嫦回了礼,“劳烦明大夫了。” 她不大赞同地看向七爷,“诊脉的时候已经问详细了,平日半个月一个月请大夫来诊一回,等快生那两个月注意些就好,哪用专请个大夫在家里,忒显眼了些。” “怎么不用,我又不 能在家常陪着,找个大夫在家我也能少悬些心,你体谅下我?”七爷扶着她往里走,“明大夫往后就不走了,后面孩子生出来也叫他看着,省咱们多少心。” 为孩子好的事儿,冯妙嫦哪有不愿意的。 立时改了口,“我听七爷的。” 第071章 大忽悠 七十一章 见到七爷和这位夫人是这样相处的, 夫人在七爷面前一点都不会陪小心,反是七爷总瞅着她高不高兴。 七爷的院子里,前面七间房, 整个东边一半儿都归这位夫人使。 到了后面, 后寝里七爷的一应物事都在,显见两人还在一个屋一张榻上睡着。 想想外书房里七爷的言行,明大夫再不通俗事的也瞧明白了。 七爷后院里就只这位夫人,七爷爱重到让她和自己住一个院子,有孕了都不肯分房,姬妾通房一个都无。 这位夫人又生了七爷的第一个孩子,洛安的周家娘子嫁来恐也压制不住,七爷后院里估计是两位夫人分庭抗礼了。 被关久关怕了,明大夫也长心眼了。 这一会儿就计量好了,他眼下想在燕府里立住脚,七爷和夫人之间, 他还更要紧着夫人才是。 于是给冯妙嫦诊脉的时候,明大夫拿出平生所学,细致再细致地把了脉, 恭敬回道, “夫人脉相很好, 孩子长得也好,等满三个月的时候就能诊出是男是女了,到时夫人可开始准备孩子的包被衣物这些了。” 其实是男是女, 明大夫这会儿已差不多有数了, 只是想等三个月的时候更确准了再说。 他才来, 可不行出一点纰漏。 只是,他自觉保守的话, 却让屋里人都不大敢信。 就是七爷不通妇人之事,也知道都是生出来那刻才知道是男是女的。 因着是他带回来的人,西岭可不想明大夫瞎说一气,自己跟着吃挂落。 西岭上前给圆着话,“明大夫,诊脉就能知道男女,宫里的太医也不能吧?你想是说岔了?” 明大夫一点没体会西岭的苦心,耿直道,“外头的大夫少有诊得出来的,太医署里可不是,能进太医署的哪个没点看家本事,年轻的火候不到可能差点儿,一个喜脉而已,只要坐诊十年往上的太医哪个诊不出来,不往外说不过是不想惹麻烦。” 是啊,宫里和王公贵族府里最是藏污纳垢的地儿,旮旮旯旯都是阴谋算计,太医们地位卑微,不说才是明智。 七爷就对冯妙嫦道,“早上你不还说要准备男女两份儿的包被小衣裳怕要忙不过来,这下能省些力了。” “是呢。”冯妙嫦回的有些心不在焉。 经了昨日后,她心里更想生个女儿。 冯家里,裴家里,她见多了有儿子的互相争的乌眼鸡似的丑陋样子,她不想自己也变得那样面目可憎。 以前是想着一走了之她根本没想,可现在她不好走了,这些就该想一想了。 吴六娘的事给她提了个醒,随着七爷的地盘扩大,给他送女人的只会更多。 总会有能入七爷眼的,七爷的子女也会变多。 到时后院里得争成什么样子? 为着兵权为着地盘儿,拿命来博也不奇怪。 靖西军李琨那里的例子不就是现成的,那会儿他一倒,他几个儿子不就争得你死我活的么。 冯妙嫦不想那样,可有儿子的话,很多事会身不由己被推着走,不争也得争。 就比如晋王,他那病秧子身体能活着就不错了,能争个什么,可谁都明镜着,一旦齐王登基,晋王就没活路了。 若是女儿就没人惦记是个事儿了,母女两个正好在自己院里安静度日。 当然她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她自己那份儿家业绝不能便宜别人,都要给女儿做嫁妆。 她不信七爷将来只她一个女人,却信她做的这些七爷不会抹煞,到时候不会叫她吃亏。 现在明大夫说两个月后就能诊出男女来,冯妙嫦这会儿就开始紧张起来。 这么一会儿,都看出来明大夫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实诚人,说不来大话,他的医术该是比想的要高明不少。 七爷安心不少,交待西岭给明大夫安排离松风院近些的院子。 这边西岭领着明大夫去安顿了,给他说吃住和四季的衣裳外,先照着太医署里他的奉银例给着,等给夫人照护好了还会给涨。 明大夫差点儿又要拜倒了。 太医署里那些奉银是要自己管着吃住穿车马这些开销的,现在一切都是公中的,再单拿那些银子,一年下来他能攒下好大一注钱了。 走出晋王府已是大幸,奉钱不奉钱的,明大夫根本没敢想。 这会儿不但主动给了,还是这样厚着给,明大夫更知道了那位夫人和她肚里的孩子有多紧要。 所以,他得拿出全副本事保着那娘俩平安! 屋里只剩下七爷和冯妙嫦。 七爷过来抚上冯妙嫦的肚子,“唉,两个月也不好熬呢!” 三年河西 第69节 “七爷想快些知道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的,哪个我都喜欢。” “那七爷熬的什么?” “我问过明大夫了,孕期头三个月和后两个月都行不得房,只满三个月到八个月期间才成,还得小心动作着,这不成那不成的……” 冯妙嫦要疯,揪住他衣襟,“七爷你和明大夫问这个了?” 七爷为她揪着趁手,还往前靠了些,“这必得问的,明大夫给他家里不外传的都说给我了,我听着受益匪浅呢……” 冯妙嫦忍无可忍,全忘了昨日她还忌惮得不行,一下站起来,觉着气势不够,双手掐到腰上,“燕七,你脑壳坏掉了,怎么能和人说这个,还说得那么详细,你……你……我不要用那个明大夫了……” 七爷要拉她坐下,她气势汹汹地给拍开。 七爷只好也站起来,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给顺着气儿,“别气,别气,咱不气啊,这有什么的,夫妻敦伦天经地义,不然孩子咋来呢?谁能笑话? 问这样事在明大夫那里再寻常不过了,说完了就完了,哪会过心。 他可是太医署出来的,有这样的大夫在,多少安心呢!” 都说妇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打小也听过见过生孩子去了的,有个高明的大夫守着,关键时是能救命的。 知道这会儿不能意气用事,冯妙嫦虽气堵,却也说不出不用明大夫的话来。 只瞪着七爷的眼神还冒着火星子。 七爷好声好气地扶着她又坐回来, 冯妙嫦觉着不对,问道,“太医署的大夫怎么跑河西来的?” 打发西岭去的时候,两人已编好了话。 百密也会有一疏,在一起处久了,很多话顺口就说出来了。 所以,真的假的掺合一起编出来的才不怕问。 七爷面不改色道,“晋王府里挖出来的。” 想到他肆意妄为的性子,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冯妙嫦一点没怀疑,只问,“不当紧的么?” “晋王早不在府里了,府里有甲卫守着,里面人出不来,外头都不知道。” “啊?”冯妙嫦有些吃惊,“那晋王去哪儿了?” “想是怕在这里苦挨着丢了命,找活路去了。” 冯妙嫦在那儿唏嘘着,“皇家里不争也没活路,寻常人都不如。” 七爷可不想多说这些,想到西岭回来说的,转话道,“晋王府里面人都想出来谋出路,要不弄两个女红好的给你做好看衣裳?我瞧着那几个翠不大行。” 冯妙嫦就忘了晋王那茬儿,有些动心了,“男装花哨了显女气,我用不上。 不过孩子哪哪都娇嫩,贴身的衣赏要讲究些,大翠四个有些做不来,还得忍冬和茯苓来,可她俩又忙着……” “哪能叫你愁这个,回头我就叫西岭去给你多弄几个人回来。”七爷拍板定了。 想着西岭还得 盯着人记好规矩,管好嘴巴,七爷才没说明儿就给人弄回来。 见他这么把握,冯妙嫦也确实需要人,就应了。 七爷就和她商量,“要么你还穿回女装吧?回头我给你多弄些好衣裳料子。” 冯妙嫦穿惯了男装,觉着方便利落得很,她才不想换回来。 “不是七爷叫我扮男人的么?我都习惯了,这会儿又叫我改什么?” 那句“扮男人白瞎了你的脸”滚在舌尖,七爷又给咽了回去。 想也知道,她会给怼回来。 不过他想做成的,怎么迂回都能达成。 这不,“我是为着你好,等过两个月显怀了,你想想你穿着男主装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不伦不类的?本来不瞅你的都要多瞅两眼了。” 冯妙嫦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不能直视。 “可女人的衣裳太拖沓,做事时碍手碍脚的很不便利。” 七爷给她出主意,“从古至今的事,就没有一成不变的,衣服样式变了多少?现在的样式不好,你就按着自己喜欢的改了,谁又能管得了。” 冯妙嫦大受启发,“是我不变通了,我知道该怎么改了。” 七爷是什么样人? 冯妙嫦想到当初,那是和人说不两句就要来脾气的人。 可这会儿,他陪着自己说着女人家在一起才说的话,又想着给自己找针线上精到的宫女来用,又关心自己孕期中该穿什么衣服,还准备给自己寻么好衣裳料子,一点不见烦。 家里的父兄是世人眼里难得的好夫君,也绝不肯陪母亲嫂子说这些。 还有自己才又孕 ,没哪里不舒服的,他就想法子请了大夫回家。 就算他是为着孩子做到这样,也是难寻的好夫君了。 多少夫妻又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 再说了,两情相悦能当银子花,还是顶饭吃? 不过是多情的才子佳人期许出来的,似镜中花,水中月,一戳就破了。 要她说,还是你体谅我,我周全你的踏实过日子,才是夫妻长久之道。 这么论的话,除了爱发个脾气甩个脸,七爷做的很不错了。 第072章 交托 七十二章 在裴家时, 裴三郎那样给自己没脸,她不还想着坐稳正妻的位置挣个贤名呢。 做人夫君这件事上,裴三郎给七爷提鞋都不配。 冯妙嫦这会儿无比清醒地认识到, 躲和避都有弊端, 她既已入了局,唯有往前,不能后退。 既如此,七爷又想好好过日子,她实不应为还没发生的事权衡来去的,该回应着和他一起给日子过起来。 若真的生了儿子,为着儿子,她就更不能和七爷过僵了。 她是七爷第一个女人,又掌着他的所有银钱来往,府里也是她想怎么来都成。 还有西岭和玄字那些都是站她这头的。 这会儿七爷又明摆着要在她孕期守着她,没有找别的女人的想法。 她可说是握着一手稳赢的好牌面, 要这还过不出个样子,给子女支不出一片天来,那她真不配生孩子了。 还是那句话, 她要遇山开山, 给自己和孩子开出一条敞亮的大路。 她还就不走了! 她都不走了, 那就是七爷欠着她了,那她还做什么小媳妇状? 谁都甭想给她气受了。 冯妙嫦一下就神情气爽了! 想法改了,心境跟着就不同了。 再和七爷在一块儿, 她也是想说就说,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绝不憋着忍着,可不会客气了。 七爷说话不入耳, 她立时就会怼回去。 有几回,她怼得太狠了,七爷气得脸直抽抽,冯妙嫦还以为七爷会像以前那样甩臭脸或是直接走了。 没想到七爷硬生生给气吞下了,等晚上的时候,还搂着她说,“这才是过日子呢,就没有不磕绊吵嘴的夫妻,吵完了还是一条心,哪像以前……”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未说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冯妙嫦却不能让他给锅都扣到自己头上,“一个巴掌拍不响,倒像你自己做得多好似的。” 七爷又恨又稀罕,“一点不吃亏是吧?” 给她拉怀里又揉又捏的,末了颓然仰倒,“你别招我了……” 往外挪了好些,这样时候冯妙嫦也不敢惹他。 却又被他拽过去,撑着手臂俯身,眼神幽怨,“统共就两回,刚会了又要扔下了,你得赔我!”‘ 自己怀着孩子都没叫苦,他凭什么叫屈 还赔他? “那谁赔我呢!” 七爷闷笑着给头埋到肩上,“我赔,我可不像你三推四阻的,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榻上行得,浴间也行得……” 冯妙嫦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伸手死捂住他的嘴,“再说给你嘴缝上。” 那几日,可说是两人成婚以来相处最融洽的日子。 —— 七爷回来的第六日,冯妙嫦刚梳洗好出来,就见他匆匆打外面进来,看着很是意气风发的。 冯妙嫦问,“是有什么好事么?” 七爷点头,“李琨那边给了回信,同意和咱们联手灭了武义军,到时武义军的地盘儿归他,整个怀兰和会泽西边儿的一半儿归咱们,你不是想在古田城做生意么,到时想怎么做都随你。” 冯妙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李琨在会泽和怀兰经营了多少年了,他怎么舍得大半都归你?不会有诈吧?” 七爷眼神如出鞘的刀锋,“他不敢! 上回乱那一场,李琨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武义军又紧咬着他不放,不是这回买回去的那些马混着他原来的弱马叫他拼凑出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顶了用,他连怀兰都要叫武义军占了大半了。 只是对着疯狗一样的武义军,时候长了李琨守不了多久。 守不住的地方咱给他留住了,又帮着他给武义军的地盘都抢过来,他凭什么不给我,我这都已是要少了。” 三年河西 第70节 “李琨那几个儿子还在内斗?” “嗯,不是他几个儿子斗得太狠,李琨不至于如此不济事。 这回李琨能这么快答应,是那位来马市的李通说服他促成的,李琨的儿子里难得有这么一个清明的。” “李通是李琨的儿子?我以为是李琨的侄子,还是远房的。” “李通是庶子,李琨看重正妻,眼里也只有几个嫡子,之前李通在他跟前根本排不上号,甚至连李琨的几个侄子都比不了。 还是李琨那几个嫡子闹得太不像了,给李通显了出来,这回李通又从咱们手里买来马回去,李通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就多了。” 前几日刚拿李琨家里的事警醒自己,她正听不得嫡子庶子争斗这些,这会儿却听说了她印象还好的李通却是李琨的庶子,冯妙嫦的心情有些复杂。 七爷这会儿特特提起李通,无关的人事七爷从不废话。 “你想交好李通?” “李通还不值当我交好。” “那你是……” “靖西军把着咱们东边,这会儿没什么,等咱们和撒尔人对上的时候,东边就不能轻忽了,不然被哪个从东边抄袭过来,咱们就是腹背受敌,如此靖西军这里就要看住了。 只李琨老迈,他那几个嫡子脑子里都是草,也就李通还能看清些形势,我想给他扶持起来。” 冯妙嫦眼神闪了一下,“七爷觉着李通行,那准错不了。” 七爷看出她的异样,问,“你不喜这人?” 冯妙嫦忽然就想看看七爷是什么态度,“没什么不喜的,只是觉着李琨的夫人该不是滋味了。” 冯妙嫦点到即止,和七爷这样的用不着多说。 七爷笑看着她,“跟着忙半天却被摘了果子,是够糟心呢。算了,李琨那边咱就不掺合了,也不是非靖西军不可。” 冯妙嫦有些摸不着他说的是真心还是 假意,不过也不重要了,她只要分得清哪头轻哪头重就好。 “别,我就是那么一说,李通可用咱就用,别人再可怜,我也不想舍了自家的安危去成全。” 七爷笑得格外爽朗,过来捧着她的脸,“谁家的夫人这样贤良明理呢,我得好好瞧瞧。” 他这样一副惫赖样子,你能和他计较什么? 外间西岭几个在摆饭,冯妙嫦推开他,“你不是要忙?赶紧用膳。” 七爷笑呵呵地跟着过来,“我听夫人的。” 用罢饭,七爷就匆忙去了前院儿,冯妙嫦也去了青玉院,找来贾大问粮草备得如何。 贾大办事很利落,回禀说粮草已备了一半,实在是定阳城里买不出这么些,剩下的他派人往别处去买了,再十日应该都齐了。 本来就是为防万一往多了备的,有一半的量也够五千兵马顶半年了,七爷这一趟咋也要不了那么久。 想想,冯妙嫦让贾大去银库支了能动的六千八百两银子,叫他去找山胡部的人出去买羊。 贾大道,“六万只羊,一时怕是买不到。” 冯妙嫦也知道,“能买多少就买多少,银子你都拿上,多备着准没错。” 贾大就知道有大事要来了,一刻都不敢耽搁,点齐了人就走了。 才忙好这些,来吉过来请冯妙嫦,“七爷请夫人过去前边儿。” 冯妙嫦问,“说了是什么事么?” 来吉回道,“七爷想请夫人见那几位先生。” 冯妙嫦喊来茯苓,主仆两个随着来吉去了前院。 刚进了院子,西岭已听到动静奔出来,走下台阶,虚扶着她往上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人不少,除了玄字的几个,就是几位文士打扮的人,应该就是那几位先生了。 七爷从案后转出来,拉着她朝那几位文士一一引见。 “这是闵先生。” “这是纪先生。” …… 双方依次见了礼,七爷又拉她一起坐到大案后面。 那里,西岭早知机地又放了把椅子。 只留三个月,闵先生几个都不想多涉入燕府的事,所以这几日除了七爷的外书房,就是回陶然居,从不往别处多迈一步。 只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闵先生几个确实有些想知道这位冯娘子是何样的人。 这会儿一见之下,别的先不说,只这位出众的美貌却是在几人的意料之中。 因着那日七爷转述的,这位冯娘子劝诫七爷说的,要念着他们远来的诚意,不要强求他们留下来的话,闵先生几个对冯妙嫦都没了偏见。 虽她只是侧室,也不会看低她。 见冯妙嫦和七爷站到一起,进退有度不亢不卑的一点都不落下风,闵先生和纪先生暗暗纳罕。 这位冯娘子年纪轻轻的,却比世家里掌家多少年的夫人都强了多少去。 闵先生和纪先生了然,她能得七爷专房独宠,靠的不仅是美貌和解语,也信了西岭那日所说的,冯娘子手里掌着不少买卖,应该能担起七爷的一些花用。 这边七爷和冯妙嫦一起坐在案后,跟她说道,“等咱们说完,我就带着人走,闵先生丁先生和我一起走,纪先生几位留下,你好好照应着,外头有事可和他们商量定夺。” 冯妙嫦点头,“我知晓了,七爷放心。” 七爷看向纪先生说道,“我内外的事夫人都清楚,纪先生想知道什么都可问她,一切事也请都和夫人商量。” 纪先生虽不以为然,想想自己个呆不得几天的,看不上的忍忍就得了。 也点头应下。 七爷对玄字几个道,“玄三玄四还有玄十都留下,我回头给你们调来五百兵,一定要守好夫人和府里。” 三个人大声应道,“我们在,夫人就在,请七爷放心。” 七爷又道,“调动人马也都听夫人分派,我不在,你们要视夫人如我。” 三个又大声回道,“七爷不吩咐,我们也是如此想的。” 七爷脸上就有了笑,“算我白嘱咐你们。” 闵先生纪先生几个心里俱是大震,没想到七爷会给后方的事都交给冯娘子。 七爷的得力下属们也甘愿听凭她调遣! 第073章 吃人嘴软 七十三章 外书房里交待好了, 七爷跟着冯妙嫦回到松风院。 西岭和忍冬带着四个翠一阵忙,很快给七爷收拾出行囊。 简单用过了哺食,七爷就准备出发了。 临出门前, 他拉着冯妙嫦回里间一样一样叮嘱着。 “玄六手里的人一直盯着, 撒尔人那里一时还不会有举动。 只事有万一,你也不要大意了。 若撒尔人是往山胡那边去,我留了玄二带着五百山胡兵守在山胡那里,到时他自会带着山胡部众撤出河套先寻个地方躲起来。 你万不可因为山胡部归入你私产了,就给他们的大小事都揽自个儿身上,到时由着玄二行事就好,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还有定阳城这边也一样,有玄三西岭几个和五百骑兵,就算定阳城破了,他们也会护着你安全离开。 你别又想顾着什么裴老娘子这那的耽搁了走……” 七爷顿了一下,自嘲笑道,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山胡也好,甚至几位先生也好, 我在的时候我自会尽力保全, 现在嘛, 我只想你和孩子好好儿的,别的都得靠后。 我这样……你怕我么?” 七爷这样给他阴暗凉薄的一面摊在自己面前,冯妙嫦有种七爷从高处走下来, 沾了烟火气的感觉。 她知道七爷这是待她更近了。 虽没有夫妻情深, 却是拿她当不可或缺的家人待的。 冯妙嫦心里有些暖, 她还做不到待七爷若此,不过从这会儿开始她也要这样做了。 她上前给七爷身上的衣袍抚平, 柔声道,“怕什么,人皆有私心,我也一样,七爷这样我觉着很踏实呢。 七爷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吧。” 七爷一下给她按到胸前,紧紧搂住,“你和孩子好好的,我在外面也踏实。” 他很快松了手臂,夫妻俩相携出去。 因着七爷一直是这样来去,这回在府里留的时间还久些,所以他带着人走,定阳城里人都没以为有什么不同。 其间,贾大买回了二万只羊。 出定阳城西门不远,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庄子,刚来河西时,七爷就是在那里养兵练兵的。 后面七爷越往西去,打下那么些沙匪的窝点,囤兵的地方多了,这处庄子就一直空着。 两人成婚后,七爷就给这处庄子交待给了冯妙嫦,后面庄里的一应人事都是冯妙嫦派人管着。 冯妙嫦想等七爷在东边的战事有眉目了,再给羊市开起来。 她就叫贾大给两万只羊赶到庄子里,庄子外面的河滩和庄子后的山坡上草木茂盛,多了不行,两万只羊还是能养出来的。 府里,七爷还没摸出几位先生的喜好,就先带着闵先生丁先生走了。 不能投其所好,那就先管好了吃喝穿用。 冯妙嫦每日都会亲拟两样菜单交给忍冬,忍冬在松风院小厨房做出来,再添两道灶房钱来送过来的菜,合出四菜一羹,给陶然居和望月轩送去外,冯妙嫦的饭食也有了。 这样忍冬累不着,钱来也没那么大压力,两厢都便宜。 三年河西 第71节 纪先生几个对先前的一日三餐就已很满意,一致认为走了那么些地方,数燕府给供的饭食最好。 每一顿都是精心打理的,就连纪先生都是吃完这顿盼下顿。 不想好中还有更好,七爷走了后,给供的饭食更上心美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 江文学城 问了西岭才知道,是冯娘子小厨房给打理的。 且府中的菜谱都是出自冯娘子那里,灶房掌勺的钱来也是冯娘子身边的婢女教出来的。 说是只要吃过的菜,冯娘子不但能一点不差地整理出菜谱来,还能在那道菜的基础上变换出无数花样来,味道上也比原来的菜更胜一筹。 听闻这些后,纪先生开始对冯娘子真正好奇起来。 能整出这么些菜式,还都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他都来了这么些日子了,菜式还是花样翻新不断,那冯娘子该是品尝过多少菜呢? 世家大户里一年到头地摆宴赴宴,只有常出没其间才能见识到那么些菜式。 冯娘子又是那样的气度,掌着的买卖也不小的样子,不是世家大户也养不出这样的女子。 也不对,那样人家出身的女子,又怎么会嫁了七爷。 很多事根本瞒不过纪先生这样的人,那日外书房一见后,他就看出冯娘子还不知道七爷的真正的身份底细。 七爷和手底下的人又给她做脸,所以她该是认为自己就是正室夫人的。 七爷这会示人的,好听点是未得封的小军镇势力,难听点就是草莽悍匪。 给这样的人做正室夫人,就世家不得宠的庶女宁可出家做姑子都不可能会应。 纪先生头一回遇到这样摸不准的情形·,心里还挺不是事儿的。 摸不准归摸不准,好菜好饭吃下来,纪先生心里是记好的。 他那里收到七爷在东边儿的传书后,就算知道冯妙嫦这边也会有一份儿,纪先生也都打发人给冯妙嫦通个气。 有大本事的人就在眼前,冯妙嫦哪能叫人闲着。 她也不和纪先生客气,就叫贾大给买来的粮草军备都交待给纪先生,又送来五千两银子,让纪先生看着往东边儿给七爷调度,缺什么纪先生那里看着购入,就不必经她的手了。 冯妙嫦这样做法,纪先生又是一个没想到。 他才来不过十日,在别家还得反复核实你可靠不可靠的时候呢,钱粮军备又是重中之重的事,冯娘子就敢都交给他,这也太相信他了。 想想还是不妥,纪先生亲自去了青玉院,找冯妙嫦说了,这样的战事命脉不好交给他这样不知根底的,叫冯妙嫦还是自己管着最保险。 送出去的活计怎么能收回来呢,冯妙嫦请了纪先生上坐了,好茶好点心地请他用了。 末了她笑着说,“先生什么大世面没见过,我们这点儿家底还能入先生的眼? 七爷都和我说了,几位先生是却不过请面,想着能帮扶一点是一点才来的河西,我们心里感激不尽,要是先生们再不可信,我们就没能信的人了。 先生也看到了,七爷身边没多少可用的,好些事都塞到了我这里。 我一个后宅妇人于外头的事实在生疏,很怕给七爷的事耽误了,先生就体恤一下七爷,给他担起来吧?” 纪先生明知不是这样,她连七爷的兵马都能调度,七爷不在府里,西岭玄字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以她为尊。 可冯妙嫦的话听着太顺耳了,加上吃人嘴软,于是揣着冯妙嫦给的一包好茶,又提着一食盒热腾腾的新巧好吃的江南点心又回去了。 回去后,他就给粮草军备的调度抓了起来。 纪先生出手,自不是贾大能比的,一眼能见的高明。 冯妙嫦干脆给前院的事都丢给了纪先生,一句“先生能者多劳”,看着上下午准时送来的好吃得不能拒绝的点心,纪先生只有又接了下来。 如此前院的一应事体气象一新。 西岭学的都是宫里用得上那些,先头人马少的时候还好。 这会儿七爷麾下有了五千兵马,西边儿还有从沙匪那里抢下来的大大小小的地盘,要打理的事就多了,西岭管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 这会儿都交给了纪先生,西岭从里到外都觉着松快了。 私下和玄三几个说,“还是夫人有招,活一上手还能撂下么?我觉着纪先生会最先扛不住。” 玄三来的晚一些,虽也觉着夫人有本事,可还是和七爷没法相提并论。 他就道,“这回和七爷出去,闵先生就知道得遇明主了,谋士们不是最看重这个么,说不定这会儿闵先生就应了留下呢。” 两人各持己见,于是找来玄四和玄十见证下打赌下了注。 第074章 夫人说 七十四章 七爷往东边去走的是玄六带人探出来的路, 多少年无人走,河西这边人没几个记得了。 七爷带着五千兵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了河西,石奎这里都没察觉到一点。 所以, 等七爷带着队伍出现在时, 正压着靖西军打,眼看就就要突破过去,进一步占据怀兰的武义军一下懵了。 这样的出其不意下,七爷的兵马又是以一当十的悍猛,溃散的靖西军马上又支愣起来,重新集结起来,配合着七爷反攻,很快武义军就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因着七爷要求,李琨给靖西军的前锋交给了李通,李通又是全力配合七爷的调派。 可说靖西军都是听从七爷的指挥。 开始,李琨那几个嫡子和亲信的将领觉着李通这样是将靖西军做了燕七爷的附庸, 靖西军往后会被燕七爷压制,吵着李琨要给李通调回来换下。 正在想要用什么理由才能不得罪七爷的时候,前头七爷带着李通已经拿下了古田城, 会泽一半儿的地方回来了。 会泽都丢了快三个月了, 靖西军和武义军来回杀了不知多少回, 还是在怀兰原地踏步。 现在人家一来,才几日的功夫,会泽就回来一半儿了。 就是再厚脸皮的, 也说不出自家出了一半儿的力。 这会儿不得不承认, 燕七爷麾下的五千兵马只要放出去就是势不可挡, 周边这几家有几万兵的,都没有和他一战之力。 若不是他的根基在西边儿, 暂时没有东进的想法,还需要信得过的把着东边的门户,哪有靖西军什么事儿,燕七爷只凭自己的五千兵马就能给武义军打出会泽。 实力悬殊之下,能争什么? 附庸就附庸吧,起码这一把后,周边的几家军镇再也不敢往靖西军这边抢地盘。 靖西军从上到下都老实了。 这一战,燕七爷和他的五千兵马确实给昭平军几家都震慑了。 武义军散出大量的金银财物向几家求助,养兵的哪有嫌钱多的,这要换往前,几家早抢着往前凑了,反正赚完银子,也不耽误回头再趁火打劫占武义军的地盘。 谁家都是这么干的,只要你拳头够硬,再抢回去就是了。 可这回却不是,武义军快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那样让人眼红的财富,也没一家敢伸手。 燕七爷和他的五千兵太让人胆寒了,都不想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昭平军尤其不安,武义军外,和靖西军最不对付的就是他们了,这两个月靖西军和武义军打的热闹,昭平军没少往靖西军这边占便宜。 你弱你就得任人踩,还只能捏鼻子认下。 这会儿看李通的做法,好似往后要靠上燕七爷了。 若是…… 昭平军怕了,在燕七爷带着李通往会泽东边打的时候,他们也出兵了,从西南杀过来,配合着和靖西军给武义军打出了会泽,直逼庆平——武义军的老窝。 几家军镇里,武义军起家最久,在庆平盘据了十几年,和武义军比起来,这些都是后起之辈。 比丰德好些有限,庆平一带也是山势连绵,武义军借着地势,给庆平经营得铁桶似的,很是易守难攻。 这么些年,就没哪一家在庆平咬下块肉过。 如此,燕七爷也不急着进攻,叫就地驻扎下来,说是累了这些天,先休整下再计划进攻庆平的事。 他让人给这些天从武义军手里抢来的金银财物一溜摆开,长鞭左右挥开,分出来三份。 两份儿四成的,一份儿两成的,比称量的还准。 燕 七爷自己拿了一份四成的后,让靖西军拿另一份四成的,昭平军拿最少那份儿二成的。 一直是燕七爷的兵将冲杀在前头,所以武义军的金银财物打大多都被他们收缴了。 想着大头都被拿走了,剩下点藏着也没意思,,也是想和燕七爷示好,李通就给自己麾下得了那些也都交到了燕七爷那里。 昭平军本来就怕靖西军更得燕七爷青睐,见李通这样,赵午咬牙骂了一通一顿后,也给昭平军得来的那些财物交出去了。 燕七爷也不见欢喜,只说后面他会拿出来三家分。 李通和赵午听听就算了,哪个吞进去的钱财还会吐出来呀,何况燕七爷势大,靖西军和武义军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如今他真的说到做到,还分得这样公平,没有以势压人拿大头。 说实话,若是三家是实力相当,出力也相当,因着靖西军和燕七爷一起打的全程两家都拿四成,昭平军只参加了后半程只拿两成,这样分最公道。 可事实不是啊,都是燕七爷的兵马冲杀在前,出力也最多。 燕七爷这么分,明摆着是让利给两家了。 李通和赵午意外后,都没那个脸过去拿自己那份儿。 李通会做人,抢先一步推却道,“七爷帮我们收回会泽,再拿这些就是忘恩负义了,我们那份儿七爷给帐下的部将们分了吧。” 赵午暗骂李通奸滑,也上前说,“我们也不拿了,都给七爷拿去赏人吧。” 七爷还是平素那样没情没绪的表情,“不必如此,既是联手,得来的东西理该平分,没那么些说法。 这回你们昭平军来的晚,拿的少些,等后面打庆平,咱三家都拿一样的份儿。”‘ 李通还想再说,七爷摆手没叫他说,脸上难得有了笑,“说来上回你们两家去马市给我夫人捧场,她回去都给我学了,从她那边算起,咱们三家也算有些交情了,有些事就不必很计较了。 我夫人喜欢有钱大家一起赚,说可不兴好处都自己拿了,叫别人白出力的,那样难得长久呢。 若是这回想一锤子买卖……” 一锤子买卖意味着什么? 两人都不敢细想,李通和赵午赶忙叫手下给自家那份儿财物抬了下去。 三年河西 第72节 和赵通在马市那回一样,赵午回自己帐子第一件事就是叫手下想法子打听燕夫人的情形。 赵通则在那里暗恼自己咋就给交好燕夫人的事先放下了。 先前燕七爷派人来说服父亲出兵,他觉着是难得的机会,就极力促成了此事。 事成后,燕七爷再有什么事,都是派人来联系的他。 出兵会泽的时候,燕七爷又跟父亲点名要求他来带兵。 他觉着已搭上燕七爷的线了,燕夫人能起的作用就不多了,就想着等后面让自己的夫人和燕夫人来往起来,对燕夫人有个尊重就行了。 现在才知大错特错了。 燕七爷根本不好说话,他也根本不敢靠上前去说多余的。 这么多天下来,燕七爷头一回这么多话,话里话外也都是燕夫人,脸上还有了笑。 可想而知燕夫人多得燕七爷看重,说的话在燕七爷这里很管用,甚至会改变他的想法。 与其在燕七爷这里不得寸进,他走通燕夫人那里,或者燕七爷还能多看他两眼。 而一路见了燕七爷所做所为的闵先生和丁先生,现在见着燕七爷,眼里的热忱压都压不住。 这样能文能武,又能与人共财的,这是百年不世出的明君之质啊! 错过了再上哪儿遇去? 闵先生和丁先生每日忙得乐颠颠的,一点没觉出行军的苦来。 —— 七爷走了第十日开始,纪先生和冯妙嫦那里陆续收到他的战报。 自打见识过七爷开山大斧劈飞城门后,冯妙嫦一直觉着除非绝对优势的重兵压过来,七爷不会吃败仗。 所以,知道七爷从武义军手里拿下了会泽,她仍旧很淡定,该忙自己的不耽误。 纪先生几位却坐不住了,没想到七爷见地不凡外,还这样能打,这才多久,就从武义军手里给会泽拿下了。 武义军可是这一带最难啃的硬骨头,若真能拿下庆平给靖西军换回会泽和怀兰,燕七爷真就有了一争之力了。 第075章 反省 七十五章 纪先生自激动他的, 冯妙嫦一点顾不上。 七爷给她飞鸽传来的战报和纪先生的是两回事,每回都是絮絮叨叨很长一篇。 冯妙嫦很心疼那鸽子,和西岭说了好几次, 叫给鸽子多喂点儿, 这一趟趟的消耗太大。 七爷的战报里,除了他在东边的战事,连他每日吃的什么,早上几时起,晚上几时睡,连军备里的肉干有多难吃,袜子穿两日会有多熏人都详细写了。 冯妙嫦无语得不行,都怀疑七爷不是去打仗去了,不然咋有这么些闲功夫扯这一大堆没话找话的。 七爷说完了自己的事,就是问她这边如何,孩子如何, 每日的菜色都要问。 既说了也要当七爷家人一样待,冯妙嫦在回信里有样学样,关心了七爷在外面的衣食住行后, 说了自己和肚里孩子每日好吃好睡的, 最近的菜式也给他报了一遍。 她自觉做得不错, 开始有贤妻的样子了,还和忍冬茯苓两个夸了自己几句。 茯苓还是那么捧场,跟着附和, “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贤妻, 这还用说么。” 忍冬却是欲言又止的, 冯妙嫦就知道她有不同的看法,那会儿她不大想听, 转开头只当瞧不见。 忍冬无奈笑道,“忠言逆耳,小姐你不要被奸佞小人蒙蔽了。” 茯苓叉腰问她,“谁是奸佞小人?” 主仆三个笑成一团,这个话题也就抛后面了。 直到这日,玄九带着一队人护送着这回得的那份儿金银财物回来,和冯妙嫦交割好后,玄九又从车里搬出个一尺见方的,精美的嵌螺钿紫檀匣子捧到她面前的案上,“夫人,这是七爷单给你的。” 贾大领着几个人还在另一头盘点那几大箱财物,冯妙嫦也不好打开,只点头说知道了。 玄九却给她说道,“里头都是七爷一样样挑的,觉着不够,他又拿别的和李通和赵午那里换了才填满的这一匣子。” 玄九这样说了,冯妙嫦顺手给匣子打开,虽有所准备,还是被闪到了眼。 让她意外的是,这回不像上回那样,一匣子首饰就那么堆叠在匣子里,而是分了层分了格。 匣子可以拉开出三层,每层又分了九个小格子,一眼望去一目了然。 虽有所准备,冯妙嫦还是被闪到了眼。 沙匪的那点儿家底儿和武义军差得远了,这一匣子全是还没镶嵌的大颗的各色宝石,尤其中间一层的一格里的几颗拇指盖大的祖母绿宝石,绿得深浓碧透,很少见到这样成色的祖母绿,是祖母绿中的极品。 最下层的格子里铺的全是珍珠,由大到小排了九格,最大那格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拇指盖那样大,最难得的是每一格里都是一般大小的,珠光莹润几无瑕疵,只这一层珍珠就价值不菲了。 “找来的匣子七爷都不满意,这是李通听说了给送来的。”玄九指着匣子,“七爷叫我和夫人说,往后就用这些新制了首饰戴,上回那些怕是有别人戴过的,怪隔应的,也不配夫人,叫夫人留着赏人。” 能叫李通给送来匣子,七爷肯定整了不小的动静。 七爷带兵在外还惦记给她弄这些,还记着上回给她的首饰有别人戴过的,珠宝再贵重,也不及他的心意难 得。 冯妙嫦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不能面对。 对比之下,她的那些回馈就太过敷衍了。 忽地外面噔噔噔地脚步声,很快柳八娇喘吁吁地在门外喊道,“冯姐姐,掌柜的,来了……来了好几位……接了芙蓉花令来的,才将找到了裴老娘子门上。” 冯妙嫦忙喊人进来,问,“真是接了花令来的?有几家?” “五家……不是……是五位郎君和娘子,都是好容貌。说是聚着结着伴过来的,他们大多都在江南一带,听说花令的事,一刻都没耽搁就集到了一起。 前头路上还好,到了会泽赶上打仗过不来,遭了那老些罪也没一个想着退回去呢……” 说到这里,柳八眼圈红了,语声也哽咽起来。 冯妙嫦心里本就激荡起伏的,这下也跟着湿了眼角。 她没想到,一个传了好几代的花令牌能令这么些人义无反顾地应诺而来,遇上战乱都不能让他们退却。 当年约定的人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隔了这么久,他们的后人还能按着他们留下的遗言一丝不苟地执行。 真的是,“芙蓉令一出,上天入地莫敢不从!” 这些花令的后人如此可敬可爱,她自也要诚挚无伪地相待。 “可不能慢待了他们,那边儿缺什么用什么你赶紧找茯苓说,先收拾了送过去,我弄完这些立时就过去。” 边上玄九不禁问道,“那五个江南教坊来的男女是来找夫人的?” 冯妙嫦看向他,“你见过他们?” 玄九就笑了,“他们都是跟着我回来的,会泽那边停了不少因着打仗过不来河西这边的人,我回来时,七爷就叫我给这些人都捎上了。 那五个男女长的都格外好看,我想不记住都难。” 柳八笑着拍起自己的头,“明三郎还和我说,得找时候谢过这边护送的军爷,我还想石奎不敢出河西往东去呀,哪来的军爷,没想到是咱自己家的。 既是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那回头我得和他们说不用谢了啊。” 知道冯妙嫦待柳八不同,拿他当自家兄弟一样看,西岭玄字的也都待他亲厚着。 玄九笑嘻嘻回道,“咱们谁跟谁,那还用着说么?” 柳八也不和他客气,接着给他分派道,“玄九哥,后面陆续还有要来的,你回去帮着留心些,遇到了你再指点他们过来。” 玄九点头道,“我记着了,回头我和兄弟们都说了,指定漏不了人。到时还找人给护送回来,放心吧。” 知道是夫人找来的人,玄九更要上心。 柳八知道冯妙嫦这会儿忙得脱不开身,对冯妙嫦道,“掌柜的,来了这么些人,匆忙之间裴老娘子那里凑不起来那么些东西,我找茯苓姐姐想法子去了。” 柳八越来越有样了,人前从不喊冯妙嫦姐姐,还是冯掌柜喊着。 忍冬都夸他进益了,什么事也能交给他了。 “那你快去,一定要给他们备齐全些。”冯妙嫦嘱咐道。 柳八应了就出去了。 冯妙嫦这又问起玄九,“不当紧的话,你住一晚明儿再走吧。” 玄九回道,“夫人要没什么事,我是想着就走的。” “有事呢。”冯妙嫦说道,“我想着叫忍冬做些肉酱给七爷带着,肉干肉脯来不及了,等我做得了,后面纪先生调运军需的时候再给捎过去。” 玄九一听高兴道,“那我就等一晚,从出去,七爷胃口就不开,用什么都是沾几筷子,我们都愁不行了。 家里的肉酱肉干佐饭最佳,这下七爷能多用些了。 还是夫人有法子,我们一点想不到这些。” 叫玄九这样一说,冯妙嫦心里愈发不好受了。 比起七爷,她做得太不像样了。 后面可不能这样了。 让玄九下去歇着,又给纪先生几个说了七爷那边的事,忙完了府里这边,冯妙嫦带了忍冬和柳八茯苓会合了,拉了一车东西去了裴老娘子那里。 在裴老娘子待客的正厅里见到了应令而来的五位花牌的主人。 来的却是梅花牌主明三郎,石榴花牌主虞大娘,兰花牌主白七郎,桃花牌主奚十五郎,菊花牌主姜五娘,真的都是男俊女美,各有美姿仪。 果然如裴老娘子所说,花令后人家学渊源,只要还在教坊就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五人俱都是江南各大州郡教坊里闯出名号的,说起来,在都城洛安都有听闻。 如今竟全抛了,只拿了教坊里的行走游历牌就来了河西。 这可是河西,说是还归大熙治下,朝廷根本往这伸不得手了。 中原那边的人,谈起河西都要面色大变的,先不提往这边来路途漫长,只路上盗匪无数,很可能到不了河西,就给命先送了。 五人这样的倾力以赴,冯妙嫦又怎能不倾心以待。 忍冬和茯苓给车里东西都拿出来,匆忙之间,茯苓也给所需的各样都拣上好的备齐了。 三年河西 第73节 冯妙嫦想着是她接了芙蓉花令的主人,这些人的一应事都该她担着才是。 她就想接了五人回燕府去住,裴老娘子却劝住了她。 “你那里不是来了几位先生么,那些先生们最是清高重规矩,别又再不喜,七爷正要用着人,咱们这边就别去添乱了,就住在我这里吧。 老婆子一个人也寂寞,这么些好孩子正好给我做伴儿。” 接触了一阵子,冯妙嫦却觉着纪先生几个都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想到府里这阵子人来人往的乱着,后院里也都是男子住着,怕虞元娘和姜五娘住着不便,倒不如先在裴老娘子这里清静几日。” 于是道,“那就先叨扰老娘子几日,回头定好了在哪里开歌舞楼,我就在那里置处好宅子,保准不会怠慢了。” 说完,她打发柳八去暖锅铺子叫河套羊暖锅来,给五人接风洗尘,一直谈宴到申正,留下柳八帮着裴老娘子待客,冯妙嫦带着忍冬和茯苓回了燕府。 回到府里,冯妙嫦先去库里挑了合适的料子,回了松风院后寝,她就埋头做起了针线。 忍冬过来看她缝的是男子式样的袜子,“小姐这是给七爷做袜子么?我早想提醒你,你一直不接我茬,要给我愁死了。” 拿过针线也要帮着做。 冯妙嫦给夺过来,“谁都不用,我自己做。” 第076章 安心 七十六章 冯妙嫦觉着自己心太大了, 换她是七爷,该都不想理她了。 七爷就差在战报里直说了,想吃家里做的肉干, 带去的袜子不够穿, 然后她就一直不往那里想。 所以七爷总叫她冯木头,冯妙嫦这会儿觉着自己真就是块雕不出来的朽木。 冯妙嫦都能想象七爷的心累。 今儿收到七爷给她的那匣子珍珠宝石后,想着该如何回应七爷的这番心意时,她忽然就懂了之前战报里七爷写那些为的是什么。 越想越觉着自己理亏差劲儿,所以吩咐忍冬去准备肉酱后,她想自己给七爷做几双袜子。 不这样,她心里着实下不去了。 见冯妙嫦要自己做袜子,忍冬就拉着茯苓过来,两人做着月子孩儿的里衣陪着她。 打冯妙嫦怀了后,忍冬和茯苓只要一得空,就要缝小孩子的各样物事。 两人白日都不得闲, 晚上回来再做针线就太累了,冯妙嫦不舍得两人这样辛劳。 这会儿也是,她撵两人回去歇了, “别做了, 西岭不是说了, 他在晋王府已寻摸好了四个宫女,这两日就能给人领回来,那四个都是针线刺绣上的好手, 以后针线上的活计都交给她们就成。” 忍冬和茯苓两儿嘴上说着知道了, 却都不挪地方。 冯妙嫦知两个是想陪着她, 也就由着了。 想想还是问了,“忍冬你有什么话别憋着了, 这会儿我能听进去了。” 忍冬捂嘴笑着,“小姐那我可真说了?” “你说。” “我是想着小姐这都有孩子了,七爷这回也变了不少,瞧着是想和小姐好好过日子的,小姐你也别拧着了呗? 孩子还是有爹有娘着长起来才好,你想想老宅子里的十八郎是不是这么回事?打小没爹的孩子底气不足呢!” 想到堂弟十八郎的怯懦样子,冯妙嫦瘪了瘪嘴,她先头想带孩子一走了之的想法确实欠妥当。 “我没拧着了,没见我这儿给他做袜子呢么?” 忍冬又怕她累到,“别家的主母也不总做针线,小姐又那么些事儿,有个意思就行了。” “你呀!”冯妙嫦拍着忍冬的手,说了实话,“这回是七爷说了没袜子穿我没往那儿想,觉着不大好,想将功补过才自己做几双的。” 这下就连茯苓都和忍冬一个表情,“啊?” 这也太不走心了? 冯妙嫦不想两个一起念叨她,“我后面会改的。”给两人的话堵住了。 怀着孩子,冯妙嫦也不敢熬太晚,做好六双袜子就停了针线。 从更衣间里找出七爷没带走的袜子一起装上,看到还有几间里衣,也一遭儿给打包袱里。 冯妙嫦想想还是叫茯苓拿过纸笔,她在外间的案上给七爷写了封短信。 平日就那么点事,写来写去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想想就简短写了芙蓉花令的事,说等古田城归了自家后,她想给歌舞楼开到古田城去。 写完这些,最后她又和七爷说给他拿的袜子里,没有绣花的素袜是她做的,实在是时候仓促只能先这样了,叫他对付穿着…… 第二日一大早,给几罐肉酱和一包里衣袜子交给玄九带着走了。 —— 和柳八一样,明三朗五人都是打小给家里阿祖阿婆发了毒誓才承了衣钵的。 长年累月之下,脑子里根深蒂固就是,见了芙蓉花令要放下一且追随左右。 所以听说芙蓉花令的招唤帖现身后,五人连犹豫都无就动身了。 可陌生之人,陌生之地,还是不毛之地一样的河西,其间又在会泽真正亲历了争战,都有些被吓到了。 这才觉着自己只凭着芙蓉花令就来了,着实冲动了,从会泽往河西来时候,五人心里都忐忑之极,心里很不落底。 及至见到了裴老娘子,见她虽看着端严,却是面冷心热的。 等听裴阿婆说了来历,知道她也是出自教坊的,报出名来,竟是二十多年前闻名江南的琴娘子! 同为教坊出身,又是老一辈的,总不会害他们,五个人心里稍安了些心。 等冯妙嫦前来,见她雪肤花貌风采焕然,虽一身的胡服,头上身上也不见什么贵重首饰,却让人觉着华贵不可直视。 如今见了冯妙嫦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于之站一处就被比到尘埃里的人。 五人常在江南富贵场中出入,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冯娘子一看就是世家贵女,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拿着芙蓉花令,又会为着什么招他们这些人来? 才安定没多久的心里又惴惴起来。 随后见冯妙嫦并不因他们出自教坊就有丁点轻视之态。 和裴阿婆也是亲近尊重的,对他们这些的吃用住更是上心安排着。 等河套羊暖锅送过来,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河套羊肉可着你敞开了吃。 还以为河西这边河套羊便宜,却听柳八说,河西这边也轻易弄不到河套羊的,所以价格是寻常羊的两倍。 五人就不好意思下筷了,寻思着主人客气,可这么贵的羊肉,他们也不能这样不见外。 冯妙嫦却很快察觉了他们的想法,笑道,“别的地儿没有,我这里河套羊肉管够吃。 喜欢吃暖锅,打发人去叫就送来了,不值当什么。 怕你们刚来到西边儿水土不适,这几日就多来点汤汤水水的,等过两日再给你们上烤全羊,那个也很香。” 她待这些人这样真诚厚意,五人心里是暖热熨帖的,心里终于稍踏实下来。 送走冯妙嫦后,翻开看冯妙嫦带过来的那些物事,只要他们想着用的里面一样都不缺,都是上好的,比他们平日用的还要精细些。 裴阿婆待几人也周到,给虞元娘和姜五娘安排和她住在前院儿,明三郎三个住到后一进的院子,每人一间屋子,屋子里陈设摆置很,榻上的被褥都是刚洗过晒过的,很家常安逸的感觉。 这一切,让长途奔波而来的五人又散去了不少担忧和不安。 和柳八闲聊时,才记起冯妙嫦是梳妇人头的,忙问柳八她嫁的是何样人家,她这样出门这么久才回转,又教坊出身的人在外头叫席面吃的,婆家和夫君那里不妨碍么? 还是河西这边民风豪放,女人都能这样随意在外面出入,也不拘你和谁来往? 柳八给几人说道,“河西这边对女人管束是少些,可富贵人家的女子想要像冯姐姐这样随意出入,哪里都去得,却是不能够呢。 没有冯姐姐这等本事,想也是白想。” 虞元娘喜道,“果然冯姐姐家里不一般,她又得夫家看重,这样我们就不怕被人欺到头上了。” “虞姐姐说的不错。”柳八顺着她说道,继而卖起了关子,“你道冯姐姐嫁的是何样人?” 明三郎几个早就想问了,齐问,“是河西数得着的人家么?” 柳八不由挺直了身板,“你们不是还想找护送你们回来的军爷致谢么?却是用不着了。” 明三郎几个忙问,“为何?” 柳八与有荣焉道,“那个领头的是玄九,我们不知多熟呢。 你们也打听过了吧,河西都督是石奎,听着很威风是吧? 那我说,石奎也就在河西这一亩三分地有些脸面,而我们七爷可是在河西东边西边儿都叫得响的人物,他要在河西跺跺脚,石奎一样也得低头!” 说到兴起,柳八兰花指掐腰成茶注状,“出了定阳城往西,除了撒尔,乌戎,契金,孜羌四族占的地儿外,就数我们七爷地盘大了。 这回七爷带兵马往东去了,很快怀兰和会泽的一半儿就归我们七爷了,这样东西给河西夹起来,石奎会是什么想法?我们七爷在河西会是什么排面儿?” 总往松风院跑,听多了见多了,柳八很不少知道。 指点起河西的局面来很是头头是道。 明五郎几个却是又惊又喜的,“冯姐姐嫁的是这位七爷?” 柳八扬着脸傲娇道,“昂,就是这位燕七爷!” 一直坐那里听着的白七郎忽道,“现在占着古田城的人马扯的就是绣着燕字的大旗,护送咱的军爷他们打的也是燕字旗。” 奚十五郎打断倒,“这不明摆着么,柳八才不是说了护送咱的军爷他熟着。” 白七郎摸摸脑门子笑了,“是呢,我咋没想到?” 知道冯妙嫦的夫君是这样枭雄似的人物,明五郎几个剩下那点不安忐忑也去了。 所以,等冯妙嫦送走玄九后,过来说要往古田城开歌舞楼时,明五郎几个都很痛快地应了下来。 冯妙嫦还想着他们要考虑几日呢。 江南繁华之地的教坊名优伶们,来到这样偏远贫瘠的西部驻演歌舞楼,不是该失落惆怅么,咋瞧着还挺乐呵呢? 三年河西 第74节 却不知教坊出身的就算成了名优伶,也常会遇到仗着身份行狎侮之事的,若没人庇护,你就只能忍气吞声受着。 这还只是轻的,像柳八遇到的,能捡条命已是万幸了。 纵算那样惊才绝艳的十二花牌先祖们也一样躲不开这些,为避祸都各有悲凉。 虽也托庇到了大户门下,可人上有人,不是每回都能给事化解了,几人早都身心俱疲了。 所以,五个人应芙蓉花令而来,固然是誓言绝不可违,未尝没有厌倦了教坊司里讨生活的日子,想借机换个活法的想法在。 现在冯妙嫦提出开歌舞楼,应许了给他们这些拿着花牌的十一人都拿利金,歌舞楼算是大家伙的。 冯妙嫦又是燕夫人,古田城就是人家的地盘儿,除了王公 卿贵,哪个敢在她的歌舞楼放肆呢? 这就比在教坊司里强多少了。 现在既应了先祖的约定,又有了不必受气的新营生,自然都想试试的。 第077章 撤出 七十七章 不来则已, 一来都是接着串儿的。 五日后,纪先生派出去送军需的那队人回来,另五位花牌的传人也着过来了。 这样, 十二花牌全集齐了, 一个都不少。 