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行》 第1章 [古装迷情] 《平沙行》作者:梅行舒【完结】 文案 宣德年间,朝廷社稷未稳,北疆蠢蠢欲动,君王猜忌臣子,江湖流言四起。 因一块流落的传国玉玺,一颗不知真假的龙珠,各方势力皆有所图谋,平静表象之下暗潮汹涌。 原本在蜀郡安稳度日的没落门派后人徐青慈同表兄徐青衡出山访问薛府,却莫名被卷入了江湖之争当中。 女主视角: 徐青慈从小没什么大抱负理想,不曾想过将来。 直到某日有人闯入平沙坡,自己救了个落难公子,后同表兄一道入世她才发觉,世界是如此广阔。 不过世界虽是广阔,还是同那“落难公子”再次碰头了。 主cp:醉心机关暗器术的实干派女汉子(徐青慈)x融百家杂学重情重义大过生死的野生派公子(楚晔) —— “一刃向外,要成为最锋利的武器,遇敌杀敌,见佛杀佛,逢罗汉杀罗汉,要气焰冲天,所向披靡;一刃向内,要怀柔而暖,持初心至终。”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天作之合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青慈,楚晔 ┃ 配角:很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平沙英才,高山远志 立意:脚踏实地,热爱生活 第1章 思过 宣德六年初春,桃花含羞,杨枝未展,万物正悄然待醒。 蜀郡人松下厚重冬衣,渐脱一身倦懒,三三两两踩着几曲歌调撑舟缓行。其间有人稍一抬眼,便能见山上小道缓缓行下一小队少年人。 其实那几个身着浅蓝色衣衫的也不尽是少年,队尾跟着的其实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姑娘,几里山路下来,已是面色浮红,越跑到后面,越是吃力,呼吸声渐粗,慢慢成了喘。 前方几个少年人许是知道她吃力了,便不动声色地又降了速。 谁知前方林间忽地窜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手上握着根长棍,一横过来,就荡来一阵劲风。 为首的徐青衡顿下步来,不太敢正色看面前的人,只恭敬地唤道:“爹。” “这脚程,跑到日落也跑不完。” 在半路上守了小半个时辰的徐赋身形挺如苍松,话里也是一阵板正气。 队尾的徐青慈吐吐舌头,嘀咕道:“饭都没吃,哪有力气跑。” 排在她前面的三师兄心下一抖,赶紧侧身朝她努努嘴。 徐赋年纪大了,但耳力一点也没退,只拿棍子敲敲地,沉声道:“那就吃了饭继续跑。” 徐青慈知道徐赋不开玩笑,得了能吃饭的应许,非常欢喜地准备奔往山下饭堂。 但是她正迈开半步腿,袖间东西上的一个“小玩意儿”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徐青慈正想用脚将那东西不动声色地踢开,可徐赋的眼比她的脚快。 只见他一拧眉头,青慈只好将那掉在地上的铁片拾了起来,乖乖上交。 那铁片削得挺薄,色泽倒还算亮,一瞧估计是新磨出来的。 徐赋接过那小铁片,眉头皱得更重了。 “拿出来。” 他手中的棍子又再次重重点地。 徐青慈抿着嘴,一手缩进袖口里,从袖间取下一套精致的袖箭。 那铜片正是从那袖箭上脱下来的。怪只怪,这玩意儿她才做好,没使过。看来零件还是不牢固,得翻盘重来。 “还有呢?” 徐青慈蹲下身子,又取下绑在腿上的“沙袋”。 沙袋早被换了芯,每个分层里装着的是不同的银针和毒粉。 料是徐青衡等一众师兄弟早有预料,也没想到徐青慈胆子这般大,眼皮不约而同都狂跳了几下。 但徐青慈肚子只憋着股委屈,有种缴器纳械,丢盔弃甲的挫败感。 “还有!” 徐赋没有了耐心,瞬步移到徐青慈跟前,抽走了她头上的那根小玉簪。 徐赋轻折那玉簪,簪子没有一分为二,反倒是在一阵不太明朗的“突突”声之后,变为了一个爪形物事。 要说前两样东西,徐青慈觉得上交了也就算了,可这玉簪子看起来最小,其上的门道却耗费了她大半年心血,所以她心疼得紧。 可这时她也只能微红着眼,说不出什么来。 徐赋此时的眉头却没皱得那般紧了,但众子弟只当是暴风雨前莫大的平静,全屏着气,等着他的发落。 “爹,阿慈她……”徐青衡终是立不住,正欲“亡羊补牢”一番,徐赋却摆了摆手。 “吃完饭,继续跑剩下的。” 徐赋收好了已经成了爪的玉簪,抛下这一句,便拎着棍子走了。 众师兄弟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呆住了。 “愣着干嘛,吃饭呀。” 徐青慈眨眨眼睛,把泪花子憋回去,拍拍裙摆上的细灰,想好了要先吃两笼酱香包子。 —— 翌日日上三竿之时,徐青慈边打着哈欠,边下了山头,对着后山清月亭前的一面石碑面壁。 碑上刻着的是篇歌功颂德的碑文,无非是平沙英才,高山远志,功成遗德云云的套话。石碑上虽然不吝赞词了大半天,但是却是一个名字都没提。 不过这蜀郡方圆十里名为平沙坡的地界上,的确出过一个草莽英雄,也出过一个千古罪人。 这草莽英雄,据说是当年逆臣谋反,四地起义时,号召着百条汉子声势浩荡地离了平沙坡的头子,两年内人马就扩充至万数,还像模像样地设有军师谋士,封有大将小将,绝对是当时不可忽视的一股骁勇之力,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能称霸一方,就于郢关兵败,死无全尸。 第2章 这碑文上没刻英雄的名字,不是因为闹出那么大动静的英雄不留名,而是因为他的名字太土,不知是阿土还是大柱。 平沙坡上的人,只道这人姓“常”。 而这千古罪人,则是让平沙坡险些都受了牵连的人。 这人投奔了当时造反的何贼大军营下,将何贼自立为王的临阳城打造为了一座坚不可摧的机关城,以守代攻,三年内灭掉了近二十万邺都铁甲虎贲军。 那时,临阳城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吞魂城。 即便十多年过去,“吞魂城”这个名字,仍叫人闻风丧胆。 而那让临阳城成就了此“威名”的人,精通机关之术,则必然出自平沙坡的天枢门。 后来何贼称帝不过两年便命赴黄泉,巧的是几个儿子要么无心帝位,要么是扶不起的阿斗,都不是当皇帝的料。 旧部新臣明争暗斗,很快就土崩瓦解,不攻自破。 连着几年战事不断,民不聊生,梁氏血脉重掌大权,高官出行的马还找不到四匹一样的,第一件事不是休养生息,也不是灭了何氏子孙,而是将天枢门中门弟子都铲了个干净,一粒草种子都没留下。 徐青慈一面回想着平沙坡的乡人们絮絮叨叨的所谓天下往事,一面觉得这些事其实都很没有道理。 譬如,那机关城让梁氏太子触了霉头,他登上帝位时就要让机关都永不见天日。 杀了那为首之人也就罢了,机关又有什么错? 这样一来,她实在不知道该去责怪那个建了个机关城的人,还是那梁氏皇帝。 可若没有这些事情,她也不会在这里挨罚。 徐门世代归属天枢门下,是条不起眼的分支,天枢门一倒,徐门更加单薄无依,门内子弟人数也渐渐缩水,还只修些平平无奇的剑法。 当年叱咤风云的机关术,溺死在了铁锅沸水里,烂成了稀粥,被这蜀郡平沙高山层层掩遮,再不见天日。 她不过偷偷弄了些小玩意出来,又在从前天枢门弟子考校的地方溜达了那么一下,徐赋就罚她连着师兄们跑山,又罚她面碑思过。 徐青慈有点难过,但是想到锅,她就饿了。 这怨不得她,因为的确有股饭香飘了过来。 “阿慈。” 有人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饿了吧,哥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突然蹦出来的徐青衡身上还沾着几片竹叶,许是抄了条小道过来。 “哥,还是你最好!” 徐青慈赶紧扑向饭盒,边掀盖边道:“蒜泥土豆,烤鸡!粉蒸排骨!莲蓉包!” 她立马动作麻利地吃了起来,徐青衡在一旁笑,拿水壶倒水,叫她吃慢点。 “阿慈,可千万别去闯那鬼门。” “我知道了。” 徐青慈听徐青衡念叨这句话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她一个人误闯了那平沙坡武门弟子都闻之色变的鬼门十八关,差点儿没了小命。 所以前几日她在那附近晃的时候,又把大舅徐赋和表兄徐青衡吓了个半死。 这件事更没敢让她舅娘林湘娘知道。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她三年前就不是误闯,三年后更是真心诚意地想要闯尽那“鬼门关”。 徐青慈不是不惜命,也不是故意同徐赋对着干,只是那个地方就是有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她自小晚上就喜欢摸着孤灯看着偷藏起来的机关暗器等术集,但都是些残破的抄本。 之后她就半遵半猜地自己动手捣鼓,这些年来弄出了不少的大玩意儿小玩意儿。 直到三年前被徐赋发现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她只是藏了一箱玩物。 现如今,徐门上下都觉得她是有重蹈覆辙的架势。 但是徐青慈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 她想要的机关术集就藏在鬼门之中,为着那东西,这三年她已然做足了准备——虽然这准备可能还没太完善。 关卡是死的,人是活的。 徐青慈现在一堆宝贝似的杂书里,就有以前在徐门破寨里意外拾到的鬼门行阵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头会有这样的图,但她就着兴趣,将那机关行阵图背得滚瓜烂熟。这些时日临睡前,她都在脑子里回想。 —— 徐青衡不知道徐青慈心头的怪点子,只当她吃得香了,答应好了,听话了。 “你慢慢吃,别噎着。”徐青衡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没人跟你抢。” 徐青慈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了头,又听徐青衡唠叨了一堆有的没的。 徐青衡等徐青慈吃了个干净才一层层收好了食盒。 徐青慈罚站此时也差不多到了时候,她便同徐青衡一道从原路回去。 平日里罚站,那都是有群黑不溜秋的苍灵鸟守着,没站够时辰就会被这机灵的鸟啄。 可今日徐赋不知是太忙还是怎的,也没放苍灵鸟,不然徐青慈可没那么容易偷吃又早退。 徐青衡本是偷跑下来,耽搁了读书的时间,回去立马温书去了。徐青慈不爱看书,便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钻研一泼藏在衣橱底下的破铜烂铁。 一套袖箭跟改良后的沙袋都被徐赋给没收了,徐青慈只好重新做一遍。 一捣鼓起这些东西,徐青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管到了什么时辰。 熬到半宿,徐青慈才觉得有些疲累,握着枚铜片就不小心就趴在案头睡着了。 第3章 半梦半醒间,有人替她搭了件外衣。 徐青慈蹭蹭鼻子,又把自己新做的沙袋抱得紧了些。 一脚迈出门的徐赋回望了徐青慈一眼,又沉沉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女儿来也! 本文架空,宣德不对应明朝年号~~ 第2章 追踪 徐青慈敲开学堂的门的时候,内心是很不情愿的。 她一直不解为何徐赋会专门分设个女子学堂,还学些枯燥无味的大论。 若不是前段日子才因那些偷做的暗器的事情惹徐赋生气,罚过跑又罚过站,她才不想按时来学堂听什么四书五经。 “夫子好。”徐青慈跨进门时行了一礼。 范夫子抬了下眼皮,嘴里哼唧了一下,算是应了一声。 送来读书的都是平沙坡内家境还不错的同龄女孩,平日都矜持端庄,此刻只偷偷掩着笑。 毕竟,昨夜熬了大半宿,徐青慈眼底有圈黑,头发也老有两缕往上翘,看着甚是滑稽。 徐青慈实在困得不行,睁眼闭眼都是那些暗器草图,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范夫子正兜着圈子念着国啊君啊寡的,见她两眼困倦眼见着就快要合上了,戒尺便拍在了她撑着的桌板上,惊得徐青慈差点儿摔下凳子。 徐青慈立起桌上的《孟子》,范夫子斜瞥了她一眼,悠悠道:“拿反了。” 这下旁边端坐的女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青慈将书摆正,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甫一提神,头顶一阵清晰的瓦片触碰声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她立马起了身,范夫子捋捋长胡,又瞧她一眼道:“青慈,可有什么疑惑之处?” “没,没有。” 那声音在普通人耳朵里顶多就是些正常的杂音,可在她耳朵里就放大了几倍。 方才屋瓦上,有人行过。 可这个时候,谁会使轻功在瓦上飞呢? 徐青慈搓着书页,一时并没有想到什么人。 —— 午间休憩,午后习武至日落,徐青慈浑身酸痛,精疲力竭。 让她强撑着到这时候的,也就只有晚上的麻香排骨了。 平沙坡大大小小的武门有那么十来个,不过都没有曾隶属过天枢门的徐门大。 此地武门诸多事宜,小到婚嫁葬仪,大到掌门换举,也会找徐门来商议,也算是慢慢统归了徐门之下。 徐门内门子弟不太多,记名的外门倒不少,大多就是本地人,纳些学费就入了门,基本就学些防身的剑法。 徐青慈仍心觉可惜,毕竟剑法是当年天枢门最不值一提的一道。 她那堆破铜烂铁近日慢慢变成了成套的器物,令她忍不住想试一试,全然将白日可能有人在屋顶行过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被徐赋收回的袖箭和苦心研制出的改良玉簪是不可能拿回来了,徐青慈那两日确实心疼不已,但是也实在是束手无策。 好在徐赋最近忙得抽不开身,甚少来检查弟子们的习武进度,前面几日甚至出了蜀郡,近日都没有留在平沙坡。 又过了两日,徐青慈重新绑好沙袋,跟徐青衡和其他几位师兄弟一道练基本功。 虽说徐门没有什么见长的轻功门法,但是平日弟子们多少都会练一些。 按徐赋的话来说,跑命的本事同平日的功夫一样重要。 所以,平日里弟子们挨罚,通常也是跑山或者像眼前这样跑板。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侧立在墙上的结实木板,版面上钉着横柱。绑好了沙袋之后,弟子们就会在上面跑上跑下,熟练之后会改变倾斜角度或者加大腿上负荷。 徐青慈常在此项上偷懒,所以即便练习时长颇长,功夫却没怎么见长。 好在在这上头,徐赋的要求不太严格。 徐青慈脑袋里只是一张张精密暗器的成图,颇为心不在焉,跑板跑得没什么精气神。 师兄弟们倒也习惯了她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跑板,也只自顾自练着,思考剑法的思考剑法,想姑娘的想姑娘,想吃的想吃的。 一时间,只有脚步踏上木板的密集声响,以及长短不一的呼吸声。 打破这惯常的平静的,是一道骤然破空的青色烟火。 —— 平沙坡方圆十里地上,小三成的人会武功,一成的人还在学,大半的虽说不会,但也会配合武门管理,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会发一波警报。 青色可不是什么好色,象征的是有人闯入,还伤了人,不过应当还未至什么烧杀劫掠的地步,不然就会是红色的警报。 徐青衡虽然也没年长个好些几个月,但也算是这拨弟子中的老大,闻声便立刻判断出警报的方位,然后朝师弟们说:“吴响,戴濡,宁闻,你们三个去东南方向,胡三,贾黎,跟我去偏西的位置。” 徐青慈立在一旁,指着自己的鼻梁问:“哥,我呢?” “你就留在这里,有事情就发警报。”徐青衡说,“最好不要出屋。” “听话。” 徐青衡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 徐青慈只好点头,说:“我知道了,哥,你小心点儿。” 徐青慈的确是想听话的,但是奈何徐青衡和几位师兄走后不久,她又听到了一道清晰的警报声。 奈何这警报冲天而起的地方,离她不算得远。 第4章 徐青慈本就不太坐得住,便从怀里掏出个铜板子,心念着:正面就出去,反面就乖乖留在屋里。 于是她将那铜板子抛了出去,铜板落地,正正地显着“宣德通宝”四个字。 徐青慈立马取下沙袋,配好袖箭和短剑,飞身出了门。 不过行了小半里,就有两道影子轻飘飘地跃过了她余光所及之处。 徐青慈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脚步便放得更稳了些,将袖口扯了扯,让袖箭藏得深些。 平沙坡一带自从几年前一场还算大些的匪乱之后,倒还一直风平浪静。 近几年,徐青慈基本都没有见过有人拉响过警报。 徐门派遣弟子挨家挨户地送去备用的鸣警烟火,甚至隔三差五就差人在村镇上演示一番怎么正确使用,所以村镇上的人大概都能及时拉响警报。 徐青慈这才想起两日前似乎有人在屋顶上跑,说不定就是今日这伙人! 她一拍脑瓜子,感觉自己似乎误了事。 此时懊悔也晚了,徐青慈握好短剑,急匆匆地追着那两人的步伐。 幸好那两人的脚程不算得快到隔三差五跑山路的她完全追不上的地步,所以她还能堪堪跟在后方。 徐青慈虽然不怎么看得清身形,大概还能看清他们身上衣物的颜色。 一坨青,一坨白。 青在前,白在后,似乎是在穷追不舍。 不过不久之后,那前面的青影停了下来,后面的白影也跟着顿了下来。 徐青慈蹲在树丛后面,暗自看着顿下步伐的两个人。 那两人都是男子,白衣的看起来是个中年人,青衣的背对着她,身形单薄些。 那白衣人面相温和,气定神闲,右手正抡着一串如意子,闷闷地笑了笑,又道:“年轻人,你手上的东西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何不交由我,将它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前辈一路追我追到了蜀郡,当真是不拿到东西不罢休,晚辈倒是领教到了。” 青衣人也笑,只是明显笑得没有什么气力,想必体力有些透支了。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不值得你付诸这大好年华。想必你也是被什么前辈糟老头的诓了罢,护送这么个东西。”白衣人仍是笑着,但那笑容却微微有些凉。 青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颇有些无奈道:“那只好再跟前辈动手了。” 那白衣人似是有些伤感,只道:“罢了罢了,我这双手,也不多你一人的血。” 徐青慈听到一个“血”字就有些胆寒,不过还是稳住身形,看这两个人的殊死一搏。 不过就连徐青慈,在十招之内也看得出来,那青衣人身法灵活,应对也不错,但那白衣的中年人还是稳稳占了上风。 所以这殊死一搏,也仅仅是青衣人的殊死一搏罢了。 转眼之间,两人来来回回过了二十来招,忽地不约而同地退开半步,停下了交斗。 白衣人依然慢吞吞地抡着手上的如意子,已然敛了笑容,冷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徐青慈此时望着了青衣人的脸,那人果然年轻,不过因为距离原因,她还是只能瞧个大概,不能判断出更具体的年段和五官。 青衣人仍然道:“晚辈功夫浅,自然不敌前辈。但是……” 他忽地一顿,又轻笑了一声:“那东西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白衣人面色一凝,忽而又冷飕飕地笑起来:“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白衣人便更不多废话,脚法更为诡谲难测,身为局外人的徐青慈,感觉一瞬间这人多出了六七双腿来。 也不知那青衣人有没有看得分明,但因为此前体力不支,加之白衣人似乎已真正动了杀念,出手也更快,青衣人就更占了下风。 徐青慈不知道孰黑孰白,但因为要个东西就大动干戈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入流之辈。 徐青慈微微闭眼,一手轻探入袖口,已摸上了蝴蝶钢片。 她再一睁眼,一瞬间呼吸似乎都停住了,心跳声密如擂鼓,但时间却像是放慢了数倍。 她认真地盯着那白衣人的一步一动,几个瞬息之后,找到了那关键的一点,一启蝴蝶片,袖箭猛然飞出。 白衣人显然没预料到会突然飞出一支箭矢,只迅疾一躲,虽未被伤及要害,却生生被刺了手臂。 方才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周边,不过没太在意,不想竟然是眼前这不识好歹的人的后手。 徐青慈这袖箭是单发袖箭,一次只能发出一支,不过一筒能装十二支箭。 但问题是,她压根儿就没装满。 方才她准头也不太精,此时也只能火急火燎地跳出树丛来,逮了那青衣人便奔了出去。 那白衣人因自己遭了暗算而怒意渐浓,一拂袖就动身追了上来。 被徐青慈拉着跑的青衣人由着她领着跑,问她说:“那是鬼步白如行,跑得再快他也追得上,附近有没有什么可暂时躲藏的,最好你能进去,他人却进不去的安全地方?” 徐青慈方才头脑一片空白,此时经他一问,才被唤起了些神智。 一个地方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鬼门。 第3章 鬼门 徐青慈驻足在了一山间水池边。 这水池连着山上一道浅浅溪流,看起来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天然水池,一年里积的水都不算得深。 第5章 但是一般人不会知道,这水池底其实暗藏玄机。 方才徐青慈凭借对此处的熟悉抄起了小道图了个优势,能暂时甩开追踪的人,领人来到了这里。 不知那所谓的鬼步能鬼到什么地步。 徐青慈不敢耽搁,立马沿着水池边的青石敲敲打打了小一阵,终于找到了能动的一块儿。 她将那石头轻轻挪动了一下,水池底便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旋即,她面前便多了一条“路”。 此时,那水池竟然生生“裂”开了似的,逢中凭空多出了一条梯道来,溪水顺着阶梯缓缓淌了下去。 那青衣年轻人没料到这突然出现的姑娘还真寻到了一处看起来十足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徐青慈抬眼望了他一眼,他便轻点了头,跟着她下了阶。 阶梯通向的是连着废旧机关城的一条密道。 此机关城并非那人人传言似吞魂城的临阳城,而是旧时天枢门总府所建的一座机关城,处处连通着大大小小的密道和机关,堪称当世一绝。 不过,这一块不算得是什么安全的庇身之所,而是旧机关城内被人称为“鬼门十八关”的入口之一。据闻,是当时考核弟子所用的一块地方。 进入密道之后,徐青慈立即将方才的入口封住,密道内暗了一瞬,转而竟然亮起了几盏莫名其妙的灯火。 徐青慈这时才算看清面前人的面容。 这人不知到弱冠没有,大抵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五官初初长开,眉毛不浓不淡倒是恰到好处,一双眼睛颇亮,泛着点琥珀色。 似更倾文而非武。 “一个通道大概只能容一人行过。”徐青慈指了指密道连通的两头口,“因为这一处有能判别承重的一道机关,重量超过便会被封住前路。” “你这么说,是不是对胖子不大友好?” 不想身边这逢难的不知叫侠客合适还是公子合适的人竟开了句玩笑话。 “唔,好像是的。”徐青慈倒是认真想了想,遂摆手,“但此地就是如此,我也没什么办法。” “这里难道就是……”此人微微蹲下身子,似打量了一番。 密道常年封闭,气流并不畅通,还生了些苔藓。 方才有些水灌了进来,但干得极快,大半已经被这脚下的石板吸了进去。 而石板上并不光滑,而是刻着一些符文,似有星象,又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人像。 徐青慈见他在打量四周,其实心底也没底。 她……说不定是引狼入室呢。 “天枢门?” 不想,这人点出了此地原属。 徐青慈心中咯噔了一下。 虽说天枢门当年盛名一方,但是因为门派隐居于蜀郡平沙深山之中,风头其实并不算得大。 因那“千古罪人”的大手笔,天枢门又成了令人畏惧的一个名字。之后被几支军队胡乱搅了一通,慢慢地更是销声匿迹了。 而这人,又是如何从这里就判别出了天枢门? 徐青慈不知如何去套出此人的身份,便也不套了,只道:“从此出发,经过五道门,你就可以再见到我。” 话一出口,徐青慈总觉得有点怪,但也不知如何说更为恰当,便也顺着话说下去,一手在空中比划,大概给这人讲了大概的机关布局,以及如何避开险要的关卡设置。 也不知这青衣人听没听进去,只微微点着头,目光更像是打量着她这个人,教徐青慈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过这个当口,她把能说的都说了,算是仁至义尽了。 能不能在第六道关顺利会合,不是她能决定的。 当时徐赋捞她这只“落关狗”,生生将第六关打出了个大洞,所以当时第六关的地方应该就有了一个出口。 到了那处,她便能到达临清月亭一带,然后出去找徐青衡他们。 一面有点担心这看起来秀秀气气的人,一面凭着记忆上躲下躲,最终徐青慈很快来到了通道的第六扇石门。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不由得呛咳了几声,然后摩挲了一阵石门上的古锁,依着榫卯的结构拆了。 迎接徐青慈的是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不过她身后立马落下几道脚步声,这人竟然后脚就到了。 他石青色的衣袍上沾了不少灰,臂上还划开了道口子,一看就是前面五关吃了不少瘪。 徐青慈想到这里,虽然知道十分不厚道,但就是忍不住憋起了笑。 “这位姑娘,至于这样笑我么?”那人其实毫无怒气,只是有些散漫的无奈,秀气的长眉一展,竟令人有几分宽心。 徐青慈清清嗓子,雪亮的眼珠转了转,又指着头顶说:“此上方便是出口,你且随我出去。” “不过——”,徐青慈忽然道,“你得先自报家门。” “楚晔。”青衣人自报了姓名,“倒没什么正经门派,出身小门小户。想来姑娘才是此地名门之后。” 徐青慈还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日必相报之类的。 结果楚晔没说话了,倒是顺着她方才指的地方瞧了瞧。 他们的头顶确实透下了几丝光亮,的确像是此处的一个漏洞。 徐青慈倒没太想主动自报家门,还觉得那“名门之后”听起来有几分讽刺。 于是她没怎么回应,只道:“退后些。” 第6章 楚晔按着她说的退后了两三步。徐青慈一手重扣上袖箭,对着斜上方弹出一箭。 顶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随后便有些许砂石滚落了下来。 她转而又朝壁上均匀射/出三箭,以此为借力点,轻跃至密室上方,推开了当时压着大洞的石板,重窥得天光大明。 楚晔顺着她的法子,也很快离开了那神秘的地下世界。 倒是徐青慈,重新掩上那石板时,还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底下一眼。 “你那箭镞上淬了毒?” 楚晔却忽然问。 徐青慈抬眼望了一眼楚晔,随口应道:“不错。” 箭筒里未装满十二发短箭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前段时日新调制出的毒汁还未来得及用到箭镞上去。 徐青慈的箭筒里,现在是一支箭矢都没有了。 楚晔轻笑一声:“怪不得白如行追得那般慢。” 又心道:怕是会因为吃了一个小丫头的暗算悔得肠子都青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徐青慈下的毒一点也不烈,更不是什么令人七窍流血而亡的致命毒,只是简单的拉肚子的毒。 她问:“你藏了什么宝贝,那鬼步要这样追你?” “那可不是什么宝贝。”楚晔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无奈模样,“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徐青慈脑子里闪过无数问号。 不知道是什么,还这么拼命去护着? 不是这人脑子有点不好,就是她太无知了。 “不过我现在需要去将这东西取回来。”楚晔拍拍手上的灰,“这里往学堂怎么走?” 徐青慈算是知道那日屋瓦上的踏行客是谁了。 在路上她只想着到学堂的时候,要不要顺手发一道警报。 学堂听堂的门只是虚掩着,被风懒懒一吹,便开了。 只见范夫子淡然坐在檀木小几前,正呷了口刚泡好的竹叶青,端详着手中的一个木盒子。 那木盒子黑得发沉,若离远些只会当这是个混木头,不见一丝儿缝,哪里会知道这其实是个盒子。 楚晔的声音在徐青慈身后稳稳传来:“此物是晚辈受人所托之物,望前辈能归还。” 范夫子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应楚晔,还是纯粹的嘴里瞎哼唧。 “夫子,你看到我哥他们没有?” 徐青慈插了一嘴。 范夫子将木盒子托在掌中,缓缓起身,反问她:“青慈,上次学的‘尽心’,可背住了?” “没……”徐青慈老实问答,不知范夫子干嘛突然问些不相干的。 范夫子抬抬眼皮子,一双眼睛终于显了出来,倒十足清澈。 他走上前来,对楚晔温和笑笑,转而慢条斯理道:“年轻人,你护送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木盒沉得很,里面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楚晔目光落在那木盒上,也没露出什么诧异或者难堪之色来。 “就算是空盒,也请前辈交于晚辈吧。” 范夫子“啧”了一声,将盒子递给了楚晔。 “你们两个,是不是去鬼门那一转了?” 徐青慈面上衣服上都是灰尘仆仆,楚晔那衣服都划破了,看起来更为狼狈。 所幸都没见血,倒像是两个贪玩打滚了一转的大孩子。 徐青慈只得说:“夫子,是事发突然,方才有人追这位,呃,公子?于是我只好带他躲到那里头去了,然后又从中破口跑了出来。你可别告诉我哥,更别告诉我舅舅。” “真是不让人省心呢。”范夫子语重心长地慨叹了一番,“难怪徐赋白头发多了些。” 范夫子话音刚落,只见村镇中心之处,离学堂不足百步的地方,一道红色鸣警升了空。 未待徐青慈做出什么反应,一道沉闷的笑声传来,转而是语气不善的声音:“小姑娘看来是此地地头蛇,可真会逃。” 白如行又出现了! 徐青慈不禁心里默默感叹:鬼步果然还是鬼步,莫名其妙还是找到了他们。 白如行活动了下缠着纱布的左手,道:“白某人不承想,半灌水的小姑娘还能在我身上使上点儿毒,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徐青慈没听出什么危险,反倒只是听了一耳朵的不屑劲儿来。 鬼步这遭没使步,也没再凉飕飕地说什么废话,只随意翻了下手。 白如行手里的那串如意子忽然散了开来,仿若串连起它们的那根线凭空消失了一般。 紧接着那些珠子在瞬间爆裂开来。 徐青慈和楚晔一瞬间被范夫子两掌推到身后,只见范夫子顺手抄起怀里那本《孟子》。 一本《孟子》也散了页,仿若那装缝的线从未出现过。 那一页页蕴含圣人智慧的篇章软软飘在了空中,又忽然像被一股浑厚的力量默默凝聚起来,一张张整齐排列起来,成了一面斜面护盾,应挡着珠子带来的“狂风骤雨”。 方才一瞬间,楚晔拉过了徐青慈的衣袖,顺带着她蹲了下来,让那面“孟子护盾”更能发挥其防御功效。 那珠子爆开,也不知是猛然溅出了什么东西,落在纸面上,竟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 又或者是那纸面,因着范夫子使出了什么神秘功力,变成了神武。 徐青慈刚刚一瞬间闭上了眼,此刻又睁开。 那孟子护盾已然功成身退倒了地,范夫子一脸痛惜道:“可惜了这瀚海学堂印出的限本。” 第7章 他这么一说,那白如行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 “不想此地有此高人,白某人受教。” 鬼步白如行追人利索,跑路也麻利,撂下一句话便逃之夭夭了。 徐青慈没想到范夫子还是个隐藏高手,登时眼睛贼亮,想问东问西起来。 谁想这时候,徐青衡和五师兄胡三还有六师兄贾黎忽然破院而入。 徐青慈不禁想:哥来得真是恰到好处。 “青慈,你怎么在这?”徐青衡见徐青慈在这,一时间吃了一惊,转而一想便也知道是她偷跑出来了,“是鬼步白如行突然闯入了,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徐青慈于是道:“我知道,我碰到了位……” 正想说楚晔这个人,她往旁一指,发现这个大活人竟然不见了! 第4章 五式 “怎么了?你碰到什么了?” 徐青衡眉眼间燃着股焦急,徐青慈一时没接上,只能讪讪道:“没什么。” 倒是范夫子痛惜了一番他那限本后,又悠悠然道:“那鬼步已经走了,等徐赋回来,你们跟他报一声就是。目前先同村上的人说一声,便说是一些找错人的江湖人士误伤罢了,统计下伤员等,便无事了。” 徐青衡连连应了是。 范夫子又道:“他带的人手不算多,若是群龙无首,也该早散了。你们也不必再搜寻了。” 徐青衡虽然也纳闷范夫子怎么对这些如此了解,又看到那地上《孟子》的“残尸”,以及上面腐蚀着这纸页的液体,就更加不解了。 徐青衡领了几位师兄弟,在村镇上重新点了人头,核了伤员,幸而大多也是轻伤,重些的也只是伤了筋骨,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那发出了红色警报的人是个没见过什么事的少年人,见了几道血,以为死人了,于是急匆匆地拉了个大红的家伙。 有部分村民到徐门山阁处问了究竟何人闯了村子,徐青衡一行也只是统一口径说是某些行为不端、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误闯了。 徐青慈帮忙着传了些消息,又跟着给一转的人家分发了新的鸣警烟火筒,便遛回学堂找范夫子。 方才的一摊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徐青慈唤道:“夫子,范夫子——” 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徐青慈正欲推门而出,头顶又落下一道清朗的声音:“你说的这夫子姓范?” 她一抬头,才看到拎着先前木盒子的楚晔又出现了,不过已经换上了身新的行头,不再是那被划破了的石青色衣衫,而是一袭荼白色的衣袍,正坐在学堂的屋瓦上,像是个闲游此地的散客。 “你怎的还不走?” 徐青慈微微挑眉,不知此人为何去而又返。 楚晔疏朗一笑,说:“自然是来说声谢谢。” “这倒没什么好谢的。”徐青慈道,“那什么鬼步闯了这平沙坡,说什么也该赶出去。” “蜀郡平沙,本来就是人才济济。”楚晔又道,“你可知曲陵范氏?” 徐青慈乍一听“曲陵范氏”,实在是熟悉。 徐赋一定讲过,可是她记不清了,于是一头雾水里始终淌不出一丝明朗来。 楚晔见她一时似是没想起来,便道:“曲陵范氏,化神掌。” “化神掌”三字对于涉世未深的徐青慈来说,真真只是徐赋曾经提及过的一个跟传说里的词语一般的东西,同她日常中那些所见所闻隔了千万条纱布。 然而不久前她的的确确是看到了那凭空瞬成的孟子护盾。 化神掌,顾名思义,便是化死物为活物,化腐朽为神奇,早年间,被誉为江湖四大神技之一。 范夫子姓范,这是平沙坡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是若是将这个范字同曲陵范氏的那个范重合在一起,则令徐青慈一时半会儿觉得十分奇妙。 既是化神掌,何必在这里天天教她念书呢? “我得赶紧带着这要命的东西走了。”待她静思了半晌,楚晔又问,“你可是姓徐?” 徐青慈抬头应道:“对。” 楚晔换了只手拿着那木盒子,道:“那徐姑娘,来日有缘再相见咯。” 说罢,便起身轻飘飘地踏过檐瓦走了。 —— 徐青慈睡前,又听着徐青衡叨了番再不准去那鬼门的话,又翻了翻已经看了无数次的单发袖箭草图。 这时,忽然有人敲响了她房间的门扉,轻声问了句:“阿慈,睡了么?” 徐青慈坐起身子,回答说:“没呢。” 于是门扉被缓缓打开,来人是徐赋的夫人林湘娘。 徐夫人持着托盘,盘上是碗热气腾腾的蛋羹。 徐青慈接过盘子,朝蛋羹面儿吹了好几口气,便开动起来。 林湘娘见她喝得急,便温声道:“慢点儿。小心烫着。” 徐青慈知道舅娘找自己,可能也不只是单纯送碗蛋羹,便问:“舅娘,可是有什么事?” 林湘娘轻轻摇摇头,道:“倒也没什么事,近几日你舅舅去泉城议事,一个人倒有些寂寞罢了,找你们这些孩子说说话。” 徐青慈从小就不黏人,倒是个不太贴心的“小棉袄”。 小时还好些,大了白天读书练武,晚上一个人摸着灯在屋子里钻研,倒是没怎么好好陪林湘娘。 “舅舅是去泉城了?”徐青慈之前倒只知道徐赋出了远门,倒不知是去了泉城。 第8章 泉城是邺都属城之一,毗邻蜀郡所属的属城顺安,气候宜人,物产丰饶,同时也是诸多名门大派聚居之地。 林湘娘道:“似是有什么大事,有人来信后便走了,也没说确切回来的日子。” 徐青慈倒想着徐赋晚点回来也不是坏事,她摸鱼可还没有摸够。 不过鬼步突然闯入平沙坡,稍观楚晔同鬼步间的短短过招,她也知道自己于武学一道,怕是要加把劲。 林湘娘见徐青慈神思游离,又从袖间摸出个精致绣纹的小香囊来。 香囊不像是普通香囊的形状,见着倒细长细长的,许是装了个长条状的东西。 林湘娘将这小香囊轻搁在了桌上,道:“阿慈,这玉簪是你娘的东西,可要好生带着。” 徐青慈将香囊拾起来,捻出了那里头装着的玉簪子。 这根簪子已经不是根普通簪子,便是她前不久被徐赋没收的那改良玉簪。 要说性子,徐青慈有些野,说起出身,其实也有几分野。 约莫十七八年前,平沙坡比现在要热闹。那时还能隔三差五见着文人墨客,商队车马,偶尔还能碰着几个金发蓝瞳的番客。 据说,某日守着山门的几名小弟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划着拳,却忽然有个提剑的女人冲了过来。 那女人蓬头垢面,还挺着个大肚子,料谁见了都觉得铁定是个疯子婆。 但这疯子不是其他人,而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师叔。 这师叔正是他们师父的小妹。 而她肚子里的娃,就是徐青慈。 徐青慈的名字是徐赋取的,其实取得很随意。 徐是母姓,青是字辈,慈是她娘亲的闺名小字,索性就给她添了名字。 没人知道她爹是谁,知道的也许就只有她的亲娘,但是亲娘生她不久之后就离世了。 所以徐青慈的身世,就成了平沙坡里的一桩无头悬案。 不过她觉得这没什么关系,毕竟身世向来染着几分悲情/色彩的,往往能缔造个什么传奇。 林湘娘将玉簪子复交予徐青慈,又嘱咐了几句,便将碗勺收拾了,起身欲走,徐青慈将她送至了所居阁间楼下。 徐青慈没想到的是,这厢舅娘才道徐赋不知什么日子会回来,不出两日,徐赋就回来了。 徐赋一回来,倒不是捎来什么泉城特产,而是准备先考校一番剑法。 论起徐门所传剑法,当属平沙五式,但是普通的入门弟子,能学通两式,另三式摹出个大概的,也就能堪堪出师了。 能将五式融会贯通的,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此番徐赋首当考校的不是徐青衡,而是内门六师兄贾黎。 