这回来的是杏花牌主汤二郎,桂花牌主罗十娘,昙花牌主俪八娘,芍药花牌主边九郎,梨花牌主艾十三娘。 同明三郎他们不同,几个人是从北地各府郡各自过来的。 他们被阻在庆平和会泽交界的梁县过不来,雇的护从也跑了,想出了庆平绕路也不成,武义军把住关卡不准进出,往哪里都走不成。 多亏五个人在梁县得以相认,一起做着伴儿才熬过了那几日的艰难。 后面七爷率着三家大军打下了梁县, 被堵在梁县的人才得以离开。 离开前还有燕字旗下的军爷专门来告诉,会泽和怀兰往河西这一路已畅通,盗匪们都躲了起来, 可以放心往前走。 半信半疑中五人雇了辆马车过来了, 没想到真是一路顺遂, 没见盗匪,关卡上也没见军爷索要财物。 看着五人蜡黄消瘦到脱相的小脸,虽他们只大略说了, 也能想象五人经历了怎样的艰难跋涉。 冯妙嫦每日河套羊暖锅烤全羊这些换着样给送过来, 务求在最短的日子给这些人养回来。 她又给十个人一人发下十两银子, 叫这些人安心花用着,花完了她这里还有。 冯妙嫦如此的行事做派, 这些人都觉着芙蓉花令主名副其实。 新一代十二花仙齐聚,年岁最大的是年二十一的汤二郎,最小的是十六岁的奚十五郎。 说到各自家里,从承了乐籍后,这些人已经是被排除在家族之外了。 都是自个儿卷个包袱,走哪里就是一个家。 想到那些年的孤苦,再比对这几个月有人关心惦记的滋润日子,柳八提议说,当年十二花仙聚到一起就是另排的行,如今他们这些新一辈儿的十二花令是不是也该学起来,没有家和家人,他们就自成一个家。 被他说的心里酸涩不已,这些人齐声道好。 于是重新排了序齿,依次从大到小排下去就是,汤二郎,虞元娘,明三郎,姜五娘,白七郎,俪八娘,边九郎,罗十娘,柳八郎,艾十三娘,奚十五郎。 这些人没给冯妙嫦排里头。 虽说她是芙蓉花令主,可谁也不会真当她和自己这帮教坊优伶一样。 她是燕七爷的夫人,虽没有朝廷的封赐,可燕七爷在这一带的地位不容置疑。 定阳城往西,整个河西,还有怀兰和会泽那边,说起她哪个都要恭敬地称“燕夫人”的。 柳八和冯妙嫦那样亲近,人前也都是喊她“夫人”的。 他们又怎比得柳八,所以,就算冯妙嫦看着性子宽容好说话,这些人也不敢心生冒犯,也都是“燕夫人”称呼着。 裴老娘子教十一人心里知道冯妙嫦是自己人就好,外面就该着这样维护燕夫人的威严。 她代表的是燕府,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确不能由着人随意称呼,冯妙嫦也就由着了。 算着柳八,十一人都是所属州郡教坊里有名号的优伶,这样的人能得一二就可撑起豪门大宴,这一下就是十一个,公主王孙家的宴上都集不起这样大的阵仗。 歌舞楼开起来,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 那将是何等的盛况?冯妙嫦还没怎么,这十一人已经开始期盼起来。 人齐了后,只又休整了一日,这些人就自己张罗着排练开来。 冯妙嫦劝不住,只能赶紧着手给歌舞楼开起来。 来河西前,在古田城边销货边等家里人的时候,冯妙嫦已给古田城转了个遍,所以她这几日已瞄好了要在哪里开歌舞楼。 古田城的宣意坊,那里是古田城里最热闹处,是有钱人扎堆去的地方,城里最大的酒楼,金铺这些都开在那里。 知道她的打算后,裴老娘子就画了张图给她,上头给歌舞楼要如何布置摆设画得清楚明了, 熟识后,冯妙嫦才知裴老娘子比她想的还要不凡,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外,还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若生成男人怕是早科举出仕了。 这样的人干什么都是拔尖儿的。 买好铺子,再有这么一张图,坐等歌舞楼开张就好了。 她赶紧打发贾大带着买羊没花了的四千八百两银子去古田城宣意坊买铺子,再照着裴老娘子给画的样式布置起来。 贾大才走,这一日早上,她还在用膳的时候,西岭匆匆打外头进来。 见他不似平日那样一脸笑,冯妙嫦忙问,“有事了?” 西岭还道,“夫人先用膳,也不是很急。” 冯妙嫦就知不是小事,推开碗箸道,“我已用好了,你快说。” 西岭这才抹了把额头回道,“夫人,我才收到玄六往北边儿派的探马给我传的信儿,撒尔人集结了两万兵马往西边儿来了,估算着不出三日就等到了。” 冯妙嫦心里一凛,“是趁着七爷不在,想打一个措手不及么?” 西岭点头,“该着是,得叫山胡那边赶紧撤了,撒尔人记仇得紧,过来第一件事必是先找山胡那边报前仇。” 传信的鸽子都派出去了,刚回来那只是带着伤回来的,一时半会儿飞不得了。 探马的报信发出来好几日了,也是因着信鸽受伤飞不快给耽误到这会儿的。 冯妙嫦一阵后怕,若是再晚两日,山胡那边就危了。 冯妙嫦立时带西岭去了书房,叫人喊来玄十,指派他快马往山胡那边报信儿。 想到只那么些的马和牛羊转移走就够耗费人力了,很多家当怕是都要撇下了。 到时撒尔兵扑了空,放火泄愤是一定了。 山胡人穷惯了,平日一针一线都会仔细收着,这要他们舍下那么多家当…… 冯妙嫦给玄十说了一番,教他去了说给山胡部众们,玄十领命去了。 玄十快马出城,赶在已正时分到了山胡部那里。 找了玄二,两人一去和铁单等主事的说了。 铁单哪还敢拖,忙给驻在议事大帐这边的族人聚集起来,商议撤走的事儿。 要撤去的地方倒不远,是七爷先前从最大的一窝沙匪那里抢来的地盘儿。 沙匪们能在四族角力中生存,靠的就是地形的优势。 他们一般占的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这一处是笔直陡峭的山壁围拱出的一片地儿,进出只有一条小路。 若不是遇上七爷和他手底下的玄字们轻功了得再陡的绝壁都上得,换了别个是攻不下来这里的。 这里堪称一块宝地,四面环山中是一片平地,因有溪流经过,草木葳蕤繁盛,很是宜居。 除了地盘不够大,没别的不好。 不过也够山胡这些部众带着马牛羊在里面挤上十天半个月了,有这么些天,足够七爷从东边赶回来了。 铁单上去一说,撤是都同意撤,却和冯妙嫦料的一样,不想撇下那么些家当,要收拾了都带走。 这要都收拾了,两天都撤不出去。 这还是议事大帐这边儿,往远了的族人就需要更久了。 铁单和盂兰轮番上去喊话,可下边儿就是不肯,说撒尔人不是还有三日才来么,有这么三日足够搬了。 可哪是这么回事呢 ! 事有万一,紧可着时候,撒尔人再来个急行军,他们很可能就被堵了端窝了。 铁单几个急得不行,正无计可施时,玄十上前道,“大族长夫人有话交待,我来说吧。” 玄十走到了最前头,他运起内力,声音传出去老远,“我是大族长夫人派来的玄十,她有话交待。 大族长夫人说,叫咱们只管安心撤走,丢了那些家当过后她都给补上,她手里还有没动的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有多备下的粮草,咱们就是什么都带不出去,她也能养活这么些人。 她在,她的族人们就没有后顾之忧!” 玄十话落,底下都是热泪盈眶的,喊着“我们听夫人的”,按着铁单的分派行动开来。 第078章 突变 七十八章 玄十走了后, 冯妙嫦又和西岭去了前院儿,和纪先生几位说了撒尔两万人马往西来的事儿。 冯妙嫦问道,“纪先生, 撒尔人在山胡那里扑了空, 会马上过来攻打定阳城吗?” 现在汤二郎这些十一花牌主千里迢迢都找了来,她怎么也不能叫他们给命搭在这里。 所以,冯妙嫦想着若是定阳城危险,她是不是趁着还有时候,带着这些人及早撤出定阳城。 三年河西 第75节 纪先生思量了一会儿,回道,“撒尔人这回就是冲着七爷来的,在山胡那边扑空后,应该会往定阳城来。 不过夫人不必担心,他们顶多就是围几日城,虚张声势示个威就该撤了。” 从吃人嘴软被冯妙嫦派了一堆活计, 两下里来往多了后,纪先生早给什么正室侧室这些丢过一边儿了,人前人后都开始称冯妙嫦是“夫人”了。 他这样, 那几位先生自然也跟着如此了。 冯妙嫦也想到了, “定阳城有石奎的二万人马, 城墙又坚固,只守不出能坚持很长时候。 而七爷不出十日就能调动人马会来,到时和石奎联手, 撒尔人是抵挡不住的。” “夫人看到点子上了, 就是这么回事。”纪先生和另几位先生都很意外, 才明白七爷走时为什么一再说有事要找夫人商议了。 夫人竟是连军务上都是通的,朝中的好多大臣们都没这等见识呢! 冯妙嫦分析道, “撒尔人此来倒像仓促成行的。”‘ 纪先生也是这样想的,“该是突然听说了七爷往东去了,临时集了两万人马来的,想趁乱截了七爷后路给山胡收入囊中。 这样七爷就回来,没了山胡的战马,撒尔二万兵马对上七爷的五千人马也是压倒的胜算,这样正可以给七爷堵在定阳城再不能往西去。 等后面撒尔再缓出手增兵过来,那时才是定阳城危急的时候。” “听先生这样一说,我心里就安定了,山胡那边玄二手里还有飞鸽,玄十这会人估计已给七爷传信儿了,七爷知道自会有法子叫撒尔人好看。” 和冯妙嫦一样,纪先生现在对七爷在战事上的能力也是信得不行。 区区两万撒尔人马,纪先生觉着七爷反手就给杀退了。 且这回往东边去,七爷肯定又扩充了不少兵力,所以就是撒尔后续会往西边增兵,纪先生也没多少担心。 西岭往石奎府上去说了这事儿,看着石奎往各城门又调了重兵,吩咐紧闭城门不准进出。 至于告之城里百姓的事儿,石奎说撒尔人也可能不来,提前说了反而动摇民心,等撒尔人真的兵临城下了再说也不迟。 西岭听着都很妥当,和石奎说了到时燕府里的五百兵也会帮着守城,忙到午间他才回了府里。 都是心大胆大的,这些人又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去了。 第二日玄十回来,说他派人出去探了,以撒尔两万兵马现在的行进速度,还得差不多两日才能到。 而山胡部众已经全撤到了不过岭里面,随便撒尔人哪日来都不要紧了。 撒尔人来的越晚,等不了几日七爷就杀回来了,这些人也越发不怕了。 府里的人该吃该睡不耽误,听柳八说了,就连裴老娘子和汤二郎这十一人都没当回事。 第三日天还没亮,冯妙嫦正睡的熟的时候,被忍冬进来喊醒。 她穿好衣裳出来外间,就见西岭脸色凝重地在那里等着。 见她出来,上前道,“夫人收拾下咱们要赶紧离开定阳城,石奎昨晚带着他的人马撤出定阳城了。” 冯妙嫦心里大跳,“那现在定阳城就没人守了?” 西岭沉重点头,“是,他只留了守城的那些城门卫,他府里都空了,城外大营里也都空了。” 冯妙嫦压住心慌,问道,“不是都说好了么?又不是守不住,石奎跑的什么,就这么给定阳城拱手送给撒尔人,他不怕得来千古骂名?” 西岭却无心顾这些了,“先管不了那么些,夫人赶紧收拾走吧。” 这会儿几个翠也都醒了,冯妙嫦叫忍冬带着几人给最紧要的收拾出来。 她跟西岭道,“那赶紧给纪先生他们喊起来,还有府里的人也得都喊起来。” 她又跟茯苓道,“你赶紧去找柳八,让他去裴老娘子那里叫大伙儿赶紧准备跟着走……” 嘴里应着好,茯苓撒腿就往外跑。 看着茯苓走了,冯妙嫦停了下来,转向西岭,艰涩地问,“那定阳城这些人呢?该怎么尽快叫他们知道?不能给他们扔下吧?” 西岭朝她摇头,“就是叫着他们一起走了,他们也走不多远,撒尔骑兵横扫下……” 是啊,人怎么能跑过马呢?就是马车也不行。 那样,府里的人,还有裴老娘子,刚聚来的十一花仙们,不也都跑不掉么? 十一花仙可是应她的招令而来的。 危机时候,就是忍冬和茯苓都不一定保全得下来。 还有纪先生他们也是。 西岭和玄字他们必是早得了七爷的令,兼顾不了的时候他们只会保着自己一个人离开。 冯妙嫦摸着自己肚子,从怀了孩子,她一切以孩子为重,甚至可以舍下自己的命。 可这样的时候,她真能看着那么些人死在眼前,而只顾着自己和孩子么? 活下来后,往后想起这些,想起这些熟悉的人倒在自己面前的情形,她该怎么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她心口就开始抽搐,只想想就不能承受。 她也不想她的孩子背负这么些人命! 弃城而走,撒尔人的铁骑很快就会追上来,绝大多数人都是死路一条。 若是守着定阳城,只要坚持到七爷回来,这些人都可以活下去。 算着这会儿飞鸽应该已经到了,七爷的四千骑配的可是最优良的战马,一路疾驰四日就能到。 只要守住四日,且她手里还有五百兵,都是七爷挑出来最精良的兵,是他最早带出来的那一批,是能以一当十几二十的。 她坚定地看着西岭,“咱们不走,叫玄三玄四招集五百兵到前院。” 不等西岭回答,她喊大翠,“去叫纪先生他们到前院来。” 大翠放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飞跑出去。 又叫忍冬道,“去库里拿五十两金子来。” 冯妙嫦也跟着往外走。 西岭堵住她,张口结舌道,“夫人……你不能这样意气用事,七爷走的时候说的……”‘ 冯妙嫦盯着他道,“我肯定是不走的,要走你自己走吧! 带兵的不常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么?七爷不也没料到石奎会弃城跑了么,咱们因事制宜没什么不对。” 西岭一跺脚跟上来,“夫人不走我能走么?只是留下来……到时七爷不得罚我半年不能吃肉说话出门呢?” 冯妙嫦笑着等他跟上来,“不怕,到时我给你说情,一日都不叫他罚。” 西岭也笑了,“那就没说的了。” 前院里玄三玄四和玄十已招 集好全副战甲的五百兵,正等着他们来呢。 到了没多会儿,忍冬先捧了金子过来。 很快纪先生几个也小跑着过来了。 匆忙之间头发都没梳好,鞋子也是半拖着的。 冯妙嫦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从忍冬手里拿过装金子的匣子推到纪先生面前,道,“几位先生帮我和七爷良多,本想多留先生们几日,只是撒尔人很快就去要兵临城下,只好先送先生们回去,等以后寻得良机再请先生们过来做客。” 纪先生伸手打开面前的匣子,看到里面的五十金,他笑了,“夫人果真是最大方的,我等才来了几日,事都没做几件,就有五十金送我们。 只是……”纪先生看过来,“我老纪是个贪的,这点金子可不够,我还等着在七爷和夫人这里赚出养老的银子呢,这会儿可打发不走我!” 第079章 出乎意料 七十九章 纪先生说不走, 另几个先生也都说他们是跟着纪先生一起来的,走也是一起走。 冯妙嫦见几人都很坚定,她朝几人深揖道, “几位先生的深情厚意, 我和七爷定不会忘。” 纪先生带着几人回礼,笑道,“那我等往后就跟着七爷夫人发财了。” 兵临城下,纪先生还能这样轻松说笑,前院紧绷的气氛一下就散了。 定阳城之所以能成为边城,当年孜羌人契金人脱出去,同撒尔人乌戎人刮分了定阳城西边的地方,多年来也没能东进占了整个河西,不是四族不想,而是没有强劲的实力很难做到。 却是苍云山南北横亘这里,给原来的河西一分为二, 想要东西行走只有找山势低些的谷口或是断崖处的豁口通行。 而定阳城就是背靠茂云山最大的豁口而建,由此成了东西通行的必经之处。 想要突破这里,要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四族角力多年, 河西又没多少兵力驻守, 四族却没谁往定阳城先打主意的原因。 一个不好被拖在定阳城这里,后面老家很可能被另三族趁墟而入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眼馋干看着。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 又有石奎的二万兵在, 守几日七爷几日就能杀回来, 先前连纪先生都觉着高枕无忧。 恨只恨石奎,怎么就敢跑了。 这和给定阳城城门大开, 直接叫撒尔人长驱直入没什么两样。 就算撒尔人本来只是来走个过场叫下板,对着一个没人守的城池,等于给饭送到嘴边了,你说他会不吞么? 不说撒尔人,就是换了弱势的孜羌和契金人也不会放过。 占了定阳城可说是进退自如,东进有了门户,西退可以阻断追敌,好处多不胜数,谁都想收归己有。 到这会儿定下心来,冯妙嫦才想到这些关节,对大熙来说定阳城不容有失。 撒尔人本就早有北下东进的心,这回若得了定阳城,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七爷走的时候说了,丢掉的地盘他都能给夺回来,可那要付出的代价得多大?七爷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儿得折损多少? 没时候闲话,冯妙嫦和纪先生几个商量后,叫玄三,玄四,玄十各领一百五十兵去守定阳城的西门,北门,和南门。 冯妙嫦和纪先生几个设想了一切可能,即便可能性很小,可万一呢? 为防着撒尔人翻越苍云山从东门突破,东门也派一位队正领着五十兵守着进出。 除了这五百骑,燕府里还有原先护院的一百兵,这些兵虽不如跟着七爷在外的那些善战,也要比一般人能打。 这会儿都要用起来。 不说这一百兵,就是府里的男仆杂役们也要用起来,一个都不能闲置。 三年河西 第76节 想到城外庄子里养的两万只羊,冯妙嫦叫过玄十,“庄子里还有两万只羊,不能留着给撒尔兵做口粮,你带些人快马过去,赶不回来就一把火烧了。” 给玄三玄四心疼的不行,“夫人,庄子又不远,撒尔兵不有一会儿才能到么,多带几个人都赶过来吧? 冯妙嫦不容商量道,“这是撒尔人行进的慢,若是他们加急行进了呢?你们赶出来的羊不等于送到了他们手边儿? 我不想撒尔兵吃撑了咱的羊肉,更有力气攻城呢!” 玄三玄四赶紧认了错,各带着一百五十兵守城门去了。 玄十也点了二十骑走了。 纪先生抚须看着,看冯妙嫦这么一会儿就分派得当,两万只羊说舍就舍了,真的是好魄力和好决断。 今日冯妙嫦的种种所为,叫纪先生更高看了。 对着这样的危境,多少男人都要退缩,她竟能站出来要守城。 正要留人的时候,她却能奉上黄金放手让自己这些人走,这气度,这胸襟,别人他不知道,纪先生是真被折服了。 这样的女人,齐王韩王这些妻室捆一起都不如啊! 纪先生原还想七爷少了高门岳家的助力会艰难些,现在看,只一位燕夫人就抵过了。 这会儿再看,那些高门岳家反是掣肘,不要也罢。 燕七爷有燕夫人这样的贤内助给顶起后方,该能走出很远! 纪先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证。 西岭则带着一百护院兵和府里的男仆出去,在定阳城里走街穿巷地告之,“大家伙听好了,我们是燕七爷府上的,撒尔兵马上就要攻过来了,石奎已经弃城逃了。 我们夫人知道一旦咱们都开东门跑了,撒尔骑兵很快会追上来,到时咱这一城的人都要倒在撒尔兵的铁蹄下。 我们夫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如此她要带着七爷留给她的兵留下守城,于一城的百姓共存亡。 如此各家里的成丁都去城头搭把手啊!” 冯妙嫦也想过开东门,放不愿留下的定阳城人东去。 纪先生劝住了她,“夫人三思,百姓们没多少见识,想不到那么些,一旦开了东城门,怕是都要倾城而出了。 没了守城的,咱们又能坚持多久?撒尔人破城后那些跑出去的还是免不了一死,那夫人留下的意义何在? 慈不掌兵,夫人品一品这意思?” 冯妙嫦一点就通,谢道,“多亏纪先生教我。” 西岭带人喊话的内容,也是纪先生教的。 他不让咬文嚼字地说,说是平头百姓家没多少识字的,这个时候越是通俗易懂才好。 冯妙嫦还觉着不用给她举出来,纪先生又说这个时候一定得有个人立在那里定民心。 七爷的兵马和实力摆在那里,这会儿能解定阳城之危的只有七爷。 她做为七爷的夫人站出来,定阳城的人才会觉着有盼头,也才能定下心来守城。 冯妙嫦这会儿真知道为什么上位者会想方设法请谋士了,一个好的谋士能给你想不到的都补上,能做的太多了。 想着这样关紧东门不让离开,定阳城的人必会有不满,会出来闹事要说法。 冯妙嫦和纪先生几个一直等在前院,准备一会儿门前聚起了人,就出去尽力说服。 知道不能离开,撒尔兵又到了城下,别无选择下自然会有人去守城。 只要有一半的男丁去,守住的把握就大了。 果然,西岭他们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燕府大门前就不断有人过来。 只是,和想的不一样,外头有惊惶的询问声,却不见有人闹起来,也没人上来拍门。 又等了半个时辰,守门的仆从来禀报,门口已聚起好些人,一直堵到外头街口了。 纪先生对冯妙嫦道,“这回就看夫人的了!” 冯妙嫦深吸口气,又整了下衣裳,挺直了腰背往外走去。 将出门的时候看到纪先生几个也跟了出来,她回头道,“外头乱着,纪先生就别跟着了。” 纪先生笑道,“我等自要和夫人共进退,不这样哪配做谋士呢!” 冯妙嫦被他逗笑,知纪先生是想叫自己知晓还有这么些人站在身后。 没再多说,她打头带着纪先生几人站到了燕府大门前。 “燕夫人出来了!” “是夫人!” “燕夫人真在!” …… 乌泱泱的人群里到到处都在说起燕夫人。 冯妙嫦站在大门口的高阶上,聚气高 声道,“是我,我在这儿呢!” 底下就有人问,“燕夫人,撒尔兵真会来么?我们刚去瞧了,石奎府确都空了。” 却不用她回,人群里很快有人接上,“何止啊,我们去东城门楼上瞧了,石奎驻兵的营地也空了,除了城门卫都走了!撒尔兵必是要来了!” 人群中一阵惊喊后,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高阶上的冯妙嫦这里。 冯妙嫦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二万撒尔兵差不多午间的时候就能到城外,我已派府里的五百兵去驻守城门了,可这点人远不够。 还望诸位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和我同心协力守城,除家里独子外,成丁都往各城门去吧,我在此谢过了。” 说完,冯妙嫦和纪先生几个都等这些人爆发,等着被质问为何不开城门。 却没有,只见几位白发老者越众而出,其中就有和安堂的那位老大夫。 和安堂的老大夫在定阳城医治了不知多少病患,可说是德高望重。 他站出来,别人都不和他争了,推着他站到了最前头。 老大夫也不客气,站那里高声道,“从夫人来了河西,给城里带了多少好,这阵子好些人和我说比以前好赚钱了。 我们虽都是没见识的布衣草民,却是知好念好的,夫人明明可以走了过自己的好日子,这会儿却留下来守城,还不是想护住这一城的人,我们信夫人,我们跟着夫人守城,夫人不退,我们也绝不退!” 说完他向后一招手,呼啦站出来一排十几位男子,从四十许的到十五六岁的都有,都认出来是老大夫的儿孙辈们。 老大夫对自己的儿孙们道,“都去给我守城去,谁退一步,就别做我李家的子孙了。” 那一排男子齐声喊着,“我们必不会给李家抹黑,谁退谁是孬种!” 齐刷刷气势昂扬地朝老大夫施了大礼后,又给冯妙嫦行了礼,一行人义无反顾地穿过人群往外走。 人群里自觉让出一条路,看着李家的子弟往城门方向去了。 很快,人群里陆续有男丁排出来,和冯妙嫦行礼报了家门,也往四处的城门去了。 “多些诸位!”冯妙嫦一次次地深躬回礼,早已潸然泪下。 她身后,纪先生几个和府里的这些人也都一样,泪水很快打湿了衣襟! 纪先生喃喃自语着,“这就是人心所向了!” 第080章 援军 八十章 等府门前的人散得只剩下老弱妇孺们时, 才看到人群后面,裴老娘子被柳八搀扶着站在那里,汤二郎十一人簇拥在她身边。 看到门前的人少了, 裴老娘子一行人往冯妙嫦这边缓缓走来。 就近了才看见, 这些人的眼圈也都是红的。 冯妙嫦迎上前去,对汤二郎十一人作揖道,“对不住了,我不能放你们出城,若真……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回报。” 汤二郎十一人却一起摇头,“夫人是为了一城之人,我们只有佩服的。 夫人待我等至诚,我等无以为报,这时候唯愿追随夫人左右,夫人不必自责。” 裴老娘子,“老婆子是自私之人, 从来都是自扫门前雪的,这回却做不到坐视,夫人有什么需要老婆子做的只管吩咐, 在定阳城安居这么些年, 这样唇亡齿寒的时候, 老婆子也想为这里尽些绵薄之力。” 冯妙嫦抬手抹着眼角,“好,很多事都需要人, 我不会客气了。” 还未散去的那些人听了, 也都靠过来, “我等也能帮忙,随夫人怎样分派都行呢!” 冯妙嫦也一一点头应着, 叫忍冬和茯苓带着府里人按着所住的街坊划分登记了,到时也好分派。 汤元郎等十一人都是识字的,柳八这几个月也多识了不少字,都上前帮着登记起来。 裴老娘子很快明白冯妙嫦为何要这样登记,同一街坊的,她又领着详细分出男女老少来,这样到时需要什么样人,只按着名单点人就行了。 冯妙嫦就请裴老娘子帮着调度这些事,她带着纪先生几个往西城门处去了。 守城用的石头滚木以派人收集去了,不够的冯妙嫦发话叫去拆石奎府里的。 石奎府够大,很能支持一阵子呢! 别的还好说,现在愁的是没那么些兵器弓弩给守城的人配上。 府里是有些富余,也只够装配起五百左右人的,远远不够。 没有对敌的家伙事儿,还是没有对敌经验的城民守城,撒尔人一旦攻城,只怕抵挡不了几个回合。 纪先生道,“不行只能各家里的利器都拿出来用了,夫人刚鼓出了如红的气势,心气儿不倒,怎也能顶上几日。” 也没别的法子了,冯妙嫦道,“到时我站在城头。” 纪先生有些不赞同,“夫人不可如此,你已做的足够了。” 冯妙嫦摇头,“先生也看到了,那么些人因着信我,给家里的男丁都打发到去守城去了,我不能战,也要叫他们看到我在。” 纪先生想想笑了,“罢了,到时我陪着夫人一起。” “纪先生……” “谋士……” 三年河西 第77节 冯妙嫦知道后面又是那些谋士说,她是没本事说服了,无奈笑道,“那先生就一起吧!” 马城行到一半儿,被策马过来的西岭喊了停。 车还没停稳,西岭纵下马奔过来掀开车帘,激动道,“夫人,纪先生,我刚带人去了石奎东门外的大营里,那里留了不少兵器弓弩和相应的箭矢,总算石奎没黑心到底!” 冯妙嫦和纪先生几个都来了精神,“能装配多少人?” 西岭道,“两千来人是够了。” 纪先生拍窗叹道,“要再能装配出一千人,三千人,又有咱们的六百兵带着,该是能守到七爷回来。” 冯妙嫦却很知足,“才咱们什么都没呢,不也得想尽法子守城,这会儿有了这么些家伙事儿,已经足够好了。” 纪先生一想也是,笑道,“夫人说的对,是我不知足了。” 重新发动马车,一行人到了西城门。 守西城门的是玄三,是他和玄四划拳赢来的,玄四只好去守了北门,玄十没得挑,回来只能守南门了。 说起玄十,冯妙嫦有些担心起来,“玄十怎还没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西岭几个却一点不担心,“放心吧夫人,就算遇上撒尔兵,玄十那轻功怎么也跑得脱。” 忽然城头上的守兵喊道,“你看,那边好大的烟,是撒尔兵来了吧?” 撒尔兵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往西看去,果然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队的人马往这边来。 虽做足了准备,真面对的时候,所有人的心口还是突突大跳起来。 城头上守城的百姓们脸上一个比一个青白。 玄三却看出不对,“骑兵卷起的烟尘没这么低?” 他话刚落,烟尘后面的队伍也现了形。 西岭脱口喊道,“是羊群!” 还真是羊群,两万只羊被赶着狂奔带出的气势也很惊人,黄尘滚滚中,很有些铺天盖地的威势。 冯妙嫦无奈地看着,还以为玄十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也会来阳奉阴违这一招儿。 只是赶都赶来了,当然要给羊群收入城中,反正是不能留给撒尔人。 往后远望,没见到撒尔兵马,稳妥起见,还是决定等羊群走近些,就撒尔兵来了也冲不过来的距离开城门。 眯眼看着前方,冯妙嫦决定了,不管玄十有什么理由,她这会也要罚人。 这样真是太托大了。 咦?她再细看,怎么后头赶羊的人那么多? 玄十不就带了二十个人走么? 不会是撒尔人想用羊群冲城门吧? 纪先生也想到了,和冯妙嫦道,“不能开城门!” 那边跟着来帮忙守城的山胡少年兴奋地跑过来道,“是铁单族长他们,夫人,是咱们山胡人来了!” 玄三和西岭也认出来了,“夫人,玄二,玄十也在。” 这会儿冯妙嫦也看清了,真的是铁单和玄二玄十带着一队人马正策马赶着羊群过来。 纪先生已经数好了,激动地道,“夫人,来了有一千多人马,有这么些人,定阳城一定能守住!” 听夫人喊先生的人这样说,城头上的定阳城百姓一下就定了心,信心大增下,脸上的惧意减了不少。 冯妙嫦眼里又有了泪意,山胡来了这么些人,玄二也来了,不过岭那边该怎么办呢? 羊群越来越近,她朝玄三下令,“开城门,迎铁单族长他们进城!” 两万只羊咩咩叫着奔进城中,从没见羊跑的这么快过,是真被追马吓破了胆。 羊太多,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全部入了城。 铁单和玄二还有玄十率领一千人马跟在后面,人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身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打湿了,可见将才是下了死力在赶羊。 这边一千人马还没进城,就听城楼上有人大喊,“撒尔兵来了!” 望过去,直冲天际的尘烟比刚才羊群带起的壮阔多了,奔腾着往前倾盖过来,似要给阻路的一切都吞噬掉。 两万骑兵摆出的阵势,果然不是步卒能比拟的。 上回七爷一百骑和九百步卒杀退了三千撒尔骑兵,撒尔人果真给他当成了劲敌。 算上不过岭和府里留下的各五百骑,七爷才有四千骑,撒尔人也派出了二万精骑兵。 要知道那回的三千撒尔兵只能说是散兵游勇,都是撒尔人在西边儿的部族临时拉起来的,平时放牧,有战事时才聚起来,和撒尔王庭拉出来的铁骑根本没得比。 照纪先生说的,这还只是先锋,撒尔必是增兵后才会和七爷真正对上。 足见撒尔人对七爷是多么忌惮。 想到这些,对着席卷过来的撒尔骑兵,冯妙嫦忽然就没了怕,反是打心底里骄傲起来。 她站在城头昂然俯视过去,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她只要坚持到七爷回来,就叫这些撒尔兵见识下落到杀神手里是个什么凄惨滋味儿! 下头,铁单和玄四玄十已带着一千人马全部进了城门,城门卫关了城门。 也不知是刚被奔羊吓了一回有准备了,还是看到有援军来了底气足了,过来守城的百姓们这会儿并没被逼压过来的撒尔兵吓到,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哪还见刚才的惧怕。 有兵器攻弩的就按着玄三指派的在城头上蓄势以待,没家伙事儿的就搬石头,垒石头,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纪先生微微点头,和冯妙嫦下去迎接铁单一众。 见到冯妙嫦,铁单带着山胡众朝她行礼。 “见过夫人!” 冯妙嫦回礼后急问,“你们怎么过来了?不过岭那边怎么办?” 又问玄二,“你怎么也跟着了,七爷不是叫你守着不过岭么?” 铁单拦住要上前回禀的玄二,“夫人,玄二是被我们逼的,你可不能怪他。” 人都来了,外面撒尔兵围城也撵不走了,冯妙嫦只有苦笑。 “你们这样,若是族里有事,我……” 铁单忙道,“夫人,真不怕,不过岭那边比定阳城稳妥多了,只要守着不出来,撒尔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玄二总算挤了过来,“夫人放心,前阵子铁单族长抽了两千部众出来叫我带,这会儿已有些样子了,这边带出来一千,另一千合着我留下的三百骑守着不过岭,护得铁筒似的,撒尔兵别想攻进去。” 玄二看了看铁单等山胡人,回头又道,“夫人,到了不过岭后,我们一直派懂撒尔语的探马出去探,今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探马回来报,说撒尔人忽就不打算往山胡部所在的河套去了,而是要直取定阳城。” 说到这里,玄二和冯妙嫦诉起了苦,“知道夫人这边危急,族里急的什么似的,都要往这边来援夫人。 还要两千人合着我的五百骑都带过来,说族里老少妇孺们也都能骑能射的,盂兰夫人带着一样能守住不过岭。 要不是我说死了不行,这会儿来的可不止一千人。” 冯妙嫦百感交集地看着来的山胡一千兵,“族里我为如此,我真无以为报!” 第081章 对阵 八十一章 铁单却有些羞愧, “不瞒夫人,我们山胡阖族归入到夫人这里是存了私心的,来往这些日子, 我们都看出夫人是个淳厚不计较的, 待自己人只有更好,夫人做生意也不会落下族里,归到夫人这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再一个,往后七爷麾下能用的会越来越多,族里听着就有孜羌和契金的好几个部族想归附,那样给七爷养马的就不独咱们族里了,打仗咱们也不行,心里就不大有底。 这不就想着夫人当着七爷一半的家,归了夫人这里在七爷跟前准不一样,就……” 铁单说的这些,七爷早和她说过。 这回他们又这样不畏生死前来援她, 那点私心就更不值一提了。 只是没想到铁单会当众说出来,再瞧铁单身后千山胡兵的神情,冯妙嫦觉着有些不对, 怎么瞧着竟是要给她表忠心一样呢? 冯妙嫦忙道, “铁单族长不要如此说, 为一族计多些思量不能算私心……” “夫人才不要如此说!”铁单打断道,“没有夫人拉拔,族里想吃饱饭都难。 从遇见夫人, 但有好事夫人从不落下族里。 这回七爷出兵, 多少用银子的地方, 我都听玄十说了,夫人手里统共就有这些银子, 可夫人却怕族里为不舍得家当撤得慢了落撒尔人手里,许了要给补家当,许了无论何种境地都会养起族人……” 说到这里,铁单哽着嗓子有些说不下去了。 缓了一会儿,铁单瓮声道,“再要和夫人藏着私心,咱们还能叫个人么?” 他忽然加高了音量,“往后族里永远站在夫人身后,绝无二心!” 他身后的山胡一千兵也齐声跟着高声道,“跟着夫人绝无二心!” 一千人齐喊,声音洪亮,在城门里带出了回音,竟给外头撒尔人推进的轰隆声给压倒了。 今天一件件叫冯妙嫦感动的事太多了,眼睛和鼻子一直酸涩着。 这会儿也是,她狠吸着鼻子抑住泪水,笑看着山胡众,“我知道呢,往后咱们相互扶持着往前奔。” 铁单和一众山胡兵狠狠点着头。 没时候多说,撒尔兵马上就要到城下了,该迎敌了。 来的一千二百兵,其中二百兵是跟着七爷在西边杀出来的悍兵,一个能抵十几二十个用呢。 一千山胡兵也不容小觑,山胡人天生的力气又大,又被玄二带着练了这一阵子,七爷的练兵之法非同一般,只要上手了就能和别家拉开距离。 多了这一千二百兵真的管大用了。 四族之间常有来往,互相也比较了解,铁单说撒尔兵都是正面强攻,很少往左右分兵的。 如此,这一千二百兵,往南北城门各增了一百山胡兵后,余下的一千兵都留在了西城门。 玄二和铁单几个山胡带兵的也都留在了西城门。 玄二和玄三重新安排了城头的兵力。 山胡人擅射,力气大,两人在山胡兵里抽了五百人做弓弩手。 三年河西 第78节 剩下的二百山胡兵和玄二带来的二百兵一起,一人配上两位来守城的平民组成一个三人小阵。 两位平民专管拿着盾牌阻在那里,这样既可以挡住射上城头的箭,也能拦一下爬上来的撒尔兵,而中间的兵士或是刀砍,或是枪挑,负责全力给上到城头的撒尔兵杀灭。 而玄三手里的一百五十兵则站在三人阵后头,一旦前头三人阵阻不住的,这一百五十兵就上前绞杀,务求不能叫撒尔兵在城头上喘哪怕一口气。 看着这么短的时间,城头 上就排布好了兵阵,攻守兼备,不见错漏。 哪还看得出来这是一支由多数平民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 玄二玄三已是这样,教出他们的七爷该是何等厉害? 想到这里,纪先生心里又是一阵阵的激动。 又等了有半炷香的时候,撒尔兵冲到了距定阳城百丈处停下。 尘烟散去后,撒尔人的弯刀在日光下寒气森森,刺人眼目。 指着撒尔兵的黑虎战旗,铁单对冯妙嫦道,“夫人,带兵的是慕容家的人。” 冯妙嫦刚就怀疑了,隧问道,“派出去的探马确准听到了,先头撒尔兵是想先往咱族里去的,今早上才改的主意往定阳城来的?” 铁单点头回道,“确是这样。” 冯妙嫦转头看纪先生,纪先生肯定道,“撒尔人该是知道石奎跑了,定阳城没守军了。” 冯妙嫦眼里升了怒意,“有人和撒尔人勾结,石奎走应也是那人的手笔。” 纪先生点头,“该是这阵子七爷在东边闹的动静太大了,引人忌惮了。” “前朝被撒尔人灭了国,大熙立朝后又和撒尔人征战多年才无撒尔人犯边,是都不记得了么?通敌卖国的无耻之徒!”冯妙嫦越说越恨。 “猪狗不如的混账,等落到咱们手里……”纪先生最恨卖国之人,要是知道是谁,他能去给生吞了。“ 他又往撒尔兵那里巡探,脸色稍霁,“和咱们先头想的一样,撒尔人原只是想开城外虚张声势一番,这是临时得了消息,才匆匆过来的,夫人你瞧下头,只有两万骑,没见有甚攻城的物事。” 还真是这样,撒尔兵阵前倒是有六架云梯,可隔着这么远都瞧得出制作简陋,又只这几架,就连来守城的平民都知道这样的济不了事。 信心又足了不少。 纪先生笑道,“骄兵必败,撒尔人必是以为没人守城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定阳城呢。” 果然,城外撒尔人有一队十来骑人策马过来,在离城门五十丈左右时勒主马。 其中一人朝城头喊话道,“我们慕容连将军驾到,尔等速速开了城门迎他进来,这样看在你们如此识相的份上,我们将军会饶尔等不死。” 他话一落,边上那些人放肆粗野地笑开。 “你们的石都督都跑了,关着城门有何用,我们放马过来城门就撞开了。” “等我们自己撞开,爷爷手里的刀可就不长眼咯!” “爷爷手痒得很,正可大开杀戒呢!” …… “玄二!玄三!”冯妙嫦喊人,“给那几个都射下,一个都别叫回去,能做到吧!” “得令!夫人瞧着吧!” “得令!夫人瞧好吧!” 玄二,玄三喊下头拿来少有人开的三石弓,也不见两人怎样作势,装上箭矢,张臂拉开,三石的弓轻松就被两人拉开,箭矢带出强劲的风势呼啸而去,几乎是同时,下头叫嚣的人中,两人被射了个对穿落下马来。 剩下的人惊呼着打马往回跑,可惜,马再快也没有箭快,呼啸而来的箭矢夹着千钧之力,箭无虚发,剩下十来人先后落下马来。 跑得最快的一个落马时,离撒尔兵军阵只有三丈远! 城头上人情不自禁地欢呼着! 能射出五十丈远就是神弓手了,这都快百丈远了,石奎麾下可没有这等本事的。 燕七爷麾下那些兵却都是习以为常的,“我们玄字的十位将军都能射出这样的箭,对了,我们西管家也能。 没这等本事的,也留不到我们七爷身边。” 七爷麾下竟有这么些猛将,数了下这会儿定阳城里就有五位,这还怕个鸟啊! 再瞧,城外撒尔兵阵开始动了,却不是前进,而是往后又退了三十丈的样子。 这是怕了这边的神弓将军了吧! 刚撒尔兵来骂,是个人都要被激起血性。 有几个脾气冲的孔武男子就朝着城外扯嗓子开骂了。 “没种的撒尔狗,怕了爷爷们吧,爷爷们就站这儿等你们,杀过来啊!” “爷爷们也手痒得很,等着杀你们祭旗 呢!” “狗娘养的孬种,怎么就退了?来啊!” 纪先生拍手称好,“就这么骂,一定要骂得引撒尔兵马上来攻,这会儿他们正顾忌着,咱们再杀退他们的进攻,必会给他们的锐气打掉,得趁他们想起去调趁手的攻城物事前,给他们打衰了!” 纪先生都这么说了,那还等什么? 玄二,玄三一招手,两人手下的兵也开始花样百出的骂起。 铁单也不甘示弱,带着山胡兵用孜羌话开骂,一时骂声震天,撒尔人就是堵着耳朵都避不开。 撒尔人中,尤其有些地位的是都听得懂大熙话的。 西边四族角力多年,孜羌话当然也听得懂。 撒尔兵阵中,慕容连满脸怒气地盯着定阳城城头,越听脸色越黑沉。 质问手下道,“定阳城里还有守军?怎么还有孜羌人?” 手下道,“不可能,消息确凿,石奎已经离开了。” 另一位也道,“石奎手下也没那样的神功手。定阳城里不少孜羌契金人。” 想到刚那十几箭的威力,慕容连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他帐下也没那样的神弓手。 不过就算有神弓手守城又怎样,两个人能抵得住上万人的冲杀么? 确定定阳城里没有守军,只可能是城里百姓自发守城后,定阳城那边传来的骂声又实在不堪入耳,慕容连咬牙喊道,“点五千人攻城!” 他手下早不耐了,立时有两人领命而去,推出云梯,点了五千骑往定阳城冲去。 弓箭手排开往城头放箭,城头上马上回敬过来,你来我往中箭雨纷飞。 没见城头有中箭的,往前奔袭的撒尔骑兵却倒下了不少。 后面督战的慕容连觉出不对,定阳城头上射出的箭,那样的威势和准头,守城的绝不是城里的平民! 只是,他倒要看看是哪路人马敢阻他攻城。 燕七不在,石奎跑了,慕容连怎么也数不出第二支人马来。 该是定阳城大户招集起了各家的护院,还有孜羌人和契金人中擅射的。 慕容连轻蔑地一笑,以卵击石,等着吧! 第082章 动容 八十二章 撒尔兵确实悍不畏死, 冒着箭雨还是把六架云梯架到了城下,很快,就有撒尔兵一队队攀了上来。 这让他们的士气大增, 后面的人马高声呼喝着持续不断地策马往城下冲来, 往云梯下聚拢。 怕射来的箭招呼到自己人身上,撒尔那边已停了射箭。 然而撒尔人高兴的太早了。 不用防着箭矢了,城头上的人行动上没了阻碍,攀上城头的撒尔兵挥出去的刀直接被早候着的盾牌怼回来,撒尔兵很多都没来得及劈下第二刀,已被被迎头一刀,或是被当心一枪撂倒殒命了。 也有没被盾牌挡住突过来的,可很快前面有人影抢过来,一记杀招招呼过来,根本避无可避,不过在城头上多踏了两步, 撒尔兵还是给命留下了。 见三人阵这样管用,也不用防着飞箭了,城头上等着补队的平民男子们也不闲着, 跑到没架云梯的地方, 瞅准了往城下撒尔兵头上砸石头, 扔滚木,也造成了不少杀伤。 冯妙嫦始终稳稳地立在那里,对着横流的鲜血, 堆叠在城头的撒尔兵尸体, 面不改色, 眉梢都没动一下。 纪先生几个本来有些受不住,见她这样, 也都咬牙扛住了。 西岭一直守在冯妙嫦身边,对城头的激战视若无睹,只管牢牢盯住冯妙嫦的身周,一刻都不敢放松。 他和玄字几个约好了,玄字的负责守城,他负责守护夫人。 再是攻守兼顾,严密布防,也免不了有死伤。 却没时候悲伤,给伤者和逝者拉开,后面候补的没有丁点犹豫地上前顶去,拿起盾牌继续阻敌。 其中有大熙人,有孜羌人,也有契金人……每个人都是一心守城,,没谁觉着彼此是不同的,没有任何别的杂念,只牢记着定阳城是他们共同 要守护的家园。 纪先生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往很多认识都是错的。 才他还想找机会提醒冯妙嫦,让她给来城头上的孜羌人和契金人分派到不紧要的位置上。 不是他一家之见,而是多少人都这么看,无事时还好,真正的生死关头,是不能倚靠异族人的。 且前朝本朝都证明过了,归附的异族人都没有久留之心,指望他们共患难无异于痴人说梦。 来燕府后,见到七爷这里有归附的山胡人,纪先生也只当两家是合则互利,等七爷不缺战马,山胡不愁生计时,两下里自会一拍两散。 所以这回见危急时冯妙嫦总是第一个想护住山胡人,纪先生是觉着她有些妇人之仁了。 还想着等这回守住城后,要和冯妙嫦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 纪先生觉着冯妙嫦把这点妇人的软心肠去了,就无懈可击了。 这会儿纪先生知道不是了,冯妙嫦的这些厚道柔软恰是最难能可贵的,也最能打动人心。 一点一滴,日积月累下,不知不觉中多少人就这么坚定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三年河西 第79节 山胡人如此,定阳城人如此,七爷麾下的这些,甚至他自己不也一样么? 看着不计生死奋勇杀敌的山胡人,纪先生觉着自己过去太狭隘了,前朝和大熙没有留住人,还是没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纪先生平生头一回,对一位妇人如此敬佩。 一直苦战到傍晚,撒尔人发起的第五回 攻势被打落后,撒尔军阵中吹起收兵号角,撒尔人推着云梯退了。 很快,撒尔军阵里开始动作起来,有搭帐子的,有开始埋锅造饭的,忙不上手的也开始就地坐着歇息。 就算隔着老远,这边也感受到撒尔军阵那边士气低迷。 五轮攻城,撒尔折损了三千兵却无寸进,也没能给这边造成很大的伤亡,而他们自己远途而来,从快晌午时战到现在,可说已是精疲力尽了。 从主帅到兵士,都是沮丧和愤怒的。 观察了一会儿,纪先生道,“今日的战事结束了,咱们也可以收拾歇着了。” 他一发话,城头上的人一起瘫坐在地,这边也都力竭了,只是知道退了就是城陷人死,退无可退下才咬牙撑到现在的。 叫城民们歇着,玄二,玄三,铁单带着手下的兵士打扫城头,给撒尔人的尸体扔下城头。 城民们却不肯只自己歇着,也都起来帮着。 战事一起,忍冬和茯苓就组织了手脚麻利的妇女上来,帮着抬运救治伤者。 柳八和汤二郎几个十一仙中的男儿也都到了城头帮忙,留着裴老娘子带着虞元娘几个女子继续登记。 和安堂老大夫带着定阳城所有的大夫们就在城下城门卫的值守的屋里就地医治。 虽比起撒尔人的伤亡不算什么,终归还是有伤亡。 这会儿忍冬统计好送来,伤者有三百五十三人,逝者有九十七人。 逝者早已抬了下去交给了家人,却没有一家过来找,更没有在城门附近哭拜的。 或是儿孙,或是丈夫兄弟,或是孩子的父亲,不过半天就天人永隔了,该是怎样的痛! 冯妙嫦心里难受得不行,找了纪先生问,一般军中都是怎么抚恤战死者的。 纪先生叹道,“这年月人如草芥,哪有什么抚恤,很多入军伍是为给家里免赋税,战死了仍旧给免赋税,家里哪还会求别个,这时再给匹绢绸就是难得大方了。” 一匹绢绸不过二百钱,那些上位者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那她就按着自己的来。 冯妙嫦招来西岭吩咐道,“去和逝者家里说,也告之下城里所有,凡是守城战死的,过后我这里给付五两银子的丧葬银,之后家里赋税全免,每年还是五两银子的养家银子,一直给足二十年。 守城受伤的,药费都咱们出,另轻伤给养伤银二两,重伤给养伤银五两,重伤致往后不能劳作的,养伤银五两外,每年咱们给四两银子的养家银子,给足二十年。 除此,逝者父母或妻小,重伤不能劳作者再有生计之忧,只要我还在,只管来找,我定不会推脱不管。 咱们自己的兵也是如上的抚恤办法,也一并告知吧。” 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有七爷麾下的兵,有山胡兵,还有定阳城的城民。 又怎能不动容! 大熙朝廷做不到,那些大小的军镇做不到,却叫一位女子做到了。 你上阵杀敌,她保你无后顾之忧! 如此还怕什么呢,对上撒尔人杀就完了! 西岭大声应着领命去了。 冯妙嫦又想起那二万只羊,找来正带着人在城门下头做饭的钱来,叫他杀羊上烤全羊犒劳守城的这些人,务必要管够尽兴。 城头上这些人听说有管够的烤全羊吃,都欢呼起来,声音传出很远,撒尔军阵那边都往这边瞧。 自己的兵加上守城的和帮忙的城民,差不多有五千多人,往撑了吃,一千只羊也够了。 定阳城里有差不多六万城民,至多不过万户。 冯妙嫦让忍冬和王富按裴老娘子那里登记的名册,每两户给分一头羊,她今晚上要请全城的人吃羊肉,庆贺杀退了撒尔人第一日的进攻。 她这一请客,一时城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若不是城外的撒尔兵还在,谁能想到这是正兵临城下的一座城呢! 五六千只羊一起烤是什么气势,整个城都被烤羊肉的浓郁香气覆盖了,很快飘到了撒尔军营里。 打了败仗,然后人家吃烤羊,你吃干饼子,怎一个凄惨! 羊肉大补,又没了后顾之忧,第二日定阳城头上的人个顶个精神头十足地等着迎敌。 在玄四和玄十的强烈要求下,今日他们两个带人守西城门,玄二玄三则去了北门和南门。 却迟迟不见撒尔人发动攻城,纪先生隐隐有些担心。 果然,没多久就见撒尔人后方,十架不是样子货的云梯渐渐推近,后面还有数架投石机。 原来他们趁夜拉来了云梯和投石机。 今日才是真正的恶战! 可城头上没一人退缩,反而站得更直更挺,昨日能扛过去,今日就一定能! 云梯和投石机的到来,撒儿人那边今日士气又涨了起来。 这次慕容连该是想一举拿下定阳城,竟是亲自指挥。 他给一万七千人分成前中后三队,应该是想连续不间断的攻城,在这边喘息不能时突破上来。 那边慕容连挥起长刀,撒尔兵潮水一样冲来。 这边各就各位,等着杀敌。 就在撒尔兵冲到一半时,城头上却见远处沉烟冲天,大队的铁骑往撒尔兵后头冲刺过来。 “七爷,七爷回来了!”玄四玄十还有西岭激动得嗓子都喊破了。 冯妙嫦也看到了,燕字大旗招展下,当头挥鞭策马而来的,正是她的夫君燕七爷! 第083章 退敌 八十三章 不愧是山胡养出来的最优良的马, 嘶鸣着紧跟在黑云后头,数息的功夫就冲袭到了撒尔军阵里,直接给撒尔军后队撕开了三路裂口。 兵悍马健阻路者死, 所过之处撒尔兵马如被割的韭菜, 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七爷还是那条长鞭,左右横扫着,鞭下成片落马的撒尔兵就没有全乎的。 惊马横冲直撞开来,却也欺软怕硬,只往撒尔兵阵中冲击,很快撒尔军中队也被冲乱了阵形。 城头上这才知道七爷鞭下留马是有意为之的。 他要的可不止这点效用。 清越的语声响起,“等冲差不多了给这些马收了。” 辽阔的平原上,上万人在厮杀,震天撼地般的响动,他的话声却一点没被盖住,凌然在上, 城头上都听得清晰分明。 对比之下,玄五玄十嘶声应着“得令”的声音就模糊多了。 玄五玄十的武力就够让人胆寒了,慕容连后路的几员猛将都被他们斩落马下, 在撒尔军阵里如入无人之境。 那凌驾于两人之上的燕七爷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回头再瞧, 倒在他鞭下的那些撒尔兵将, 恐怖如斯,还不如痛快死了呢! 而他身上未沾丁点血腥,从来没在战场上见到过这么干净的人。 不是说燕七爷带他的兵马往东边去了?怎么会从西边儿, 他们的后路过来? 所以这是燕七 爷设的陷阱, 人家做了完全的准备要捕杀他们! 无可捉摸的才最可怕, 撒尔兵将一下被无边的恐惧当头罩住,就似你怎么逃都在他的手心打转一样。 于是都不用七爷再出手, 他前头直接豁出一道大路,撒尔兵将四散着夺路而逃。 任慕容连怎么呼喝那只是唬人的花架子,无需惧怕,也没人敢挡七爷的去路。 沙靳带着山胡营紧跟在七爷后头,杀得那叫一个尽兴,多年来受了多少撒尔人的窝囊气,这一下尽出了。 从出兵东边开始,每逢战事,七爷就叫他带着一千山胡兵跟后面。 沙靳就知道七爷是想护着山胡兵,再趁着战事给山胡兵教出来。 扩到六千人马后,练兵之事七爷都是交给玄字几个,七爷自己督总着。 由七爷亲自带着,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 沙靳带着一千山胡兵在一众羡慕的眼神中就此跟在了七爷后头。 归到夫人那里,七爷果然会另眼看待。 跟在七爷后头,在他的长鞭护卫下,山胡营只管奋力砍杀就好,几回下来山胡人快磨掉的血性就给激发出来,再不会畏战。 这一路往东打,才多少日子,山胡兵可说每天一个样儿,到如今,山胡兵非但不比别的营弱,还成了一支敢打敢拼的悍旅。 你说哪个敢想呢,见到撒尔兵就气弱的山胡人也有反杀的一日! 撒尔的中路军开始溃败奔逃,冲在最前的撒尔兵阵也稳不住队形了。 自己近两万的骑兵,转眼就被燕七爷的两千五百骑兵冲散了,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心高气傲的慕容连根本不能接受。 攻城已是不用想了,他下令叫手下的部将散开收拢队形,调转队伍准备迎战燕七。 他出自慕容皇族,高高在上惯了,撒尔这几年又是兵强马壮国力日隆,对大熙早不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大熙早晚是撒尔的囊中物,大熙的子民将来不过是丧家之犬。 若真有猛将,大熙又怎会积弱如此,国将不存。 所以,他出兵前,慕容赫一再叮嘱他不要急着和燕七硬碰,先虚战几回摸清燕七的底细,等后面增兵到位,才是剿灭燕七的时候。 慕容连一概没听进去,收到石奎离开定阳城的消息后,本来是往山胡那边去的,他调头就往定阳城来了。 他想占了定阳城,堵了燕七的后路,叫他再越不过定阳城往西边去。 等他给西边另三族都拿下,他就出定阳往东碾死燕七,一路进占大熙城池。 三年河西 第80节 这会儿慕容连也不觉着自己败了,不过是被燕七爷抄后路攻了个措手不及,正面迎战,燕七早叫他锤于马下了。 慕容连也是练家子,他又是力大无穷的,鎏金锤下磨盘大的山石会碎成细石,在撒尔军中是数得着的猛将。 在他看来,燕七鞭子没那么大威力,不过是仗的巧劲儿,看着唬人罢了。 且只是三招两式,持久不来。 没见那燕七后头是一队山胡兵在砍杀,燕七那鞭子统共就没舞几回。 这个奸诈的,靠着虚张声势的假把式就想叫他退兵,做他的梦吧! 见部将已收拢起万来人马,慕容连催马向前。 远处七爷见了,一个呼哨打出去,玄五,玄十都带着自己那支人马向他靠拢。 双方人马在距定阳城五六十丈远的地方对上。 慕容连高喝道,“燕七,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和我一决生死。” 七爷看蠢物一样看他,“慕容家是没人了么?怎么就给你放出来了?” 慕容连从没被别人如此无视过,脸色铁青道,“燕七,你找死!” 七爷嗤笑道,“爷没功夫跟你磨叽,” 转头对玄五玄十下令道,“杀过去!” 就仨字,多一个他都嫌浪费。 玄五玄十一招手,两人身后的兵马刚杀得就停不下,这一会儿已等不及了,放马往前绞杀过去。 沙靳搁后面急了,“七爷我们也上吧?” 七爷挥手,“去吧!” 一千山胡兵纵马直插进撒尔军中,一刀劈一个准儿,撒尔兵只有送死的份儿。 被三支队伍这么一冲,刚整好队形的撒尔兵又溃散开来。 大局抵定,七爷这才倒出空往城头望去,一眼就认出了立在人群里的自家娘子。 这个不听话的,看回去怎么收拾她!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冲着远处杀得过瘾的玄五玄十道,“那个慕容家的蠢货给我留活口,要给你们夫人换银子使呢!” 城头上听得分明,一时都笑着往冯妙嫦那里看去。 围城的危机已除,人人心里都是轻松的。 纪先生笑着调侃道,“看来七爷知道夫人这回失了不少银子,想给你赚回来呢。” 冯妙嫦还是大大方方立那里,“这才是会过日子的呢!” 纪先生几个大笑起来,觉着这样的主上和夫人真给劲儿。 就见远处玄五玄九大笑着应了后,一左一右抄过去直取慕容连。 这样的轻蔑侮辱,慕容连这会儿却计较不来了,近距离正面对上,才知道自己这一万人在燕七这些骑兵手里就是送菜的。 哪还敢恋战,在几个部将的护卫下,瞅准了东边有空档,慕容连一行往那边逃窜出去。 城楼上看得热血沸腾,玄四玄十和闻讯跑来的玄二玄三一起跟冯妙嫦求战道,“夫人,我们也下去帮着活捉那姓慕容的,可不能叫他跑了,值那老些钱呢!” 这两日玄字的几个都是一个顶好几个使,比谁都要辛苦,这会儿叫他们放开了痛快一下也好。 冯妙嫦摆手叫都去了。 铁单拽住玄二道,“给我那些人也带出去练练!” 玄二点头,和玄三几个带着守城的兵一起杀了出去。 这样前后夹击,一万撒尔兵马更抵挡不住,也不抵挡了,只管找空子夺路逃命。 东边儿,慕容连已被玄五玄九截下。 知道他是撒尔军中有数的猛将,两人也想见识一下,给慕容连的部将都撂倒后,也不急着拿下他,只管慢慢追着,引着慕容连使出他的鎏金锤招式。 慕容连的力气确不小,一对鎏金锤使出来刚猛如虎,可也就如此了。 正好玩儿时,老远瞧见玄二四个从四面往这里兜来,玄五玄九意识到不好,默契地同时下了狠手。 前后夹击下,慕容连十招都没走过,就被同样走刚猛路子的玄五劈手夺了鎏金锤,玄九在他腰上一拖,就给他从马上拽了过去。 等玄二四个赶到时,慕容连已经被绑在马上了。 玄二自诩排行大,不好计较。 玄四和玄五闹惯了才不管,“好你个玄五,往东一路你们吃了多少大肉了,末了连个渣都不给我们留,太不讲兄弟义气了。” 玄五笑的得意,“这不叫你们见着渣了么,知足吧!” 这一役,歼灭了撒尔兵八千人,连着昨日守城时杀掉的三千人,一共是一万一千人。 虽逃脱了九千人,可那里还有不少伤兵,短时候是派不上用场了。 其中还放回了一位慕容连的部将,为的是叫他回去报信儿,好叫撒尔人拿赎金来赎慕容连。 见识了七爷和他麾下人马的战力,没谁觉着放慕容连回去是放虎归山。 只看他那么大一坨被吓得缩成一团,被放下来也只想藏起来,就知道他被吓破胆了。 他回去后,估计就是慕容赫拿刀逼着都不敢往这边来了。 就这么转危为安了,定阳城里人欢叫雀跃着后,又一家人抱着喜极而泣。 见冯妙嫦和纪先生往城门外迎七爷,城里人也自发地跟在后头。 又有序地在城门两侧候着,哪怕小小的孩童都是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地和大人一起在秋风中静候着。 就见一身黑甲的七 爷,长鞭随意地缠在他的腰间,犹如闲庭信步一样往这边走来。 身后他麾下的人也都是一脸轻松的笑着,哪像是经了一场恶战,倒像是从哪里围猎回来了。 冯妙嫦迎上去,如寻常迎他回家一样,微笑道,“七爷回来了,辛苦了!” 七爷笑回,“夫人也辛苦了!” 别人都没听出不对,只冯妙嫦听出了他是咬 着后牙槽说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呢! 这是还想找她秋后算账么? 第084章 争吵 八十四章 虽入秋天气转凉了, 可午间的日头还是很晒。 外头那一万多的撒尔兵尸体搁那儿晒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臭气熏到城里不说,还容易引起疫病。 所以, 别的都要先放一边儿, 先得给外头那些尸体妥善处理了。 倒底是一个字儿的好兄弟,平日玩闹起来毫不相让,真有事的时候却是互相想着的。 当然话还是不那么好听,玄二四个挤眉弄眼地对玄五玄九说道,“这几日都没怎么下马吧?腚上该起燎泡了吧?那个难受可快去挑挑吧,今儿的脏活兄弟几个替你俩干了。” 玄五和玄十腰板儿一挺,“屁嘞,再多赶几日,咱们也好着呢,倒是你们这两日这么折腾,昨晚上守着城头眼都不敢闭吧, 瞧这眼底青黑是大虚之相,可不敢劳动你们了,还是我们俩能者多劳吧。” 就连沙靳也不肯回去, “算我们一个, 我们可是夫人的人, 这时候先歇了,那不是给夫人脸上抹黑么?” 哪边儿也不肯自己先歇着,想着人多干得快, 还是一起招集了所有的兵士整队出城。 却被城里百姓们拦住了, 说些许小活哪还用着将士们, 有他们就够了。 堵着城门不让这些出去,很快百姓们就招集起来, 赶车的,推车的,扛扁担的……除了老弱都出了城。 回禀了冯妙嫦,知道这是百姓们给感激都付诸到行动里了,不叫做他们心里也不安。 冯妙嫦就叫来吉带着府里的大小管事和守府的一百兵去调度安排。 边上七爷加了一句,“不论是烧是埋都给弄远些。” 来吉很知道,“七爷放心,我一定往苍云山深里弄,管怎么都不会熏到城里的。” 一行人回了燕府,正要散了回各自院子歇息,落后一程的闵先生和丁先生回来了。 七爷体谅两人,派一队人马护着两位先生缓缓慢行着回来。 两位先生却想着,石奎走了,七爷正可趁势接手了定阳城。 这事儿可耽误不得,闵先生和丁先生哪还慢得下来,紧着赶路,这不只落后一个上午也赶到了。 闵先生气都没喘匀,先过来抓着七爷,“七爷先晚不了歇,还是先给城里这些事体安排下才好。” 纪先生就知道老友也想不到,因着夫人的所做所为,定阳城的民心都在七爷和夫人这里。 而现在定阳城的一应事体,本就都是夫人派人安排的,定阳城百姓打心底认定了七爷和夫人的统辖,石奎回来都不好使了。 所以,根本没什么可急的,先去歇着才是正紧。 纪先生才要拉走老友,七爷搁那边说道,“我主外,夫人主内,后方的一切事都归她,定阳城也是后方,自要交给夫人管着,闵先生和我都不必操心。” 闵先生愕然,定阳城要交给冯娘子管着? 从没听说哪家给城务交给女子的,何况冯娘子还不是正室夫人,只是侧室,这太出格了! 而冯娘子竟也没推脱,转头和七爷道,“那我得和七爷求个人,七爷别舍不得。” 七爷话里有话道,“大事夫人都做得主,这样小事何需问,夫人喜欢就好。” 只做听不懂,冯妙嫦朝纪先生施了一礼,“还请先生帮我,定阳城的城务还望纪先生能替我担起来。” 闵先生和丁先生搁那里眼都要瞪圆了,这位冯娘子想啥呢,纪先生怎么会肯到女子手下做事? 这阵子是有战事,纪先生不大骑得马才留下来的。 留下来总不好白吃饭,帮着管些事也是应份的。 不会冯娘子就以为纪先生会为她所用了吧? 三年河西 第81节 她给纪先生看成什么了?那可是齐王韩王都请不动的人! 现成做着七爷的座上宾,纪先生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应她? 可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以为会恼怒的纪先生竟笑了,不是气笑,是心情很舒畅的笑。 然后,“夫人如此信重,纪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闵先生和丁先生下巴都要合不上了,纪先生这就应了?还很乐意? 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给外人看着他往后就是跟着夫人了? 可纪先生是谁啊?怎么会有他看不明白的事。 所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再瞧七爷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有纪先生帮着夫人,甚好。” 直到七爷两人往后头去了,闵先生和丁先生还是回不过神来。 纪先生过来拉着两人往陶然居方向走,“赶了这么些路不累么?先回去歇着。” “老纪……”可闵先生太憋得慌了,“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先生推着他往前走,“先歇着,等回头我定会知无不言。” 七爷和冯妙嫦回了松风院,两人直接回了后面寝间。 大翠上来问,“水都备好了,现在提进来么?” 冯妙嫦点头,“七爷的抬到更衣间,我就放到里间。” 她一刻都等不得要洗,也不能容忍七爷晚洗一会儿。 从昨儿到到这会儿,脸都没空洗一把,又是血又是尸的,冯妙嫦自己都能闻见身上有股馊腐儿味儿。 七爷在尸堆里杀出来的只有更甚,身上的味儿更冲鼻子。 冯妙嫦这会儿才发觉,她怀孕后闻不得味儿的毛病就这么好了。 七爷进屋后就没吭声,这会儿也都由着冯妙嫦安排。 水很快抬了进来,两人分头洗了换了衣裳出来。 冯妙嫦才觉着重活过来了。 两人一起坐在外间的榻上晾着头发。 一直没话的七爷忽然伸手轻按到她腹上,“孩子还好吧?” 冯妙嫦低头看着腹部,脸上爱意横溢,“孩子很好很乖,这两日我胃口还好了,搁哪儿都不耽误睡,孩子体贴我呢。” “你们俩都好就好,我一个人着急上火也是该着的。” 七爷却在那儿不阴不阳起来。 就知道这人不可能轻轻揭过! 可想到他这样及时回来,一路上不知怎么拼命赶路了,冯妙嫦心里就软着,只想哄着他来。 “我和孩子都好,定阳城也守住了,就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呗? 饿了吧?给你上羊肉锅子?等歇过下午,晚间再摆庆功宴吧?” 七爷还是沉着脸,“怎么叫别计较?当初应得好好的,瞧着不对就先走,你这样我还怎么敢留你在家?” 守住了城,冯妙嫦心情正好着,也不和他计较,笑吟吟地瞅着他说着俏皮话,“我不都听你的了么?你说的定阳城破了,西岭他们会护着我平安离开,可昨儿定阳城不是没破吗?” 她伸手抚上七爷的脸,“好啦,事都过去了,咱们一家子也都好着,晚上还要摆庆功宴呢,给个笑呗?你笑起来才好看呢!” 七爷却一下被点着了一样,拂开她的手,腾地下了榻,怒气冲冲地点着她,“好你个冯木头,几日不见,我竟小瞧了你,这样牙尖嘴利的,还会给我抠字眼了……” 冯木头冯木头的没完了吧? 他要说别的还好,冯妙嫦肯定还会和他好言好语的。 千不该万不该,这会儿他又拿冯木头来说嘴。 冯妙嫦也下了榻,可矮他一截儿 气势差了些,她又蹬了鞋站到榻上,“燕汲你欺人太甚,当孩子面你张口闭口的就‘冯木头’,是想孩子在肚子里就瞧不上我呢? 被你这个当爹的没事儿就喊一句‘冯木头’,孩子会怎么想我?是不是就以为我蠢笨没边儿了……” 直廊里,听着两人都高了声,西岭,忍冬,茯苓,四个翠都是一脸惊慌焦急,上回西岭忽悠两人成婚的事被揭出来,两人也没吵得起来,只是七爷负气离开就结束了。 平时两人拌嘴别扭也是常事,不过都是七爷一个人发脾气,夫人忍让着很快就过去了。 这是第一回,七爷发火,夫人不让份儿的。 虽说七爷去东边前会让着夫人了,比之前强了,可没谁真信他就此收敛脾气。 忍冬几个担心的不行,很怕七爷火气冲头没个轻重自家小姐吃亏。 推着西岭道,“夫人怀着孩子呢,你去给七爷拉走开解开解,这会儿不能叫两个一个屋呆着。” 西岭怕的也是这个。 打小伺候七爷,西岭最知道七爷发脾气谁都不能和他硬着来,这个时候兴元帝都要等七爷火消了才和他说道。 夫人这样可要吃亏。 虽心里也打鼓,西岭还是硬着头皮往里探头,想着溜边儿进去。 不想被七爷两步过来伸脚给门踢回去,西岭只能摸着鼻子站回来,知道他要再进去,就是火上浇油了。 忍冬茯苓急得直扯他袖子,“你倒再想法子啊?” 里面七爷却又有了动静,“你站下来,那么高我瞧着眼晕,有话咱们坐下说。” 竟是七爷先服了软!这是自己找台阶下呢? 几人互相瞅着,就连西岭都觉着不真实,这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罕! 而往日好说话的夫人却不忍了,“凭什么都要听你的,你利诱我给你做掌柜的我应了,你叫我扮男装我也扮了,成婚的事我也都由着你安排,山胡部归到我这里也是事后才告诉我,后面你又说怀孕不好看叫我扮回女装,我也扮回来了,你是不是觉着我就该一切以你为重,不该有自己的想法? 是,我知道你是为着担心我和孩子的安危,不想我们陷在险境里。 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木偶,我也有自己想做和不想做的。 我做不到弃那些关心我投靠我的人于不顾,只管自己和孩子跑出去。 若真那样做了,我后面就活着也和行尸走肉无异。 你咋没想着,若不是跟着你做匪婆子,这样事我根本不会遇上么? 你做匪就做匪了,想抢地盘儿就带兵走了, 燕汲,要不是敬着你是为着抵御撒尔人来犯,我才不和你过……” “你说就说,别给过不过的挂嘴上。”七爷闷声给她话截住,“我那不是才过上有婆娘孩子的日子,不想一个不防就做了鳏夫么? 你要有别的想法你给我说就是,你不说我就当你也觉着好呢……” “呸吧你,你咋不说你要往东去我担不担心做寡妇呢? 知道那是你必要做的,我拦着你了么? 就没你这样的,你自己说一不二的,别人就不能逆着你来是吧!” “我这不是知道了么,以后什么事都和你商量还不行么?先坐下来好不好?” 外头西岭惊得差点咬掉舌头,七爷就这么一退再退的没了脾气,连高声都没有了。 不是亲耳听着,杀死都不敢信的! 家里往后的风向要变了吧? 你说东风压倒西风后,西风还能起得来么? 西岭恍惚着往外走,他要找玄字的几个压压惊,再说道说道! 第085章 发病 八十五章 屋里, 冯妙嫦越说越气,“商量?决定了再告诉我就是商量么?” 她一点不信七爷会改了专横的脾气。 七爷一手护着她在榻上摔不下来,一手想拉她下来, “往后我必定不这样了, 你看就是了。” 冯妙嫦根本不叫他挨着,“信你的母猪都会上树了,才说要好好过日子,是谁一进家门就撂脸子耍脾气的? 就你那臭脾气,我忍你很久了……” 别的他都认,只脾气这个,七爷有话说,“成婚后,我不一直收着脾气呢么,这回也是一路悬着心才没管住……” 冯妙嫦被他的收着脾气给气笑了,“远的不说, 就上回你黑着脸走叫收着脾气?” 七爷还在分辩,“我那不是冲着西岭去的么?” 冯妙嫦冷笑,“是么?” 七爷还不肯认, “至多是恼羞成怒, 那也是气我自个儿……” 不想和敢做不敢当的人再说什么, 冯妙嫦朝门那儿一指,“你去书房用膳吧,我想先歇会儿。”‘ 想也知道, 这会儿走了再想回来就难了。 七爷上前揽抱住她的腰, “我陪你一起歇着, 等你歇好了咱再一起用膳。” 冯妙嫦使劲往外挣着,忽然七爷声音不对起来, “小心些,我晕得很。” 没等冯妙嫦反应过来,就被他带着摇晃着往下倒。 冯妙嫦大惊,下意识先护住肚子,以为必摔无疑时,就听七爷嘀咕着,“别怕。”一个打挺带着她翻到榻上,双手始终撑护着她,没叫她挨碰到一点儿。 冯妙嫦压住砰砰心跳,以为七爷是想装病躲过去。 倒要看看他还要怎么装下去,却被吓到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七爷已经满头见汗,脸上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无,眼也半合上了。 三年河西 第82节 冯妙嫦慌忙在他额上探了,果然已有了热意。 啥怒气也散了,冯妙忙喊茯苓去找了明大夫来。 恰好明大夫刚和定阳城的那帮大夫给伤患们诊治了一圈回来,就被茯苓拉着过来了。 明大夫之前确实没说大话,他医术很不凡,拿出随身的银针给七爷下了针,没多会儿七爷头上身上的汗就去了,脸色也好了不少。 “夫人放心,等晚上我再来给七爷用回针,保准起不了大热。” “不用开些药么?” “不用,是药三分毒,府里的饭食也养人,还是食补吧。” 冯妙嫦就问,“七爷这症候有根治的法子么?说是弱症,可弱症平时看着也都是病殃殃的,七爷和那些不大一样,平时练功夫也不耽误,也没见气弱,怎么使力多了突就不好了?” 刚还一脸自信的明大夫却支吾起来,“这个……这个夫人容我回去琢磨琢磨吧,世上病候不知多少,哪个大夫也不能尽知。” 本来冯妙嫦还没多想,正要叫明大夫下去歇了。 就见西岭一阵风似地打外面跑进来,一迭连声道,“都怪我大意了,该提前想到的,吓到夫人了吧?” 他才和玄字几个说没两句,就听着那里的仆役说茯苓找明大夫去了,以为是冯妙嫦不好呢,撒腿就往回来。 冯妙嫦就知他出去是找玄字的嚼舌根子去了,想也知道他去说什么了。 “你都不带捂一会儿再去说。” 知道她不介意这些,西岭嘿嘿笑着,“不是这几日没说憋着了么。 夫人你歇着吧,要不给七爷挪到书房里间,我在那里守着?” “我哪也不去。”七爷一下睁开眼,“我好着呢,我和夫人还有话说,你下去吧。” 西岭看向冯妙嫦,“夫人?” 冯妙嫦点头应了,就见明大夫不时拿眼看着西岭,西岭就道,“明大夫没事也下去吧。” 关门的一刹那,冯妙嫦见到明大夫凑到西岭耳边说着什么。 明大夫有什么不能和她说,反要找西岭说呢? 手上一暖,却是被七爷握住手,“咱俩说说话?” 和病人也计较不来,冯妙嫦由他握着手,“你歇会儿,忍冬去熬鸡粥去了,等得了我叫你。” 七爷却不肯,“我真没事,刚就是一阵急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这会儿也睡不着,我给你说说东边儿的事吧?” 想着他说说许就睡了,冯妙嫦应了,“那你说,我听着呢。” “东边儿的战事差不多结束了,整个怀兰和会泽的一半儿已经到手了,我回来时,李琨那边儿已经着手开始往庆平搬家当了。 用不了几日,靖西军就能全部撤出去了。” 好容易想给憋屈都发出去,七爷就给来了这出儿,就跟气鼓了一半儿就漏气了一样,冯妙嫦这会儿真想说话,只给他“嗯”了一声。 七爷却给自己说精神了,“这回咱们在东边收获颇丰,上回打发玄九送回来的那些财物外,这回攻下庆平又得了不少,比上回能翻了三番。 陈俶的家底确实丰厚,缴获的这些只是他匆忙跑路来不及带走的。” “陈俶跑了?”冯妙嫦忍不住问道。 她还记得马市上那位目中无人的杨茂,能容着外甥这样,可以想见陈俶做人如何了。 七爷见她肯理人了,忙详细给她说道。 “陈俶往北投了袁家,撒尔人在这边虎视眈眈的,咱们暂时还不能和袁家对上。” 难道没有撒尔人的威胁,他还想和袁家对上? 袁家可是齐王的外家,大熙三成的兵马都在人家手里,西边这几家军镇绑一起在袁家面前都不够看的。 也是,这人怕过什么?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儿! 且现在陈俶投了袁家,报仇心切下必会想尽办法说服袁家对付七爷,有点防备也是好的。 连带着想起一事,冯妙嫦问,“是陈俶给撒尔人报信说石奎跑了的吧?石奎离开是不是他的手笔?” 七爷眼里带了冷意,“给撒尔人报信的该是陈俶,可能叫石奎离开的唯有袁家。” “那石奎现在?” “他这会儿在高陵城呢,不过很快他就呆不得了。” “你要给他赶出河西?” “原想他呆在河西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他又还算识相,等后面给他收过来守河西也好,这会儿却是不能够了。 东边咱有了怀兰和会泽的一半儿,这回又给来犯的撒尔兵歼了,西边儿咱的地儿也能扩出不少,正好给河西都收回来连成片儿。 这样西边儿到古田城一路都是咱的地儿了,你不是想开羊市,暖锅铺子,还有那什么歌舞楼么,随你往哪里开,再不用顾忌哪个。”七爷语气里带着讨好。 于她生意上头确是好事,冯妙嫦这会儿却不想顺着他说话。 只说道,“石奎虽可恨,可他走时在军营里留了不少兵器和弓弩箭矢,靠着这些我们才守住了城,他也算良知未泯,和陈俶又不同。” 七爷立时应道,“我不对石奎下杀手就是。” “只是我的妇人之见,七爷回头还是和闵先生几位商量后再行事吧,别耽误了七爷的大事。” “这不是咱家的事么,当然要咱们两个先商量妥了,闵先生他们且都要靠后。” 冯妙嫦还是没接话,转问起了别的,“你这回在东边又招了多少人?”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夫人。”七爷就笑,“挑挑拣拣又招了万来人。” 那他现在就是有一万六千兵了。 冯妙嫦心里估算了下,上回玄九送回来的财物折成银子能有五万两,这回翻了三番就是十五万两银,两回加一起就是二十万两。 是冯妙嫦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巨巨巨富的银子。 可只按七爷现在的人马算,这些银子也只够维持两年多。 石奎都有三万人马,七爷现在占着这么些地盘,想要守住,五万人都是打底的。 他后面还得大肆招兵才。 就只五万人,二十万两银子都不够一年的开销。 所以养兵就和养了吞金兽一样,花钱如流水都不足以形容。 原以为一年赚十几万两银子就够了,这下她得朝着三十万两使劲儿了。 真是永远都赚不够的银子! 冯妙嫦眼神又不好了,瞅着七爷,“我怎么赚银子也赶不上你花的快呢!” 七爷摸摸鼻子,“这不发了笔财么,怎么也够挺一年的吧?” 冯妙嫦哼道,“那一年后呢,你带着你的人喝风呐?” 七爷给她作揖道,“往后全赖娘子养活了。” 冯妙嫦斜他一眼,“巧言令色。” 七爷只管朝她笑着,冯妙嫦还能对个病患怎么着? “玄一玄六他们还在东边儿?” “我给玄一留了五百骑,两千步卒,让他和靖西军一起给庆平最后那点事了了,再从李琨那里接了会泽和怀兰,就让他暂时先守在那边儿。 玄六带着新招上来的一万兵在路上,没两日就回来了。” 夫妻俩说完这些,外头茯苓说膳备好了。 这两日满城的人都在守城,什么买卖都停了。 满府的人也都是在外头忙到这会儿才陆续回来,一时半会儿的很多都不凑手,食材就更不齐全了。 只有河套羊肉是现成的,鸡粥外,忍冬再配了些青菜丸子这些给上了羊肉暖锅。 七爷见了说什么也不肯吃鸡粥,说自己就是没吃好的饿出来的毛病,来顿饱的比什么都强,非要吃羊肉锅。 看他盯着暖锅的眼都要发绿了,和饿了多少日子的狼一样,怪瘆人的。 没法子,冯妙嫦只得又叫茯苓去问了明大夫,明大夫说了吃上不用忌着,这才放心。 这顿估计是家里吃的最简易的羊肉暖锅了,原以为挑嘴的七爷会嫌,不想他吃得头都不抬,中间还盛了好几碗汤喝了,配着暖锅,他吃了三张老大的面饼。 还真像他说的,吃了顿羊肉暖锅七爷就一点看不出虚了。 要不是傍晚时明大夫又来给他施针,冯妙嫦又要怀疑七爷是装的病。 第086章 就这样吧 八十六章 燕府再大, 也住不下四千多人马。 现成的也有地方,东门外石奎那两万兵的大营里管什么都是齐全的,背着行囊住进去就好了。 所以, 只留了二百骑和原来守府里的一百兵, 都去了东门外大营里。 府里开庆功宴,大营那边也都由队正们领着开宴。 也弄不来什么,现成的只有河套羊,所以晚上的庆功宴还是上烤全羊。 河套羊肉谁会嫌腻,尤其是打东边回来的兵将们,想想七爷见到羊肉暖锅都绿了眼,就知道那些会是什么样了。 对肚里缺油水的来说,没有比烤得滋滋冒油的烤全羊更解馋的了。 守城的那些昨晚都吃了顿,听着今晚还有顿烤全羊,也还是盼着。 给大营里送去八百只羊,叫钱来跟过去看着烤。 府里烤了五十只羊, 忍冬又领着灶房的人用现有的食材做了几样菜端上来,府里就开宴了。 留府里的人就看见,东边回来的这帮啥也顾不得, 就是埋头猛吃, 就连闵先生和丁先生都是如此。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妙嫦察觉到玄字的几个总往她这边瞅。 三年河西 第83节 待她看过去,又赶紧掉头, 也有调头不及时的, 就小心再小心地朝她笑着, 倒像是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回府的时候还好好呢,怎么歇好了再见就成了这样? 不用想, 就是西岭去嚼舌根引出来的。 她不就和七爷吵了几嘴么,西岭倒是怎么说的,会叫玄字的几个成了这样? 这还没完,没多会儿,闵先生和丁先生又开始不时往她这边打量。 和玄字他们的躲避和小心不同,闵先生和丁先生的眼神里都是赞许和欣赏。 冯妙嫦当然感觉得出,和纪先生先前一样,闵先生和丁先生对自己不大认可,对她抛头露面掌着七爷里外的那些事颇有微词,觉着不合规矩。 现在两人明显是转变想法了,该是纪先生之功。 这样很好,大家目标 一致才好一起往前奔呢! 西岭也正拉着玄字几个说这事儿呢。 他朝玄三伸手道,“赌输的十两银子该给我了吧?” 玄三却不肯认,“瞧着闵先生那样必也应了留下来,怎么就是我输了?” 西岭笃定道,“心里应了嘴上没应的就不算。” 玄三觉出不好,“你怎么知道?你问了?” 西岭得意地笑了,“这还用问么,七爷哪会直接问出来,闵先生又比纪先生含蓄,两边一般是心照不宣就行了。” 玄二,玄四几个都同情地看着玄三,“你也傻了,西岭没赌七爷赢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了。论知道七爷,咱们捆一起都不如他。” “白净脸最奸诈了。”玄三咬牙瞪着西岭,憋屈认输,“散了宴你就和我拿银子去。” 西岭就对在座的玄字几个道,“回头用这银子请兄弟们吃酒啊!” 玄三笑骂道,“少假模假式的,就品鲜楼的菜还能有咱府里的好啊,你要往哪里请?” 西岭很是瞧不上地看着他,“谁说要出府来着,我用这银子买忍冬喜欢的小玩意跟她讨个情,请她给我整治一桌席面儿,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忍冬整治的席面,挤破头也要吃啊! 玄五怀念道,“还是路上那会儿好啊,天天都能吃上忍冬的菜,现在等闲也吃不着了。” 玄三回来的最晚,算上今日也只吃过两回忍冬做的菜。 这会儿西岭说请忍冬做菜,玄三过来亲热地搭着他的肩头,“早说呀,十两够不够,要不我再给你添十两?” 西岭一把挣开他,“忍冬跟着夫人管着多少银子的进出,会瞧得上十两银子的物件?她能应我,看的是咱们的交情,懂?” 边上玄二又谨慎地冯妙嫦那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道,“你说夫人不会嫌咱使唤她的人不乐意吧?” 几人凑一起大眼瞪小眼的,都不太把握了。 实在是,听西岭说了夫人指着七爷好一个骂,七爷非但就那么受了,还先低了头,他们就觉着府里把头的不是七爷了,而是夫人。 这会儿玄二一说,都犹豫起来,跟西岭道,“夫人的人哪敢随意使唤呢,要不还是算了? 西岭没想到几个是这么没胆的,“至于么,夫人还是那个夫人,咱只要不惹她生气,些许小事她才不会跟咱们计较呢。” 玄字的几个一起点头,“是呢,我们一直都对夫人很恭敬呢。” 不说兴元帝了,大师都管不住的七爷,就在夫人面前服软低头了,怎么想夫人都是那个……深不可测的。 见这鹌鹑一样的几个,西岭都不想说话了。 散宴回了松风院,还像下午那会儿,七爷和冯妙嫦分头在更衣间和里间洗了出来。 里间还在收拾,两人歪在外间的榻上说话。 七爷就对冯妙嫦道,“衣裳不急,先叫给我带回来的袜子洗了,我明儿还要穿。” 这人从来就是给什么穿什么的,这又是怎么了? “新做了那些袜子还不够你穿么?你带回来的在外头穿了那么久,不带要了。”‘ 七爷一下坐起来,“扔哪儿了?叫赶紧收回来。” “你又为的什么?要不我喊明大夫再给你看看?这不起热了,是不是病灶转别的地方了?” “我不是心疼你赚银子不易么,好好的袜子怎么说仍就扔的。” “你要连带着问你带的衣裳扔没扔,我就信了。” 七爷别扭了一下,终不能自己去找袜子,只得说了,“就那六双袜子得找回来,我穿习惯了,别的都没这几双合脚。” “哪六双?” “不就……你给我做那几双么?” 冯妙嫦不理解地看着他,“不能吧,你现穿的可是晋王府里出来的宫女做的,她们的针线才叫好,我就没见过比她们针线好的了。 我那几双是晚上抽空做的,你没见纹样都没绣一个么,和人的根本没法比。” 七爷却一口咬定,“针线好管什么用,好穿才行。咱俩一个被窝睡着,只有你比量出来的最准最合适,你说是不是?” 这人打东边回来,说话更见粗放了。 冯妙嫦嗔道,“孩子听着呢,别什么话都往外冒。 还有,你又不是脚没长好,我做的也好,那几个宫里出来的做的也好,都是比量你的旧袜子做的,要不合脚就都不合脚。” 七爷还是一副不能苟同的样子,“那也不一样,自家婆娘就是不比量也是有数的。” 冯妙嫦这会也明白了,这人就是想穿她做的袜子。 想想那些宝石珍珠,想想他打仗还不忘留着慕容连换赎金给她用,想想刚他犯病晕倒了还记着不叫她磕着…… 虽然他有种种不好,有时真让人恨的牙痒得不行,可他的好也是实打实的抹不掉。 “那行,袜子就我给你做吧,说好了还是素袜,我真没功夫做精细活儿。” “男人要什么花里胡哨的袜子,我就瞧着素袜好。” 冯妙嫦笑着横了他一眼,“哟,七爷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七爷趁势挪过来和她靠一起,“再不会讨欢心,我怕这屋就没我立脚的地儿了。” 说到这里又迟疑起来,“你怀着孩子,不该叫你做针线的,要不先记账,等生了你再补给我? 我先对付穿别人做的,男人么,将就些也没什么。” 冯妙嫦再忍不住给他翻了个大白眼,“几双袜子还记账,叫人听了得笑掉大牙,七爷你别逗我了行不?” 看着大翠她们收拾好出去了,七爷一下跳起来抱起她进了里间,带着她一起躺到榻上。 冯妙嫦防备地躲开些,“刚发完病,你少胡闹,” “又不干什么。”七爷撑着臂压下来,“给我尝尝……”嘀咕的话喂过来,很快被卷起,碾压,破碎…… 第087章 夫妻同心 八十七章 早上起来, 冯妙嫦又洗了三遍手,还是觉着黏腻不适。 还想叫再打一盆水时,茯苓奇怪问道, “小姐你手碰过什么脏东西了么?还是你想着事儿, 忘了这都洗三遍手了?” 冯妙嫦给要水的话生咽回去,若无其事道,亏你提醒,想事想入迷了。” 出了更衣间,正对上笑得一脸春色的七爷,冯妙嫦那个碍眼。 怎么就叫他迷惑了呢,以前还理解正经人怎么就能中了美人计,冯妙嫦这会儿是真知道了。 那样的美色当前,用从未示人的一面跟你软语赔不是,说再冲她发脾气就……你就是块木头也会昏聩。 用膳时,包子饼子需用手拿的她一概没碰, 只用了一碗面就饱了。 七爷拿了包子想喂给她,被她横了一眼也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七爷因着要养病,军中有事也都等着他。 冯妙嫦却不行, 刚用过朝食, 纪先生就遣了仆从过来催她去前院商讨定阳城的城务。 七爷也没理由留人。 想想, 他小心和冯妙嫦商量道,“外院东路那趟房你和纪先生用着吧,青玉院那里偏了些, 也小了些, 不够你使呢。 青玉院那边还做你买卖上头的库房, 用的人也仍旧在那边听差,你看如何?” 冯妙嫦应了, “也好,叫纪先生往青玉院确实委屈了。” “不能委屈你才是真的,之前是我疏忽了。”才一天,七爷越来越会说话了。 燕府里后院分了东西中三路,外院却是东西贯通的。 迎脸一排坐南朝北的三栋屋,中间七间,两侧各是五间,三栋屋之间有往后去的通路。 中间的七间屋,七爷用来议事见外客,他的外书房也设在这里。 西侧的五间,现是闵先 生等几位先生用着。 东侧的五间一直空着,如今归了冯妙嫦。 忍冬和茯苓都有些激动。 哪一府的外院都是男人的天地,女人轻易不能踏足。 燕府里,冯妙嫦能随意出入外院,能在东路转角的青玉院理事,忍冬和茯苓已觉自家小姐很了不得了,做了多少女人做不成的事。 没想到那都不算什么,如今小姐直接搬进了外院理事,占的还是正房。 从昨儿七爷低头由着冯妙嫦骂,忍冬和茯苓就觉着自家小姐熬出头了,这会儿更觉着小姐这回真的嫁对了。 西岭倒很平常,这才哪到哪呢,更例外的都有,往后且看吧! 对冯妙嫦搬到外院东五间理事,闵先生几个都是欣然接受了。 纪先生就更喜欢了,都在外院理事,有事两边随时能商讨,怎么都比以前便利。 三年河西 第84节 没用来吉,是西岭亲自领人收拾布置的,只用了一个时辰就都妥当了。 里头都是按着冯妙嫦和纪先生的喜好来的,搬进来后,两人都很满意。 中间的厅用来议事和见外客,东边两间冯妙嫦用着理事并兼做外书房。 西边一间给纪先生用,一间用来做银库。 冯妙嫦自己拿了一把银库钥匙,另一把给了纪先生。 纪先生只觉责任重大,小心地给钥匙收到贴身的荷包里,说就是睡觉时也不会离身。 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伤亡者的抚恤银子发下去。 守城一战,有伤患三百五十三人,亡者九十七人,需抚恤银一千二百五十九两。 东去征讨武义军和后面歼灭撒尔兵一战,七爷麾下的人马也有伤亡,两下里加一起有伤兵二百八十人,战亡二十三人,需抚恤银九百十五两。 喊来西岭和留府里带三百护府兵的玄十,让两人分别往城中和东大营去发放抚恤银。 城中和大营里都没想到,刚安顿没一日,抚恤银子就发下来了。 燕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打实不落空的,且是话落就兑现。 这边西岭还没回来,外头就有好些来问七爷还招不招兵。 冯妙嫦和纪先生都觉着定阳城的人口太少了,他们这还想着怎么给人引来定阳城呢,哪能人还没引来,先给招兵招走了。 就是自家的兵,暂时也不行。 听了冯妙嫦关于盘活定阳城的想法,纪先生拍案叫好,“论经济实务,我等自愧不如。” 于是叫人去门口说,后面定阳城里用人的地方多了,不会少了赚钱的营生,征兵的事要等等。 想支持七爷和燕夫人并不止应征一途,给定阳城经营好了也一样。 外头来问征兵的才散了,却并没失望,没人怀疑燕夫人的话,反都在想后面燕夫人会有什么举措,到时会有哪些赚钱的营生。 很快满城的人都在说着这事儿,憧憬着,从没觉着日子这样有奔头过。 抚恤银发好了,就该给另一件顶重要的事安排上了。 冯妙嫦让纪先生明日每日都抽一定时候去定阳城的府衙理事。 这不就是行府尹之事么,纪先生被她的大胆惊到了。 石奎得了朝廷的封赐,实际掌着河西的一切军政,也没敢让自己的人在府衙里理事。 都是在石府两侧另辟了院子,着他下头的一干文官打理定阳城的城务。 河西下头的州县也都是如此行事。 “夫人,没有朝廷的委任,不好明着在府衙里办差理事吧?” 冯妙嫦不屑道,“纪先生觉着朝廷有能耐管到这边么?前阵子七爷带着靖西军和昭平军在东边儿都打成什么样了,朝廷里哪个冒头说句话了? 袁家倒是出来了,也不过是接收了武义军,再使些背人的下作手段,还有什么? 袁家尚如此,他们身后的齐王……” 知道袁家由着陈俶给撒尔人传信,又出面调走了石奎,冯妙嫦对朝廷的敬畏就没了。 既然往后必要对上袁家,齐王那里也就没了余地,往后他们唯有凭手里的实力立足了。 就像七爷说的,拳头硬了,任谁都要低头。 “知我者夫人也,纪先生只管按着夫人说的行事,一切都有我们夫妻兜着。”是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的七爷。 一想,成王败寇,他们也没第二条路走,确实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纪先生痛快应了,“那我明日就去。” 没多会儿铁单过来告辞,族里要从不过岭搬回河套,需要人手,他好带着他带来的一千山胡兵回去干活呢。 他的意思,等回河套安顿好后,这一千人还交给七爷练着,等这一千人练出样子来,再换族里那些过来。 这样往后七爷也不用派玄字的带兵驻守在族里了,练出来的两千人调换着驻守族里就够了。 七爷允了,叫来沙靳,给这一千山胡兵一并交给他。 沙靳就知七爷是认可了他带兵的本事,虽跟玄子他们没法比,他也算七爷麾下的一员猛将了。 他走路都带风地就走了,别的营还休整呢,他就带着原来的一千山胡兵一人盯一人地给新来的一千山胡兵操练起来。 弄得玄字的也坐不住了,也都回大营带兵练上了。 听着东大营中气势如虹的呼喝声,定阳城人的心里无比踏实安稳。 又花了一天给撒尔兵的尸体烧埋好,第三天开始,定阳城里的方方面面都恢复了秩序。 惊喜地发现,关了多少年的府衙开门了。 府衙外头张贴着招衙役文书……若干的告示,要的人还不少。 燕夫人说的营生来了! 这是第一个,后面还会有什么呢? 休整了三日,七爷就拉着闵先生几个商讨赶走石奎拿下河西的事。 石奎的三万兵马,在七爷眼里不大够看,更不值当他亲自出马。 闵先生几个也是这个意思,商议后,决定叫玄二和玄四领兵出去。 玄六飞鸽传来的消息,他带着一万兵再有两日就到了。 到后叫休整一日,定下来九月十八日发兵,玄二玄四率二千骑,五千步卒去打石奎。 第088章 商路通了 八十八章 九月十六日, 上午没过半,玄六带着一万兵回来了,洪四带着商队也跟着做伴儿一起回来了。 玄六带的一万兵没有进定阳城, 直接驻进了东门外大营里。 只玄六跟着洪四的商队回府复命。 商队这回经了两个月才回来, 比上回多用了一倍的时候。 因着商队这趟出去的时候,带了不少山胡人制的肉干和绣的羊毛毡毯,就不如上回轻便,路上比上回慢了不少。 到怀兰后,打听是燕夫人的商队,李通亲找来了,说是要照顾燕夫人的生意。 不过毡毯军中用不上,他只拿了十张说是回去自家用。 倒是肉干,他一尝就吃出不同,问是河套的牛制的,大熙宰牛是要徒一年的, 很难吃到牛肉,虽肉干的价儿让一般人都却步,他还是财大气粗地掏银子买了五百两的, 说是难得能吃上牛肉, 拿回去孝敬李琨外都留着自己吃。 虽说李通是李琨的庶子, 之前在李琨那里不显,一应的供给肯定差着不少,手里该攒不下什么家底。 可李家坐拥一方军镇, 再给他克扣, 李通也比一般的富户要强。 这一下提醒了洪四, 他要给肉干都拉到原安去,这么贵的价儿一般人是买不起的, 就富户也不过是少买些尝尝鲜,一时半会儿的未必销得出去。 反不如边赶路边吆喝着卖,沿路那么些军镇,只军镇里的校尉们出来买些,这些肉干差不多就卖完了。 他这想法确实对路,就这么一路卖着肉干,等到原安的时候差不多都卖了。 剩那一些还是洪四特意给原安那几家供货的铺子留的。 这样到原安的时候已是八月十一日,上回这么些时候商队都在返程的路上了。 洪四倒没着急,出来的时候冯妙嫦交待他,叫他到了原安后想法子说动些人往河西去做生意或是走商队。 洪四也问过,若是别的商队都去了,他们自己的商队不就少赚了么? 冯妙嫦还是那句话,只要盘活了河西的生意,他们云来货行保准还是挣最大份儿钱的那个。 别的不说,只来往商队的护镖银子他们就能赚不少。 还能这样? 洪四觉着自己就是个蠢的,经了那么些回,怎么还要问,夫人怎么吩咐他怎么做就是了,怎么也不能叫夫人觉着他蠢笨不灵光了。 洪四到了原安后,和那几家供货的铺子订好货后,他就在原安四处宣扬起河西的诸般好来。 只是好奇的不少,真决定往河西去的却没有。 毕竟原安至河西几千里的路,中间只军镇就四家,层层盘剥下来利就去了大半了,更不提丰德和庆平境内盗匪横行,请护镖的都不一定行,弄不好就是人财两失。 就算洪四打包票,说他们云来货行是河西燕七爷夫人门下的生意,可以护镖,能保着来去人货都是平安的,还是没人敢应。 也是除了宁远军那些,燕七爷的名号在原安无人知晓,很难取信于人。 正琢磨还要怎么办时,十五日的时候却被西岭布置在兆城的人手找上来,交给洪四一封信,却是冯妙嫦写的。 信里交待庆平至怀兰已起战事,叫他们晚不了回去,等怀兰和会泽往西一半儿归了自家,庆平归了靖西军,再从从容容地回来。 到那时,应该就会有人想往河西来了。 看完信,玄七玄八和洪四激动万分,出来不到一个月,家里又有了这样大的动作。 古田城往西都成自家的地盘了,庆平归了靖西军,那庆平也可以随意走了,买马的交情在,信威军和宁远军那里也不会为难,自此往东的路就趟平了。 护镖的买卖不用张罗,到时自会有人找上来。 玄七玄八也不用护镖了,只派个队正带着一百骑跟着就够了。 果然,等七爷打下会泽和怀兰的消息传出来,就有商贾找上门来问往河西去的镖价。 想着庆平还在武义军手里,正琢磨该不该走的时候,上回来送信的人又过来,叫他们尽管走,等到庆平的时候路自然就通了。 兄弟们都在外杀得过瘾,只他们还在护镖,玄七玄八哪还等得了,催着洪四快些张罗起来。 洪四往外报了护镖的价,没想到当天下午就有人来付定金,三天后就聚起了十来人。 因着第一回 只是想试试深浅,这十来人合伙组了个商队,有五十多车的货。 加上云来货行的三十多车货,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从兆城出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见沿路宁远军和信威军对云来货行的商队一句都不盘问就放行了,那十来人放心了大半。 快到庆平时,就听说燕七爷带着靖西军和昭平军已拿下了庆平,往后庆平就是靖西军的地盘了。 三年河西 第85节 等进了庆平,一路遇上的靖西军才叫关照客气,那十来个商贾才意知道到燕七爷的名号在西边是这么叫得响,他的人没人敢拦。 再等到了定阳城,知道几日前这边刚杀退了来犯的两万撒尔骑兵,定阳城往西的买卖也可以做通时,这些人都开始后悔带的货太少。 看到定阳城虽是穷乡僻壤一样,可城里秩序井然,人人都是精气神十足的。 集市里没有欺行霸市的,更没有衙役官差扰民或是找商家抽成要好处的,竟比原安那边好做生意。 第三日,跟着定阳城人跑去东城门外目送燕七爷麾下的七千军开拔去打石奎,要拿下整个河西,那十来商贾再按捺不住,也不急着销货了,而是想着在定阳城长久地给生意做下去。 冯妙嫦也没想到东西的商路这么快就会全部贯通。 玄二玄四带大军走的第二日,就有几个孜羌和契金人部族找到定阳城燕府,要归附过来。 这边七爷正在议事厅接见那些人时,纪先生喜出望外地从府衙回来找冯妙嫦,告诉她有留在西边儿原沙匪地盘驻守的骑兵护着西边来的蕃胡商队进城了。 来的蕃胡商人说,听说燕七爷杀退两万撒尔骑兵后,他们就信了燕七爷的人马能护住来回的蕃胡商队,很快会有大批蕃胡的商队过来。 蕃胡的商人出手豪阔,对纪先生报出来的护镖价眼都不眨一下就应了,还以为没人能听懂,用蕃胡话直呼太过便宜。 招的衙役里,有不少通西边蕃胡话的孜羌和契金人,这会儿就都派上了用场。 这样,只粗略的估摸,靠着赚东西来往商队的护镖银子,够支应府衙的一切开销外,还能下剩不少银子养兵。 候着七爷送走了找来的孜羌和契金人,冯妙嫦和纪先生赶紧找了过去。 闵先生丁先生几个是陪着七爷一起见客的,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在七爷书房坐等着了。 见到冯妙嫦,闵先生几个都站起来请她往里去。 这么几日,已够闵先生几个看明白,夫人不但可以随意进出七爷的外书房,外书房里的一切也都是不防着她的。 七爷的意思明摆着,是想这些人视夫人如他。 其实如今就是七爷不摆出这样的态度,听纪先生说了燕夫人的种种行事后,这又在外院细观了她和纪先生打理各项城务,闵先生和丁先生就打心底里认可了她,虽不到当她是女主公的程度,也不远矣。 侧室夫人之说,几位先生就像忘了一样,再没谁提起。 七爷迎着冯妙嫦到他身边,两人一起在大案后坐下。 “你那边的事急么?” 冯妙嫦闻弦知意,“先忙你的吧,我和纪先生可以等等。” 七爷浅笑看她,“你不来我也要喊你过来听,那先听我说吧。” 好几天了,冯妙嫦还在适应。 从那天吵完,七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跟她说,还不是三言两语简单说说,而是事无巨细地都要讲给她听。 这还不算,往前的事他也要从头给她细说。 这样早也说,晚也说的,晚上睡着后,梦里都是他在耳边念经一样说不停。 睡前这人又总勾着她做坏事,也不知这人怎么琢磨出来的手段,推拒两下后她半推半就地从了,早上起来她就说不出来的懊恼羞耻。 这么白天晚上地被他扰着,冯妙嫦很有些盼着他出门去。 想到刚离开的孜羌和契金人,她问道,“归附的事谈成了?七爷该往西边去了吧?” 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欢欣。 七爷几不可闻地哼了声,唯有冯妙嫦能听道。 侧头去瞧,他还是如常笑着,“孜羌一个部族,契金两个部族都愿意归附我,还有两家只想着依附,我没有接茬。” 闵先生赞同道,“等七爷给撒尔人在西边的地盘收了,那些就该求着来归附了,咱们不必急。” “七爷要对西边的撒尔人动兵?不等玄二玄四那边有了结果么?”冯妙嫦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又是撒尔这样狼子野心的,得尽快给他们在西边连根拔除,不能给慕容赫后面的大军留现成的落脚处。” “撒尔大军很快就会来么?” 闵先生回道,“七爷之所以这么急着出兵,也是想给慕容赫看,想叫他知道一般的兵力动不了咱们,慕容赫现在还没收拢住所有撒尔兵马,这样怎么也能再缓上半年一年的。” 边上丁先生补充道,“这回用兵对西边儿另三族 也是个震慑,归附过来的也不敢在咱们和撒尔人之间左右摇摆了。” 冯妙嫦笑道,“那我和纪先生要赶紧准备起来了。” 纪先生跟着张口和七爷要兵,说是护来往商队的,先要三百骑,等后面不够还得补。 七爷都应了,一行人又给各项详细说了,才散了。 两人刚进松风院,七爷忽来了一句,“我瞧着夫人很想立时撵我走呢。” 第089章 心照不宣 八十九章 自打吵了一架 , 冯妙嫦就想明白了,自己不能一味忍让了,更不能由着这人无事也要搅三分。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才几日,这不又来了。 要不是上回吵那一下,这会儿只怕脸就阴了。 “别没事找事啊。”冯妙嫦越过他往前走。 七爷两步追上,不满道,“怎么叫没事找事,你刚那不是想立时给我收拾东西走的样子,哪还有点夫妻情分。” “你哪回不是说了就立时走的,我那么想有错么?”冯妙嫦怼了回去。 她是真不理解这人,先前两人咋过日子的没数么,这才为了孩子要好好过日子,咋又来不消停了。 很多事彼此心照不宣就是了, 扒开说有什么意思? 就像她从不细究他对自己好,是为了孩子,还是为着别的。 “别家夫妻不是这样的。” “咋样?抱住你大腿哭着说舍不得你走, 你想要这样的是吧?那你还是换个人要求吧, 我自来就没这根筋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那样的了, 你就曲解我吧。”七爷挫败道,“我跟你说不清。” “什么说不清,你那就是矫情。”冯妙嫦迈上台阶。 “我怎么就成矫情了?夫妻之间多关心些不是该着的么?我在外面得空就惦记着你和孩子呢。” “我知你关心我和孩子, 可你要说我不关心你, 我不能认。”