贾黎方才在原处立正,徐赋便舞起了手中的长棍。 说来也奇怪,徐青慈自小到大,看到徐赋用的都是那木棍,平日基本也不会离手,指点剑招的时候,仍是用这根棍子。 但是更神奇的是,徐赋用棍子演示剑法的时候,那棍子似乎就不是棍子那般简单了,气势并不输一柄剑。 “起。” 徐赋手中长棍微斜,指示贾黎出剑。 贾黎手持木剑,先是凌厉地横切一剑,同徐赋手中的棍子来回过了几次攻守,慢慢蓄势,再使出平沙五式第一字诀:仁字诀。 平沙五式分仁、礼、信、义、智五字诀,对应木、火、土、金、水五行。 仁字诀对应木,为五式当中最易掌握的一字诀,最为讲求稳扎稳打,剑式平实无华,中和柔韧,杀气并不重。 徐赋以义字诀来破仁字诀,以刚克柔。 贾黎以礼字诀剑式回应义字诀,但是因为自身内力不足,剑法应上徐赋更为精道的义字诀,显得后劲不足,只能勉强应对,最终被木棍狠狠挑下了剑。 “仁字诀很熟练,但是下盘仍是不稳,内力是硬伤。”徐赋平声说着,“下一个,胡三。” 五师兄胡三应了声,然后也像方才贾黎那般站定,以仁字诀开始。 胡三暴露出来的毛病同贾黎一致,徐赋简说一二,又连着考校了宁闻、戴濡、吴响。 宁闻和戴濡除却仁字诀外,对礼字诀的通悟倒也得了徐赋的肯定;吴响除仁字诀外,倒是对义字诀把握得最好。几人的剑法水平大概都在一个层次。 轮到了徐青衡,徐青慈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以示鼓舞。 徐青慈对自家表兄的了解就是,对这五剑式的掌握水平同其他师兄差不多,至于内力,倒也是不想上下。 不过,徐青衡有点地方还是同他人很不相同。 只见徐青衡也是先站定了,起剑毫不拖沓,倒是以义字诀为起手剑式。 义字诀透着刚强果决的势头,剑法凌厉,需要使剑之人极其专注,不然,效果就是劈头盖脸一顿乱砍。 徐青衡持剑之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和平日跟徐青慈嘻嘻哈哈的样子毫不相同,极其严肃认真。 徐青慈每每看徐赋对徐青衡的考校,总是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更加认真起来。 徐赋对徐青衡的义字诀,并没有用礼字诀来破,而是用同样的义字诀来以刚对刚。 如是双双义字诀相抗,众师兄弟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我看方才师父也是想让我使出义字诀来。”站在徐青慈旁边的戴濡轻声说,“要是使了,这样硬碰硬,我可遭不住。” 徐青慈微微点着头,表示赞同,可是她又觉得,徐青衡的义字诀同徐赋的很不相同。 第9章 倒不是因为徐青衡对义字诀掌握得不熟练,或者内力支撑不起而显出剑招不连贯或者疲惫之类的。 若是简单来说,就是徐青衡使出了属于徐青衡的义字诀。 最终,徐赋的长棍点了徐青衡的喉。 然而徐赋却毫无批评之意,反倒是有几分欣慰。 这样的表情,徐青慈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了。 “不错,五行相克,却也相生。在义字诀中融合一丝信字诀的要义,倒是小成。”徐赋点了点头,“如是练下去,若能将五式相融,则为大成。” 徐赋说完,又立马朝徐青慈道:“阿慈,拾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5章 过剑 论起剑招来,徐青慈倒也不是没有兴趣,但是也许是缺了根筋的缘故,又也许是根本没个师姐师妹的陪练,剑这玩意儿,她使不好。 徐赋原本也考虑到普通长度的剑不太适合徐青慈,便特意打造了把比长剑短些,又比短剑长些的剑给她。 有了一把特制的剑,徐青慈原本和稀泥的剑术好了那么几个豆沙包,但是根本上不得台面。 徐赋在轻功上要求不太严,但是剑式上不太容得放水。 准确来说,你可以天赋平平,举三/反一,但不得偷奸耍滑,草草练去。 徐青慈同样拿起了一把木剑,先是站定,然后深呼吸了一口。 她脑中急速掠过方才师兄们同徐赋过的一招一式,又想了想徐青衡那将义字诀和信字诀融合的一点巧妙之处,方才出剑。 徐赋顺着她的一刺一挑又一削,见招拆招,起初基本都在防御,待觉得徐青慈动作还算稳当的时候,才有反进之意。 旁边包括徐青衡在内的都觉得是如此,但是徐青慈觉得并非如此。 她所能感觉到的便是,无论攻守,徐赋一直在用仁字诀,从未改变过。 于是徐青慈便也从一开始的仁字诀改为了义字诀。 义字诀剑法凌厉,出剑速度教其他字诀也要迅疾得多,但放在徐青慈的手上,已然慢了好几拍。 但是如是虽慢了点,但是剑式虽有成规,但并无定法,所以也无伤大雅。 而徐青慈除却出剑之外,步法同其他师兄截然不同。 那步法虽不快,但同剑招倒配合得有那么个样子,一时间还同徐赋的仁字诀周旋了好些时候。 最终徐青慈被挑了剑的时候,内心松了一大口气。 “哪里学的三脚猫步法?” 虽然从徐赋面容上看不太出来,但是徐青慈知道这步法大概还算得入眼的。 “舅舅,无意间看别人使的。” 徐青慈半吊子的偷师学艺虽不算得上是优点,倒也不能说是缺点。 上回见了白如行和楚晔对招的步法变换,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印象,于是她回来也就琢磨了那么会儿。 但是估计四成的精髓还没领悟到,但是方才准备以义字诀破徐赋的仁字诀的时候,她觉得配上其间某些步法,瞬间使剑轻松流畅了不少。 徐赋扬首:“那鬼步?真是不值一提。” 徐赋估计前脚还没到蜀郡,就已经知道了白如行领人在平沙坡逮人的消息了。 徐青慈内心也在瞎嘀咕:那鬼步的确不如传说中那般神乎其技,好像也就是跑得快点。 “此番我去泉城,也见识了不少,听闻了不少。如今吾徐门,后生寥寥,内门弟子也就你们几个,如今这般,平沙五式尚未熟练,何谈出山现世……” 徐赋一开始啰嗦,徐青慈又开始了走神。 “……阿衡,阿慈,随我来。” “啊?” 徐青慈莫名又被叫了,然后就被徐青衡扯着动了步子。 吴响等师兄请了个礼,也自觉继续练剑去了。 徐赋在前稳步行着,徐青慈和徐青衡跟在其后。 徐青慈朝徐青衡挤眉弄眼,徐青衡只轻摆头,表示全然不知徐赋要将他们领去哪里。 徐赋持着棍子在前开路,走的还是弯弯绕绕的小山路,一口气折了不少拐。 徐青慈忍不住问:“舅舅,我们是去哪里?” 徐赋回答说:“很快就到了。” 待又行过小半里,徐赋便拨开遮掩小路出口的树杈子,一条细长的溪流呈于眼前。 溪流中央有几块踏脚石,徐赋在前行过,徐青慈和徐青衡也跟着踏石而过。 过了此处溪流,又见一道山涧潺潺,这里竟是一处荒草丛生的地方。 “到了。” 徐赋手中长棍点地。 徐青慈从小在平沙坡这几重山上下打滚撒泼,对此处竟全然没什么印象,更不知这处荒藤掩映之下还有两面大青铜门。 徐赋并未解释这是什么地方,只朝前走了几步,先握紧了手中长棍,缓抬至与头顶平行的高度,轻旋了木棍中点之处。 那木棍忽地弹出机簧破开之声,两端同时惊出两枚铁针,飞刺入锁心圆孔之中。 两道门上的两枚铜锁应声而断,尘封多年的大青门嘎吱而开,仿若在沉声低鸣。 “舅舅,这是……”徐青慈一时间脑海里转过无数想法,最终定定地落在了其中一个上。 “你不是要闯鬼门吗?这才是真正的鬼门。” 徐赋缓声揭晓答案,徐青慈心中的想法也于此时印证。 第10章 “可是爹,鬼门入口不是在另一侧山上么?那处是假的?”徐青衡开口问。 徐赋解释道:“并非如此。旧时天枢门机关城个中大小出入口不下百个,鬼门作为考校弟子的区域,出入口自然也不只一个。” “那为何……”徐青衡同徐青慈对视了一眼,心中存着同样的疑惑。 先前徐赋分明勒令徐青慈不得再踏入鬼门半步,还因为她在入口之一旋了那么会儿就罚跑,此刻怎么这般豁达地亲自领人至入口了? 而且这个入口,看起来分明要更气派些。 而且徐赋强调的是:真正的鬼门。 “鬼门十八关,是从前的天枢门弟子,出师前的必经考校之关。”徐赋执棍轻指左边的一道青铜门,“你尝过其中五关,运气实力参半。” 徐青慈心中诧异,不想徐赋对她的实力还是有那么点认可的,真是可喜可贺。 “你们两个可知,天枢门四绝是哪四绝?” 徐青慈张口道:“暗器,毒术,傀儡,机关。” 徐赋点头,又问:“此四道可有强弱之分?” 徐青慈本欲开口说机关,可转念又想说暗器,不过再灵光一闪,江湖四大神技,除却化神掌外还有一门“千夫俑”,正是说的那傀儡高术。 虽然天枢门近乎寂灭之后,千夫俑便落了个似乎失传的传言出来,不过依然无法动摇此术在江湖的地位。 至于毒术,徐青慈更是不甚了解。毕竟她平日瞎捣鼓的只是普通的毒汁毒粉罢了,连只兔子都毒不死,顶多教人拉拉肚子,身上疲软罢了。 “这四道虽是独立,但应当是相辅相成的才对。”徐青衡回答道,“硬要论强弱,怕是不好论。” 徐赋道:“不错,四道各有长短,又互承互补,成就了天枢门四绝。” “除却这四绝,便是平沙五式剑法。”徐赋遥遥望向远处,“若是精通五道,才可无愧为天枢门弟子。可惜古外今来,并无几人做到。” “阿衡,你可想去外游走一番?” 一阵感慨之后,徐赋又转首问徐青衡。 出师现世估计是他们几个子弟的共同心愿,更是徐青慈的心愿。 从小待在这平沙坡的地盘上,虽然好食好穿,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想。” 徐青衡很笃定。 徐赋又望了眼徐青慈,眼神里似乎在问:“你也想?” 徐青慈道:“舅舅,我也想。但是我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也丢人现眼。” “知道就好。”徐赋对她的自知之明表示赞同,面上化开了些笑容,“不过倒也没有丢人现眼那般严重,顶多是不成气候。” 徐青衡虽心感自己也是这般,但还是忍不住轻勾了勾唇。 徐青慈虚握一拳,在他面前随意挥了几下,佯装作势要打他几拳。 “阿慈,你既醉心于暗器机关之道,那舅舅便给你这个机会。”徐赋话锋一转,“从今日开始,你可以借用平沙坡界内的任何材料研制你自己想做出的武器,但前提是——” “你需得练好五式剑法。倒不求融会贯通,但要比现在的水平高一个层次。” 徐青慈认真听着徐赋落下最后几个字,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赋去了泉城一趟,回来竟然想法就变了? “鬼门之关其实并无特定顺序,除却考校之外,其实也是极好的练习之地。”徐赋继续道,“这三日我会对其间个别机关进行改进,三日之后,你们两个便在此地练习。” 说罢,徐赋迈步进了左边的青铜门。 徐青慈和徐青衡也进了这扇门,只见这门里光线极暗,透着股潮霉之气。 门内是处凿处的洞穴状空间,有三道石门,应当是通向三道不同的道路,而此处中央,有一块同清月亭那处的颂德碑大小相似的石碑,只是这面石碑上刻的不是字,而是几条线,其上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圆圈,圆圈中间是“甲、乙、丙、丁”等字符。 所以说,这是面粗略的地图。 “我们现在便是在此处。”徐赋指着底部的起始点,“这三条线路便是这三扇门后的路线,其间,大概有些地方已经被损毁了,我会检查一番,再告知你们。” “今日要说的,便是这些。”徐赋的声音却忽地有一丝疲惫,“我们回去吧。” 徐青慈感觉到徐赋不对劲,回阁间前便问徐青衡:“舅舅回来的时候,还说什么了?” 徐青衡道:“能说什么?也没说什么。爹回来我就去说了白如行的事,他只说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后面就开始考校五式剑法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你去套套。”徐青慈朝徐青衡扬扬头。 徐青衡道:“我?估计我也套不出什么。爹要是有事情不想我们知道,也不会让我们知道的。你嘴甜,你去问问?” 徐青慈抿嘴想了想,转而道:“要不我们划拳,谁输了谁去。” 徐青衡无奈道:“算了吧,知道划不过你。要不一起?” “要说舅舅有什么事情,估计也先跟你说。”徐青慈摆摆手,“我要是在,他更不会说。” 最终两人采用了个折中的法子,一人进屋套话,一人在外偷听。 正巧两人跑到徐赋房门前的时候,正听得他跟林湘娘在说着什么事,于是一道躲在了门外偷听。 第11章 “……因为这件事,江湖人心更是躁动。”徐赋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下一个遭毒手的人会是谁……” “可背后主谋究竟是谁呢?”林湘娘问。 徐赋又道:“估计是朝廷的人……” “……” 徐青慈和徐青衡一来二去地听了好些句,虽是有些听不真切,但还是抓住了关键。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做出口型向对方确认:“浮霖门被灭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6章 闭关 徐青慈和徐青衡两人澎湃的好奇心被“灭门”二字浇了个冷。 说起浮霖门,就算是平日徐赋讲起武林门派的时候总走神的徐青慈也不觉陌生。 泉城大小门派不少,名门更不在少数,浮霖门就占了一头。 这浮霖门本身不是什么世家大宗,也不似天枢门那般有自成一派的机巧之术或者名闻天下的四大神技之一,但是其专注于剑道,在剑法上的造诣可谓登峰造极,一套浮霖长歌可以一当百,称不得天下第一剑,至少也得排前五。 如今坐镇浮霖门的门主好歹也该是位宗师级别的高手,如今却满门被灭,也不知是何人,或者哪群人有这样的能耐。 所以徐青慈真怀疑自己误听了。 门内徐赋和林湘娘又来回说了些什么,便掩了灯火。 徐青慈和徐青衡缓哉着步子离去,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徐赋大抵是因为外出一番,得知这大变而心事重重,回来更想督促弟子们好生练习,以防入世之时被人随意当土豆削。 可是凭目前这水准,就算再勤加练习一番现世,估计还是不够吧。 徐青慈虚握了握拳头,一时间心里头也存了些迷惘。 徐青衡这时拿胳臂肘碰了碰她,问:“想什么呢?” 徐青慈吸吸鼻子说:“想着怎么练剑呗。” “倒是不知道爹说的上一个层次是到何种境界。”徐青衡右手不自觉在半空中凌空劈砍了几下,似在回忆那平沙五式。 “哥,你真的想去外面吗?”徐青慈抬眼问徐青衡。 徐青衡又思索了一瞬,肯定地应道:“自然,难道你不想么?” 徐青慈摇头说:“倒是不太清楚了。” “傻丫头,好生练剑吧。”徐青衡倒是精神勃发,“到时候咱们就以自己的平沙五式入世,也交上那么些个喝酒论剑的江湖朋友。” 徐青慈哈哈笑了几声,又道:“我看你更想找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姻缘,那便看天意了。”徐青衡抱臂,“我看还是先帮你把把关,免得你先被谁拐了。” 徐青慈回道:“怎不说我帮你把关,免得你见色忘义。” 二人转眼又有说有笑,仿佛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搁置脑后。 徐赋所说的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徐青慈和徐青衡依照时间又到了那青铜门前,徐赋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重新进入门内,只见两边的两道门已然敞开,而中间的一道门依然紧闭。 那面地图石碑上对应的起点之处和两道已开的石门终点之处像是被人挖去了,只分别留下了一个圆槽形状的空处。 “这边。”徐赋拄着棍子朝右边的一道门行去。 门后是一条甬道,待转了个小弯,便是一处封闭的地下空间。 此处呈现的地面看起来相当平整,上面也画着均匀间距和长度的竖线和横线,倒像是一方棋盘。 而靠左墙的一侧,其上列着十二个等身铜像,虽身是人,但头却是鼠、牛、虎、兔等十二生肖,手执不同的武器。铜像之间高度不尽一致。 而右墙那边,则是新的四道门。 只能说祖师爷辈的那几代人开始,挖洞造门成了天枢门门下弟子割舍不了的爱好之一。 徐赋指了指那十二铜像,说:“这铜像会根据你踩的不同位置而移动并且发出攻击,目前改动过后,一次只能一个铜像移动。时间长了,数量会增加。之后我给你们一张图谱。” 待徐赋刻意有顺序地踩过几个地面空格,右墙上的石门便开了一道。 走过新的这一道石门,徐青慈鼻尖蹭到了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徐青慈放缓了呼吸问:“舅舅,这处有毒?” 只见此处新开凿出的一方天地墙上是一面浮雕,其上主要有四个不同表情的女子像,只不过都手捧着一个罐子状的东西。那罐子似乎不是雕上去的,而是立体存在的。 那罐子着色同人像截然不同,颜色异常鲜艳。 “也不能完全算是毒。”徐赋指了指那女像手上的罐子,“若是不小心破坏那罐子,两个罐子中的粉末会融合在一处,便成了毒。” 徐青慈应了声,便打量起此处,却没发现这里有什么通往后一关的出口。 徐青衡也抱着同样的疑惑,最终两人双双回望向那方浮雕。 徐赋道了声:“在这边好生站着。” 然后他持棍立在了此处空间的中心点上。 徐青慈只听见了一阵似是齿轮转动的声音,下一刻与浮雕相对的那面墙瞬间裂出几道整齐的缝来,最终爆发出无数明箭银针出来。 而徐赋那根棍子灵活变化,将这些纷繁而至的袭击尽数抛落在地。 这时候那面浮雕才缓缓从中而开,原来这面墙就是一扇门。 第12章 徐赋又带徐青慈和徐青衡走了几道门。 这下徐青慈也算是知道了鬼门的一些套路,横竖都是躲暗器绕机关,最恶心的一关便是站在绳子上大展身手。而此处同她先前自水池而入的那五关也都不在一个级别上,明显更为要命。 一遭走下来,徐青慈怀疑徐赋是不是真心想践行那许诺了,怕是只是想让她好生待在平沙坡里练剑练剑再练剑。 入口之处另一道被徐赋打开了的石门之后同起先走的这一路也大同小异。 徐赋领着他们两人走了一圈,便出了最终的出口。 总出口外是一处野花散开的空旷之地,徐赋将手中长棍给了徐青衡,反倒握起了徐青衡所佩的长剑。 徐青慈自打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见过徐赋用正儿八经的剑。 此刻徐赋握着一把长剑,似乎凝视了那剑端半晌,方才道:“看好了,完整的平沙五式,我再演示一遍,你们要记住,五式相分,却又为一个整体。” 说罢,徐赋翻转手腕,长剑出鞘,剑尖轻旋出一道剑光,转而又在空中旋落出无数剑花。 这一招是平沙五式的起势,名为无尘,仅仅也只是让剑式有个漂亮的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力。 随即,徐赋便接连使出了仁、礼、信、义、智五式字诀。 仁字诀朴实无华,剑锋沉稳;礼字诀气贯长虹,极具力度;信字诀看似剑式较为单一,但最为坚不可破;义字诀则似疾风般锐不可当。 而智字诀,则最为灵活多变,其间点挑架封,颇具气势,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自那手持剑柄之人的手上传来,以一击可碎人之志。 徐青慈不禁想起那颂德石碑上那句“平沙英才,高山远志”的话来。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徐赋完整演示最规矩的那一版平沙五式,却是第一次不由自主地轻抚上了腰间短剑,感受到心中一股热血。 此后近一年的时光,除却晨起后一个时辰还随范夫子继续念些圣贤书,其余的时间,徐青慈和徐青衡基本都泡在这所谓的青铜鬼门之处。 一般晨起时,两人都衣冠周正,夕阳落时,基本都身上大小割伤不少,头发也都成了鸡窝。 —— 一年后,青铜门内。 徐青慈手持短剑,正对着憨笑的猪头铜像正眉思索,转而才将手中短剑挑刺出去。 猪像手中盾牌迎上了她的短剑,另一手的长矛也朝她袭过来。 徐青慈轻巧地半压下身子,躲过那长矛横扫的范围,跃至那铜身后方。然而那铜身身形却也一点不笨重,很快就将长矛调转方向。 徐青慈便顺势踩上了那长矛,甩手便抛出一把“银光”,又翻跃而下。 那“银光”刺向了猪铜身的眼睛和咽喉,铜身立马不动了。 徐青慈正纳闷,谁知那长矛又一次向她逼近,她便立马持剑格挡。 长矛上传来的力度越来越重,猪铜像的头却疯狂旋转起来,最终颓然倒落在地了。 徐青慈方才洒出去的那一把“银光”其实就是一把她自制的暗器,取名为“月刃”。 月刃极薄,十分锋利,但平日又可化小,十分方便收入囊中。 那铜身的颈首之处是几个相连的小齿轮,此刻两个齿轮都被那月刃卡住,咯吱咯吱地响动,最终歇了菜。 “果然都是一样的。” 徐青慈收了几片掉落在了地上的月刃,又瞧了眼那地上保持微笑的猪头,默默合掌道:“猪兄,真是对不住了。” 原本摆放着十二铜身的地方,鼠铜身和猴铜身同样也没了头,龙铜身看似完整,但因为被徐青慈拆了一遍,铜头和身体都歪斜了大半。 猪铜身失去战斗力之后,地面隐隐响动起来,马铜身和牛铜身一道动了起来。 这两座铜身算是剩下的铜身里面尚且完好的两座,身上的划痕和破洞不算得多。 马铜身和牛铜身一个持长/枪,一个持斧头,同时朝徐青慈两面袭来。 徐青慈自然不会直接从正面去招呼,然而马铜身和牛铜身体格较其他铜身较高,所以立在跟前,就跟两座金刚佛一般,给人躲闪的空间极小。 徐青慈先退后一步,但是那斧头劈砍之势头强劲,立马变换了方向再次朝她面门袭来。 徐青慈委身一个翻滚,险险避开那横劈的斧头,绕过牛头像的半个周身,手上将两枚月刃抛向了马铜身的后脑勺。 但这马铜身活动还算灵敏,早在她躲避斧头又绕至铜身后方时,就开始酝酿长/枪的第二刺了。 所以那月刃只中了一枚,且因马兄的头颅似乎坚硬些,扎得还不算深。 徐青慈飞快侧身,躲在了马铜身的身后,而牛铜身的斧头这时猛砍而来,力度之大,甚至还砍断了那马铜身的长/枪。 马铜身就着一半的长/枪仍旧对徐青慈不依不饶,但牛兄又比较死脑筋,只要徐青慈跟他们俩站成了三点一线,牛兄就会砍上并肩作战的马兄。 起初徐青慈也没发现这一点,但是后来某一天机缘巧合之下就突然发现了。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关卡是死的,人是活的”。 徐青慈没有到达“唯快不破”的高人境界,但谁叫那铜身里的机关还是不太灵活了,对于她的移动反应也是日久迟钝,其间的落差对于“三点一线局”来说,也是相当大的助力。 第13章 她也深感在此处同十二生肖铜像斗智斗勇,着实进步不小。 而至于后面那些群发暗器攻击,她只能算是堪堪避险而过。 至于在绳上控制平衡迎接那些个机关攻击,怕是还要个三五年才成。 思及此,徐青慈不禁握着自己的短剑唏嘘了一把。 第7章 远行 夕阳现影,徐青慈和徐青衡一道回了山上的徐门府阁。 洗整一顿过后,徐赋突然说有事找他们两个商量。 徐青慈不知道自家舅舅有什么大事情还要专程到徐门正厅里说,而且还只有她跟她哥,没有其他师兄。 徐青衡早些时候就到了,徐赋见徐青慈也到了,方才道:“都坐吧。” 桌上泡了壶茶,估计是跟范夫子喝的同一批的竹叶青。一个空茶杯底下还压着封信,似是封请函。 徐赋问:“薛伯伯你们都记得吧?” “荆城的薛明薛伯伯?”徐青衡回道,“说起来,倒是很多年都没见过薛伯伯了。” 徐赋点头,又说:“薛宗常居荆城。薛明继任宗主之后,便更不宜频繁外出了。上一次他造访蜀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徐青慈方才一下子还没想起来是哪个人,此时徐赋提及六年前来蜀郡的,才好生生地套上个确切的人脸来。 她依稀记得六年前有位徐赋多年的好友携着夫人还有次子来到蜀郡,据说是专程游山玩水一番,顺便叙叙旧,还讨教了一遭剑法。 当时她还是个山上滚了一身泥的顽劣丫头,回来后被林湘娘好生梳洗了一番才敢带去见人。 依稀也只记得,那是个面容温和的人,可比徐赋板正的脸要多好几分善意。 “这封请帖,是薛明长孙的百日酒。”徐赋将请函移至桌子中央,“门中暂时难以脱身,我想的是你们两个去走一趟。” 徐青慈和徐青衡一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徐赋说什么走一趟?意思是他们可以出远门去了? “舅舅,你说我跟哥都可以现世了?”徐青慈一双荔枝眼瞬间又亮了几分,掩不住兴奋。 徐青衡也在暗自高兴,但是隐隐有点担心自己尚未成熟的剑术。 徐赋难得笑出声来,朝徐青慈说:“论现世倒不至于。也就是让你们两个出去见见世面罢了,倒不用非要等到你把鬼门里的铜身机关都拆个干净。” 徐青慈知道自己还原的功夫不那么好,不过徐赋既然这么说,自然也是默许了他们两个目前的剑法不至于丢人现眼了。 “不过你自己弄出来的暗器,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乱用。” 徐赋的笑容立马敛了回去,忽地又严肃地嘱咐道。 徐青慈狠狠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到出门那日,徐赋却没来相送,一大早也不见个影儿。 吴响、戴濡、胡三和贾黎倒是齐齐过来告别。 “大师兄,小师妹,出门在外,可要小心些。”吴响说了句客套的。 贾黎笑了他一声,又说:“大师兄和小师妹近一年估计功夫飞涨,可惜我们还没见识一下呢,就要出门去了。送个贺礼吃个酒,该是好事,不是什么蹚浑水的事儿。” 戴濡道:“大师兄,小师妹听说此去荆城,一路上风景挺好,可要好生观望。” 胡三接过话来:“是啊,有什么好吃的到时候也捎点回来。” 徐青慈和徐青衡一面听着,一面也应着。 众人年纪都差不多,每次一板一眼地叫着大师兄小师妹什么的总是有些跨了好长一截的感觉。 最终嘻嘻哈哈了一阵,徐青慈和徐青衡检查了下马上挂着的些许行装,便双双跨上马去,顺便整了整身后包袱,正式向吴响等人告别。 路过学堂,徐青慈看到范夫子在那里闲闲站着,便又下马来,朝范夫子行了一礼道:“夫子,我跟我哥要出远门去了,暂时没法在你这背书啦。” 范夫子斜视徐青慈一眼,抬了抬眼皮,颇觉诧异:“徐赋放心你们两个小孩单独入世?” 徐青慈答道:“也算不得现世,就是出趟远门。” 范夫子听罢,嘴里又瞎哼哼一阵,忽地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锦囊出来。 “这两个锦囊好生带着,有歹人纠缠或是遇到麻烦之时,先开第一个赤色的,过五日再开第二个黛色的。” 他像个十足标准的世外高人,语气里也是一副高深莫测。说话喜说一半,留着点深沉的莫名其妙。 “夫子这话说的,像是我们一定会路途不顺咯。”徐青慈双手接过那两个锦囊,一瞧就发现这锦囊估计是平沙坡小西角夜市五文钱两个的香囊壳子。 “年纪大了,随口说说,不是怕你们碰到危险么,如果没有,自是好事。”范夫子哼出一声笑,“只希望是没用的。” 徐青慈小山眉轻扬:“夫子,你们曲陵范氏还会测算这些吉凶的?” “什么你们曲陵范氏我们曲陵范氏,出门在外,切不可这般说。”范夫子顺顺长胡,“年纪大了,闲来摸个卦,打发时间罢了,不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那便谢谢夫子了。”徐青慈收了那锦囊。 徐青衡方才也跟着下了马,此时朝范夫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夫子数年来授业解惑,此去估计要有些时日才回来,望夫子保重。” 徐青衡每每说些套话时也极其严肃认真,教徐青慈也不好意思再没头没脑地说什么,于是她也跟着再行了一礼,方才跨马离去。 第14章 待徐青衡和徐青慈坐骑马蹄扬起的尘土归了寂静好些时候,范匀才又悠悠转过身子来,朝身后的人说:“我还以为你真放心他们两个随便出去呢。” 徐赋缓呼出一口气,道:“不放心又如何,放心又如何,纵然是躲躲藏藏,也躲不过必到之劫,陈年之祸。” 范匀只朝学堂内走去,道:“不说这些,徐门主,进来喝茶吧。” 徐青慈和徐青衡经半日奔旅,先是出了蜀郡地带,到了顺安和泉城的交界之处。 此时尚还是乍暖还寒之际,小茶棚里只零散坐着几个人,大多穿着薄袄。 其间两人正议论着什么宝贝秘籍之类的事情,原本徐青慈也只是随意听着,但听到“浮霖门”的时候,便不禁搁了茶碗,竖起了耳朵。 只是那两人闲闲地又说了两句,只道是什么场面惨烈,但后面也就没什么新的消息了,该是有什么人刻意压了下去。 徐青慈心头疑惑,难道浮霖门里面有什么值得倾尽全门性命守护的宝贝? 徐青衡也听见了旁桌的议论,但也觉得没有听见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消息。 入了泉城,沿途大道十足平坦,徐青慈一路上吃了不少从前没吃过的糕点小吃,很是满足。而自泉城入荆城的路途也十分通畅。 还未至薛府,徐青慈就觉得自己已经被自然地笼至了一片并不恼人的热腾气之中。门前不少车马来往,人的说话声和高高低低的笑声挤在一堆,一股脑灌进了耳朵里。 薛宗府邸从外面看并没有十足气派,门匾上也只简单刻着“薛府”二字。只是此时门庭若市,更显得热闹非常。 徐青衡在前递了请帖,门口招呼的门丁立马更为热情道:“原来是徐门少爷和千金,快里面请。” 踏入门内,又有一串的家丁连连唤着:“欢迎徐门少爷千金。” 徐青慈被塞了一耳朵的少爷和千金,脑袋却愣是没办法将自己同那“千金”的称呼联系在一起。 被人群簇拥着的中心处,一位锦衣的妇人听到“徐门”二字,顿时转过身来,问:“徐门少爷和千金,在哪里呢?” 这位便是薛夫人,同她并立的家主正是薛明。 徐青衡自然一眼认出了这两位,便立马上前行礼道:“徐门徐青衡,携家妹徐青慈来贵府拜贺。” “青衡都这么大了,果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薛夫人神色含笑,“还有青慈,竟都是这么个大姑娘了,当年见着的时候,还只像个雪团子呢。” 徐青慈真觉得雪团子这个词太折煞她的童年了。当时她虽然不是故意当个泥球,但真没法跟雪团攀上亲戚。 众宾客见薛夫人如此热络相迎的场面,大多交耳,想从对方口中得知徐门究竟是个什么门,这个徐字有什么端倪。 徐青慈只是心想:大伙不必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徐门本来也算不得个什么有名气的宗门。哪里比得上薛宗,虽然武功不见得武林至尊,可好歹人家有钱有势。 想到这,徐青慈又瞟了一眼那摆在宴上的预菜,方才那香味就勾得她心痒痒,这时候见了,更是难以平静。 谁想薛夫人没有看破她的这层心思,倒还十分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寒暄几句,发现那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的时候,还诧异地“呀”了一声。 “阿慈怎地手上这么多伤口,可是路上太奔波了?” 薛夫人一张口,自己都觉得自己糊涂。那口子大都像愈合了好些时候的,怎会是新弄上的。 “没有没有,在家练武的时候不小心练的。”徐青慈满心实诚地想着路上哪里叫奔波,好吃好玩的,她恨不得扯着徐青衡多摸鱼几天。 这话落到薛夫人和薛家公子耳朵里,重心可就变了。 薛家人只觉得徐赋果真严厉,连一个本该娇惯的千金都如此严加督促,徐门果然不可小觑。 薛家家主薛明和蔼地笑了几声,道:“阿慈从小就是徐赋亲自教习剑法的,自不是娇生惯养的柔弱小姐。” 徐青慈跟着应和了几声,也不再说什么了。 此后,薛家大公子二公子以及长媳都上前来打过招呼,徐青慈方才同徐青衡落了座。 徐青慈也瞧了两眼奶娘抱着的薛家小长孙,奶娃娃长得白生生的,圆润可爱,逢人就笑,也不怕生。 薛明之后说了些场面话,宾客便纷纷开始动筷子。 然而启席不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太和谐的喧闹。 “让我进去!” 只听得一人高喝了一声,下一刻两个看门的家丁便急急躲回门内。 那人持剑而来,剑上寒光毕露,大大地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8章 血光 方才喜气腾腾的交谈声一瞬间低了下去,席间很快就鸦雀无声。 来人是位年轻男人,但是他其实生得还算周正,只是额角有道颇为明显的疤痕,配着此时颇具怒意的双眸,平添了更浓重的不善之意。 “何人闯入我薛府?” 薛明敛了笑,声音瞬间压得极沉。 那年轻人并不理睬薛明,反倒是望着薛家长媳薛庄氏的方向,神色有些痛苦:“若儿,两年之期已到,我回来了。” 他说这话时,剑尖只微刺着地面,仿佛是在微敛凶恶之气。 薛庄氏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起身回应道:“严临,你我二人缘分早尽,如今你也不必苦苦纠缠了。” 第15章 那名唤严临的年轻人只轻笑一声,复又将剑给拎起来,直指前方:“我本就不是什么纠缠不休的人,只是这薛家人太过分了些,仗着自己有着武门根基,便要夺人所爱。” “若儿,你可曾问过自己的内心?”严临执剑上前,“你也不必说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之类的话,我也并不在乎这些。” 恰在此时,奶娘怀中的婴儿发出嚎啕大哭。 严临手中长剑微颤,他复又道:“所以我还是来迟了。” 薛大公子此时挡在了薛庄氏跟前,皱眉道:“今日是我跟若儿孩儿的百日酒,你来搅局,念在多年情分,我们可以不追究。严临,收剑,离开。” 严临冷笑,道:“不追究?那可真是好生大度啊。” 言罢,他顺手抛出一张赤色牌子。 薛大公子接住,只见那上头写着一个“战”字。 “此次比试,薛公子,你应还是不应?”严临语带挑衅。 “今日是什么场合,你算是什么人,竟前来滋事,真是过分!” 薛小公子实在忍不下去,指着严临,脸都气红了。 薛大公子抬手示意止声,将帖子收入了怀中,应道:“薛某人接了,时间你来定。” 严临道:“两日之后,薛家练武场,如何?” 薛大公子同样应了。 严临却立在原定,没有要走的意思。 薛庄氏蹙眉问:“你还想怎样?” 严临道:“两年之期薛公子没有遵守,这个约定,还望能从薛公子这里讨个诚信,堂堂正正。” 不忘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盘中餐的徐青慈压着声音问徐青衡:“什么意思?” 徐青衡答道:“大抵是希望比试正式些,安排些稍微有头有脸些的在旁边瞧着,输赢都有些力度。” 薛大公子听闻严临所说,脸色有些暗。 倒是薛明又站了出来,道:“那好。在座诸位多是武门翘楚,薛府再留诸位两日。大家若有不想留下来的,便可按原定时间离开。” 其间三两宾客纷纷交换了些眼神,接二连三地跟家丁报了名字。 家丁按着顺序跟着大声通报了各自的门派。 “还有我!” 徐青慈高高举起了手。 家丁报道:“徐门。” 徐青衡扶额,赶紧将徐青慈的手撤下来:“祖宗,你凑什么热闹。” “比剑嘛,我也想去瞧瞧。” “那也可以偷偷去,安安静静瞧,何必当个立证的?” 徐青慈并不在乎,只道:“没关系,也碍不到什么事情。” 徐青衡自然也无可奈何,没再有话说。 此后的两日,薛府的招待倒是甚好。徐青慈虽然被薛夫人又拉着一阵家长里短,颇有些难得的局促,但因为薛府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品类一应俱全,徐青慈立马将此地奉为了洞天福地。 薛家大公子和薛庄氏也来问候了几句。二人也没提宴上不愉快的事情。 徐青慈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她其实对很多事情好奇,但对这些貌似是情感纠葛的事情,其实不太上心。 倒是在薛府走动的时候,有留下的些许宾客又闲话了几句,有说薛家长子同朋友翻脸的,有说严临是奸诈小人的,也有说那薛庄氏不守妇道的。 听到这些的徐青慈立马走得远远的,想重回安静。 别的她不知道,至少薛庄氏身上的气质她很喜欢,是种十分亲切的温柔。 薛家专门有一块练武场地,分设着一处比试台。 比试台不远处,专门有一处高台,围有栏杆,其后有几排摆放好的座椅。 首派正中正是薛明,旁边是薛夫人和另一位年长些的前辈,而薛庄氏则坐在薛夫人旁边。 徐青慈和徐青衡坐在后面两排,大抵还能看个清楚。薛家小公子同他们也坐在一处。 他们身旁的几个人年岁也不太高,皆是一副哈欠连天的模样,想来都是给薛明一个面子而已,让那日的不快早些收场。 两日之期过得极快,此时此刻,薛大公子和严临都已站上比试台。 他们同样手握长剑,待一名弟子燃上三炷香,又高喝了一声“比试开始”,严临便毫不犹豫地出剑了。 徐青慈看了一会儿便看出,两人剑风剑式都极其相似,是师出同门。 只是严临一开始就抢占先机,而薛大公子的气势一直都要弱一些,并没有逆反的势头。 如此步步紧逼过了快大半柱香,薛大公子才开始反击。 他剑上力度强了三分,点带之间也更为灵活。 然而严临的反应也几快,出剑速度骤然快了一倍,且在两招之后便换了剑式,横劈挑抹之间毫不拖泥带水,隐隐有摧枯拉朽之势。 “浮霖长歌?” 本来精神不振的诸位看客突然抖擞了精神,屏息凝神观瞻着这一招一式。 十余招过后,薛大公子败了。 严临面上毫无笑意,他的剑尖直指着薛大公子的喉头,等到那名台下的弟子报了他为胜者之后,才又猛然收了剑。 “你也不必让我那两招,反正这后头的剑式,你也吃不消。” 严临将剑收入剑鞘当中,转身便要离开。 薛大公子却道:“等等,你……你是在何处得的浮霖长歌?浮霖门分明……” 严临转过身来道:“我走了两年,两年之前我就开始学了,不久之后就离开了。你觉得我跟浮霖门灭门惨案有什么干系?难道我活下来,就是不该的?” 第16章 薛大公子无话可说,严临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明本来也想拦住他,然而转念又想,一个如此水平的剑客,学了几招浮霖长歌并不奇怪,也根本不足以同浮霖门灭门之间有太过直接的联系,便也不会拦人。 徐青慈没想到这场比试会结束的这么快,然而薛门传统剑式和浮霖长歌的一点影子倒令她有所体悟。 平沙五式中的仁字诀就倾向于传统剑式,剑法明晰,讲求一个“稳”字,然而浮霖长歌同平沙五式中的义字诀有些相似之处,但又截然不同。 浮霖长歌剑式虽然讲求一种大气之风,但其招式连贯间又十分莫测,仿佛那剑本身也一直在变化,颇有种风中劲草之势头。 徐青慈不太能形容得出具体的,所以只能不自觉地一面想着,一面拿手比划,想要借着最后那一点记忆的残影捕捉一种感觉。 徐青衡在一旁起身,道:“祖宗,走了。” 待他们再次回到薛府之时,有些宾客已经向薛明和薛夫人告辞,先行离去了,剩下还有些被留下来多招待一顿,还有些是为了明日荆城的花灯浮游,又准备多停留一晚。 薛家公子输了比武,虽然对手十分微不足道,但是薛门的脸还是被轻泼了一盆脏水。 即便是场小小的比试,也大大昭示着薛门剑法不敌浮霖长歌。 大家虽然面上和声朗笑,其实心头都是一阵唏嘘。 徐青慈感觉到这有些压抑的气氛,便先拉着徐青衡跑到了荆城大街小巷上去窜。 荆城街上的小玩意儿也有不少,徐青慈逛了一转眼馋得紧,求了半天才求得徐青衡出动钱袋子里的存银买了个小布偶。 徐青衡一脸无奈:“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些。” 徐青慈回道:“从前从没买过,便当个纪念嘛。” 待他们闲逛一阵回到薛府门前,却立即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久前还是热闹气满院的薛府此时过分安静,安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他们能明显感觉到的,就是有什么东西,将此地所有的人息都掐灭了。 此时夜偏深,但也不至于一点人声都没有。 徐青衡抬眼望了眼薛府的门匾,心下涌过一阵不祥之感,便立马拖着徐青慈朝回来的方向跑过去。 跑了不足百步,徐青慈也听到了身后多出的一点十足微弱的脚步声。 有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花瓣忽然落到了徐青衡的后颈,微不可察地划出了道口子,饱食了一丝鲜血,又翩然晃荡到了风中。 