冯妙嫦觉着得说清楚了, “前面我可能做得不足,可你回来我哪里没关心到?一天三顿可着你的喜好给你拟菜单子, 内外书房里点心果子换着样给你上,半夜口渴我给你倒茶……” 说到这儿,冯妙嫦又瞅着他脚上,“袜子也给你缝了,一日都没耽误你穿吧,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关心了。” 一直跟后面的西岭终于忍不住了,挤过来道,“夫人身子日重,可不好多劳动了,要么晚上寝间留个值夜的吧,端茶递水也便宜些。就在外间里值夜,弄个摇铃,摇一下叫进去服侍,也扰不到什么。” 七爷这才觉出不对来,他咋能由着怀孕的人给他做这做那,还心安理得呢。 “西岭你怎么不给爷提个醒儿?”七爷脸上挂不住了。 西岭还知道给他描补,“是我疏忽了,竟一点没想起来。” 又跟冯妙嫦陪着小心,“七爷由着人伺候惯了,一时想不到这上头,别的事上他都是想着夫人的,夫人别气了。” “谁气了,多大的事儿呢,他要不找我掰扯,我才不会提呢。” 说完,冯妙嫦丢下两人径自往后面去了。 西岭搁后面小声道,“七爷,你就不照顾,也不好使唤夫人的。” 七爷正懊悔的不行,“这会儿还用你说。”甩手跟进了屋子。 留下西岭在后面都替七爷愁,“每回都落得理亏,咋还不记着呢。” 下午又得一通忙,也没时候说话,摆了膳,冯妙嫦只管认真用膳,回话也是“嗯”“好”的,根本不给七爷多说。 到了晚间,梳洗后回了里间,也不喊人,七爷自己给两人的枕头调了位置,笑着对冯妙嫦道,“往后都我睡在外头,你有事就喊我,我给你端茶递水,还是别留值夜的吧?” 不独七爷不喜欢寝间里留人,冯妙嫦现在也不能接受。 七爷在寝间里太过奔放,里衣的带子从来系不牢,动不动就自己松开了,他就由着自己袒胸露臂的,一点不带遮掩的。 两人亲腻之后就更放纵了,不着寸缕地就往更衣间冲洗如厕…… 他这样子根本没法叫人看到。 若是给忍冬几个看到了,你说还怎么嫁别人? 冯妙嫦不能接受身边的婢女给夫君做妾或是做通房,这是她的底线。 还好七爷从没这样的想法,甚至容不得别人在寝间里呆着,就是外间也是,四个翠服侍完了,都要退到外头直廊上守着。 想到大姐孕期里给身边的沉香予姐夫做了通房,姐夫就那么欣然接受了。 冯妙嫦还记得她和母亲去探望,大姐脸上的强颜欢笑到这会儿她都忘不了。 虽说她和七爷不是两情相悦的恩爱夫妻,可叫她给他张罗通房妾侍,冯妙嫦自问是做不到的。 只要想想,前头还和你耳鬓厮磨的人,转头就和别人你侬我侬了,怎么都会犯隔应。 所以,前头她想着给七爷分房,这样七爷就是找了,隔开些她也能少隔应些。 冯妙嫦没想到的是,七爷不见有找人的想法,就是西岭都没想着给七爷张罗一个。 甚至西岭还跟她学从玄九那里听来的,在东边的时候,李琨给七爷献美人来着,七爷撵了后,大晚上的现换了毡帐睡,说是原来的给熏脏了。 李通慌的来陪不是,七爷根本不见。 比对着这些,冯妙嫦就觉着自己还是知足吧,她自己也不是多好的,两人这样都有不足就挺般配的。 脸上就和软下来,“不过顺手倒个茶,我自己也要喝的,你睡惯了里头,还是别换了。” “我这一下午都下不去呢,你再这么说,我真要无地自容了。” 见他坚持,冯妙嫦也就随着他换了。 七爷就要扶着她往里躺,被冯妙嫦拍开手,“你别说风就是雨的,等我要生的时候再这样也不迟。” 七爷讪讪收了手,“你现在也爱起躁呢。” “近墨者黑。”冯妙嫦在里头半躺下来。 七爷只能捏鼻子认了,跟着在外侧躺下来,手习惯地摸到她肚子上,没话找话道,“希望孩子是个好的,别像我似的总惹到你,到时两个都惹你烦,可别撂下我们跑了。” 三年河西 第86节 “那你就板板自个儿,别叫孩子有样学样就行了。”冯妙嫦合上眼想快些入睡。 “我这已改了不少了,你说是不?” “嗯。” “你就睡了?” “……” “诶?今儿不是十九?是不是满三个月了?”七爷侧身过来扒拉她。 冯妙嫦心里哀叹,只差一点儿就可蒙混过去了。 仍闭着眼不肯睁开,“我真困呢,缓一日行不行?” “我明儿就走了,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于心何忍?” “我能忍。” “我真忍无可忍了,你答应我的,那会儿你说的……” “不用你提醒。”冯妙嫦飞快地捂住他的嘴,“你确准没事?” “这我能轻忽么?” 不由她再分说,人已开始上下其手…… “你别都给我脱了,凉呢。” “凉不着,马上就热了,前儿你还一身汗呢。” “你一样也不能省是吧?” “这能省么。” “你……唔……” “……真好……” …… 等一切结束再躺下来,冯妙嫦合眼就睡得什么都不知了。 只留那人轻抚着她的脸,在那里自言自语道,“你自己也未见得多好,罢了……” 第二日用了朝食,七爷就率着东大营剩下的兵马往西去了。 冯妙嫦每日和纪先生会合了理一上 午的事,下午只要有时候,她就往裴老娘子那里看十一仙练歌舞。 贾大去古田城没两天就已相好了铺子,只他有些拿不准,就捎信回来问。 聚齐的十一花仙,个个都是大江南北叫得出名号的,冯妙嫦就觉着不开个名动天下的歌舞楼都对不住这些人。 所以,贾大走时她交待要找十间连着的铺面,只要十间连一片儿,不拘宣意坊哪里,就偏点儿的地角也行。 贾大稍来的信说,他找到了十二间连一片儿的,但也是真偏,在宣意坊里面要转好几角才看得见。 也正是因为偏,生意不好做,才有连着片的十二间铺面往外出。 贾大信里说,这十二间铺子在宣意坊出了名的不好租,都觉着风水不好,哪个租了干不到一年就关门大吉了。 前两个月租出去了,也是因为那几个租户是庆平过来的,也没打听详细就租了。 贾大自己估摸着,那几家租户身后站着的应是武义军中将领的家眷, 这不,随着武义军败走,生意也不好,那几个也跟着关门走了。 铺子主人也是烦了来回租退的,放话出来要卖铺子。 转了两日也没瞧见合适铺子的,贾大一听说就赶紧找过去了。 铺主也知道自己的铺子名声在外,想快点脱手。 价倒是要的公道,宣意坊里这个地脚的铺子一间得要二百五六十两银,十二间得三千多两,铺主直接落到一口价二千两。 便宜是真便宜,可贾大也怕风水不好,到时歌舞楼开不几日就倒了,这么些钱就白扔里了。 思来想去还是不敢拿主意,这才捎信回来请示冯妙嫦。 冯妙嫦连犹豫都没有,当即捎信回去叫贾大拿下铺子,尽快开始收拾布置,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她这边就让汤二郎十一个过去。 冯妙嫦原也很信风水这些,只是她和七爷在一块儿后,发现这人生冷不忌的。 人家出兵都要翻黄历挑吉日,讲究的还要敬献三牲告拜下天地,七爷倒好,想起来说走就走,却也是顺当当的没见什么不好。 说不清楚,冯妙嫦就觉着七爷这人该是能辟邪镇宅的,夫妻一体,不好的风水也方不到她这里。 信里又叫贾大买个离铺子近的大宅子,一应的家什用物都要好的,怎么也不能比裴老娘子那里差了。 收到信后,贾大就买下了铺子,在那边招了人,照着裴老娘子画的图开始收拾布置铺子。 这两日来信说,宅子也叫他买着了,正一块儿收拾呢。 差不多半个月铺子和宅子就能收拾出来,叫这边看着日子过去。 她回头给汤二郎他们说了,给这些人都等不急要过去了。 第090章 送走 九十章 教坊出身的, 哪个不想名动天下呢,只是木秀于林,若身后没有庇护撑腰之人, 哪个也不敢太冒头了。 就连当年那样惊才绝艳的十二花仙, 名动天下后也都不敢走出江南,就这也没能躲过各种劫难。 正事因为十二花仙之首的芙蓉花牌主的倾力相助,另十一人才得以善终并归隐,也才有了奉芙蓉花牌为主的十二花牌,有了那样生死无改的约定。 所以,十二花令交待后人,在教坊里一定不要做最冒头的那个。 不然,以这些人的家学渊源,可不止闯出这点名号。 现在都不用顾忌了,歌舞楼是自家的,古田城也是自家令主的地盘儿, 只管给本事都秀出来,一切自有令主给兜底撑腰。 只想想,这些人就心潮澎湃, 恨不能歌舞楼马上开起来。 早在给芙蓉花令牌时, 裴老娘子就给第一代芙蓉花令主留下的, 一匣子写了从未问世的歌舞曲调的册子交给了冯妙嫦。 十一花仙聚齐后,冯妙嫦就给拿了出来,这才知道那几册子的内容对教坊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十一花令见了俱是倾倒不已, 对当年的芙蓉花主之能从心底折服。 十一人自家里也有传承, 靠着最初一代的花牌祖上传下来的, 几代下来一直在教坊占着一席之地。 原以为自家先祖已经够厉害了,如今才知道, 在芙蓉花令主面前直如小巫见大巫,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日,冯妙嫦过来,裴老娘子又交给她一个匣子,打开来里头也是几册厚薄不一的手札。 “是这些年我闲来无事弄来自娱自乐的,你拿去看能不能用上。” 冯妙嫦拿起一册手札,看有曲谱,有歌词,还有画的曼妙生动的舞姿图。 这段时间常过来看十一仙练歌舞,芙蓉花令主留下的手札她也翻过几遍,所以在这上头也小通了。 只略翻翻,冯妙嫦已觉不凡。 马上要去古田城了,柳八分外不舍得,只要冯妙嫦一过来,他就总围在左右。 又是裴老娘子的东西,柳八就更不见外了,冯妙嫦翻过的,他搁那就顺手接了过去。 只翻了一页,他就拔不开眼来,一页一页地连续翻了下去。 柳八别的上头不行,在歌舞曲调上头却极有灵性,十一人里头,他和俪八娘,奚十五郎三个是里头天赋最拔尖的。 柳八这样子,冯妙嫦就知道裴老娘子弄的这些只怕不比芙蓉花令主留下来的那些逊色。 果然,翻了一册子后,柳八一脸崇拜地看向裴老娘子,“裴阿婆,怪道我阿婆总和我说平生所见最服气的就数裴阿婆,若不是你有意藏拙,必能做天下教坊第一人。 你这些可太绝了。” 柳八这样一喊,汤二郎他们都停了练习凑过来,柳八与有荣焉地给手札拿给他们看。 手札里,谱的歌编的舞是从未见过的新颖别样,让人而目一新,没想到歌舞还可以这样来。 一时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之后也都和柳八一样崇拜地看向裴老娘子。 想到裴老娘子的琴棋书画皆通,对各地势力布局的通晓,这样敏慧灵秀之人做什么都要最好,冯妙嫦倒没多惊讶。 芙蓉花令主留下的,再加上裴老娘子这些,只怕天下教坊人的目光都要汇聚于此了。 教坊讨生不易,谱新曲编新舞就更不易了,终其一生能得一得意之作都能成教坊史上的牌面人。 故教坊间有不成文的规定,歌舞但有来处,他人就不能不问自取。 如此,只要新的歌舞拿出来,只要冯妙嫦这边不点头,谁都不能学了去。 就是洛安的教坊要拿去宫里宴上演给皇室贵胄们瞧,也得来商量好,再付了不菲的酬资才行。 所以,他们的歌舞楼还没开张,已有了厚厚的筹码。 歌舞楼马上要开起来了,别的还罢了,各人怎么拿利金头一个要讲好了。 十成的利,冯妙嫦给裴老娘子算了一成的利,给十一花仙合占二成的利,剩下七成归她所有。 裴老娘子和十一花仙却都不肯接受,觉着自己不该拿那么些。 本钱都是冯妙嫦的,忙里忙外的也都是她手下的人去办的,这还不算,连宅子都给他们备好了,往后还要靠她庇护撑腰,这些人只管去开工拿银子就好,谁好意思还拿那么些利金。 着实没想到,冯妙嫦竟会分出这么大的利,就算裴老娘子见多识广,都没遇到过这样肯大方让利的。 十一花仙要撑起歌舞楼的表演,他们多拿些还说得过去。 她这一个什么力都不出的老婆子,只给了几册早年闲作,就给她一成的利。 燕夫人真的是,你给她滴水的好,她必是涌泉相报。 就像守城时,明明定阳城人保护的是自己,弃城走了最先死的也是他们,可就因着他们跟着燕夫人留下来了,如今燕夫人回了定阳城人多少好? 才多少日子,定阳城眼见的繁华热闹起来,有东来的商人过来开铺子,就连多少年不见的蕃胡的商队都过来了 。 三年河西 第87节 裴老娘子心里说不出的热乎,多少年没人能叫她这样了。 都是大江南北富贵场里见识过的,汤二郎这些,就是最不通的柳八都能算开这笔账。 歌舞楼开张了,就做不成名动天下,一个月三千两银子的利是能赚出来的。 就按三千两算,十一人分二成的利,一人一年就有近六百五十两的银子。 都不用多了,只三年拿的银子,就够他们置大宅买奴仆,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可眼前冯妙嫦摆出的声势,直接占了十二间大铺面的歌舞楼,又有芙蓉令主和裴老娘子的那些从未拿出来过的歌舞曲调,只想想就知道一个月不止三千两的利赚。 那么些银子,他们凭啥拿呀! 何况按着十二花牌的约定,冯妙嫦就是只管他们吃喝住,一分银子不出,他们不也得受着么。 于是给柳八推出来晓之以理,都跟在后头跟冯妙嫦说没有给他们这么多的道理,说十一人一起占一成已是他们豁出脸来拿了。 只是,燕夫人想定的,就是燕七爷都撼动不了,十一花仙这点说服哪够看。 连一合之力都没有就败下阵来,倒底还是拿了两成的利。 裴老娘子这一会儿也想好了,她笑着跟冯妙嫦道,“那老婆子就不推拒了,也没能为夫人分忧的,若夫人信得过,老婆子就跟着这些孩子们去吧,这样也不用事事都来扰夫人了。” 冯妙嫦正愁歌舞楼要派哪个过去掌着呢。 歌舞楼不同寻常,掌事的必得是八面玲珑,能撑得住各样场面的。 她扒拉遍手里的人,也只有贾大和洪四能胜任。 可贾大和洪四是她手里最得用的,老些的事都要用到他们,怎么也不能给他们绑在歌舞楼了。 这会儿裴老娘子自荐要去,对冯妙嫦就是及时雨一样。 贾大和洪四绑一起都不摸不着裴老娘子的深浅,这样的人给她坐镇歌舞楼,她只管放手就是了。 “老娘子这样顾惜我,我真……” “只要夫人不嫌老婆子老迈,有事尽管吩咐,咱们之间不用说别个。” 冯妙嫦重重点头,“那我就不和老娘子客气了。 老娘子可别总给老迈挂嘴上,你这正当年呢,看着更显年轻,瞧着都没四十呢。 多少人家的老夫人,比老娘子还长的年岁都在当家理事呢,老娘子才四十有六,很可以支应十年二十年的。” 给裴老娘子说的呵呵笑不停。 边上的柳八过来挽住裴老娘子的胳膊,“呜……这可太好了,不然又要离开夫人她们,又见不着裴阿婆,我得想死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裴老娘子又是教坊出来的前辈,一身的才艺吊打他们,都打心底里愿意她跟着去。 裴老娘子的意思,既定下来就赶紧过去古田城,不用非等着到日子再走。 于是,冯妙嫦又送走了裴老娘子和十一花仙。 走的时候,柳八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那样爱美爱俏的,那一刻眼泪鼻涕一起流着,什么都抛到一边了。 还是裴老娘子给他说,“至多两三年的时候,也不知你哭得什么劲儿。” 冯妙嫦就知什么都瞒不过裴老娘子。 对上柳八期盼的小眼神,她笑着点了头。 柳八当即破涕为笑,跟着上了马车,老远还朝外挥着手。 生活中猛地少了柳八,冯妙嫦和忍冬茯苓两个心里都空落落了好几天。 裴老娘子走时给她身边的孙嬷嬷留给了冯妙嫦,说是孙嬷嬷对妇人生养这些都通,她身边也没有个提点这些的,就叫孙嬷嬷先陪着她吧。 冯妙嫦正要给家里写信告诉她怀孕的事,还想着要不要开口跟母亲要个懂妇人生产的嬷嬷来呢,又怕母亲身边少了人,祖母那边起疑,现在有了孙嬷嬷,也就不用提了。 用起了孙嬷嬷,冯妙嫦才知裴老娘子手里教出来的人是何等好用。 在后宅里这些事上,就没有孙嬷嬷不行的。 冯妙嫦如获至宝,直接给燕府内院之事都交给她打理,她和忍冬茯苓两个,还有西岭都可脱出来多顾着外院的事了。 七爷走的第五日,这边才收到他传回来的信儿,他手里又多了归附的孜羌一部族和契金两部族的八千人马。 不过这些人马的战斗力没个看,带出去他都嫌丢人,所以他还得领着操练几日。 等有点模样了,他再带着往撒尔人地盘实战演练一下。 感情他打撒儿人还要顺手练兵,也是没谁了。 才放下信,西岭一脸古怪的来报,“那个石荣来了,非要求见夫人。” 第091章 来对了 九十一章 石荣? 冯妙嫦很快记起来, 是来过马市的石奎从弟,只是他怎么来了? 玄二玄四率的大军前锋应已到高陵城了,石荣这会儿不是该和石奎一起死守高陵城么? 再者, 来也该是求见七爷, 怎么找到她这里来了? 想到东大营里留下的那些兵器弓弩,冯妙嫦对西岭道,“请他进来吧。” 冯妙嫦摇铃叫人请纪先生过来。 纪先生来后,她三言两语说了这事儿,没多会儿,西岭领着一身布袍的石荣进来。 那会儿马市见的时候,石荣虽不显,可掌兵之人,怎么也有强者的气势在的。 这会儿却不是了,一脸的憔悴风霜不说,整个人看着都是颓败的。 进来见着冯妙嫦, 还不等她问,石荣先朝她行着大礼,“求夫人收容我们兄弟。” “石将军不要如此, 有什么事先坐下说。”冯妙嫦赶忙避开些。 又朝西岭使眼色, 西岭上前扶起石荣。 冯妙嫦又给引见道, “这是纪先生。” 石荣不敢怠慢,和纪先生见了礼。 石荣这才坐了,却又朝冯妙嫦作揖道, “还请夫人收留我们兄弟。” 冯妙嫦看向纪先生, 纪先生朝她微微颌首。 “石将军不要说笑了, 石都督和石将军是朝廷封的重臣,我不过一后宅妇人, 可没本事收留二位。” 石荣抿了下干裂的嘴角,“三日前七爷麾下的玄二将军已率二千骑的先锋到了高陵城下,我和兄长都知道,玄二将军之所以没下令攻城是在等着后面的步卒到来。 可我们等不得,西边儿最强的武义军在七爷手里都抵不过一个月,武义军有十五万人马,我们只有三万,武义军有钱,我们却穷得军饷都是一拖再拖的给,对上七爷,他不过随手一碾就给能给我们抹了。 所以,兄长想都没想就派人给玄二将军说要投七爷,可玄二将军却不肯受,说可以放我们离开河西,来投的事还是别想了,并限我们三日离开。 兄长急得不行,若有可去的地方,我们早去了,哪还会窝在穷得叮当响的河西。 是我想起一面之缘的夫人,夫人的气度让人难忘,又是肯助人的,我就叫兄长派人试着和玄二将军商量,说我们想找夫人讨情,求他能多宽限几日。 没想到一提夫人,玄二将军竟痛快应了,又容我从高陵城出来往这边来找夫人。” 冯妙嫦不知该说什么好,所以现在是玄二带人围着高陵城,是打是留在等她定夺? 这事儿不是该找七爷么?怎么还叫石荣真往她这儿来了。 冯妙嫦问西岭,“七爷没别的来信么?” 她不信七爷会不知道这事儿,玄二必定已给他传信了。 西岭忙摇头,“七爷那边所有的传信都是先过到夫人这里的。” “之前外院不是还有一份么?” 西岭笑道,“现下夫人不是在外院理事么,七爷走时吩咐,以后都交到夫人这里。” 石荣听了,知道自己再没找错地方,又要起来行大礼,“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还望夫人收留。” 却被西岭眼疾手快地拦下,“我们夫人最不喜人动辄行礼了。” 石荣慌忙坐正,“是我莽撞了。” 他又转向冯妙嫦,“夫人,之前兄长弃城而走,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袁家……” “既如此,石都督和将军为何不投袁家?”冯妙嫦打断道。 “果然都瞒不过七爷和夫人,只我们兄弟虽惧袁家,却不想与之为伍。”石荣苦笑道,“不瞒夫人,去年我们才占了河西,对这里实没什么情分,关键时候自然是自家的生死要紧。 和七爷一样,袁家想灭我们易如反掌,那会儿七爷还在东边儿,我们人小势微,自然先要顾眼前的祸事,只能走了再说。@无限好文,尽 在晋江文学城 且兄长知道七爷留的人会护着夫人安全离开,等七爷回来最多怪他留了个烂摊子要收拾,想着前头也算相处融洽,到时诚心给七爷赔个罪也就过了。 只没想到夫人会留下来守城,若知道这样,兄长半途必会折回来的。” “去年,石都督是反了李琨出来的吧?”一直听着的纪先生开口问道。 石荣抹了把汗,不敢有丁点隐瞒,“我们兄弟是反了李琨出来的,那会儿也是挨不下去了。 李琨的几个儿子斗得厉害,别个有靠的还好,只我们兄弟哪边儿都不站,哪个都要上来踩一脚,到后来连着半年不给我们发军饷,平日的口粮也是克扣的,刚好有一件事激着,我兄长一怒之下就反了出来。” 石荣还怕冯妙嫦和纪先生不信,“夫人,纪先生,若我兄长早有反心,怎会往河西来? 实在是匆忙之下无处可去,只有赌着河西虽在李琨手里,他却从没往这边派过兵,一直任这儿荒着,我们占了河西他都未必会出兵来讨。事实也确实如此,李琨只卡着东来的货,却容着我们占了河西。” 比对着手里掌握的消息,冯妙嫦知道石荣说的都是事实。 边上纪先生又朝她轻轻颌首,冯妙嫦就知纪先生是赞同收容石奎兄弟的。 可能是憋屈久了,石荣一说就刹不住了。 “夫人,纪先生,你们不知道,我兄长早就不想自个儿干了,这一年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太艰难了,真是够够的了。 只要夫人能收容我们,我敢拿我的项上人头起誓,我们兄弟定会对七爷和夫人忠心不二,追随到死。” 看来石奎过的比她想像的还要穷困,不然也不会连跑都不跑了。 三年河西 第88节 这得是穷成什么样了?冯妙嫦还挺好奇的。 想想道,“这事儿我得和我们七爷商量下,石将军先等等吧?” 打进来,见到燕夫人在外院有自己理事的地方,还是东边的屋子,再见燕七爷身边的第一人西岭和谋士模样的纪先生都是以燕夫人为尊,石荣就知道燕夫人这个灶他拜对了。 这会哪敢说不,只一力求恳着,“求夫人在七爷那里多给我们美言几句。” 冯妙嫦不置可否,只对西岭道,“叫来吉安顿石将军住下吧。” 西岭找来吉吩咐了,很快来吉请了石荣去安顿了。 纪先生对冯妙嫦道,“我观石荣虽精明,却不是心术不正的。 石奎我虽没见过,可七爷来定阳城这么久,也没见石奎有所为难,足见他是个随遇而安没什么野望的。 这两兄弟很可用,七爷该留下来。” 如此,冯妙嫦就叫西岭给七爷写信说了这事儿,招来飞鸽传了出去。 第三日七爷回了信儿,龙飞凤舞的几行字,“是留是赶都由夫人定夺,我怕一个定夺不好,又招夫人不待见。” 冯妙嫦一口气堵在那里,他这是什么意思? 纪先生瞥见了,憋笑道,“还请夫人尽快定夺。” 冯妙嫦一横心也不管了,找来石荣和他说了。 石荣喜极而泣,一个拦不住又是大礼行过来,“七爷和夫人的大恩我们兄弟没齿难忘……” 等西岭扶他站起,冯妙嫦和他道,“有弃城而去的前事,定阳城你们是不好回来了,就先驻 在高陵城吧,别的还照旧。” 石荣一呆,“我们驻在各地的兵马不用撤出来么?” 冯妙嫦问他,“好好的做什么撤出来?” 边上纪先生给还傻愣着的石荣说道,“我们七爷和夫人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石将军放心就是。” 冯妙嫦想起来又道,“之前的我不管,后面到了发饷的日子,这边会不错日子地发过去,等着就好。” 石荣简直不敢相信,就是说往后他们再也不用愁从哪里挤钱发军饷了? 天大的好事这就砸下来了? 若是不是西岭看着,他又要往下拜了。 一遍遍地念着,“多谢夫人……” 冯妙嫦摆手叫停他的念叨,正色道,“往后你们就不得插手城务赋税,我这里会另派人过去打理。” 石荣连犹豫都无,“自该如此,就是军务这里,七爷和夫人也只管派人过去。” 出来一年,石荣和石奎两个已充分认识到,不是谁都能扯旗子出来单干的。 现在七爷燕夫人这样大方,他们很乐意在这棵大树下靠着,多出些力也没什么。 既有石荣,冯妙嫦也懒得再倒遍手,给玄二玄四写信说明了,直接叫石荣拿回去转交了。 还能这样做? 却也让石荣再无疑虑,只冲燕夫人今日的做法,他们兄弟也不能叫她将来塌架子为难了。 石荣来的时候一脸愁苦,走的时候却又容光焕发了。 送走了石荣,冯妙嫦喊来木香。 这回商队带回来的货连本带利都回笼了,山胡部该分的银子忍冬和洪四已经算好了,木香几个好久没回家了,正好护着银子回去,顺带着探望下家人。 这回肉干卖了六千两,抛去一千五百两的本钱,赚的四千五百两对半分,是二千二百五十两。 毡毯卖了一千二百两,觉着羊毛不值钱,都是妇女们闲暇时织的工钱也几可不记,山胡那边不肯算本钱,这样冯妙嫦估摸着算了三百两本钱,剩下一家四百五十两。 合在一起,就是本钱一千八百两,利金二千七百两。 还有商队赚回来的利金六千两,冯妙嫦又提了六百两出来给山胡。 冯妙嫦给盂兰写了封信,里头提了,除了山胡自产的物事利钱对半分外,冯妙嫦这边的生意往后会给山胡一成的利金。 商队是这样,后面在古田城开的歌舞楼也是这样,等后面她再做别个,也都会照此办理。 所以山胡部只管安心给养马,她会保着山胡部的生计无忧。 信里她又附上肉干和肉酱的制法和所要的数量,让山胡部照着制出来,下回商队要带走的。 第092章 打听 九十二章 木香几个也走后, 书房里只有冯妙嫦和纪先生。 纪先生问道,“夫人,石奎兄弟这里, 山胡部那里, 还有前几日送走的歌舞楼的那些优伶,夫人真就一点防备也无? 要知道人心易变,人性贪婪,只一味的好很容易养大人的胃口。” 冯妙嫦笑了,“若是石奎兄弟没挨过这一年的苦,不知晓养兵的不易,山胡部没有经历过困顿吃不饱的日子,我自要有所防备。 如今却不必,挨过苦的,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必会比别人更珍惜。 何况七爷立在这儿呢, 这会儿该都知道他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他们不会想承担负了七爷后招来的雷霆手段。 至多两边好聚好散,我心里有准备呢。 纪先生也别觉着咱们吃亏了, 我打做生意里悟出来的, 钱不能自个儿都挣了, 好处也不能自个儿都拿了,只有大家都有利,才能走得长久。 我不拘束石奎兄弟, 军饷和这边一样发着, 有好处不落他们, 他们会不给七爷卖力么? 山胡这边虽开始是为利益交换,可这样你来我往的不也情谊日浓么。 没有山胡供的马, 七爷不会起的这般快,我多顾着他们也是应该的。 守城时纪先生也看到了,迄今为止,我给山胡的好,都换来了他们的回应。 我这人犟,打小就记着一个理,人不负我,我必不负人,所以,只要山胡部不先迈出那一步,我这里会一直厚待。” “夫人什么都 看得透,还能做到如此,我等男人也不如啊!”纪先生叹道。 “歌舞楼那些优伶呢,我听说夫人都给他们分了利金?” 这回纪先生是纯属好奇了。 冯妙嫦也不介意说给他,“那些优伶不同,他们是我找来的,只为他们路上经了那些千难万难都没回头,是走是留我都会给足了银钱,总不会叫他们白走一遭。 至于利金么,是他们凭本事挣的,若只想白拿不玩儿活,我就要礼送走了,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纪先生点头,“夫人这样最好不过,我还担心夫人过于淳厚,往后免不了要被人吃定。” 冯妙嫦故意抹黑七爷道,“纪先生想啊,我跟着七爷还能不学点心狠手辣啊。” 给纪先生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也就夫人敢这样说了。” 这会儿冯妙嫦还真有点感激七爷,若不是一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做什么都要前后左右的反复思量了,冯妙嫦知道自己不会有这样的长进。 —— 古田城丰仁坊内一宅内,因是新置下的,偌大的宅邸差不多都空着,也没几个仆从走动。 外院书房内,褚十三坐在书案后的拱背椅上,微闭着眼,听管事回禀所查之事。 听毕,沉吟半天后,问道,“宣意坊那十二间铺子真是晋王那位夫人买下来的?” “是,我跟那儿转了好几天,那位贾管事还往燕七爷麾下驻在古田城外大的大营里去了几回,我找给大营里供菜的打听了,每回那位贾管事都是直接就去了玄一将军那里,通禀都无的,他出来,那位玄一将军还会给送出来。 还是供菜的问出来的,从河西出来的兵都认得贾管事,说他是那位燕夫人身边最得用的。” 褚十三点头,“如此,该就是了。” 复又摇头笑道,“也不知这位晋王是如何想的,这一通作为下来,再是谁都估不准他的脉了。” 管事正说了半截,忙道,“郎君,还有更要紧的没说呢。” “哦?你说。” 除了都知道的,外头对晋王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但凡和晋王沾点儿边的,褚十三都很感兴趣。 “郎君,你道这十二间铺子是用来作何的?” “不是开暖锅铺子么?那位燕夫人马市里不是说过要往古田城开暖锅铺子么?” 管事的目光炯炯地看过来,眼里带着发现了不得大事的兴奋。 “不是暖锅铺子,是歌舞楼。” 褚十三猛地坐正了身姿,声音不自觉都扬高了,“歌舞楼?你没打听错?” 不怪他这样,歌舞楼能是女人开的吗? 倒不是女人做不得生意,相反士宦人家里的女眷或多或少的手里都有铺子买卖在经营。 就如裴尚书的夫人徐氏生意就做得很大,没人会觉着不好,反会羡慕裴尚书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谁都清高不过他。 可徐氏手里都是正经生意,会让裴尚书遭来指摘的她一点不沾。 虽不是风月场所,歌舞楼也是男人享乐的地方,就算想赚这份钱,也都是由家里男人出面,或是派男管事经营,或是干脆就假托了别人的名做。 再是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人,也不敢沾手这门生意啊。 这位燕夫人是出身市井不知道这回事呢,还是她知道也不怕呢? 晋王,也就是燕七爷知道这事儿么? 褚十三被管事放的大雷炸焦了一样,愣了好一会儿,还有些不敢信。 不想管事还有大料,“郎君,那位燕夫人是真能耐啊,你知道来给她歌舞楼驻阵的是哪些么? 足有十一位,都是天南海北各地教坊里叫得上号的,里头白七郎和姜五娘都来过咱家宴上呢,余的汤二郎,俪八娘,边九郎这些郎君该都听说过。 对了,领头的老妇人也不简单,是二十几年前在江南家喻户晓的琴娘子。” 原以为燕七爷该是不知他这位夫人的所为,这会儿褚十三又摸不准了。 三年河西 第89节 “这却有些不通了,凭你家郎君我的名头,也做不到一下子就给这些有名头的优伶从各州郡请来。 别看教坊里人出身低下,闯出名号的很多都是恃才傲物的,也是外头仗势欺男霸女的也多,有些人不想沾惹腌臜事自要躲着些了。 若是这么些名优伶,就不是那位燕夫人能请动的,必是晋王的手笔。” 管家狠咽了下口水,“郎君,那咱们该怎么办?” 褚十三思量道,“看来燕夫人在晋王这里还是有些位置的,以后咱们就烧她这里的热灶,坐看周家的笑话就成了。” 管事的还怕不确准,“燕夫人终是妾室,到时周家女上来,咱们……” 褚十三却不以为然,“晋王由着这位燕夫人在外行走,等于是明着打周家女的脸了,就算将来周家女坐了主位也不过就那样了,我褚家也不是没根基的破落户,还怕了她不成。” 又吩咐道,“打听着歌舞楼什么时候开张,咱们找个往前的日子开宴,请那些名优伶来攒个人气,算是给燕夫人的歌舞楼先热个场子。 再打听燕夫人还有哪些生意,咱们想法子都掺一脚。” 褚十三又千万叮嘱道,“这些干系重大,再不可和你我之间的第三人道。” 管家也知不是好闹的,连声应着退下了。 褚十三转到窗边,望着外面心潮起伏不定。 晋王如肃杀锋刀,就这么突兀地站到了人前,都不容人反应地就占了怀兰和会泽的一半儿,还打下了庆平,给靖西军安到那里替他把着东边的门户。 在西边儿他也没闲着,杀退了来犯的二万撒尔骑兵后,跟着就有孜羌和契金的部族学着孜羌山胡部归附了他,又多了八千人马。 这可不是一般的八千人马,孜羌人擅养马,契金人有铁矿,能制出最锋锐的兵器,晋王这回很是闷声发了笔大的。 这些年虽皇室姬家式微,可世家们也不屑和各军镇为伍,于是挑着齐王韩王几个大的纷纷站队,想着扶出个中兴明君来,让家族成为世家中的头一份儿·。 只一块大饼已经掰碎了,这又来一茬你抢我夺的,不过分点饼渣罢了。 褚家看不上,也早看破了齐王韩王都不是那块料,所以这些年一直也没下场。 倒是这阵子突然杀出来的晋王,却让褚家眼前一亮。 才有了褚十三来到古田城伺机而动。 —— 原以为说了三个月时可诊出怀的是男是女,到日子了,七爷和夫人都会找来问。 却不想这都过了好些天了,其间也给夫人把了好几回脉了,竟是都忘了一样,夫人没问,就夫人身边的忍冬几个也没问。 这给明大夫憋的,就没见过这样不关心生男生女的。 七爷还没子嗣,按理不得一心盼生男么? 还想着靠这个挣个格外看重呢,还是别想了。 所以这天例行来诊脉后,明大夫主动先说了,“恭喜夫人,诊出来是男胎呢。” 冯妙嫦一愣,随即笑了,“看来我就是个受累的命呢。” 想生个女儿少操些心的想法是不成了,不过她也没失望就是,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她的爱都一分不少。 既是儿子,她再不会退让的。 从未有过的清明,她挣下的家底儿是她儿子的,而七爷手里的也只能是她儿子的,冯妙嫦一瞬就坚定了想法。 忍冬茯苓大翠四个都是喜形于色的,她们都盼着冯妙嫦一举得男,这样往后再怎样,冯妙嫦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西岭是瞅着忍冬几个都欢喜开了,他才跟着笑出来的。 他不比忍冬几个,怎么样夫人都不会怪罪,还是得多瞧着夫人的喜欢行事。 这会儿他心里皇天后土都念了个遍,七爷有后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西岭笑着提醒冯妙嫦道,“夫人,这样的好事,该给明大夫看赏呀。” 忍冬一拍脑门儿,“瞧我这糊涂的,这都得你提醒。” 转头去取了一 锭十两的捧给明大夫,“明大夫的医术没说的,后面夫人和小郎君这里还要劳明大夫多看顾呢。” “过誉过誉了,夫人和小郎君这里我必不敢怠慢。”明大夫欢喜地接过来。 所以,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么?都不想了,却来了惊喜。 第093章 搬迁 九十三章 定阳城最繁华的地儿就是大安坊, 铺面有限,且都是经营多年的铺子,基本不会空出来。 原安来的那十几个商人销了一半儿的货后, 都想拿剩的一半儿货留下来开铺子, 却没有合适的铺面儿。 纪先生和冯妙嫦商量后,给关停了多少年的兴业坊开了,里头的铺子重新粉刷了往外出租。 那十几个原安来的商人成了兴业坊里第一批租客,没两天就开起了铺子,并往原安家里捎信,让再放心大胆的组商队带货过来。 没多久,又来了好几批蕃胡的商队,有找府衙护镖接着往东去的,有几个去兴业坊转了一圈后,竟也留下来开起了铺子。 兴业坊很快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 见此,定阳城里好些人也来兴业坊租了铺子, 小食铺子,茶水铺子,车行, 浴堂等陆续开了起来。 因为向往洛安城的东西市, 定阳城人开始管在东的大安坊叫东市, 西边儿的兴业坊则成了西市。 因着兴业坊铺子的主人早都离开了定阳城,整个兴业坊的铺子等于公家经营,得来的租金算在定阳城府衙的收入里。 有钱了, 纪先生第一个就是雇工给定阳城的角角落落都清理打扫了, 脏乱的旧城一下焕然一新, 身处其间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打纪先生在府衙理事后,虽然并没往外宣称什么, 定阳城的老百姓就开始自发地称他为“纪府尹”了。 见纪府尹上任后,定阳城可说是一天一个样地在变好,确如燕夫人说的,赚钱的营生和门路都多了。 很多老人还记得定阳城曾经的风光,都说这样走下去,定阳城定会比当初还要繁华兴旺。 往后不会缺了东来的商队,为了留住东来的商贾,也不该同他们争利了。 冯妙嫦决定自家商队后面就专往东卖肉干和肉酱。 新鲜的河套羊肉号称肉中第一鲜,可不知为什么,制成肉干肉酱却不是很好吃,比牛肉制的差了很多。 所以,西边的四族一向都是用牛肉制肉干。 养牛的本钱在那里,牛肉本就贵,制成肉干就更贵了,寻常人家根本不会舍得买。 若想给肉干生意做大,就不能用牛肉。 冯妙嫦反复琢磨后,想出了新制法,叫忍冬试了几回后,用河套羊肉做出来的肉干和肉酱就不比牛肉制的逊色了。 甚至比山胡自己制的要好吃不少。 拿了肉干和肉酱的新制法后,木香几个回来时就拉了几车新制好的肉干和肉酱回来。 想看下好不好卖,冯妙嫦叫洪四也在兴业坊租了两间铺子,开始卖起了肉干和肉酱。 因着便宜又实惠,老些定阳城里人过来,想着给燕夫人的铺子捧个场,一尝之下好吃的根本停不下口,这下就给铺子买空了,后面还是不断的来人,铺子的门槛都要被踩塌了。 后面商队也要带着大批的肉干肉酱去卖,这下山胡部就忙开了,养马外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开始制起了肉干肉酱。 真的是黑白倒换着忙,却没人嫌累,反是越忙越有劲儿。 跟着夫人真的是有赚不完的钱,这才多少日子,他们山胡部就富裕起来了,周围认识的部族哪个都要羡慕眼热的。 为这个,盂兰专门来了趟定阳城,找冯妙嫦商量,看是不是在不过岭里也养些马牛羊,这样每年能给七爷多养几匹马,也不用去别的部族买牛羊了,肉干肉酱生意能省不少本钱。 恰被从府衙里回来,要找冯妙嫦商量事的纪先生听到了。 纪先生进来先和盂兰见了礼,重新落座后,他和冯妙嫦道,“我正要和夫人提这事儿呢,山胡部既归了夫人这边,夫人多顾着些也无可厚非。 大荔河彭原一带不还空着么,那地界可比他们现住的地方大多了,水草也更丰茂,何不叫山胡都迁到那边儿去,想养多少马牛羊都够了。” 冯妙嫦就知道纪先生这是想叫山胡和石奎互相牵制呢。 并不是多不放心,只是身为谋士,他不这样布局就难受。 冯妙嫦管这叫谋士病,还是得了就治不好的毛病。 不过,这主意着实不错,彭原那块儿真是好地方,搁那儿不用起来确实可惜了。 斟酌着该要怎么和盂兰说明时,盂兰先激动地连声问道,“夫人,彭原那里都给我们用么?再没别家了是不是?那我们愿意迁过去。” “自然只咱们一家。”冯妙嫦笑道,“只这样大的事你不用回去和铁单族长他们商量么?” 盂兰捧着心口,欢喜得要晕了的模样,“夫人做主的就是最好的,哪还用问,保准是都愿意的,夫人只说什么时候能搬,我们一日都不带拖的。” 盂兰这样子,冯妙嫦觉着自己要说第二日就搬,她就能立马回去带着族人连夜收拾好,天亮就开始往外迁。 冯妙嫦也能理解。 虽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源头,被苍云山隔开的两段河水,东边河西这一段叫大荔河,定阳城往西这一段就叫小荔河。 而河西境内大荔河彭原一带,就是曾经孜羌和契金人归附后,大熙划给两族的地盘儿。 彭原虽不小,两族那么些部族都住在这里就局促了。 没两年,为着地方不够用,两族里就开始纷争不止,哪边都没落好,哪边的日子都不好过,最后才一起迁出河西往西去的。 现在整个彭原都给了山胡一族,那真的是住不了的住,在山胡现在放牧的规模上最少能扩出二三十倍来。 那样确实不用往外买牛羊了,七爷也再不会缺战马了。 所以,好的谋士真的能想人不能想。 见盂兰归心似箭,冯妙嫦也不留人,告诉她彭原就在那里,族里商量好了随什么时候都可以搬。 盂兰还是那句话,回去收拾了就搬过去。 她连木香都没去看,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冯妙嫦还真就猜对了,第二天起来,她这边朝食还没用完,西岭就来说,定阳城外,已有一队山胡人赶着牛羊马等着过关卡往彭原去呢。 这一队后,一队又队的山胡人接连不断地过来,只用了三天,山胡九千部族就带着全部家当往彭原去了。 早在山胡搬家的第一日,纪先生就给冯妙嫦说了,叫她给七爷去信说,可以给山胡腾出来的小荔河河套地给归附来的孜羌一部和契金两部分了。 那边七爷收到信后,马上就安排闵先生过去给那三个部族各划出来一个地方。 三年河西 第90节 归附了七爷,马上就有这样天大的好处,那三家欢喜的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纪先生又趁机提出,那三个部族里有手艺的可以来定阳城开铺子,免三年的赋税徭役外,若做出新式实用的东西,经府衙确定可用后,另有丰厚的奖赏,一两银起,上不封顶。 冯妙嫦就知道,他这是想勾着契金人里那些擅制兵器的好手往定阳城来,然后搂草打兔子,若是能捎带些别的也不嫌多。 真的是不着痕迹的算计,让人防不胜防的。 他这说法一出来,没几日就有那三个部族的人往兴业坊开铺子了,里面还真有几家铁器铺子。 冯妙嫦很是服气,这些方面她且得和纪先 生多学呢。 这么几桩事下来,给西边儿没归附的部族眼热的不行。 陆续又有几个部族找到七爷谈归附的事,提出来也想和山胡部一样迁到河西,说彭原那么大,以前能装下孜羌和契金的二十多部族,现只他们和山胡几个部族住着,怎么也折腾开了。 却被七爷一口拒了,说山胡归附的是他夫人,夫人管着他后面所有的事辛苦着,夫人的人在他这里自要高看些,别的还是别比了。 西边的这些就知道了,彭原只会给山胡一部住着,谁都不能分一杯羹。 所以,山胡真的是走了一着好棋,这些人再别想追上去了。 山胡是比不了了,想想那三个部分了山胡的河套,又往定阳城迁了不少人,也赚了很大的好处了。 再晚了,别又叫这三家落下了,于是,又有五个部族归附过来,七爷一下子又增了九千兵。 瞧着前面的八千新兵已练出些样子,后面这九千只做充数的,七爷率着两万四千人马杀向了撒尔人在西边的地盘儿。 撒尔人在西边儿聚有八万人,平时放牧,战时能抽出两万来成丁出战。 不过撒尔人好战,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能上马的都能上阵,平时左右住的近的组一队就往边上三族的地盘抢掠,手上都沾着不少血。 所以,除了幼小,你就不能给这些人当平民看待。 现在对他们手下留情,日后这些反手就回杀向大熙。 七爷直接带着大军碾了过去,给撒尔人的聚居地整个拔除了,剿灭了三万人,溃逃的又追上去歼灭了一万来人,剩下的再不敢在西边停留,都逃回了撒尔。 一直迟迟不见来赎慕容连,拔除撒尔人西边的地盘后,慕容赫派人拿着五万两银子来,跟七爷签下了互不扰边的约定后,给慕容连接走了。 乌戎人见了,龟缩在自己的地盘里再不敢轻举妄动,西边儿自此成了燕七爷一家独大。 这样,一年的安稳总是有了。 投来的孜羌和契金两族八部出的兵自备战马外,又给七爷提供了四千战马,七爷转手往石奎那里调了一千匹马。 石奎兄弟给这一样样的好事都砸晕乎了,后悔没早些投七爷。 这样七爷手里有骑兵二万五,步卒九千,再加上石奎的三万兵马,他麾下有了六万四千兵马。 看着冯妙嫦已开始显形的肚子,七爷说不想她怀着孩子还惦记钱不够花,孩子生出来前就先这样,暂时不招兵了。 第094章 叫板 九十四章 七爷还没打到撒尔人西边地盘的时候, 冯妙嫦就收到了裴老娘子的来信。 信里说,天水褚家的管家找到府里,拿出重金, 想请汤二郎等十一人去褚家十三郎在古田城丰仁坊里新置的宅子赴宴。 说是褚十三在古田城重金购入了一副前朝云涯先生的“富贵花鸟图”, 他爱不释手之余,觉着独乐乐太寂寞,准备办个赏图宴,众乐乐才是大好。 正好又听说有这么些教坊名优伶在古田城,里头白七郎和姜五娘还是见过的,就想请这些人都到他宴上帮着暖个场。 裴老娘子说,褚十三的宴可是出了名的豪奢热闹,到哪里都是邀帖难求。 他的宴办到哪里,当地排得上名号的士绅名流都要争着去捧场的。 自家十一仙先去褚十三的宴上亮个相,到时说下往后要在歌舞楼驻场登台,等歌舞楼开业时不必张罗客人就来了。 褚家十三郎的大名, 冯妙嫦在洛安的时候就听说过了。 不过却不是美名,而是挥金如土的败家名,算是世家子弟中的异类反骨。 那会儿以为看到的就是真的。 这会儿当然不会了, 和裴老娘子想的一样, 冯妙嫦觉着褚十三那些败家举动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 不说别的, 这会儿几家军镇的战事刚平,寻常人都要避开,褚十三却来了偏远的古田城, 还大张旗鼓的办起了宴, 就算打着买“花鸟富贵图”的旗号, 也经不起推敲。 褚十三还打听到十一花仙在古田城,又上门来请, 就知道他定是查到歌舞楼背后站着自己了。 冯妙嫦很认同裴老娘子所说的,褚十三来古田城是意在七爷,这回是示好的第一步。 不过就像裴老娘子说的,管他呢,左右这边亏不了,先去赴赏图宴给歌舞楼攒个人气正紧。 有裴老娘子把着那边,冯妙嫦一点不担心,全由着她安排一概不插手。 冯妙嫦很庆幸有裴老娘子在那边,现在想来,这样事就是贾大和洪四也未必把握得住,必要来回传信请示,好些事就耽误了。 七爷端了撒尔人地盘回来后,没过几日,就是十月十六日,是歌舞楼开业的日子。 三日后,冯妙嫦又收到了裴老娘子的来信。 信里,裴老娘子都难掩激动兴奋之情。 因着赏图宴上褚十三主动帮着给歌舞楼不日开张的事讲出来,又说开张时他要去捧场,十六日歌舞楼开张,不止褚十三来了,那日他宴上的男客差不多都来了,可说盛况空前。 一日下来足有一千两银子入账。 虽说是开张日格外热闹,后面肯定比不得,可二三成必是能保的,那样一个月有六到九千两银子了。 冯妙嫦知裴老娘子这是保留着说的,歌舞楼一个月万两银子必是能赚进来的,那样一年就有十来万两入账。 加上护镖,卖肉干,开羊市,开暖锅铺子,这四样加起来也能有差不多二十万收入。 全部加起来勉强有三十万两,精打细算着够养七爷手里现有的人马。 虽说有七爷从武义军那缴来的二十万两银子的财物,还有慕容连的赎金五万两,加起来三十万两,按七爷说的,可以暂时支应一阵子。 可等她生完孩子,七爷手里的兵还不得嗖嗖地往上增啊,现有的这么些地盘,六万多兵还是不够支应,十万兵马也只是将将够。 这才定下一年赚三十万两的目标多久,又不够使了,她就又要朝着年入五六十万两使劲了。 三十万两都是她百般筹谋挣来的,现要再翻出一倍来,冯妙嫦不知还能从哪里着手。 这根本不是说不愁就不想的。 她这里发愁,闵先生回了陶然居却不住和纪先生夸夫人能干。 “齐王韩王那些哪个后面没有几个世家站队,都不少拿世家的供养,可拿人手短,最后必是要受制于人的,就上位了也难有作为。 不像七爷,里外花的都是夫人赚来的钱,将来成了,谁都拿捏不了他,咱们才能跟着一展所长呐!” 纪先生笑道,“何止呢,夫人给七爷又收拢了多少民心,因着夫人,七爷走到那里都是民心所向。” 闵先生点头,“先我还觉着你跟着夫人委屈了,却是我狭隘了,给夫人做谋士更能发挥你的长项。” 纪先生郑重应道,“我认夫人是我女主公。” 闵先生竟也附和道,“我也认。” 这一日,都在七爷的外院书房聚着议事时,来吉过来回禀,说有一位褚十三郎来求见夫人。 关于褚十三的所做作为在坐的都知道了,都是道行深厚的,对褚十三的意图再明白不过了。 冯妙嫦就问七爷,“见么?前儿他的管事就找上贾大,说想和我这里合伙给肉干生意做到南边儿,我这还没应呢。 世家都是不好相与的,褚家蛰伏了这么些年,所图必不小,我不想咱们被他们裹挟。” 闵先生赞许地看向冯妙嫦,只觉着夫人真是越挖越有,竟连这些都能看透。 有这样一位夫人在,七爷只管向前,后面的事一概都不用问了。 纪先生只管笑看着闵先生,夫人能叫人刮目相看的可不止这点儿。 七爷还是那副不当回事样 子,“你不是想往南边儿做生意么,褚家在南边根基深厚,倒是可用。 安心就是,只是合伙做生意,好就罢了,不好就撂开手,想裹挟咱们,他们还没那份底气。” 闵先生也跟着说,“咱们一没白拿他们的,二没要依仗他们,反是他们想借着合伙做生意靠过来。 再者夫人的生意都打下底来了,就不用他们,以夫人的本事,不过多费些心思一样往南边儿做起来,褚家必也是明白的,夫人凭着心意行事就可,不必顾虑。” 冯妙嫦有些意外,闵先生咋这样高看她了? 既然都觉着没事,冯妙嫦就叫来吉去请褚十三往东边她的书房去。 她站起来往外走,纪先生很自然地跟上,谋士当然要随时跟着他的主公。 褚十三被请进外院时,心跳漏了好几拍,以为是燕七爷要见他。 小心和来吉确认了,才知是燕夫人见他。 往东边走的时候,只看门口立着那些等着服侍的,他很确定燕七爷就在中间那排屋子里。 及至被请到东边的书房,意识到燕夫人竟在外院有自己的书房时,饶是他见了多少世面,也狠吃了一惊。 燕府这般景象,完全是男女主人并立的做派。 等见到闻名江南,齐王韩王和各军镇都请不动的纪先生就陪在燕夫人旁边,待燕夫人如女主公一样,褚十三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巴住这位燕夫人。 褚十三姿态放的很低,不止肉干肉酱生意,他还想给暖锅铺子开到江南一带。 既褚十三诚心做生意,冯妙嫦就给自己的想法说了,江南鱼米之乡,多少富庶,有的是挥金如土的富豪,她想从江南给歌舞楼揽客。 比如组一个车队,来回吃喝的钱,到歌舞楼品宴赏歌舞的钱,以及在古田城的住宿钱等等,全部加上统出一个价来,打出包车来古田城看第一歌舞楼的名目,给歌舞楼的生意做到江南去。 褚十三原还觉着自己在做生意上头很有些手段,这会儿才知道,在燕夫人面前,他那些很不够看。 这都咋想出来的? 褚十三也明白了,燕夫人在燕府的地位,是她靠实打实的本事拿来的。 见纪先生也觉着没问题,两下里很快谈妥了合作的一应事宜。 —— 忙起来日子过的风快,过了秋,经了冬,很快春三月也要过了。 三年河西 第91节 三月二十八日,冯妙嫦算着日子,从她和离出来差不多一年了。 去年的这会儿她还在裴家,每日都在忐忑不安中等着裴家给个说法。 而如今,她却是欢喜安然地等着她的孩子降生。 明大夫说产期就在这几日了,所以从昨儿开始,冯妙嫦就没往外院去,有事纪先生他们自会找人过来说。 不过冯妙嫦也知道,现在她生孩子最大,随着产期临近,七爷又表现得如临大敌一样,一般的事儿,纪先生都不会报到她这里来。 先头七爷还挺稳当的,是前几日听邹妈妈和孙嬷嬷说话,听到那句“女人生孩子赶上鬼门关走一遭了”,给他唬到了。 他转头就给明大夫叫来,听明大夫也是差不多说法,七爷就再稳不住了。 每日一有空闲就对着她肚子说话,让孩子省点儿心,到日子麻溜地就出来,不然有他好看这样那样的。 这样连哄带吓,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冯妙嫦都替孩子累的慌。 不过她心里也记好,起码七爷没只顾念孩子,对她也不少担心。 这就够了。 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两人也算渐入佳境,虽不到夫妻情深的地步,却也不是相敬如宾那等疏远,冯妙嫦觉着恰好。 邹妈妈眼里,七爷就是第一等的好夫婿,再没得挑的。 虽冯妙嫦信里没提,母亲还是叫身边的邹妈妈过来了。 刚来的时候,虽极力掩着,冯妙嫦还是能看出邹妈妈是忧虑不踏实的。 