又有一道青色的影子晃过他们的跟前,忽有一柄锋利的短剑朝徐青慈的手腕袭来,令她不得不松开徐青衡,急速躲开。 那道青色的影子又开始纠缠不休,她也只能用身上的佩剑抵挡,不一会儿就被逼至了街角。 而青影在这一刻又忽然消失了。 当徐青慈再一次定睛察看四周时,只能望见一片黑暗。 “哥?” 徐青慈抚着手中的剑,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徐青慈心头一紧,又唤了一声:“哥?”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黑暗里的寂静。 此时,她只感觉有股湿冷,裹挟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之感,顺着她的后脊慢慢攀升至她的颅顶。 飘过眼前的分明是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然而她的余光却瞥见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9章 迷途 徐青慈飞身躲过身后袭来的血手,然而那血手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那飘浮的花。 那只可怖的手捞回那朵花之后,便藏进了宽大的衣袍之中。 徐青慈看见的是,那只手的主人收回了血手,另一只手正提着昏迷不醒着的徐青衡的后领。 此人的身躯异常高大,站在那处,甚至挡住了半壁天光。 而这人的面容完完全全被帽檐遮挡了,只隐隐露出了鲜红非常的嘴唇。 他仅停留了那么一瞬,便像只鬼魂一般,侧身轻飘飘地踩着屋檐离去。 徐青慈不是第一次拔腿狂奔,却是头一回夺命狂追。 然而她轻功不佳,没多久便跟丢了那夜行的人。 而此时,突然有阵冷风灌进了她的后领,却全然不同于先前的湿冷。 徐青慈只能知道一点,有人要杀她,杀意还很浓。 她本来想跑到方才行来的热闹些的地方,但是几经折转,她竟然越跑越是离偏僻的地方近了。 黑灯瞎火的,她渐渐有些看不太清东西。 “这边!” 忽然有一只手抓过来,她第一反应是急速躲闪开来,然而那只手虽然摸着软和,力度却一点也不轻,她一时间并没能挣脱。 徐青慈还是由着那人领着自己狂奔,直到她感觉自己要断气了,前面的人才停下来,而后面那股凌厉的阴冷气息于此时才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是?” 有了几分灯火,徐青慈才看清面前之人。 少年人眉宇间的秀气似乎退散了很多,静淌着股英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着丝浅淡的疑惑。 “原来是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一年有余,徐青慈重见着当时被白如行追至平沙坡的楚晔,第一瞬间不是想着“这个人怎么在这里”,而是“他怎么窜个儿那么快”。 第17章 而楚晔其实也没有想到当日说的的那句有缘再见会在这日成了真。 果真是江湖之大,大不过这一都七城。 他们这时候正在荆城东门的小巷口尽头,这条巷子极窄,此时暮夜初临,街上人极少,只有几只猫猫狗狗走来走去。 “方才追你的人,你知道是谁么?”楚晔朝四周望了望,问徐青慈。 徐青慈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薛府一定出了事,而抓走徐青衡的人更是神秘莫测。 “这里不安全,接着跑。”楚晔呼了口气,“跟紧了。” 徐青慈突然觉得平日徐赋每日叫他们遍山跑是有道理的,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跑这项本事,实在是太重要了。 楚晔明显比她要能跑得多,又轻车熟路,想来一定是本地人。 而她只觉得东转西绕,脑袋都要转晕,脚上还得忙不迭赶快跟上。 他们一路不停歇地拔足狂奔,直到离开荆城城界。 —— “这里是顾家源。”楚晔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了几口道,“在这里应该安全了。” 面前是同城界不同的似是村庄的地带,不远处正立着个牌坊,其上写着个“顾庄”。 “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徐青慈喘了好些时候,又开口问道。 楚晔知道她指的是方才追她的人。 “也许不止一个人。”楚晔微凝了下眉,“你可听说过拾花人?” “拾花人?”徐青慈搜刮着脑子里的江湖百闻,只找到了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对不上号。 楚晔自己接了话:“拾花人,就是养花蛊的人。花瓣刺入人身取血,可寻人,施毒,验血……总之拾花人手中的花,功效十分丰富,一时说不完。” 徐青慈想起了那刺入徐青衡后颈的一缕花瓣,还有方才飘过眼前的花,顿时心下恶寒。 拾花人是要寻人还是下毒? 若是寻人,寻她哥做什么?若是下毒,那她哥现在究竟在哪里? “还有一道青影,方才我就是跟着那道影子才到了薛府附近,或许是……”楚晔欲言又止,似乎对自己的推测还并不肯定。 徐青慈一手紧握着短剑剑柄,道:“我得去找我哥。” 她简要地说了番方才徐青衡身上有花瓣,又被抓走的事情。 楚晔听罢,道:“你不必担心,你兄长应当暂时没事。若是拾花人有意抓走一个人,证明此人于他们而言,有一定的作用。” “你脸色不太好,若是不介意,可以先暂居此处。” 方才徐青慈的声音有些颤,而配上那有些发白的脸,确实不太适合找人。 尤其,还可能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她头有些疼,身上那股寒好像很久才退下去,转而又是一阵燥热。 过了好久,她才睡着过去,又做了一个无比绵长的梦。 梦里,起先是她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但是困在屋子里,哪里都去不了,一个男人将她托起来,用胡子拉渣的脸来蹭她的。 转而是一个女人,虽然头发乱如败棕,但是面容光洁,手舞着一把长剑,刺砍着一片虚空。 然后是徐赋冷声叫她去跑山,而后是徐青衡,被几片花瓣划出了许多道口子,衣襟上,脸上,胸膛前都是。 徐青慈梦到此处,陡然被惊醒了,后背是一阵冷汗。 “醒,醒醒了!” 朦胧的实视线里渐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 那女孩双手高兴地舞动着,然后又兴奋地跑出了小屋子。 “醒了醒了!” 徐青慈听到那女孩奔出去之后又连喊了几声。 接着是高高低低的几个人回应的声音,具体说了些什么,徐青慈听不太清楚,倒是能听出楚晔就在门外。 “徐姑娘,你先去洗整下吧,阿翠带你去。” 楚晔走近了些,轻扣了两下门,朝徐青慈说。 徐青慈揉揉太阳穴,头还有些晕晕乎乎。 床头放着她先前挂在腰间的布偶,想来这布偶经一路狂奔,没有落在原地,当真是福大命大。 这一觉,该是睡得挺长的。 那开始守在她床头的姑娘就是阿翠,楚晔刚跟她说完,阿翠就蹦了进来,然后扶着她去洗澡,活把她当成个病号了。 徐青慈将自己身上的月刃取了下来,便跟着阿翠出了门外。 —— 没走多久,她们便到了此处的澡堂。 澡堂是分间的木阁。每间木阁里均有一个莲蓬状的铁喷头,阿翠指了指那木阁间一处木钮,然后走上前去按了一下,顶上的铜片旋即被触动,提前打好的两桶热水和凉水会倾斜至一定角度,桶中的水同时落入槽中,顺着壁管流入喷头里从数孔中落下。 一见到这样的事物叫徐青慈如重回梦中一般。 她的脑中浮现出在徐门府阁房间里的那堆草图,其间便是有同这相似的一套机关。 不过因为没有个地方让她来倒腾,她倒是没能在平沙坡将这东西变为实物。而且因为之前醉心那些可以套在身上使的玩意儿,她压根儿也没放太多心思在这些大东西上头。 待洗整一番又吃了饭,徐青慈总算是觉得身上的气力回来了。 她这时候才开始仔细观察了下周围。这里大大小小的都是些农舍,鸡犬相闻,傍着条一衣带水的溪流,溪流的对岸还有几个似箭靶子的东西。 第18章 她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更不知道徐青衡究竟在哪里。 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了临行时范夫子给的小香囊。 徐青慈在先前的衣服里摸了摸,摸出了那两个香囊,拆开了那个赤色的。 香囊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留在原地。 徐青慈顿时扶额。 夫子该不会是逗她玩儿的吧?难道这几日都好生留在顾家源? 徐青慈将纸条揉了又展,展了又揉,复又探了探香囊,以为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却又捞得一把空,最终只能将纸条重新塞回去。 恰巧此时,方才似是外出的楚晔又回了来,身边是位年纪相若的少年人,浓眉亮目,十足精神。 徐青慈收好了月刃和香囊,立在了门口,开口想打声招呼,却又一时语塞。 那陌生的少年人瞧了她一眼,转而对楚晔笑着说:“怎么,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姑娘?” 楚晔倒没怎么笑,只道:“别贫了,小心吓着人家。” “郑羽。”那少年人抱了个拳,算是对徐青慈打了个招呼。 “徐青慈。”徐青慈也抱了个拳。 楚晔见他们打完了招呼,倒也没说其他的,先是直截了当地说:“薛府都遭遇了不测。” 徐青慈此时虽然已经有了些精神,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不禁面色又白了几分。 “是全府?” 徐青慈觉得舌头都僵了一瞬,险些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都没了。” 楚晔略垂了眸,似是也在整理思绪。 旁边的郑羽也彻底敛了笑容,似是等着他再说一些其他的消息。 那个“没”字半晌后才在徐青慈的思绪里转化为一个更为直白的“死”字。 这个字带来的冲击一时间并没有那般猛烈,而当它具象化的时候,就尤为令人难以接受。 所有人都死了,薛家主,薛夫人,薛大公子,薛家长媳,以及薛府家丁。 所有人的交头接耳,热情款款,温和寒暄,甚至……还包括才来到这个尘世不久的小生命,都混在一片粘稠的血气里,消失得彻彻底底。 “我猜测昨晚光临过薛府的不只是拾花人,还有青狐。” 楚晔又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0章 顾家源 说起青狐,徐青慈脑子里便对上了个“北卓门”。 闻说北卓门为天下第一刺客盟,盟下有近百位顶尖刺客高手。 而在这其间,“青狐”的名头最盛。 传闻中的青狐早已经销声匿迹了快五年,有的人说他死了,有的人说他专为某位“大人”做事。 这些小道消息倒并不是徐赋说的,因为徐赋并不喜说关于刺客的事情。 而徐青慈是从山下镇子上茶楼说书的嘴里闲听到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昨夜我见到的那道青影应当就是青狐。”楚晔接着道,“虽不知他为何会同拾花人一道对薛府狠下杀手,但他们一定也是在找东西,或者找人。” 这时候一旁的郑羽瞧着不远处走来了人,拿胳臂肘碰了碰楚晔,楚晔便止了声,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徐青慈见着阿翠突然又蹦了出来,身边还是个昨日未在此处出现的女孩。 那女孩明眸皓齿,眉宇间透着股张扬的自信神采,腰间插/着道八节鞭,行来便冲着楚晔和郑羽笑道:“晔子哥,郑大哥!” 徐青慈本来不是什么心思敏感的人,却也在称呼里听出了些疏近来。 不过,这声“晔子哥”着实有些好笑。 徐青慈本是想笑,但因为薛府的事情,和自己目前同徐青衡走散的情况,着实心里头沉甸甸的。 分明往日好像天大的事情对她都不能算是事情,可是此时她算是明白了往日林湘娘所说的“心里头总是存了点事”的心情。 —— 三言两语间,徐青慈知道了那女孩姓顾名萱。 而阿翠拉着顾萱,十分兴奋地想“介绍”徐青慈,但是到这个节骨眼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知道徐青慈的名字,突然着急地抠起手指头来。 徐青慈便又一抱拳,说:“徐青慈。” “顾萱。”顾萱眉头一挑。 不知是此时突然太过感性还是怎么的,徐青慈总觉得这女孩瞧她的眼神有几分奇怪,可是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方才听见你们好像提到了‘青狐’,是北卓门的青狐么?是不是同城里在说的薛府的事情有关系?” 顾萱没有想了解突然冒出来的徐青慈的意思,先是问起了青狐。 楚晔简单地说了下薛府的事情,又道:“目前能搜集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不过徐姑娘,我会尽力去找你的兄长的,就当还你的恩情。” 这话是朝着徐青慈说的,徐青慈也应了。 但是她总感觉顾萱的眼睛里迸出了几柄小刀子。 郑羽抵唇咳了两声,说:“这恩情可大了,你兄弟我都要折进去。不过,谁叫徐姑娘这么……” 顾萱的那眼刀忽然转向了他这儿,后面的“水灵”二字他生生咽了回去。 几人没凑着说几句,便散了。 顾萱只身出去,说是要打探消息去,楚晔和郑羽也说要去打探消息,倒只有阿翠留在了顾家源里。 徐青慈在荆城人生地不熟,待过的薛府又出了事,倒觉得范夫子那“留在原地”四个字倒还是有几分道理。 第19章 兴许是见着徐青慈一个人站在那屋子前头发愣,阿翠便指指小溪的方向说:“去,去那里玩。” 阿翠到了河边,便捡了个小石子略仰身又前俯,将那石子抛了出去。 石子腾空飞跃出了一条流畅的弧线,之后稳稳中了对岸的靶心。 阿翠高兴地原地起跳,又摸了两个小石子,略深呼吸一下,便又抛了出去。 那两个石子飞出的弧线近乎一致,可见其上附着的力道也是均衡的。最后,两枚石子也同时分别中了两个靶心。 阿翠是会功夫的。 徐青慈在平沙坡习武多年,虽然不少时候在浑水摸鱼,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但是一开始就能看得出来的眼力见,她便没有了。 看来这顾家源,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徐青慈见阿翠掷完了,自己也摸了三枚小石子,先是拿在手上掂了掂,才利落地一掷。 三枚小石子同时中了一个靶心,然后掉落在地。 阿翠眼睛发了亮,站在原处替她鼓掌。 徐青慈朝她笑了笑。 不过这时候凌空连续飞出了四枚小石子,每一枚都落在了靶子中心边缘处,还在上停留了那么一瞬,才落在地上。 “呀,扔歪了。” 楚晔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而又向徐青慈一笑。 阿翠接着鼓了几个大巴掌。 徐青慈问:“这么快就打探完消息了?” “没有那么好打探,本是想找博古派的人搜罗点,结果今日没有寻到在溜达的。” 楚晔也学徐青慈的样子在旁蹲了下来,手中捻着枚石子。 “博古派,那是什么?” 徐青慈从没听说过什么博古派,一时间觉得这两日肚子的常识不过是漫漫大海里的一瓢水,根本不够用。 楚晔将那枚石子扔进了小溪里,细细说来:“博古派,也只是些普通的贩夫走卒,只不过眼睛尖,耳朵灵,久而久之,便掌握了许多小道消息,几十个上百个,成千个人散在各处,又相互有联系,便传出来个博古通今的名头来。” “不过那消息有大有小,都是要算银子的,有些甚至还得算上几条命。” “噢。”徐青慈稍微走了神,没精打采地回了声。 “是不是害怕了?” 楚晔忽然没再说博古派的事情,转而问了一声。 徐青慈自小野惯了,从来也不怕生,忽地经楚晔一问,才反应过来,原来此时的心情竟然是有几分害怕。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兄长。”楚晔道,“不过拾花人行踪不定,身边可能有青狐相护,我们这的人,功夫都浅。” “我知道。”徐青慈说,“你肯搭把手,已经算很好了。上次的木盒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徐青慈本是想到哪里说哪里,话一脱口,又觉得似乎有些徐赋常说的“冒犯”。 楚晔摇了摇头,说:“藏起来了,不算到了安全的地方,不过应当也没有安全的地方。” 徐青慈这时候也晓得看人眼色了,知道这东西干系有点大,便不再多问。 这时候阿翠又捧了一把石子过来,热情邀请他们继续丢石子玩。 徐青慈和楚晔各分了一把,不多时便扔完了。 阿翠又指了指楚晔,两只手舞了几下,嘴巴嘟起来,说:“吹吹!” 楚晔听后,从怀里掏出枚小竹笛,道:“行吧,那我给你们吹首曲子,想听什么?” 阿翠晃晃徐青慈的手臂,说:“你选,你选!” “我就会一点,你最好说首简单点的,免得我献丑都献不了。” 楚晔轻旋了几周手上的小竹笛,像是那日告别时那般疏朗一笑。 恰好徐青慈也不知道几首曲子,便随口道:“那就‘忘忧’吧。” “忘忧”是邺都大乐师付旷流传最广的曲子,本是当年逆贼势力盘踞一方,付旷见战火纷起,百姓流落受难而写下的曲子。 这并非是付旷所用技艺最为高深的曲目,曲子也不长,却是最抵人心灵深处的曲子。 楚晔微微笑道:“那好,忘忧。” 他旋即轻持竹笛,一曲忘忧便似缓缓流水静静地淌了出来。但是竹笛本身音色清脆嘹亮,配上忘忧本身先是悠扬后又转轻快的调子,不多时便从“潺潺流水”变为了“一捧甘泉”。 徐青慈不懂如何品评乐律,全然只凭这样单纯的内心感觉。 一曲忘忧很快就结束了,仿若甘泉解了心里头的一丝干渴的愁苦。 阿翠高兴地又拍了拍掌。 徐青慈起了身问楚晔:“楚晔,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楚晔将竹笛子收好,道:“你既然都开了口,我当然不会拒绝。” “我想去薛府一趟。” 徐青慈思来想去了会儿,薛门毕竟同徐门有交集。她必然要去亲自查探情况,即便这没什么大用。 再者,她忽地想起自己那枚亲娘的玉簪子还在行装里。 其余的东西也许可以扔,也可以换,可是林湘娘再三叮嘱过要好生收着那簪子,她虽没贴身带着,可也的确算是好生收着了。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官府不知什么时候会再盘查薛府。”楚晔想了想,“也可能最终发觉跟什么势力有关联,便不会再查。” 徐青慈心里不禁再次泛过一阵寒,毕竟有关一府邸人的性命,就因为牵扯什么大势力,就这样盖上棺盖子? 第20章 这时候她脑中闪过一个人。 “你知道严临么?” 严临在薛府长孙的百日宴上故意露面挑事,最终显了几式浮霖长歌就离开,然后薛府便遭了不测。 他的出现,时候很怪。 这时候倒是阿翠又缠上了徐青慈的手臂,又指了指自个儿,颇有些兴奋地说:“我我我知道!是个好,好人。” 楚晔有些不解道:“这个人怎么了?” 徐青慈这时候将严临下战帖前后的事情简言给楚晔说了一遍。 楚晔听罢,才回想起严临这个人,道:“严临原是薛门门下弟子,同薛大公子也是好友,但都喜欢上后来同薛大公子成了眷属的庄姑娘,算是荆城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徐青慈又问:“那严临所说的两年之约是什么意思?” 楚晔道:“应当是当时的庄姑娘为了严临不与薛大公子争斗而浪费自身的才能想出的法子,以两年为约,到时让严临同薛公子比试,获胜者便……” “成亲!成亲!” 阿翠接了话。 “于是严临便出门历练去了,若他学得了浮霖长歌,那当是有幸拜入过浮霖门,只可惜……” 只可惜最终浮霖门灭门了。 “这样说来,我怎么觉得严临就是个瘟神……” 徐青慈听楚晔讲来,联系到浮霖门的事情,忽然有此顿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1章 踏神仙 楚晔倒只轻笑一下以示附和,接着说:“后来的事情你大抵也知道。这两年之约成了空话。” 徐青慈心想,这样看来,薛门人不守信诺,确实不占理。 但是死者为大,也不能过分谴责了。 “不过据薛门的子弟传出来的话来看,那庄姑娘早已心定于薛大公子,只是不愿那严临因为这件事情自暴自弃,才许了此约。那严临于武学造诣不错,但是好像对这方面很明显的事情却不清楚。” 楚晔话头又一转,事情仿佛就来了个颠倒。 阿翠倒是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道:“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楚晔大抵是受不了她执着的噪音,便顺着她的话应了几声“坏人”。 徐青慈倒觉得喜不喜欢的事情何必考量那么多,反而更伤人。 可是此时,说这些意义也不大了。 她随手将头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摁了摁,又道:“你们顾家源的人都会些功夫?” 楚晔道:“倒不是顾家源的会些功夫,不如说是会些功夫的人聚在此处慢慢成了个‘顾家源’。” 说罢,楚晔便带她稍逛了一转。 徐青慈开始的时候就注意到,顾家源算是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庄子。 除却农舍农田,还有铁匠铺,小药铺等等,定时外出采购些东西,衣食起居倒是还算不错。 朝回路走,正在打造铁具的铁匠只分了一点余光给他们,便又全神贯注于手头的活计上。 他虽然瘸了一腿,身形移动却十分麻利,一锤又一锤下去,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再前行几步,朝家养的母鸡出手的守门犬被大娘的棍子挡住去路,吓得夹着尾巴躲到角落。 一路行去,徐青慈倒还真注意到了不少练家子,不过大部分似乎都落了点残疾,估计是也有许多不可明说的往事。 徐青慈随楚晔再次来到薛宅的时候,只见薛府的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偶有几个人走过,还停下来闲说了几句,几人聚在一处,低着声音互相交换消息,却越说越怕,便急急走开,生怕染上什么晦气。 两人先是从后院小门一转翻进了府去。 偌大的薛府了无人息,只有静谧的风声拂过将阖未阖的门扉。 徐青慈小心翼翼地走过长廊,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回想着自己住过的厢房之处,却不见任何的血迹和被毁坏的痕迹。 仿若只是人去府空。 她身后的楚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样在细细打量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恰在此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这声音就在不远处。 徐青慈心下闪过一丝欣喜:薛家的小小公子还活着! 她循着声源轻手轻脚地绕过小亭,声源之处正是西面的一间厢房。 不料门还未全开,一柄长剑就朝她面门刺来。 身后的楚晔轻推一掌携她避开剑锋,徐青慈同时也眼疾手快地掷出几枚轻盈的月刃。 月刃的薄光和凛冽的剑光相撞,砸出了几道清脆的响声。 那一星冰冷的剑光一闪而过,一个青年人忽然出现在了厢房门前—— 竟然是冷着面的严临,不过他一手挽着剑,一手还抱着孩子。 裹婴儿的绸巾并没有捆好,导致小小公子的一只脚丫子露了出来,无助乱蹬。 严临望清楚来人,将剑收在了身后。 兴许是见徐青慈有些眼熟,方才扔的玩意儿也不大成什么威胁,他完全放下了警惕。 “你们来做什么的?” 严临问了一句,怀中的薛家小少爷却又开始啼哭不止。 “烦死了,不要哭了!” 严临皱起眉头,却不见得如何凶,然而哄孩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徐青慈不忍心看下去了,而严临在她想要“接手”之前,立马面露凶光对她说:“喂,你会不会抱孩子?” 第21章 “……” 徐青慈一阵无语,伸手说:“把小小公子给我吧。” 严临道:“什么小小公子,你不会叫名字?” 徐青慈反问:“那你跟我说,他叫什么名字?” 严临又冷哼一声,道:“家人都死光了,就叫长生好了。” 徐青慈不禁道:“这也太随便了。” 楚晔这时候说:“好像的确是叫长生。” 徐青慈抱过了薛长生,好生哄了哄,哭声才消了去。 严临面容此时算是好了些,但还是写着“别靠近我”几个大字。 他再次问道:“你们来做什么的?” 徐青慈再次反问回去:“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救小小公子出去?” 楚晔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然后道:“薛门灭门,动静小得可是蹊跷,青狐此举,岂是狠绝二字了得。” “估计是同浮霖门一样。”严临声音极其冷淡,“有两批人马,都在寻传国玉玺。” 他攥紧了拳头,道:“就为了一个传国玉玺,赶尽杀绝,也正是因为一个传国玉玺,背后势力可是坚固。” 严临遂重重冷哼一声,又说:“别在这儿待太久,赶紧走。你们的马还在后院马厩。” 撂下这么些话,他还当真带着把剑就踏瓦而走了。 —— 徐青慈抱着薛长生,无奈道:“这人真是……不过得赶紧找个地方安顿小长生……” 楚晔忽然抬手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徐青慈也止了声,耳朵静聆着某个方向传来的动静。 忽然奔出来的好家伙不是别的什么,倒是她的马。 徐青慈喜出望外,差点儿将怀中的薛长生给颠了出去。 官府盘查了一圈,竟然将马厩给漏了! 徐青慈的宝马此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大眼似闪着泪光。 楚晔将薛长生抱了过去,徐青慈道了声谢,然后朝着马说了句:“七七,踏神仙呢?” 徐青衡的马有个名字,叫踏神仙。 七七听闻,哼哼了几声,不安分地跺了跺蹄子。 “我知道你饿了。”徐青慈道,“踏神仙呢?” 七七又哼哼鼻子,才将徐青慈和楚晔引到后院的马厩去。 此时那马厩的围栏已然榻了一截,徐青慈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的宝马七七竟是撞坏了杆子,自个儿冲出来的。 她灵光一闪,忽想到徐赋曾提及过这平沙坡养出的马,虽不敌邺都出产的良骏,但却可以自行追踪主人。 此时,踏神仙安分地待在马厩里,同样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显得很是无奈。 徐青慈不禁叹了口气。 再怎么神的马,估计也只能至多在半里之内找到自己的主人。 —— 幸而此时行人都跟避霉神似的避开薛府,徐青慈和楚晔才得各牵一匹马安全出了薛府。 薛长生不久后又开始疯狂啼哭,任徐青慈笨拙地仿着平沙坡上的人哄孩子的手法安抚着他,还是频频做鬼脸,通通都不买账。 “哎哟,哄孩子怎么能这样呢,才当娘,得好好学着呢。”一旁行来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娘急了,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指点江山,“手不要这样放,孩子会感到不舒服,下去点,再拍拍,对对对!” 徐青慈照着大娘的指导调整了下,突然觉得这抱孩子的学问也大着,力度得拿捏好,倒不比习武容易。 “嘿,你这当爹的不搭把手,也别干看着笑啊。”大娘开始数落起一旁的楚晔。 楚晔咳了两声,然后道:“不好意思,才当爹,没有太多经验。” 大娘又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一句,才悠悠走开。 徐青慈面色浮红,不禁道:“你可真会占便宜。” 楚晔眼色含笑时,眸中总有着点令人心痒痒的东西,他压了点声音,道:“徐姑娘多担待了,人多眼杂的,我们跟偷了孩子似的,不如就这么占着便宜,先混人耳目吧。” 他方才说完,薛长生便又开始哭得撕心裂肺,惹得街上人都纷纷侧目。 “你们这小夫妻也太不会带孩子了。”卖拨浪鼓的小摊主执起一个拨浪鼓,“喂喂,哟哟哟,宝宝乖,宝宝不哭!” 她摇着拨浪鼓,薛长生的哭声略微低缓了,但却未完全止住。 “我看呐,这孩子多半是饿了,赶紧喂奶吧。” 小摊主收了拨浪鼓,又撸了下袖子,干脆地下了结论。 徐青慈垂首瞟了眼自己略有些平平无奇的胸脯,不禁一时语塞。 薛长生的确是饿了,他们的马也是饿得可怜了。 徐青慈只能抱着薛长生同楚晔牵着七七和踏神仙先回了顾家源,喂饱马匹,也把薛长生交给顾家源里的大娘先带着。 “严临说的那传国玉玺是怎么回事?” 楚晔实在是比她知道的多多了,若不是仗着那么点救命之恩的交情,徐青慈也会难免心有顾忌,不会随口发问。 楚晔似是斟酌了一下,才道:“你该是记得那盒子。” 徐青慈当然记得那盒子,当时楚晔就是携着那木盒子,才被鬼步白如行步步紧逼。 其实她重遇楚晔,开始就想多问问那木盒子的事情,不过那时便体会到了楚晔不愿揭开背后一些事情的全貌的态度,加之徐青衡失踪,一时心烦意燥,倒又将此神秘的盒子暂时抛诸脑后了。 楚晔继续道:“据说当年何贼逃乱之时,身上还携着传国玉玺,但路上遭了浮霖门的埋伏,最终玉玺便被浮霖门人拿去了。” 第22章 “浮霖门被灭门,是因为这玉玺?” 徐青慈将两件事情串联了起来,话一脱口,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奈何楚晔微微点了头。 “我去泉城找一个朋友,不想他竟然满门被灭,有个老仆,托我将这个东西带到顺安,却也没说是顺安哪里。” 他说这话之时,眉头难得一皱。 后面的事情徐青慈也都知道了,想来楚晔就是一直带着盒子,然后由着杀身之祸缠身。 —— “找手上掂着小瓷碗的人。” 重回荆城大街碰运气,徐青慈跟在楚晔身旁,留神着手上掂着碗的,却只瞟见了几个拿着破碗的乞丐。 大半个时辰过去,徐青慈已经找得肚子饿了,却愣是没见着一个该是博古派的人。 恰在楚晔也准备离开街市的时候,忽出现一个人轻吹着首小调,慢悠悠地从眼前晃过去,手上正掂着个精致纹边的青瓷碗。 徐青慈发现了目标,立马截住来人去路。 这疑似博古派的人被拦了路,毫不惊奇,只从容地捻着长胡,活像个神棍,慢吞吞开口道:“这位姑娘,开几等价位?” 徐青慈可不懂他指的什么价,楚晔接了话去,道:“白等。” 这人略抬了抬眼皮,道:“这开的可不小,二位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2章 天机 博古派的这位刘先生领着徐青慈和楚晔到了一处小茶馆的偏角里,将瓷碗轻搁在了四方木桌子上,道:“哪种?” “老鼠。” 楚晔回答。 徐青慈稳坐在一旁,根本不知其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姓人,名青衡。”刘先生目泛明光,从桌上的小碟上抓了把豆子,洒在了桌上,虚眯起眼睛,不知从豆子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来,仔细看上了一眼,方才道:“林家寨。” “林家寨。”楚晔跟着重复了一遍,“可能具体些?” “不能。”刘先生果断道,“白等就到此为止。 博古派消息分了五等,白等消息再上一等,便是牵扯人命的事,他们不会再细说了。 楚晔掏了点银钱出来,道:“多谢先生。” 离了茶馆子,徐青慈才问道:“什么意思?我哥在林家寨吗?” 楚晔道:“不错,可是林家寨严防把守,一般人可不好进。” “谢谢你了。”徐青慈说,“那打探消息的钱,我来日还给你。” “不必了。”楚晔此时眼中又带了点牵人心魄的笑来,“这不还有救命之恩没还么?” 徐青慈总觉得是从前的自己太莽撞,根本没法够得上救命之恩这四个沉甸甸的字。 不过复又想来,说是救了楚晔,又是实实在在的事。 但这人这遭又救了她,大抵也换了个彻底。 若楚晔帮到底,那她是更欠了些人情债。 就连说书的人也常说,人情债最难还,徐青慈正欠着,忽地就略微发起了愁来。 楚晔察觉到她面色有些不好,本欲开口询问,不想前方忽然一声烈马嘶鸣,紧接着一大群弟子都自薛府奔出,仰天大喊道:“我等定为宗主讨个公道!” “我等定为宗主讨个公道!” “恶人不惩,天理难容!” “……” 一众薛门弟子头带白巾,扬着长剑,正示威游行,语带愤懑。 可是他们口中的恶人究竟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都是未解之谜。 —— 徐青慈心头揣着事又回了顾家源,楚晔说要先去找他义父,她便独自待在先前的屋子里。 不过她是个坐不住的主,一双脚不自觉就想往外蹦,一出门便碰上了阿翠,阿翠竟是面带了些愁容,朝她道:“先生的病又重了。” 她说此话时,毫不结巴,徐青慈倒有些疑惑,问道:“先生?哪位先生?” 阿翠道:“顾先生。” “顾先生?” 这顾家源担怕大半的人都姓顾,倒真不知具体是哪位顾先生。 “徐青慈!” 这时顾萱骑马回来了,一下马就大喊了一声徐青慈。 徐青慈扬扬长眉道:“顾萱姑娘。” “不用叫我姑娘,就叫我顾萱吧。”顾萱将腰上八节鞭撤了下来,“我们打一架。” 说罢,她便威风凛凛地扬起了手中软鞭。 徐青慈还没答应,这鞭子便已经招呼了上来。 顾萱手里的鞭子看着细,也不长,但就是像条灵巧的毒蛇,似要飞快咬上她的脖颈。 徐青慈就势一躲,那鞭身擦过她手背,刮得她火辣辣地疼。 对方上手了,自小打架没输过的徐青慈自然也不会客气。 忍这个字不存在她的字簿里,若存在,也是去了下头那个心。 她从腰间抽出一道细刃,顺手抛了出去,但顾萱是个练家子,鞭子使得熟,几片月刃不算回事,一鞭子就将月刃抽到了一边。 徐青慈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全然将此当成送给这位妹妹的开胃小菜。 下一个瞬息之间,顾萱就同时迎上了十来枚月刃。 不过这月刃同方才的几枚全然不同,中间有几枚竟在一瞬间消失了。 在顾萱眼里是“消失”了,但在一旁的阿翠眼中,可不是那么回事。 第23章 中间几枚月刃忽然掉转了方向,又凝成了一点。 等到顾萱再看到那消失的月刃,月刃已经到了她眼前。 她急忙退身,本能叠臂遮挡。 谁想那月刃只悠悠又转了方向,削了她几丝黑发。 她手指忽然虚握无力,鞭子重重落地。 一瞬间顾萱心里滑落过大羞大怒,教她只想拎起鞭子,狠狠抽在某个地方,哪怕只是空气也好。 徐青慈急急朝她走来,伸出一只手问:“没事吧?” 顾萱心中羞恼又很快退潮而去,她拉上了徐青慈的手,借力起了身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问的是那月刃。 徐青慈回答说:“我叫它月刃,自己打的,看着又轻又薄,可以凝为一星光,出其不意。” 她讲起这东西来便越发神采飞扬,顾萱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说:“但是你每次都得一枚枚去捡,不嫌麻烦吗?” 顾萱说及的这点确实是个麻烦事,顺手一抛倒是方便,但是制成一枚月刃可不是个轻松活计,每次抛去一大把,若不捡回来,岂不是青黄不接,入不敷出? 阿翠此时也走了过来,盯着徐青慈捧在手中的月刃看。 “你倒可以问问晔子哥,不,去问顾先生。”顾萱将八节鞭给收了,“顾先生估计知道怎么改进。” 徐青慈问道:“顾先生是谁?” 顾萱叠臂说:“晔子哥的义父。” 又一阵马蹄声又悠悠传来,郑羽骑马回到了顾家源,道:“我说顾大妹子,你别一个人骑那么快行不行。” “谁快了,分明你骑得太慢了?” 郑羽颇有些无奈,道:“当时不是把良马让给你了吗,你的马跑得快些不是应该的?” 顾萱不服气:“谁说的,分明是马术问题。” 徐青慈见他们一言一语来来去去,忽然想起了平沙坡上的一众师兄们。 也不知师兄们此时是不是还在练着平沙五式,或是被徐赋挨个又抽查一通,还是在山下偷偷看浣衣的姑娘们。 反正他们绝不会知道,她竟然能在荆城同徐青衡失散,也不知范夫子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这么一遭。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乱,鼻头竟一酸,险些真闪了泪花,幸而及时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至于真的哭哭啼啼。 “怎么又吵起来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忽地传来,徐青慈侧首过去,见一人坐在木制轮椅上,身后推着他的人正是楚晔。 “先生快说说顾萱这丫头吧,每次骑马都骑得太快了,逃跑时候还好说,若是遇到其他什么,走散了可不是危险了吗?” 郑羽语重心长地说道。 顾萱道:“哼,分明就是郑大哥太慢了,先生说过,千里马需得发挥其才能,我这是尊重良马。” 徐青慈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轮椅上的顾廉道:“好了好了。你那良马确实不错,但郑羽说的不错,同他人一道时,还是慢些比较好。” “这位是徐姑娘吧,在顾家源还习惯吗?” 顾廉问及徐青慈。 徐青慈答道:“还好,只是多有叨扰了。” “叨扰”二字还没怎么从她口中溜出来过,此时说来的感觉竟是有几分新奇。 “姑娘客气。”顾廉和蔼地道,“听阿晔说了些近来的事情,也怪我旧疾复发了,不然也该早些想办法替姑娘解决眼前难题。” 徐青慈见顾廉同徐赋差不多年纪,不过面相可比徐赋温和多了,只不过有些病色,不消说都知道此人多半是才下病榻不久。 “你兄长是在薛府生变时候失踪的,据闻是拾花人所为。”顾廉慢慢道来,“朝薛府下毒手的,却是青狐。此两方如何联系在一处的,着实也让人费解。” 这也是让徐青慈十足不解的。 按理说徐青衡和她也不过是个没落门派分支的后人,勉勉强强算是个门派的少爷,从小就在一个平沙坡摸爬滚打着长大,根本不可能招惹什么人,怎么会突然被人给捉走? “徐门,是天枢门的一分支。”楚晔指了出来,“从前天枢门所建的部分机关,在蜀郡也都有迹可循。” 顾廉道:“徐姑娘,看来贵派可能同北卓门有些瓜葛。” “这怎么可能?” 徐赋向来不喜提刺客的事情,难道真是因为从前同北卓门之间有过什么过节么? 奈何徐青慈自己想破脑袋都是不可能想出来的,毕竟徐赋食的盐巴比她吃过的饭多,若是刻意想瞒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就更没机会知道了。 顾萱开口道:“原来是天枢门分支,怪不得你还自己捣鼓些小玩意儿。” 徐青慈小心翼翼地捻出枚月刃来,光线不太明的时候,月刃就更像是一星月光,几乎不像个实物。 “这东西看着挺小巧的,不过总感觉威力有些不凡?”郑羽瞥过一眼,如是判断道。 “《天机》中有书一物,名为‘千钧’。”顾廉缓缓道来,“千钧以轴线飞丝为引,将数枚薄刃汇于一线,可在一瞬间使出手头薄刃,又在一瞬间收回。” 徐青慈眼中微闪光芒,她有些抑制不住那点沉睡已久的兴奋:“先生这里有《天机》?” 江湖有言,半部天机走天下。 天枢门祖师爷是位军师,据说满腹经纶,著有一部《天机》,其中载有天枢门四绝——机关、暗器、毒术和傀儡的精要。 第24章 平沙坡原来也不叫平沙坡。 蜀郡虽然多山,但是平沙坡一带,坡也不见得那般陡。 平沙坡之所以叫平沙坡,是因为几百年前的一位军师。 据说那军师也是天枢门的开派祖师,曾以机巧之术辅佐主公攻城略地,后又以其智慧改进劳作生产工具,使得百姓务农事半功倍,因此颇受爱戴。 不过这军师原是个跛子,所以平沙坡那块地原本是叫平沙跛,后来时日长了,人们念着念着,也就成了平沙坡。 而《天机》原本一直为天枢门内门所藏,经代代修补,可惜在天枢门本门遭遇大祸的时候,也一并无影了。 徐青慈先前自个儿捣鼓东西所依的蓝本,也不过是天机摹本散册中的一小部分,也无从知其真假。 “若干年前曾有机会得半本以观,能记得一二。”顾廉说,“徐姑娘所在的徐门未有所藏?” 徐青慈摇了摇头。 徐门虽是天枢门分支,但其也分得太远了些,也是极其勉强的沾亲带故,谈不上继承了天枢门精髓。 莫说是传门的《天机》,能承个平沙五式也是不错的了。 “我也不太清楚其原本流落何处。”顾廉也有些抱憾,“此种事物,也只能依靠缘分来寻了。” 见徐青慈颇有些失落,顾廉于是道:“不过徐姑娘倒可借鉴那千钧制法,寻到合适的丝线将你的薄刃收于一处。” 徐青慈道:“多谢先生指点。不过这时我倒没心思做这些。” 顾萱应和了声,然后道:“对啊,她哥一个大活人被那什么拾花人抓走了,我们是上哪里寻?” 楚晔答道:“林家寨。” 阿翠也兴奋道:“林家寨!林家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3章 密牢 这一夜恰是月黑风高,临着日月峰的林家大寨却围聚着宛若游龙的重重火把光影。 “……好一代林门人,竟然同朝廷勾结!” “枉为江湖中人!” “林家人就没有敢出来担罪的么!” “……” 大寨门前的薛门弟子声浪一道比一道高,压在寂静的夜幕之下,震得四周林木都能抖上一抖。 快一日过去,薛门弟子气焰也没减上几分,此时承火的人终于出来了一个。 只见那是位拄杖的老者,夜色昏暗下,甚至见不清他究竟睁了眼睛没有。 “年轻人呐,你们嚎了快一日了,寨子里的人要歇息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他说得极其平淡,好像是在说“今日本店歇了,请明日再来”似的。 薛门领头的大弟子其实见出来的人是位老者,气焰已经消了几分,不过听闻此话,又忽然气到发笑,按捺住几分后才道:“老人家,我们只是想见林寨主一面讨个说法,林寨主迟迟不出来,岂不是承认了各种流言?” 那老者却是笑了,道:“你们已然先入为主,流言早已成了你们心中之实,又何必讨个说法呢?” 他这话说的不假,薛门弟子也纷纷语塞。 此刻,几丈开外的林丛间响过一阵窸窣,楚晔打头,徐青慈和顾萱躲在其后,郑羽断后,提防着周遭。 “薛门弟子怎么还闹到现在了?” 郑羽压着声音又朝大门瞅了几眼。 徐青慈挪了挪蹲得有些麻了的腿,然后问道:“林家寨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这寨子不小,算来还包了几十户人家。那老者和薛门弟子周旋了几句,紧接着又出来了好些人,男人女人都有,只纷纷劝薛门弟子回去。 楚晔这时开口道:“差不多了。” 他们四人本也是等着这寨子警戒稍松懈之时,能潜至传言中的林家密牢,看看人是不是藏在这儿。 此时薛门弟子在门口堵着,就是不知那密牢守卫会不会出来赶人。 —— 林家大寨大门之处越发人声鼎沸,反倒是寨子另一头冷寂得仿佛能听见月光照拂的声音。 密牢确实是存在的,外观酷似一座石堡,此时只有两个眼皮子打架的守卫在此处度过寂静长夜。 其中一人道:“二哥,那人被劫走之后,寨主也好些天没回来了,你说大人他会不会……”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怎么可能!”另一个守卫道,“大人那边权势再大,又怎么可能可以直接对寨主动手。” “唉,就是这个萧无念,一个捣药的,竟然就将人生生劫走了!”他抱怨道,“不知这些个人都对这个什么徐什么的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应该就是寨主说的那长生不老药吧。” “长生不老,是个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啊二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嘘!” 四下再次寂静下去。 “怎么了二哥?” 那被唤作“二哥”的守卫警惕地又环顾了一周,然后狐疑道:“我怎么感觉还有人?” “谁这个时候会来这儿?” 那小弟戒心没有那么重,话一脱口,却被自己二哥狠狠敲了个爆栗。 “就是这时候,最容易出事,不然让我们守在这做什……” 这二哥的那个“什么”没来得及说满,便忽然瞪目一倒。 “二……” 小弟跟着也被放倒。 —— 第25章 “这无味散效果还不错嘛。”顾萱笑嘻嘻地瞧了眼这两个倒地的大汉。 先前服用的那无味散的解药已经生效了一会儿,徐青慈这时觉得嗓子有些说不上滋味的干涩。 楚晔低身在两个守卫身上寻了一阵,道:“钥匙不在他们身上。” “郑大哥,该出手了。” 顾萱指了指郑羽。 不枉得顾家源中锁匠铺的真传,郑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很快就破了这所谓“密牢”的门锁。 此处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寒气。 此时虽是乍暖之时,但这凉寒之气仍然是十足诡异的,同冰窖里的冷又很是不同,直教人觉得后脊发寒。 他们一路朝密牢深处行进,只能看到幽暗的一间间空牢房。 此处唯有几盏灯笼挂着,光线十足微弱。 徐青慈也万万没想到,这密牢还真是同官府的牢房相似的一个地方。 也不知一个寨子,为何要修筑这样的一座牢房。 按照那守卫说的,林家寨主不在,而徐青衡现在也被别人劫走,简直是情境更难测了。 徐青慈问道:“那萧无念是谁?” 她只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好像从小便有人提过,可是她却觉得十分模糊,一时间就是想不出个具体的一二来。 前头的楚晔微微侧身道:“药神谷的谷主。” “药神谷谷主?” “药神谷”向来是个谜,蜀郡里的说书人的话本中各种起死回生的桥段总是要拉上个药神谷。 传闻中的药神谷中人,能将咽气七日之内的人救活,应和上那药神二字,越传越神仙。 不过这药神谷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但其并不像天枢门、曲陵范氏等一众门派设有明确的总府。 民间多有传闻这药神谷就在邺都,但这也只是传闻。 顾萱岔在了徐青慈前头,然后道:“顾先生不是说不确定谷主是谁吗?” “药神谷如今也只有个萧无念出没,姑且就当他是谷主吧。”楚晔应道,“只是说来药神谷的人也掺进来,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过若由他带走了人,想来徐公子会更安全。” “难道徐姑娘兄长身上有什么宝……” 郑羽还没说完,楚晔忽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青慈只隐约听到了近似于兵刃摩擦的声音,还感到了那日同徐青衡失踪一样的感觉。 对了,这层湿漉漉的潮寒,就是在她遇到那所谓拾花人的时候感受到的。 她蹲下身子,轻触上一间牢室的一根栏杆。 说来奇怪的是,这里的牢房栏杆每隔十二根便会出现根异色的栏杆来。 依次望去,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不消猜测,行经之人也都会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含义。 “这里有什么隐秘的机关么?” 楚晔也探了一只手过来,在栏杆上敲打一阵,也并无所获。 顾萱瞥见那异色栏杆,说:“望见这七彩,倒让我想起了那臭天弓。” 郑羽道:“可不是么,将那绿换作白,倒对应了天弓的七个人。” 仔细观察一阵之后,徐青慈也没发现这其中有什么奥妙。 难道这单纯只是建造之人特殊的审美所致? “说到天弓的话,白如行岂不就是其中之一?”徐青慈道,“可他不至于带走我哥吧?” “天弓”同药神谷以及其他诸门派不同,根本就没有什么总府,只是七人的代称。 因这七人的姓氏之中都含一种颜色,后就被称之为了“天弓”。 这些都是她听范夫子在白如行出现后提到的。 鬼步白如行其实算是后期凑数的,论武力也不及其余六人。 而这七人的共同特点,自然不仅仅是在这名字上,而是他们都在为朝廷做事,所以向来也为江湖中人所不齿。 楚晔沉思了一瞬后道,“白如行?没什么道理。不过他若是记仇,说不定真会抓走在蜀郡见过的人。” “那样的话,其实抓我或者徐姑娘你才更合适。” 他话音方落,那刃器摩擦的声音忽然密集而来,紧接着是石砖沉降的声音。 所有的栏杆似乎都在隐隐颤动,最终伴着一声“咔嚓”,便都纷纷移位。 徐青慈向左撤开两步,楚晔、郑羽和顾萱也一道向此方向撤开了一步。 哄响的声源来自于他们先前脚踩的那块石砖底下。 声响停歇之后,此石砖很快裂为了两块,然后朝两侧收缩。第一块石砖开了先河之后,这一小转的石砖纷纷都“动”了起来。 很快,他们先前所立的地方,竟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方形洞口来。 先前回缩的石块又纷纷顺次递出不同的宽度,俨然搭好了一道阶梯。 楚晔朝底下望了一眼,率先踏了下去。 等到楚晔、顾萱和郑羽都下了阶梯,徐青慈复望了周遭栏杆一眼,才跟着踏了下去。 顺着阶梯而下的光景同她预想的全然不同。 没有什么新的机关或者令人费解的其他东西,仅仅只是地下室而已。 此室内,平躺着一群人。 借着昏暗的光线,徐青慈很快辨出了一张张面容来。 薛老爷、薛夫人、薛大公子、薛庄氏…… 薛府上下的人都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每个人都面目安详,似是整衣沉睡了过去。 第26章 不过仔细虚着眼去看,才会发觉躺在此处的人全都面目苍白,脖颈出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切口。 方才的寒凉之气——是死人身上带来的阴气。 外处微弱的烛火在此时打了个旋儿,室内光影也随之暗闪了一阵,一朵红艳得似要滴血的牡丹轻飘飘地落在了薛家家主的胸口。 随之出现的,是盖过了大半墙面的人形黑影。 那黑影陡然一闪,竟就朝着徐青慈折转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用随身的短剑去格挡,奈何此人探出的苍白的手竟然直直将她的剑给夺了过去。 好在顾萱一鞭子抽过来,教着手的速度慢上了一瞬。 拾花人低声开口道:“你的身上,有蛊吗?” 第14章 青狐 拾花人的声音哑得犹如破风箱漏出的风声,伸出的手也仿佛只是黏了皮的枯骨。 “你有蛊吗?” 他又重复了一声,那令人不忍直视的手陡然又伸长了几寸。 这次顾萱的一鞭子又狠抽了这长得已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手,楚晔探手将徐青慈的短剑拿了回来。 那拾花人阴森森地笑了几声,另一只手又从宽大的衣袍中“抛”了出来,正缠住了顾萱的八节鞭。 “啊!”顾萱惊叫一声,倒不是因为惊惧,恰是因为自己碰到了那皱巴巴的手,觉得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恶心。 徐青慈利落地刺去了一剑,只感觉自己刺进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块朽木。 不过此时,郑羽的剑已然干脆地砍下了他首先探出的手来,与此同时,楚晔刺中了他另一手的手肘之处,那手疏地一松,将八节鞭给松了。 徐青慈就在这一刹那掷出了所携不多的月刃来,直朝拾花人那被帽檐严严实实遮挡的面门而去。 这一击只磕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青慈质问道:“我哥呢?他被带去哪里了?” 拾花人道:“蛊不见了。” 方才徐青慈还将这什么拾花人当成是个人,可是他嘴里除了蛊还是蛊,手已经明显不是真手,脸也藏得深,连之前露过的嘴唇也不再显露,似是还将月刃无声地给吸了进去。 不过他一人对付四个人,终还是左支右绌,两只非人的手缠东缠西,反倒是最终被武器给束缚住了。 但这自然只是这一瞬间的表象。 只听得拾花人又忽地沉沉笑了几声,笑声在这幽闭的环境内回荡出了几层令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的诡异与紧张来。 “你有蛊吗?”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像是直直击在人的天灵盖上,自上而下,震得心肝脾肾都一阵绵长的不适。 伴着这不适的,是再次升腾而起的阴气。 徐青慈握紧短剑,余光却瞥见了极其反常的一幕—— 正躺着的薛庄氏的手竟然重新动了起来。 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因为紧接着下一秒,薛庄氏虽然仍然紧闭双眼,但却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徐青慈脑中极快地闪过诸如“诈尸”“惊魂”一类的词语,还有各种坊间吓唬小孩的鬼故事。 不过这些东西很快就被纷纷惊坐而起的薛府人给吓了个干净。 薛府人不仅坐了起来,还都七窍生出乌血,混着那股令人胆寒的阴气,活将此地染出了种人间炼狱的气氛。 率先而起的是薛庄氏,她的胳臂扭曲到了一种非常人所及的程度,然后伸手便朝旁划开了一掌。 “他们都中蛊了。”楚晔提着剑道,“我们得赶紧出去。” 种了蛊而成的惊尸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徐青慈也很清楚。 毕竟若干年前,江湖中就有过“惊尸渡迷津”的传闻,所系正是乱七八糟的蛊,当时闹得人心惶惶。 徐青慈虽未亲耳听过,可单单听着绘声绘色的说唱,也给平沙坡里野惯了的她留下了不小的童年阴影。 他们四人顺着阶梯与来路一路跑走,身后咝咝的声音却不断逼近。 薛府人不仅在一瞬间全都“活”了过来,甚至还纷纷持起了剑。 拾花人此时却完完全全消了踪迹。 薛府人都已成惊尸,脚程教普通人快上了数倍,剑法更是本能所施,很快就将四人团团围住。 “生死时刻,会的都使出来吧。”楚晔调转了剑端,“他们已不再为生者,可别手软。” 他对着薛家家主,郑羽正对着薛大公子,顾萱对着薛庄氏。 徐青慈轻呼出一口气,持好短剑,剑尖正对着薛夫人。 薛夫人已然空寂良久的双眼同她对视,她心里忽然泛起了不知如何诉说的酸楚来。 夫人不久前还在跟她寒暄,此时却已是亡尸,还要忍受受蛊所纵的耻辱。 实在太可恨。 —— 徐青慈立稳身形,就像平常对上徐赋的考验一样对上薛夫人。 可是这一次,她的剑对着的不是徐赋的棍子,也不是憨态可掬的猪铜身或者其他的东西,恰巧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薛夫人生前虽也修过薛门剑法,但其所习并不深入,养育子女后又逐渐懈怠,于是剑端力度很是不足。 徐青慈以平沙五式仁字诀为起,剑法所出,皆稳妥扎实,迎上薛门剑法,很快占了上风。 不过已成惊尸的薛夫人似是被激怒了,接过几招之后剑法反倒变幻莫测了起来,轻重也是交替而行,不太好对付。 第27章 徐青慈只好以仁字诀为引,积蓄好力度,尽其所能过渡到义字诀上去。 义字诀干脆果决的势头能够挑飞薛夫人的剑,但徐青慈在这一瞬间仍有迟疑。 薛夫人立在原地忽地一动不动,她无法在这个时候果断地将其真正封喉。 这一瞬的慌神让她没注意到身后薛小公子的偷袭,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地使剑,却被逼得步步紧退。 好在这一刻,恰有另一把寒光毕露的长剑挑走薛小公子的剑。 “狗急跳墙的功夫。” 忽然而至的严临环顾一周,立下此判断,然后迎空洒了一圈茶褐色粉末,徐青慈一行虽嗅得连连打喷嚏,但是一群薛府惊尸嗅了,便纷纷倒了地。 严临蹲下身子,伸手将薛庄氏的眼睛蒙了过去。 徐青慈开口问道:“严临,你早知薛家人都在此处?” 严临不理睬他,倒是抬眼望了眼天上雾月,然后兀自说:“那个人在这里。” 楚晔开口道:“你是说青狐?” 他话音一落,周遭似是又寂静了许多。 郑羽将剑收回鞘中,道:“那边有人过来了,我去!” 顾萱有些烦躁地扬了扬八节鞭,说:“林家寨的人吗?亏得之前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无辜的,竟然同拾花人一道将人变活尸了,不可饶恕!” 她的鞭子猛地一下抽在了泥地上,气势之烈,倒把身旁的郑羽先吓了一大跳。 —— “这里怎么回事,何人闯入了寨中!” 佩刀的一伙人高举着火把急速围住了几人,但地上的一堆尸体令他们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这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林家寨中人蹲下身子,借着火光看清了一圈尸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追着他们这伙人来的正是薛门弟子,本身闹了近一日已是面露疲态,此时看到了薛家人,当即更是面如纸色。 薛门大弟子当即跪下,朝薛家家主薛明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仰天悲叹道:“师父,徒弟无能,终是不能救下你一家人。” 然后他愤而起身,指着林家寨的一众守寨人道:“今日看来说法是不必讨了,人证便在此处,明明白白,我倒想问问,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的长剑已然对准了寨中人士。 随他这一怒吼,薛门人仿佛重新提振了精神,皆拔剑指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林家寨的人一时还未回话,倒是严临冷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如此假仁假义。你此时闹得最厉害,不过也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这话说得极其突兀,徐青慈更是摸不着头脑。 薛门大弟子瞥了严临一眼,道:“严临?你什么意思?” “薛门中有什么东西,惹得人竞相去争。”严临继续冷声道,“自然需要人来通风报信。一个不受重视又心怀妒意的大弟子,不是正适合吗?” “你血口喷人!”薛门大弟子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说不是你那日故意来挑事,使出了浮霖长歌,让什么大人物起了疑心?” “大人物?你倒说清楚这大人物究竟是谁?”严临的声音陡然又寒了数分。 “呵,我怎会知道?想来你比我更清楚吧!”薛门大弟子将剑尖调转了方向,朝严临走近了几步,“你那日故意挑事,后面师父师母乃至整个薛府都出了事,你敢说自己同这件事情毫无瓜葛?你当真是为了个女子而回来吗?” “严临,你身上的蹊跷比谁都多!” “这位兄台,你冷静一些。” 林家寨的守寨人发了声,因为他感觉到了周遭有新的人马在逐步靠近。 但是半晌过去,周遭还是沉在一种僵持的冷寂之中,只忽地多出了几声老鸹粗劣嘶哑的叫声。 徐青慈也感觉到了一丝反常,但是这种感觉不同于赤/裸裸的潮寒,也不同于正面出击的敌手,极其难以描述出来。 她抬眼望了眼楚晔,只见楚晔轻轻摇了摇头。 守寨人许是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清了清嗓子,然后道:“这位兄台,贵府遭遇横祸,林家寨也许难辞其咎,但是如今我们寨主也已经消失多日,我们做属下的,也是不知薛府人为何会在我们寨中。” “我们定会安葬薛府人,并且详查此事,定然给薛门一个交代。”为首之人恭恭敬敬地说,“只是今日寨中人都受了不少惊吓,可否请诸位先回去?” 薛门大弟子微退让了一步:“死者已矣,生者还要蒙受妄加之罪,此事绝不可善了,我等给贵寨五日期限,过了五日,可就不论林家寨还是薛门,只有仇敌和报仇之人了。” 他本准备将剑收回去,但抬眼之时,却望见了一道青色身影,顿时脸色大变。 “青狐……” 他口中兀自喃喃,一众人皆顺着他的目光抬眼一观,发现青狐如鬼魅般的身形已然到达了薛门大弟子的跟前。 “浮,霖,长,歌?” 以鬼面面具示人的青狐微微偏了下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第15章 猫鼠 自青狐出现的那一瞬间起,楚晔就示意徐青慈退出几丈远。 顾萱和郑羽都不消他再打什么招呼,也自觉退出了老远。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林家守寨人也自觉地散开了不短的距离。 这时只有一个严临,提剑就朝青狐挥去。 第28章 青狐本来立在薛门大弟子跟前,但其影只是仿若一道迅疾如雷的青光,眨眼之间便到了严临身后。 前北卓门第一刺客,出剑也是一瞬间的功夫。 他的剑非常细,甚至让人有略微使劲就能压弯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 细长的剑很快同严临的长剑交斗在一处,仿若是隐匿在乌云中细闪的雷光,出没得毫无规律却又暗藏无穷力量,无声地诠释着真正的“狠厉”二字。 这样的狠厉同平沙五式中的义字诀有相似之处,但是其起势落招都要轻盈许多。 于此轻盈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浮霖长歌的剑招由这诡谲多变的雷光打散,难以连贯于一处,原本应该封锁他人的剑招如今却反被压制,仿佛游龙困于深池,不得一展其威势。 青狐出剑,也断没有留情的道理,严临虽还能勉强同其抗衡,但很快就难以抵挡青狐的利剑。 两者过招之间甚至容不得他人眨眼,而无论是薛门人还是林家守寨人,虽有助其之心,却都无法插手其间。 “快走!” 严临忽然发出震天的一声暴喝,具体却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徐青慈这时往前迈了半步,身上却掉出了范夫子给的第二个香囊来。 “这两个锦囊好生带着,有歹人纠缠或是遇到麻烦之时,先开第一个赤色的,过五日再开第二个黛色的。” 范夫子说过的话回荡过脑海,她伸手打开了第二个黛色香囊。 里面的纸条上大大方方地写着—— 快走。 “我……”顾萱嘴里闹出了一串不雅之语来,手上长鞭纵然扬起,可根本无法卷入战局,只得消去气焰耷拉下去。 徐青慈那月刃也不得不滞留于指尖,因为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对方分明只有一个人,却能视所有人如无物。 恰在这令人万分焦灼的时刻,一道烈焰自村寨边缘连绵而燃,寨中马厩中的一群马忽地嘶鸣着奔跑出桎梏,原本暂时安歇的寨中人也一道逃了出来,迎着一瞬而起的火光冲天,整个林家寨已然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徐青慈的确也只能“快走”。 略一回头,她仿佛还能在火光烈烈之中,觅得一丝可怕的青影。 过往说书人的说唱,徐赋口中的些许事,连同她所知的所有往事都十分摇摇欲坠,最终被现在她所能窥得的惨象摔得淋漓尽致。 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之中无限放大,在说着:那就是天弓。 —— 离开林家寨范围几里,四人才抵达原本同顾家源的前辈约定的地点。 但奇怪的是,原本应该等候于此的几位大娘大叔竟是毫无踪影,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号。 “怎么回事?葛叔他们去哪里了?” 郑羽在四周小巡了几步,也还是没找寻到什么人影。 楚晔道:“我们没有放信号,时辰也没到,他们自然不会往林家寨走,此处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也应当没有什么意外。” 可是没有意外,又会是因为什么? 顾家源的前辈们虽然不能说靠谱如稳山,但好歹不会在这个情况下逃之夭夭,让后背们。 这种情况之前倒是没出现过,不过依着顾家源不成文的守则,遇到这么个情况,自然也是先回顾家源。 不过当楚晔和郑羽齐齐回过头来,却见徐青慈和顾萱的表情倒是有些相似,说不上惊魂未定,就是都还有几分愣怔。 楚晔清清嗓子,诚恳道:“青狐……暂时实在打不过。” 徐赋曾说过,高手过招,临阵脱逃才叫丢面子。 他们这是生死关头,命是显得比其他什么东西都重要的事情,迈开火腿才是勇气可嘉。 倘若命都没了,估计面子也一道沉在了阴曹地府,由十八层地狱炼成了灰。 顾萱道:“北卓门第一刺客……虽然是从前的排名了,但他若想取我们性命,咱一个都别想活。只是……是谁放的火?” 徐青慈脑中飞速转过方才种种景象,然后微微思索了一阵,道:“应该……应该是有人想要毁了薛家人的尸身。” 鬼知道那拾花人究竟想要做什么,竟然将薛家人都种了蛊。 而且拾花人同青狐近来都先后一道露面,很有可能也是由什么共同利益所系。 一个江湖名头不怎么好的怪人,和一个江湖名头太响的刺客,真不知会有什么能将他们攒到一处。 而那拾花人似乎对什么蛊非常执着,难道他们徐家人身上有什么难得一见的蛊虫吗—— 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只是不知严临和寨中人能不能从青狐手下顺利地捡到一条命了。 “那拾花人,估计在薛家人身上种蛊,是想在他们身上做什么试验。”楚晔仔细地想了想,“方才你们可有听到,那守在密牢前的人可是提到了什么‘长生’之类的东西。” 这长生可不是薛家目前唯一的活口薛长生,而是本意上的长生不老。 徐青慈说:“那简直更没有道理了,我哥能跟什么长生不老扯上什么关系?” 徐青衡为什么忽然会被拾花人莫名其妙抓走已经成为了近日她心中最大的疑惑与焦心所在。 现在徐赋不在,范夫子抛出的两个小锦囊同没有差别也不太大,她竟是很难找个合适的人指点迷津。 第29章 “确实没什么理,普通武门弟子,谁会沾到什么长生不老那些玄里玄乎的东西?”郑羽也一摆手,“我看呐,恐怕只有皇帝老儿才会日日没什么事情做,想这些东西。” 顾萱赞同道:“不错,郑大哥你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 他们并未在这原地有多耽搁,立马奔往了拴马的一处地方。 不过不等马蹄奔出多远,前方忽地有两个人冒出来,齐声道:“猫鼠在此,速将龙珠交出来!” 本来因为方才一系列变动而心急火燎的,这时候又竟然有人中途拦路,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人怪异得很,同那青狐一样,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带着分别戴着一面颇有些滑稽,为黑白配色的面具。 左边的那姑娘的面具以白色为底,黑色覆于其上,绘着大大的猫面;右边的姑娘所用面具则是以黑色染底,以白色描出一张鼠面。 他们皆着黑衣,身量体格都近乎一致,高束的长马尾齐齐扬在烈风中,看起来应当是一对孪生姐妹。 “龙珠就在你身上。” 左边的那位猫面姑娘踏出了一步,她的声音并不沉厚,一听便知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她并非是朝着四个人一道说话,而是对着楚晔一个人在说。 楚晔望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先行问了一句:“你们也是天弓的?” 右边的那姑娘嗤笑了一声说:“天弓?怎么可能?” “我们是猫鼠,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徐青慈盯着这应话之人的鼠面,良久头脑也没迸出什么来。 郑羽和顾萱也对视一眼,只觉脑中空空,好像确实没听闻过这号人物。 半晌沉默之后,楚晔真诚答道:“没有。” 既然四人都同时对“猫鼠”一无所知,那自然说明不是某个人孤陋寡闻的问题。 “哼,古有盗跖,今有猫鼠,诸位记住了。”那猫面姑娘抽出了腰间长鞭,“龙珠你是交还是不交?” 他们这直截了当的法子,倒是像山匪,跟某种侠义“大盗”二字好像八竿子打不着。 徐青慈想及此,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那鼠面姑娘语气中颇有些不耐,徐青慈仿佛能感受到那面具后面的眼睛已然迸溅出了几许怒火。 徐青慈正儿八经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 那猫面人隔着面具沉沉笑了两声,然后道:“既是大盗,哪里管得这么多?” “等等。”楚晔抬了下手,“二位也太武断了,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龙珠,你们也太白费功夫了。” “鬼步白如行追着你不放,就是为了龙珠。”猫面姑娘说话略柔气些,“这位公子护送个东西,自泉城浮霖门一路逃到顺安蜀郡平沙坡,当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吗?” 她虽说话客气,手中长鞭却已经“跃跃欲试”了。 “若是这样的话……”楚晔却是挑起了一丝笑道,“那也别怪我出手了。” “遇到玩鞭子的,自然要讨教一番!” 顾萱明显更为兴奋,径直冲到了楚晔的前头。 “真确定要四个人打两个?”郑羽将顾萱扯回了几步,颇有些无奈,“好像有些不公平啊,我可不想打姑娘。” “未免太瞧不起人!” 鼠面姑娘听闻此,觉得他们是在狗眼看人低,手中那长鞭登时点燃了火气,利落一扫,竟先是打向了徐青慈。 第16章 龙珠 徐青慈灵巧一闪,急速退开了几步,鼠面姑娘的长鞭却是鞭鞭紧逼,根本容不得她喘息一口。 这人的鞭风跟顾萱不同,谈不上什么气势,但是柔刚之间转换十足恰到好处,鞭鞭都似朗声提示着对方能多小心就多小心。 徐青慈手中的剑并未脱手,略缓过来的时候,她便能大致分出神来寻到其间的规律。 徐赋很早之前便说过“鞭是一条绳,全靠缠得清”,拎不清自己鞭子的人早在打别人前就自己倒了霉,入门后还得练上好些年岁,能将收入放出的力度得把控得十足准,一点也不容易。 起初徐赋也考虑过让她用鞭子,可是不出三日便果断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静,她须得静下来。 用剑的时候下盘不稳,脚步太飘乃是大忌,这一基本点都做不好,则难谈将人逼回去了。 几道躲闪之间,有丝她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感觉凝为了灵光一闪,全神贯注中她脑子里全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要将这平沙五式的义字诀变得灵巧一些。 这丝对灵巧的执着正是受青狐的利剑所引,义字诀虽然是五式当中最为刚劲的一式,但是也是最为灵活的一式。 虚实相合,便是其间奥义。 这丝奥义她是无意间嗅得的,配上之前所悟得的那鬼步的一点影子,徐青慈能更快地躲闪这张开了“獠牙”的长鞭,用剑式的变化来应对凶狠的牙关。 不多时,她逮住了机会将鞭子裹上自己的剑,然后由着那不饶人的力道被拖拽了几步,最后将剑脱手,避开那长鞭的威力之后,横扫了一腿过去。 这一腿的功劳不小,直将那姑娘的长鞭给震到了地上。 徐青慈一脚踩上了长鞭尾端,然后又掷出了一拳。 其实她自己学的东西很杂,大多也不精,徐赋对此没有表态,谈不上支持,也不能说反对。 第30章 不过将这些五花八门杂七杂八的东西攘去,最纯粹而简单的东西不过就是赤手空拳的那股劲头。 徐青慈从小野惯了,能拎起拳头的时候便能揍哭山下几户人家的大胖小子,是个十足恶狠狠的雪团子。 她从前只是同师兄们一道练武,私下鼓捣自己的玩意儿,此时才正儿八经地真正正面遇到了个“敌人”。 此时她使出的拳法倒是能应和严临先前所评价的“狗急跳墙”,但是好歹近身得够麻利,那鼠面姑娘一时间竟被压制了下去。 不过好歹这所谓的猫鼠大盗也是闯荡了些许时日的江湖,稍一稳神便又反击了回来,身形腾转挪移间十足灵活,在徐青慈退开一步之后,还顺手捡回了自己的长鞭。 不过这时候楚晔的剑已然压来,长鞭只能暂时对付起楚晔的剑来。 徐青慈拾起了自己的剑。 此时郑羽和顾萱一左一右同那猫面姑娘缠斗,徐青慈大概能辨出这猫面人的功夫要深厚些,鞭法还要高那鼠面人一等,一不留神竟然突破了郑羽和顾萱两个人的包围圈,飞旋了几下身形急速增援起了鼠面人。 局势很快转变为了四人包围两人的对峙。 不过恰在此时,一个庞然大物重重击落在这个包围圈的破口上,一个十分粗犷的声音道:“竟然叫两个小女娃娃给耍得团团转,真是丢人!” 葛大福甩了下自己亲手锻造的大锤,啐了口唾沫,颇有些愤愤地说。 他身后跟着几位都姓顾的大叔大娘们,跟他一样发了这样的牢骚。 “葛叔,你终于来了。” 楚晔似是松了口气。 这几位正是半路失踪的一众顾家源前辈,领头的葛大福正是曾有“碎星锤”名号的一位人物。 不过这位人物因为早年决定金盆洗手,所以近年来都专心打造他自称为艺术的各类锤子,并且乐在其中。 此时葛大福拎着大锤笑了笑,然后道:“二打四还打不过?不至于嘛。” 他话音还未落,手上巨锤却已经再度重击,猫鼠险险避开,那猫面姑娘闷声道:“手上藏着‘龙珠’可不是什么好事。” “龙珠?啥玩意儿?”葛大福一脸听天书的表情,“什么龙珠你们去找东海龙王要去,烦我们顾家源的人,可是大错特错了!” 他手中的巨锤看似极其难操纵,但随着他一道又一道的力度叠加,锤子的攻势可谓锐不可当,震得猫鼠步步紧退。 徐青慈可是觉得,这巨大的铁锤袭来,似是要将所有拦路的东西都砸成肉泥。而一道道巨力的叠加更是可怖,仿佛能将一座山头都生生砸裂。 猫鼠最终将长鞭重系回了腰上,轻巧地跃上了旁边的树杈子,抛出一句:“我等提醒几位一句,手上拿着那龙珠,各路人马可都虎视眈眈。” 一小众前辈们听之却是笑出了声,很是敷衍地应和了几句“知道了”,便也纵着这猫鼠大盗逃之夭夭了。 “欸,这两个小兔崽子,溜得倒挺快。” 猫鼠大盗名副其实,逃跑的轻功倒使得十足轻盈,眨眼之间便不见了人影。 “葛叔,你们方才跑哪里去了?” 顾萱系好鞭子,高声问葛大福。 葛大福先行瞧了几个人一番,没瞧出什么伤痕来才放下了心,然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咳咳,方才出了点小状况,不小心人分散了,咱不提了。” 如是听来,该是猫鼠使了什么小伎俩,让一众前辈分了开,结果最终十分奇妙地原地一个都不剩了。 其余的大叔大娘对此也是准备闭口不提,省得在晚辈面前丢上一回大脸。 他们希望徐青慈人等铭记在心的,是葛大福那威风凛凛的碎星锤。 楚晔道:“最近是非多,也算是我招惹来的,先赔声不是。” 其中一个顾大叔立马朝他的后脑勺拍来一掌,道:“说什么客气话呢。” 葛大福又问了一声:“是你上次捎回来的木匣子惹的?顾廉还没破出来是什么玩意儿?” 楚晔回说:“师父还没破出来是什么东西,不过兴许就是那二人方才所提的‘龙珠’吧。” 另一个顾大娘道:“什么龙珠,不都是好些年前的传言了,现在怎么又兴这个了?” “算了算了,别在这废话了,最近开始乱了,林家寨都起火了,大家没事就好,赶紧回去!” 葛大福挥了下掌,呼着众人赶紧回顾家源去。 —— 徐青慈再次到达顾家源的时候,只觉内心终于觅得一丝平静。 近来似乎只有归于顾家源,心中才能真正暂时长舒口气,不过待在顾家源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当晚她就向楚晔要了信纸,准备给徐赋捎封信。 徐青慈拎着几张信纸,问楚晔:“那龙珠是什么?” 楚晔略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可听过‘龙守四海,无珠不祥’?” 徐青慈道:“这不是那些说书人胡诌的东西么?真的有龙珠?” 关于各种价值倾城的夜明珠,负有各种特殊意义的圆珠枣珠南瓜珠等神秘宝珠,基本都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故事中的一个小线索,没有人太当真过。 “这里的龙,说的不是传说里的四海龙王,而是天子。” “先前我同你说过,浮霖门惨遭的也不能算是横祸,一切都是事出有因。”楚晔细细说来,“浮霖门人当年拦下何贼,夺回了其所携的传国玉玺,但寻到之时,其实就只剩下一半了。” 第31章 “而那所寻到的半个玉玺底座内,却有半个圆槽,倒就应了当时‘龙守四海,无珠不祥’的传说。” “一颗珠子,对江山都有影响?”徐青慈忽地笑了下,“这话出来,我都不信。” “天枢门当年,可是用机关之术打造了一座‘吞魂城’,若是那个天枢门高人没做到这件事,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说来这龙珠,该也是同天枢门有些关系。”楚晔接着道,“这颗珠子兴许是同某个水堤坝有关联。” 近年周国的确闹了几次洪灾,不想竟会扯上这“龙珠”的传言。 徐青慈眨巴下眼睛,说:“所以那木匣子里……” “也许就是那珠子吧,或者另一半玉玺。” 楚晔依然是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好像他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喂,晔子哥,你们在说什么呢?”顾萱突然冒出来,在楚晔和徐青慈身上来回瞟了几眼,“有些晚了,还不去歇息吗?” 纵然徐青慈再神经大条,这时候也大概也能将顾萱的心思览个大概,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在说那猫鼠的鞭法一般,不大比得上你。” 顾萱上挑了下唇角,道:“我才不信,她们的鞭法可比我好多了,这点我才不否认。” 她复又问道:“你使的剑法叫什么?” “平沙五式。”徐青慈应道,不过转念又想到自己那剑法实在有些登不上台面,“咳,还未完全修成,只是些皮毛。” 她的功夫是有些狗急跳墙,可是不代表平沙五式是狗急跳墙的。 “平沙五式。”顾萱面上有些疑惑,似是没摸个明白出来。 楚晔这时候道:“是从前天枢门的一套剑法,不过不属四绝之一,倒是名气太小了。” 一日下来,几人都累得身上有些发软,并未闲话太多,便各自回房去了。 —— 徐青慈虽是累得眼皮子打架,身上那股疲倦是头困兽,拖着她往安梦乡里走,但她还是先执笔好生斟酌了那么一下,便开始写给徐赋的信。 一时念起不知所踪的徐青衡,也忽地有些挂念起林湘娘、平沙坡上的师兄们和范夫子,徐青慈写着写着眼睛有些花了,但是她强忍着,终还是没落出一滴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鞭是一条绳,全靠缠得清。”参考自百度百科“鞭(冷兵器)”词条感谢在20210822 21:29:07~20210928 17:1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朔风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远亲 林家寨的大火惊动了整个荆城城界,满城的七嘴八舌最终拼凑出的消息是大火烧毁了大半个寨子,所幸寨中人得以及时撤离安顿,没有死伤。 