只跟着没过两日,邹妈妈就和孙嬷嬷说,她这回嫁得了良人,只论日子舒坦自在,就没哪个女人能比得了。 管着里外的银钱不说,家里一切事都做得主,想去哪里拔脚就走了,有孕了夫婿还一个屋住着,连个通房都没给,哪样都是邹妈妈以前不能想象的。 这边刚用了朝食,冯妙嫦才离了椅子,就捧着肚子道,“我怎么觉着肚子有些丝丝拉拉的疼呢?” “这是发作了。” 孙嬷嬷和邹妈妈给七爷无情推开,两人扶着冯妙嫦就往事先备好的产房去了。 西岭跑去给明大夫喊来在产房外候着,忍冬茯苓带着大翠几个有条不紊地忙活开来。 人人都有事忙,也没功夫顾着七爷。 不过他也不闲着,来回地在院子里走着,走几步就往产房那里问一声,“快了么?” 几回下来,被扰得头疼,孙嬷嬷和邹妈妈也不敢说他,只能好言好语和他说,慢了生两三日的都有,头一胎都慢,晚上生下来都是快的了,叫他该忙什么别搁误了。 这一说好了不少,他虽没走,却也只在外面转着,再没多问。 直到差不多三个时辰后,冯妙嫦疼得喊声越来越大,外头听着都揪心,七爷再忍不得,过去产房门口喊话,“ 大郎,你赶紧给我出来,再拖一会儿看甭想有好日子过……” 疼得死去活来中,这人还来添乱,冯妙嫦忍无可忍,“燕七,你可住嘴吧!” 忽然,“开了开了,我瞧见孩子头了!”孙嬷嬷和邹妈妈惊喜喊道。 一阵忙乱后,一道嘹亮的哭声响彻松风院,又传出老远,那阵势,倒像跟谁示威叫板似的。 第095章 一起臭 九十五章 该是知道不言语七爷会不消停, 里头邹妈妈朝外喊道,“生的是小郎君,夫人和小郎君都平安, 还得收拾一会儿, 七爷安心等会儿。” 已迈出只脚的七爷,不着痕迹地给脚收了回来。 “恭喜七爷夫人喜得贵子!” 闵先生,纪先生几个,留府里的玄字几个,还有贾大洪四等纷纷拥上来齐声道贺。 七爷这才注意到来了这么些人,看满院子的椅子,就知这些已来了有些时候了。 这会儿母子平安,七爷也有心情招呼了,让着都重新坐下,来吉上了茶点,一院子人品着茶等着看小郎君。 又过了好一会儿, 邹妈妈抱着用大红缂丝被保裹得严实的孩子出来,一脸的笑,“七爷快看眼小郎君吧, 外头风大, 孩子不能多吹着。” 七爷和西岭就守在产室门口, 瞧着邹妈妈掀开了包被的一角,露出张红虾虾皱巴巴的小小脸,小不点正蜷在被子里睡得香沉。 七爷怀疑道, “怎么和小猴儿一样?” 邹妈妈不愿意了, “我接过那么些孩子, 小郎君是数一数二的好看,长开了只有更好看的。”说着给孩子朝前一递, “七爷抱抱看。” 孙妈妈话刚落,就见包被里正睡得忘我的孩子,扯开嗓子就开始干嚎起来,那声调比刚下生那阵哭还高昂,挨近了震得耳朵都嗡嗡响。 七爷不由往后挪了一步,端着姿态道,“抱孙不抱子,不能坏了规矩。” 大户人家确都讲究这个,就是自家三老爷和大郎君也是这样。 邹妈妈之所以提叫七爷抱,是来了见七爷根本视规矩于无物,又一直很关心小姐和小姐肚里的孩子,就以为他会不同。 现见七爷拒绝,孩子又哭得厉害,邹妈妈赶紧搂回孩子拍着哄着,还真是稀奇,邹妈妈一收回手,小郎君的哭声就戛然而止了。 西岭瞄到七爷的手抬了一下又放下,心里暗笑,什么抱孙不不抱子的,他怎么觉这七爷是给小郎君的哭声来了个下马威,怕抱不好小郎君哭得更凶,他当爹的面子不好看呢。 他伸出胳膊道,“邹妈妈我来抱吧,先生们想看看小郎君。” 学抱孩子的时候,西岭比忍冬和茯苓都学得好,邹妈妈很放心,叮嘱道,“你先试试,小郎君要哭得凶,那还我抱过去吧。””给孩子小心递过去。 西岭万般小心的接过,生怕哪儿没弄好又给小郎君引哭了。 结果包被里静悄悄的,连个哼唧都没有。 邹妈妈放心了,由着西岭抱着过去给院子里的人看孩子。 七爷的长子何等尊贵,又是那样不凡的母亲,一院子的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三月末的西边儿天还寒凉着,可不好给孩子见了风。 纪先生招呼道,“都过来一起吧,让小郎君一回都见了。” 一 帮人赶紧都挤过来,闵先生纪先生几个小心掀开包被上头一角看去,没想到睡着的小郎君忽就睁了眼,和一众人对视了一会儿,才又淡定地合眼睡过去了。 这帮人一下就喜欢的不得了,没口子地夸起来。 “小郎君沉稳得很,一看就是做大事的。”这是闵先生。 “是小主君的做派。”这是纪先生。 “我瞧着小郎君很有大将之风。”这是玄四。 “小郎君看着就有成算。”这是贾大。 …… 在一声一声的夸赞声中,西岭给孩子抱给邹妈妈,虽该夸的别人都夸了,可也难不到西岭,“这阵子数今日天最好,风和日丽的,小郎君会挑日子呢。” 邹妈妈笑应着,“可不是呢,贵子下生老天都会给面子呢。”抱着孩子又进了产室。 七爷嘴角微抽,对着一个才下生的孩子闭眼夸,他的军师和部属们是咋睁眼说出来的? 见了小郎君,一众人心满意足,很快都告退离开了。 产室里已给冯妙嫦收拾停当,孙嬷嬷开门出来说,“七爷可以进来了。” 七爷三步并两步进去,扫到几个翠往外抬的染了红的水,手上不由攥紧了,进了里间,见到冯妙嫦躺在那里侧头看着身畔的孩子,虽脸上苍白少了血色,精气神还是好的,他的手才又松开。 “还疼不疼了?”七爷挨着榻边坐下来,很自然地握住冯妙嫦的手。 冯妙嫦朝他笑了下,“这会儿好多了,只一点抽疼……” 不想包被里的孩子还闭着眼呢,又是“哇”地一嗓子窜了出来,小郎君又开嚎了。 “是不是小郎君解手了?”邹妈妈赶紧奔过来。 冯妙嫦伸手拍着,“不哭不哭啊,这就给你看。” 七爷只好往边上让开,包被里的哭声跟着就停了,小郎君舒展了小脸接着又睡了。 连着两回了,邹妈妈瞅瞅七爷,又打量着包被里的小郎君,有些欲言又止。 冯妙嫦也觉出不对来,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邹妈妈还是解开包被检查了一番,里头干干爽爽的没拉也没尿。 那就是没错了,瞅了眼七爷,她才对冯妙嫦道,“刚在外面也是,我才要给小郎君叫七爷抱着,小郎君就扯嗓子哭,和刚一模一样。” 冯妙嫦瞅着包被里的小不点儿,又乖又软的无害样子,好笑道,“得,这又来个记仇的。” 边上七爷也反应过来了,刚那两回哭是小不点儿和他叫板呢。 一听冯妙嫦还是这样说,他哪能认。 “什么叫又来个记仇的?只他才是,别捎带上我。” 冯妙嫦睐他一眼,“要我说,孩子比你好多了,你都吓唬他多久了? 刚我生那会儿,我不好过,孩子必定也艰辛着呢,你又呵斥他那一通,他只对你哭两嗓子,够好性了。” “我就知道,他生出来,你就得偏向他。”七爷嘀咕着又坐下来。 还没坐稳,包被里又是“哇哇”的魔音穿耳。 冯妙嫦就撵七爷,“你先躲开些,总叫他这么哭哪行。” 七爷还就不信了,他能叫个奶还没喝一口的小不点儿制住了。 他大马金刀地坐那儿,“大郎,爹必是要守着你娘的,你要总这么哭,爹只能叫嬷嬷们给你抱别的屋养着去了。 人小就得识时务,不然就是吃不完的亏,记着了?” 冯妙嫦好气又好笑,“他能听懂什么,你就和他说这些……” 后面的话卡在嘴里,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包被里,小不点儿虽还瘪着小嘴,却已是不哭了。 眼也睁开了,往他爹那里瞄了好一会儿,该是折腾这么两下也疲累了,眼睛眯来眯去的,眼角还沾着泪就睡了。 所以,小不点这就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了? 父子才一见面就有来有往地交了回手,这算是打了个平手么? 三年河西 第92节 忍冬端了托盘过来放到榻边的案上,有鸡粥,有几样热炒。 茯苓给冯妙嫦小心扶起来些,又在她身后放了好几个靠枕倚着。 孙嬷嬷过来到,“夫人这会儿可以用点吃食了,我喂给夫人吧?” 七爷先给鸡粥端手里,“还是我来吧。”拿调羹舀了粥送到冯妙嫦嘴边。 想着他刚被孩子卷了面子,她这里还是维护下吧,冯妙嫦配合地张嘴喝了粥。 只这位就不是会服侍人的,递过来的途中总要撒一两滴下来,也不知道用碗接着,都滴到了被子上。 这个真没法维护了,没得她一个刚生产的还要遭这个罪,冯妙嫦幽幽地瞅着他,“换孙嬷嬷行么?” 孙嬷嬷顺势给粥碗拿过来,“难为七爷了,还是老婆子来吧。” 干得确实不好,七爷只能不情愿地让出位置来。 邹妈妈知机,赶紧搬了把椅子放到榻边,七爷换到椅子上坐下。 觉着夫人娘家这位妈妈可以长留下来。 只喝了半碗,冯妙嫦就咽不下去了,孙嬷嬷也不勉强,“夫人歇一会儿,等起来胃口好了,再换别的用也一样。” 冯妙嫦问道,“两位乳娘已在那屋里了?” 孙嬷嬷回道,“都在呢,小郎君先晚不了,和夫人一起歇一觉起来,先喝点水清清,等会子才好用乳水。” 冯妙嫦笑道,“有劳嬷嬷看顾了,那就都交给你和邹妈妈了。” 孙嬷嬷和邹妈妈一起笑道,“这不是我们该做的本分么。” 留夫妻俩说话,两人带着忍冬几个都退到了外间守着。 七爷又过来榻边坐下,给冯妙嫦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瞧这一会儿你就出汗了,这回身体亏空了不少。 我听孙嬷嬷说最好做个双月子,这回外头事都放一放,你就安心养两个月吧。” 冯妙嫦摇头,“哪用着,孙嬷嬷和邹妈妈都说,我这回生的比一般人都要顺当。 人家这些时候才疼到一半儿呢,我已生了,没耗多少元气,养一个月足够了。” 七爷这会儿也不和她争这个,“那就先养着,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到时得孙嬷嬷和邹妈妈说你可以出月子了才行。” 抚了下她眼下的青黑,“合眼睡会儿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冯妙嫦愣了下,“月子屋里你守着做什么,我和孩子都好着,你也回后面歇着吧。” “一直都没分开,这会儿怎么就不行了?我不自己回后头。” 她下头还流着血呢,这一个月又洗不得澡洗不得头的,到时得是什么味儿啊。 “这回真不行。” “怎么不行了?”七爷根本商量不通。 冯妙嫦别无他法,“我不想给你熏着了。” 七爷仍是笑,“我不怕熏着,到时咱一起臭就闻不着了。” 想到那个场景,冯妙嫦根本无法面对。 气狠狠地道,“那你一个月也别沐浴洗头才行。” 七爷一点不含糊道,“那就不洗。” 第096章 孩子要自己带 九十六章 知道七爷也要留在东厢陪着冯妙嫦母子俩住, 孙嬷嬷和邹妈妈脸皮抖了好几下,调整了半天脸上表情才恢复过来。 两人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哪家男人坐月子都要守着的。 邹妈妈私下和孙嬷嬷说, “三房里她们三姐妹, 长相上不必说都是顶好的,三小姐性子柔顺,观之可亲,八小姐爱说爱笑,瞧着就喜兴,谁见了都要说三小姐和八小姐嫁了也过不差。 八小姐还要等着瞧,三小姐确如所说,嫁了后在婆家日子还算舒心,婆婆没那些说道,妯娌,大小姑子都没和她红过脸, 夫婿上进,对她也多有怜惜,家里再放心不过了。 只六小姐打小 就叫夫人好一个愁, 她性子犟嘴又拙, 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小时候为着夫人不被老夫人待见, 她就自个儿找账房学了打算盘记账,然后自个做主搬去老夫人跟前,愣是靠着给老夫人算账理帐比老嬷嬷们都清楚明白挣出了头。 后面老夫人为难夫人的时候, 六小姐回回都要站出来扛下, 挨了老夫人多少排头, 可又因为用她顺手了,多数时候罚一半儿就完了。 你说夫人这个当娘的得有多心疼, 也没有叫孩子挡前头的道理,可那会儿好说歹说就是拽不回六小姐,就是三老爷出来说也没用,六小姐非说等她本事大了自能换得老夫人罚不得她了,叫家里别让她功亏一篑。 打那以后三老爷和夫人却更担心了,说六小姐这样犟的像男人性子,夫君面前必不会讨巧,将来可得挑个家里能照应到的嫁了。 所以裴家的亲事我们老爷和夫人是不愿意的,事实也确是这样,嫁了才三个月就那样收场,还险些丢了命。 孙嬷嬷你不知道,知道六小姐在这边又嫁了,我们老爷和夫人心里有多下不去,又有多担心,那阵子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上回挨着不算远,六小姐就被磋磨成那样,河西这都远到天边儿一样了,且她这回嫁的门第虽不如裴家,可夫婿也是家里压不住的,但有个什么不好,六小姐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境况了。 家里就商量反正也和离过一回了,这回又是在河西,不说出去谁知道又嫁过一回的,想叫六小姐和离了回去。 不想跟着就收到了六小姐说有孕的信,爹娘和离的孩子婚嫁都难,和离的事就不用想了。 打发我来时夫人给我说了不知多少,叫我没事多劝着六小姐,可不好再犯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孩子好好养大,别的就别计较了,真挨不下去就带孩子多往娘家走动,短什么缺什么,家里也都会给她想法子,叫她一切以自己和孩子为重。” 听到这里,孙嬷嬷憋不住笑了,“来了看着和那边想的全不是一回事,给你惊着了吧?” 邹嬷嬷也笑,“可不是,谁能想到六小姐能出息成这样呢,那会儿我好几天都对不上号呢。 人真得认命,我们三小姐那才是真温柔贤淑的,待公婆恭谨周到,对子女小辈亲和关心,和夫婿也是夫唱妇随的少有嫌隙,冯家门里哪个不说她日子舒心。 可这会儿和六小姐一比,三小姐的日子还真说不上多如意了。 不提别的,三小姐和夫婿那样好,两人中间还有两个通房夹着呢。 三姑爷还只是个举人出仕的八品县丞,七爷手里那老些兵马,占着那么大的地盘,却和六小姐一个院一个屋住着,六小姐不高兴了撵他,他都没别的屋子可睡,转两圈又回来了。 这会儿月子里都要搁一屋住着,你没听见么,还应了六小姐要陪着一起不洗澡洗头呢。” 孙嬷嬷笑道,“这也是夫人自己挣出来的日子,里里外外的钱可都是夫人挣的。” 邹嬷嬷压低声问道,“孙嬷嬷你说将来七爷坐大了,还能待六小姐不变么?我打听着那些军镇的都督们,家里都不知有多少房美妾呢,都不用自己张罗,有得是人找上来送美人呢,万一哪个得宠了……” 孙嬷嬷却不以为然,“再多少房妾室也越不过夫人去,何况夫人还生了嫡长子,你没见七爷身边的先生和那些得用的都只认夫人么? 再七爷瞧着也不是宠妾灭妻的人,夫人将来的日子变不到哪去。” 邹妈妈拍着心口,“那我就放心了。” ———— 虽说了要一起臭着,冯妙嫦却不舍得熏到孩子。 晚上临睡前,还是叫七爷去洗漱了,她自己也由邹妈妈和忍冬服侍着拿热水擦了身上,又用布巾给头发细细抹了,觉着身上清爽了不少。 原先冯妙嫦是想着她和孩子睡榻上,值夜的乳娘睡在外间,等孩子饿了她摇铃乳娘直接进来喂孩子,两下里都方便的很。 现在七爷住进来,还要再放张榻进来,进出不便是一个,乳娘也不好进来喂孩子了。 正犹豫该怎么安排好的时候,七爷戳着孩子包被道,“给他准备的小架子榻搬来,等他饿了,摇铃叫乳娘抱出去喂一样。” 冯妙嫦看着他,“我还当你会要我给他挪外间呢?” 七爷笑却卖关子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孙嬷嬷和邹妈妈都不大赞同她给孩子带身边睡,说哪家都是交给乳娘带着,哪有自个儿带孩子的。 孩子就和乳娘长大,最亲的还是爹娘。 这样一来,她的月子也很难坐安稳了。 不知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只冯妙嫦坚持,孙嬷嬷和邹妈妈都劝不住,最后还得顺着她的意思来。 冯妙嫦原以为自己带孩子的最大阻力是七爷,然而到这会儿,七爷都没有异议。 给孩子抱出交给乳娘,没多会儿乳娘喂好了换好尿布又给孩子送进来,看着孩子在小榻上安稳睡了,两人也准备睡了。 从七爷那样说过后,孩子再没哭没闹过,就饿了也是哼唧两声,只要喂得及时一点没脾气。 给孙嬷嬷几个喜欢的,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起了小郎君真尊贵,才不会和底下人淘气,他心里有数着呢。 冯妙嫦这会儿却是不信了。 刚他冲着七爷哭,后面七爷那样说了又停了哭,也不是孩子就听德懂说话了 就跟幼崽天生就会喝奶一样,也一样有趋利避祸的本能,不过是在肚子里记住了七爷的声音,听他说话反应就多了些。 这会儿听多了也习惯了,不就啥事儿没有了。 估计是下午睡多了,这会儿才戌时,冯妙嫦一时有些睡不着。 又接着问起来,“你说说你的道理?” 七爷张臂过来小心环住她,“我琢磨有一阵子了,那些皇子王孙和世家子们有那么些名师教着还免不了犯蠢败家,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冯妙嫦摇头,“我还顾不上离我那么远的事,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 “咱现在不也有些家业了吗,道理都是通的,我不得防患于未然么。” 虽觉着夸张了些,冯妙嫦还是顺着他问道,“那你想明白关键了么?” “想明白了,孩子得自己带着,长成前的每一步咱们都看着,孩子只有比咱们强的,绝不会养坏。” “你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的。” “就拿皇室来说,那些帝王之术就该皇帝自己教着,再什么名师都是臣子,很多事没有切身体会是讲不到点子上的。 你要的是御下,人家给你讲宽和,牛头不对马嘴,好得了才怪呢。”七爷嗤道。 “是呢,小小孩子还懵懂着呢,身后就站了好几拨人了,想挣出来就难了。”冯妙嫦忍不住唏嘘。 “所以,越是家大业大越要看好孩子,在他还小的时候不能撒手交给别人。” 想到七爷日渐扩大的地盘,他这么看重两人的孩子,想自己带着,冯妙嫦只有高兴的,才不会反对。 三年河西 第93节 柔声应了,“我都听七爷的。” 七爷又问,“明儿你家里捎来的东西该到了吧?你想好了回什么礼了么?” “就是给咱们大郎的东西,是我家里的一点心意,哪用特意回礼。” “平时是不用,这回小妹不是订了亲么。 岳父是个清廉的,舅兄们还没出仕,姐姐姐夫也不宽裕,这会儿就该咱们多拿些,总要叫小妹风光嫁了。” 冯妙嫦没想到七爷会关心她家里这些事。 帮父亲升了五品后,提过一嘴叫她拿钱帮家里置宅子后,七爷再没问过她家里的事。 现在七爷不仅过问了,还一副要掺合进 她家里事的样子,之前他都是你父亲,你母亲,你兄长的称呼着,这会儿却改口喊了岳父舅兄姐姐姐夫小妹,有孩子了很多事确实不一样了。 七爷递了好,她当然要接着。 也不瞒他,“怎么多拿啊?家里肯定不会收的。我之前往家里捎的东西捎贵些,家里就会拣更好的给我发来,反倒拖累了家里,没见我除了年节再不捎东西回去了。” “不是我说你,外头事就没有你不通的,一回到家里就是不开窍的。” “这正说明我和家里人不玩心眼子,只有实打实的心意。” “我听着怎么像拐弯说我心眼多呢。” “你又多疑,快说正事。” “这还不简单,银子也好,物件也好,你就叫褚十三帮你送到家里,没有不成的。” 褚十三?想到他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性子,父兄最是拿这样的人没招儿,好像还真行呢! “那我就弄个大的了,七爷可别嫌我给娘家贴多了。” 七爷调笑道,“借我个胆也不敢呢!” 第097章 小主公 九十七章 燕七爷和夫人的长子出生了, 多少人在关注。 不止河西,河西以西,河西往东直到洛安, 都有人在等消息。 小郎君出生那天起, 定阳城里人就自发地庆贺起来,街头巷尾挂起了红彩,各家铺子开始让利售卖,都想尽份心给小郎君添福。 到了洗三日,燕府门前车马排起了长龙,都是各地赶来观看小郎君的洗三礼的。 冯妙嫦原想着洗三礼就自家人悄悄办了,不想惊动别人。 七爷却说要办,还要办个大的。 闵先生纪先生几个,还有西岭玄字这些也都支持。 山胡那边,铁单盂兰早早就打了招呼,说小主公的大事必不能少了他们。 石奎石荣兄弟因着是走冯妙嫦的路子投的七爷, 现又和山胡做着邻居,打听到山胡是归在燕夫人名下的,他们自觉也是燕夫人这边的, 所以很多事都爱比着山胡来。 这不, 山胡前脚说了, 石奎石荣后脚也跟着往冯妙嫦这边递了话,说洗三礼不能落了他们。 后面归附的孜羌契金八部也都跟七爷提了要来。 然后靖西军,昭平军, 还有更远些的宁远军和信威军两家也都陆续来信说要来, 想叫七爷给个大体的日子, 他们好依着提前往这边来。 明大夫一个月前就给打了保票,说产期在三月二十八到三十日之间, 绝不会出岔子。 这几个月下来,燕府里人已充分见识到了明大夫不凡的医术,虽不到包治百病的程度,也不远矣。 就是七爷多年根治不了的虚症在明大夫的调理下也大有起色。 所以,七爷就按着明大夫给的日子往各处送了信儿。 都是赶早不赶晚,昨儿开始远些的宁远军,信威军,靖西军和昭平军四家军镇的人就已到了定阳城。 而靖西军是李通亲自来的,昭平军来的是赵午,都是之前和七爷一起打武义军的旧识。 不过提前来了也都没敢提前往燕府叨扰,都是赶着到日子才过来。 而山胡和石奎兄弟,还有西边的八部族因着离着近,都是掐准了时候来的。 驻守会泽怀兰的玄一玄四,驻守西边的玄二玄三也都赶了来。 而这样的大事,和燕夫人合作生意的褚十三当然不会落下。 燕府门前,是西岭带着整整齐齐的玄字十人迎在外面。 一般人家的洗三礼都是在内院里进行,由女眷们观礼送添盆礼。 男人们都是在外院里,等洗三礼后主家会抱孩子过来给看一圈。 之后就是分男女在内外院吃洗三宴。 燕府却不走寻常路,给日子的时候,七爷就传话说,到时燕夫人坐月子出不来,所以他家的洗三礼就在外院办。 收到他的传信后,不少都猜测起来。 这些人当然知道坐月子的燕夫人不能出面招待客人,只燕府礼燕夫人外竟没能用的人么? 所以燕七爷的后院,是燕夫人一家独大,别的连冒头都不能了? 就连最看重原配的李琨,也有两个帮着支应的贵妾呢。 毕竟以燕七爷的威势,他就是让如夫人出来待客,这些人也不敢有意见。 不过也都松了一口气就是,之前怕带了正室夫人过来会得罪了燕夫人,可带着妾室过来又怕七爷觉着打他的脸,正两难呢,这下不用选了,都男人过去就行了。 只山胡部,石奎兄弟,还有褚十三最淡定。 山胡是燕夫人自己人,燕府里现住着那么些山胡的少年男女,从头至尾都知道燕七爷就没别的女人。 且就算燕七爷有别的女人,山胡也只认燕夫人,若是燕七爷叫别的女人张罗他们小主公的洗三礼,拼着惹七爷不喜,山胡也会跳出来说不。 而石奎则是妾室吴氏告诉他说燕七爷后院里只有燕夫人的。 燕府守得铁筒一样,里头的事一丝都传不出来,他都打听不出,吴氏怎会知道? 石奎一盘问才知道,吴氏背着他,以他的名义给吴六娘送去过燕府。 虽说这事儿没成,石奎也羞愧难当,觉着将来无颜面对燕夫人。 有这样的前事,燕夫人还能收容他们兄弟,这得是多大的气量。 自此石奎就冷落了吴氏,也不叫吴家的人上门了。 这么些人里,只褚十三知道燕七爷是晋王。 这几个月和燕夫人合作生意,他实实在在一点不藏私,也渐得了燕夫人的信任,由着他常往燕府走动。 走动多了,他又是心细如发的,自然瞧出了燕七爷后院只有燕夫人一个,两个人甚至都没分院子。 七爷身边只要得用的都当燕夫人是女主公,根本当周氏女不存在。 褚十三给在燕府的种种发现给家里说了,褚家就叫他往后只管跟在燕夫人后头,他们就专烧燕夫人一个灶了,都不必往七爷跟前讨嫌了。 这么些时候足够外面人知道,往燕七爷跟前凑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褚十三在定阳城也置了宅子,他一年里大多都在古田城和定阳城住着,他和燕夫人合作的生意,都是褚家最精干的管事在跑。 燕夫人的过往,褚十三是无意间知道的。 是冬日的时候,他从古田城往定阳城来的途中,快到定阳城的时候忽遇上大雪难行,他的车队备有充足的柴碳米粮可以等个几日,可后面的车队备的只够支持一天的。 第二天实在扛不住了,那车队的管事过来求助。 大概是怕不能取信于人,那管事自报家门说是洛安户部冯郎中府上的,让留个住址,回头会给借的碳米还上。 褚十三叫下头给了那边足够用的碳米吃食,说是路上遇见都会帮一把,不用想着还了。 提起别家褚十三还要想想对个号,这个冯家却不用。 实是小小的冯家几次和裴尚书府上过不去,冯家女儿的事又太让人唏嘘,洛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褚十三那会儿正在洛安,自然不会漏听了。 帮冯家的车队一把,是褚十三想起冯家的事起了恻隐之心。 原以为只是路上的一点缘分,后面再不会有所交集。 可第三日上,见到燕府的人一路寻过来,接的还是冯府的车队,想到燕夫人就是姓冯的,冬日大雪中,褚十三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是不敢置信,事实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信,燕夫人竟是冯家女,那位外传已死的,裴玉树的和离妻! 虽说等将来晋王真成事了,燕夫人的事肯定瞒不住,可这会儿晋王肯定不欲被人知晓。 换了他知道了齐王和韩王的秘辛,只要褚家出面做个不外传的承诺,这事儿也就过了。 可晋王这里,褚十三不敢那么想。 晋王这人就没怕的,惹到他了,天都敢捅出个窟窿来。 一个弄不好,他可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褚十三一刻都不敢耽误,跟着燕府来接的一起回了燕府,找燕夫人承认了他猜到的事,并发了毒誓绝不会从他这里吐 露出一丝一毫。 他以为燕夫人肯定还会要褚家出面保证,可燕夫人全不当回事,说早晚都会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这几年别说出去就是了。 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不说,后面冯家往河西捎东西,都交给褚家来回运货的车队帮着带过来。 没多久,燕七爷就允了褚家的子弟可以往会泽怀兰的府衙县衙做事。 燕夫人在燕七爷那里的影响比褚家想的还要大得多。 如今燕夫人又生了燕七爷的长子,只看燕七爷这样昭告天下一样给办洗三礼,就知道他对这个长子有多重视。 若燕夫人不是那样的身份,有这么些人支持,又生有长子,晋王又向着母子俩,好生谋划下,取代周家女也不是多难。 可一切都因着燕夫人那样的经历不用想了。 虽有些遗憾,褚十三很快就想开了。 位置上让一下,实惠还在燕夫人这里,还有小郎君,周家女又能怎么样,一样得憋着让着。 三年河西 第94节 不止褚十三这样想,就是闵先生纪先生,还有西岭玄字这些都是这样想法。 以前西岭和玄字还只想保着夫人母子富贵平安就好,从知道夫人有孕,又跟着夫人经了那么些事,这些早已认定了她是女主公,能继七爷位置的只能是她的孩子。 一众人被迎进燕府,七爷在议事厅接见了。 只远远望见过身影,褚十三这是第一回 见七爷。 丰神俊朗是不用说了,那迫人的上位者气势,挨近了都不敢喘大气,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了吧? 都知道山胡是燕夫人的人,燕夫人护着不说,燕七爷这里也是高看几分的。 这些人还是没想到,燕七爷长子洗三这么重要的场合,会请了山胡的族长夫人盂兰主持仪式。 别的还罢了,只孜羌和契金的八部又是好一顿羡慕。 真的是晚一步就是天差地别,怎么他们就没想着往燕夫人这边使劲儿呢。 这才多久,山胡部就富得流油了。 洗三礼不稀奇,这些人主要是想见下七爷的长子。 不愧是燕七爷和夫人的孩子,这么些人的注目下,又被放到了水里,小郎君却没像别的孩子那样被吓得哇哇哭不停,很是从容不迫,连哼都没哼一声。 也一点不像刚下生三天的孩子,玉雪漂亮的不行,活脱脱就是照着燕七爷的模子抠出来的,父子俩就是大小脸的分别。 洗好了,这些人都给带来的添盆礼扔到水里,都是难寻难觅的好物件,也都是小郎君可用的。 李通第一个上来从盆里捞了几颗枣子,笑呵呵道,“我得拿回去给我夫人,希望下一胎能沾些小郎君的灵慧。” 有他带头,别人也都放开了,很快一帮大男人给盆里的枣子,桂圆这些都捞起揣了。 给孙嬷嬷和邹妈妈她们看得一愣一愣的,真的是活久了啥都能见到呢。 邹妈妈正抱起包好的小郎君,七爷却伸手道,“我抱着吧。” 邹妈妈掩住惊讶给小郎君送过去,虽是第一回 ,七爷却抱得很好。 富贵人家都讲究抱孙不抱子,私下里怎么样不说,当着外人面必不会抱孩子 七爷却当众抱给这些人看了,在场的很快就反应过来,意思很明显了,小郎君的位置定了,他就是七爷属意的继承人。 闵先生纪先生欣慰不已,西岭玄字这帮更是激动得眼都红了。 铁单拉着盂兰站过来,沙靳那些见了也赶紧过来,人齐后几人一齐朝七爷单膝跪地, “七爷,请允我们拜见小主公。” 七爷给孩子抱到腿上托着,叫他正对着山胡诸人。 山胡众人一齐恭谨拜下,“见过小主公,无论何种境地,我们山胡只认小主公,绝无更改!” 第098章 拜访 九十八章 山胡拜过后, 西岭和玄字的十位也一齐上前,一样的单膝跪地,“西岭拜见小主公。”“玄字十人拜见小主公。” 小郎君不愧是七爷和夫人的孩子, 这么大的动静, 他一点没被吓到,且从头至尾都精精神神地瞧着,真的很有小主公的派头。 等这些拜完,七爷就给小郎君交给边上的老嬷嬷抱走了。 这就是内外之别啊,在七爷和燕夫人这里山胡是和玄字他们一样的。 只有燕七爷和夫人近身的才能拜小主公,这是家礼。 西岭和玄字可都是七爷的亲随亲卫,现在山胡却因为投了夫人就和西岭玄字他们比肩了。 石奎兄弟和归附的八部再一次叹气,他们怎么就没抓住机会呢! 殊不知还有人正羡慕石奎石荣呢。 这人就是李通。 一路往西来,所见的变化太大了。 李通的感触最深,怀兰和会泽的西一半儿比当初繁盛了不是一点半点儿。 尤其是古田城,因着云来歌舞楼名动天下, 又往洛安和江南包车揽客来赏,因着名额有数,名士豪客皆以拿到云来歌舞楼的邀帖为炫耀。 由此古田城里每日来往的有钱人不知多少, 见这里秩序清明又有不少置产置业的, 隔几个月未至, 这里已是江南富庶之城的景象。 和这边比起来,东边的庆平反成了穷陋之地了。 进了河西就更了不得了,哪还见当初的荒凉。 大批东来的客商往高陵城外的羊市来买河套羊, 高陵城里的客栈, 食铺子, 车马行这些一日日多了起来,又带活了高陵城别的营生, 高陵城就这么兴盛起来。 听说石奎兄弟现在的日子再滋润不过了,和当初在靖西军时有着天壤之别。 每月的军饷不错日子就足额到了,这才多久,七爷已给石奎这边调了三千战马。 他们靖西军十万兵,又抢了武义军一些战马,才凑够一千五百骑兵。 而他们这一千五百匹马和石奎那三千马也没个比,人家那都是大荔马中的良驹,他们这是啥? 过了高陵往彭原地界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数万良驹在驰骋奔腾,牛羊成群地在草地上漫步,山胡人给这里经营成了最优良的牧场。 只靠着山胡的牧场,燕七爷就不缺战马了。 何况西边归附的八部也给他供马,后面再招兵一样供得上。 听说燕七爷军中一个月还不少牛羊肉供应。 这样全员骑兵的战力,这样的供应,往后谁还能挡其锋芒? 昨天入定阳城后,见到定阳城不下于古田城的繁华,城里胡汉交杂却相处融洽,店铺林立,蕃胡的商人成群结队的出入,人烟稀少的贫瘠边城已成了塞上明珠。 李通心里的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会儿又见着意气风发的石奎兄弟,哪还见从前的失意落魄,李通这会儿一点不会看低石奎兄弟,反而觉着他们投了明主。 对比之下,他自己心里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之前他一直想法子走通燕夫人的路子,还想着在燕夫人暖锅铺子生意上参一股,到时在庆平境内的府城县城都开起来。 有他看顾,暖锅铺子的生意差不了,燕夫人这里他也就挂上号了。 不想却来晚了一步,燕夫人的生意已和褚家合伙了。 没多久,云来招牌下的肉干肉酱,暖锅铺子一路开到洛安,又开到江南,又有江南和洛安的豪客不惜花费重金往古田城赏云来歌舞楼的歌舞。 这样的阵势,不用算就知道褚家和燕夫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没见为着和燕夫人走近,褚十三个离不得京城热闹的人都搬到了古田城和定阳城常住 。 褚家可是八姓世家之一,在八大世家眼里,这些军镇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靖西军在大熙军镇里还数不到最前头,在世家眼里就更不堪了。 有褚家在,李通就知自己是靠不到燕夫人前头了。 所以,世家不是看不上军镇,如燕七爷这样实力强横的,世家一样会上赶着靠上去。 冲着褚家的做法,燕七爷以后…… 李通心里剧烈摇摆起来。 同样的,昭平军的赵午,还有宁远军和信威军的心里也是起伏的厉害,宴席后都没急着离开,说要留下盘桓几日,想领略下定阳城的风貌。 —— 休沐日,用了朝食后,一家子仍围坐在一起说着话。 冯三老爷问着二子,“该到日子了,怎六娘的信还不见来?别是她那里有事了?” 冯九郎道,“使人去赵掌柜那里问了,说没有什事,这几日该就来了。” 三夫人嗔着父子俩,“月子里怎好写信,这会儿六娘该也没出月子呢,可别再去问了。” 冯三老爷和冯九郎忙笑着应不会了。 可就算是三夫人心里也还是不落底。 随着冯三老爷打听详细了,知道燕七爷在西边已是能和各军镇比肩的人物,就算冯妙嫦信里说她掌着家里的生意银钱,这边的赵兴也说他就是夫人手底下的,夫人的生意做得很大,洛安城里云来名头的生意都是夫人手里的,一家人的担心还是与日俱增。 打听到云来的生意做到何种程度后,一家子的担心更甚,这样大的生意只能掌在燕七爷那边,冯妙嫦只是担着虚名还好,就怕将来有别的说头。 冯妙嫦又是和离再嫁的,等将来燕七爷被朝廷封赐了,随着见的人多了,迟早有人会认出冯妙嫦是裴三郎的和离妻,到那时燕七爷会不会觉着脸上不好看? 军镇那些人最不讲规矩,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宠妾灭妻,以妾为妻的事于他们根本不算什么。 到时冯妙嫦和孩子该如何在燕七爷的后院生存下去。 虽说叫邹妈妈过去了,可听赵兴说过,来往的信件走的都是燕七爷那边传消息的渠道,就歇了找邹妈妈探问的想法。 想着帮不到冯妙嫦,也绝不能给她添乱。 这几个月,冯五郎兄弟三个都是不分日夜的埋头苦学,都是一个心思,想着考中了,一门多几个入仕的,撼动不了别的,起码能叫冯家给冯妙嫦和孩子接到家里来养着。 “老爷,前面来禀,说有位褚十三郎来请见。”三夫人身边的婢女过来说。 褚十三?是那个褚十三么? 洛安城里住些日子,就没有不识褚十三的。 想来洛安城里也不会有人冒他的名头。 只褚家来往的都是世家大户,怎会往不入流的冯家来? 冯三老爷站起来,对长子次子道,“你们一起去吧。” 父子三人往前院去了。 花厅里,那一身富贵派头的正是褚十三。 褚十三抢先一步上来见礼,“见过冯叔父。” 又对冯家两兄弟道,“冯兄,冯贤弟,这一向可好?”竟是一副通家之好的熟识模样。 除了皇室之人,世家里人何时这样低姿态过? 压下心里的疑惑,冯家父子三人忙回了礼,四人分宾主落了坐。 三年河西 第95节 冯三老爷客气道,“不知褚公子……” “冯叔父万不可见外,说起来咱们来往了可有一阵子了。”褚十三笑道。 见父子三人不解,褚十三往下说道,“这几个月咱家往河西捎的,还有燕夫人往这边来的东西,都是我褚家的商队来回送的呢。” 父子三人心里震动,世家一向瞧不上军镇,褚家却暗地里和燕七爷有了来往,只能说燕七爷比以为的还要有实力。 冯三老爷仍是客气道,“劳动了褚公子,多谢了。” 这么客气还怎么亲近得起来,褚十三朝外喊道,“给箱子送进来吧。” 门外候着的他的随扈捧进来两个箱子,在褚十三的示意下,给箱子打开。 冯家父子三人努力保持着镇定,给到嘴边的惊呼生咽住。 两个箱子,一箱子金光灿灿的全是十两一锭的金子,另一箱铺了半箱子十两金锭,金锭上头是一个不大的黄花梨匣子,匣子里头分格子装的各色宝石和珍珠,都是上好的成色。 冯三老爷很快恢复过来,“褚公子这是何意?” 褚十三赶忙摆手解释道,“冯叔父别误会,这可不是我褚家送的,是燕夫人打发我带过来的,说是贴补家用外,后面小妹出嫁,九郎成婚都是用钱处,叫家里万不可省俭了。” 说着褚十三拿出一封信递过来,“这是燕夫人的信,冯叔父看过就知道了。” 冯三老爷接过看了,真的是冯妙嫦捎来的。 只她哪来的这么些金子和珠宝,不会是在生意里扣的私房吧? 还叫褚十三带回来,她怎么这么大胆子?怎么能办这么糊涂的事! 还不过千两金,宝石珍珠是直接从蕃胡商人那里购得,也不过五千两银,加起来就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儿。 三房攒了这么些年,家里也不过五千两银子呢! 她不会以为担了名头那些生意就真归她了吧?这样想法可是会害了她的。 冯五郎和冯九郎也接过看了,父子三人心里都有些发紧,想着该怎么帮冯妙嫦给这事儿圆回去。 褚十三就知道他们又误会了,一点也没藏着掖着都说了,“冯叔父可不要多想,我这趟差事办不好,燕夫人怪罪起来,我可兜不住。 家里可能不知道燕夫人在西边儿意味着什么,一点不夸张,燕夫人皱下眉,从西边儿到会泽多少人都要反复琢磨呢。 多少人想到她那里露脸而不能,又多少人眼热我能和她合伙做生意。 别以为我褚家就了不得了,我们褚家一门现在都是燕夫人的附庸,她指东,我们肯定不敢往西的。” 冯家父子三人都呆住了,这说的是他们家六娘么? 第099章 结亲 九十九章 褚十三这会儿想起被燕七爷召见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的。 洗三宴后, 西岭找过来说是燕七爷要见他。 宴上这么些人,燕七爷只单见他,褚十三心口砰砰跳的厉害。 他当然不会想着是送到面前的大好事, 褚家在燕七爷面前还没那么大牌面儿。 他想好了, 不管什么事,他和褚家都要想办法接住了。 即便做好了准备,燕七爷扔过来几页记录消息的纸,那句“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还是叫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匆匆看过几页纸上记录的内容后,褚十三心里惊喜交加,若是成了,褚家在燕七爷这里又往前迈一大步了。 只是……褚十三很怕自己意会错了。 惜字如金的燕七爷给了准话,“褚家很合适。” 模棱两可的话,褚十三却心里大定。 其实褚家之前就生了这样的念头,是怕引燕七爷和燕夫人不喜,以为褚家手伸得太长了, 还是作罢了。 前头听说别个成事了,家里叹那家好福气,心里还是可惜的。 没想到都歇了心思了, 燕七爷却给机会送到了眼前。 褚十三再一次庆幸褚家烧对了燕夫人这口旺灶。 燕七爷多少大事要忙, 却在这个当口过问起燕夫人娘家的事, 不就是不想扰到坐月子的燕夫人么。 褚十三很有自知之明,燕七爷可不是想用褚家才有此一举的。 还是为着他和褚家坚定地站在燕夫人这边,燕七爷很乐见这样, 才有了这回的机会。 原以为燕夫人也算母凭子贵, 褚十三这会儿却不确定了, 子凭母贵好像也贴得上呢。 冯三老爷的话打断了褚十三的思绪,“就算如此, 也没有出嫁的女儿这样补贴娘家的,还要劳烦褚公子给我家六娘带回去,我必不会叫褚公子为难,会附信和她说明白。” 冯五郎和冯九郎也是一样的态度。 褚十三不急不慌道,“一家子一个过法,冯叔夫可不能这样想。 从燕夫人那里说,她离家几千里思亲不已,给家里补贴些银钱,知道家里日子好过了,也是个慰藉不是? 这些银钱若是她艰难攒下的咱当然不能收,可事实上于她不过是九牛一毛,咱要不收就真的却了她的情意了。 要我说,咱不如先收下,只当借燕夫人的也好。 先换个大宅子,小妹和九郎嫁娶上再花销些,我听说冯婶婶也是做生意的好手,正可拿余的钱来多做几门营生,我相信没两年这点钱就赚回来了。 那会儿燕府的小郎君也能出门了,燕夫人还不得带小郎君回来探看,到时家里又可还了钱,还能有银钱厚厚的招待燕夫人母子,多好的事儿呢! 冯叔父想想是不是这样更合适?我知道咱家不是那等拘泥不变通的。” 见父子三人神色有了松动,褚十三却没再继续。 他从怀里拿出小心揣了一路的那几页纸交给冯三老爷,“冯叔父先看看这个。” 冯三老爷接过看了,没一会儿脸上怒气勃发,“无耻竖子!” 他气得不轻,呼吸又粗又重,给那几页纸递给两个儿子,“你们也看看,这事儿不能就么算了。” 冯五郎和冯九郎看完哪还坐得住,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我们这就去给他揪过来问,问好了就去裴家对质。” 褚十三忙拦住,“那样的烂人叫来做什么,没得脏了咱家的地儿。 这都是燕七爷手底下专探消息的人查到的,绝无出错的可能,用不着问。” 冯九郎道,“那就直接抓着人去裴家对质,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冯五郎拽住他,“咱们就是找上裴家,他们不认账也没辙,至多骂一顿出去,于裴家无多少损伤,反叫人都盯着小妹议论,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取。” 冯三老爷点头道,“先去陈家给亲事退了,给姓陈的竖子做的事宣扬出去,裴家那里咱们再从长计议。” 冯九郎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应道,“我知晓了。” 褚十三暗暗称许,遇事惊而不乱,很快就能理清主次,燕夫人的父兄都是能做事的,所缺的不过是机遇,而机遇就在后面不远呢。 定下了对策,冯家父子都有点颓丧,退了两回婚,小女儿(小妹)后面的婚事就不好议了,那样好的女孩子在婚事上咋就这么不顺呢。 褚十三看在眼里,趁势说道,“冯叔父,小侄这里还有一事要提,小侄的一母同胞弟弟,褚家排行十八的,年二十,已有了秀才功名,人长得也还俊秀,勉强配得咱家小妹,冯叔父可否考虑一二?” 冯家父子都有些不能相信。 冯三老爷道,“褚公子说笑了,冯家小门小户不敢妄想高攀。” 除了同皇室和公侯之家缔结婚姻,八姓都是内里相互联姻,从不往外嫁娶的。 前两年,就是李相家的七郎,和裴三并称洛安芝兰玉树的那位芝兰公子,李相想替他求取八姓女,八姓里都没有一家肯许婚。 到这一步了,褚十三也不怕说起,他恳切道,“冯叔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廷式微,外头军镇林立,世道已乱,我们要还端着八姓的架子看不清形势,那离覆灭也没多远了。 刚我已说了,我褚家一门已依附了燕夫人,所以,这门婚事实是我褚家高攀呢。” 见他连这样不可为外人道的话都说了,冯家父子三人皆信了。 只是一而再的退亲,都有些却步了,不敢再随意允婚了。 “这事得容我回去和拙荆小女商量了再提……” “这是自然。”褚十三满口应道,“其实我褚家和咱家小妹年貌相当的子弟不少,家里长辈扒拉来去,想着咱家家风清正,不好叫淘气的来给搅了,见我胞弟心性纯挚无伪,又是一门心思读书的,身边得用的婢女通房一概也无,才取中的他。” 他这一说,父子三人不免都动心了。 冯五郎道,“虽说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也不好真就盲婚哑嫁了。” 褚十三早等着呢,“我胞弟现就在洛安,洛水沿岸桃花开得正好,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候呢。” 冯三老爷点头,“我这两日就给褚公子回话。” 褚十三对自己的胞弟很有信心,只要冯家肯见,这婚事基本跑不脱了。 他越加熟稔起来,“冯叔父你就喊我十三郎吧,我自觉还算讨喜,怎就不入冯叔父的眼呢?原想着就婚事不成,我也要常来叨扰的……” 这样的褚十三谁都推拒不来,“十三郎要来,家里再欢迎不过了。”冯三老爷笑着应了。 冯五郎和冯九郎也和褚十三重新论了称呼。 褚十三这才又指着那两箱子道,“咱自己人,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了,燕夫人今非昔比,早晚有一日她会站到人前来,到时有多少人会盯着她的娘家,如此,咱家早些强大起来才是正紧。” 知道他这是肺腑之言,父子三人这会儿都听进去了。 无论如何,他们不想冯妙嫦再随意被人发落了。 “十三郎提点的对,来日方长,我们知道该如何做了。” 褚十三越加觉着冯家人投脾气,听劝又有所坚持,这门亲家褚家是结定了。 见三人脸上郁气未散,他笑道,“家里只管等着出气就好,陈家和裴家那里都落不得好。” —— 这些日子来,洛安城人觉着耳朵都不够用了,一出出的事儿,叫他们应接不暇的。 洛安城做为都城,公侯门第都不够看,小小的五品郎中府上本是没人注意的。 自打冯家开始对上裴家,洛安城里开始注意起了冯府。 所以冯府的小女儿和刚调入洛安的吏科给事中陈守礼定亲时,洛安城里都有些看裴家笑话的意思。 去年冯家六娘和裴三郎和离后,徐氏娘家侄子跟着也和冯八娘退了婚。 三年河西 第96节 原还没觉着什么,等周四娘和裴三郎的私情传出来后,洛安城人都觉着裴家太不地道,坑死了姐姐不算,还不放过妹妹,可说是赶尽杀绝了。 还好老天有眼,冯八娘是个有运道的,离了徐家连个秀才也不是的,转头就说了进士出身的,徐氏的脸该疼了吧? 可这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阵子忽然传出来,那个陈守礼是成了婚的,因着有把柄在糟糠妻手里一直没和离得成,虽对外说是未婚,也只说家里找人算过不宜早婚还不敢应承别家的婚事。 而他之所以敢遣媒上门和冯八娘定亲,是被裴家指使的! 说是裴家以势压人叫陈守礼的糟糠妻同意和离,转头就指使他来冯家求亲,想叫冯八娘嫁过去当后娘,要知道陈守礼乡下足有四个孩子。 定阳城人都不寒而栗,裴家这也太狠毒了,就是不容冯家人好过了吧? 明明是裴家坑了人,还有冯六娘一条命横在那里,竟还不放过人家,毁人冯八娘姻缘,这家人肠子都是黑的吧。 后面就有知情了人指出来洛安城里哪些是徐氏的买卖,说这样黑心肝的做买卖必也害人谋利,可不敢往她的铺面去了。 一想可不就是,都记住了是哪些铺子,见着就要绕道走的。 裴府正堂里,下朝回来的裴尚书脸罩寒霜地走进来。 也不管儿子儿媳还在,冲着徐氏喊道,“你干的好事,这下我在朝中不用做人了!” 徐氏还想辩解,裴尚书却不给她机会,冷声道,“褚家今日去冯家提亲了,还是嫡支中的嫡支,褚十三的胞弟褚十六,褚家同一辈里出类拔萃的。” 徐氏和裴三郎同时变了脸。 徐氏都有些咬牙切齿了,“怎么可能?褚家可是八姓世家,怎么会同冯家结亲?” 裴尚书何尝不怀疑,只是事实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信。 他转向嫡子,“褚十八和冯九郎都是八月 和你一起乡试的,到时若考不过,咱们裴家就可笑了。” 徐氏心里直发苦,就是不想冯九郎考到儿子的前头,她才找上陈守礼去和冯八娘提亲。 想着在乡试前叫冯家知道陈守礼是和离再娶的,还有那么一串孩子,到时冯家一团乱,冯九郎又是顾家的,乡试时必要影响发挥。 现在却是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没坑成冯家还叫他们结了贵亲,裴家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几个月来手里的生意似被人盯上一样,先是总被截货,跟着铺子边上开了新铺子,她这里卖什么,那家就卖什么,卖价还是她的本钱出,致使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裴尚书又是手里散漫的,隔不两日就要会友宴客的,每月如流水一样出银子。 原来生意好时不算什么,这几个月徐氏却撑得辛苦。 这还不是最坏的,年前她最赚钱的酒楼边上开起了云来暖锅铺子,人家也没落价,反而因着河套羊肉定价比她的酒楼还贵,愣是靠着谁都比不了的好味道给她酒楼的食客全抢了。 她也设法打着裴尚书的名义找了差役想叫他们去给暖锅铺子搅黄了,可差役一听说是暖锅铺子,直接就说两边都是他惹不起的,根本不接茬儿。 后来她才打听出来,暖锅铺子褚家占着份儿呢,裴家根深,对上八姓也要退让,她只能由着酒楼生意衰败下来。 不好克扣裴尚书的,可赚的又是入不敷出的,她就只能在内院里省减。 为着吃不好用不好,周四娘总找由头回娘家,儿子也跟着回去,她喝斥了几回才不敢了。 她这还想着东山再起呢,没想到因着陈守礼的事发,洛安城里人给她的铺子都扒了出来,再没人光顾了。 瞅着裴尚书的脸色,徐氏小心问道,“咱家没和褚家结仇吧?这一桩桩倒像褚家专和咱们做对呢?” 是啊,除了褚家谁还能有这样的手笔! 第100章 阿眠 一百章 谁能想到, 万事都游刃有余的燕七爷,却在给孩子起名上被难住了。 燕大郎出了月子还没有大名呢。 都是父祖给孩子起名,冯妙嫦也不想争这个。 其实叫她起,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呢。 只觉着自己的孩子, 就该起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名,所以想了多少个,还是觉着不是那个最好最合适的。 可也不能这样一天拖一天的,冯妙嫦又说,好歹她家门里都是饱读诗书的,要不写信回家问问她爹和两位兄长?也不是就叫他们起名了,给指几个方向也好想不是? 七爷去不肯,给儿子起名都来不得,岳父舅兄不得笑他胸无点墨么? 只是总大郎大郎的喊着,冯妙嫦觉着也太敷衍了。 因着孩子从生出来那天嚎过几遭后,再没怎么哭过, 饿了或是拉了尿了不舒服,他就会开始哼唧。 那么些人守着他,哼没两声就都给他打理好了, 所以一天下来很少能听到他闹动静。 这孩子也不知睡神转世还是咋的, 那个能睡啊, 常常还喂着乳呢他就睡着了,且睡着了还不耽误他吃。 开始还不知道,见他又睡过去了, 乳母怕他呛着乳, 就要给他抱开躺好了睡。 不成想他跟着就睁了眼, 那不耐的眼神和他爹那个像,乳娘被唬的赶紧给他抱回去, 只能小心看护着他边睡边喝。 这孩子也真本事,睡着了一点都不少喝乳,给这些人稀奇的,都说再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孩子。 他这样好吃好睡不闹人,七爷和冯妙嫦晚上自己带着一点不遭罪。 也是因着他太能睡了,他爹又一直在那里吭哧着给他起不出名,冯妙嫦就刮着他的小脸蛋说,“咱不等你爹了,你天天这么好眠,就叫你阿眠吧。” 七爷马上就跟着附和,“这小名儿正合他呢,大名晚不了起,还有到进学时才起的呢,先叫着小名一样。” 起不出名也罢了,还一杆子给支到进学的时候,冯妙嫦都懒得很他掰扯了。 如此,燕大郎的大名虽还没着落,却有了小名。 阿眠左一觉右一觉地睡着,拉了尿了才会醒过来。 等月子过半的时候,给他换了尿布,他就搁那儿哼唧,吃饱了尿布也是干净的,这是怎么了? 还是冯妙嫦叫人抱着他屋里转了,他才不哼了。 只下回又是这样,再抱着转又好了。 这下就知道了,他是想溜达看呢,后面一个屋转还不行,还得挨屋看了。 这么看了后,他睡得就更香了。 孙嬷嬷和邹妈妈更觉着小郎君了不得了,睡一觉都知道找时候放风呢。 月子里虽说每天也都用热水擦身抹头发的,可和真正的沐浴根本是两回事,那身上头上的味儿一日重过一日,冯妙嫦觉着自己都被腌透了,那股子酸馊味儿直冲鼻底。 她都不知道七爷怎么就能挨住不走,不但一个被里睡着,还要摸摸蹭蹭亲来啃去的,冯妙嫦都要以为他是不是鼻子堵着了闻不到味儿了。 可看他吃饭还是挑来拣去的,不是这个味儿差点儿,就是那个欠点香,显然鼻子灵光着。 她都这样了,七爷都没嫌,说不受用是假的。 晚上又一起带着孩子,深切地感受到三个人才是一体的,不知不觉中,冯妙嫦和七爷就没了那么多遮掩。 很多话想到就说了,想问就问了,不像之前还要反复斟酌一番,不该问的绝不张口了。 甚至还有些跋扈起来,看不惯七爷做的,她肯定要揪着数落的。 开始邹妈妈还有些提心吊胆的,过后悄声给她说,可不好跟夫君那样的,一般的夫君都不行,更不要说是七爷这样的人物,哪一天被厌弃了有她后悔的。 后面见七爷由着冯妙嫦发脾气,丁点不见恼。 听孙嬷嬷说月子里不能少睡,不然亏空了就不好补回来了。 为不吵着冯妙嫦睡,七爷晚上就不摇铃了,不等孩子饿了哼唧,他都是掐着点醒了给孩子抱给乳娘喂乳,一日日的也没见烦。 邹妈妈才不说了,只说冯妙嫦有福,遇上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郎君。 经了这个月子,冯妙嫦心里忽就踏实了,她觉着两人该是能长久地过下去了。 七爷还是没能拧过冯妙嫦,做了四十天月子后,冯妙嫦说什么也不肯憋屋里了,找来明大夫叫他说是不是能出月子了? 这么些时候,明大夫早知道府里事还是要看夫人。 惹恼了七爷,你找夫人说情可以没事,可要惹恼了夫人,七爷会第一个叫人给你叉出去。 该站哪一头说话是明摆着的。 明大夫避开七爷的眼神,缩着脖子道,“夫人底子好,四十日的月子也够了。” 真的是憋狠了,也腌臜的多熬不了一天了。 冯妙嫦瞅着他道,“我觉着今天真是出月子的好日子,你觉着呢?” 七爷无奈笑道,“我要说不许,松风院是不是就没我的容身之处了?” 知道他是应了,冯妙嫦都忘了明大夫还在,立时张罗着要往寝间般,叫往寝间那边的更衣间备水。 她觉着东厢月子房里已经被熏臭了,她一刻都不想呆了。 明大夫听了赶紧告退了往外走,却被七爷喊住,“这会儿行房有碍么?” 明大夫往冯妙嫦那边扫了一眼,见她只顾着往后寝搬的事儿没注意到,明大夫只好绷着弦道,“现在倒也使得,只为着保养,满两个月再行房正合宜。” 明大夫还以为七爷会不喜,没想到他点头道,“是为着避开这个才要做满两个月的月子吧?” 明大夫松了口气,“正是这个理呢。” 七爷挥挥手放明大夫走了。 等晚上的时候,见他还同之前月子里一样浅尝辄止了,冯妙嫦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转了性。 却被他在脖子上狠狠吸咬了一口,“你当我愿意呢,等你真出月子了,可要连本带利赔我。” 冯妙嫦有些懵,“不是出月子了么?” 七爷给她揉到怀里,闷声道,“明大夫说了,满两个月行房才合宜,这会儿就……对你不好。” 日日睡在 一起,冯妙嫦当然知道他忍成什么样了。 其实白天她沐浴那会儿孙嬷嬷和邹妈妈都和她说了,虽说做双月子更好,可很多都做不到那会儿。 一般都想早些出月子给夫君笼络回来,不然夫君和妾室通房时候长了有情分了,再想拽回来就难了。 她这儿还没有妾室通房,那就更不该长久地叫男人熬着的道理。 所以,冯妙嫦今天是做好了豁出去由着他的准备的。 三年河西 第97节 现在七爷却因着不利于她保养要接着忍,冯妙嫦忽就想,七爷这样算不算心里有她呢? 出了月子,冯妙嫦才知道自己那会儿理解错了,七爷说的要自己带孩子,可不仅是晚上夫妻俩自己带着孩子睡,而是白日也要给孩子放眼跟前看着。 两人去前院理事的时候开始带着阿眠。 七爷还说他不总在府里,男孩子长成的时候少了父亲的看顾,会少了刚性,他在府里的时候就尽量多带着阿眠。 所以,除非七爷那边忙得顾不上,阿眠都是跟着在他那边的。 七爷第一天带着阿眠去他那边的时候,一府的人都看傻了。 都知道七爷极看重自己的长子,可还是没想到他竟会要亲自带着。 闵先生和丁先生几个开始都觉着他有些太过了,跟七爷进言了一番。 等听七爷说了先头跟冯妙嫦说的那番话,闵先生几个沉默了良久,叹道,“是我等不如七爷想得长远了。” 后面竟也开始跟着七爷看顾起了阿眠。 阿眠也真是好带,七爷那边人来人往的,他也照样吃得好睡得好,闵先生几个都觉着他胆起大,越发喜爱起来。 阿眠快两个月的时候,定阳城里出了件新鲜事。 这天早上才用过膳,七爷说是要去趟东大营,带着西岭和一队护卫就出了城。 七爷不在,冯妙嫦就自己带着阿眠往外院理事。 半上午的时候,来吉来说,皇帝派了一队人往晋王府里传旨去了,只是稀稀拉拉几个人,一应仪仗都省了,若不是打头的太监背的黄包袱,谁都想不到这一队人是传圣旨来的。 去岁晋王来定阳城就蕃时摆出的仪仗还很齐整威武呢,这回也太省减了。 冯妙嫦却是想到了,该是皇帝知道晋王不在府中,不过是做个样子呢。 来吉说,因着这队传旨的,定阳城里才想起来还有位晋王在这儿呢。 只是,上回定阳城被困的时候晋王府门都是大门紧闭的,若不是这回有传旨的来,都要以为晋王已经一病呜呼了呢。 倒底是皇家的气派,门户森严,那一队传旨的入了晋王府,为的什么来的,却是一点没漏出来。 定阳城人看了回新鲜,打听不出什么后,转头就抛脑后了。 也是如今定阳城人涨世面了,城里江南来客都不少,带来了各式新巧的江南好物,蕃胡的商队就更多了,有的商队里还跟着金发碧眼的美丽胡姬,这样大的新鲜都见过,一队仪仗不全的传旨的委实没甚可多说的。 别人不知道来传的什么旨,西岭都能从晋王府里挖来明大夫和做女红的六个宫女,晋王府的事只问他就是了。 来吉说了没多会儿,七爷带着西岭回了府。 冯妙嫦也没扰七爷,只叫来吉喊了西岭来。 指着案前的椅子叫西岭坐了,“怎么了这是?七爷训你了?” 西岭忙挤了丝笑出来,“没呢,昨儿没睡好,又骑了半上午的马,有些乏累了。” “那你先回去歇着?” “这哪用呢,坐着歇会儿就好了,夫人不是有话问我?” “皇帝给晋王传旨的事儿你知道了吧?我就是闲着跟你打听下。” 第101章 心虚 101章 心里捋了一遍, 西岭回道,“还真巧了,往东大营去的时候碰巧就遇见了那队传旨的, 怕朝廷往河西这边儿有什么举动, 七爷叫我去探听了,那些人嘴也不严,还真叫我问出来了。” 这就知道了?冯妙嫦还以为得等西岭往晋王府打听回来呢。 “该不是大事吧?连个仪仗也无,也忒寒酸了。” 西岭手心开始冒汗,一句一句斟酌着说,“可不是么?也不知天家是怎么想的,这样做法,晋王越发要和那边离心了。” “怎么说?你不是没见过晋王么,瞧着倒像为他鸣不平一样?” 西岭心口颤悠了一下,嘴里有些发干。 “实在是这回天家的做法太离谱了,咱家的小阿眠多招人喜欢啊, 想到若是阿眠遇上这样的对待,难免就心有戚戚了。” “怎么还和阿眠扯上了?” 自觉铺垫的差不多了,西岭才说了, “说是晋王得了长子, 和咱家阿眠差不多的月份, 多喜兴的事呢,结果咣唧就被亲爹泼了盆凉水,来的是封旨, 封了晋王长子国公的爵位, 晋王可是嫡子, 我这听着的都替他心冷呢。” 晋王不是病得奄奄一息了么?这还生出孩子了?或者晋王一直在装病? 这样事不好和西岭探讨,冯妙嫦问道, “我记着本朝是降等袭爵的吧?亲王之子,承爵的为郡王,余子封郡公,再下一代才是国公吧?” “就是这么一说。”西岭回道。 哪怕是听热闹的外人,冯妙嫦都觉着太过了,将心比心,换七爷家里这样对她的阿眠,管多高的门第她和阿眠也不会入。 “真够寒碜人的,得亏晋王不在府里,他那样的病体,不得气出好歹来。” 寻思后,也知道皇帝为的是哪般了。 “是为着做给韩王和周家看的么?晋王没娶周五娘却先有了庶长子,皇家不想承认这孩子?那孩子的母亲想必也是没什么来路的吧? 所以说,不能给孩子撑腰还是不要生孩子的好。” 西岭整个后背都是汗津津的,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就是夫人想的这么回事,皇家那边必是知晓晋王不在府上的,却还往河西传旨,该是为着给周家做脸。 才收到的信儿,周家的九娘被齐王纳入府中做了侧夫人,据说那位周九娘堪称倾城绝色,周家同一辈儿的小娘子都不能与之相比,周家一直藏着没叫她往外见人……” “唬谁呢,周九娘是周家打旁枝里挑出来的吧?”这样事根本瞒不过冯妙嫦。 西岭点头,“比那个还不如,是周家外室女。” “所以,周家是不看好韩王,转投齐王了?” “是呢,说是韩王已不同周家走动了。” 齐王和韩王争成个乌眼鸡也好,正合适他们在河西闷声发大财。 等给河西这边经营得铁筒一样,无论哪个上位也不怕。 想到一节,冯妙嫦幸灾乐祸道,“裴尚书一向自诩清高,不借机靠上去怕后面没前程,靠上了就是和周家一起坐实了靠女人谋富贵的名声,这可怎么好呢?” 见她不再问晋王的事,西岭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脸上的笑都真实起来,“裴尚书且装不下去了呢,徐夫人手里的生意一家家的关门,都没钱给裴尚书宴客会友了。 裴尚书现在一心在家盯着裴三读书,想他考出个解元给那些憋屈事盖去,可惜这回洛安下场叫得响的可不少,有芝兰公子李七郎,有夫人的二兄和妹夫褚十八,另还有好几个学问扎实的,裴三想出头难 呐。” “就他出头了,我也觉着我二兄和妹夫比裴三强百倍。”冯妙嫦倒不介意裴三考上去。 上去再摔下来也挺解气的。 裴家想坏小妹的婚事不成,反叫裴家看着小妹和褚十八订了亲,徐氏的生意也跟着全塌了,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真是报应不爽。 “徐氏这会儿闲了,更要盯着周四娘的肚子了吧?” 西岭笑道,“早午晚地给周四娘灌苦药汤子,周四娘喝得都一脸悲苦相了,说是没以前鲜亮了呢?” 瞧着冯妙嫦的脸色,西岭提议道,“夫人,要不我再叫人给……” 冯妙嫦摇头,“先这样吧,剩下的等我自己去找回来,总得叫他们知道是我回报的。” 闲话说完,正好纪先生打府衙回来,西岭借机告退出来。 出了这边的门,他赶紧又往七爷那边儿去了。 七爷外书房里,闵先生也在。 七爷这会儿言笑如常的,瞧不出刚才发了那样的雷霆大怒。 他在东大营里给封旨扔到传旨太监脸上时,西岭都要以为那太监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了呢。 见西岭进来,七爷先问,“没叫夫人起疑吧?” 西岭摇头,“现还没有。” 闵先生忍不住道,“七爷,还不和夫人说么?” 七爷明明是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给阿眠一个破国公的爵位,这是拿我当花子打发呢,我哪来的脸和夫人说。 这事儿都不要再提了,等我给阿眠拿回配得上的,那会儿才是和夫人说的时候。” 怎么才叫配得上?彼此都心知肚明。 西岭忖度着冯妙嫦刚表现出来的,不由道,“瞧夫人的意思,这样事要搁她身上,凭多高的门第她也会弃如敝履呢。” 七爷笑的终于有了暖和气儿,“夫人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她看阿眠眼珠子一样,知道了这些真会撂挑子走了。 所以一定要瞒住了她,等大事抵定了我会好好给她说明白。” 想想燕夫人平日的刚性,闵先生这会儿也觉着说了不妥,“还有周家女,夫人知晓了怕也难转过弯来。” 恰说了七爷最听不得的,“少提吧,我不想污了耳。” 七爷竟鄙夷周家女至此,不过想到周家弄出来个周九娘转投齐王的行径,确实那一门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闵先生转而说起了别的,“七爷,陛下现下倒底是个什么心思?” 七爷冷笑,“还能是什么心思,想叫我装孙子呗,叫齐王和袁家以为我只想在西边儿这一亩三分地折腾,等齐王和韩王斗得都削弱了,我就可以渔翁得利趁势而起了。” 闵先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想想七爷一向都容得他们进言,还是含蓄说了,“想法是不错,只是韩王手里没兵,怕是对齐王难有损耗。” 连周家都知道韩王不成了,兴元帝从哪儿觉着韩王能顶事? 闵先生虽不在朝,也早听说了兴元帝是个没什么成算的,这么些年为帝的手段就是和稀泥。 他这辈子只坚持了两件事,立何皇后是一件,再就是送晋王就蕃了。 可这样的两件事却更衬得兴元帝无作为。 坚持立了皇后,却让人心力交瘁早早就香消玉损。 打心里疼的嫡子,却是连带在身边都不能,没满周岁就送到广济寺,得了玄空大师庇护才得活命。 嫡子长成了又给发配到不毛之地一样的河西,还自以为给嫡子谋划出了好前程。 三年河西 第98节 不给钱不给人的,若不是七爷好本事,又娶的好夫人,在这样弱肉强食的地界儿,换了韩王来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兴元帝比想的还要让人无语,这么些年的皇帝做下来竟是一点都没长进。 这样的阿爹,也难怪七爷尊重不起来了。 七爷也知道闵先生不好说,索性自己说道,“好在齐王也随了那边儿是个好糊弄的,正合适了。 只要我不对外昭告是晋王,不再往古田城以东伸手,齐王就会以为我是在示弱,不敢同他争辉。 私底下的打压不会少,却不会下死手,他会等到上位了才赶尽杀绝。 算了,就让他得意一阵子,等我料理了撒尔人再找他出气。” 闵先生欣慰极了,“这才是能成大事的做法,解决了外患,随七爷做什么都行,我等绝不拦着。” 闵先生和纪先生一直担心着,七爷一身的反骨,就没有他不敢做的,惹恼了他,就算羽翼未丰他也敢对上齐王和袁家。 袁家经营了多少年,手里足有二十五万兵马,七爷手底下的兵马再悍不可挡,这样大的差数下对上,纵算不败也会胶着进去不得脱身。 到时撒尔人再趁墟而入,撒尔又和七爷有前仇,必会勾结袁家一起夹击七爷,那样的境况下七爷不死也很会被打落到泥土里。 现在最紧要的是先稳住齐王和袁家,后面就可从容布置了。 闵先生道,“增到十万兵就停了吧?” “兵马贵精不贵多,十万也够了。再多了,夫人挣钱就累了。”七爷应了,复又笑,“若不是有夫人和阿眠,我还管那么些,早杀过去找袁家的晦气了,等将来算账的时候,我得叫他们先了谢夫人。” 这边说好了要继续瞒着冯妙嫦,闵先生也担保了会说服纪先生不往外说。 可临出门的时候闵先生还是和和西岭一样犯了怂,“将来夫人计较起来,七爷可要给我们在夫人面前解释清楚,我们是为着不委屈她和阿眠才瞒下的……” 见西岭在一边跟着不住点头,七爷虽应得轻松,心里也是犯怵的。 晚上回了松风院,哄阿眠的时候,七爷状似不经意地问,“夫人,晋王的事你都听西岭说了?” “嗯。”冯妙嫦随口应道,“果然天家无父子无兄弟,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也能叫他们拿出来作这些文章。” “何止是天家呢。” “你这话里有话啊?像感同身受似的。” 说者无心,可落在心里有鬼的人耳里,是解释还是不解释呢? 第102章 七爷真不容易 102章 “我还没和你说家里事吧?”七爷略犹豫后, 还是说道,“不是不想和你说,是有些难以启齿, 就一直拖着了。” 冯妙嫦当然不好说那会儿她也不想知道。 “我以为你家里没人了, 那些都是你的伤心事,就……” “伤心是谈不上,心寒却是真的。” “你家里还有人在?”冯妙嫦有些吃惊。 这么久也没见七爷的家人和他来往,他也只字不提的,冯妙嫦就以为他这一房只剩他一个了,而别房的已成了陌路。 穆宗时那场对世家的清算,不少世家就此湮灭,如今的八姓世家里,陈、范、裴、谢四家都是旁支上来的,主支即便没死绝也被排除在外了。 那会儿的世家可是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 大熙初立朝,姬家坐了天下, 圣祖到高宗都曾为皇子求娶八姓女,八姓自诩高贵,竟无一家肯许, 卷了三代皇帝的颜面。 结果遇上硬气的穆宗, 一场铁血清算后, 八姓之家再不复之前的高傲,陆续和姬家低了头。 到如今,八姓又只推崇姬家了, 即便皇室式微, 八姓也还是只找姬姓皇子们站队, 下头的军镇再强也入不得他们的眼。 只褚家靠上了七爷,要知褚家在八姓里是往前数的, 这就很不合常理了。 怕是七爷的出身不止是湮灭的世家那样简单,他很可能是那四家里主支的后人。 如此才解释得通褚家的种种行为,甚至还主动和冯家联了姻。 只听七爷的语气,他家人竟还在。 七爷现在真心知道了,从编第一句话开始,后面就是不归路了。 为了圆上第一 句,他得不停地接着编,无穷无尽。 可怎么办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过毕竟是有一千六百个心眼子的人,这会儿就开始铺垫起来,怎么也要为将来说破的那一日争取个情有可原。 “我阿娘在我两岁上就不在了,家里有我阿爹和一帮庶出的兄弟姐妹,我从小就养在外面,和哪个都不亲。” 除了姓姬不能说,余的七爷都不打算瞒着。 七爷语气里的嘲讽很明显,冯妙嫦却很理解。 两岁失母后就养在了外头,只能是家里容不下他,多狠心的爹才能坐视那样小的孩子离开家,此后又是不闻不问的。 想象一下若是换成了阿眠,冯妙嫦心里就揪疼起来。 她给睡着的阿眠放到小榻上,回身握住七爷的手,柔声道,“往后只尽你该尽的孝,别的都别管了,现在你、我、阿眠才是一家。” 七爷两手一起包住她的手,“只是这样也罢了,我阿爹自以为是给我找了出路,一不给银子,二不给人,就打发我到这儿自谋生路。 等我这儿好不容易挣出条路来,又怕那几个庶出的不喜,想叫我低头做人呢,连阿眠都要退后一步。 叫嫡出的容让庶出的,也只我阿爹不觉着丢人现眼了。” 虽不好说长辈的是非,冯妙嫦心里已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公爹没什么好感了。 拧眉问道,“不会是要往我们这边安插人手吧,那我不能答应。” 七爷抬手给她的眉尖抚平,“放心,河西是咱俩辛苦打下来的,就是给毁了,那几个也别想往这里伸一手指头,谁来剁谁。” 七爷确实也不是会受窝囊气的,冯妙嫦放心了,“那后面要来往起来么?” “不必,你和阿眠只当不知道他们就是,等那些生死都由我说了算时咱们再回去。” “这么一看,七爷可说是和晋王同病相怜呢,怪道西岭说起晋王的孩子时说不能想阿眠也被那样对待。” 七爷怕她就着这个问起来,忙转话道,“所以我才说不止天家无父无子。 我其实也不是弱症,是在娘胎里中了毒。 我习武也是为着运用内力给余毒逼出来,只这么些年毒气已深入很难清尽,我本已放弃,没想到又遇上了明大夫有法子医,从和夫人一起,我运道很是不错呢。” 冯妙嫦遍体生寒,七爷家里的争斗怎这样残酷,快赶上皇室争位了。 难怪那时明大夫给七爷诊脉后给西岭递眼神,想必是怕牵扯到秘辛不知该不该说,想避着人和西岭讨主意呢。 “那阿眠……”冯妙嫦担心道。 “阿眠不妨事,我那会儿是有人不想我阿娘生孩子,她姓范。” “是那个范家的……主支?” “是,我阿爹根本没本事护住她,却偏要娶,我阿娘知道周围很多人容不下她生的孩子,所以不想生,我阿爹却悄悄给我阿娘用的避子丸换了。 虽说我阿娘不生就没我了,可我阿爹的所作所为着实叫人……算了,子不讲父过,不提了。” 好在七爷没打算和那边来往,冯妙嫦不能想象她带阿眠在那样的家族里生存会变得怎样面目全非。 这样一比,七爷可说出淤泥而不染了。 他虽然脾气不好爱记仇,心眼也多,可他找人报复都是明着打杀,根本不屑用阴暗手段害人。 这会儿她也知道七爷这个燕姓肯定不是他的本性了,有些明白他一直拖着不给阿眠起大名,未必是起不出来,估计是不想和她提起身后的家族吧。 今儿要不是晋王的事触动,七爷估计还是难以张口。 那样的家门里,角角落落都是阴暗污糟吧,冯妙嫦也不想阿眠沾染了,还不如将错就错继续姓燕呢。 冯妙嫦这下一点不想知道是哪家了。 想到七爷的种种经历,他能有今日是真不容易。 冯妙嫦心里起了怜惜,依过去环住他的腰,“都抛开吧,咱们就在河西自由自在地做悍匪,给阿眠好好养大,等得了朝廷封赐,咱们去给各自的旧事了了还回来吧?” 七爷回搂住她,低头在她的鼻尖蹭着,“喜欢这里?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娘家呢?” “这里民风自在,洛安那里太拘束人了,我回去该是不能适应了。 只你别拦着我多回娘家,我还是愿意留在河西。” 七爷不想再编瞎话哄她了,往下寻到她的唇瓣含住,“我不应你待怎的?” 冯妙嫦唔咽着捶他,“说正……事……呢……” “这才是正事呢,从生了阿眠你就敷衍我,应了我多少都是空话,你不能总这么冷落我。”说着话,压着人就往榻上倒去。 正满心怜惜他呢,想到这几日晚上的情形,更同情他了,冯妙嫦软了身姿,款款曲就过去…… 小榻上阿眠开始吭哧起来,七爷哀叹一声,“又来了!” 却还是认命地过去摇了铃,很快乳娘进来给阿眠抱出去喂乳。 七爷四仰八叉地躺榻上,幽幽道,“满百日就给他另置个屋子吧?” —— 闵先生回去费了好大的劲儿,给两人几十年的交情都摆出来,都没能说服纪先生继续保密。 最后闵先生的一句,“你要想这几年夫人因着侧室庶子的事不开怀,你就去说。”给打动了。 纪先生还是要了闵先生的承诺,“等七爷成事了,咱们得想法子保着夫人坐正位。” “你这都是多余问。”闵先生回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吃穿用哪样不是夫人挣来的,不保她保谁?我可做不出那样没心肝的事。” 天天帮着七爷和夫人看护小郎君,闵先生和纪先生越来越舍不得委屈他,觉着他配得上一切最好的。 他只能是嫡子,所以夫人必要坐正位。 虽难了些,他们也要想法子达成。 纪先生这才应了,心里却还是下不去,絮叨着,“你还好,怎也是七爷这边的,我可是跟着夫人的,这不是背主一样么,到那一天,我跪地赔罪都不够……” 三年河西 第99节 闵先生想起一事,问道,“褚十三前阵子突然就回了洛安,到现在也没见回,我当褚家有什么大事,今儿就问了西岭,结果他和我说褚十三是回去给他胞弟定亲去了。 我以为是八姓的哪一家,西岭竟说是户部郎中家的小娘子。 褚家的旁支子弟都不会下娶这么些吧?我再问,西岭却推说有事走了,这事儿还挺蹊跷的,你在夫人那边儿没听说么?” 这事儿确不一般,八姓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大事,何况褚家的做法太不合常理了,从哪里说,褚家都不至于给嫡支子弟聘小小五品郎中家的女儿。 后面会有什么事呢? 纪先生也慎重来,“这阵子府衙里忙,我还真没功夫和夫人说闲话,只知道她娘家小妹说了好亲,她这阵子心情颇佳。”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一呆,褚十三是胞弟,夫人是胞妹,都是定了亲,怎么这么赶巧? 一直坐那边品铭听两人说话的丁先生忽然惊呼道,“冯,我记起来了,户部有位郎中是姓冯的,那家还有些来历呢,有个女儿嫁了裴尚书的嫡子,嫁没几日就和离了,回老家的路上染病去了。 依稀是去岁三四月的事,那会儿我正在洛安,满洛安城都在说这事儿。 等我出洛安要和你们会合时,正遇上冯 郎中来洛安上任,洛安城里又都在说,就对上号了。” 说到这里,丁先生也品出不对来,“夫人不是也姓冯?” 若真是夫人娘家 ,褚家和冯家做亲的事就说得通了。 只是太匪夷所思了,夫人是和离归家的?还是对外报了死讯的?这离了大谱了! 七爷知道么? 想到西岭手里掌的那支人手,各处就没有能瞒到他的事,若是真的,七爷必是知道的。 闵先生和纪先生是什么人,那是凭着蛛丝马迹就能推出事情来龙去脉的,这点事儿他们很快就理清了。 一切的线索联系起来,都指向了夫人就是那位裴家和离出来的冯家女。 闵先生看向纪先生,叹气道,“刚说的事儿没法做数了,夫人坐不上正位,只能想法子先立阿眠。” 第103章 去坐馆 103章 纪先生却不想放弃, “前朝宣帝的张贵妃不也是和离再嫁的么,宣帝可是差点儿立她做皇后的。” “差一丝儿也是差。”闵先生劝着老友,“别想了, 别说大熙朝, 就前面几朝都没这样事儿,退一步再图吧?” 纪先生还是不肯,“那张贵妃怎比得夫人,夫人有见识通外务,还有双点金手,七爷能成今日之势,夫人怎么也占了一半的功劳,怎么还盖不过那点不足,她不坐正位哪个有资格坐?周家女怎配和她相比? 若夫人真矮了周家女一头,就算是一时的,叫周家那等靠女人起家的在前头颐气指使, 咱们这般人可羞死吧,我反正是不配跟着夫人了!” 今日看了洛安传来的消息,知道周家靠着外室女转投齐王后, 这些人真是不耻到极点。 将来若是叫这样的人家做了第一国戚, 他们这些人的脸该往哪儿搁呀? 闵先生头疼, “陛下怎么就给七爷定了这门婚事,那会儿赐婚的旨意追着晋王就蕃的车队跑,满天下就没有不知道这事的, 这下好了, 到时周家揪着君无戏言不放, 手里又有圣旨,七爷还真不好立新人。” 前朝本朝都有先例, 皇子登位后,潜邸里有劳苦功高情分厚的,膝下有子,正妃又无子,越过原配封正位的是有那么几位的。 前提是,那个上位的得是旧人,又要处处比正妃强,朝臣们也不想和新帝闹得太僵,讨价还价几回后就由着了。 之前他们想的是,夫人比周家女先进门,生有长子,又跟着七爷在河西打拼出一片天,这就是糟糠妻的典范,对比之下,就衬的周家女坐享其成了。 他们正可拿这个做文章,又有他们这班人保着,来回拉扯一段时候,总能保着夫人上去。 可现在,夫人的经历摆在这里,七爷府里又没别的人,还真不好给周家女弄下来呢。 “不若请七爷再迎一位进来……”闵先生马上又摇头,“不成,被后来人站到头上,夫人该如何自处。” 纪先生瞥了他一眼,“总算你良心没坏掉。” 闵先生哈哈笑道,“我要真和七爷提了,你该要和我绝交了吧?” 纪先生也笑了,“你知道就好。” 纪先生拉着闵先生坐到丁先生那边儿,推心置腹道,“所以,无论如何咱们都要给夫人保上去。” 闵先生思量后道,“若周家不出外室女这一回昏招,还真无从下手,现在嘛,都不耻周家的为人,咱们再多做些文章,难是难了些,最不济也能争个不立正位,拖个几年,有阿眠在,又见识了夫人的好,反对的人自会少了。” 见纪先生还似有些不甘心的样子,闵先生劝道,“你要信夫人的能为。 她不过是寻常官绅之家出来的,嫁的裴家虽算得上高门,可嫁了没几日就和离出来了,有家不能回,显见那会儿她是由人宰割的。 可你看,几个月后咱们见她,那通身的气度,哪个不以为她是高门出身。 不说七爷手底下的那帮,甚至你我几人,只要和她处长了,哪个不是甘心为她驱策。 短短几个月就能蜕变成这样,能守城稳住后方,能收拢大片的民心,能叫石奎和山胡来投,能和七爷在外院并立,掌着他内外的大小事,你说换了你我身处她那会儿的境地,能翻身至此么?” 纪先生明白了闵先生的意思,“我懂了,拖得一定时候对夫人才有利,那会儿就是不封,一切也都能掌在夫人手里。” 闵先生高兴地拍着老友肩头,“你啊,你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只是不甘心叫夫人先退一步罢了。” 丁先生也道,“夫人家里的兄弟都是读书的,若能考出来一二来,到时也是助力。” “一边是上进的读书人家,一边是靠女谋富贵的,人心自会知道往哪边偏。 咱们好生谋划一下,想法子叫夫人娘家兄弟考出来。”闵先生振奋起来。 纪先生赶紧指派起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分头行事,找那些考上的,给他们手里用过的那些笔记释义卷册能搜罗来的都搜罗来交给夫人捎回娘家,只看夫人的天姿,她家里的兄弟也差不了,有了这些总能考出来。” 丁先生忽就笑了,“捎来捎去,就是动用西岭传信的渠道,来回月余就过去了。 且一下那么些捎过去,各人的见解又自不同,反会混乱一阵子,夫人的父亲忙于公务估计也没时候给讲解,一时半会儿怕是没多少进益。 这都是五月底了,若是夫人家里有参加八月乡试的就不大赶趟了。 问过夫人,若是她家里真有八月乡试的,不如我往冯家坐一阵馆吧。” 闵先生和纪先生同时惊讶地看过来,“老丁你怎么……” 丁先生呵呵笑道,“我这阵子也想了,和你们俩比我就是凑数的,七爷和夫人身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和做谋士比起来,我还是做教书先生更合适呢。 我就想着等阿眠三岁的时候,和夫人厚着脸皮毛遂自荐一下,叫我做阿眠的西席呢。 这三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冯家坐馆,也能先回报夫人一二。 你俩这是什么眼神?宽心吧,说好了要一直追随七爷和夫人的,我没改主意,只是换了条道而已。 只要七爷和夫人不撵我,我能跟着他们终老。” 闵先生和纪先生这才放心了,一人抓着他一条臂膀,“老丁,有你去哪还用找人搜罗什么。” “你出马就没有不成的。” 外人不知道,闵先生和纪先生却知道,丁家连着出了三位进士,都是丁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 最厉害的是,那三位全是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顺畅过的。 闵先生和纪先生都见过丁家那三位子弟,并不是多出众的,特别是江南学子众多,早前三人在其中可不显。 也是因此,三人一路无波无折地就高中了,在江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多少人家在打听丁家是不是请了名师坐馆,却一无所获,丁家只往外说,都是那三个子弟一个带一个学出来的。 是啊,谁能想到,丁家子弟是被丁家庶出无闻的丁先生教出来的呢。 整整十年,为着阿娘被丁家拿捏着,丁先生就只能隐在后头为丁家默默付出。 直到他阿娘去了,丁先生才得解脱离了丁家。 据说丁家这两年一直在找丁先生。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丁先生最是知恩图报的,又不甚在意名利,但凡丁家善待他们母子,丁先生怕是至今还在带丁家的子弟读书。 第二天,纪先生没去府衙,先过来了外院冯妙嫦的书房等着。 他从认定冯妙嫦是女主公后,和她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会儿也是,他直接了当就问,“夫人可是户部冯郎中之女?和褚家十八郎定亲的就是夫人的胞妹吧?” 冯妙嫦早知道瞒不过闵先生和纪先生几人,轻笑道,“我猜就是这么几日呢,正等着纪先生问我呢。” 纪先生最欣赏她这样,敢做敢当,就没有怕人说的。 他也不啰嗦,三言两语给他和闵先生丁先生猜测的经过说了,然后就进了正题,“夫人娘家兄弟有八月要秋闱的么?若有,丁先生可去坐馆。 忘了和夫人说,丁先生带了三个学生 ,三个都是一气儿没停地高中了。” 冯妙嫦正想着怎么给二兄助力呢。 嘴上说的不介意,她还是希望二兄给裴三压下去。 大兄的来信也说了,二兄再错一届考上的把握更大,这回坚持要考试,也是冲着裴三郎去的。 如今丁先生要去家里坐馆,冯妙嫦不由喜出望外,“我自然求之不得。” 纪先生笑得愉悦,“夫人就这么信我等的话?” 冯妙嫦也笑,“先生们有大才,我不信才是傻的呢。” 第104章 增兵 104章 送走丁先生后, 玄六布置在撒尔那边的斥候传信回来,慕容赫已经收拢了撒尔各部,并改国号为梁, 彻底坐稳了皇位。 之后慕容赫不断调动各部族的兵马部署, 持续往南和西南边境增派兵力,其野心昭然若揭,慕容赫想对大熙动手了。 根据斥候探来的梁国在边线的兵力部署,七爷判定,慕容赫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不过小规模的扰边不会少了。 撒尔人都是骑兵,来回突击迅速,分成小队骑兵出其不意地四处奔袭,最让人防不胜防。 两国间的防线很长,大熙这边又缺战马,战线拉长了会很不利。 这样被撒尔兵长期袭扰, 防线很快就会疲弱下来,那时才是撒尔人大举难下的时候。 七爷冷哼,“慕容赫长进了。” 三年河西 第100节 闵先生忧心道, “前面几回在七爷手里吃了亏, 这是不敢和七爷大举对上了, 他们这是想着分薄七爷的兵力,再往北边找找机会呢。” 纪先生道,“北边儿那几家军镇本来就争得凶狠, 袁家上回还由着陈俶给撒尔人传信抄咱们后路, 都是品性卑劣不讲仁义的, 只要不打到自个儿的地盘,他们都能袖手旁观, 到时慕容赫使计拉拢几个再逐个击破,北地就危了。” 七爷道,“此一时彼一时,袁家还想等齐王登基做真正的掌控大熙之人,在他们眼里大熙已是囊中之物,只要他们家底还在,是不会容撒尔人染指的。 不过他们也不能老实了就是,袁家会乐见咱们的地盘丢了,想法子引着撒尔人往咱们这边来。 所以,咱们先顾好自己,若北边真有危了,我会叫玄一玄四会带兵出会泽北上驰援。” 大事面前,七爷肯搁置个人恩怨派兵驰援,这才是天下之主的气概,所以舍他其谁。 大敌当前,闵先生纪先生这些非但不惧,反而升起万丈雄心,想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七爷对冯妙嫦笑道,“又要有劳夫人多赚银子了,这回要养十万兵了。” 冯妙嫦眉都没拢一下,浅笑回道,“今年先这么样,等翻过年再增十万兵也养得起。” 七爷笑的肆意,“我夫人真是了不得,一百几十万两银子说许就许了。” 都是自己人,冯妙嫦玩笑道,“是呢,不都说我是点金手么,缺银子招招手就来了。” 闵先生纪先生几个也都朗声大笑起来。 原还不知道五六十万两银子该咋赚回来,实际上手后倒也没想的那么艰难。 八九个月来,冯妙嫦手里的各项生意走出河西后可说遍地开花,也给她赚回来大把的银子,真的做到了日进斗金。 只云来歌舞楼就赚回来二十四万两银子,羊市、肉干肉酱、暖锅铺子、还有来回给商队护镖加一起赚了有十三万两多些,加一起就有三十七万两了。 这是八个月的,一整年得有四十六万多两。 这还只是第一年,后年肯定不止这么些。 而这只是生意上赚的,还没算上河西、怀兰、会泽,还有西边儿收上来的赋税呢。 想着休养生息,几地的赋税,冯妙嫦和纪先生商量着在原来的基础上减了一半。 可此消彼长,因着羊市,商队,还有歌舞楼带来的商机,从古田城开始至定阳城西边儿都被带动起来,塞上江南如今可不单指定阳城,而是囊括了七爷所有的地盘。 如此盛景下,收上来的赋税也很可观,半年的就有八十多万两银子。 去了各项开支,能余下五十几万两银子。 不过这五十几万两银子反手就被她都花出去了,跟西边儿各部族买了一万匹当龄的母马交给山胡用做育种。 冯妙嫦还准备给后面半年收上来的赋税也用来买育种的母马,所以她才对七爷说翻过年才能增兵十万。 七爷那日已应了这几年就维持着十万兵,这会儿正好就和冯妙嫦说了,“十万兵尽够了,多了就打眼了,夫人不说咱们要闷声发大财么,我都听夫人的呢。” “那感情好,赚了这么些银子我就没存下来过,这下可以攒些私房钱了。” 又都被她逗笑, 这回征兵没往西去,而是在河西、怀兰,会泽三地招的。 招兵告示一经贴出,来应者众,只三日就征齐了四万了,这样七爷手里就有了十万四千兵。 清剿撒尔人西边的地盘时,七爷劫下了撒尔人的三万匹马来,算是发了注大财。 这三万匹马一直在彭原马场里养着,这下可以赶回来了。 因着石奎石荣听从调派,七爷用起来和自己麾下的兵没甚两样,三万匹马一回来,七爷又给石奎调了三千匹马过去。 十万兵马,只骑兵就有五万六千,七爷练出来的兵又能以一当几,这十万兵能抵得人家三十万兵了。 只要不被撒尔和袁家一起夹击,论单打,自家确实哪个都不惧。 纪先生也和闵先生一个意思,这几年都不用增兵了。 只世事难料,这边才商定好,却有了变故。 靖西军的李通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这边七爷给石奎配了三千匹战马的事他们很快就探得了,这下李通再也坐不住了。 使手下来说,若七爷这边能助他掌了靖西军,他愿意和石奎兄弟一样带着整个靖西军归到七爷帐下。 送到嘴边的大肉还能不吃么? 纪先生道,“我就说,上回阿眠洗三的时候,这位李通在定阳城里不知转了多少遍才走,想是那会儿就有了想法了,” 七爷却没先应,而是别有深意地看向冯妙嫦,“其实之前李通递过几回话了,虽没说来投,也是愿意做附庸的,只我一直没应。” 冯妙嫦一下想起来,有一回两人说起李通时,七爷说想给李通扶起来时,因着李通是庶子,她那会儿刚怀上阿眠被触动了心弦,被七爷看出来,随口应了不再掺合李琨那边的事了。 她记得当时说了叫七爷不用顾着她的想法的,七爷当时还高兴地说她明理大度呢。 这么久没见动静,冯妙嫦以为七爷是因着李琨还能顶一阵,就没急着行动。 这会儿看七爷的眼神,她才知道七爷一直记着她的不喜,竟给李通晾到了现在。 闵先生还跟那儿服气得不行,“还是七爷能稳住,附庸和来投可差着不少,收了靖西军,一切都大有可为呐!” 趁着闵先生几个没注意,冯妙嫦捅了七爷后腰一下,“赶紧应了吧,别等李琨那几个儿子给靖西军分割了,大敌当前,东边的门户就更要紧了,李琨那几 个嫡子都是靠不住的。” 七爷趁势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勾了一下才放开。 这才应了,“夫人有命,岂敢不从。” 不过为了不引起袁家和齐王的顾忌,这事儿还不能明着来。 七爷给李通回了信,约了李通在古田城见面商谈此事。 才回了信,西边玄二玄三来报,说有小股的撒尔人开始扰边,专拣着八部分散在外的牧民袭扰,等他们带兵援过去的时候,撒尔兵早劫掠完了撤走了。 这么来回几次不少折腾,却没什么斩获,而八部的牧民却损失不少,玄二和玄三请示,想给手里的兵马打散一些驻守在八部。 果然和七爷料的一样,撒尔人学精明了。 西边的兵力确要重新布署了,七爷从东大营点了新招上来的一万骑兵和五千步卒往西去了。 他在西边重新排兵布阵后,撒尔人再来就占不到便宜了,来多少就留下多少。 一个月下来,陆续截灭了五千撒尔兵,得了三千战马,又给新兵练了出来,可说所获颇丰。 撒尔人见在这里讨不到好,一部分往北撤了,一部分开始往乌戎人的地盘偷袭。 孜羌和契金那些没归附的各部虽没还没被袭击,却已是怕了,一个个都找上来要归附。 七爷却没有接收。 他挑得很,山胡外收的那八部都是他早瞄好了的,都是西边挨近河西这边的,管起来很便宜。 且都是两族里没那么些花花肠子,有手艺,有铁矿的。 剩下的那些都是散出去老远的,行事也多有反复,富贵时还好,你有难时不背刺一刀都是好的,收来何用? 七爷这一做法,让归附来的八部更加庆幸不已,原来还羡慕山胡,这会儿对比那些被拒收的同族,就觉着自家也是挺让人羡慕的。 七爷吩咐玄二玄三,只要撒尔人在西边占了地盘,就去给端了,务必不叫撒尔人找到落脚处,剩下的就由着撒尔和乌戎消磨去吧。 看着都妥当了,七爷回了定阳城,这时已错过了阿眠的百日。 一个月未见,七爷黑了不少,下巴上还一圈的胡茬,和家里时完全两样。 还以为阿眠会认不得了,没想到七爷跟他说“阿爹回来了”时,他一点没见生,跟那儿咿呀了好几句,倒像是在问七爷这么久去哪儿了一样。 七爷就跟冯妙嫦说,“真是没白带他,这还认得我呢。 胆气也不小,我这阵子积的杀气太重,一般的马都不敢靠近,他却不怕。” 冯妙嫦早发现了,“还说呢,前儿西岭带他去后面演武场逛,听着练兵时喊杀的声音高兴的什么似的,手脚跟着飞舞起来了不说,还在那里咯咯直笑。” 七爷更喜欢了,粗话也跟着冒了出来,“好小子,不愧是老子的种!” 冯妙嫦想捂阿眠的耳朵已不及,瞪着,“你少教他不好。” 阿眠却在那里咯咯笑得欢实,也不知是笑爹还是笑娘呢。 庆平那里李通已等的望眼欲穿,留下闵先生坐镇河西,七爷和冯妙嫦带着阿眠,一行人往古田城去了。 已能支愣起脖子的阿眠总算没那么能睡了,睡醒了就要给他抱着往外看。 第105章 庆幸 105章 带着阿眠没法轻装简行, 只他的衣服用物就装了满满一车。 跟着照护他的人也不能少了, 孙嬷嬷、邹妈妈、忍冬、茯苓、四个翠、两位乳娘,还有几个小丫头, 反正松风院里的差不多都跟着出来了。 这样出行的车队就很壮观了。 孙嬷嬷因自己掌着燕府内院的事, 还以为她得留下来守家呢。 “我这里留了嬷嬷这么久已是很下不去了,别的做不到,一年里怎也要嬷嬷和裴老娘子见上一面,就这次不去,等阵子我也要送嬷嬷过去呢。” 冯妙嫦这样一番知冷知热的话听在耳里,孙嬷嬷打定了主意要多帮她几年,怎也要给阿眠看大了才成。 孙嬷嬷很信,冯妙嫦不会叫她和裴老娘子老了没下场的。 且孙嬷嬷打心里也舍不下阿眠,这孩子太可人疼了。 才过了百日就认人了,知道她老迈经不得折腾,只她在跟前的时候, 阿眠就是躺不住了都会忍着,等来了别个他才哼唧着告诉要去逛。 邹妈妈跟着孙嬷嬷一车,掀帘看着外面, 一路上, 定阳城的人都自发地靠在路边往车队这边招手, 激动地行着礼,嘴里不住地招呼着,“七爷、夫人、小郎君安好。” 邹妈妈和孙嬷嬷感慨, “若知道六小姐今日的权势富贵, 不知我们那位老夫人悔不悔呢。”随即失笑, “瞧我说的,六小姐要是不出来也就没有今日了。” 孙嬷嬷却不这样想, “命里有,就是转多大弯子,该是你的富贵照样会不错时候来,只能说你们那位老夫人是个寒酸命,身边留不住富贵人呢。” 这话邹妈妈真爱听,“可不正是,三房最不得她意,结果六小姐富贵成这样,三老爷又升了五品,我们五郎君和九郎君要再考出来,冯家那几房真是踮脚都够不着了。 她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只是早叫她寒了心,悔也拉不回去咯。” 孙嬷嬷想起裴老娘子说的,笑道,“等着吧,有夫人拉扯着,你们三房的前程可不止眼前这么点儿。” 邹妈妈不住点头,“是呢,就八小姐这回定的褚家一般人家哪敢想啊,因着六小姐,人家就主动上门求娶了,这下谁还敢笑她退了两回亲的事。” 想想有些遗憾道,“后面九郎君和十一郎的婚事定也差不了,这么瞧,反是三小姐嫁的低了些。” 三年河西 第101节 孙嬷嬷道,“低有低的好,有夫人撑在这儿,她姐姐在婆家被捧着过日子多少自在。” “这不是六小姐还在的事不能往外说嘛,不过八小姐定了褚家,老爷和两位郎君的前程也摆在这里,三小姐的婆家指定要高看的。” “等着吧,夫人有朝一日必是要明堂正道地回洛安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别的还罢了,我就想让老夫人尝尝痛悔难当的滋味儿,好叫我们夫人出口恶气。” 说到兴起,觉着车里有些气闷,邹妈妈掀起帘子想着透点风。 这一看可了不得了,阿眠被七爷抱着上了马,先还是跟着车队放缓骑着,不想阿眠挥舞着手嗷嗷叫着,七爷驾着黑云就冲出去,阿眠咯咯的笑声传回来,一听就知道他这是高兴大发了。 还没满四个月的小毛头胆子就大的没边儿了,这就喜欢马上驰骋了。 那样比女孩儿还白嫩好看的,月子里又是那样乖,都以为性子是随娘的。 出了百日就全不是那回事了,这孩子从里到外都是随了爹的,喜欢打打杀杀不说,也是个有脾气爱记仇的呢。 就前几日,阿眠忽然就不肯喝那位张乳娘的乳了,怎么哄都不肯。 问张乳娘,张乳娘也说不出什么,还是喂乳时守着的小丫头想起来,说前一回张乳娘喂乳的时候跟阿眠念叨了一句,“我是舍了自家孩子来奶你的,你将来可不兴做白眼郎呢。” 该是那句话叫阿眠不入耳才这样的。 别说阿眠不高兴,松风院里哪个听了都觉着张乳娘心大了。 一开始夫人就说了,两位乳娘只乳满阿眠一年就可以回家。 夫人给的一年二百两银子,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来做阿眠的乳娘,家里日子不差的都愿意来,一年挣出这么大一注财,做梦都要笑醒呢。 这位张乳娘可倒好,一边拿主家那么些银子,一边还想小郎君长大记她的恩,忒脸大了些。 孙嬷嬷都没经冯妙嫦就叫张乳娘家去,张乳娘还在那里说,富户家里最敬乳娘,乳大的孩子还要给乳娘养老呢,怎到夫人这里就不行了。 孙嬷嬷和邹妈妈都气笑了,告诉张乳娘,那样的乳娘得是多少代的家生子,且轮不到外面来的呢。 张乳娘这才羞了悔了,求着别撵她,孙嬷嬷喊来她家里人叫给领走了。 张乳娘的婆家是知好歹的,直骂张乳娘良心被狗子吃掉了,夫人和七爷对定阳城有再造之恩,她不记恩不说,还想着拿捏小郎君…… 后面,孙嬷嬷慎之又慎地重选了刘乳娘过来。 有张乳娘的前车之鉴,又知道阿眠虽是个奶娃子却不好糊弄,刘乳娘和田乳娘再一丝都不敢怠慢了。 阿眠这孩子真是皮实,大日头下被七爷带着跑了圈回来是那样欢实,被田乳娘抱去喂了,回来小睡了一觉,就又跟七爷咿呀着要出去。 七月的傍晚,日头将落未落的,路两边的树林里有微风袭来,带来丝丝清凉,冲散了白日的燥热。 七爷就对他道,“喊你阿娘一起,你还没见她骑过马吧,很飒爽呢。” 阿眠跟着就转向冯妙嫦,张着没牙的嘴朝她笑得甜腻,冯妙嫦的心就化了,为他做什么都愿意。 经了张乳娘,冯妙嫦是信了阿眠能听懂好赖话。 这会儿也不敷衍,“我们阿眠是想看阿娘骑马呀,那还不容易,这就走着吧。” 她现在的衣裳都是仿照着胡服弄的新样式,又好看,做事也方便,穿着骑马也行,不用再换衣裳了。 因着她这么穿,先是定阳城的女人们学着穿戴起来,没多久整个河西境的女人们也都照着改了样式,前阵子收到柳八的来信,听他说古田城的女人也都是这样穿法了。 冯妙嫦没想到她如今还能带动穿衣新风向了,当初在洛安的时候,多少人笑她不会穿衣打扮,怎么穿都是凤翔那边的土味儿呢。 唤来红枣,冯妙嫦上了马,七爷仍旧抱着阿眠,一家三口在灿烂的霞光下纵马嬉戏着。 马跑得越快,阿眠就越高兴,咯咯叽叽的笑根本就停不住,跟朵向阳花一样明灿。 七爷始终给他护得牢牢的,为了阿眠知道是怎么骑马,一直给他说着驭马的要领,没有因为阿眠还小用不上而有所保留。 他实在是个极好的父亲,冯妙嫦从没见哪个男人能做到他这样。 只要留在府里,白日带阿眠去外院,晚上负责抱起来给乳娘喂乳,从没一日推脱过。 她去那边书房好几回,不管阿眠听不听得懂,七爷手里忙什么都要给阿眠讲一声,以致后面闵先生几个也都跟着学起来,什么事都要知会阿眠一声。 纪先生见了也有样学样,阿眠来她这边时,纪先生还会给阿眠念府衙拿回来要他批复的文书。 阿眠这么小小一只就听得懂话,其实就是被七爷和闵先生纪先生几个这么生教出来的。 冯妙嫦这会儿无比庆幸那会儿决定留下来,没叫阿眠错过这样的父爱。 沙匪的儿子确实是喜欢打打杀杀的,他就该跟着他的父亲驰骋于马上,肆意张扬地长大。 因着阿眠每日都要被带着骑马放风,车子行得快了他也不嫌颠簸,照样呼呼睡得香甜。 孙嬷嬷也是能吃能睡的,这样奔波着反而瞧着更康健了,如此车队也没刻意缓行,行了八日到了古田城。 知道他们要来,玄一早派人给李琨留下来的都督府打扫一新,一行人住了进去。 李通三天前已到了古田城,这回他是带着他的夫人来的。 他在古田城还留着一处宅子,离都督府不远,夫妻俩就住在那里。 这边打听着七爷一家到了,好歹忍了一晚,第二日巳时李通携夫人来了都督府。 尽管在家里被李通教着演练过好多回了,唐氏还是不由紧张起来。 唐氏想象不能,如李琨的夫人那样能干精明,掌着李家后院的所有事,李琨的外院都是不容谢氏踏足的。 这位燕夫人听说才十九岁,她是怎么做到的? 在都督府住了多少年了,如今搬出来了,却被迎进了外院,唐氏觉着她往后可以在李家的女人堆里扬眉吐气了。 第106章 去逛逛 106章 被迎进外院正堂后, 瞅着榻上提篮里白嫩嫩的奶娃娃,李通和唐氏都有些懵。 那奶娃娃着实好看,眉毛, 眼睛, 鼻子,嘴巴就跟丹青高手精心描摹出来的没一处不好。 一双眸子乌溜溜水汪汪地,像西蕃来的葡萄粒又圆又亮,往这边打量着一点不怕生,好灵秀的孩子。 唐氏一瞧见就拔不开眼了,浑忘了身处何地。 李通先反应过来,伸手扯了一下唐氏,笑着上前跟从侧间出来的七爷和冯妙嫦道,“小郎君一转眼这么大了,都能跟着出门了。” 又引着唐氏给七爷和冯妙嫦见了礼,又转向纪先生方先生几个施礼问候了。 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 家里练的那些什么也记不起了,唐氏跟个木偶人一样,只会拘束地跟在李通后面。 直到被让着坐下来, 她才恢复了些, 往主位上的两人瞧去。 才发现提篮里的小郎君和燕七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只小郎君让人看不够,这位七爷虽是面带微笑的却让人不敢扫第二眼。 唐氏忙转了眼神打量起燕夫人,和想象中一样, 燕夫人是位极少见的美人, 李琨的那几个嫡子后院里纳了多少美人, 却都不及燕夫人的好颜色。 只你第一眼注意的反不是燕夫人的美貌,她那样雍容地端坐在那里, 唐氏无形中就觉着压力倍增,谢氏的威严在燕夫人这里实不值一提。 人中龙凤,眼前的七爷和燕夫人,唐氏脑里最先想到的就是着这个形容。 “夫人给小郎君养的真好,我瞧着一点不怕生呢。”唐氏试着搭话道。 这个功劳她可不好揽下来,照看阿眠的事上,她一般都轮不上呢。 “见得人多了他就不怕生了。”冯妙嫦只能这样说。 “夫人常带小郎君逛么?” “那倒没有,这回是他第一回 出府门呢。 