不过也有人说那日林家寨运出了不少尸体,由此推论寨中还是损了不少性命。 而林家寨主在大火平息后的第三日终是风尘仆仆归来。 对寨主前些日子消失,后又忽然回来一事,更是众说纷纭。 重新收整一番,徐青慈决定去找那传闻中的药神谷——虽然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传闻。 药神谷却是存在的,整个顾家源因为徐青慈的一问而陷入了两方阵营。 一方认为药神谷就在邺都,另一方则认为药神谷根本没有固定的地点,恰如海市蜃楼,出不出现得看契机。 这两方嘴皮子上一时半会儿争不出个结果,险些大刀阔斧地动起手来,被一众小辈及时拉住了。 徐青慈两方意见都听了大半,最终还是直接问了顾廉。 顾廉起先并未提及关于药神谷的事情,倒是先说道:“不知徐姑娘可认识林寨主?” 徐青慈摇了摇头,反问道:“先生为什么问这个?” “拾花人带走了令兄,又出现在林家寨,所以我在想徐门可能同林家寨有些渊源。”顾廉缓缓道来,“当年林家寨主林天舸有一个叫‘湘娘’的胞妹,似是远嫁至了顺安,但究竟是不是顺安蜀郡,我也记不太清了。” “林湘娘?”徐青慈有些讶异,“确是我舅娘。” 林湘娘姓林,娘家确实不是在蜀郡。 徐青慈这时才隐隐约约想起这岔子事来,忽觉脑顶亮起了一盏灯。 如是说来,林家寨主岂不就是林湘娘的兄长,那也就是她远方亲戚了,称得上一声“舅舅”。 既然如此,林天舸肯定能帮上大忙。 —— 徐青慈匆匆道了谢,转身又碰上了楚晔。 楚晔问道:“徐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想去找林家寨主。”徐青慈答道。 方才顾廉所说楚晔在门外也听了不少,他道:“徐姑娘此时才知自己舅娘出身于林家寨,想来近年来徐门同林家来往并不密切,林家寨方才起了变故,个中牵涉甚是复杂。” 楚晔又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确定还要去?” 这些其实徐青慈自己也想到了些。 林湘娘这么久以来从未提过林家寨的什么事情,她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林家寨的亲戚,两方确实显得太疏远了。 况且,徐赋临行的时候竟然也未提及这亲戚的事情。 按理说,林家寨也在荆城,他应当提醒她和徐青衡来顺道拜访一遭才是。 正当徐青慈还在走神,楚晔忽然从兜里拿出了个小长盒,在她面前挥了几下,然后道:“徐姑娘看这是什么?” 第32章 徐青慈瞧着那盒子大小,然后眼睛忽地一亮,道:“是簪子?” “这是,如何找到的?” 她接过那盒子打了开来,果然是那本不抱任何希望寻回的改良玉簪。 楚晔只弯眼笑着说:“秘密。的确不太容易。” “多谢了。” 徐青慈将玉簪收好。 这时候楚晔又道:“这簪子不是什么普通簪子,似是动了些‘手脚’,当真有些妙。” 徐青慈也不避讳,说:“不错。这簪子由着我改了改,前前后后弄了有大半年,先前也被我舅舅没收了。” 楚晔道:“缩小的玉足?” 徐青慈顿时如遇知音,道:“正是玉足。” “玉足”同那莲蓬头一样,都是徐青慈所捡到的散册里所载的玩意儿。 不过不同于莲蓬头这大东西,玉足是更为精巧的东西,个中零部件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且其具体大小与承受重量之间的关系她还未能摸清。 玉足是改良玉簪放大后的模样,标准大小也不过四倍大小的玉簪子,触动其中机关则可变为飞爪,是飞檐走壁的好帮手。 不过此时徐青慈却生了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楚晔只道:“我义父看过半本《天机》,先前也说过一二,多多少少的,我还是知道些。” “看样子你对这些东西挺感兴趣。”徐青慈评价道,“许多人都敬仰这些绝学,但是很少有人感兴趣。” “你说的不错。”楚晔道,“一件小小玩意儿就要折腾那么久,若非真正对其热情非常又沉得下心,谁肯花那么多功夫去钻研?” 徐青慈说:“你若有兴趣,我会的教你一些也不妨,你可别嫌弃。” 楚晔于是道:“那可多谢师父了。” 徐青慈这下觉得十分好笑:“你怎么随便叫人师父?” “最近我想学这些门道,你就是我的师父咯。”楚晔说得极其洒脱,“在顾家源,不论长幼尊卑,人人可互相称师父徒弟,这里不忌讳这些。” 说罢,他又将话题转了回去:“你若想去林家寨也不是不可,只是寨中人近来该是在重修山寨,不过这时候有个远房亲戚投奔,倒也应景。” —— 这一次去林家寨,徐青慈是正大光明跨进去的。 那守寨门的几日前没见过她,于是就依着她所说的,是远方侄女拜见。 不多时,她也真被请进了寨中的议事堂,见着了林天舸。 这人同林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并非是鼻子眼睛嘴巴怎么像,就是那五关凑在一起的神态给人的感觉十分熟悉。 林天舸瞧上去有几分憔悴,道:“这位姑娘自称是我侄女,不知是何来意?” 徐青慈于是将林湘娘的名字搬了出来,林天舸微有诧异,而后连连点了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亲自倒了杯茶水给徐青慈,然后目光淌起了几分沧桑:“湘娘当年同那徐姓人走了便再也没回来过,如今既是定居在了顺安,也算是和美了罢。” 这个“那徐姓人”简直是将此人对徐赋的态度暴露无疑。 纵然是神经大条的徐青慈,也察觉到了林湘娘远嫁背后有些不好说的往事。 徐青慈那声“舅舅”没能喊出来,退而求其次唤了声:“大伯。” 林天舸静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徐青慈捏着手中茶杯杯壁,深呼吸一口,将自己同徐青衡自徐赋交拜帖,让他们访薛府参加百日宴到徐青衡失踪,后她在林家寨的所见所闻一并和盘托出。 林天舸听闻徐青衡失踪,眉头便皱了起来,而后脸色也越来越沉,活活将面上的憔悴又染上了浓重的忧愁。 “这孩子,想来是受了什么牵累。”林天舸道,“不过你大可放心。” 徐青慈问道:“大伯此话怎讲?” 先前楚晔也提过,徐青衡由着药神谷的人带走了,也许更为安全。 林天舸似是斟酌了一下,然后才道:“药神谷虽然没有明确透露其总府所在,但药神谷萧无念的名号却是在江湖上传得广了。” “他是出了名的‘药痴’,不会无缘无故劫人,依据你所闻,只怕是侄儿身上出了什么令人好奇的蛊,让他生了兴趣罢了。” “那寨中的薛门人……” 徐青慈欲言又止。 林天舸的神情在此时有些晦暗不明,他似是很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青慈,这事情有些复杂,许是朝廷江湖的人都掺和进来了。” “你年岁还小,初涉这世间,恰是碰到了这样的局面,还是趁早回去罢。”林天舸这时略温和地笑了笑,“大伯会给你准备一笔盘缠。” 徐青慈口上连连应了,心里头却感到了十分的不妙,拿了个林天舸准备的鼓鼓的钱袋子,临走时回头问了一句:“大伯,你认识青狐吗?” 林天舸摇头。 “那真是打扰大伯了。” 徐青慈又客套了一句。 林天舸嘱咐道:“青慈,回到蜀郡,传封信来报个平安。” 徐青慈又道了谢,然后跨门而出。 她还没走几步,只见一名寨中弟子火急火燎地行了过去,擦过了她的半边肩,只飞速掠下句“抱歉”便进了林天舸所在的议事堂。 徐青慈脑中乍现灵光,然后折了身,行了几步之后跃上了议事堂后方的林木之上,磊落地做起了一位“窃听客”。 第33章 “……近年来我一直在为寨中生计奔波,最后是殿下伸出了援手,我感激万分。平日殿下要处置的人,都是借的我寨中这地方。我都能回报给大人们的,也算是够了吧。”林天舸的声音透着按捺不住的气愤,“如今我已配合大人行了不义之事,大人又何苦再来为难我林家寨?”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林寨主,小恩小惠无须挂齿,殿下也不需你报什么恩,再说我们从未让寨主手上沾什么血,这次只是要寨主寻来那长生不老药罢了。” 林天舸怒道:“我哪里知道什么长生不老药?” “我也是方才才得知,那是寨主的亲侄子。”那听着令人不适的声音轻笑了一声,“如此甚好,寨主定能更快找到他。” “人由着萧无念带走了,我有什么办法?” “药神谷,萧无念。”那声音似乎更为缥缈了起来,“寨主既然都知是萧无念带走了人,那就更好办了。” “没有人能找到药神谷。” “寨主自己掂量掂量吧,殿下可以等,我们这些做跑腿的人也可以等,可是寨中上上下下的老幼妇孺,怕是等不了太久。” “你……” 林天舸简直气到噎住了。 徐青慈神思由着这偷听来的对话更搅了个糊涂。 她捋了一捋,算是顺了下来,可是仍觉难以置信—— 他哥是什么长生不老药? 第18章 北行 徐青慈一个不留神,差点儿从树上摔下来,不过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还是惊动了议事堂内那神秘人的注意:“谁?” 林天舸推开窗子,只看到了植于此处的一片丛林,其余的什么也没看到。 徐青慈此时正贴在外墙面上,手上紧攥着卡在砖缝里的簪子,狠狠屏住了呼吸。 林天舸看到了半空中连着树杈子的悬丝,但很快关上了窗户,回身道:“没有人。” 同林天舸相谈的人只道:“寨主近来,都万分小心些才好,也记得如期将人带回。” 林天舸并未再作声。 徐青慈那簪子撑不了太久,她最终还是结实地摔了一跤。 虽听出了林天舸的为难,但她还是不能将这个“大伯”归为一个阵营的人了。 她必须早一步找到萧无念,早一步找到徐青衡。 手上的簪子是彻底毁了,于是徐青慈将簪子的“残尸”和那本也经不起什么事的连着飞爪的细丝一并收拾了,急速离开了林家寨。 —— 楚晔见徐青慈许久未出来,正想着要不要探进去看一看,此时恰好徐青慈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他问了一句:“怎么样?” 徐青慈摇了摇头,然后简单叙述了下林天舸所说,不过没将偷听的给说出来。 楚晔道:“你大伯毕竟是一寨之主,定是有什么系着全寨人性命的事情由朝廷人的人掌控着。” 徐青慈想起那不知是何人施加在林天舸身上的“全寨生计”的威胁,道:“林家寨有什么能为朝廷所控?” 他们一道朝回行着,楚晔接着道:“林家寨主要靠着开采日月峰上的矿石为生,可近年来荆城人在乡试上极难出彩,难出一个举人,便说这里人毁了文脉,坏了文运,以前还闹了些日子。” 徐青慈恍然大悟似的:“还有这档子事,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民愤大了,当地当官的也忌惮,换了几任地方官,加赋税,或者明令不准开采的法子都使过,不过最终还是惊动了上一级的,最终还是平息下来了。” “有权势的人想要压住的事情,自是动动手指便能压住。”楚晔说这话时,微微敛了笑意,“说来林寨主也算是大善人了,起先一众寨民由着当官的指派的几家人管着,结果最终那几家人敛了大财,落得这些寨民承赋税。” “后来是林寨主一统了几个小寨,才使得人人脱了原本不该承的负担。” “好在后来荆城人的文运变好了些,不然这文脉还是难得轻易碰。” 徐青慈一手掂了下林天舸给的钱袋子,觉得这钱囊又沉了几分。 —— 徐青慈打好了主意去邺都寻药神谷,可是没想到此行楚晔竟然也要一道。 原因不为其他,恰是因为顾廉的顽疾。 听闻顾先生是早年受过重伤,所以落下了难以根治的寒疾,原先还只是在深冬季节才会发作,近年来却是不分季节气候,发作越发频繁。 所以楚晔此遭也想寻到药神谷中人,解他义父的苦。 不过此遭随行的不只有楚晔,还有位顾大娘。 这位顾大娘被称为顾刀娘,能将一把普通的菜刀使得出神入化。 不过这刀究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哪一刀,真姓名又是什么,没人去刨根问个底,也更没人有兴趣去揭—— 就像没人打探顾廉是怎么受了重伤,又是怎么立了个顾家源一样。 这位高人顾刀娘之所以要同他们一道,就是因为顾廉一点也不放心,甚至恨不得再让寨中几个人一道陪着。 不过一行人太多,若真遇到什么危险,反倒是真麻烦。 况且依着顾廉所想,一个刀娘也许是够了。 —— 临行的时候,徐青慈简单收拾了一番,将那坏了的簪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好了,然后收入了行囊之中。 第34章 负起行装,提起短剑,徐青慈环顾了一下近些日子待的这间小屋子,此时正有微阳流泻而下,照得整个屋子淌着温暖的气息。 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扣上了门扉,随后向顾廉道了谢,又迎上了阿翠的泪眼汪汪。 虽说是匆匆相识,但是徐青慈也知,此远行过后,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来顾家源一番,于是笑着安慰阿翠道:“你别难过,等我找到我哥,我就回来,找你一切扔石子。” 阿翠听了之后,立马吸了吸鼻子,然后猛地点头。 徐青慈拍拍她的肩头,然后牵好了七七。 此时顾萱突然也牵了她的神驹出来,然后高声道:“我跟你们一起。” 郑羽从她后脚急匆匆跑出来,然后道:“我去,你添什么乱。” 顾萱吐吐舌头,然后扬起脸道:“我不管,先生同意了。” 郑羽无奈抹了把汗水:“我看先生是懒得跟你争了。” “要不郑大哥你也一道?”顾萱又提议。 “别了,我还得帮我爹娘锻铁呢,也该留下照顾先生。”郑羽道,“你们都小心点。” “特别是你,护、花、使、者。” 他朝此时牵马出来的楚晔拖长了“护花使者”四个字。 楚晔作势要拎剑起来给他一下,郑羽佯装害怕跳开了一步。 楚晔没费什么功夫继续跟郑羽开玩笑,道:“我义父就拜托你了。” “哪里话,应该的。”郑羽笑道,“你带着三个美人,可真要多加注意了。” 守在门口负着长刀的顾刀娘冷淡地瞥来一眼,甩过来一句“没大没小。” 徐青慈仔细瞧了眼顾刀娘,这人虽然被唤大娘,但是面上看起来压根儿就不老,年岁顶多跟林湘娘差不多,但是同林湘娘的温婉气质全然不同,好像是冷淡漠然,又好像是种独特的安静。 —— 邺都在北方,一行人自荆城出发,一路往北道行着,首先就会经过郢关。 郢关是那平沙坡草莽英雄起义兵败之地,快二十年过去,此地人也将这人忘得差不多了。 而郢关经过重建发展,整个城都浸泡在热腾腾的繁荣里。大街小巷的茶楼酒肆,花楼乐坊,一派活气,衬着密密罗罗的摊贩,较顺安城还要热闹许多。”晔子哥,晔子哥!“顾萱尤为兴奋,“你看那个高鼻子人,长得好奇怪啊。” 楚晔轻笑一声,道:“别乱说,那是远域的商客,天生高鼻金发。” 徐青慈牵着七七,朝顾萱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的确有一队外域商客,穿着也跟他们大不相同,是拖地的浅金色衣袍,胸前还挂着明晃晃的七彩宝珠,正比划着手,想买那小摊上的什么东西。 这些年蜀郡从前的商道也一直没有复开,也是难见这样的远域商客了。 徐青慈其实跟顾萱一样对所有东西都好奇,不过此时都按捺住了,不怎么显露出来。 顾刀娘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些距离,保证他们三个后辈始终在视线范围之内。 不过这时候突然有烈马嘶鸣的声音传来,将原本平和的热闹气搅了一通。 只见一扬鞭之人骑着红鬃烈马,急速行过大街,强行开出了一条道来。 那马的速度虽然像是受了惊,但其实这马压根儿就没有受什么惊吓,只是纵马之人是真的要辟出一条道来。 好在周围的摊贩和闲逛的小民似乎都不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开道,动作十足麻利地撤到了两边去。 徐青慈动作也快,同人群一道撤往了一边去。 她只听得身旁人闲说起来:“这次是哪位当官的?欸,好像不是什么当官的。” “不是当官的,排场可比那些当官的都还大。”另一人连连啧嘴,“谁叫是那位红大人呢。” “红,真是红。” 先前问的人伸长了脖子朝不远处望去。 徐青慈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人群被迫快速分开的道上,迎来了一派五彩斑斓。 这斑斓不仅是赤脚行于七彩马车前的一群侍女的衣着,也是马车座内若隐若现的一只手上戴着的七彩珠石,略晃一眼,简直都要快要晃瞎徐青慈没怎么见过宝珠的眼睛。 不过这不露面目的人身着的倒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七彩,仅是一袭灼眼的红,像极了凤凰花的那般红。 徐青慈更好奇这么招摇的人长什么样子,不过没来得及伸脖子,便被一股巨力拉了回去。 “别跑远了。” 顾刀娘瞥了一眼提醒道。 楚晔和顾萱这时候跟她们两人隔了好些个人头,不过彼此还是看得见影。 等到这招摇的过场走完了,人群里此起彼伏的或惊叹或鄙夷的评论之词消停了下去,一行人便找了家客栈下榻。 —— 顾刀娘和楚晔各住了一间房,徐青慈和顾萱同住一间房。 徐青慈起先睡得有些不踏实,入睡之后做起了梦来。 她又梦到了徐青衡,不过这次徐青衡是完完好好,没被拾花人的怪花割的徐青衡。 徐青衡捧着她喜欢的雪花酥,温和笑着问她:“阿慈,饿不饿?” 徐青慈点了点头。 不过她接过那雪花酥的时候,点心突然变成了几颗发着光的大金丸。 “长生不老药。” 方才的徐青衡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林天舸。 第35章 林天舸指着她手上端着的大金丸,沙哑着声音道:“青慈,把长生不老药给大伯。” “不,阿慈,不要给他。” 消失的徐青衡再次出现,高声朝她道。 然后又出现了了很多人,有鬼步白如行,也有青狐,还有严临。 徐青慈在青狐出剑的一瞬间猛然醒了。 另一边床榻上的顾萱翻过了一道身,然后起身笑着问她:“你做噩梦了?” 徐青慈也坐起了身,然后揉揉脑袋道:“算是吧。” “什么梦?说来听听呗。” “是长生不老药……” 第19章 双刀 徐青慈虽然半夜惊醒,但后来没再做梦,睡得极好。 昨晚跟顾萱简单说了下那个乱七八糟的梦,顾萱直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劝慰她放宽心,他们定能早日寻到药神谷。 一行人本来是准备收拾一番,随便填饱肚子,赶在天黑前到达邺都外城,不想小小客栈内出了些变故。 起因是店内突然出现的几个黑面高汉。 这些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邺都和七属城界内的人,浑身上下也透露着来者不善的气息,且都身负巨刀,活像行走的索命巨人。 原本他们来店上吃饭,跑堂的应着吩咐上了菜也不该有什么大事,坏就坏在不知谁在那里嘀咕了声“狄黑子”,那几个高汉立马大怒掀桌,下一刻就抽刀驾在了说话人的脖颈边上。 跑堂的吓得六神无主,两股战战,周围吃饭的也手颤着抖掉了筷子,为着保命赶紧躲得远远的。 “你再说一遍。” 那高汉直接用大手将人提了起来,沉声说道。 那人更是吓得魂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说着:“救命……救……救救命。” 他气都要喘不过来,余光只瞥到了还没躲走的徐青慈一桌,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叫唤得更大声了:“救命啊!姑娘救救命!” 那被他称作狄黑子的几个人连忙捧腹大笑:“窝囊,好窝囊,竟想要女娃子救你的命!” 其中一个高汉扫了徐青慈一桌,道:“大邺的女人带刀带剑又带鞭,不过是装装样子,没见过真能打的。” “哈哈哈,不错,女人嘛,就是拿来快活的!” 说罢,他们的眼神带了些鄙夷之外,令人浑身发麻的东西。 徐青慈的手已经抚在短剑剑柄上很久了,不过顾刀娘的刀比她的剑先亮了出来。 随着顾刀娘挥出了刀,楚晔和徐青慈几乎同时拔/出了剑来,顾萱也紧跟着扬起了鞭子。 见两方人作势真的要打起来,还是真刀真剑,客栈老板站了出来,鼓起了勇气说:“客官,客官,小门小店的,来往人嘴碎,你别见怪,别伤了和气。” “和气?”那提着人的手终于松了松,“听说你们大邺人讲究待客之道,又讲究以和为贵,我看不出来。” “客官,你这……”店家的面色青了好几度,着了急,“你也要讲讲道理。” “道理?” 高汉斜睨了他一眼,然后扬起了手中巨刀,在店家面前晃了一下,吓得人瑟瑟退开了几步。 “这就是道理。” “是么?”顾刀娘对着自己的长刀呵了一口气,“你既然故意找茬儿,那我的刀可以教教你大邺人的道理。” 说罢,她手中长刀便陡然扬起了道劲风,直接就砍向了那高汉的手腕。 那人并未轻敌,将手中人扔在了一旁,手中巨刀立即迎上了顾刀娘的刚强霸道的刀,转眼二人就硬刀相拼了数十招。 不过眨眼之间,众人皆搅进了这宛若乱汤的战局里面。 徐青慈面前拦了两个同行的高汉,这时她大概也能确定他们大概就是正儿八经的北疆人了。 这两人高大的身躯让她不禁想到了那十二生肖铜身。 牛铜身的身材是所有铜身当中最为高大的存在,武器也是教普通长刀更为骇人的巨刀。 挥舞巨刀的人,连贯出击间力道会越发沉,一叠加上一叠,势必要将对手狠狠压制住。 但是顾刀娘的刀招招狠辣,式式无情,因为起了杀念,更丝毫不会落在下风。 使巨刀的人虽然看似武器笨重,但闲手和刀手之间配合和谐,出刀总是衡稳有力,所以顾刀娘一时间难以一击即破。 刀法过招之间,客栈里的桌凳也遭了大殃。店家跟跑堂的此时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也纷纷跑出了店去。 双刀终于在几十招之后得以一瞬喘息。 只听得为首的高汉道:“原来是藏雪刀,销声匿迹许久了,也是觉得这天下太太平了吗?” 顾刀娘一旋刀锋,冷笑了一声道:“天下太不太平,都由不得一个狄黑子胡乱评价。” “而且,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藏雪刀,不要乱扣名字。” “你们几个都别走神!” 她大声提醒了一句,然后刀锋便横切了去。 徐青慈自然是不敢走神。 正面相拼根本毫无悬念,不过这北疆人故意找茬儿的目的似乎不是胡乱杀人泄愤,好像就是捉弄一番,试探他们这些“大邺人”似的。 所以那两个高汉仅仅真的是拦住了她,两面巨刀搁在她跟前,倒真是铜墙铁壁,难以跃过。 不过这多少更是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毕竟这群人还认真对待了楚晔的剑。 第36章 楚晔使的剑法从来都不固定,时而质朴无华,循规蹈矩,时而诡异无常,招法狠厉,实在无常。 这时估计是受了顾刀娘的影响,剑法抑扬间竟也跟着有了几分阔刀的架势。 然而这也只是表象。 巨刀实乃举重若轻,然后楚晔的剑却是于灵巧挪移之间在逐步蓄力,不多时竟令他寻到了一处刀法破绽,直让对手结实的长臂见了红。 刀光剑影间见了血色,气氛一下子更加紧张了起来。 顾萱叫了声好,被几个高汉狠瞪了一眼。 此时顾刀娘同为首之人的对决也见了分晓。 只见此人以刀为盾,退了几步,背脊砸在墙面上,引了一阵地动。 “藏雪刀还是藏雪刀。” 顾刀娘的刀抵在他脖子上,道:“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我的刀永远不会回去。” 那人擦了把嘴角溢出的血,低低笑了几声,然后起了身。 随行的人也跟着他,负好巨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已是狼藉一片的小客栈。 那先前被提起衣领,险些丧命的人软软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逐渐召回丢了的七魂六魄。 —— “两个丫头愣着做什么,受伤了?” 顾刀娘一脚踹正了一个凳子,收好了长刀,转身问道。 徐青慈和顾萱齐齐摇了头。 楚晔这时忽然开口道:“刀娘原先也是郢关人吧。” “不错。”顾刀娘缓缓朝门口行去,忽然沉默了半刻,好像在沉思什么。 “当年郢关失守,半城人都被困在一条破街上,北疆人要动我家人,我便拎起一把菜刀,杀出了一条街。”顾刀娘忽然开口道,“所以这股气你是没有的,也不必有,别想着用到你的剑上去。” “自然,我琢磨了许久,的确学不来。” 楚晔道完,回望了眼客栈里的颓败模样,似是感到颇为抱歉,从怀中一探,留下了一袋银子,搁在了尚还完好的一张四方桌上。 江湖上的各种刀从各方人口中进进出出,早就把人的脑袋搅得稀里糊涂。 不过至于“藏雪刀”,大半的人都还是有所耳闻。此刀也正是在平沙坡的草莽英雄起义之时名震江湖的。 看来顾家源,也并非是个简简单单的闲人混居之地。 “想什么呢,走了走了。” 顾萱推了把徐青慈,徐青慈于是一脚跨出了门去。 —— 一路行过了郢关城几里,顾刀娘领着他们三个在一处小茶棚中途休息。 茶水还没喝几口,徐青慈就听得旁桌的人十足兴奋地说起了些趣闻。 “……当年天枢门那不世出的弟子,炼毒炼出了至高之境,传闻中不是拿活人炼的嘛,虽是因此死了不少人,但最终活下来的,能永葆青春,自己再生血肉……”那人手拎着茶盏晃荡着,说得抑扬顿挫,活像茶棚里欠着他一方长桌、一块醒目和一把折扇。 “你是话文听串了吧,这都成神仙了,还闯什么江湖?”同桌的人笑得前仰后翻,连连拍桌,“你也别拿天枢门说事儿了,小心上头有人逮着你小子,将你抓起来盘问。” “切。”那人不屑一顾,“一个好生生的门派,就因为些见不得人的纠葛,搞得什么都没了,真叫人来气。” “少说两句。” 先前本是笑着的人沉了些眼色,四顾一番,见茶棚子里本就没多少人,更没人将目光锁来,于是赶紧添了杯茶水,将杯子凑过去,将兄弟的嘴堵上,免得此人祸从口出。 徐青慈觉着,好像在茶棚里总是很能听到一些十分不得了的闲话。 这次巧了,这闲话还跟她有关,也正是她心中所想。 不过比起对天枢门覆灭之事的愤懑,她更在意的,是那人口中所说的“毒”。 虽不知这人是哪里听得的闲言,又加工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干年前,远在她出生之前的慌乱岁月里,天枢门不仅造出了个“吞魂城”,还搞了个把她哥拖进泥水里的不知是什么的至毒。 依着这人所说,那毒不仅是毒,还有那么几分像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想起什么长生不老药,她就头疼。 林天舸虽然挂着层舅舅的关系,但难保不会为了寨中人把徐青衡赔上。至于半路冒出来劫了徐青衡离开的萧无念,更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而且她之前心中所起的,徐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从未对她讲过的想法,又再次飘过。 第20章 邺都 浮华锦庐一夜梦,千古英雄醉卧乡。 此锦庐说的是邺都的锦庐里。锦庐里坐落在邺都的外城,所指的是此处最繁荣的一片街市。平日此地常有商客往来,酒楼歌坊之数较郢关多出不止一倍。且这里的建筑似是互相攀比着高度,一座更比一座高。 邺都分内外城,狭义上来说的邺都,仅仅只是皇家大成宫所在的内城的范围,而广义上的邺都,就囊括了外城和周遭的一些小城,也被人称为“大邺城”。 此处也坐落着无数的天下第一,例如天下第一酒楼青莲居。 青莲居里的酒和菜品均令人称绝。其酒由独家酒庄专门酿造,可是好生分了个三六九等,普通的酒价格实惠,但逐层往上,有时却能一坛千金,惹得有头有面的四方来客每临近年关之时,都早早订上几坛,生怕动作不麻利,来年没有青莲居的酒喝或是占不到个好位置在楼上喝酒。 第37章 这青莲居在的地段,酒香绵延出十里缠绵,徐青慈一行方才路过,很是吸了不少,恰不觉烦闷,只觉得有些心神荡漾。 不过那酒楼门前的揽客人可是两位身姿窈窕的姑娘,均不过双十年华,朱唇皓齿,细腰长腿,香肩微露,胸前也是春光小现,哪个男人走过都会多停留两眼。 徐青慈瞧着却不禁有些面红,心里只想着邺都不愧是邺都,可是比蜀郡开放许多。 她在去荆城的路上还听徐青衡提起过,江湖总盟万山盟的总会也在邺都外城,不过并没有筑在喧嚷非常的锦庐里。 此时他们一行走过青莲居的门口,只见半空中忽然洋洋洒洒下无数花瓣来。 那花瓣裹挟着极幽极媚的香,映着春和光景,以及临街的红袖招招,可是十足令人浮想联翩,流连忘返。 不过大抵是拾花人之前操纵的那邪魅的牡丹花给徐青慈烙印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她看到红色的花,就觉得瘆得慌。 这里行经的人也较郢关密集许多,负剑的人不少,有的似是独行,有的却有着统一的服饰,该是有门有派的人。 笑谈声、马蹄声、脚步声等等汇集在一处,这里便是邺都最鲜活的一部分。 但是徐青慈可是没有细细将邺都好生游览一番的心思。 她甚是不解的是,药神谷竟然会在邺都的锦庐里之中。 这消息是博古派的那位刘先生送的。 徐青慈一直以为药神谷一定是在某个深山里头,常年不与外界往来,后面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药神谷,与其说是个山谷,不如说只是个靠医术和药学走遍天下的群体。”……药神谷以萧无念为首,行踪不定,但因为要保证医术药材保存得宜,还是会有一个固定的活动场所。” 刘先生一本正经地如是说。 这句是起头的话,同废话无异,当时楚晔和徐青慈都等着他嘴里赶紧吐出点有用的。 然后刘先生缓缓呷了口茶,道:“研究此道的人本该静心钻研各类医书,但萧无念很是不同。” “他较前人来说,更贪恋繁华。” 刘先生捧着茶杯,久久没落下下句话。 徐青慈撑着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呢?” 刘先生这才又说:“天下哪里最繁华?该是邺都锦庐里。” “药神谷,就在锦庐里最繁华的地方。在繁华之明,也在繁华之暗。” 最后,不论楚晔怎么用银子诱惑他,以及同徐青慈一道如何一人一嘴软磨硬泡,刘先生硬是没再多吐半个字。 博古派的人行踪古怪,脾性也怪,恰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到那么多小道消息的。 —— 锦庐里最繁华的地方,可能不同人会有不同的判断。 对好色之徒来说,最繁华的地方当然是锦庐里的烟花巷;然而对于酒鬼来说,最繁华的地方或许就是青莲居一带;而对于商客来说,最繁华的地方,就是金子最多的地方。 “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哪里都挺繁华的。” 徐青慈慢慢走着,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楚晔牵着马说:“范围虽然缩小在了外城,但是外城也不小,还得仔细想想。” “义父说,最繁华之地,该是于我们而言的最繁华。” 顾萱接了嘴:“对咱们来说的最繁华,不就是好吃好喝的地方么,反正不是花楼。” 她这话倒也没错,不过这里食肆众多,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分散着,也不好锁定。 这时顾刀娘在前道:“应该是那里。” 她抬手指的地方是远处最高的一处阁楼,那阁楼通体都耀着辉煌的金色,若是初踏入此地,往高处一看,最先注意到的应该就是此阁楼才是。 不过比起外观,于这阁楼来说更重要的,是它开设的目的。 此乃金玉阁,为江湖总盟万山盟若干年前主持修建,定期会有高手在内公开比试,每次围观的人可不在少数。 于江湖少年来说的最繁华,也许就是这金玉阁了。 “在繁华之明,也在繁华之暗。” 携着这句没头没脑的指示,顾刀娘领头带着他们入了金玉阁。 —— 这金玉阁倒是来者不拒,也不会收什么入阁费,不过有着阁中□□帖子的人能讨个看台的好位置,临时挤进来的,只能远远观着。 擂台上此时正有两位剑客在角逐,剑式都走的霸道强横的路数,就看谁先把谁耗干净,好一击制胜。 引得徐青慈注意的倒不是这打得平分秋色的持剑双方,而是越过他们所能窥得的一幅壁画。 那壁画绘着的是幅几座楼阁依山傍水的图景,不爱赏画的人匆匆一瞥,也只当这是在装饰风雅的作品,再留意几分的,也只会注意到那画上的几座楼阁形制同金玉阁是一致的。 不过鲜少会有人留心到的是,那画上的楼阁都有九层,而他们身处的这座金玉阁,从外看只有八层。 徐青慈垂眸望了眼众人踏过的木地板,暗自思忖着地下是不是还有一方天地。 —— 不待徐青慈多想,擂台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爆响,只见那处房梁被炸出了不少尘屑,几个阁中打杂的人也纷纷被弹飞,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几处被灼伤的痕迹,额角也渗出了稠血。 台上打斗应声而止,纷涌而至的看客们在此刻乱做了一团,纷纷抱头逃出了金玉阁。 第38章 留下来的人都是有能力傍身的高手,识出了用雷火石引发动乱的人,其实手上也没多少雷火石。 “萧无念,你快出来,交出人来,否则今日就将你的药阁给炸了!” 那人说话其实底气不足,一臂发着颤,面色发白得紧,方才用了些雷火石,显然也是伤到了自己。 徐青慈倒不意外也有人找药神谷的萧无念,只是她意外的是这人很面熟—— 竟然是林家寨的守寨人! “你要找人,自可明说,何必这么火气冲的,没教养,没礼貌。” 留下的人都不是小门小派的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就静静看着真的应声而出的萧无念。 他显然是幅没睡醒的模样,容颜称不得老,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年轻,但乌发中偏有一缕惹眼的鹤发,平添了几分沧桑。 那林家寨的守寨人似乎平复了下情绪,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痛楚,向萧无念行了一礼:“恳请萧前辈,将身负重要之物的人交出来,此人于我林家寨来说,真是万分重要。” 萧无念抬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转,又瞥了眼看戏般的众人,最终又将目光回落到他身上,然后似乎是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偏又正儿八经地回答说:“我不。” 然后他在那人噎住了似的表情注目之下,颇为为难地解释说:“研究未成,不能将人还回去。” 守寨人又咬了咬牙,然后道:“此人是我们寨主的亲侄子,希望前辈能体谅寨主的担忧。” “侄子?是侄子怎么不早说?”萧无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们寨主是想讨好朝廷的人,好坐稳他寨主的位置,什么侄子不侄子的。” 这两人就这么干巴巴地你来我往,徐青慈瞅准了机会,开始摸索怎么进入作为萧无念储药的那隐藏的一楼。 方才她注意到萧无念凭空出现的方向似乎是在偏右的一处。 徐青慈知会了下顾刀娘,然后楚晔和顾萱也跟着她们缓缓摸到了另一边去。 此处墙角有些背光,置了处小架子,架子上除了一个花瓶,也没放其它什么东西。这地方放花,似乎有些突兀。 凑近了观察,他们才发现这花瓶里的花不是真花,而是朵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绢花。 徐青慈抬手碰了下花瓶,发现根本挪不动,然后心下便了然了几分,一手扣住了瓶身,顺时针旋了半周,这架子竟然横移了过去,露出了他们一行都不太陌生的地下阶梯来。 “不会吧?这也太明显了,而且……” 顾萱不禁如是道,而且这还是林家寨里就设有的路数。 徐青慈道:“也许是流行吧。” 她望着露出的一角黑沉沉的空间,然后忽听得楚晔朝另一边道:“这位前辈,你也要找什么重要之物?” 第21章 美人 被唤作前辈的人面覆薄纱,让人看不清整张面容,只能瞥见一双冷酷至极的眼睛。 偏巧这双眼睛默默含水,渗出的是清丽的美,教人生不起什么恶意来。 这个人并不是唯一注意到徐青慈一行的人。 毕竟地方就是这么大点,虽然说话的只有忽然出现的萧无念和讨人的林家寨中人,但是围观的可都是明眼人,没像这半遮面的女子移步到他们跟前,也不过是想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徐青慈抬眼一瞧,见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只觉毛骨悚然。 这么多人……竟然都是想要她哥身上什么东西的么? 遮面女子却并不回答楚晔,只是退开了几步,一捻手指,众人才看到她指间绕着无数根明晃晃的丝线。 这丝线自她指尖起头,不见其止。 恰在丝线现形之时,同时有六道魅影出现在了金玉阁中,乍一抬眼看,只觉得这些个人是起先出现的这面纱女子的幻身。 这七人的身姿衣着相差无几,如同一个模子所刻,乃清一色的艳丽美人。 —— “丝竹阁的人也来凑热闹,手也真是伸得宽。” 一位面无表情的剑客冷眼瞧了一眼这群忽然出现的女子,忽地高声道了一句。 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作壁上观,或许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捎剑的开始抚剑,带刀的开始摸刀。 原本只有萧无念和林家寨中人的金玉阁顿时吵嚷了起来,气氛一时间似乎并没有方才那般剑拔弩张,但徐青慈浑身上下却是更为紧绷。 七位美人似乎都不准备同在场之人周旋什么,齐齐拂袖挥手,只见无数根剔透的银丝携光流泻而下,不过眨眼功夫,金玉阁的地板就活生生被扒了一层。 “停下,停下!”萧无念气得声音都抖了几度,“药阁里没什么你们要找的长生不老药!” 然而他这一怒并没有什么作用,美人的破坏力仍然大肆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其巨大的潜能。 “丝竹阁,绕指柔。”楚晔语带无奈,“有些麻烦了。” 徐青慈见证着金玉阁地板所受的摧残,才知此“柔”同软弱二字八竿子打不着,分明是百炼后犹可削骨断金的力道。 顾萱这时道:“丝竹阁的人怎么也要搀一手,那长生不老药是真的吗?” 楚晔道:“说不清。” “停下!” 萧无念此番是真的动怒了,这一吼下去好像真是起了效用。 第39章 美人们同时收了手,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反倒是齐齐朝阁顶上方望去。 徐青慈甫迈前一步,终是寻到了那令人心感不妙的来源。 此时日光照入阁间,众人才瞥得那丝线何止出现在出现的美人指尖,分明已经遍布整座金玉阁。 而且,不过瞬息之间,这丝线竟然犹如凝固的雨丝,逐渐越布越密,占满了视野。 这哪里是什么绕指柔,分明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布下的天罗地网,较铜墙铁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控留在原地。 也难怪外有盛言道“寒光绕指柔,素衣震九州”。 顾刀娘利落地抽刀而下,刀口却像是牙口缠了糖丝,一下子腻住了,竟一时挥不动。 恰在此时,空中又飞舞起了先前在锦庐里街巷旋落的花瓣,捎着幽香阵阵,险些就要将人拽入心驰神荡的陷阱里去。 随飘飞的花瓣而来的是自上而下抖落下的一阵甚为轻巧的笑,紧接着出现的是位美艳女子,一袭轻纱衣裙缀铃,赤脚踏地,三步一响,环视众人一周,眼角眉梢尽淌风情万种,却不显媚俗。 愣谁望见了,怕是都要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声“仙女”。 