平日就在外院里,多是在他父亲那边儿,他父亲顾不上就往我那儿呆着,两下里都是人来人往的,他就不怕见人了。” 这下不止唐氏,就是李通都以为听错了。 可看着七爷也好,纪先生方先生也好,都是理该如此的态度,李通就知道他没听错,提篮里的燕小郎君白日里是随着爹娘在外院呆着的。 唐氏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燕夫人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处她就觉着脑子不够使了,觉着自己可能理解有误了。 男人连抱孩子都不肯,怎么可能帮着带孩子,还是燕七爷这样比一方军镇都督都威风的人物。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就见提篮里的小郎君哼唧了一声,燕七爷探头问了句,“阿眠要做什么?” 小郎君挥着手咿呀了几句,燕七爷就笑了,“是嫌躺的矮瞧不清么。” 燕七爷拽过提篮,边上那位方先生已拿过一个小薄被子,那位纪先生很自然地接过来手法娴熟地给卷成被卷儿,燕七爷抱起小郎君,纪先生给卷好的被子垫到提篮里的小褥子下面,常先生给平整好,燕七爷又给小郎君放到了提篮里。 只看三个人配合的默契和熟练程度,就知他们这样做过不知多少回了。 从头至尾,燕夫人就坐在那里笑看着,指头都没动一下。 所以,不止是燕七爷要带孩子,连带他身边的谋士们也都成了带孩子的能手了。 李通和唐氏一起看傻了,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上面被垫高后,小郎君半卧在那里往外看得就广了,他该是很满意,嘴角弯起朵萌化人的笑,朝燕七爷和那两位先生欢气地咿呀着。 好一会儿后,李通才找回神智,开始进入正题。 这都是男人们的事,唐氏还以为燕夫人会带她退出去。 却发现这样的事燕夫人也是要参与的,不止是参与,很多事上都是要征询她的。 就比如说李通问起归附后庆平那边各地的政务该和谁交割时,燕夫人很自然地回道,“纪先生会安排交割,只你那边的人不要遣散了,得用的这边还要接着用呢。” 唐氏就见自家男人又闪了下神。 边上纪先生已接了话,“夫人,人手还是不够,得想法子多引些得用的人过来。” 燕夫人点头,“回头我问下褚十三,看他能不能在江南给咱们招揽些人才过来。 说好了用到何处咱按着相应的品级会再多给一级俸禄,若还不行咱们再加,不信人不过来。” 纪先生连声道好,“夫人出手就没有不成的。” 这个话题过了,转儿又说起别的事项。 唐氏做为庶子媳妇在李家的后院没有被压服,本就是聪敏精明的。 她虽不通外面的这些事,却会察言观色,很快她就看出了些头绪,燕七爷和燕夫人竟是各管着一摊事,燕七爷掌着军务,军务之外的一切,甚至各地的政务都是燕夫人掌着。 三年河西 第102节 而纪先生也不是燕七爷那边的,他是归在燕夫人这边的谋士。 别说唐氏,到这会儿李通心里都是波澜不定的。 他知道燕夫人在燕七爷这里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可他也以为是因着燕夫人会做生意,赚出来的银子叫燕七爷不愁养兵才换来的。 却是他见识浅薄了,能叫纪先生这样的心甘情愿地跟随,燕夫人又岂止那点本事。 他再一次的后悔,怎就没在那回马市上抓住机会呢! 原想着今非昔比了,唐氏能更近一步和燕夫人来往起来,这会儿他已歇了心思。 能在男人堆里杀伐决断的燕夫人,又岂是后宅的女人能结交上的。 不想引来齐王和袁家的顾忌,靖西军归附的事还是要隐着来,助李通上位后,庆平的一切还是李通对外支应着。 想问军饷的事,李通几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事情要成还得有段日子,不必就这会儿问了。 没一会儿冯妙嫦却主动说起,“靖西军的军饷我们会按日子发过来,回头李将军和纪先生核对下人数。” 李通惊喜问道,“我父亲那里……很快就能成么?” 七爷淡声道,“宜早不宜迟,我们要在这里呆几日,就手给你的事料理了,你等着就是。” 李通再没想到会这么快,激动地单膝跪地拜道,“李通见过主上,见过夫人。” 唐氏赶紧跟在后面行了大礼。 大事都说好了,剩下就是商量具体要怎么实施了。 冯妙嫦离了坐,“没我事了吧,那我带着阿眠逛去了?” “去吧,只别太晚了回来。”七爷应道。 冯妙嫦却没给准话,“再说吧,好容易来一回,自然要尽兴了才行。” 七爷笑看她一眼,转向提篮里睡了一觉又喝足了奶才被送回来的阿眠,“阿眠记得早些回来给阿爹说说外面的事。” 提篮里的阿眠瞅瞅阿爹,又侧头瞅瞅阿娘,只管咕叽笑着,没像之前那样问一句会回一句咿呀声。 边上纪先生和方先生笑的合不拢嘴,纪先生指着阿眠道,“你个小精怪,这是阿爹阿娘两不得罪呢?” 西岭过来提了提篮,“我也跟着夫人去凑个热闹。” 阿眠很喜欢西岭带着他玩儿,咿呀连着咿呀地跟他说着。 冯妙嫦越过正不是滋味的七爷,对唐氏邀请道,“李夫人要一起么?”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李通忙悄悄推了唐氏一下。 唐氏受宠若惊,慌忙站起来,“夫人不嫌我愚笨就好。” 冯妙嫦想着唐氏别再不喜,提前说道,“我是要往云来歌舞楼去逛的,李夫人要是不喜不必勉强。” 唐氏哪知道什么歌舞楼呢,看向李通。 李通看了眼燕七爷,因着他很不当回事的态度,想着燕夫人可能只是去巡查自己的生意。 遂对唐氏道,“那是燕夫人手里的生意,你跟着去学学,也长个见识。” 唐氏虽胆突突的,还是跟着冯妙嫦出了外院正堂。 出了都督府大门,孙嬷嬷等一干人已等着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云来歌舞楼去了。 快到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婉转动听的的丝弦曲调声,让人悠然向往。 马车在歌舞楼一停下,就见一道红衣丽人冲出来,掀开冯妙嫦的车门朝里又哭又笑道,“可来了,再不来我都想回去了,快给我看看阿眠。” 忍冬给提篮递给他,“怎么还改不了咋呼的毛病,喏,这是阿眠,你提稳了啊。” 柳八对上阿眠晶亮的眼睛,忽然就不敢动了,“这就给我了?我……我别再摔着他了。” 瞅着阿眠不住地叹着,“他可真好看,像夫人呢!” 茯苓捂脸,“你挣眼说瞎话也差不多些,迄今为止,只你一个人说阿眠像夫人呢。” 认出红衣丽人是男子后,唐氏石化在那里,若不是知道燕夫人是他们夫妻必不能得罪的,她真要夺路而逃了。 第107章 荣幸 107章 很快裴老夫人带着汤二郎等十人迎了出来。 孙嬷嬷抢上去一把抱住裴老娘, 从上到下仔细看着,“老娘子气色很好,比在定阳城那会儿还精神着, 真好。” 裴老娘子拍着孙嬷嬷的肩头, “你也是,瞧着年轻了好几岁,手脚都更利落了。” 确实都变得更好了,两人相视而笑,不需再多说什么。 冯妙嫦这才上来给裴老娘子问好,汤二郎等人又上来给她问好,又都围上来看阿眠,一众人又说又笑的好不热闹。 引得坊里别的铺面的人都往这边看,猜测着来的是什么来头,十一仙一个不少都迎出来不说,竟连歌舞楼的裴老娘子都出来了, 这阵仗也太大了。 要知道,无论是江南来的巨富,还是别处军镇来的将军校尉, 无论你多富多贵, 云来歌舞楼从来没有迎来送往这一说。 歌舞楼里的十一仙从不自轻自贱, 人家靠着技艺吃饭,你欣赏就来捧场,瞧不上也不强求, 登台时倾情演绎, 下台后规矩做人, 这样的做派,让很多人都对优伶们的看法改观了。 古田城几番易主, 靖西军李家在时是什么样?武义军陈家在时又是什么样? 燕七爷来了就给减免了一半的赋税,燕夫人不顾自己的名声受损招揽来大江南北的名优伶来开了歌舞楼。 随着歌舞楼名动天下,引的洛安和江南的大批豪客来赏,又有燕夫人贯通了东西的商路,古田城才有如今不亚于江南的繁华盛景。 也是听了裴老娘子说这些,古田城人才知背后燕夫人竟做了这么些。 是啊,治下这么些地方,燕夫人缺银子使,像之前的李家陈家那样多设几样名目的赋税就有了。 燕夫人这样舍近求远,还搭上了名声开歌舞楼,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着给治下这些地方的百姓多找些营生干,叫家家都有进项,日子兴旺发达起来。 古田城人唯愿能长长久久在燕七爷和燕夫人治下,对从未见过的燕夫人更是心怀感激。 知道这些后,云来歌舞楼行事又端正,古田城人看云来歌舞自然不同了,都用心维护起来,更容不得哪个来此放肆。 这会儿看着歌舞楼门前的动静,歌舞楼里最重要的人全出来了,再看着来的为首的貌美女子,虽年纪轻轻的,那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在一众人里太显眼了,歌舞楼里那几位平日走哪里都瞩目的□□一下就被衬得暗淡下来。 就世家里老夫人一样的裴老娘子在那女子面前都差了不少气势。 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会不会是燕夫人呢? 转而又给 否了,纵算歌舞楼是燕夫人手里的生意,可她那样身份的人又怎会抛头露面地来这样男人家扎堆的地方。 虽说云来歌舞楼的歌舞表演再高雅不过,可多少辈子根深蒂固的观念,认定了这样地方只男人能来。 也就富豪大户里摆宴,请了优伶们来家里,女眷们才能跟着赏几回。 那也只有女伶们,男优们是绝不能往女眷那边去的。 从没有女人往歌舞楼这样地方逛的,就算西边儿民风开放,对女人的限制少,也没有正经女人敢光顾。 看那女子和柳八还有裴老娘子那些不是一般的熟稔,燕夫人高贵,再看重手底下人也不会如此行事吧? 只这样的容貌气度,怎么瞧都是非同寻常的身份。 再一瞧,提篮里还有个奶娃娃,什么人家会允许女人带着孩子往歌舞楼来? 猜疑中,就见裴老娘子和十一仙已簇拥着那位女子一行人进了歌舞楼。 歌舞楼里,裴老娘子也说这个事呢。 “夫人怎么往正门来了?我们都一直往后门张望着,早知道我该叫人迎出去拦着夫人了。” 冯妙嫦笑道,“做什么要拦着我?咱们正正经经的地方,自然要大大方方的来。” 裴老娘子还是不放心,“我是怕给夫人带来非议,七爷那里……” “赏歌舞多正经的事,谁能非议?咱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还不是由着夫人心意行事,七爷可不会多问。”西岭笑着多了一嘴。 冯妙嫦上前挽起裴老娘子,“老娘子,今儿最大的那间我就占着了,不尽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裴老娘子这样临危不乱的都绷不住了,“夫人还要搁这儿看表演?等午初就要上客了,位置早都定去了,现说关门也来不及了。” “这怎还要关门,只老娘子要给最大间的客人好生说下,和人实话实说,就说我难得来一趟请他让我这一回,后面再多补他几日,总之别叫人亏了,也别叫人心里不乐意。” 裴老娘子见她真的要留下看表演,西岭也是一副没什么了不得的样子,裴老娘子无奈应了。 “来这里都不差银子,还真只能报夫人的名号了。” 冯妙嫦拉着她道,“咱们有这样好的歌舞,不该只给男人赏,不如就由我来带这个头,希望后面有更多的女子走进来。” 裴老娘子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想法,她一向自视甚高,觉着自己不比男人差,可也从没敢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脸上郑重起来,“夫人有此等志向,老婆子再没二话。” 冯妙嫦就朝一群呆鹅一样立那里的柳八等十一仙玩笑道,“等会儿给你们拿手的都拿出来,可不许应付我呢。” 十一人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拥上前来,又欢喜又激动,再没想到冯妙嫦会不避着人来歌舞楼看他们表演,还是这样高看他们。 “那夫人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了,我们现在有好些拿手的,都是以往夫人没赏过的呢。” 柳八小心捧起着提篮道,“还有小阿眠,咱们也得演几个他爱看的呢。” “那还用说,必叫小阿眠不虚此行。” 阿眠很新奇地四下转着眼,好似很喜欢这里。 一直咧着没牙的嘴笑着,口水顺着嘴角拉出了一丝长线,太招人稀罕了。 想从柳八手里接过提篮,柳八哪肯让,捧着就是不撒手,别个只有干眼馋的份儿。 说说笑笑着,一行了进了最大的那间包房。 眼花缭乱了一阵子,走又走不得,唐夫人的神魂慢慢归了位。 待进了歌舞楼,和想的不一样,里面虽也是雕梁画栋,曲廊回绕,却布置的格外清雅不俗,一切都一目了然,根本不是那等藏污纳垢的地方。 三年河西 第103节 除了男扮女装的柳八出格了些,别的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若是换了个场合遇上这些人,唐氏肯定要以为这些是哪家的老夫人和公子小姐们呢。 其实看久了后,柳八做派虽妖娆,却不招人厌,只当他和宫里的宦人一样想也就没什么了。 想着陪好了燕夫人李通那里也会高看,唐夫人心里又定了些。 只才安心没两息,就听燕夫人说要留下来赏歌舞,唐氏只觉天要榻了一样。 举目四顾,三层的包房都是对着中间的表演台子开放的,里面的情形对面都能瞧见。 这要留下来根本就无处可藏,叫人知道她来歌舞楼,她还有名声可言么? 还有李通真能接受这个么? 唐氏想走,可想到李通在李家的艰难,想到李通之前因着得不到燕七爷的回话有多愁,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想法子在燕夫人面前争取机会,哪怕能说上几句话留个好印象也是好的。 她这一走,之前李通的努力可能就全打水漂了…… 他们夫妻这一趟来必瞒不住李琨谢氏,这要无功而返了,李家就再没他们一家的容身之处了。 和这些一比,名声啥的也顾不得了。 是李通让她来的,就怪她也有话回,谢氏一跺脚,决定豁出去了。 没多回儿,客人们陆续来临,歌舞楼里很快忙碌起来, 唐氏整个都绷起来,想低头,看到冯妙嫦闲适地坐在那里和柳八几个说话,一点不怕人看,自己这样躲躲藏藏的样子别再引她不喜,唐氏只能硬着头皮端坐在那里。 下面,定大包房的客人已到了,裴老娘子忙迎上去和人解释。 那客人是古田城的大户,定了大包房是要招待江南来的客商的,刚听说包房给了别人时脸色就变了。 只脸还没沉下来,听得裴老娘子的话又转了回来。 激动地连问好几声,“是燕夫人来了?真的是燕夫人?” 声音老大,不但周围的人听到了,三层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冯妙嫦干脆大方站到包房前头,朝下作揖道,“仓促来此,占了这位客人的包房,还望多包涵。” 只这个作派气度,是燕夫人没错了。 歌舞楼里从上到下都震动了,都挤到包房前面往冯妙嫦这里行礼问安。 那位订大包房的大户给冯妙嫦深施一礼问了好,也不走了,和裴老娘子道,“能同燕夫人一起共赏歌舞是我等的荣幸,不用改日给我补了,也不用补钱,就在一楼的大堂里给我安排一处一样。” 有眼尖的看到燕夫人身边还带着小奶娃子,西边儿的都知道燕夫人才生了燕七爷的长子。 知情的都听说了,燕七爷早叫麾下的认他的长子为小主公了。 外地的还罢了,西边的人都又往那边行礼,“小郎君也来了,我等给小郎君请安了。” 冯妙嫦就叫西岭提着提篮上前,抓着阿眠的手摆了下,算是回礼。 阿眠见多了这样的阵仗很淡定,摆手后咧嘴微笑,气势拿得很足。 唐氏心潮澎湃,燕夫人涉足这样的地方,这些人非但没人觉着不妥,还都因着能和她同场与有荣焉的,这样的走向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第108章 考中了 108章 歌舞开场后, 唐氏就顾不得想别的了。 歌声动听直如天籁之音,词新曲美,有柔情婉转的, 有清丽脱俗的, 更有铿锵豪迈的,让你不由随着歌声转换心绪,不能自己。 歌罢一曲,就换了舞者上前,或翩跹婀娜的,或奔放洒脱,或战意凛冽,唐氏不知不觉就看入迷拔不开眼了。 半个时辰后有中场休息,歌舞楼的侍人送上来酒席。 唐氏还沉浸在表演里无心吃食,只冯妙嫦让她,她不好不动筷。 这一尝之下就停不下筷了, 她没想到歌舞楼还有这等佳肴美味。 因着谢氏带来的菜谱,李家的菜品一向被推崇赞颂。 唐氏嫁到李家这么些年,往各家也吃了不少席, 还真没有能赶上李家的。 想想谢氏可是出自八大姓的谢家, 虽只是祖上和谢家连过宗, 这几代谢家早不认了,终究还是不一样。 李琨对谢氏那般看重,也正是出自于此。 这会儿尝了歌舞楼的菜, 唐氏知道自己是乡下来的没见识了, 谢氏那些也就唬唬李家那样没根基乍富的罢了。 唐氏听李通说起过, 歌舞楼的生意有八姓里褚家的份额,这些菜式出自褚家就不奇怪了。 大门户就是不一样, 谢氏珍藏的东西,人家随手就拿出来了。 正想着,那边冯妙嫦对裴老娘子道,“我又琢磨出了几样新菜式,这两天忍冬会过来给后厨教会了,咱这里隔半年就要换一批菜式,总那么几样再好吃也要厌了。” 裴老娘子笑着应了,“只为着品尝这些新菜,那些来过的该又忙忙地跑过来了。” 所以这些菜都是出自燕夫人,和褚家无关? 燕夫人倒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唐氏不由看向冯妙嫦,她还这么年轻呢。 裴老娘子端起一杯茶向冯妙嫦道,“老婆子敬夫人一杯,还想着是帮夫人分忧呢,没想到却是夫人带着老婆子发了注大财,这辈子再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冯妙嫦忙端自己的茶一口饮了,“快别这么说,老娘子助我良多,歌舞楼没有老娘子支应我可再找不出合适的人了,说好了给老娘子一成的利,老娘子又让出了半成,我心里很下不去呢。” 裴老娘子给自己的茶也饮尽了,“以夫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想用什么人不得,我心里有数呢。 如今这半成的利我拿着都烫手,一年三万两太多了些,我觉着我现在是躺银子堆上了。 要不再减半儿吧?” “想都不要想,老娘子再提我可要恼你了。”冯妙嫦不容商量道。 裴老娘子知道讲不通了,只能不说了。 她知道歌舞楼生意差不了,可也没想到会这么红火。 原想着一年多不过十万两的利,她厚着脸皮拿一万两也就拿了。 谁能想到冯妙嫦和褚家联手搞出这样大的阵仗,直接从洛安和江南揽了客过来,一个月刨了本钱足有五万两的利出来。 一年六万两的利钱她怎么敢拿,褚家出了那些力,褚十三也只开口要一成的利。 虽说冯妙嫦又给褚家加了半成,可人家拿一成半是该得的,她这个一成就是倚老卖老占便宜没够了。 裴老娘子一连给冯妙嫦发了六道信,死活求着,连不收回去她就回定阳城的话都说了,才算叫冯妙嫦收回了那半成。 裴老娘子一开头,十一仙又一起端着茶来敬。 到这会儿了,汤二郎这些还时常觉着眼下的日子是做梦呢,很怕梦醒了,一切都不在了。 因着是燕夫人的生意,他们知道在歌舞楼不会遇到以往在教坊时那些狎侮轻视。 他们真的从没想到能过上这样有尊重又有大把银钱赚的日子。 一年一万多两银子的进账,不止裴老娘子,他们也觉着自己是躺在银子堆上呢。 拿到第一笔一千两银子后,真的都不敢伸手拿。 裴老娘子往过写信要减半成利的时候,几个也找裴老娘子商量给他们也减一成。 裴老娘子直说商量不通的事说了也白说,就给他们撵出来了。 没法子,回头只能牟足了劲儿做好自己的,多给歌舞楼赚银子,这些银子拿着才能安心些。 这会儿见到冯妙嫦,一起拜道,“夫人对我等如同再造,我们也不会说话,一杯茶聊表心意,此生此世必不负夫人。” 这回就连柳八都跟着一起,再郑重不过了。 冯妙嫦忙让这些赶紧坐回去,“一切都是你们凭本事挣来的,没你们哪来的名动天下的云来歌舞楼,不要妄自菲薄。” 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和她辩,十一仙笑着一起应了。 唐氏算着那些银子,狠咽了下口水。 她听李通说过燕夫人掌着很大的生意,可一个歌舞楼一年就有六十万两的进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若加上别的……唐氏的脑子都不够算了。 裴老娘子给冯妙嫦掌着歌舞楼一年就能拿三万两银子,而柳八这十一位优伶一年能拿万两银子。 李通一年两千两的进账,她还拿得很满足呢。 要不是李家那几个嫡子步步紧逼,纵谢氏严厉些,唐氏是觉着日子还能过的。 来前李通和她说燕七爷手面不是一般大,投了燕七爷会有诸多好处,唐氏是想不出能有多好的。 她也知道凭李通自己是掌不了整个李家的,所以她想的是,李琨能分给李通点人马家当叫他们出去单立门户是最好的。 唐氏不理解李通为什么要捧着整个李家投到燕七爷麾下,受制于人哪有自己做主好呢。 这会儿她才知道那都是后宅妇人的见识。 唐氏当然知道裴老娘子和十一仙能拿那些是给燕夫人赚出了一年六十万两银子来的,只她想着李通带着整个靖西军投过来,以燕七爷和燕夫人的做派必也亏待不了。 唐氏在冯妙嫦面前更恭敬了,在谢氏面前她都没这么谨小慎微过。 这一会儿唐氏的想法就变了,觉着有本事到燕夫人这等程度,自是想去哪里都使得。 就算燕夫人往烟花之地去见识下,好像也没甚大不了的。 若燕夫人邀她去,唐氏觉着自己要跟着去了,李通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会憋着。 所以女人能耐大了,男人也一样要低头。 李通如此,这满歌舞楼的男人不也都如此么。 这些可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燕夫人面前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 那些女人不该如何如何的话可敢蹦出来一个字儿? 唐氏以往那些观念在这一刻都坍塌了。 三年河西 第104节 —— 八月初八日,离放人进去还有些时候呢,贡院门口已是黑压压一片人。 裴三郎下了马车,好巧不巧地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冯九和褚十八。 暗呼晦气,裴三郎又往远走了好些才站定了。 想到裴尚书拿着他的文章诗词找那些大家都看过了,凡看过的都说今岁的解元非他莫属了。 裴尚书也打听了,那几位还真不是客套之词,听说李相给李芝兰的文章也拿给人看了,人却只给了必能中的说法。 就这裴三郎也没掉以轻心,几个月来一直埋头苦读无一日松懈。 徐氏的生意都关了,裴家的日子大不如前,又受周家行事的牵连,洛安城里多少人家在背后嘲笑裴家。 周四娘一直不见有孕,徐氏本就因生意的事气不顺,这阵子更是专盯着她的肚子了。 为着这个,周四娘每日以泪洗面,他心疼的同时,也被哭得心烦意乱。 所以,对这次的解元他志在必得,想着他给家里扬眉吐气了,裴尚书和徐氏那里也能给他些话语权,看他的面上,徐氏待周四娘能宽和些。 他明年再一举高中了,到时想法子叫家里日子过起来就是,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本来他从未给冯九看在眼里,冯家门里考出来的他都查了他们以往的名次,都是二甲靠后的名次。 就冯五郎出息些,会试的名次靠前些,该是因着那两年他都是跟着冯三老爷在庐州读书得来的。 江南学风兴盛,自不是凤翔那等穷乡僻壤可比的。 裴三郎最顾忌的是李七和褚十八。 褚家的根基在江南,褚家这几年少有出仕的,有几位厉害的都在老家带着褚家的子弟读书。 所以外头虽没传出褚十八学得如何的说法,裴三郎还是给他视为头一号劲敌。 因着冯褚两家联姻,褚十八要留在洛安考乡试,裴三郎还以为褚家会来位长辈带着褚十八读书,到时冯九也会跟着去洛安褚府读书。 事实却恰相反,褚家没来人,反是褚十八住到了冯府新置的大宅子里去 了。 打听后却是,冯家不知打哪儿请来位坐馆先生教冯九和褚十八呢。 洛安城里倒是有人认得那位丁先生,而洛安城里知道那位丁先生,也是听说他好似和江南大才闵先生和纪先生有来往,不过那都是没经证实的。 且那位丁先生看着平平无奇,闵先生和纪先生那样的人怎会和他交往。 虽这样,裴三郎还是有些不落底,冯家没见识,褚家可不是。 想到褚家这些年的不出仕,或者褚十八这回只是下场玩玩?那就解释得通了。 时候到了,往里放人了,裴三郎跟着排队往里进。 一连三场,合起来九天九夜,从没遭过这样大罪,回家裴三郎就病倒了。 不过他心里是安定的,他回来给试卷默出给裴尚书看了,裴尚书当场就拍案说解元必是他了。 九月十五放榜,一家子早早起来等着。 忽听着外头脚步急促,该是了。 果然管家小跑着进来报喜道,“三郎君中了。” “是解元么?” “是……是第三名。” “解元是哪个?” “是冯九郎,第二名是褚家十八郎。” 第109章 临别 109章 又是一年春四月, 西边儿春来的晚,这会儿花树才冒了点尖尖嫩芽。 只这一点绿意就已大不同,风吹过带来丝丝缕缕的草木清香, 沁人心脾。 冯妙嫦心里的那股急切也被眼前徐徐的春意给舒缓了些。 已经四月十二了, 三月会试过后,一般都是四月十五或是十六放榜。 家里大兄、二兄、褚十八都参加了会试,冯妙嫦也做不到淡定了。 这回冯家二房的冯四郎也参考了。 小妹来信说,二兄和褚十八会试中了后,大伯、二伯、四叔先后来信问丁先生的事,估计是打听了一圈没打听到丁先生有什么名头,就没了下文。 冯八郎来洛安就没往家里来,而是去了二伯交好的同年家里住。 二伯那位同年是那科的榜眼,现在礼部任郎中,虽不管着科考这边儿,可同部任职, 想知道什么内里的事问几句就有了。 估计是怕这边跟过去沾光,冯八郎到洛安后根本没往三房来,父亲写信给二伯问, 二伯也是语焉不详的, 父亲就以为冯八郎还要再错一科考。 直到还有三日开考了, 冯四郎才登了门,无奈道那位魏郎中不想叫人知道这事儿,他和二伯就不好往外说了。 家里现有着丁先生这样的能人坐馆, 父亲早早就给二伯去信, 叫冯四郎尽快过来。 没想到二房父子非但不领情, 还防着这边。 父亲心里有多寒凉就可想而之了。 要是能叫三房分家出来就好了。 可想也知道,三房现在这样的势头, 冯老夫和那几房叔伯轻易不会放手。 冯妙嫦不想三房一直被冯家攥在手里,好处没有,该出钱出力时又找上来。 冯老夫人逼她死的事,冯妙嫦也做不到放下。 有冯三老爷在,她是做不了绝的,却也不想叫冯老夫人好过,起码得叫她后面不能活得太痛快了。 不如就从分家开始吧。 就让冯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三房分出去,日子越过越好,她却因着再伸不了手抓心挠肝地难受吧。 脚步声传来,冯妙嫦望过去,七爷推门走了进来。 往他身后瞅了下,没见小尾巴,“阿眠呢?” “闵先生他们带着呢。”七爷正色道,“我等会儿就得走。” 一年来就是这么来来回回过的,冯妙嫦忙站起来,“撒尔人又攻过来了。” 七爷点头,“这回往朔川那边去了,足有十万人马,我得过去。” 冯妙嫦心里一紧,“撒尔人要大举进攻了么?” 年来,从西到北沿线,撒尔人就没消停过,可最大规模的一回也就是三万人马。 七爷还是那幅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样子,“来个大的也好,一回给打痛打狠了,够他们长一阵子记性了,省得这么腻歪个没完。” 冯妙嫦就知道七爷的耐心已告罄。 去年在七爷这边讨不到便宜后,撒尔人开始往北边扰边。 北边袁家是顶住了撒尔人的几次进攻,却也没干好事。 撒尔人往另几家北地军镇地盘上去的时候,袁家就指使人去那几家撺掇,叫那几家别消耗自个儿硬顶,让往七爷这边求援。 就有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边打边退着往玄一那里求援,因着七爷早有令,玄一玄四明知那几家心里的算计,也只能派兵去援。 于是有样学样,北地那几家只要发现撒尔人来扰,就往这边求援。 这边要不管,那几家就开口子放撒尔人往里来,他们敢赌,玄一玄四却不敢赌,只能继续派兵去援。 七爷知道是袁家的手笔,可大敌当前,找袁家算账,最后便宜的还是撒尔人,只能先捏鼻子认了。 撒尔人很快察觉了其中的关窍,干脆都不往袁家地盘去了,只往那几家军镇的地盘去,还是同时进攻。 这样玄一玄四手里那些人马就不够了,七爷又调了玄五带着玄七玄九带着一万骑和五千步卒过去,李通那边也悄悄抽了三万靖西军交给玄一玄四,算是稳住了北边的局势。 撒尔人等的就是这个,这边七爷调兵往东去,跟着慕容赫就往西边增兵扰边。 袁家也早瞄着呢,派人往邻着会泽和怀兰的军镇威吓游说,叫他们往会泽和怀兰抢地盘。 那几家还是更惧袁家,除了靖西军和昭平军外,几家联合起来时不时地就要杀过来。 这时就有李通发挥的余地了,他就带着靖西军往那几家抢地盘。 李通投来后,七爷这边陆续给他拨了五千战马,有着五千骑,靖西军战力大增,那几家合起来也不好使,都给李通带着靖西军牵制住了。 这样一来,袁家虽不知靖西军已归附了七爷,也认定了靖西军是七爷的附庸,他当然不能容着,明着暗着地找靖西军的麻烦。 也是因此,李通那边也抽不出多的人手往七爷这边援手。 这一年来,七爷这边几线同时做战,始终未退一步。 从开战以来,七爷一直都在西边,现他要往北边去,又是这个说法,显然是不想再这么耗着了。 他要打痛了撒尔人再找袁家清账。 冯妙嫦也忍不了了,没得他们在前面御敌,后面还要被大熙自己人背刺。 管袁家是不是齐王的外家,都不能由着了。 夫妻俩一起出来往松风院去。 不记得是从哪回开始的,逢着七爷出门,都是冯妙嫦给他收拾行囊。 早做得熟练了,冯妙嫦很快就给行囊装好,七爷顺手接过去打好了结。 “等会儿有什么想吃的?”冯妙嫦问道。 大手覆过来抓着她的手,再正经不过的语气,“先别管那个,我背上怪痒的,你给我搓一下吧?” 哪怕老夫老妻了,冯妙嫦还是被他的大胆想法给惊到了,一口气没喘匀,呛得她连咳了好几声。 七爷给她顺着背,“不急,我已和闵先生交代了,不到膳点儿不放阿眠回来,这回咱们能从容些。” 冯妙嫦拧身躲开,涨红着脸指着他,“你……你想什么呢,这可是大白日……” 三年河西 第105节 七爷嘴上却不认,“哪个定了搓背还得等晚上,怎么就结巴上了。” 冯妙嫦转身朝外走,“懒得理你。” 一双手臂环过来,给她拢到怀里,耳边吹起了热气,是只有两个人时才有的慵懒语调,“我这一走可不比平时,怎也要两个月往上呢,你不怕这回撂了我,我在外头挨不下去?” 不知怎的,冯妙嫦一下就想到在婆子们那里听来的,“吃惯腥的猫再是吃不来素的,家里不给就要偷食呢。” 快两年了,两人间一直没别人,她已习惯了一家三口的日子。 夫妻亲密得多了,对那样事从开始的羞怯不能面对,被这人诱着哄着也渐解了风情,不说食髓知味,但七爷走得久了,她也会想的。 尤其西边冬日漫长,晚上风声呼啸的,一个人的时候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 些炙热时刻。 想到那样的极致缠绵,七爷会同另一个人共赴,冯妙嫦忽然就觉着难以接受。 就算知道七爷只是说说,她还是听不得。 在他手臂上狠掐了一记,“那你就试试呗?”迈脚快步出了寝间。 “冯妙妙你谋害亲夫呢。”七爷抽着气,抬眼却见她是往后面去了,勾起抹笑,也不急了。 阿眠百日后,后面住着太局促,一家三口搬到了前面七间来,他磨了好久说是要给阿眠大了凫水用,给后面的寝间改成了沐浴池子。 想着她脸皮薄,七爷候着差不多了才过去,就见有婢女已送了热水出来,还有婢女往耳房那边烧火去了。 进到浴室里,热气氤氲中,一身轻薄妃色里衣的美人坐在池边,莹白如玉的双脚点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 七爷一下就软了筋骨,几步过去给人带到了水里…… 情到酣时,七爷抵着她叹道,“坏我好事,看我怎么给那些抽筋扒皮。” 从明大夫给这人身上的余毒清了,这人于情事上越加放纵起来。 每回不给她最后一丝力气榨干是不带收手的,冯妙嫦也没想着这会儿就能脱身了,只倚在池壁上匀着气儿。 七爷过来给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在她的额头,颊上,耳畔轻啄着,还沉浸在刚才的旖旎里回不过神来。 “阿爹,阿娘,你们俩凫水怎么不带我?”外头传来阿眠的小奶音。 跟着是他踏踏着迈不实的脚步声。 “阿眠来了。”冯妙嫦压着嗓子惊呼,慌张着就要爬上池子找衣服穿上。 被七爷给拖回来,伸手掩住她的嘴,“别吱声,婢女们不会叫他进来。” 可被儿子堵到门口了,冯妙嫦真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 扒开他的手商量着,“找不见咱们,他不定回去怎么翻腾呢,晚一会儿他要给家拆了。 出去吧,等回来都给你补上。” “从有了他,你都欠我多少回了,我跟你说,人要总吃不饱,打仗都没精神呢。”咕哝着,“我瞧你是歇好了。”欺上来拉着人又滑到了水中。 外头,婢女们苦口婆心哄着劝着,花了足有半柱香的时候才给阿眠领走了。 里头冯妙嫦动都不敢动,由着人从头到脚给吃干抹净来了顿撑的。 果然,等回到前面时到入目是一片混乱,屋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撇的到处都是,阿眠拆家的功力又进益了。 见到两人,踏踏过来,一左一右扒住两人的腿,无辜道,“阿爹,阿娘,衣柜,箱笼,我嘟翻,没见。” 意思很明白,他是找阿爹阿娘才给东西翻乱的。 十个月开始冒话,他到这会儿虽吐字还不清晰,说话已连着串儿了。 都说再没见过这么伶俐的孩子呢。 第110章 不是燕汲,是姬琰 110章 这回不比往常, 冯妙嫦带着阿眠给七爷送到了东城门外。 城门外,好些定阳城人自发地跟来给七爷和他的兵马送行。 若不是差役们告知不能给营生撂了,一家里只许出一个人去, 定阳城里这会儿该空城了。 定阳城里哪怕是三岁的孩子都被大人教得知道, 如今安定无忧的日子都是燕七爷和燕夫人带来的。 这一年来,燕七爷带着他的人马挡住了多少回撒尔人的扰边,听说在北边抵御撒尔人的也是燕七爷的兵马。 前些年河西和定阳城是什么样子,如今是什么样子,定阳城人心里都牢牢记得呢。 这一方百姓对大熙早没了归属感,只记得自己是燕七爷和燕夫人治下的属民。 听说燕七爷此行要面对的是撒尔重兵,这些人出门前给能拜的都拜了个遍,只求燕七爷和他的将士们得胜后平安归来。 因着战事都在西边和东边,七爷麾下的兵马都部署到了那两处,东大营只有两千骑和两千步卒。 所以,这回燕七爷只从东大营点了五百骑, 他已传书石奎调出两万人马等着,他路过高陵城的时候会带着石奎的两万人马开赴朔川。 而东边,留玄四守后方, 玄一已带着他那边的一半人马往朔川去了。 这边瞧见七爷带着五百骑到了路口, 定阳城里人推出的一班德高望众的人上前给七爷和五百将士奉上壮行酒。 七爷没有推辞, 带着五百骑给碗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自发地退下,让一家三口话离别。 小阿眠已习惯了阿爹不时要出门,可这回他还是觉出了不同。 调皮捣蛋到一刻闲不下来, 见了马蜂窝都想捅一下的他, 这会儿罕见地乖巧安静下来, 也不要抱,由冯妙嫦牵着走到七爷面前。 阿眠伸出小手摸着七爷的铠甲, “阿爹,我大,我去。” 七爷一把给他捞怀里,“好,阿爹等阿眠替我去。” 冯妙嫦抑住眼里的涩意,让自己笑得好看些,“我和阿眠等你回来。” 略停一下后,她又加了一句,“你不能叫阿眠没爹。” “好,我也不会叫你做寡妇。”七爷深深看着她,“我问你的,你还没应我呢?” 冯妙嫦没有回避,点头,“等你回来我就说给你听,你也要说。” “你想听我就说。” 七爷伸臂给她也拽到怀里,重重地抱了母子俩好一会儿…… 直到七爷和五百骑走远望不见了,冯妙嫦仍旧没有收回目光。 昨儿池子里最是意乱情迷的时候,七爷扣着她问有没有心悦于他,从没想过这回事,冯妙嫦又怎么答得出来。 那样的时候,她也做不来编话敷衍,只好主动投怀送抱,做了很多从没做过的举动。 七爷也是前所未有地狂放热烈,可冯妙嫦还是感受到了他在介意她的回避。 她想,就在这一段分别的时候,她该好好想一想了。 七爷走了没几日,洛安那边的消息连着串到了。 冯妙嫦又气又怒,对大熙朝廷已是失望之极。 会试出榜了,家里大兄、二兄、褚十八三人全部落榜。 还不止,李相家的李七郎也落榜了。 而裴三高中了会元,冯四郎也中了。 若丁先生没去,冯妙嫦可能会觉着是自家人学不如人了。 能得闵先生和纪先生一致推崇的丁先生就不可能失手至此。 还有李七郎,李芝兰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很多方面裴三不如他多矣。 他考不过裴三没什么,落榜就太夸张了。 且洛安乡试的一二名全部落榜,李七郎这个第五名也落榜,就是不懂的人都看得出来不对。 果然,几日后传来的消息就有了。 原来不止是这些人,好些试前被看好的考生都落榜了,同时,上榜的人里却有不少平日哪个看都取不中的,有几个名次还很高。 有心人很快就发现,这回名次显眼,且名不符实的都是齐王一系,或是和齐王走得近的人家的子弟。 很明显,这科不止是泄题这么简单,而是大规模的舞弊,还是齐王开的口子。 历朝历代,就是最昏庸的前朝末代,都不敢在科举上轻忽。 这样明目张胆的舞弊,将来必能在史册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着抓住这一条功名路。 现在等于给这条路堵上了,不止寒门的学子不能接受,那些没站队齐王的大小世家也不能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齐王这下犯了众怒。 有学子给自己应试的文章默写下来贴到金榜旁边,很快响应者众,自觉考的不错的学子都默写了文章贴过去。 李七郎找上冯家,拉上冯五郎、冯九郎和褚十八一起也默写了各自的文章贴了。 这样的锦绣有见地的文章还取不中,学子们更加义愤填膺,集结起来请愿。 质问道,那些取中的不得是经天纬地之才,既这样那就给他们的文章也张贴出来让大 家评一评,也好让这些人输得心服口服。 都如此了,兴元帝和他的朝臣们也没拿出合适的举措,只拎出个两个礼部的主簿和五名作弊明显的下了大狱,说是试题是这两人泄露卖出给五人的,草草结了案。 可悠悠众口岂是这样能堵住的,洛安一下子乱了起来,又往各处波及开来,一时人心浮动民心尽失,姬家的江山已是岌岌可危了。 齐王如此做法,让本来无可无不可的人也不认可他了,这样的人登位了,一眼望不到头地没盼头。 很多学子掉头投了各处的军镇,八姓里的陈家和谢家还有一些中等世家转而和军镇接触起来。 齐王这才急了,然后又出了一记昏招。 他竟叫袁家调了五万兵马驻到了洛安城外,每日抽一队人马乔装了进城在各坊里监听,但凡谁说点齐王如何的,很快就有衙役来给拖走。 有钱的家里拿注财贿赂了就放了,没钱的都是折腾的脱层皮才得回来。 三年河西 第106节 这样的大熙,让人没了丁点念想。 冯妙嫦再没别的想法,甚至连朝廷的封赐都不觉得如何了。 她打定主意,洛安那边但有个不妥,就给冯家三房的人都迁到西边来。 大熙的进士不考也罢。 至于和裴家和周四娘的仇,冯家三房都不在那里了,她还有什么顾忌,到时来个痛快的也不是不行。 她再没别的想法,彻底安下心来,准备在西边好好经营自家的地盘,真觉着做一辈子匪婆也没什么不好。 自此她只关心七爷在朔川的战报,给洛安的事都丢开了。 袁家也真是该死,七爷在朔川跟撒尔人苦战,袁家在后面利诱着那几家军镇的人全撤了出来。 可惜,他们料错了七爷的勇武,这点下作伎俩阻碍不了他半分。 只凭着一万五千骑和五万步卒就给撒尔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杀退了,叫他们眼看着朔川近在咫尺而不得寸进。 要知道这回不比以往,这十万撒尔兵是慕容赫手里最精锐的兵马,慕容赫能叫撒尔各部臣服靠的就是这些人马。 与之相反,七爷这边只一万五千骑是他自家带出来的人马,五万步卒里,二万是石奎的兵,三万是靖西军。 这样临时拼凑出来的一只兵马,又只有一万五千骑,对上撒尔十万骑兵而不败,可说给整个大熙境内的军镇都震撼到了。 只有自家人知道,若不是这样边练兵边对敌,战事又哪会拖出三个月来。 冯妙嫦这会儿已明白七爷的意图,他是想以战练兵,快些给石奎的兵和靖西军带出来。 七爷准备好了要和撒尔和袁家同时开打了。 她这儿正等着呢,十日后她却接到了七爷传给她的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冯妙嫦还是被他的肆意妄为惊到了。 “撒尔已退兵,我点一万骑去洛安了。”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只看这一行字,就知道七爷可不是往洛安逛去了。 袁家的家主袁重威带着五万人马还在洛安呢,所以七爷这是找他晦气去了? 想到七爷的脾气,袁家又隔应了他这么久,他不会到了洛安就按着袁家打吧? 这样往轻了说是无视皇权和齐王,往重了说就是扯起大旗造反了! 而七爷会造反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冯妙嫦,他敢! 果然她同纪先生说了后,纪先生竟没有吃惊,“人善被人欺,怎么也要讨个说法来。” 罢了,反都反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还得帮着摇旗呐喊。 只季先生躲闪着眼神是为着哪般? 半个月后她知道了。 这阵子因着西岭那边一直没收到七爷传的消息,她是有些焦急上火的。 现在不用等了,东来的商队给消息带回来了,定阳城里拉起一个人都知道了,燕七爷不是别个,他就是晋王,他带着兵马肃清了洛安那些奸邪之徒,齐王的气数尽了。 回府再看,纪先生、西岭、玄八、玄九这些全都一脸心虚地立在那里,所以都知道燕七是晋王,只瞒着她一个傻的呢! 屁的燕七,屁的燕汲,是姬琰才对! 她问西岭,“你们晋王还没消息么?” 西岭缩着脖子拿给她一页纸,还是一行字,“盼来洛安相聚。” 冯妙嫦看着却格外刺眼,盼什么?盼她去观他娶正妃么? 冯妙嫦面上仍是不露,吩咐道,“那就准备起来吧,咱们去洛安。” 尽管她语气和悦,多的一句也没有,可谁都不会以为这就没事了。 西岭悄悄朝纪先生作揖,盼着他能开解冯妙嫦几句也好。 纪先生哪顾得上他,上前一揖到底,也不给自己开脱,“是我等想当然了,觉着夫人知道了会不痛快,就一起瞒着了。” “我知先生是什么样人,先生不必自责。还要请先生陪我往洛安交割一下。” 交割什么?在场的人一起开始冒汗! 第111章 认出来 111章 两年的经营, 各个方面已步入正轨,纪先生教出来好些能用的人,都就能独挡一面了。 他也早从衙务中脱身处来, 只把着大方向, 专注于做冯妙嫦的谋士了。 所以,这会儿离开也没什么不能放手的,也无需特意安排,各地只按着定好的模式继续发展就可以了。 有玄二玄三在西边镇守,玄九留在定阳城,对各府县官员也是震慑。 知道燕七爷是晋王后,百姓们也知道燕七爷一家要离开了。 不过想到若是燕七爷成了天下之主,他们还是他的治下之民,又见玄字的有留下的,心里还是踏实的。 他们都坚信,觉着自己这些人可是燕七爷和燕夫人治下的第一批百姓, 是最老资格的,在燕七爷和夫人那里绝对是不一样的,但有好事肯定不会落下这边的。 所以, 送冯妙嫦一行离开时, 虽有不舍, 更多的是祝福。 送行的队伍空前绝后,定阳城人可说是倾城而出,西边八部的族长也都带着人来了。 明明路过时就能见到了, 山胡部里铁单和盂兰带着族众来了, 还有石奎石荣兄弟也来了。 两家的邻居处得不错, 主要是石奎兄弟爱盯着山胡,山胡有什么举动, 他们保准会有样学样。 这回山胡调了驻守族里的一千骑山胡兵护送冯妙嫦去洛安,石奎这不也带了五百骑过来。 冯妙嫦很坦荡,自觉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跟铁单夫妻和石奎兄弟直接了当道,“我和七爷于一些事上想法相左,到时别再为难了,心意我领了,护送还是免了吧。” 山胡一众却连犹豫都无,坚持道,“我们是夫人的人,我们不会反七爷,却也只认夫人和小主公。” 连反不反七爷都说出来了,又是在知道燕七爷就是晋王,往后的大熙之主可能就是晋王的时候,山胡人的心意何其难得。 冯妙嫦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蒙山胡不弃,我必会坚持始终,咱们且往前看吧。” 不是她的她不要,只她的也不会让出去。 石奎和石荣交换了眼神,石荣点头,石奎也坚定地上前。 “夫人,我们那五百骑夫人也带上吧,夫人当初的收容于我们如同再造,我们兄弟从不敢或忘。” 虽没明说,却也表明了立场,不涉生死大事,他们都站冯妙嫦这里。 铁单高兴地上来捣了石奎一拳,“石兄弟好样的,以后有事招呼一声。” 纪先生也上来道,“夫人应 了吧,咱们带着阿眠呢。” 阿眠是晋王的独子,这会儿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呢,冯妙嫦不敢掉以轻心,没再拒绝。 纪先生还正常,见西岭玄字这些七爷的人在冯妙嫦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这些人的心反而定了。 知道七爷就是晋王后,这些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晋王在洛安还有个赐婚的未婚妻,那夫人该怎么办? 夫人这样的怎能做侧做小? 现看纪先生和西岭这些表现出来的,就知道没大事呢。 送了一程又一程,从燕府门口一直到定阳城十里外,定阳城人还在依依不舍地挥着手。 山胡一众和石奎兄弟又一路伴着送到河西和怀兰交界之处,才往回转。 知道燕夫人来了,怀兰和会泽境内的百姓也自发地出来迎接相送,在古田城里冯妙嫦又和裴老娘子和柳八等十一仙相聚了两日。 进入庆平境内,又有李通夫妻迎来送往。 李通现在已明着扯出了燕字的大旗,昭平军知道了好一个懊悔。 先前被袁家指使来找靖西军麻烦的也都缩了。 外面人可能都觉着晋王的正妃只能是周氏女,却不知七爷这边的人就没一个给周氏女当回事。 就连李通这个后投来的都一样,上回古田城里商谈来投时的所见,李通夫妻根本不会信冯妙嫦会失势,他们只想抓住机会同她更进一步才好。 一行出了庆平境内才开始抓紧赶路。 为着照顾孙嬷嬷和邹妈妈,另有一队人护着她们坐马车慢慢赶路。 忍冬茯苓还有几个翠早都学会了骑马,阿眠更是恨不能长在马上,所这些人一路快马,于九月十五抵达了洛安。 路上西岭要给七爷那边发消息,冯妙嫦一句,“要发消息咱们就分开走。”再没人提了。 就七爷那边儿的飞鸽传信,也都无视了。 —— 广济寺回来的路上,周四娘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往车窗外赏着景,有种晦气终于离她而去的畅快。 扫了一眼仍有些郁郁的裴三郎,她柔声开解道,“三郎宽心些,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到时该怎样还是怎样,以三郎的才学,再怎么考会元也是你的。 等五娘和晋王大婚了,还不是咱们想怎样就怎样,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裴三郎却没那么看好,实在是晋王这个人根本不走寻常路,也没个顾忌,就陛下的话也得是他愿意听的才行。 前面虽给学子们的请愿压了下去,后面的殿试还是一拖再拖没了下文。 直到晋王带兵回了洛安,接连的巨变,就更没人提这事儿了。 谁都没想到晋王会是这样强横的做派,还没进洛安城,他就先给袁家驻在城外的兵营给端了。 袁家家主袁重威和齐王找到陛下那里也没用,陛下好说歹说,晋王才给了话,限袁重威当日酉时前离开洛安,若晚上哪怕半刻钟,袁重威就不用走了。 谁也没敢问若不走能怎样,晋王那一万铁骑可不是摆那儿吓唬人的。 那是连撒尔人都闻风丧胆的存在,刚拿撒尔人祭旗回来,刀锋上的血气还新鲜着呢。 只看袁家的五万精兵在晋王一万骑手底下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就知晋王为什么只带着一万骑就往洛安来了。 三年河西 第107节 这会儿谁都不会怀疑,晋王只凭这一万骑就能掀翻洛安城。 而晋王在西边还有近二十万兵马呢,还是骑兵多于步卒。 都想不到晋王是怎么做到的,当年那样落魄的离开,再见已是如斯强大,已无人能挡其锋锐。 所以,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袁重威半刻都没拖就离开了,齐王也开始低头做人。 原以为晋王成了皇子中的第一人,监政后会急着坐上太子之位,却不想他第一个盯上的却是今年的科考。 一旨诏令下来,竟说这回的会试成绩不实,不能做数,要于十月十六重开会试。 开始裴三郎还觉着这事儿成不了,大熙这么大的地界,发下诏令,学子再赶来就要两三个月的时候,远些的根本赶不来,没那么些学子还重开什么会试,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 只他料错了,晋王有最精良的骑兵,快马日夜兼程,十日内诏令已下达到各地。 褚家也可恶,发动了各地的商号,但有学子就近找到褚家的商号,褚家就会负责给学子们送到洛安。 而昨日贡院门口还贴出了告示,说大部分的学子都已到了,剩下少部分也在路上了,应试的学子们只多不少,会试会如期开考。 裴三郎心里郁堵的不行,早上徐氏就叫他和周四娘一起来了广济寺,周四娘求子,他则是烧香去晦气。 见周四娘脸上不加掩饰的喜色,裴三郎不由一动,问道,“前面九娘进了齐王府也没见你这么兴头,是家里得了什么准信了么?” 周四娘爱娇地睇来一眼,只是她脸上有些瘦脱了相,再不是以前的丽质妩媚,裴三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 周四娘毫无所觉,只喜孜孜和他说,“九娘是外头的,和家里还是差点儿,将来难说。 不似五娘,大家嫡嫡亲亲的姐妹,又是一处长大的,她得了富贵,于家里才是最好呢。 且九娘再怎么得宠也登不得主位,和五娘这个没法比。 昨儿我阿娘捎话回来,说是韩王这阵子会想法子提醒陛下给晋王安排大婚,以后周家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 “只晋王回来根本忘了这事了一样,也没见往周家走动,他不会不认吧?” “陛下的圣旨就在家里呢,历朝历代也没见哪个皇子抗旨悔婚的,到时只找陛下做主就是。 只要五娘嫁过去了,我不信晋王能不动心。” “早上咱出城的时候你也见到了吧?那位可是晋王最看重的玄字里的,听说这阵子晋王什么差事都不派给他,只叫他在城门口接那位夫人。 可见那位在晋王这里有不小的情分,且那位是有长子的。” “没根没基的,五娘又是那样的颜色才情,根本是云泥之别,没听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么,有长子又能怎样,一个庶子,五娘容着才能有他好日子过呢。” 周四娘这么一说,裴三郎也觉着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说着话眼看着城门口就到了,忽听得轰轰的地面震颤起来,好似有大队的人马飞奔过来。 惊疑不定时,就见守在城门处的那位玄七将军喜的一拍大腿,飞身上马就迎了过去。 裴三郎和周四娘就知道该是那位夫人来了,周四娘叫裴家的车队靠边停下,冷哼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了不得的乡下夫人。” 两人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护送阵仗,长长的一队人,足有两千多号人,马健兵悍,一身肃杀之气,竟是精骑兵。 且里面一千多号人都是异族面孔,听说燕七爷麾下有归附的孜羌和契金九部,这些人该就是了。 这么些人只护送一位侧夫人,排场也太大了,且那位玄七竟是理该如此的样子,裴三郎和周四娘心里都有些不定起来。 等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神骏到所有马都避其风头的枣红马上,一位美貌之极的女子抱着孩子正放缓了马速,她一慢,整个队伍全都跟着放慢了速度,分明是以她的行事为准的。 裴三郎和周四娘见鬼一样瞪圆了眼,搓了眼睛看了又看,不容错辨的,真的是冯六娘! 再看她怀里玉雪好看的和晋王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的男孩儿,所以,冯六娘就是晋王的那位夫人! 怎么可能,晋王怎么会纳和离妇人为侧,还叫她生了长子。 那边迎到人,玄七赶紧下马见礼,“可接到夫人了,一直收不到信,七爷都准备撂了一切往回接夫人呢。” 她和七爷间的事岂会迁怒别人,冯妙嫦笑道,“我好歹在洛安住了几个 月,认得回家的路呢,哪用接。”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跟来的纪先生等,来迎的玄七一齐失色。 玄七也顾不得这是大路上,直接单膝跪地,“夫人,晋王府里早已打扫一新,就等着迎夫人过去主持呢。” 冯妙嫦不想人来人往的被人看热闹,“我自个儿有家,做什么要去晋王府呢。” 打马绕过去往城门口去了。 忍冬茯苓和四个翠赶紧催马跟上。 山胡一千骑和石奎的五百骑也迅速跟上,纪先生想了一下也催马跟上了。 只留下西岭,玄七,玄八这些带着五百骑傻怔在那里。 跟着西岭也不管了,尖着嗓子追上去,“夫人上哪儿我也上哪儿。” 旗帜鲜明地站了夫人一边。 玄八一看可别叫夫人以为他有二心,也不管了,对玄七扔下句,“别怪兄弟不讲义气啊!”也往那边汇合去了。 玄七倒是也想跟过去,可这事儿得赶紧报给七爷才行。 他打马冲出去,经过时还不忘跟冯妙嫦表忠心,“夫人,我也站你那里,只我带着军令呢,我得先回去复命。” 裴三郎和周四娘看完了全程,一时马车里安静得可怕。 知道这一队护送的是给晋王生了长子的夫人,城门口的人都伸着脖子看着。 第112章 夫妻相见 112章 河西距洛安几千里的距离, 明知道没那么快到,晋王仍是早早地打发手下得用的玄七将军到城门口迎人,一迎就是五日。 晋王回来快两个月, 行事强硬, 对谁都没见好脸。 对和他有婚约的周五娘和周家不闻不问,好似没赐婚这回事一样。 却对他在河西的那位夫人如此重视,有心的比着玄七迎出去的日子算计时间,该是他到洛安一稳定好了局势就发信叫那边往过来了。 不过想到晋王如今已是二十有二了,膝下却仅有一子,而齐王韩王那些嫡子加上庶子都连成串了,也就理解了,那位夫人该是母以子贵,晋王真正看重的是他唯一的儿子。 如今洛安城最有权势的非晋王莫属,所以知道眼前的一队人马护送的是晋王的夫人和孩子,守城的哪敢怠慢, 麻溜地给一行人放行了。 而裴家的车队则被忽视了,直到那队人马都入城了,守城的才注意到, 赶紧安排他们过去。 裴三郎和周四娘已无力计较这些, 冯六娘成了晋王夫人这件事让两人一下失了章法。 “我得去告诉家里, 一个侧室岂能如此张狂。”周四娘几乎是挤着嗓子说的 裴三郎却无心管她,亲见了晋王身边的人待冯六娘是那样恭谨敬服,他心里就一阵紧似一阵的发沉。 常乐坊冯家大宅门口, 门房听到动静跑出来, 见到黑压压一直排出巷子口的骑兵, 还以为自家老爷犯事了,魂都要吓没了。 开路的骑兵退到两侧, 显出中间枣红马上的女子,眼前的派场和气势,女子必是贵不可言之人,门房没瞧清长相就赶紧低下了头。 冯妙嫦却认得这门房,“甘五,是我回来了。” 门房不由抬头,抖着声,“是……是……是六小姐吗?” 这两年府里总往河西捎东西,而河西那边也有东西过来,府里就有话传出来,说是六小姐没死,只因着凤翔的老夫人容不下就去了河西,在那边又嫁人了…… 不过冯升管家严着,府里的任何事都不能传到外面,但露了一丝一毫,这府里就不用呆了。 所以,这事儿只私下猜猜,却一句不敢往外传的。 这会儿六小姐真到了家门口,甘五哪还会怀疑了。 赶紧招呼人给大门开了,又使人飞跑着往里报信儿。 只是六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形?怎么会有这么些人这么些骑兵护着? 看着跟她一起下马的纪先生、西岭、玄八这些人,冯妙嫦无奈极了。 “诸位的心意我领了,冯家小门小院的真住不下,西岭玄八你们还是护着纪先生往晋王府去吧。”‘ 甘五吃了一惊,晋王的大名如今洛安城的三岁娃娃都知道,那就是洛安第一等权势人,听着六小姐好似和晋王府里有牵连。 瞅着站得笔直的两列骑兵,大多数竟是异族人,该是六小姐嫁的是晋王手底下领兵的。 转头却听那位看着就不俗的先生模样的人和六小姐说道,“谋士择定了主公岂可再有二心,我这人认死理,做不来半途换主公的事,夫人不叫我跟着,我只好回老家去了。” 西岭和玄八也一起道,“我们是护着夫人的,不能擅离职守。” 冯妙嫦能怎么着,只能找正主掰扯明白了再说吧。 什么谋士?什么主公? 纵算甘五再不懂,也知道这样的称呼非同小可,所以六小姐倒底是…… 不过也没时候观察了,大门里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冯府里一大家子人全小跑着迎了出来。 从不出二门的夫人,五娘子,八小姐竟是奔在最前头,什么规矩都抛到脑后了。 老远就认出了人,不容冯妙嫦拜下去,三夫人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沈氏和冯八娘也挤过来,三个人搂着冯妙嫦,很快泪水就糊了眼。 西岭多伶俐个人,迎上去给阿眠往冯三老爷怀里一送,“阿眠,喊外祖父。” 冯三老爷颤巍巍抱过阿眠,对着眼前同晋王一模一样的小脸,听小家伙的一声“外祖父”,他是真不敢应啊。 阿眠又转向在冯老爷身边站定的冯五郎几个,立时就分辨出来。 他朝冯五郎、冯九郎,冯十一郎一一作揖道,“阿眠给大舅,二舅,小舅见礼了。” 小小人儿作揖做得似模似样的,给冯五郎三个喜欢的不行。 三个人没见过晋王,所以比冯三老爷随意多了。 “小阿眠你怎么认得出舅舅的?” 小阿眠却又跟褚十八见了礼,“阿眠见过小姨父。” 竟是一位都没认错,家里阿缜比阿眠还大两个月,人见着都说少有的聪慧,这会儿跟阿眠比就差些了。 那边母子、姐妹、姑嫂见过了,冯妙嫦又红着眼眶过来见父兄们,褚十八又给姨姐见礼,府里过年都没这样热闹过。 虽褚十三没少说,这会儿亲见了,冯家人还是被冯妙嫦的变化惊到了。 三年河西 第108节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那样慑人的上位者气势,若不是眉眼未变,真的和当初温婉寡言的冯六娘是两个人一样。 刚没瞧清就跟着婆婆小姑子一起抱了过去,这会儿退开了,沈氏就不敢放肆了。 冯妙嫦给父兄引见了纪先生,西岭和玄八跟着一起见了礼。 晋王来洛安,身边跟着闵先生,才知道齐王韩王等招揽不来的江南大才闵先生和纪先生都在晋王那里。 那位闵先生确实名不虚传,听说晋王手里的很多事都是闵先生在抓,至今未见有什么纰漏。 所以,很多人都想见识下和闵先生齐名的纪先生会是如何,却一直不见他现身。 如今见了,果然风采不凡,还是在家门口见着了。 冯家父子和褚十八都有些激动,还有些放不开。 纪先生忙道,“冯公可不好拿我当外人,我是夫人的谋士,和一家人一样呢。” 冯妙嫦扶额,“纪先生,咱能别张口闭口就谋士行么?” 纪先生一本正经地点头,“夫人教诲的是。” 冯妙嫦觉着自己就多余说。 冯家父子来回瞅着,已经不会应对了。 玄八瞅准机会上前请示,“夫人,家里住不下山胡和石奎部这些人吧,得找个大营里……” 西岭觉着他要蠢死了,不知道夫人现最听不得和七爷关联的事物么。 一脸嫌弃地拍开他,“玄八你还是站一会儿吧。” 转头对着冯妙嫦,笑的那个讨喜,“夫人,我去找赵兴吧,咱们在洛安那么些铺子买卖,还有几处存货的大 院子,各处分散着该是能住下。” 冯妙嫦就是这么想的,遂看他顺眼了不少,“那你去安排吧。” 一直老实陪站的褚十八听明白后,上前道,“是要给外头护送的兵士安排住所么,哪用那样麻烦,我家里在咱这常乐坊里现成就有处大宅子正空着,夫人不嫌,就叫住进去吧。” 和褚家当然不用客气,冯妙嫦谢过后接受了,西岭和玄八赶紧过去调度去了。 山胡带队的盖次说什么也要带着一百人留下来守护,问了家里安排得下,冯妙嫦就叫留了下来。 所以一整个山胡部是冯妙嫦私人的部属? 一件件的摆在这里,再不敢信也得信了。 纪先生真的是冯妙嫦的谋士,而西岭这样的太监只能是晋王身边伺候的,别看玄八在冯妙嫦面前话都说不好,冯家父子连同褚十八却一点不敢轻忽。 洛安人都知道,玄字一系的都是晋王跟前最器重得用的,站出去个个都是统兵的将军。 知道燕七爷就是晋王后,家里就一直揪心着,想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 现见冯妙嫦竟是这样的气派,晋王身边的人全看她的眼色行事,连上万的部族都归她了。 这已不是他们能理解的范畴了。 这边一行了进了冯府,由褚十八陪着纪先生安顿后,一家人往后院正堂聚了。 只刚坐下,茶还没喝上几口,就有婢女小跑着进来报,“说是晋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口了。” 除了冯妙嫦母子,冯三老爷一打头,一家人全跟着慌了神不知所措起来。 实在是晋王的威名太盛,都能止小儿夜啼,百姓们没面对过都这样,更别提领教过他爆脾气的朝臣了。 这还是褚十三早替晋王带了话,原话是,“不想家里遭议论,等夫人来了再认亲更好些。” 虽心里有底晋王会通融他这里,可见天在朝会上见晋王发作人,冯三老爷是真怵呀! 见家里人这样,冯妙嫦站了起来,“我到前头去和他说。” 可已经来不及了,就见一身玄袍的男子绕过影壁往这边大步走来。 避无可避,冯三老爷带着三子忙忙迎上去。 待要拜,被七爷伸手拦住,“小婿不请自来,又擅入后院,这里跟岳父告罪了。” 来都来了,谁敢再给他请出去,引着他进了正堂,沈氏和冯八娘已回避到侧间。 七爷又正式给冯三老爷夫妻见了礼,和冯氏兄弟问候了。 一家子全都是懵的,不知如今倒底算怎么一回事。 还是阿眠给解了围,上前抱住七爷的大腿,“阿爹,你怎么惹阿娘生气了,她都不想要你了。” 七爷抱起他,“那你没在阿娘那里给阿爹说好话?” 阿眠老实摇头,“西岭都和我说了,谁要惹了阿娘就别想在咱府里混了,就是阿爹也不行,我还是算了。” 七爷点着他的鼻尖,“小白眼郎,阿爹白对你好了。” 他抱着阿眠走到冯妙嫦面前,“我知道我不对,老早也想和你说,只你那会儿的态度我实在摸不准,怕说了你带着孩子就跑没影了,一拖就拖到了这会儿。” 想想又道,“那事儿我不认,你也知道我不和别的女人说话,那家的人我也不想理,我是想着你住到晋王府正院里,别个自然再没屁话说了。” 第113章 家有河东狮 113章 冯妙嫦双手互抠着, 不这样她实在忍不得手上的痒意。 转头看到坐立难安的家人,冯妙嫦过去对阿眠伸出手,“阿眠跟外祖父外祖母去侧间逛逛好不好?” 七爷却给阿眠放下来, “阿眠又沉了不少, 你别压着手。” 随后按着阿眠的小脑袋,“去吧,自己去找外祖父外祖母。” 阿眠跟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不就吵架不想叫我瞧呗,也好,省得我还要为难帮谁不帮谁了。” 自己过去牵住了冯三老爷的手。 冯妙嫦退开一步,转头对父母道,“阿爹阿娘,你们带阿眠进去说话,我和晋王殿下有些事要说。” 刚父子俩的对话都听到了,和想的全不是一回事儿。 听意思, 好似冯妙嫦才是家里作威作福的那个,这太颠覆了。 晋王竟是压根就没想迎娶周家女,反而是当冯妙嫦当正室待的意思。 自家人眼里冯妙嫦当然是一等一的好, 可她和离这事抹不掉, 当初在洛安可说是人尽皆知。 再嫁到平常人家还好, 可她偏嫁到了天家,还是差不多锁定皇位的晋王,所以, 知道燕七爷是晋王时, 家里才忧心不已。 冯家三房虽不显, 却绝不想家里女儿做妾,就天家的也不想。 现见晋王是这个态度, 虽知道这事儿皇帝和朝臣那里有得扯,一家子心里也下去不少。 以为冯妙嫦会就坡下台阶,却见她摆出一副清场要和晋王算账的架势,一下又都提了心。 三夫人想过去劝下她,却被冯三老爷一个眼风阻止了。 没见晋王给孩子都放下了,显然是不想别人插手两人的事呢。 只也不敢远离了,若冯妙嫦吃亏了,一家子拼死也要顾着她。 冯三老爷抱起阿眠,三夫人抓着他的小手,一家子默契地去了东侧间,平日一家子常在这屋里闲坐,堂间里一般是三夫人待客才用。 一干人等都回避了,七爷往前靠过来些,“有气不好憋着,我就站这儿给你骂个痛快好不好?” “我哪敢对晋王殿下不敬。”冯妙嫦恭敬回了。 她实在不愿和这人相对,只想快刀斩乱麻,遂道,“我想着西边儿那些生意也不好扔着,希望殿下许我带着阿眠回去,生意上我保证每年给殿下交上来百万两银子。 当然殿下要是愿意给河西一带交给阿眠更好,那样赋税上也可以商量。” 出发时得山胡应了会一直站在她身后,冯妙嫦就想好了要带着阿眠继续留在河西。 燕七爷的家底儿她握得住,能保着交到阿眠手里。 晋王是要做皇帝的,掌的可是天下,到时多少世家卿贵会盯着他的后院和子嗣,她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和那么些人相争。 没有根基的就做了皇后又如何,何皇后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世家围剿下,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还是求助于玄空大师才让眼前这人保住命的。 就算有争的资本又如何,冯妙嫦不想自己和阿眠陷到无止境的争斗里变的面目可增,还不如开始就表明了不争,母子俩在河西那边逍遥度日。 却不想她这一番话,刚还挂着笑的人立时炸了。 七爷双手按在她肩上,质问道,“果然你还是想撇了我,只要稍有个风吹草动你就想着跑路……你想都不要想,你只能做我的婆娘守着我……” 对上冯妙嫦目无表情的脸,再重的话又说不出,他挫败地放下手,来回转了一圈后, “你这是始乱终弃知道么,我不和你说了,我找岳父岳母给我做主,我管不了你,有人能管得了你。” 转身要往侧间里去找冯三老爷夫妻评理。 手上的痒意再控制不住,冯妙嫦上前一把薅住他的衣袖,由于用力过猛,刺啦一声衣袖被拽开了一个长口子垂下去,七爷的手臂从半截袖里出来了。 两人都愣了一下,七爷随手一扯,直接给垂落的半截扯掉了。 扬高了嗓门,“冯妙妙你没理还动粗……”显然是说给侧间的人听的。 这会儿了他还耍心眼子,想到之前在他那儿受的种种憋屈窝囊,冯妙嫦恶向胆边生。 她猛跳起来就往他头脸上招呼过去,揪头发,掐脸,拧脖子,怎么解气怎么来,不这样各处乱窜的火气实在没法平息。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七爷反应那叫一个迅速,只管蒙着脸,放低了身子方便她动手。 “打人不打脸,再脸打坏了你瞧也膈应不是,别的地方都由你打,还不解恨你咬两口也行……” “还嘴贱。”冯妙嫦却更气了,扒开他的手专往他脸上招呼,很快他脸上掐印挠痕就交错起来。 冯妙嫦也累了,找个椅子坐下来。 七爷赶忙挨过来坐了。 “别坐过来,也别冲我 这儿喘气。” “我喘气都碍你眼了?” “是。” 三年河西 第109节 “那我也不走。”七爷又蹭近了些,“手疼不疼,要不我给你揉揉再打?咱家去吧?家去了你就早午晚三遍打都行,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冯妙嫦讽道,“然后再接着被你忽悠?” “我那不是有苦衷么?” “这会儿了你还避重就轻,你有苦衷不说也行” 做什么还编话引着我往别的地方想,是觉着看我犯傻好玩是吧?” 七爷喊冤,“我哪有。” “我想你是都不记得了,西岭的来历是一个,明大夫和那几个做女红的宫女是一个,最过份的是,我也没问你,你自己非要和我说家里事,还编出来你阿娘姓范……”冯妙嫦说不下去了。 借着她的怜意,他在她这里讨了多少甜头,冯妙嫦想想就觉着自己是天字一号蠢的。 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本来是想给她多少透点家里事,等事揭出来时他也不算全瞒着,没想到后面就走了样。 七爷这会儿也不敢狡辩了,“编了一句话,后面就要无数话来圆,然后越编越多,就更不好和你说了,我本心是不想的。” 冯妙嫦也不想听他说了,“说到底咱俩就不是一路人,还是好聚好散吧,殿下后面就是泼天的富贵,我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来那样的大台面儿……” “既这样,那就给这里一把火烧了,咱一家三口都回西边儿去。”七爷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冯妙嫦愕然看着他,知道他这不是吓唬,真到了那一步他绝对会干出来。 一把火烧了洛安城,他不要的也不会便宜别人。 冯妙嫦皱眉道,“你不能什么事不顺心就发疯。” “你和阿眠守着我,我保准不会发疯。” “你好了我不好,我也不想憋屈我自个儿。” “往后我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之前你还说遇事都和我商量呢,现在看不就是个笑话么?还不是你想做什么是什么,那边儿我还等你回家呢,你带兵就往洛安来了,只给我写了句话的不是你? 害得我以为你造反了,还想着和你共进退,何其可悲可叹。” “那不是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不是你别气,主要是这边被那几个搞的乌烟瘴气的,拖久了将来收拾起来也棘手,我不想见天忙那些破事耽误咱家过日子,就先往这儿来了。” “嗯,你别说了,是我矫情了。” “你要矫情,满天下就没有不矫情的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都由着你撒气出气,只一条,咱家不能散,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冯妙嫦心累的,那她费那么大劲说这一通干嘛呢! 可叫她就和他去晋王府,她也做不到。 只能先冷着再说,谁离了谁都能过,兴许过几天他就转过劲儿了。 “这么久没见家里人了,我想先在家里住一阵子,别的容我想想行么?” 七爷哪有不应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应该的,只要不走,你想住多会儿都成。” 也知道她烦着他,“那我这会儿不碍你的眼了。”七爷站了起来。 想想他又朝侧间道,“岳父岳母,小婿先不打扰了。” 他都这样说了,冯三老爷夫妻和冯家三兄弟只能出来送他。 只一照面,全都变了脸色。 冯三老爷指着冯妙嫦“你……我……”着,眼角瞅见着七爷往外迈脚,大着胆子拦过去,“殿下你不好这么出门呐。” 七爷不解,“岳父有事?” 冯三老爷指着他掉缺了半截露出手肘的衣袖,又往他脸上瞅了,“殿下脸上……有伤,这身衣袍也该换换。” 七爷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谁在家不被婆娘挠两下的,这有什么的。” 那哪是挠两下的样子,分明是家里有河东狮啊! 冯妙嫦这会儿也后悔刚不该往他脸上招呼,“叫人给你取衣裳换了再走吧,脸上也叫西岭拿粉给你盖一盖。” 七爷呲牙笑开,“不换,也不盖,也是你费心弄的呢。” 忍到不能忍了,三夫人终于说了,“粉也盖不住,反会更显眼。” 冯妙嫦吐了口浊气,她刚才咋就那么不管不顾了呢? 还是和疯人呆久了,她也被传上疯病了? 七爷见不得她不高兴,站定了回头和她说,“有什么的,谁还能管到你头上。 冯妙妙你记住了,我是沙匪,你就是匪婆子,我是晋王,你就是王妃,我做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等我登了位,你就是我的皇后。 所以,洛安城里,我能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谁也不能朝你呲牙。” 等他走远了,一屋子的人还在愣怔中。 还是西岭找过来给冯三老爷说,“七爷请三老爷在前院儿给他收拾间屋子,他忙完朝务要回家里住的。” 第114章 招摇 114章 在洛安城里, 常乐坊仅次于永嘉坊、崇义坊这两个王公权贵云集的坊,里头住的都是洛安城里数得着的有头有脸人家。 冯家在常乐坊一众人家里是有些不够看的,也就是冯家和褚家结了亲, 算是抬了下门槛, 不然冯家在这里是置不成宅子的。 这里的人家都有共识,出宅子时要找相当的买主,不然等邻居们出手让你卖不成就不好了,那等于是给一坊的人家都得罪了。 虽由着冯家搬了进来,坊里的人家却不愿意低头跟冯家来往。 好在冯家人搬来后只关起门过日子,也不会往周围扫探,倒是让人能高看几分。 不过也有不少人寻思,常乐坊的宅子本就贵,还都是大宅子,置一间宅子最少也要四千两往上。 凭着冯郎中五品的俸银攒一辈子也买不起常乐坊的宅子。 冯家只是中等人家,三房好像因着二女儿的事和本家闹的不好, 是一点都得不到本家的助力的。 也就冯郎中的夫人会做生意,家里日子才过得去。 好信儿的去打听了,之前冯郎中夫人手里生意做得不大, 纵攒下银钱置了这处宅子家里也得空了。 冯家还有两个没议亲的儿子, 小女儿又是和褚家议亲的, 嫁妆必不能简薄了,这两娶一嫁就得多少银子。 攒的那些银子根本不够,哪会都拿出来置宅子。 想到冯家三房是和褚家结亲没多久就置的这处宅子, 随后冯郎中夫人手里的生意也扩了不少。 褚家在同仁坊里就有处大宅子, 离冯家新置的宅子隔不多远, 该是褚家准备褚十八和冯家八娘婚后就住那里,顺便也能看顾下冯家。 由此心里都有数了, 必是褚家出银钱周济了冯家。 这些人就不明白了,放着那么些世家女不联姻,褚家怎就倒贴着也要和冯家结亲呢? 别说常乐坊的人想不通,整个洛安城里的人也琢磨不通。 等到十五休沐日,这些人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正歇晌的时候就听门房来报,有一千五百多骑的人马往坊里来了,里头有多半的人是异族兵。 这下哪还睡得着,想到晋王那个杀神,也不知他要拿哪个开刀,慌手慌脚地都登了高处往外望。 却见那一队人马竟是护着一对母子往冯家门口停了,然后冯家一家子全迎了出来,那女子也不避着冯 郎中父子,不是至亲之人不能如此。 很快冯家人拥了那母子和跟来的人进了府里,而那些护送的人马竟住进了褚家的大宅子。 晋王来了后,这些人才知道褚家竟暗中靠上了晋王。 所以,褚家不是不站队,而是眼光精准,找了最能的那个靠上了,这一下褚家要成为八大世家的第一家了。 一时都在猜那女子是什么人,怎么得这么些异族兵护着来?隐隐都觉出不对来。 只没一会儿从冯家前后左右人家传来的信儿,整个常乐坊的人都坐不住了,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上。 那母子哪是别个,就是晋王那位夫人和庶长子。 更离了大谱的是,那位夫人不是和冯家有亲,而是冯郎中的亲闺女,是那位从裴家和离出来,归家途中染病去了那位冯六娘。 而护送的一千五百骑里,一千的异族骑兵是那位夫人的私兵,一千异族兵身后的部族都是夫人的私部。 这两个月,有门路的早给晋王的事能打听出的都打听了,知道他身边有个从小伴到大的宦人西岭,晋王不是一般的倚重。 这下也不用寻思西岭为啥没露面了,这回人跟着晋王的那位夫人和长子一起来了。 除了西岭,还有一位玄字的将军跟着,瞧情形,俩人一举一动都听那位夫人的,一点不敢自专。 这还不算,跟来的先生模样的人竟是传说中的纪先生,纪先生还亲口和冯家人说了他是那位夫人的谋士。 自己用着谋士,晋王身边得用的都调遣得动,这位夫人该是在西边儿给晋王掌家的。 如此也都明白了褚家为何上赶着和冯家结亲了。 想到周家女还没进门,晋王身边已有了这样一位,又生有长子,往后晋王的后院可有得瞧咯! 不是往后,是这会儿就开始了,不然这冯氏为什么不往晋王府去,反而来了冯府,怕是想要个说法呢。 可惜这冯氏是和离再嫁的…… 然后就可惜不下去了,就见晋王一骑快马,给护卫的落下老远冲进了常乐坊。 这得是有多急? 在这些人眼里,晋王最是冷心薄情,铁石都比他暖和点儿,就没见他有什么上心的。 现冯氏女才进冯家,晋王就赶了过来,他这是上心冯氏还是上心长子?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这些人也差不多,哪怕怵晋王怵得不行,还是悄悄往冯府左右人家来了,想就近瞅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没叫他们等多久,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晋王从冯家门里出来了。 这一瞅差点没给这些人的眼珠子瞪出来。 进去时还衣冠整齐的晋王,出来时跟被打劫了一样,右边袖子被撕掉了一大截儿,手肘都露在了外面。 三年河西 第110节 然而和晋王脸上的情形比起来,掉截袖子根本就不叫事儿了。 晋王皮子本就白细,那一道道掐的挠的简直没个看,真是下了狠手了。 而顶着这样一张脸,晋王竟一点没见恼,更没觉着丢脸,嘴角还带着抹笑,就那么不遮不掩地上马走了。 这么一路招摇着过去,等不多会儿整个洛安城该都知道晋王家里的葡萄架塌了,塌了也就罢了,晋王还是那个被打的。 之前杀死也不敢想啊! 连陛下见天都被晋王怼的一愣一愣的,这些私下苦中作乐,都说如今的大熙,那是天老大,地老二,晋王老三,陛下且得排后面呢。 能叫晋王由着她闹,还是往脸上招呼,冯氏女可真悍呐! 可见晋王是多么爱重她,后面必也不会委屈她,前朝又有先例,贵妃位是稳了。 冯家女有宠,又有长子,往后周家估计只是面上风光,论实惠还是在冯家这里。 所以,回头得赶紧和冯家走动起来了。 对了,就不知裴家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裴家以后怕是要提着心过日子了。 果然,半下午的时候整个洛安城都知道了晋王的这码事儿,也都知道了晋王的这位夫人是冯六娘,当初被裴三扫地出门的和离妻。 世家里不少夫人小姐见过她的,实在想象不能,那冯六娘美则美矣,却最是木讷笨拙,敢给晋王抓挠出一脸伤的得是多悍猛的,怎么也和她联系不到一起去。 一时都想见识下如今的冯六娘是什么样了,能叫晋王都为她折腰。 而当初得罪过她的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下朝后,晋王都是回晋王府理事,有事时朝里官员也都是往晋王府外院请见。 由此,朝臣们背后都给晋王府称作小朝廷。 休沐日有轮值的,也有不得闲的,往晋王府请见的并不见少。 往前就是拖的晚些,晋王也会给请见的人都见了,他脾气虽不好,于政事上却不会懈怠。 今儿却不是,中间玄七将军急慌慌回来报什么夫人回了娘家住,晋王撇了请见的人就走了。 等一个多时辰后回来,身上脸上就成了那样,几个的惊骇就可想而知了。 更叫人胆突突的是,挂着那样一张脸,晋王瞧着还挺乐呵的。 别是气急反笑罢,会不会又找他们撒气呢? 他们这儿不敢问,却是晋王自个儿给他们解惑了。 没一会儿看着滴漏,晋王给他们说道,“都长话短说吧,本王今儿没时候和你们多耗,等忙完了本王得赶回岳父家,拖晚了怕没饭了。” 想到玄七将军那句“夫人回了娘家住”后,晋王就一阵风走了,回来又这般模样,再不敢信,事实在这儿摆着,晋王这是被他那位夫人给收拾了。 谁家的闺女这么威风八面的,能给晋王抓挠了不说,回去晚了连饭都不给留。 晋王连岳父都喊上了,那要置周家于何地?他不是要悔婚吧? 那边晋王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也不知几天才能消气,谁有好法子都给我说说。” 看吧,说到他那位夫人,他竟连本王也不不称了,这样的晋王太让人想不到了,整个和之前换了个人一样,有了暖和气儿了。 什么样的女子能叫晋王这样铁石心肠的转了性,被挠成这样了还想着怎么让她消气。 和常乐坊的人一样,这几个朝臣越发抓心挠肝地好奇着。 只是都太怂了,问是不敢问的,不过也拣着自家葡萄架倒了的经验说了,可惜晋王都觉着没有甚可取之处。 只这一下,这几个朝臣忽然就觉着跟晋王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有几个已打定了主意,得赶紧打听着那位夫人的娘家是哪个,得快些走动起来才好。 只冲晋王这个上心劲儿,那位夫人的娘家就是现成的热灶啊。 周家怕是要失望了,瞧他们前头那得意劲儿,这下脸上得热辣辣疼着了。 也是老天见不得小人得志吧! 七爷离了晋王府并没马上去冯府,而是先去了宫里找兴元帝。 见了人,他潦草行了礼,单刀直入道,“甭拖了,赶紧下旨封我做太子吧。” 兴元帝一口茶呛那里,再看到他的脸,惊问,“谁给你挠的?不说等等再封太子么?” 略过前面的,七爷只说自己关心的,“等不了,我婆娘孩子来了,晋王是和人有婚约的,这不是膈应我婆娘么,等封了太子,我要清清白白迎他们两个回家。” 兴元帝差点跳脚,“你想悔婚?这要置朕于何地,想都别想!” 第115章 再信我一回 115章 七爷自顾坐下来, 讥诮道,“阿爹言而无信的事办的还少吗,多这一回不多, 日子还不是照过。” 兴元帝被噎在那里, 几番呼吸才缓过面上的僵滞。 两个月来这样的情形不胜枚举,兴元帝现在都怕了见他。 只这事儿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兴元帝转开眼道,“你迎了周五娘过门,我立马就封你做太子。” 七爷好声打量了兴元帝一番,然后掸了下衣袖,散漫道,“韩王找你了?所以你这个好阿爹又被触动了舔犊之情? 我早说过韩王是个窝里都横不起来的,才被周家弃了,转头两句好话又给哄回来。 好笑的是, 还有你这个阿爹帮他站台。 怎么,这会儿又想让你的儿子们兄友弟恭了?” 被点破了心思,兴元帝面色涨红, 只能借着喝茶掩饰他的窘状。 边上他的近身内监连川眼观 鼻, 鼻观心着, 大气都不敢喘。 几回下来连川就长了记性,晋王在,当自己不是活物才安全。 果然兴元帝就弱了声气, “七郎, 现在一切都归了你, 大郎和三郎也都退了,你就既往不咎吧?” 七爷嗤笑, “他俩现在不都是活蹦乱跳着么,阿爹还要怎样?” 兴元帝追问,“那后面呢?” 七爷掂起块儿点心扔嘴里,“后面自是看我心情。” 兴元帝没想到他连装都不装一下,可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好言相商道,“阿爹知道大郎得罪你狠了,也不求别的,将来只叫他活着就行。 三郎却没对你怎么着,等你娶了周五娘,你俩又联了层亲,往后就多走动些。 这样阿爹哪一天去见你阿娘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却不想最后一句让七爷听腻歪了,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阿爹,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 轻飘飘的一句,却让兴元帝面色大变。 “你……你……”却也只能如此了。 终究不甘心,一会儿后,又开始晓之以情,“七郎,阿爹和你阿娘的遗憾现摆在这里,阿爹这些年的艰难你都看见了,外头军镇林立,朝里众臣各有势力,能撑到现在阿爹真的是殚精竭虑,无一日能安稳啊。 你别瞧着周家是小人行径,他们靠着联姻联起了不少势力,和哪一方都能说得上话,借着周家你行事也便宜些。 那些家就瞧得上周家么,还不是很多事就需要周家这样的从中牵线,你啊,于这些上头还是嫩着呢。 别以为朝臣们这会儿怕了你,一切都尽在你掌握了,怕归怕,他们私底下的动作一样都不会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着足够的好处,再怕他们也会铤而走险。” “阿爹说完了么?”七爷淡声止了他的话,翻手成掌在案上一切,案角齐整地被削掉了一角。 “只要我的刀还利,谁也别想翻出花去,杀多了自然都会长记性了。” 兴元帝吞了下口水,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连川额上后背冷汗都渗出来了,深低了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无比后悔,刚怎么没找机会躲出去。 此路不通,兴元帝只好再换一条道儿,“你可以不娶周家女,只毕竟是阿爹下旨赐的婚,你给阿爹个面子,先这么拖一阵子。 周家知道不可为会用这个赐婚来换别的好处的,到时你不轻不重给点好处这事儿就了了。 冯氏这里却也不能为正,祖宗家法在呢,她家世不显,又是和离再嫁,做王妃都不够格,更无论以后了。 真要让一个和离再嫁的做了一国之母,我姬氏的颜面何在? 不过也是给你生了儿子的,又在西边儿陪了你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明儿下了封你做太子的旨意后,我再下道旨封她做太子良娣,太子妃下第一人,也是……” 七爷腾一下站起来,一字一句不容商量,“阿爹,明儿早朝上,封太子和封太子妃的旨意一起来,当然阿爹可以不给,到时我就不知会做什么了,兴许瞧着洛安城不顺眼,一把火烧了也未可知。” 他整整衣袍,“儿告退。”大步离开了。 半天,兴元帝只觉着脑门子一跳一跳地疼,接过连川奉上来的茶一饮而尽,还觉心口焦灼,又连续了两杯茶才找回些神智。 “逆子,如此忤逆不孝……”眼角扫到缺了块的案角,后面的话又憋了回去。 —— 七爷走了,冯家人又恍惚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七爷临走放的话掷地有声,谁都不会怀疑他做不到。 看着冯妙嫦,所以冯家是要出位王妃,甚而是太子妃了! 因着兴元帝还康泰着,皇后之位先不敢想,可就前两者,已是冯家祖坟冒青烟了,做美梦都不敢这么想过。 冯妙嫦和离再嫁的身份是越不过的坎儿,兴元帝和朝臣那里必要反对的,这事儿要成且得等一阵呢。 到这一步也不急了。 刚才冯妙嫦的悍妇做法给一家子的魂儿都要惊飞了。 她怎么敢的呀,晋王那样给她伏低做小都不行,她还要上手打人,还给抓挠成那样。 而晋王还就高高兴兴地顶着一脸伤出门了,这一会儿怕是满洛安都传遍了。 日子过成这样,没人能叫冯妙嫦受委屈,多等会儿一点能影响啥呢。 只是冯三老爷和三夫人也着重劝了冯妙嫦,叫她还是收敛些吧,那可是要做太子要做皇帝的人,敬着还来不及,怎么就敢那样对人家。 三年河西 第111节 皇家的威严可不是开玩笑的,这里也不是西边儿,还是有些敬畏的好。 情浓时自是百般都好,做了太子后七爷还能只守着她一人么,到时各色美人环绕下,再浓的情也会淡。 她还是这几年多攒些好,凭着这些情分,该是她和阿眠的谁也拿不走…… 冯妙嫦只管点头应着,冯三老爷和夫人也不知她听没听得进。 冯妙嫦如今的见识等闲的朝臣都要仰望,那些利害关系看得比谁都清楚,三夫人还要再说,叫冯三老爷给拦住了。 “六娘自己会想明白的,咱们就别啰嗦了。” 搬到这座府第后,家里就给嫁出去的姐妹俩留了院子。 里面一应都是齐备的,冯妙嫦带着阿眠住进去就是。 冯三老爷夫妻愁的是,刚晋王走时留的话,他晚上要回来住。 虽他说了在外院给收拾间屋子就成,可怎么敢怠慢他呀。 一家人闲话家常,瞅着冯妙嫦高兴了,冯三老爷和三夫人使了眼色,三夫人就和她商量道,“要不晚上殿下来了,叫他住你那院子吧?” “阿娘你说什么呢,谁家的女婿来了不都得住外院吗,怎么就要给他破例,到时你让大姐夫怎么想?还有褚十八,将来他和小妹成婚了,到时回娘家来,你是叫他住外院呢还是往后院来?” 三夫人求助地看向冯三老爷。 冯五郎看了下沈氏,沈氏忙道,“哪个还敢和殿下比呢,都不会说什么的,到时我和小妹避着些,无妨的。” 冯八娘也道,“二姐你不必顾虑,没什么不方便的。” 冯九郎个冯十一郎也都帮着说服。 冯妙嫦也知道,一时半会儿的家里在七爷面前都要紧张放不开,人是自己给招来的,怎么也不能叫家里人一直跟着提心。 边上阿眠忽然拉着她的袖道,“阿娘,刚你们俩吵架,我都没和阿爹说几句话,我想阿爹陪我。” 是啊,五个月了,阿眠长大的过程中,七爷头一次离开这么久。 但凡在家,阿眠都是七爷带着,之前七爷最多离开一个月,那样阿眠还总是找七爷呢。 做父亲上头,七爷再好没有了。 冯妙嫦摸着阿眠的头,“那阿娘就给你这个面子。” 阿眠也很上道儿,“晚上我叫阿爹陪我睡。” 酉初刚过,七爷就回了冯府。 男人在外院,女人在后院,分了两处开席。 好在有纪先生和丁先生做陪,冯家父子和褚十八才没有那么紧张。 冯妙嫦也拦不住,还是忍冬指挥着冯府的厨子做的菜,她又亲自上手做了六道菜。 “想了多久的菜了。”七爷招呼一声,急忙开动起来。 丁先生馋的更久,纪先生赶路也没吃好,两个人也赶紧跟上。 三人这一带动,气氛就轻松多了。 等吃了第一口菜,是无法言说的美味儿,一下子也都顾不得客气了。 一顿饭下来,翁婿间郎舅间也能说得上话了,虽还摆不起岳父和舅兄的款 儿,也不是那等僵硬放不开了。 酒足饭饱,等阿眠来喊七爷,“阿爹,我来接你了。” 七爷还有些不敢信,“你阿娘同意我过去了?” “对呀,阿娘说给我面子,阿爹要记我的情哦。” 七爷抱起他骑到肩膀上,咧嘴笑的那个欢喜,“真有你的,能做阿爹的小皮袄了。” 说完他又朝冯三老爷作揖道,“我知道岳父和大小舅子必为我说好话了,多谢了。” 冯三老爷几个忙不迭躲开。 到了后面,冯妙嫦也刚回院子,冯妙嫦和阿眠下午就沐浴过了,七爷自己去耳房洗了。 洗好出来,堂间里只母子俩挤在一起说故事,久违的画面,想了整整五个月,七爷再不想经历那样漫长的分离了。 他过来给母子俩一起揽到怀里,冯妙嫦待要挣扎,被他紧紧箍住,“就让我抱一会儿,阿眠和我说了,晚上我去他屋。” 好一会儿他才不舍的松开,“冯妙妙,我会清清白白迎你回去,以后有什么我都会和你商量,我真知道错了,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我想要阿爹阿娘一起陪我。”阿眠拉着两人的手放到一起。 第116章 正文完结 116章 宣政殿里, 时候还早,等候早朝的大臣们三两靠一起悄声地说着话,且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晋王的家事。 说到酣畅处, 又都往裴尚书和周侍郎那里瞅瞅, 顺带又捎上了新升上来的冯少卿,眼神里无一例外地都带着些兴灾乐祸。 到了冯氏的父亲冯郎中这里又是另一番样子,纵算不来招呼,也都是朝他友好一笑。 最可笑的是冯少卿,之前还对自己弟弟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会儿却过去热络搭话了。 咦,齐王韩王几个怎么都没来? 晋王虽跋扈,有些方面还是很大度的,一直由着齐王韩王几个来上朝的,今儿倒是赶巧一起告假了。 裴尚书还是平日四平八稳的样子,他朝对面的王御史望去, 王御史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头,裴尚书糟乱的心绪才好转了些。 昨日听裴三郎回家说起时,他怎么也不能相信, 以为是裴三郎因着重开会试的事搅得眼神不好了, 认错了人。 不过小心为上, 他还是打发人往冯府和晋王府门口去打探了。 然后他就坐不住了,裴三郎没有看错,那冯氏真委身了晋王, 不但有宠有子, 还是能在晋王头上撒泼发蛮的。 当初家里对冯氏做的那些, 虽说他一直置身事外,可徐氏和裴三郎的所做所为就足够冯氏记仇了。 两年来徐氏的生意一家一家的关门, 开始还不知是哪个针对,后来才发现都是褚家和河西那边燕夫人的生意。 所以,早在一家子不知道的时候,冯氏已经布局报仇了。 若只是毁了徐氏的生意也罢了,裴家受着就是,最怕这只是个开始。 说什么也不能坐以待毙。 裴尚书又往周侍郎那里瞄了一眼,瞧见他袖子里鼓鼓囊囊的,知道他都准备好了。 这样就好,今日王御史和周家一起发力,先叫周五娘嫁进晋王府再说。 虽瞧不上周家,但裴尚书也承认周家的女儿是男人越不过的坎儿,他自己的儿子不就是么,从见了周四娘后再看不进别的女人。 他相信,只要晋王娶了周五娘进门,冯氏顷刻就要失宠。 很快到了时辰,朝臣们分两班站好礼迎皇帝和晋王入殿。 连川上来,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喊“有事启奏,无本退朝”而是道,“陛下有旨要宣。” 众臣这才看见有太监捧着三道圣旨立在边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朝臣们根本反应不及,一道封晋王为太子的旨意,一道封冯氏女为太子妃的旨意就这么当殿宣读了出来。 两道旨都是晋王接的,他就那么直白地说了,他和冯氏女夫妻一体,他一起接了就完了。 晋王接旨后,连川又拿起第三道旨意,这回是赐冯郎中诚义伯爵位的。 这一连三道旨叫朝臣们应接不暇,只会木愣愣地跟着道贺。 这还没完,晋王又说,“就不另叫命妇参见太子妃了,宫里申初设贺宴,诸位携家眷同来吧。” 再看着从头至尾由着晋王在说的兴元帝,所以陛下是一点主都做不了了?就这么由着和离再嫁的做了太子妃? 想象中的拉扯讲条件根本是不存在的。 因着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朝臣们不由自主的都朝裴尚书和周侍郎看去,想看这两个准备搞事的要怎么做。 上头晋王……哦不是,是太子殿下又说话了,“大喜的日子,孤不想有人有事碍眼,如此无事就退朝吧。” 他话里的杀气扑面袭来,朝臣们同时一个激灵。 都是千年的狐狸,立即就意会了,齐王韩王几个没来,可不是告假了,而是太子不想他们来。 看陛下的样子,太子这是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想说动陛下以孝道,以祖宗规矩压人的才知自己天真了。 这会儿上前进言,那是嫌自己命长了么? 就见一向难缠的周侍郎给袖子拢了又拢,生怕里面的物事掉出来一样。 都猜的到,圣旨他随身揣着是不敬,他袖子里的必是当初赐婚时的信物,一枚凤纹佩。 据说玉佩是龙凤纹各一对儿,陛下手里还有一枚龙纹的,是准备晋王大婚时交给他的。 现在注定是配不成对了。 退朝后,还有想等冯郎中再道遍喜的,却见太子已追上他岳父,翁婿两个一起做伴走了。 —— 裴府里,听裴尚书说冯六娘已封了太子妃,下午一家子都要进宫贺太子太子妃时,徐氏、裴三郎、冯四娘三个一起绷不住了。 徐氏脸色灰败地跟裴尚书求道,“老爷给我告个病吧?” 裴尚书语声萧索,“别人不去,咱们四个是必要去的。 太子摆明了是要咱们去给冯氏叩拜的,这回不去,等着的不定是什么呢。” 还想跟着徐氏说不去的裴三郎和周四娘脸色变的煞白。 徐氏掐着眉间让自己镇定起来,“老爷不能想想办法么?” 裴尚书摇头,“这会儿满朝文武都不敢冒头,先低头做人吧,只望看在咱们低头的份上,冯氏能揭过这一茬。 躲过这一劫再从长计议吧。” 裴家还算平静,周家却是闹开了锅。 从昨天听说晋王竟是那样待冯氏后,周五娘就觉着丢了大脸,给嫁出去的姐妹都喊回来,想叫陪着去冯家,给冯氏叫出来跪她。 三年河西 第112节 家里劝着哪有找上门要跪的,该是叫冯氏上门磕头敬茶,叫她等着看今天,才给她安抚住。 结果今日冯氏就得封了太子妃,该去拜的成了周五娘,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就要冲出去找太子要说法。 被家里死命拦下,把道理掰碎了给她说,让她忍得一时,才叫她平静下来。 周家经了多少事儿,最知变通,很快就调整了心情,给周五娘妆扮的如神仙妃子一样,一家子拥着她往宫里去了。 不到最后,怎知就不成了呢! 从晋王带着兵马进驻洛安后,还没开过宫宴呢。 之前兴元帝 和齐王韩王父子几个都好宴饮,宫里一个月总有两回宴,这一下没了还真不大适应呢。 从昨日听说了冯氏所作所为后,就没有不想见识下的。 所以除了那么几家是忍气吞声不得不来,大多家都是很愿意来的。 不为别的,能亲眼见下冯六娘就不虚此行了。 能给太子挠一脸的女人,太让人向往了。 升平殿内外俱是张灯着彩,布置得比年节还喜意盎然。 宫廷乐师们鼓奏的欢快的清平小调在殿内回转萦旋,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就愉悦起来。 朝臣和家眷们在宫女和内监们的引领下各就各位。 申时一到,殿门外,“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小殿下驾到!” 呼喝声此起彼伏的传来,众人忙忙整衣躬身相迎,待太子一家三口在内侍的簇拥下在次一层的丹陛安坐,又在唱礼官的引导下,叩伏跪拜三呼千岁才各自重新落座。 跟着太子发话说陛下晚上茹素就不来了,吩咐开宴。 从丹陛上往下俯视,底下一目了然。 裴家四口,还有二伯一家,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冯妙嫦一时感概万千。 见到这两家拜伏在脚下,心里真是格外畅快呢! 感觉到了盯视,冯妙嫦顺着看过去,见到了螓首微低的周五娘,盈盈坐在那里,雪肤花貌,身姿楚楚,真是看一眼就要心旌摇曳的美人呢。 可惜了,看了眼边上正低了头给阿眠分说殿内情形的人,该看的偏是连个眼神都没往那里走一下。 众人这会儿才敢往上看去,只见丹陛上的一家三口都着紫色礼袍,俱是盛世美颜,耀眼夺目到几疑是仙境来人。 刚看到盛装的周五娘还觉着是人间绝色,这会儿和太子妃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天上人间,只气度上就落了下乘。 这哪还是当初的冯六娘呢,从前见过她的女眷莫不打心里惊叹。 今日不但五品以上的朝臣和家眷们都来了,太子麾下得用的也都来了。 闵先生、纪先生、方先生几个这些人都对得上,只一位丁先生却是面生。 还是冯郎中家的邻居想起来,这不就是冯家的坐馆先生么? 前后一联系就明白了,冯先生家的坐馆先生也是太子身边的谋士。 见丁先生和闵纪两位熟稔的样子,所以那会儿关于丁先生的传闻是真的。 怪道乡试时之前不大显的冯九郎考出了会元,褚十八考了第二名。 能和闵纪两位交好,又能得太子看重的,想也是有大才的。 都一脸羡慕地转到冯郎中一家席上,满天下也就冯郎中一家了吧,能得太子身边的谋士在家里坐馆。 李相带头给太子和太子妃道贺,后面朝臣们带着家眷一轮一轮的上前拜贺,殿里一下热闹起来。 贺完了,有教坊的优伶们上来献歌舞,太子叫大家随意吃喝,必要尽兴而归才好。 太子从未有过如此和煦时候,朝臣们开始还不敢放开。 直到见他一心带孩子,给孩子喂饭的同时还不忘给太子妃布菜,忙前忙后的自己一口都顾不上吃。 再看小殿下和太子妃习以为常的样子,显见平时在家里太子也不少这样做。 这样居家的太子忽就没那么让人惧怕了,渐渐朝臣们也敢说笑了,胆大的还要下场找交好的喝上两杯。 再看丹陛上的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着好不融洽,也不知小殿下说了什么,太子一点不避讳地就握住了太子妃的手,再后面就没松开,就是喂小殿下吃东西都只用空着的那只手。 至于盛装打扮的周五娘,太子从头至尾都没给一个眼神。 满殿的人,唯有裴周两家人是在强颜欢笑。 如此情形,只能说做事不能做绝,不然早晚来现世报呢!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