徐青慈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不过从前她心中最好看的人就是林湘娘,此时也算是开了眼界。 传闻中那丝竹阁是江湖四大神技“丝中叹”的来源之地,同时也是江湖中唯一一个皆为美人的门派。 徐青慈问道:“这是丝竹阁阁主?” “据闻是当今贵妃的妹妹,也是当世唯一一位能驾驭‘丝中叹’的人。”楚晔低着声道,“怪不得……” 徐青慈这时候也恍然大悟,然后在由丝线划定的小范围内缓缓偏了下头:“朝廷最近都在找什么长生不老药啊。” —— “天音璇,你是属蜘蛛的?”萧无念似是很绝望地感叹一句。 林家寨派来的人盯了会儿一时不知如何攻破的丝线,然后对天音璇道:“天音阁主何必蹚这趟浑水,贵妃娘娘圣宠无双,大人已说过,苦差事由我们这些人来做便是。” 天音璇细抚了一根丝线,此天罗地网在一呼吸之间又收拢了一度,丝线此时将众人死死锁在了原地,几乎不留一点活动的余地。 “近来手下人变多,人多了便杂,我并不信得过,还是亲自来一趟,才能安心。”天音璇缓缓开口,“萧无念,人在你手里,为着今日少些麻烦,快些将人带出来吧,这金玉阁我也会着人修缮。” 萧无念笃定道:“我说过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他话音一落,按捺不住的倒不是丝竹阁中人,而是各门各派携着不同武器的人。 只见一人手持短匕,蓄力竟生生砍断了近处的一根银丝。 原本密不透风的罗网似乎豁开了一个缺口,他动作很麻利,几乎在脱离丝线控制的第一时间就目标明确地潜向了地下的药阁,然而很快迎来了“变故”。 变故在于立即就有新的丝线围攻而来,将他彻底缠了个结实。 这人最终面色铁青,说不出什么话来。 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一时不再有什么新的动作,只能全然等着看天音璇下一步会做什么。 然而不等天音璇或者萧无念再次发话,顾刀娘的刀却是腻完了,忽然刀风大振,生生砍出了条出路来。 她一式刀法虎虎生威,并非是像方才那位仁兄破出单薄的一根,而是周遭的一片。 丝线一时间被破开大口,但又很快缝补起来,如同拥有绵绵不绝的生命力,一根灭去,一根又生,始终是无数不在。 幸而丝线缝补的速度不及顾刀娘落刀的狠急,加之徐青慈等也大概摸索到了破掉丝线所需的力度,众人很快能够稳定防守,甚至能向释出丝线的绕指柔们缓缓逼近。 也是在此同时,徐青慈也发现了丝线的活动有其特定的规律,乍一看层层丝线都在按着自己的方向运作着,十足杂乱无章,然而众多丝线的活动必然会有一个中心。 她起先以为丝竹阁人所布的丝线是一人放出一些勾连而成的密网,后来才发现其实所有的银丝源源再生的中心都集中在离天音璇三步之遥的一个位置上。 徐青慈高声道:“刀娘,破掉那里!” 顾刀娘没多犹豫,应声断了丝线最密集的那一处。 这一断仿佛是扼制住了疾风骤雨的中心,所有的银丝一闪微光,竟然全身而退。 天音璇并不意外,只是浅勾唇角道:“此刀有些眼熟,该是有些名头。” 顾刀娘攘去刀上碍眼的银丝,并不理会她。 原本就按捺不住的各路人马一个个急速奔入了地下的药阁,天音璇却并不着急,反倒是慢步走向楚晔,温声开口道:“什么长生不老药就当顺便,我今日要寻的,是龙珠。” 作者有话要说: 淦!回来了,元旦快乐~~ 第22章 缠丝 随天音璇那“龙珠”二字脱口,金玉阁内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场除去徐青慈一行,倒只剩了萧无念、天音璇以及那七位绕指柔。 “白如行仓皇而逃,的确是欠些本事,可今日我来此地,不曾想过空手而归。”天音璇的声音仍称得上是温情款款,“你倒不必解释什么,自你到浮霖门带走木匣的那一刻起,可就注定被不同的人盯着。” 第40章 她略停顿一下,又接着道:“年轻人不必识趣,可是要走的路还长,可不能耗在此处。” 楚晔倒是面不改色:“晚辈听不懂。” “料到了,而且我估计东西就算在你那里,你也不一定现在带着。”天音璇笑了笑,“藏着重要的东西还到处乱跑,可不见得聪明。” 徐青慈却是一股气冲上天灵盖,一时心中毫无恐惧,道:“我哥是个人,不是物件,难道也要任由你们胡乱抢来抢去么?” 她这一怒并没有明确的对象,倒像是对着所有人。 什么龙珠,什么长生不老药,实在都是太蛮不讲理。 “这女孩见着不错,还有几分眼熟。”天音璇的目光将徐青慈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徐青慈只感到那目光打量完毕之时,自己的腰身便猛然一紧,几乎下一秒,她就离天音璇不过一步之遥。 天罗地网虽然撤去,但是丝竹阁阁主所能纵的丝线,仍是永恒不尽。 “徐青慈!” 顾萱紧紧握着手中的鞭子,很是着急地唤了一声。 楚晔朝天音璇道:“前辈要龙珠,可不能随便伤人性命。” 天音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饶有兴致地继续打量着徐青慈。 徐青慈只觉得这美人眼里闪烁的东西她实在捉摸不透,更不知那“眼熟”二字从何说起。 但是天音璇似是无意对她下什么杀手,打量几眼过后不知是映证了什么,很快竟然松开了徐青慈腰间的禁锢。 倒是萧无念此时忽插问了一句道:“你姓徐?徐青衡是你什么人?” 徐青慈此时急急退开两步,别开天音璇的目光,朝萧无念答道:“徐青衡是我哥,萧前辈若是研究什么研究够了,就快放人吧。” 她这话越说越有些有气无力,毕竟头回见着以前传闻当中的药神谷中人,谁知道是好胚子还是坏胚子。 萧无念似是也将她打量了一遍,然后从怀里翻出个东西,捻指一甩,朝徐青慈这里掷来。 “接着这个。” 徐青慈本能反应是什么暗器,不过真接住的时候才发现是封普通的信笺。 信纸上的字体匀正,墨迹浓淡也无异常,背面还绘着个小猪头,是徐青衡的亲笔。 徐青慈很快读完这封信,徐青衡在信中说自己由拾花人带走之后便在林家寨中待了一段时间,其间听闻了长生不老药的传言,最终寨中又起了次小乱,萧无念半途出现,说好奇他身上的什么蛊毒,答应替他去除,于是携他离开了林家寨。 “……阿慈,我现在一切平安,若你见到了这封信,就赶紧回蜀郡去,不要在外多逗留。” 徐青衡在信笺末尾嘱咐了这么一句。 此时进入了萧无念药阁的人又很快鱼贯而出,其间有人大骂道:“奶奶的,底下就一堆破药,什么都没有,是谁说有什么宝贝来着!” 萧无念听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奶奶的,你当我的药阁是藏金窟吗,要寻什么绝世秘籍金银珠宝的,是你来错了地方!” 七嘴八舌来来回回在慢慢充盈起药味的金玉阁内乱做了一锅粥,竟像是忘记了还有群以丝为武,方才将众人都控留在原地的丝竹阁中人。 “你可思量好了?” 天音璇仍是不急不慢的语气,朝楚晔问去。 楚晔道:“不过一个小东西,也不属于任何人,前辈何苦这么大费周章。” 天音璇又是浅淡一笑,然后道:“既然如此……” 她话没说完,竟然又释出了一根银丝,但这银丝很快由顾刀娘的长刀凌厉一斩。 —— 天音璇赤着脚,身形灵活地四处游移,轻巧得仿佛在翩翩起舞。 起初顾刀娘同她之间一进一退活像是在向众人演一出戏,戏中一人舞刀,一人顺着其节拍腾转挪移,如是轻重相和,倒不会同赏心悦目四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此时谁会有欣赏的心思,要么就安静盯着长刀和银丝之间的胜负,要么就盯着萧无念。 不过天音璇并没有接着用银丝,反倒是赤手空拳迎上了顾刀娘的刀。 硬刀的刀锋一逆,天音璇柔韧的双手也跟着偏了些弧度,倒是以长刀为支点,身上悬铃陡然一响,转而抬脚朝顾刀娘利落踢去。 顾刀娘撤身半步,以刀面击过那看似柔嫩的掌面。天音璇却似是早预料到了这一步,身形在此微微扭转,直到此时才放出了根银丝。 不过这银丝的目标并非是顾刀娘的要害,反倒就是她的长刀。 长刀由银丝纠缠,很快就脱了刀娘的手,在空中旋了几周,稳落在了其中一位绕指柔的手上。 徐青慈并未能猜出天音璇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能确定其无意对在场之人痛下杀手,也没有必要对众人下杀手。 但若她只是想要那什么龙珠跟长生不老药,大可真的用出传闻中的丝中叹,在场的怕都是暂时没有反抗之力。 她是这么想,其实包括楚晔、萧无念在内的一众人都抱有同样的疑惑。 恰是因为有这样的疑惑,一伙人也如同那安静无比的绕指柔一样,静观起了顾刀娘和天音璇之间的“比试”—— 仿佛此时的金玉阁又回归到了原本的擂台对决和看客围观的场面。 顾刀娘虽然没了刀,但是全然面不改色,似是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想同我赤手空拳地比一场?” 第41章 天音璇甚为悠闲地踱了几步,然后道:“第一个破了丝阵的人,总该得些奖赏。” 她那“赏”字方才落下,顾刀娘重重的一拳头便挥了过去。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顾萱此时将徐青慈拉得离顾刀娘和天音璇的战局远了些,“这人见着长得好看,鬼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 “兴许这时候想的就是单纯的比武。”楚晔面上这样说着,但明显是在想着别的事,面色不似平常那般柔和镇定。 顾萱着急起来:“你带回来的木盒子就是个霉神吧,那里面是什么龙珠?怎么都来抢?回去赶紧叫先生想办法收拾了。” 徐青慈想起先前楚晔提及的浮霖门所截的一半玉玺的事,和那“龙守四海,无珠不祥”的传言。 倘若真是如此,同皇家有牵扯的丝竹阁中人也好,林家寨中不明身份的人所提的“殿下”也罢,都是为着一个同权力相系的东西在寻着分明没什么作用的东西。 顾刀娘同天音璇之间来回过了几十招,一时谁也没能占据完全的上风。 众人屏息而立,总觉着在某个瞬间战局便能瞬间揭露胜负。 他们并不知道顾刀娘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其刀法精纯,拳法也威风凛然,且一众人也从未见识过丝竹阁阁主利落地使起近身格斗的招式。 这两个人在此情景在凑到一处,倒不失为一场混乱暂歇之时的精彩对决。 他们所预判的那一瞬间很快便出现了。 只见顾刀娘一路进击,将天音璇步步紧逼至了原本的擂台边缘,天音璇竟然也就势弯腰仰躺而下。 她浑身上下媚若无骨,柔技在这一刻似乎达到了一种极致—— 这种极致恰恰同周遭的环境处在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这一弯身恰是在蓄力,不过呼吸之间,天音璇便弹身而起,挥袖便是千丝万线,重新布下了那原本退去了的天罗地网。 这次的天罗地网并非像起初布下的那般静止,反倒是飞旋而动,一时间竟让人眼花缭乱。 丝丝交缠的节点都蕴藏着无尽的危险,任何迎上这攻击的人,都会成为打破平衡的触点,由看不到的力量吞没。 看似柔媚至极的力量,却不容人质疑,也不容人反抗。 这时候也不知是哪位嘴欠的仁兄还像模像样地感叹了一句:“今日竟然见识到了丝中叹,也真是没白来一遭了。” 天音璇很是自在地笑了几声,然后才道:“这哪里是什么丝中叹,不过冰山一角,回去再习几年武,再出来长见识吧。” 这话落下,那位倒霉的仁兄瞬间遭了无数白眼。 不过令众人更惊讶的是,天音璇在下一刻竟然纵丝将徐青慈捆住,然后又问了一声楚晔:“年轻人,此遭可思量好了?” 楚晔拧起了眉头:“前辈这是胁迫?” “不错,你这样说,我也就认了,若想要这姑娘平安,便拿龙珠来换吧。” 徐青慈下意识一发力,身上银丝倒是缠得更紧了些。 谁能料到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下子成为一个人质? 天音璇抛下句话,便拂袖踏栏而去,仿佛真是仙女,要乘风而去,重归九天。 绕指柔一人接掌着一头丝线,死死控住徐青慈,紧随天音璇而去。 第23章 玉扇 徐青慈一会儿躺在榻上对着阁顶发呆,一会儿又起身,在屋内摆放的信纸上用墨笔勾勾画画了一阵。 作为一位被掳的“人质”,她却已经多日未见那“绑匪”。 不过这几日倒是难得清静,也实在是清静得过了头,她只能独自在散着幽香的楼阁里来回走动,一天除了送吃食的小丫头,也见不着几个人。 这两日她终是没能安心闲下来,索性将先前没来及试验的散册里的图纸回想起些许,一一画了下来。 谁知一画还入神了,直到晚饭送到了门口,徐青慈才反应过来此时已近日落。 “《天机》里的小玩意儿,能将上面的东西一一造出来的人,已经入土好些年了。” 这声音原是飘来的,等沉在耳边,“绑匪”终于重新现了身。 徐青慈在声音落下的时候便将信手绘的图纸很快揉成了一团,抬头道:“天音阁主。” 那日她犹如落网猎物,由着一群女蜘蛛们一道拖着到了这空荡荡的楼阁,起初反复问了这位天音阁主数次什么时候能放她走,天音璇却是给她灌了一耳朵男人有多么不可靠的谆谆教诲。 若换作平时,有人提及《天机》,她定会不屈不挠地缠问个好些时候,可是面对个似乎并不按常理出牌,也压根儿不知道年纪的人,徐青慈就算再好奇怎么这人也识得《天机》中的东西,也实在是问不出口。 此时天音璇缓踏步而来,见她见图纸都扔到了一旁,忽而轻笑了一声,似乎心情颇佳地调侃了一句:“怎么?害怕我偷了这先祖智慧不成?” 徐青慈望着她,却没答话。 “从前天枢门中的好些东西,不也是根据我派的东西添的?” 天音璇悠闲落座,竟然突然啰嗦了起来,徐青慈只一面听着,一面想着怎么逃出这个看似无扰无乱,实则实在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的鬼地方。 “你今年,可是快满十八了?” 天音璇很是直白地问起她的年龄,徐青慈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第42章 难道…… 从小听着各路说书人底本长大的徐青慈脑中窜出了一箩筐的联想,这联想再勾连起她那扑朔迷离的身世,确实捎带了几分传奇色彩来。 而半路杀出来的高手,都不过是给主角登峰造极之路上添砖加瓦的被动小棋子。 兴许是那奇妙的联想全写在了脸上,天音璇略敛了下笑容,道:“想什么呢?” 徐青慈乍回过神来,应道:“快十八了。” 那下一句“你问这个做甚”没胆子回问过去。 谁知道女蜘蛛会不会再放丝出来将她五花大绑? “十八。” 天音璇的笑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徐青慈估摸不出这蜘蛛头子的年龄,也知道不能为她的容颜所骗。 天音璇就如同呓语般说了许多次“十八”,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许久没再抛什么新的话头出来。 这时,门外一道清朗的声音唤道:“阁主。” 徐青慈见那身形轮廓,也知道是那七位娇滴滴的美人中的一个。 “什么事?” “阁主,玉大人来了。” “什么大人,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天音璇拂袖而起,“担不起大人二字。” 门外那位绕指柔微歪了歪头,问道:“那阁主觉得叫什么好?” “未曾想过,来日再说吧。” 天音璇和那绕指柔轻扬衣袖,竟是足尖轻点几处,就遥遥而去了。 门在这时又紧紧闭上,徐青慈这才真心实意地羡慕起轻功好的人,也是真心实意地忏悔起自己在平沙坡跑板时犯过的懒。 天音璇走后,徐青慈又附耳在门窗上,确定周遭没什么人,才小心翼翼地将房内旧镜箱打开,拿出了藏在其中多日的丝线。 其实自从顾廉同她说过《天机》中所述的千钧之后,她就一直琢磨着寻找合适的材质制成轴线飞丝。 现在倒好了,不用特意去寻找,可用的丝线就在眼前。 虽然之前被用作人质在众目之下由着一伙人绑走,但在绕指柔收回丝线将她扔在这里之时,无意遗落下了好些飞丝。 徐青慈于是将那些丝线收藏了起来,起初几日好好生观察了些时候。 最终她发现,丝线本身并不特别,不过普通金属材质,但至于为何能在丝竹阁人手中发挥极大的韧性和力量,演变为众人皆惧的天罗地网,则是一个谜团。 可甭管这谜团的谜底为何,此刻她所能掌控的,就是这丝线能在她手中发挥怎样的力度。 徐青慈先前也拿几根做了下试验,心觉效果或许还不错,可暂时也只是有信心混个或许。 此时真真静下了心来,好像世界不过凝于了这几根丝线与一双手之间,专注下去甚至也从不分神去想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屋内的一条飞丝几近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却没逃过徐青慈的眼睛。 这根细丝看似不明显,但方才天音璇再多走几步定会觉察到。 徐青慈虽然放宽了心在这里钻研那“小玩意儿”的门门道道,但不至于神经大条到丝毫没给逃跑大举留点筹谋。 这么些天待下来,虽说她自己没怎么出去过,不过凭着自小打的那么点底子和小小闭关那年岁的修习,倒也在五感上敏锐不少。 除却送饭的,其实大概还有两三位绕指柔一直守在附近。 不过她们并非一直停留原地,偶尔也会调换位置,或者临时走一个人。 具体是离开做些什么,徐青慈不清楚也不可能知道,她只是觉得,天音璇且是高看她了。 她这点底子,背后也没什么亮堂的背景,哪里值得三位高手看守? 那悬在暗处的飞丝在初次的动静之后,又是难得猛烈颤动了三次。 而且,不仅仅是这飞丝有了动静,楼阁的幽静也被兵刃相接的声音搅合得一干二净。 徐青慈眼睛一亮,只心道机会来了,便拿出了那兴许派得上用场的试验品,深呼吸一口,先是用短剑破开窗户,然后翻身跃了出去。 —— 只见月色之下,有无数手持薄扇的白面舞姬,顶着风立在屋檐之上,瘆得徐青慈差点一个趔趄摔个倒栽葱。 也亏得学得了一点蜘蛛们逮人的精髓,徐青慈下意识抛出的一根飞丝绕过了檐角,将自己安稳地送到了两处阁楼间隐蔽的角落之中。 这个地方还不错,她虽躲在阴影之中,不过还恰能瞥得顶上人马的风光,视角正好。 那些个白面舞姬嘴唇殷红,分明露着面,却比当初的拾花人还要瘆人许多,个个都笑成同样的弧度,仿佛只是提线木偶,由着纵偶人抛出来吓唬人的。 绕指柔们飞身而上,迎上的恰是这群似木偶的人。 舞姬们身形一致地微微撤出半步,又扬手抛出手中扇子,同飞转流丝碰撞在一处,一时间却是碰出了惊人的巨响。 绕指柔跟白面舞姬就这么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同顾刀娘和天音璇同时出手的场面一样罕见。只见飞丝绕过彩扇只刺舞姬头颅,下一刻新的一面扇子却扑上来击落丝线。 扇子飞丝闹腾在一处,一群女子又偏巧身姿轻盈,裙摆飘然,好像这是别出意趣的一出戏,而非见血之争。 而将这“表演”的假面揭开的,正是一丝血。 只见几根银丝纷纷缠上了舞姬的脖颈,而一面画扇的速度却是更快,在银丝发力之前,已将一位绕指柔的面颊划开了一道口子。 第43章 一群舞姬的面上笑容更甚,仿佛这血会激起她们更强的力量似的,下一瞬间她们手上的薄扇跟长了翅膀一般,一跃出几步之遥,又急速折弯,只像是锋利的器刃,极快地朝绕指柔的腰腹劈去。 徐青慈作为旁观者,却直觉性地感觉到那扇子可比刀刃还要骇人,竟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不过下一呼吸间没迎来什么惨叫或者其他的声音。待她再睁眼的时候,就望见天音璇忽然出现,出手纵出了几根银丝,那成群的薄扇就恍若蔫了精神的蝴蝶,扑扇几下便垂垂落地。 “玉子谦,此时还不露面,是想要我将你养的这群人都抹干净么?” 天音璇声音极沉又极淡,所纵丝线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那群白得不成样的舞姬性命,此刻全悬于她的指尖。 天音璇放话之后,只听得一阵轻飘飘的笑声,转而出现的是个执着把折扇的人,见模样还颇像个文人墨客。 他足落檐顶,道:“万山盟英雄会抛出的酬金可是不俗,我底下人都想见识高手,便来向天音阁主讨教讨教。“天音璇听罢冷笑道:“此讨教真是尤为特别,不仅选在夜黑风高之时,还要尝些见血封喉的滋味才肯罢休。” “玉某人叨扰了天音阁主,自当赔罪,不过……”玉子谦一收扇子,“天音阁主忽然出手一遭,横生了些枝节,不知又该作何说法?” 原本闹起来的幽静在此刻又忽然沉寂了几分。 凌空飘过了几丈压人呼吸的沉默,最后由天音璇的声音打破。 她收了手中飞丝,扬首道:“你此番前来,竟是向我讨罪?” 玉子谦却是抚着扇子,声色温和道:“不敢不敢。天音阁主乃是丝竹阁掌阁人,丝中叹传人,且同当朝贵妃又是同胞姊妹,玉某人怎么敢向阁主讨罪?” “只不过……”那轻得令人不适的嗓音略沉了些,“天音阁主既与我们是同道中人,其实不必亲自出手,手下人自会带回我们想要的东西。” “只可惜我不想同天弓中人称‘我们’。”天音璇美眸一瞥,“除非玉大人肯听命于丝竹阁,可想来大人是不肯的。” 那“大人”二字咬得重了些,极显不屑。 可玉子谦仍是那副君子模样,微微皱了眉头,似是很是发愁:“本以为天音阁主是位安分的美人,如今可是教人为难。” 他又低低地笑了几声,忽然将手中折扇掷了出去。 第24章 千钧 徐青慈方才还在想着这人的声音怎么有种熟悉的调调,不想这空当就遭了道,忙不迭撤身躲闪,但这折扇简直像是成了精,竟然还追着她绕了几弯。 好在那位“安分的美人”略出了手,那折扇冷不丁地就回到了玉子谦的手上。 玉子谦收回折扇,将其一展,问道:“天音阁主新收的徒弟么?怎么还爱偷听?” 天音璇唇角微扬,冷淡回应道:“收不收徒自与你无关,可是玉子谦,这里是我的地方,你随意动手,就是犯了大忌。” “欸,天音阁主话说重了。”玉子谦轻晃着手中扇子,仿佛是来同人花前月下喝酒作诗的,“阁主同我可是一条线上的,自己人可别伤了和气。” 徐青慈由着几根银丝拉扯到了绕指柔身后,立在檐上稳了身形,听这人的声音更明晰了些,总算是确定他就是那天同林天舸谈话的“大人”。 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天弓中的玉扇君。 天音璇面色不改,但眼暗藏愠怒,只道:“你以为,一条线,你就能随意出入我丝竹阁,堂而皇之地拿走云水丝?” “天音阁主,我只是来询问一声,倘若你不愿给,玉某人自然也不会强求的。”玉子谦仍然是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但阁主需要好生记着,我们是一条线上的。” 他话才出口,眸中却陡然寒光毕露,一时间折扇微扬,竟是一瞬间掷出了十几道影子。 “手下不过是些人偶,不太中用,玉某人今日特来向天音阁主讨教一番,望阁主不吝赐教。” 玉子谦身形一闪,快得身子踏出了数十道重影。 此重影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几近到了天音璇跟前半步。 飞丝同折扇相触碰,竟又震出了一道骇人的强力。 天音璇腕上悬铃作响,很快同玉子谦赤手过起了招。 此时她的步子全然没有了先前在金玉阁中那散漫悠闲的翩若惊鸿,只剩下了一个“快”字。 玉子谦口中的这群人偶以及天音璇手下的绕指柔又一次交斗起来,一时间流裳玉扇,垂摆飞丝交缠移转,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徐青慈瞅准了机会,撤身几步离开这可怕的战圈,然后轻跃而下。 谁知这时候还有面扇子紧追不舍,她急速躲闪,也不幸被削掉了半缕青丝。 “还以为这小姑娘是天音阁主弟子,不想竟然在这时候灰溜溜逃走,可真是可惜。” 那扇子回到了玉子谦手上,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着,好似眨眼之间还会飞出他的手,狠狠追着人跑。 徐青慈心中哀叹:怎么会有人如此爱多管闲事…… 不过这遭天音璇并未正眼看她,只是又踏上飞丝,一掌直劈向玉子谦的面门。 转眼间方才停下的战局便又被点燃,徐青慈本是又逮住了空逃走,然而那白面舞姬却不知怎的主动拦住了她。 第44章 她也是此时此刻才注意到,白面舞姬手上的薄扇并非是完全独立的物事,而是由着一根悬丝系在她腕上。 这笑得惨然的人偶十足令人不适,却也不可谓为匠人之作。 毕竟能制作出灵活行动的人偶已是不易,何况是面前如此逼真的“舞姬”。 徐青慈先是惋叹了下这精巧的作品,转而又道:“既然你追着我不放,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手中一瞬间闪出几许银光,很快绕过了那再一次追来的扇子,待绕回她手中的时候,薄扇同人偶手腕间的悬丝已然被割断。 不过这毕竟是高等的人偶,也不会因为连在身上的一根悬丝被斩断而无法继续行动。 徐青慈这时瞧清楚了些那人偶的面容,心下思忖片刻,借着绕指柔放出的几根凌空丝线,调用自己不成器的轻功,以力所能及的速度跃身至一众舞姬的头顶斜上方,手上银芒微闪,由飞丝所控的月刃就整齐划一地利落割破了人偶的后颈。 虽然仅仅限于割破,但是人偶活动的速度明显慢下了好几拍。 据她小时捡的《天机》摹本散册上所载,所有的人偶,无论高等还是低等,都会有致命的弱点。 依照天枢门内弟子制作人偶的流程,人偶头颅和肢体往往是最终接合的部分,所以人偶的弱点往往会在脖颈之处。 低等人偶若是被人击了脖颈,自然是一命呜呼。 但是高等人偶却是不同,就算被击中了于人偶而言的“致命之处”,也还能奋力一搏,只不过时而动作滞缓或是部分肢体僵化。 高等人偶当中的小部分,则是在报废之前藏有绝杀。 不过这类人偶实乃罕见,也只有当年天枢门中的佼佼者能够造出来。 徐青慈纵着那银光再次朝人偶扑闪而去,一时间月刃犹如落雨般砸落而下,但是分明又由着千丝所引,逃不过她一人之掌。 但这毕竟只是顾廉口中“千钧”的粗成品,况且她还是头回用起这些密密麻麻的丝线,只觉力不从心,甚为吃力,很快很多薄刃和飞丝都全然脱了手—— 好在此时她同丝竹阁中人算是同一阵线的,她这方显了颓势,绕指柔很快就继续扑腾了上去。 依着徐青慈这么些年来养成的不知靠不靠谱的直觉,这人偶行动的速度虽然一时慢了些,但是根本是“无伤大雅”,所以击中的部位显然不是什么谈得上致命的地方。 而她这时候才注意到方才人偶挨了许多下月刃,此时再同绕指柔一番恶斗,身体关节处此时都冒出了长长短短的悬丝。 悬丝刺出了衣袍,令一众人偶显得十足狼狈。 倘若一个真正的人,衣袍被割破成如斯模样,早怕是羞愤自戕。 但是人偶无感无心且无情,是不会知道何为羞愤的。 但刹那间,徐青慈忽然反应了过来。 就算这舞姬人偶可勉强列为高等之流,但铁定还是会有弱处。 这弱处不是不存在了,只会是藏起来了。 舞姬长袍裹身,雪肩微露,但大腿至足底都掩得严严实实,一点儿风都不漏,亏得方才还能行动自如。 徐青慈微呼了口气,将短剑半旋,踏过几根飞丝,朝人偶脚踝劈去了一道光。 那人偶的头颅微微转动,几近扭至了一个令人难以直视的弧度,直发出“咯咯”的诡异声响。 徐青慈仰头一瞧,只见人偶露出的后颈处,印着赤红的北斗星宿走势。 不过不待她望清楚,玉子谦的那扇子又一次掷了过来,让她只得退后几步,免得不小心被削了脑袋。 “果真是普通的悬丝十分不中用。”玉子谦对此惨象似是早有预料,眉头都没皱一下,“天音阁主说的不错,今日我就是来寻贵阁的云水丝的。” 天音璇款步踏瓦,身上悬铃作响,宛若谪仙,只道:“早些承认也未尝不可,可是玉子谦,云水丝仅有七缕,你若用在人偶身上,未免是暴殄天物了。” 玉子谦终于又收回了折扇,慢悠悠走近追随自己的人偶,伸出手来抚了下人偶的下巴,同那无神的双眼对视了片刻,然后似是疼惜万分地道:“一些半成品果真是不多时便废了,可惜啊可惜。” 徐青慈按捺住插一嘴“这哪是半成品,分明是你没护理好”的冲动,心下思忖着人偶后颈上的印记。 旧时天枢门中人,不论等级,都会在自己所做机关或者傀儡身上留下印记。 有脾气的,会用些不一样的印记,然而大多数弟子都会默认留下北斗走势。 如果说真正天枢门早年已经被赶至了绝路,今时今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一堆人偶? 不过这些个问题容后再想也不迟。 见天音璇同玉子谦之间水火不容的势头,徐青慈心下更是安心不少,将粗成的千钧收回又放出,趁着绕指柔不备,一下竟是“轻舟已掠万重山”,用着丝竹阁的悬丝,在丝竹阁的地盘上跑出了老远。 但徐青慈没有彻底逃出丝竹阁所据地界,就嗅到了不对劲。 同当初似从阴间爬出来的拾花人传递过来的凉飕飕的阴风不同,她只感觉到有股强劲的力道在逼近。 玉子谦竟然追在她身后几步! 一时间的局面很快演变为,徐青慈一心一意地逃跑,玉子谦莫名专心致志地逮她,天音璇紧随其后—— 不知在她心中“打倒玉子谦”和“抓回人质”之间究竟孰轻孰重。 第45章 “姑娘,跑累了大可歇歇,你以为自己能逃出这丝竹阁么?” 玉子谦简直说着本该天音璇说的话。 徐青慈自然不能如此没志气地放弃,只是她真的很纳闷这人为何开始纠缠她来了,还有他怎么能一面脚步飞快一面说话还这么气定神闲的。 她很清楚目前的自己在玉子谦面前,同个没武功的人也没什么大差别,但她不能就真的束手就擒,做案板上的鱼肉。 徐青慈很快定住了步子,然后抽出了随身的剑。 玉子谦显然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快停下逃跑的步子来,还正儿八经地迎面举剑,便抬了抬下巴问:“你这剑,是什么剑?” 徐青慈呼了口气道:“平沙。” 第25章 障身 虽说天枢门当年是风头无量,但是其派中的平沙五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所以所谓的平沙剑,分量并不足以让占天弓一头的玉子谦惊上一惊。 饶是如此,玉子谦还是给她了个薄面,纸扇扇面微沉,一时间竟像是暗自凝上了不可揣度的力量,很快便同平沙五式的义字诀咬上了。 自从上次对上半路出现的猫鼠,徐青慈将琢磨后的义字诀变得轻盈剔透了些,而今在她手中的义字诀,并非是像当初那般因力求果决反倒寻不到个利落的节奏,而是配上灵活的步数渐渐张弛有度起来。 眼前的纸扇也根本不似普通的纸扇,倒更像面铁扇。 若是扇面直接拍在脑袋上,是铁定要成傻子的。 怀着这样的恐惧,徐青慈的出剑竟是迅疾了不少,她学着当初徐青衡所使的那样,将义字诀融合了一点信字诀的要义,头一次捉到了一丝“行云流水”的意味。 但最终让她得以勉力同玉扇正面抗衡的力量,却是当初徐赋归来时,用仁字诀破她变化招式的不动如山。 剑锋擦过扇面,只一阵令人牙头发酸的咝响。 不过下一刻,之间空中忽然飘来了无数悬丝,生生将扇子同徐青慈的剑分开了个干净。 又是天罗地网般密密如织的飞丝,连玉子谦也不由被限制住了脚步。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步子被限制住了,而是因为那可杀人于无形,又可佯装风流的扇子也没法扇了。 徐青慈一剑劈在了飞丝上头,手臂被震得发麻,方才那琢磨出来的“行云流水”一下子落了个空,飞到天边去了。 玉子谦苦恼过后,倒是也不执着于在此境况下继续扇扇子,只扬首朝后脚而来的天音璇道:“玉某人不才,果真是没猜错,天音阁主竟是这么护着个小姑娘。” 天音璇道:“朝廷人都喜欢整日猜来猜去,也不怕哪日便猜不动了。” 周围飞丝同先前在金玉阁中所见的全然不同,密密如织而下之后,只余了几缕流光,但倘若稍不注意触碰到,则是真正会成为其网中猎物,死无全尸。 徐青慈虽然未曾见识过,但对丝中叹还是有所耳闻的。 上次在金玉阁中,天音璇自称并未用出那江湖神技,其实她大概也能感觉得出来。 当日人虽多,却都各怀鬼胎,没有明面上的敌我。 然而今日却不同,若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她今日才感知到了一丝杀念。 此杀念并非朝着她,而是朝着玉子谦。 这一点大概是值得她庆幸万分的,不过没能将平沙五式一气呵成地对上玉扇君也着实有些遗憾。 杀念既然能由她所感,则必然也能被玉子谦所知。 那柄十分能作妖的扇子此时此刻终于有了不同凡响的动静,在他轻扣扇柄的刹那飘忽成了七柄,顺着飞丝又打了许多了旋,每柄扇子又齐齐生出了新的幻身。 一时间周遭多出了无数柄扇子,像是炸开了扇子雨。 “今日之事望天音阁主念着,玉某人来日再找阁主切磋。” 同这扇子雨一样飘忽的,是玉子谦本人。 随扇子雨收势,他自个儿也不见了影子,耍得好一个障身法。 随即漫天银丝也悠悠然消了去,天音璇行去步子来,还是那股闲散的劲头,方才的杀念也真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了。 “功夫不到家,却同玉扇正面相击,不知是有胆识,还是单纯的傻。” 天音璇似是叹了下气。 这口气实在是太像从前范夫子拿《孟子》拍她脑袋时候的那种叹,是带着点宽容的无可奈何。 兴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加之她脑袋瓜子一转,也意识到天音璇还是正儿八经地救了她这个人质,一时间倒没把这丝竹阁阁主划到穷凶极恶的一拨人里去,于是开口道了声谢。 —— 正当逃跑不成被抓回来,倒也不算丢人,只是接下来什么时候能再逢良机出逃。 其实徐青慈不太指望楚晔和顾萱他们前来这个地方救人,毕竟丝竹阁中人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而且那龙珠…… 实在是不知道怎样的一颗珠子,能将那么多人都拉扯进来。 从天音璇这里自然是什么都撬不出来,徐青慈自己倒也不执著于跟这位不知究竟在想着什么的阁主打好交道。 而且她十分笃定,天音璇想的,确实是与常人不同。 那日见识了丝中叹和障身术的一点毫毛,她被灰溜溜地逮回丝竹阁,原以为会被关到什么特级大牢里面去,却不知天音璇哪里来了兴致,还带她慢悠悠在丝竹阁的小花园里逛,还像徐赋一样问她剑法。 第46章 于平沙五式,她来来回回也就能掰扯那么些个东西,说到最后实在都只能将同样的话嚼碎了,又和稀泥般重组一下再说一遍,谈不出什么新意。 天音璇自然也知道她在剑法上的斤两,于是竟然好心地问到了她最钟爱的机关暗器之术。 于此道,徐青慈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在留有余地的情形下还能谈上个小半炷香的时间,最后被天音璇皱着眉打断了:“学得太繁杂了,你真是未寻到位好师父。” 徐青慈也拧了下眉头,道:“我师父是我舅舅,剑法无可挑剔,我学艺不精,怪不得他。” 这话实在真心,不过自她口中说来倒是有点委屈巴巴。 剑法练得不好而辱没门楣的罪,她是不愿担的。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天音璇随手抚了下身旁的君子兰,“你的暗器用得太明了。” “你有些小聪明,可是不够静,更不够阴,所以并不适合用暗器。” “用好你手中的这柄剑。” 她顾盼流转的双眸轻飘飘地瞥来一眼。 徐青慈忽想起,以前师兄们嘲笑说她总倒腾些鸡零狗碎的东西,着实让她生过闷气,最后闷不住,就直接拿拳头说话,赤手空拳的她自小便鲜少输过,但若论剑,她是真的没怎么赢过。 其实就连平日里更关心他们天热降暑,天寒加衣的林湘娘都曾经笑对她说:“阿慈,用好你的剑。” 没成想到的是,今日竟然会有个外人如是提醒她。 此时丝竹阁内的传信飞丝忽有颤动,只见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落进了阁中,一头撞到悬丝上,擦出了几个回旋。 小东西腿上绑的信笺由天音璇拾起,她目光轻落在上头了那么会儿,面上神色淡漠了几分,手中信笺也很快成了齑粉。 天音璇变了脸,彻底褪去了方才的和善,没说一句话就拂袖而去。 送信的白鸽扑扇了下双翅,急急飞走了。 —— 徐青慈继续攥着剑在这园子里打转,一圈的花花草草她基本不怎么认得,也没闲情去欣赏。 这几日来,她倒是摸清了丝竹阁境内所有阁楼的分布,也大抵知道这鬼地方是哪里都有悬丝,稍有风吹草动,都能传到天音璇的耳朵里去。 她思及对上玉扇君时捉住的一丝通达,独自一人比划了几式剑法,不过怕伤及无辜的花草,便离开了小花园,寻了处空旷点的地盘练剑。 平沙五式一气呵成,但徐青慈仍然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空处没来得由什么灵光乍现给补上,便忽有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徐青慈收了剑,绕过拐角,就望见那日玉子谦走了以后便不见踪影的人偶再一次出现,不过依然是蓬头垢面,还缺了胳臂。 此时的“舞姬”固执地朝前行进,奈何面前的一根悬丝挡着路,于是她不得不退一步,然而自身又机械性地继续朝前迈步子,于是又被挡了回去。 如是循环往复,徐青慈看着忍不住发笑。 更好笑的是,这个人偶尚在这里机械往复,很快就有新的两个人偶踱着步子前来。 三个人偶虽然破损程度不一致,但不知怎的,多撞了几道悬丝之后,步伐越发一致。 看来这些个人偶都没由丝竹阁中人妥善处置,全在胡乱打转。 徐青慈眼珠子一转,心下便有了些点子。 人偶同平常人偶不同之处就在于周身的机关总枢在脚踝之处,而并非是脖颈,所以对于这人偶究竟是怎么制出的,便着实令人费解。 徐青慈亲手用剑尖阻断了总枢的运作,然而捣鼓一阵,三个人偶才终于彻底安分下来。 人偶惨白的面容愣愣地朝着她,好像正在无声控诉。 虽知这是无生命之物,徐青慈还是碎碎念一般致了许多声歉,方才开始部分拆组。 人偶脖颈之处的确是有北斗七星的走势印记,印记同出在三个人偶身上,位置也是一模一样,该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 这一动起手来,徐青慈才发觉联结人偶关节和肢体的悬丝十分复杂,并且同普通的丝竹阁悬丝略有不同,就算不小心由此悬丝划到,也不会有什么痛感,也算是丝中的轻柔之物了。 她一面自行拆解,一面在杂乱的信纸上勾勒出人偶的轮廓,简要标注了个中细节。 “你在干什么?” 正在她专心致志绘图之时,绕指柔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上方落下来,徐青慈也抬起了眼,跟她大眼对小眼地瞪了起来。 她镇定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绕指柔的声音没什么暖意,只是道:“阁主有令,陪你练剑。” 第26章 蛰伏 楚晔提着剑,于身后风声中觅得了一丝躁动。 他立即拔剑而出,剑上寒光瞬息间便同另一把剑亲密相交,剑光叠影,随着他同来人的身形起落擦出了几许流火烈烈。 很快两把剑便从交锋转为对峙。长剑来回相压,剑式越转越急,其上光影犹如碎星,几欲跃出剑身,迎上浓夜挂上的一弯月。 剑招爆发至一定的程度,二人又十分默契地同时收力退后几步,短暂停歇之后才又举剑至前,剑法起落不含凌厉的杀意,但勾挑刺砍间是连绵不绝的一发不可收拾,似是要拼尽全力将对方打趴下。 那突然到来的黑袍人嗤笑了一声,竟在剑端相持之际忽然轻巧地再次收力,甚至将剑扬飞了手,没等楚晔的剑逼至身前,脱手的剑落回了手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弧度在楚晔的剑上划出了一道白光。 第47章 在这瞬间,楚晔手上力道逐渐被卸掉,剑柄濒临脱手之际,同他过招的黑袍人哈哈大笑了几声。 “有点长进。”黑袍人掀开了面,露出张胡子拉渣的中年人面容,“不过比我嘛,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说罢,他刻意拿手比划了下那口中的一大截。 楚晔目光落在了那一臂宽的距离,然后道:“不太好练。” “自然,谁叫你剑法学得混,若是精于当初的那一剑,不是甚好?”黑袍人指了指楚晔手中的长剑。 “前辈的废话一如既往的多。”楚晔收了剑,然后伸了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东西拿来”。 黑袍人问道:“叫你救的人可救了?” “若不是为了救你说的人,也许也不会再搭人进去。”楚晔略微一顿,“说起来从一开始,我便不应该应你所求,去浮霖门蹚浑水。” “臭小子废话也多。”黑袍人在袍袖内乱掏了一阵,终于摸出了个东西,“东西已经做好了,糊弄个没见过这东西原貌的人,毫无问题。” 楚晔方才碰到那木匣子边儿,黑袍人又收了回去,思索了下郑重道:“不对,就算是见过的,也未必分得清,毕竟我的水平,当年也是……欸你手脚轻点,有这么抢东西的?” 楚晔将木匣子夺到手边拎了拎,问道:“你若想要救人,为何不亲自出马?脱不开身?” 不待黑袍人回答,他又嘲道:“有什么脱不开身的?” 黑袍人摸了摸下巴,道:“你以为像你,还有同姑娘家眉来眼去的闲情?我很忙。” 道完这句话,他神情总算是稍微严肃了少许,然后说:“总有人想要慢慢搅点东西出来,近来我也不太方便现身了,不小心会被盯上。” “天弓已经彻底插手了。”楚晔敲敲匣顶,“所以这真东西究竟有何用处?” 黑袍人摊了摊手道:“没什么用。” 这回答显然不能糊弄人,楚晔倒也不准备追问不舍,只是说:“可要记得答应好的事情。” “你年年都说,我也年年都只能同你说时候未到。”黑袍人有些无奈,“你看你,其实就是天生蹚浑水的性子,怪不得人。” “好生练剑。”他很快恢复了方才随和的面容,“有天想明白了,练回去也未尝不可。” 他的面容再次埋进了衣袍之中,身影很快融进了夜幕下静淌的幽沉之中。 —— 顾萱已经在原地将八节鞭扭了无数转,脚上步子左踱右踱不见歇,最终顾刀娘实在觉得晃眼,道了句:“阿萱,别转了。” 顾萱顿了步子,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舒坦,道:“晔子哥这么大晚上的,到底到哪里去了?” 顾刀娘斟了杯茶水,道:“莫急,他做什么都是有分寸的。” “这个时候他能去干什么呀?”顾萱收了鞭子,坐在了板凳上头,一手撑着下巴,“丝竹阁那群人究竟是不是善茬我们都不知道,徐青慈被带走了这么久,万一真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那日顾刀娘同天音璇动了阵手,最终丝竹阁的人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了。什么鬼龙珠的顾萱全然不知道,只知道楚晔之前确实带回了个匣子,还没让她好生瞧上一眼,就将东西匆匆拿去给顾廉掌眼了。 金玉阁中经历一番动荡,十足需要闭阁整修一番。 丝竹阁的人前脚掳了人走,后脚万山盟的人才姗姗来迟收拾残局,活活被萧无念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可是萧无念这个人更是来去由心,压根儿也不会混进这么些麻烦事,拍拍屁股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虽然他自己也掳了个人,算是主动跟这些争争抢抢有了莫大的瓜葛。 顾廉手下的顾家源同药神谷没什么来往,对方更没理由搭把手。 不过转念一想,徐青慈本身并不是顾家源的人,只是个暂居过一段时日的远方来客,真要细算起来,还欠了顾家源一些恩。 先前这个姑娘突然冒出来,顾萱心里很不舒坦,只怕郑羽跟楚晔全围着新来的人转去了。 可是时日稍久,她自个儿也想明白了。毕竟从小到大顾家源里除了心智不全的阿翠,也实在没什么同龄的女孩了。 她在当年何贼夺权的年代里出生,自小就是个捡来的孤儿,多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顾萱开口道:“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真要将那什么东西送出去给那什么阁主吗?” “这是楚晔知道的比我们多,他既然说有办法,自然会有办法。”顾刀娘倒是一如既往地语气淡然,“那个天音璇,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惹是非。” 顾萱又问道:“她信誉怎么样,不会拿了东西又将人抹脖子吧?” 顾刀娘道:“我方才说过了,天音璇不会轻易拿人性命。丝竹阁人常年都静心在阁中修行,不会贸然出手参与各派争端。” “可是这次她们那么大阵仗,还差不多将金玉阁拆了一层,还那么明目张胆就要那什么龙珠,早就参进来了吧?” 顾萱继续道,可是顾刀娘早就开始闭目养神,看样子是不准备应她的话了。 想来顾刀娘能答她两句也是不错的了,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要多沉默就有多沉默,除却逢年过节,顾廉将大家召在一处吃顿好饭,喝些淡酒的时候外,其余时间都不知她究竟在哪里磨刀练刀。 第48章 顾家源里的长辈其实都不是很长辈,平时经常咋咋呼呼地同小辈一道喝酒猜拳,不亦乐乎,兴致来了便教上那么一招半式,久而久之导致他们几个的所学的东西都又混又杂,刀枪斧戟等等都能来上那么两下,可偏不能精通一道。 所以顾家源里的那么些个顾大叔和顾大娘,甚至包括楚晔和郑羽,人人都可称为她的师父。 不过她后来用的鞭法,倒是顾廉一板一眼地指导出来的。 顾刀娘显然同顾廉不同,不怎么好说话,也不怎么不好说话,似乎凡事从来不准备板成个楷模携领后辈,但关键时刻总是能恰当好处地捞人一把。 前几日暂离了金玉阁的一派狼藉,他们便寻到了丝竹阁总府,在周遭晃荡了几圈,那飞丝简直是无处不在,不晓得其间规律的,很难能全须全尾地正常入阁,后来发觉有群人直直闯了进去,后来却又不知道奔到哪里去了。 丝竹阁自己的地盘各种门道众多,飞丝之外,不晓得有什么其他麻烦玩意儿,先前楚晔便提议不硬闯,顾刀娘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既然连顾刀娘都默许了楚晔暂时按兵不动的计划,那自然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况且,天音璇此人,上次出面的时候排场甚大,但是也并未伤人,估计是真打个幌子,只是想弄到那龙珠罢了。 顾萱这时候在心里默默给徐青慈拜了拜好运。 恰在这时候,她捉到了些响动,便立马起身推开了门,刚好逮住归来的楚晔。 楚晔本来是刻意轻手轻脚地回来,但奈何不能做到踏叶无声的神不知鬼不觉,方才顾萱恰好是十分专注的时候,周遭又宁静非常,他自然就被碰了个正着。 顾萱瞧见了他手上那木匣子,依稀觉得这是许久之前那玩意儿,便问:“先生送东西过来了?” 楚晔道:“假的,先去救人。” “从哪里搞的呀?”顾萱本想伸手拿来瞧瞧,楚晔却将匣子托高了些,她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了。 “哼,不碰就不碰,就你稀奇。”顾萱不高兴地抱了臂,“大晚上的还以为你上哪里去了呢?” “你大晚上的找我做什么?”楚晔问,“有人来催房费了?” 他们近日来守在距离丝竹阁不远的地方,客栈的房费贵得让人肉痛,所以基本都是店家来催一道他们才各自拿点银两出来。 “没有。”顾萱道,“没什么事,我只是忽然想到这里出这些事情,要不给先生报一声。” “等把徐姑娘救出来再说吧。” “还有,上次萧无念好不容易出现了,都没来得及问一声关于先生旧疾的事。”顾萱忽然想起这茬儿,“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碰得上了。” “萧无念在这时候现了身,很快还会现身的。”楚晔道,“药神谷,并没有出邺都地界。” 顾萱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晔回说:“自己的药阁都在金玉阁,想来他在邺都也待许久了。” “那我们什么去救人?”顾萱此时来了精神,恨不得立马抽鞭子冲到丝竹阁内。 楚晔见顾萱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鞭子,忽笑道:“反正不是今日。” 第27章 落网 徐青慈眼前掠过繁复的织锦,她左躲右闪,奈何身形不够稳当,仰身便倒了下去。 好在这些织锦成了精似的,不仅灵活地给她层层设阻,关键时候也会好心地托她一把,让她不至于猛坠下地,摔断了骨。 饶是如此,徐青慈也难逃精疲力竭的困境。不过是眨眼间的那么身形一顿,没来得及躲闪过这些灵活的“触手”,很快她就被裹成了个不体面的粽子。 高处散落下几枚零落的缤纷,天音璇闲闲地拨着几朵花,道:“今日从这里面折腾出来了,便赏一顿饭。” 这大美人真的不太正常! 徐青慈欲哭有泪,越是发力挣脱,捆在身上的玩意儿就越是紧。 最终她索性放弃了挣扎,接着反倒真的周身一松。 天音璇今日似乎重归闲散,心情甚佳,见她放弃了折腾反倒真折腾出来了还不禁唇角一翘。 徐青慈累得慌,解脱出来也不想对她说什么,见那些织锦安分了,觉得天音璇也暂时放弃了从折磨她这件事情上找乐子,于是便在原地松起了筋骨。 这时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徐青慈一抬眼,便瞧见缺了只胳臂的舞姬人偶端了杯白水过来。 徐青慈只觉得这人偶最妙的地方不在于其间制作的精细或者外形多么酷似真人,倒在于这人偶因为缺了胳臂,面容竟然又多了几分惨白。 其实上次她好不容易在上次人偶群体出动的地方找到了些关键的部件,奈何那胳臂实在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只得让人偶继续残着。 不幸的是,上回绕指柔出剑太猛,这些由她初步修复,并无自我意识的人偶忽然自主行动起来,又被绕指柔砍了两剑,伤势便更重。 目前唯一能够活动的,就是这缺了一只胳臂,端茶送水的桃衣娘。 桃衣娘端茶送水倒不是因为人偶能够主动送温暖,而是因为徐青慈掐好了时辰,在人偶身上做了些手脚。 人偶腹部内嵌的小齿轮只要固定转动一定圈数,人偶便会行走特定距离。至于为什么人偶手上能刚好端上杯水,则是因为阁中飞丝太多,人偶总是无法自我避开。 第49章 于是徐青慈索性就盘算好了人偶自阁楼到这织锦出没的鬼地方的路上,人偶能碰上的所有飞丝和会因此改变的手臂幅度,让提前放好的一杯水在中途能恰好落到人偶手中去。 所以这水她会接但却不敢喝,因为露天太久了,不知飞进了多少灰。 “这些人偶是玉子谦的东西,你也敢碰?”天音璇颇为懒散地笑着,“不过人偶确实是百里挑一的,毕竟还能堪堪同人一战。” “倒也不能说是玉子谦的。” 徐青慈瞥了眼人偶的脖颈处,脑中勾勒出了那星辰走势。 天音璇终于折腾完了手上的花,然后道:“自然不是玉子谦能做出来的东西。这等品质的,只有天枢门可以造出来。” 见徐青慈面容微变,天音璇继续道:“知道天枢门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毕竟当年,天枢门才能称得上是江湖第一门。” 徐青慈未曾想到天音璇竟能给天枢门一个如此高的评价,不禁竖起了耳朵,仔细等着她说下去。 奈何天音璇不再就这话头说下去,反倒兴致忽来了似的,朝她落下一句:“看剑!” 徐青慈一口气差点儿没喘匀净,赶紧拎起剑来,抵住了天音璇这意兴忽起的一剑。 这剑活像是变戏法变出来的,不过眨眼之间便出现在天音璇手中,又忽飞至她跟前,剑法并不复杂,更倾于舞剑的路子。 丝竹阁中人所习的,大多都是这种看似华丽轻盈,又不容小觑的剑法。 如果不是她脑袋足够清醒,恐怕真会以为天音璇近日又叫手下人练剑,又自己亲自出手,是要传她衣钵了。 天音璇像是能读心似的,抚剑道:“我的弟子只有那七个人,不会变少,也不会再多。” “切莫分心。” 说罢,那把雪光耀耀的细剑再次逼近了徐青慈的面门,她侧身躲闪,剑光离她鼻尖不过毫厘。 “平沙五式,好好用出来。” 天音璇收回了剑,竟还眉眼含笑,徐青慈在这一刻又有种她刻意在指点她的错觉。 难道她是徐赋的旧识? 这个想法近日以来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但同先前几次一样,很快就被她打消了。 —— 没有飞丝,也没有人偶;没有暗器,也没有机关。 一切都回归了最初的剑。 徐赋的声音在这一刻沉沉落在耳边:“阿慈,沉下心来。” 韧性不够,身形不稳,须得沉下心来。 天音璇的步子仍然十足轻盈,每每挥出一剑,总是以细雨绵绵之势扬出狂风骤雨之力,徐青慈堪堪以仁字诀应对,始终摸不准反攻的契机。 迎上敌手,自然同平日一个人练习完整的剑式全然不同,须得全神贯注,更得应对方招式而灵活变化。 但今时今日的敌手又是全然不同的,因为天音璇出手虽疾,却根本就没有杀意。 逮着这么丝对方的善意,徐青慈心下更是镇定下来,以仁字诀过渡到义字诀,终于在某一瞬间强占了一点小小的先机。 不过她很快发现,平沙五式的潜力竟在这样的一丝缝隙中抽芽生长,她手中的剑招陡然间更为连贯有力,仿佛她从前缺失的那股韧劲此时终于眷顾了她,无形中将五式捏合为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 天音璇似是也探出了点门道,道了声:“不错。” 她手中的长剑微微一侧,转而划出道莹亮无比的光,三下五除二拆了平沙五式连贯起来的最后一诀——智字诀。 智字诀就是五式中那最轻巧的一式,讲求用剑轻巧,教仁字诀的中和柔韧来说多了几分化力的意味在里头。 据闻智字诀是五式中唯一借鉴了其他门派剑法的一招,招式其实非常简单,同天音璇华美的剑式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智字诀若是在徐赋手头,或者徐青衡手头,都不至于真的光有个轻巧的架子,而没有十足的力道。 徐青慈不由感叹,智字诀的化力没能化掉天音璇的力,倒是先将她自己的力给化掉了。 兴许天音璇也良心发现她的体力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终于彻底收回了泛着莹润光泽的长剑,大发慈悲地道:“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的含义便是可以应方才说的“赏一顿饭”。 徐青慈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响起了“咕噜噜”的号角。 —— 夜半三更,徐青慈是被一阵箫声搅醒的,醒来时她只觉天地混沌,脑瓜里一片空白,第一串乍现的问题竟然是“我是谁”,“我在哪里”和“我要干什么”。 掩下两个哈欠之后,这些问题也都有了答案。 她拖着有些酸痛的胳臂,推窗只瞧见了月光下,檐上立着个人。 那人一袭紫衣,眼覆紫纱,箫声几近幽咽,仿佛是代替无数冤魂在哭诉。 这人极瘦,但恰在瘦到脱形之前刹住了脚,留得了几分堪称纤细的美来,不至于落得个皮包骨的不佳评价。 “紫信,玉子谦前脚才走,你便来访我丝竹阁,不知有何贵干?” 天音璇随后也出现在了檐上,语带不耐。 箫声终于应天音璇的话音而止,那名唤紫信的紫衣女扣住手中的箫,道:“听闻天音阁主寻到了龙珠。” 这人看着柔弱,声音犹如甘泉泠泠般悦耳,但身上的气息却较玉子谦还要危险几分。 第50章 “所以我特来此地。” 紫信倒是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箫口再次抵着唇边,那呜咽的箫声又一次涌了出来,直叫人头皮发麻。 随箫声而起的是周围忽然出现的越发密集的簌簌之声。 徐青慈一时没想出来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很快答案便自己出现了。 那并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堆堆逐渐成形的纸片,它们缓缓凝结成了一个个等人高的人形之物,排列成队,仿若真是整装以待的兵卒,等待着统领的命令。 江湖上通这些歪路子的,自然不只天枢门一派,近年来,倒也有一人因纵纸傀儡而颇具名气—— 此人恰就是天弓中的一员。 天音璇眸光泛冷:“光凭你一人?” “自然不是,天音阁主,好久不见。” 徐青慈觉得这时候冒出来的声音也十分熟悉,不想其人未到,家伙已经使了出来。 漫天落下了无数细小的珠子,一眨眼就绽开了在平沙坡平静被扰乱的那日出现过的“狂风骤雨”。 是鬼步白如行! 大抵是真的冤家路窄,这倾泻而下的珠雨偏巧先是朝着她这边密集炸裂开来的。 徐青慈下意识地回身而避,然而却是十足来不及—— 她出于本能地紧闭双眼,叠臂而挡,脑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是许久未有的恐惧。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或者什么怪异的声响都没有在下一刻降临,徐青慈脑中闪现过短暂的空白之后,周遭只余下了静默。 她眼前是那舞姬人偶桃衣娘。 这人偶似是开了窍,起先是提扇挥挡了部分珠子,衣摆也不知怎地延展了开来,恰好抵挡了爆裂的恶珠。 静默维持了片刻有余,桃衣娘的衣摆和乱发逐渐开始被腐蚀,她似乎在一瞬间耗干了全部的气力,往一边儿直直地倒了下去。 月光下,桃衣娘的面容仍然惨白得紧,可在此时竟真的多了几分人性的温暖来。 第28章 木匣 先前于平沙坡中,范夫子一招曲陵范氏绝技化神掌将白如行的珠雨完美抵挡,当时在场的徐青慈和楚晔才得以幸免于难。 此时这珠雨却生生由着个半损的人偶抵挡,自然不可能像范夫子那般神乎其技,能将珠雨全数阻挡。 桃衣娘周身差不多都被深沉的黑气缭绕,已然看不清面容。徐青慈自己的衣襟上也沾染了些这东西。 天音璇瞥过一眼徐青慈,然后朝白如行冷哼一声道:“许久不见,鬼步还是用着不太体面的东西。” 白如行手中不知何时又掐起了一串珠子,然后笑道:“天音阁主说话还是如此直来直去。” 天音璇细指微挑,两道银光在她指尖辗转一番,并非朝向白如行,而是探去了众人的视线死角。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有两道身影跳了出来。 与其说是跳了出来,不如说是因为躲避天音璇的飞丝而被迫出现在众人跟前。 徐青慈一瞧见人,真觉今夜的丝竹阁怕就是个熟人大杂烩。 这冒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别的什么人,恰是之前拦路的猫鼠姐妹。 “看来是你这两个小徒弟透的风声。”天音璇道,“不得不说,消息还有几分灵通。” 她是对着紫信说的。 原以为这猫鼠是江湖小游侠,不成想还是师出有名,而且师父还是天弓中的一员。 紫信淡淡道:“退到一旁去。” 那猫鼠姐妹手上紧紧捏着鞭子,听从她的话退到了一边去。 天音璇见她如此,不禁莞尔,只道:“原以为你是个没有情仇挂碍的人,不想还真是将秋氏姐妹带大,还如此护着。” 紫信回道:“天音阁主应当能够理解。” 天音璇道:“你若真的消息灵通,也该知道龙珠并未在我手中。” 白如行横插一嘴道:“这个我们自是知道,所以便同天音阁主一道慢慢等着。” 天音璇不太理会他,只微微提高了声道:“玉子谦,快滚出来吧。” 随她这一声唤,玉子谦还真就扇着故作风雅的扇子悠悠露了面。 一见这场面,明眼人便都能知晓,不久前相对的玉子谦和天音璇竟在此时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而那白如行和紫信却是另一边的人。 思及此,徐青慈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开明了些。 龙珠是这两派人明面上争抢的东西,然而龙珠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争抢不休的焦点。 而她哥身上的,只怕是同这焦点相关的另一样事物。 徐青慈的思索到此为止,她见紫信率先动了手,心道没有比这更好的逃跑时机了。 为防误伤,徐青慈拾了几块木板以作临时防护盾牌,她临走时朝那光荣牺牲的桃衣娘拜了拜,揣好了先前绘好的图纸,然后飞身出了待了多日的地方。 只见四个人犹如神仙打架,脚不怎么沾地,身法都十分诡谲难测,晃眼间竟真的像是凌空对招,瞬息间飘过了数道残影,真是在给她长见识。 能瞧见的除了身形急速的变换,便是玉子谦那玉扇。 这扇子似是这时候才发起了真正的威力,扇端竟在片刻间闪出飞刀细针,精准地打落白如行那似乎没完没了的存着毒油的珠子。 不过最可怖的是绕指柔对上的那纸傀儡,看似风一吹便倒,剑一戳便破,实则异常强悍。 第51章 因为它们就算倒了,也能很快应箫声而重凝其形。利器所过之处,也不过是纸傀儡身上的缝隙,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它们。 传言当年天枢门中高手,能空手立地纵千兵,不逊于撒豆成兵的神法,虽然言过其实,但也说明了纸傀儡的力量之大。 击退兵卒的关键,仍是打败其领帅。 紫信虽然此时未在吹箫,然而方才那一阵怕是已经将这些纸傀儡完全调动起来,一时间也是不好对付。 徐青慈微微一叹,心中也感念这几日天音璇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栽培”,默默也期盼她这一边能打赢白如行和紫信。 不过反过来想,天音璇和玉子谦不久前还是那水火不容的模样,此时却又要统一对抗“外敌”,真真是反复无常,况且这女人还禁锢着她的人身自由,所以还是别太快打完才是好事。 但是他们怎么会那么确定今晚龙珠真的就会被带过来? 徐青慈自顾自摇了摇头,逮住时机正欲逃走,然而不幸又有挡路的人。 上回是玉子谦,而这次是突然出现的猫鼠。 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忽然有只手拍了她肩头一下,一侧首,她发现是顾萱。 顾萱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是颇觉奇怪地道:“没有严刑逼供?” 她虽是在开玩笑,然而心下却真是在奇怪,毕竟严刑逼供虽太夸张,但是徐青慈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神采,反倒是因为在丝竹阁待了一段时日更加容光焕发了似的。 徐青慈指着天上道:“他们大概都没有这样的闲情。” 对面的鼠面姑娘颇有些不耐烦地道:“那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二人有这样的闲情吗?” 徐青慈这次非常警惕地抚上了剑柄,生怕对方猝不及防一鞭子再招呼过来。 她又朝顾萱问了一句:“楚晔呢?” 顾萱道:“别着急,他很快就出面了。” “我打探过了,这猫鼠就是那天弓中一个最不常出来的人养大的。”顾萱也握紧了手中的八节鞭,接着道,“姐姐叫秋箬晓,妹妹叫秋箬岑。” 徐青慈并不太清楚这秋氏是什么来头,顾萱也只点出了这二人姓名,并未继续往下说,估计也是对她们没有了解过多。 奇怪的是,这二人虽是那紫信的徒弟,却非要宣称自己是什么大盗,实在是没头没脑。 “上回是你们,这次还是你们。”徐青慈已经抽出了剑,“看来我们之间也许是上辈子积了债。” 她这次抢先在对方一鞭子抽过来之前出了手,剑光凛然,较从前多了几分果决。 猫面秋箬晓较鼠面秋箬岑反应快些,伸鞭欲立马控制住徐青慈的剑,然而徐青慈这一次的出剑比从前更快,发力也更集中—— 结果是她的鞭子落了空。 不过这还不是她难以对付的情形,毕竟她还是见过世面,遇到过些有些棘手的人的。 可面前的徐青慈显然不属于棘手的那一类人,说横冲直撞似是不恰当,说轻灵有度似是又太够不上。 但是她偏偏能感觉到这姑娘带来的一丝浅带着几分狡黠的威胁。 徐青慈接连躲过了十来鞭,一剑也总算是探到了游刃有余的缝隙,终于反守为攻,教秋箬晓的鞭风裂出了一丝仓皇。 她瞅准这丝裂缝乘胜追击,那狡黠自剑端落回了她的嘴角,徐青慈几剑利落而去,很快架在了秋箬晓的颈前。 “住手!” 这下最着急的是鼠面秋箬岑。 顾萱及时收了鞭子,秋箬岑咬了咬牙又朝徐青慈大喊了一声:“住手!” 徐青慈自然也不想这么缺德,还要胁迫人质让人家放自己走。 奈何一方面猫鼠确实挡道,她确实是想走,另一方面她也不想下什么重手,惹出什么染血的性命大事。 —— 徐青慈和顾萱都还没再开口,遥遥凌空传来了一道声音:“诸位前辈收收手,你们要的东西在这儿呢。” 徐青慈手上没松劲,一抬眼就见楚晔还挺优哉游哉地坐在另一处檐上,手上抛着个近来“惹是生非”的木匣子。 他说完,就将手中的木匣子扬了出去。 这一脱手,东西恰恰从两拨人对峙的中心处落下,甚是刁钻。 楚晔这么插一脚,原本打得如火如荼的两边人的残影又多了几重,然而那木匣子一下子被飞丝勾到这处,一下子又被珠子推到一头,再一下子又被玉扇拍到另一边,哄抢来哄抢去,始终没落个归处。 然而抛匣子的楚晔仍然悠闲自在,跟在这里看戏似的、谁知他手中并非只有一个木匣子,变戏法似的,少顷之间多了无数个,天女撒花般漫天落下来。 若非亲眼所在,徐青慈都不敢相信匣子还能一下生这么多出来。若是障眼法,也算是高超的层次了。 这时秋箬岑道:“你放手,我不拦你们。” 徐青慈反问一声:“真的?” “自然。”秋箬晓扔了手中的鞭子。 秋箬岑虽然仍然咬牙切齿,但还是顺着姐姐的意思,将手中鞭子扔远了。 她们武艺本就不高,此时又扔了鞭子,更够不成什么威胁。 顾萱动作利索,已经迈腿准备开跑:“走啦,徐青慈。” 徐青慈又抬头一看,只见楚晔竟还抛着新匣子,不过他竟还腾出了一只手来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放心。 第52章 而此时,紫信的箫声忽由幽咽转为急促,那些纸傀儡顷刻之间叠起了庞大的罗汉,立于顶端的纸傀儡探出巨长的手,似是想将那无数个木匣子都一把兜到怀里,献给自己的主人。 眼见那巨手要一掌拍向楚晔,忽然又有一阵迥然不同的箫声自远处传来,不多时便乱了紫信的节奏。 纸傀儡仿佛由着凌空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举推倒,变回了一堆废纸。 第29章 散珠 徐青慈终于离开了丝竹阁的地盘,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觉得好些畅快。 又是一阵七拐八绕,错落有力的马蹄声传来,七七和顾萱的马很快出现在了她们跟前。 “七七!” 人马分离多日,七七踱了踱蹄子,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委屈巴巴,徐青慈只觉得七七瘦了一圈。 不过这时候她可顾不得跟七七唠嗑,不然顾萱一定一脚踢她屁股上。 二人跨马而上,直奔顾萱所说的会合地点--邺都的平交里。 平交里名声不如锦庐里那般噪,不过此处有一名亭,名曰状元亭。每隔三年,试子入邺都赶考的时候,总是会在此处名亭一游,求个好运。 徐青慈脑中倒只想到了蜀郡里编烂了的状元郎跟鬼狐花妖一干危险美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 不过听故事的时候,她的心思又不在故事上头,只嗑着瓜子想着逛亭子有什么用,反正状元的位子只有那么一个,自己是根什么样的葱,自己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大抵也是因为这状元亭,平交里慢慢也成了文人骚客喜爱聚集的地方。 此时徐青慈和顾萱两人牵马行过,其实是有些突兀的。好在方才她们便用了幂篱掩面,不然叫太多人人有印象了,后面会引得祸事。 直至行到一处幽僻的巷尾,顾萱才停下脚步。徐青慈掀了幂篱,问道:“为何在这平交里会合啊?” 顾萱也摘了遮面之物,然后道:“我也不知道啊。” 于是二人开始大眼瞪小眼,只等着楚晔跟顾刀娘出现。 如此干瞪眼了好一会儿,顾萱没忍住,道:“这几日天音璇对你做什么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毛病,但是一进耳朵总是感觉变了什么味,徐青慈小小地挑了下眉头,然后道:“没做什么。” “长得漂亮的人总是有些奇怪。”顾萱微眯了下眼睛,好像如此这般可以窥破什么了不得的天机。 她最终下了结论:“她是不是见你根骨清奇,将你收作了关门弟子,然后还教你什么功夫了,你剑法好像就有些长进。” 难怪蜀郡大大小小的烂话本子总是有人捧场,像顾萱这样的人才总是能自己脑补出精彩数倍的桥段,徐青慈简直是只能自叹弗如。 不过她灵机一动,调侃道:“我见你也漂亮,怎么没见有什么怪癖?” 顾萱笑了一下,然后道;“呸!” 没等顾萱动上手,徐青慈自己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自她右手虎口之处开始,一道黑气蜿蜒而上,直走完了小臂才罢休。 顾萱在下一刻也发现了徐青慈手上的异样,不过没等她惊叫出声,她就发现自己的裙摆也出了同样的毛病。 “是白如行的那珠子。” 徐青慈很快反应了过来。 先前范夫子出手,能将珠雨尽数阻挡,可她自己这回得人偶舍身相救,虽无大碍,但是没办法再沾上化神掌的无懈可击,总是也免不得一点儿伤。 但是这次白如行放出的珠子显然同先前在平沙坡所使的有些不同,不然她手臂还在不在都很难说。 徐青慈自行点了几道穴,暂且先止住这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毒气继续蔓延。 顾萱的情况虽好些,但好歹也沾染了毒气。 她们需要尽快去除这东西。 顾萱道:“我听晔子哥说,药神谷就在平交里。但是他没明着我面说,都是上次不小心听到的。” -- 平交里的楼阁大多都很古旧,基本没有太高的建筑,且大多一个色调,色调还不大明,所以跟锦庐里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依照顾萱听得的楚晔的意思,药神谷所在之地就是在平交里的一座叫不上名的楼里。 亏得自称为“谷”,可是跟谷没有一个豆沙包的关系,可是糊弄住了大半的江湖人。 也亏得楚晔能知道。 徐青慈虽时时注意着缠绕着手臂的若隐若现的黑气,但也分了道心思捋了捋近来的事情。 楚晔知道得不少,不光是在药神谷所在上,更是在之前有关天枢门的事情上面。 他带着个神秘匣子突闯蜀郡平沙坡,对鬼门十八关中的东西并不太惊奇,且对天枢门也了解甚多。 先前遇到顾廉,徐青慈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楚晔有一个懂得颇多的义父上,可是此时她不禁又在内心打上一个问号。 如果他能确信药神谷在平交里,那为何开始的时候没有道明,反倒是让一行人走了弯路? 换一种思路,如果楚晔恰是于她身处丝竹阁的时日里知晓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恩是恩,疑是疑,徐青慈心里分了个清。 -- 虽知药神谷大抵是在附近,她们也确实需要医治。 巧的是,这白如行下的玩意儿可能也确实需要药神谷萧无念的水平来解。 第53章 根本不知其具体位置的二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在这一刻,她们不得不离开原地。 徐青慈眼前飘过了最近看着更是瘆得慌的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不过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一位红衣男子便出现在了她们跟前。 那红并非纯正的朱色,而是像极了凤凰花的红。 他的衣袖不长,所以他人皆可望见其手腕上可以晃瞎狗眼的七彩宝珠串。 红衣,七彩宝珠,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七彩马车和扬出一片斑斓的赤脚侍女。 这是邺都所有行人都要让路的那位传闻中的“红大人”赤华安。 这位红大人的皮囊不似玉子谦那般君子气,相反有几分佛陀般的肃穆。 “常年没什么风波的平交里,今日却有人乱窜。”红大人忽然勾唇一笑,让徐青慈忽然有些胆寒。 她并不清楚赤华安究竟年岁几何,真名又为何,此时为何出现在此处。 如果他也是天弓的一员,那他又站在哪一边? 徐青慈只本能地感觉到了澎湃的危险气息,于是拔剑而出,不过那毒气似乎已经侵蚀了大半体力,她握剑甚至都握不稳,剑身在此刻有些败阵地颤抖起来。 同碰上拾花人等不同的是,她此时分明觉得胆寒,但后脊却涌上了灼烧之感。 天色在白昼与黑夜间不断在眼前交替,一瞬间她似是在极寒的冰窖,一瞬间她又似在烈焰灼原之地。 顾萱消失了,赤华安也消失了。 平交里的屋瓦街巷扭曲成一团,又迅速展开了一方平原,平原极速褪去,她又触及了一个梦。 梦里她唤一个人叫爹爹,那男人用胡子拉渣的脸来蹭她的。 曾经在梦境里迷糊至极的脸此时过分清晰了起来,她这才看清这男人,原来浓眉深目,不过个子不见得太高。 还有那个头发乱如败棕的女人,一折身忽然变得眉清目秀,舞着一手好剑,衣袂如流云飘扬。 女人发髻上有枚她再熟悉不过的玉簪。 那玉簪的色泽在她眼前不断晃动着,仿佛敲出了环环相扣的记忆之声。 可是这记忆终究模糊至极,溯不到一个明晰的源头,在迷幻之术相引之下,也很快濒临瓦解。 -- 徐青慈陡然醒了过来。 此时她用剑半支着身子,只听得兵刃交接的声响。 顾萱方才似也同样中了赤华安的迷幻之术,此时也是一额冷汗。 而此时手执长刀挥向赤华安的,正是蒙着眼的顾刀娘。 顾刀娘刀风威猛,此时更是将刀法发挥到了极致,旋身侧步都带着疾风。而赤华安一开始是闲庭信步,但随着顾刀娘长刀攻势越渐如同急雷狂雨,他的悠然之态也自是难以维持,不得不提起精神提速躲避。 赤华安手上纵着一条似是有自己生命的红绫,迎上刀面之时能自行弯折出巨大的韧性,同长刀正面相持也丝毫不会逊色。 红绫宛若藏有剧毒的赤蛇,一直寻求着能够死咬住刀面的机会。 迷幻之术是江湖秘术,向来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不过还是有不少人会去修习。 此术可迷人心神,所以唯有意志坚定之人可不受其扰,但是其对施术之人的意志要求更为严格。 古往今来,不少人因此走火入魔,心乱神迷,七窍流血而亡。 赤华安是其中难有的佼佼者,可见其操纵术法背后心志之坚定。而顾刀娘以蒙眼之态挥刀相对,也自然是为了不受其迷幻之术所扰。 不过赤华安虽然以红绫对付着顾刀娘,却仍然分出了精力继续折磨徐青慈和顾萱。 他手中红绫不知何时化出了数条,很快就要缠住徐青慈的剑以及顾萱的八节鞭。 方才的几瞬喘息让徐青慈恢复了些气力,不过一挑一刺,便让红绫退让了三分。 但红绫的气力显然比此时的她要充足些,很快便又纠缠过来,徐青慈的剑花已经要耗尽她竭尽所能的一丝疲力。 恰在此时,她听到了方才盼着的马蹄声,还有长剑划地的一声响动。 楚晔一剑横扫过红绫的半身,这一剑十足漂亮,仿佛角鹰展翅,荡开了一方天地辽辽,将红绫逼出了自己的阵地。 此时见到徐青慈和顾萱,他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了口气,道:“走!” 第30章 医师 红绫宛若藤蔓,瞬生数条,一时又拢回了一处。 此时天色已然熹微,顾刀娘震天一声狂吼,刀上疾风仿佛凝成了一匹孤狼,冲赤华安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阵清脆的铃响自半空飘摇而来,一道道铃音越发大作。 随后出现的是先前徐青慈一行曾见过的七彩马车和衣着斑斓的女子,而此刻的赤华安更是做出了惊人的一举:他徒手接住了顾刀娘的长刀。 顾刀娘不禁皱眉,但刀势不甘停留,竟生生斩断了拦刀的指头。 不过立于此处的赤华安毫无表情,仿佛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苦楚,而他断指之处,也不见血流。 唯有穿胸而过的剑尖,挑出了一丝诡异的血意。 这剑并不来自他人,正是架着七彩马车而来的一行女子。 穿透赤华安胸膛的剑猛地又抽了回去,女子同样面无表情,但血迹逐渐在“赤华安”的衣袍上散开,也同时晕染开了华衣上所绣的朵朵彼岸花。 “赤华安”面容上所有的血色已然褪尽,慢慢撤步,走回了马车,仿若赤鬼,又仿若游仙。 第54章 -- 徐青慈眨巴眨巴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赤华安定是个假的红大人无疑,但真的那位红大人干嘛放一个假的自己出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顾刀娘在砍人指头之前就发现了不对劲,此时早就收了刀,对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的莫名其妙之行径默默无语,也不加阻拦。 徐青慈这才发现,不只是她和顾萱,此时连同楚晔和顾刀娘身上也多多少少起了白如行的珠雨带来的毒气。 “鬼步白如行,五毒珠。” 一道声音慢悠悠地晃过来,只见萧无念一手掩着哈欠,一手掐着指头,似是在算命。 他又晃悠了下脑袋,然后望向那七彩马车消失的方向,缓缓道:“天弓之首赤华安,据说有十二个傀儡身。” “傀儡身中有男有女,有真人,也有假人。真人中,身手退化或者意志有清醒的,都会由那赤脚女们及时处理掉。”萧无念继续道来,“能将活人玩弄至此,真不愧是红大人。” “萧前辈来得正好。”楚晔见着臂上突起的黑气,并不惊慌,“不对,前辈不是来得正好,而是一直就在这里。” “你们能寻到平交里,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 萧无念偏了偏头,将问题抛给了楚晔。 楚晔微微一顿,然后道:“不是什么高人,应该是前辈的故人。” “我的故人很多,你说的是……”萧无念虚了下眼睛,忽然灵光一闪,“我同顾廉有过几面之缘。” 他又忽然笑了一下,道:“不过我觉得你说的这位故人,并不是他。” 莫说是心眼多的萧无念,轮到徐青慈身上,也该知道这次透露出真正的药神谷所在之地的,或者说萧无念所在之地的,绝对不是顾廉。 如果一开始顾廉就说明了真正的地点,顾家源的人也不至于分成两波人吵吵嚷嚷,她们也不至于还舍近求远,跑到金玉阁里闹一遭。 “前辈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先行替我们解了这珠子的毒吧。” 楚晔见萧无念竟认真思索起他口中的那位故人,便立马提起了重要之事。 萧无念摊了摊手说:“你说救我就救,是不是太丢人了些?” 楚晔还没接话,倒是顾萱先行喷了句:“医者仁心,天经地义,你不救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 萧无念充耳不闻,只缓缓踱步,行至了“赤华安”方才停留之处。 他俯身,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地上残留的几丝血迹,良久才喃喃自语道:“血中无毒,无味,无杀气。” 此时徐青慈持剑到了萧无念跟前,声音忽然平静至极:“前辈拿我哥来探究什么鬼东西,此时却对我们所中的毒视而不见,怕是忒不厚道了吧?” 萧无念一抬头,发现威胁自己的哪里是什么剑,分明是不知何时垂在自己颈间的云水丝,以及一抹雪亮的刃光。 其实连徐青慈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她根本不知究竟在何时,天音璇慷慨大方地“送”了自己一根传闻中根根难求的云水丝。 看玉子谦有多么想要这玩意儿,就知道云水丝究竟有多宝贝了。 天弓七人,哪个不是个富贵江湖人,且都声名显赫,为了求个东西大动干戈的情况,实属罕见。 千钧里什么时候混了根价值连城的云水丝,徐青慈也是不久前才隐隐感觉到。 萧无念不成想这么快就被威胁了,心下后悔了那么一瞬方才撂了句违背医师之责的话,不过面上还是那般镇定。 他不敢怎么动弹,只干咳了两声,然后道:“你说的不错。” -- 萧无念在前引着路,徐青慈一行牵着马警惕地走在后面。 基本没几个人会知道药神谷会在邺都的平交里,更不会有人能想到药神谷是在平交里最不起眼的一处偏巷里。 那句神秘兮兮的“在繁华之明,也在繁华之暗”也不知算不算唬人了。 在巷子里走了半炷香的光景,萧无念才停下了脚步。 此时天光朦胧,立于巷子里有些突兀的二层小阁楼门前还挂着两个小灯笼,微微泛着橙黄的灯亮。 萧无念微微俯身,伸手捻了枚小石子,掷向了紧闭的门扉。 但是这石子砸落之处引来的并不是沉闷的声音,反倒是一阵像是铃音的清脆声响。很快,门扉便被打了开来,探出的是只肉乎乎的小手。 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慢慢打开了门,然后道:“师父,你去哪里了?” 不过当他看到萧无念身后四个好像脸色不是很好的人,就忽然住了口。 萧无念没回答小徒弟的问题,只是清了清嗓子,而后问道:“药煎好没有?” 小徒弟睡眼惺忪地望了眼萧无念,跟自己师父如出一辙地打了个哈欠,才回答说:“药早好了,徐公子已经服下了。” 听到小徒弟提及“徐公子”,徐青慈崩着的脸色终于缓了几分,她迈步朝前问到:“徐公子可是徐青衡?他为什么要服药?是受伤了还是病了?” 一连的急问让小徒弟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不知道哪位徐公子叫什么名,只知道那人姓徐而已。 萧无念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徐青慈的肩,说道:“我说这位徐姑娘,那位徐公子当然就是你的兄长,你不是早就十分确信了吗?” 徐青慈抛去一个眼刀,萧无念回想起那刃光,觉得有那么点阴影,于是又干咳了两声道:“你兄长的情况有些复杂,既不算是受伤,也不算是病了,反正现在在我的妙手回春之下,是一日日更好了。” 第55章 一行人没怎么理会萧无念的自我陶醉,由着那小徒弟引路,进了楼阁之内。 楼阁中的陈设十足简单,又十足杂乱,仅仅放了些书架子和文房四宝,还有一副棋盘和一些黑白棋子。书架子上摆放了些各式各样的杂书,还留有许多空处。除此之外,便没有他物了。 那小徒弟搓了搓胖乎乎的小手,伸手抓了两颗棋子,然后分别扣在了棋盘的两个边角之处。 一瞬的沉寂之后,周围的书架子都疯狂移动起来,架子上的书也连着抖,散出了不少灰尘。 萧无念不禁感慨到:“我这里容易积灰,见谅见谅。” 书架子在不久后终于停止了移动,转而陈列为了整齐的一列。 忽然空出来的一处地盘现出了一道圆形的金色轮廓,然后一个柱状的木制大物平地而起。 木制大物一半封闭,一半镂空,一次能容一人通过,看起来空间充足,约摸能载七八个成人。 徐青慈总觉着这样的东西在哪里见过,不过因为记忆太过模糊,此时将昏欲倒的,还得提防萧无念耍赖,于是就更加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顾刀娘和楚晔虽然一脸警惕的模样,但还是紧跟着萧无念还有那小徒弟进了这大物。 徐青慈同顾萱对视一眼,也跟着进了去。 她方才估摸的不错,这木制大物在他们之外还可以再容纳人进来。 只见这大物顶部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齿轮以及接合结构,还套着几根缆绳。 萧无念见他们都一一进来了,于是伸手去扣下了嵌在此物内部一侧的一道扳手。 扳手由仰姿变为垂头之态,继而引发了一串咯咯咯的声响。 这庞然大物顶上的数根缆绳开始调节长度,以一种均衡的速度将众人送到了楼阁之下的一方天地。 木制之物抵达了目的地,原本封闭的一半忽然旋转,将镂空的那一半掩了个严实,而封闭的这一半敞亮了开来。 一股清幽的药草味儿涌进鼻腔,徐青慈觉得自己的记忆也清楚了几分。 这大东西她确实见过,在纸上见过。 此是《天机》摹本散册的最后一页所绘之物,名曰:阁梯。 对于阁梯,那散页当中也仅仅绘了初始图,余下对于其如何制成,又具体如何运作的内容则在《天机》残缺的另一大半中了。 此时臂上黑气略浓了些,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变得有些麻木,徐青慈尽量调匀呼吸,免得自己气血紊乱。 萧无念示意他们先在一旁坐着,自己要去配些解毒的药。 那小徒弟先行端了些药水过来,说是能暂缓五毒珠的发作。 徐青慈还没放心地饮下这缓毒的药,就听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萧前辈,今日阁中来人了么?” 她抬起眼来,只见身着青衫的徐青衡慢慢地走了过来。 “哥!” 徐青慈手一颠,一碗药水浪了个彻底。 第31章 重聚 徐青衡手上也捻着个药碗,不过碗中空空,他虽然手也一样颠了一下子,但溅不出什么东西来。 “阿慈。”徐青衡微微克制住了心中欣喜,好生将药碗搁在了一旁,然后快步朝徐青慈走来。 小徒弟见过的人不多,但是知道亲人久别重聚,心情自是很激动的,于是乖乖将徐青慈那迅速见了底的药碗接走,准备盛碗新的来。 徐青慈立马扑到了徐青衡的怀里去,有些闷闷地说:“哥,你瘦了。” 徐青衡确实非常明显瘦了些,但面容却并不苍白,看起来甚至还精神了些,但除了精神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更为明显的改变,徐青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徐青衡的手掌轻轻盖上了徐青慈的头,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最终叹了一口气,道:“阿慈,不是叫你回家吗?怎么跑到邺都来了?” 他虽是皱着眉头说的,但是说话间一点儿训斥气都没有,满是无奈。 徐青衡还是那个没脾气的兄长,再者,从小到大,他再清楚不过,徐青慈从来不是个省事的主,向来没闹事就是谢天谢地谢祖宗,别说乖乖听话了。 不过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丫头竟然跑来了比荆城还要危险复杂的邺都。 徐青慈这下扑够了,然后仰起脖子道:“我怎么可能丢着你在外头?听到你由药神谷的人带走了,我便来寻。” “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拾花人抓你走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身上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徐青慈抓着徐青衡的衣袖问了起来。 徐青衡一下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拍了拍徐青慈的肩,然后温声道:“我现在没事了。至于拾花人为什么盯上我,容我之后细说。” “阿慈,你一直同这前辈,这位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一道的吗?”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青慈并非一个人跟着萧无念来到了此处。 徐青慈本欲引见一下,但是此时忽然注意到自己臂上的黑气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谁知此时萧无念冷不丁又冒了出来,一把拉过了徐青慈,道:“小祖宗欸,稍微离你哥哥远一点。” 徐青慈被萧无念扯开了小几步,臂上黑气嗖地又冒了出来。 楚晔在徐青衡和徐青慈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略歪头道:“看来徐公子能自然解毒了,怪不得是拾花人盯上的人物。” 第56章 不只是楚晔,就连顾刀娘和顾萱也齐齐抬了头,徐青慈都这么觉得。 徐青衡只露出一丝苦笑,旋即一门心思全在徐青慈身上的黑气上了。 “阿慈,怎么弄上的?”徐青衡想仔细看看徐青慈臂上,又被萧无念拦住了。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药神谷中人都立在这了,中毒的人还活蹦乱跳的,什么毒都不会是问题。 萧无念这时说起了五毒珠的原委:“说来惭愧。白如行的五毒珠的雏形,最早就是来自药神谷。” “五毒珠原本只是种普通的剧毒,不过经过白如行的改良,变得能腐蚀肌肤,或者像你们这般毒气慢慢入体,自内部侵蚀全身。”萧无念慢腾腾地坐下,“晓晓,去守着,药煎好了再拿过来。” 小徒弟萧晓晓翻了个小白眼,将缓毒的药水重新给了一碗给徐青慈,又被萧无念使唤着去守炉上的药罐子,折身时抱怨了一句:“师父真懒。” 萧无念想必早已经习惯使唤自家小徒弟,所以徒弟说自己懒不懒真是全然无伤大雅。他继续翘起了二郎腿,慢慢地说着:“于是这五毒珠便成了如今这样祸害人的模样。” 楚晔这时候问道:“那前辈可知道那长生不老药究竟是什么?” 萧无念瞥过一眼徐青衡,然后道:“长生不老药什么的,古往今来,都是不存在的。” “不过毒蛊这种东西,是一直存在的。” 毒蛊一词一出,在场之人面色都微微沉了几分。 先前在林家寨所遇的薛门人诈尸,就跟蛊虫脱不了干系。 若干年前,引起了江湖疾风骤雨的一场惊尸渡迷津,祸源也是蛊虫。 也正是这群传闻中的惊尸,使得天枢门四绝中的傀儡和毒术声名远播。 但是三教九流在诸年后的如今,也没有谁能说出天枢门当年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闹出一场血雨腥风。 真正经历过惊尸渡迷津的人基本死了个干干净净,于是这场斗争便越发沉默,沉默到了一定程度,便成了传说般的故事,最终由着市井大众添油加醋,将原本的一点点真实也搅了个面目全非。 而突然冒出来的拾花人,嘴里吐出的人言也句句离不了毒蛊。 徐青衡这时候叹了口气,然后述起了同徐青慈分离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拾花人起先是借用手中散出的牡丹花,施用了某种能使人浑身绵软无力的毒物,将他带出了薛府两里开外。 但是拾花人在这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原因在于半途出现了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剑客。 这剑客毫无疑问便是青狐。 青狐的出现虽然忽然,但并非是来拦路的,而是“会合”。 拾花人嘶哑着声音同青狐打了声不成样的招呼,然后便在前领路开道,一路上剑上细芒眨眼间抹了不少伏手的脖子,最后到达了林家寨。 林家寨主一脸无奈地开了寨中地牢,踏入了其间暗室。 其实说是暗室,不如说是专门修筑在地牢之下的一处隐秘的炼毒房。 那里同萧无念这神秘兮兮的药神谷一样,散着股药材的清香味儿,乍一看都会以为是间药材间。 拾花人起初什么都没有做,就把徐青衡当成了一只散养的鸡,该吃该喝地喂了几日,不知什么时候割喉管放血取肉。 起先让人浑身无力的毒药早已失去了效用,徐青衡在这几日也摸索了一番,但始终没有办法找到机会逃出去。 然而拾花人没来得及再出现,倒是萧无念突然出现了。 “……一路随萧前辈来到了邺都,而后由前辈诊断了一番,发现我身上大概有种极为特殊的毒蛊。” 徐青衡略去的是,他当初隐隐猜到自己身上有着什么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而这也可能导致了薛门惨剧,所以在后来都抱好了必死的心,准备好了如何趁拾花人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找准空隙跟人同归于尽,免得这人再去祸害他人。 如今他自己又折回去想,只觉得这想法幼稚非常。 楚晔这时道:“我倒听闻过有种毒蛊出自北疆极寒之处,能捱过其反噬之人,便能获得百毒不侵之体。” “那种毒蛊多年前便没有存在于世了。”接过话的是顾刀娘,“出自极寒之地的毒物,若没有侵蚀人体,也只会带来抗寒的作用,不至于百毒不侵。” 顾萱听到“抗寒”二字,便想起了顾廉的寒疾,于是道:“那先生的寒疾同这北疆毒蛊有什么干系么?” 徐青慈一时没想起他们此行找药神谷,还是为了顾廉的寒疾。 此时微微冷静下来,她倒想起不久前在郢关城途遇几个北疆人之后,他们中间停歇的小茶棚中一人的闲言碎语。 那人提及,天枢门中最出众的一名弟子用活人炼出了至高之毒,此毒能使人永葆青春,还能再生血肉。 这话听着就跟天枢门弟子操纵纸傀儡的神勇无双一样,十足言过其实,但也同时凸显了毒至极致,纵毒人能到达的可怖之力。 可是徐青衡跟她一样,生在长在重山环抱的平沙坡,也没离开过蜀郡几次,上哪儿找的至毒? “北疆的寒蛊我也曾接触过,同常人的寒疾可没有关系。”萧无念略微一停顿,“你说的先生是指顾廉?他的寒疾只怕并不是蛊毒所致,而是其他原因。” “如果他未曾提过从前的事,那么我也是不便说的。” 第57章 萧无念神色微微正经了些,没准备就顾廉的陈疾又大兴说辞一番。 顾萱大概也能深刻地读出这么层意思,于是也就难得自觉地住了口。 徐青衡这时继续道:“我身上的蛊毒,可能并非是后天所遇,可能是还未出生之时,便已种下了。” “目前我所知的,也就是我能够抵御部分种类的普通毒物,但很神奇的是,除却上次中了拾花人的毒之后甚是疲惫,我自小到现在,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明显不适。”徐青衡说,“近来在萧前辈这里,只是偶尔服药,防治毒蛊的反噬。” 徐青慈一手撑着脑袋,道:“看来,也许只有舅舅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药来了,药来了。”萧晓晓这时候冒出了影,不过身后多出了几个端着药碗依次整齐走过来的机关木头人。 那木头人比萧晓晓高一个头的样子,形态不比依照真人所制的桃衣娘精细,躯体都保留着木皮的原始色泽,粗糙地修出了四肢躯干,削了大体的五官轮廓,最后嵌了两颗哪里都常见的小黑石,便算是有了“眼睛”。 待一伙人服下了解毒的药水,便将药碗重新搁在了机关人的手上。 那机关人端回了药碗,细长的手上下移动了半寸,似是在掂量药碗的重量。 待它确认药碗够轻,该是空碗之后,才转过身去,一个个排好了队,随萧晓晓回到了煎药的地方。 也亏得有这么些个机关人当助手,萧晓晓才没被萧无念使唤到累死。 萧无念坐镇药神谷,也算是尽得上任药神的真传,解毒的药不出一个时辰便见出了效果。 内功深厚点的,如顾刀娘,不多时便全然恢复。 依照萧无念推断,白如行虽然用了不少五毒珠,但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对上丝竹阁的缘故,他也不想下重手,于是毒量刻意控制了些,不至于跟天音璇闹僵了。 天弓中人,似是彼此牵连,又像是彼此对立,关系复杂,难以用只言片语说清楚。 不过现在可以推断而出的就是,青狐同游荡在江湖中的拾花人利系一脉,而林家寨应当就是他们这一边的一个重要活动点。 林天舸作为他们支使的一个手下人,却是因为全寨的命由着背后的那位“殿下”死死攥着。而玉子谦不出意外,也是这一脉的人。 天音璇所掌的丝竹阁上下,虽然明面上不喜玉子谦,但在关键时刻,仍然也会施以援手。 正当众人都各有所思之时,萧晓晓又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手上逮着只通体乌青的鸟。 “师父,有只苍灵鸟寻到我们这送信来了。” 萧晓晓说完,苍灵鸟便一骨碌挣脱了他手上的桎梏,乖乖飞到了徐青慈脚边。 第32章 木鸢 徐青慈此时见着苍灵鸟,就觉得十分亲切。 从前她挺烦这机灵透顶的鸟的,也不知道徐赋上哪弄到的这么一群鸟,又是怎么训练出来的。每每她挨罚,替徐赋严格盯梢的就是这群鸟,不站够时辰就溜,铁定会挨一顿好啄。 徐青衡自小听话,见识这苍灵鸟的谨守职责也是托了徐青慈的福,不禁也对徐赋训鸟的能力感叹一番。 在送信方面,苍灵鸟更是好手,能随着送信人留下的路线,然后根据气味,慢慢找到送信人的具体所在。 不过徐青慈一直觉得这苍灵鸟是蜀郡那里的“特产”,外地的人多半不知道。但是萧晓晓一下子报出了苍灵鸟的名字,那看来这鸟倒是种名鸟了。 她解下了苍灵鸟腿上绑的小信笺,认真地看了过去,识出上面是徐赋的字。 徐赋只传了两句话:阿慈,荆城之事已知悉。若寻不到青衡,便留在原处。 徐青慈来回读了几遍,觉得这话简单但其实并不清楚明了,不是徐赋的风格。 留在原处,是指荆城?可荆城明显很危险。 可若不是荆城,那徐赋说的地方又在哪里?他是猜出了她当时在相对安全的顾家源? 好像这样的确也说得通,毕竟能静下来写信的地方,的确是相对安全的-- 可是分明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徐青衡见到信笺上的内容,一时也有些困惑,困惑在于:“爹为什么不叫你快点回蜀郡?” 徐青衡一说话,徐青慈也就觉得这该是最令人不解的一点。 兄妹二人一困惑,就齐齐盯住送信的苍灵鸟,然而苍灵鸟略微歪歪脑袋,表示自己只是个送信的,其他的也什么都不知道。 “苍灵鸟这种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养出来的。” 萧无念冷不防又冒了一句,顺手将苍灵鸟拎了起来,立马遭了几道啄。 依照萧无念的说法,此番解毒没收出诊费用,所用药材又是贵得出奇,所以相应的,用过药的人得为这药神谷充当几日的劳动力。 虽然萧无念明目张胆地忘记了自己半是威胁半是自愿地领他们来到了自己的老窝解毒,但毕竟他算是出手相救,在这药神谷帮帮忙不打架不流血不掉肉,也无所谓-- 反正这几日的具体去处暂时也没定好,在邺都人生地不熟还有人追杀,不如在这里干点散活蹭吃蹭喝。 楚晔跟顾刀娘是最早恢复如初的,于是便先行帮上了萧晓晓。 顾萱本来染毒不重,恢复得也很快,着手整理起了萧无念的大药经和药材集。 第58章 倒是徐青慈身上毒气消得慢些,成了重点看护对象。另一方面,萧无念认为徐青慈身为徐青衡的妹妹,身上说不定也有什么百年难遇的蛊毒,眼巴巴地想要取点她的血来研究研究。 于是徐青慈修养的这几日着实过得还算滋润,而此时做着甩手掌柜的,除了她就是萧无念和徐青衡。 萧无念被啄得不轻,但还是镇定地甩了甩手,又清清嗓子道:“这鸟原生于北寒之土,起初可是军伍所用的传信使,后来被部分江湖中人弄去驯养。” “所以呢?” 徐青慈啃着萧无念储着的果子,催着他往下说。 “你不是应该问这部分江湖中人是哪门哪派的么?”萧无念习惯性地捋了一捋发间白发,又自我回答,“这门派不是别的什么,恰是江湖第一刺客盟,北卓门。” 徐青慈和徐青衡听到此终于皆微微惊呼出声,萧无念见到此反应才觉得颇为满意。 “那你的意思是,养鸟的人多半是北卓门的人。”徐青慈戳了戳苍灵鸟的小脑袋,“那我舅舅是北卓门的人咯?” 这话一出口,徐青慈自己就轻笑了一声,早早地就在心中划了个大叉。 徐青衡更是坚决地道:“不可能。” 萧无念于是开始左打听又右打听,从徐青慈口中套出了徐赋的大名。 不过徐赋的名头不知是在江湖上沉了还是一直不够响亮,萧无念似乎没什么印象。 至于作为一个小小分支的徐门,则更是名声寂寂。 不过饶是如此,也不能就凭一只苍灵鸟,就给徐赋盖上北卓门的帽子。 萧无念知道自己隐隐的推断难以让人买账,于是便也不对这个话题多做纠缠,又一股脑地开始对着一堆瓶瓶罐罐思索着毒蛊的事。 对于萧无念调制的大大小小的毒物,徐青慈还是有几分感兴趣,不过相比于此,她对于那几个木头人还要兴致盎然一些。 不过不多时之前,徐青衡对她说过,萧前辈这里,还有一个大东西,她会更感兴趣。 徐青慈趁萧无念不备,偷偷溜入了地下楼阁的另一道门。 -- 萧无念这地方说隐秘其实也不隐秘,若是个在外头混久了的人都能发现这里的蹊跷,然后成功摸索出进来的路。 凭着萧无念怂里怂气的脾性,若是没什么后手,估计就跟自己的小徒弟一起埋在这儿了。 所以后手这东西肯定是有的,而且说不准还不是毒术。 徐青慈本以为这道门之后一定黑沉沉且静悄悄,可是现实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有两盏多管灯任劳任怨地亮着,灯油应是上等的无味少烟芝麻油,还十分充足,似是不久前专门加过。此时只有两个细管的灯芯通着中央的储油区,亮度偏弱。 灯旁散乱地搁这几本翻开了的册子,徐青慈一时还没注意究竟是些什么册子,先是被不甚明朗的光线勾勒出的庞然大物吸引住了。 徐青衡所说的大东西原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只见一个略有两三丈高,漆上了暗金色涂料的巨型木鸢立在此处,翅膀是半展的模样,浑身上下都微微震颤着,发出了似有若无的微鸣声。 这东西她并不清楚细节,但是却是有关天枢门传闻中由人说道最多的一件事的主角:飞空木鸢。 天枢门匠人所制的飞空木鸢主要分有两种,一为可提前设置好机关零件而自行飞行至固定目的地的木鸢;二为可承载一人或二人的木鸢,其飞行方向和目的地由承载之人操纵,而飞行的总里程则由提前备好的燃油量决定。 传闻中天枢门所制的飞空木鸢,能载人远行千里之远,投落雷火石,当年帮了何贼大忙。 徐青慈围着巨型木鸢转了好几圈,小心翼翼地摸了几摸,本想大着胆子坐上木鸢坐人的地方瞅瞅,却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便在木鸢翅下找了个空隙躲了起来。 谁知跟她一样溜进来的不是萧无念或者徐青衡,而是楚晔。 楚晔一跨进来,便注意到这里并非他一个人,于是道:“徐姑娘,出来吧。” 徐青慈于是从木鸢翅下走了出来,顺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道:“楚晔,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楚晔一点儿也没像她这样猫手猫脚的,莫不是被萧无念支使到这儿做扫除? “听到了点声音,觉得有点奇怪,就进来了。” 徐青慈本以为他所说的是自己的脚步声,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飞空木鸢的震颤引起的微鸣声-- 不过此时可不是微鸣,而是逐渐近乎轰鸣了。 “木鸢中枢再不调节调节,它就要真正飞空了。” 楚晔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蹲下身子仔细打量起了木鸢的底部结构。 “的确如此。”徐青慈点头应是,“不过你也知道飞空木鸢?” 楚晔依然在打量着木鸢的零件,道:“自然。徐姑娘很惊讶么?我都没惊讶你炼出了月刃,还做了小号玉足。” 徐青慈略笑了一声,又道:“当然,毕竟你也知道,徐门是天枢门的分支。” 楚晔似是打量完了,起身拂去了掌心灰尘,然后忽地反问道:“噢?是么?” 徐青慈很是疑惑:“不是么?” “苍灵鸟可不是普通人能驯养的鸟。” 楚晔竟然跟萧无念说了如出一撤的话。 第59章 徐青慈微睁杏眼:“虽然这几日吃着萧前辈的饭,不过你怎么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楚晔不知萧无念今日也说过,于是道:“那看来我记的不错。” “所以你也想说,养苍灵鸟的人是北卓门的人?” “倒也没那么绝对。”楚晔道,“只是--说句不太好听的,你可别介意。” “徐门,可能也并非是单纯的一个分支门派,同天枢门之间的关系,也怕是说不清。” “还有,徐姑娘你看看这里是什么。” 楚晔指向的是多管灯旁搁的册子。 徐青慈这时候将目光稳稳落在了册子上的内容上,瞳孔骤然一缩。 上面的图案和文字,极像是--《天机》! “这该是半本《天机》。而徐姑娘你又刚好来到了此处,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 楚晔话音方落,飞空木鸢的鸣声陡然大了好些,本是半展的双翼微微撑高了几分-- 煞是应景。 徐青慈没来得及对此做回应,同楚晔一个对视,便坐上了载人的地方。 而楚晔揭开了中枢部件硬壳,二人默契地一上一下,准备控制住木鸢的展翅而飞。 徐青慈微微调动操纵杆,木鸢的噪鸣声不降反升,纵然是改变操纵杆的方向,也依然如此。 她很快就意识到,这飞空木鸢的供人操纵的部分已然损坏,于是只能先将操纵杆移动回原处,然后等着楚晔慢慢修理好中枢部件和中枢连通着木鸢操纵部分的机关。 本来她还在犹疑离开操纵位搭把手,但是楚晔叫她暂时不要离开操纵杆。 不多时,飞空木鸢神奇地减弱了自身的震颤,徐青慈跟着楚晔的指示左右上下地慢慢调节着操纵杆,木鸢的双翼缓缓收回,甚至不仅仅是回归原本的半展,而是回归了敛翅的状态。 徐青慈跳下木鸢,才发现自己方才还紧张出了一背的汗。 “看来你会的比我多。”徐青慈并没有自信能像楚晔一样修好飞空木鸢。 楚晔摊着黑了大块的双手,略一挑眉,然后到:“所以你要叫我师父?” “哪里有你这样的?我可不是顾家源的人。” 徐青慈在这件事上比较固执,心里只会认一个师父。 谁知没等他们再掰扯几句,飞空木鸢突然发出咔嗒一声,然后朝前滑行了一大截,直接把对门撞出了个大洞。 作者有话要说: 多管灯:参考自《古代人的日常生活2》百科篇古人如何照明飞空木鸢:参考自墨家机关术 第33章 赠剑 飞空木鸢之所以滑行,是因为停刹操纵杆老化,自个儿又弹回了原处,导致了木鸢自动滑行。 按理说,就算停刹杆没有老化,木鸢本身也是需要一段距离滑行驻停。 方才木鸢能够全然静止,反倒是反常态。 徐青慈和楚晔望着木鸢直直捣出的狼藉,心下齐齐道:完了。 这动静就算不大,身处底阁的人也都会闻声而来-- 何况动静还这么大。 果不其然,平日里拖里拖沓的萧无念头一个便到达了噪音中心,看着储在阁内的一堆上好药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本就不坚实的木门赫然敞着一个大洞,还徐徐冒着个烟气。 而罪魁祸首是一只到死不活的木鸢,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在木鸢背后装作一脸无辜的一姑娘和一公子。 萧无念的脸登时青黑了大半,手指伸过来晃当了半天,气得半天都没蹦出个字,最后好歹从牙缝里怒出了句:“快收拾好了!” 没等他说,徐青慈就赶紧上手灭起了将燃未燃的火星,一把烟气熏过萧无念的脸,他的脸顿时更黑了。 听到响动后脚跟来的是徐青衡,再是顾刀娘和顾萱,还有一脸惊呆了的萧晓晓。 一群会功夫的人三下两下很快就把木鸢闯出的残局给收拾好了。 萧晓晓连忙给自家师父端茶揉肩,想让他的脸能回归原本的容光焕发,免得他气得一蹬脚撒手人寰了。 徐青衡压低声音凑过来问徐青慈:“怎么回事?不就让你偷偷看看吗?怎么这么大动静?” 徐青慈道:“这飞空木鸢本来就有些问题。” 顾萱望了眼木鸢,又道:“欸,就是这大鸟,就是天枢门的飞空木鸢?” 飞空木鸢名声尤其响亮,但似乎面前衰里衰气的大木鸟实在太损其传说中的威风。 “对啊,不过有些老了,得好好修修。” 徐青慈说罢就想再整整木鸢,但是被萧无念立马制止。 他道:“别动,别动它了。” 徐青慈于是也没上手,不过木鸢此时已是安详至极,估计一时半会儿的确不会再折腾出什么胡乱动静。 萧无念拉过了一张椅子,忽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来看看金探枝花种损了多少,你们一颗颗赔。” 徐青慈心里头奇怪,那遭殃的看起来都是药材,怎么萧无念最先挂心的是什么花种? 等等,金探枝?金探枝! 萧晓晓帮忙说了句:“师父,让别人配赔什么花种啊,我们又不缺。” “那赔药材,或者赔钱,总得赔一样!” 萧晓晓本来想说的“药材和钱我们也不缺”被萧无念一眼瞪回了肚子。 那些药材若是正儿八经细细算下来,徐青慈估计这辈子都赔不起。 第60章 至于那金探枝,确实金贵,不知损了多少颗,多了可就得按宣德金宝来算了。 萧无念兴许是一时气急,所以徐青慈心里头除却略微咯噔一下,还是尽情发挥了从小闯祸也不心惊肉跳的天赋,和楚晔一样,表面上应付着,也不对木鸢的事情多加解释,心里却知道到头来总是会有转圜的余地。 徐青慈更在意的,是同木鸢放在一处的《天机》,她还想跟萧无念商量商量这东西。 萧无念怒火上头,萧晓晓尽力一句句顺着师父的毛让他消火。 最后一来二去的,徐青慈答应了萧无念取血研究毒蛊的事情,然后不久也参与了劳工的行列。 不过萧无念的妥协的底线还是没有放过那金探枝的花种,折合算下来舍去零头,是一百两宣德银宝。 徐青衡虽然知道那木鸢本身该是有点问题,但毕竟这大东西搁置在这有些年头了,没有什么人碰过一时确实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如何解释都瞒不过萧无念。 这一百两宣德银宝徐青慈应了个爽快,他心里却只能阵阵咯噔。 幸好某楚姓公子比较有担当地站出来承担其中五十两,不然徐青衡总也觉得会持续为钱的事情薅掉不少头发。 -- 徐青慈自此勤勤恳恳地扫地擦灰,同时也配合萧无念隔三差五取丝血。 但是经过萧无念研究表明,徐青慈身上压根儿没什么毒蛊,所以徐青衡的体质只是徐青衡的,应该没有什么亲缘联系。 等到萧无念气消了,徐青慈便学着萧晓晓端茶递水,但因为这双手前些日子还纵着云水丝把月刃架在萧无念的脖颈边上,所以没太好上手揉肩。 “萧前辈。”徐青慈恭敬地唤了一声,然后递过去了一碗温热的茶水,不过那是萧晓晓烧的。 萧无念倒不至于不接,但是狐疑道:“你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萧前辈。”徐青慈继续恭恭敬敬地装着孙子,“晚辈想要讨教一下毒术。” 这话让萧无念有些意外,他偏了偏头,还没喝茶水,看起来像是要跟徐青慈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我看你天赋异禀,不需要向我讨教什么。” “前辈真是太谦虚了。”徐青慈一双眼睛满满都是难得的真诚,“我调的毒都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从来还都自己琢磨,当然要向前辈这样的高人好生讨教。” 萧无念总觉得徐青慈真诚得过了头,那“好生讨教”像是渗着几分咬牙切齿。 不过他还是好生回答了:“毒,自然不是你调出来的让人打打哈欠,四肢发麻或是腹泻的东西。” “你若真想用毒,首先要毒的就是自己,能将自己毒到麻木,才是能以百毒毒他人的要义。” 萧无念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我看你,不适合。” 徐青慈的脑袋里还兜着那“毒自己”的话,一时没回味出个味道来,倒被萧无念劈头盖脸地批了个“不适合”。 不知为什么,她又忽然想起了天音璇那“用好你手中的剑”的话。 徐青慈这回心思没放在毒术上,见萧无念正儿八经说话了,便逮住机会道:“前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萧无念用鼻孔回答她“快说”。 徐青慈于是真的就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地道:“萧前辈,你这里为何会有天枢门所出的《天机》?” “噢?”萧无念倒似是将她的疑问纳入了意料之中的范围,“除了飞空木鸢,《天机》,你还发现了什么?” 徐青慈回说:“除了阁梯,这底阁还有大大小小小的机关暗格。” 这其实还是她做起了洒扫工作的时候发现的。 刚开始擦灰的时候萧晓晓提醒了她不能碰的地方,她观察以后才发现这里不少地方还安有暗格,一不小心触发的话,能被捅个马蜂窝。 所以这里的底阁,不少地方只能长久积灰。 “机关,不错,这个地方有机关,有特别的阁梯,飞空木鸢,还有你看见了的《天机》。” 萧无念意味深长地抛出了这么句话来。 徐青慈灵光一闪,道:“所以前辈,你原来是天枢门……” “去去去,别乱说,我是纯正的药神谷传人。” 萧无念好不容易放心喝下的茶水差点儿喷了出来,立马把她那推断给堵了回去。 徐青慈一手微微握拳抵唇,略一思索,然后道:“这里,难道是当年的天枢门人留下的据点之一?” 天枢门的那高人,在打造吞魂城以前,在不少地方都打造了己方据点,为初期何贼势力同梁氏皇子的斗争奠定了良好基础。 时至今日,没想到邺都当中还有天枢门据点的存在。 萧无念点了下头,算是应了:“还不至于朽木不可雕也。” 徐青慈正想问她为何在这待着,萧晓晓噔噔噔地小跑了过来,小脸上有两朵红晕,是累出来的,原因在于他抱着一把裹好的长剑。 “师父,师父。有人送来了一把剑。” 萧晓晓将剑递给了萧无念。 萧无念接过了剑,在手上拎了下,然后抽出了裹剑粗布里藏着的一封信。 其实这也不算是封正经的信,只是张随手叠了两折的纸,于是萧无念便展开来看了看,很快就将这纸交到了徐青慈手上。 他略抬眼问萧晓晓:“谁送来的?” 第61章 “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 萧无念微微叹了口气:“管她是漂亮的人还是不漂亮的人,我们都不能在此久待了。” 萧晓晓委屈巴巴地长长“啊”了一声,然后问道:“师父,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萧无念沉默了一瞬,然后道:“丝竹阁的人能够轻易找到这里,也算是给我们一个警示了。” 徐青慈拿着信,只见上面也只有寥寥几列字:专一用剑,用剑如一。此剑名为不周星。 不周星,没听过。 徐青慈握起剑柄,移动了半寸剑鞘,一星寒光掠过她白皙的面庞,袒露出了刻于剑尾的一个“常”字。 不周星,常。 其间有什么联系? 听萧无念的话,这剑看起来是丝竹阁人捎来的,但是丝竹阁,或者说天音璇特意赠剑真是没什么道理-- 还是专门送给她。 不过也真是巧了,今日不多时之前才念起行事无常的天音璇,她倒真的有动静了。萧无念说的也没错,丝竹阁的人能寻到这里,他们便必须要离开了。 药神谷中人其实是被他们一行人拖下了水,但天音璇没直接闯进来,也算是莫名其妙地放了一马。 这做法,比赠剑本身还要没道理。 萧无念见她一头雾水,于是道:“想不通的事情就别想了,剑就是给你的。先去跟晓晓干活去。” 第34章 醉花 萧无念嘴上提过“不能久待”之后过了一日,才慢吞吞地有所行动。 没有人能找到药神谷也不是假话,因为药神谷一直在迁移。 准确来说,是萧无念和徒弟萧晓晓一直在搬家。 众临时劳工和长期劳工萧晓晓动起了手,大包小包地收拾了起来,萧无念跟个大爷似的在一旁指点江山。 等到这大包小包的安排运送了出去,萧晓晓便问徐青慈:“徐姐姐,你们后面准备去哪里?” 徐青慈想了想,没想出个准确的地方来。 留在邺都似乎不太行,折返回蜀郡,好像也不是个好选择。 于是她望向了徐青衡。 徐青衡身上没什么异样,也没理由再跟着萧无念隔三差五喝药,此遭算是重获自由身,不过一时也没想好去处,于是便问起了前辈:“顾前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顾刀娘擦着自己的长刀,斩钉截铁道:“英雄会。” 八方门派四海齐聚,吾辈少年万山相会,是乃英雄会。 英雄会由江湖总盟万山盟主持,每三年一次,会提前给各大门派满过十五,但未满二十四岁的子弟发放邀帖。 算算时日,发放的时日还就该是最近了。 “完了,哥,我们都没在蜀郡,邀帖也拿不到。”徐青慈道,“不过万山盟有没有登记我们徐门我都不知道。” “登记是肯定有的,不过没入什么小道门派风云榜就是了。”徐青衡道,“至于邀帖,好像也是可以临时取的?” 他先前对邀帖改制有所耳闻,但具体的并不太清楚。 楚晔这时候道:“有无邀帖并没什么要紧,但凡身上有身份符牌也可临时领封邀帖,或者直接自报家门,当场参与。” “那这样就没什么问题啦。”顾萱道,“不过刀娘,我们方才才从天弓手下逃出来,这样去英雄会,他们会不会等着宰我们呢。” 顾刀娘冷淡地瞥来一眼,然后说:“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去。” 顾萱等着她说下去,不过顾刀娘惜字如金,一时又不说话了,意思是“自己去悟”。 于是楚晔帮着解释道:“英雄会上各门派齐齐露面,纵然是天弓,也不会贸然下手。” “再者,目前不论是徐兄身上的毒蛊,还是几批人马在寻的东西,也许都可以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探出个究竟。” “还有就是,长长见识,跟别人切磋切磋。如此想下来,英雄会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还可吃好些日子的白饭。” 他这一番说下来,所有人便都会意了。而顾刀娘也没否认,想来也就是这么些个意思。 萧无念也插了句:“的确如此,万山盟作为江湖总盟,可不会让人随便动手的,各大门派的显耀人物也会来个七八,也不会容忍什么人滋事。如是抛头露面的,倒是个安全的出路。” 萧晓晓眼睛亮了,扯着萧无念的衣角道:“师父,晓晓也想去。” “我们师徒二人到哪里,哪里就是有病有毒,有将死之人。”萧无念说出了一种无奈,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萧晓晓的脑袋,“等这遭安顿好了,再看看万山盟会不会欢迎我们。” 不多时,便是离开这暂时的药神谷的时刻。 萧无念挪移了一个书架,只见书架自行折叠了好几折,底下又露出了一方天地来-- 也怪不得天枢门当年还有“蜀郡臭地鼠”的称号。 沿着密道行进,四周光线十分昏暗,也只能勉强知道小道的宽度,看清前方的几星光。 一行人重见天光,却是从另一处安静的宅院门出了去。 只见此处早早便有一辆马车等候,萧无念见着了接应的马车,便对徐青慈一行道:“你们的马在月桥客栈的马厩,自行去找马。” “顾廉的寒疾,我想他自己应该是最清楚该如何治,不过那药方子定然是有效的,你收好,切莫掉了,我是不会再补的。” 第62章 他这桩交代是说给楚晔的。 楚晔点头道谢。 萧无念一时没再多言,直接上了马车,徐青慈本来也想说声谢谢,突然有两本书朝自己脑门砸了过来。 “还有你,接着。” 徐青慈猝不及防地挨了砸,趁书本掉落在地之前接住了。 翻过面来,只见一本是《毒经》,另一本没有名字,但粗略一翻,她就知道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半本《天机》。 这下她更想道声谢了:“多谢萧前辈!” 这时载着萧无念和萧晓晓的马车已经滚滚朝前,萧无念探出一只手来招了招,扬声留下了句:“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拿去吧!” 倒是萧晓晓又探出了个脑袋来:“徐公子,徐姐姐,顾姐姐,楚哥哥,顾娘娘,后会有期!” 顾刀娘和徐青衡忽地默契对视了一眼,好像他们两个的称呼有些不合群? 待马车彻底绝尘而去,徐青慈一行也准备去取马了。 走出几步,徐青慈忽然朝后望了一眼,但在密道通往的此处,她并不能看见待了些时候的天枢门据点,于是她很快便转回了身。 在临时药神谷的日子倒是近来最平静的一段时日,仿佛从一开始离开自小生活的蜀郡,至薛府参加薛长生的百日宴,后见证薛门人惊尸,林家寨遭遇大火,又遇到了好些个天弓中人,再中五毒珠得萧无念解毒,都只是一场大梦。 -- 月桥客栈临近锦庐里,自萧无念活动的偏巷到这客栈,还得先经过锦庐里。 锦庐里仍同往常时候一样,人潮如织,满是裹着脂粉味,浓酒香,鲜肉佳肴味的烟火气。 凌空中还是有无数零落的花瓣飘散而下,有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抢那花瓣,跟抓到了宝贝似的兜在怀里。 “我抓到了十六枚,比大哥多!” “啊哈哈,二郎,我有十七枚,比你多哟。” “大哥撒谎!你明明只有十五枚!” 那当哥的立马逮住新落的几枚花瓣,道:“二郎你看,这不就有了?” “大哥耍赖,耍赖!” “你问问三娘四郎五郎算不算,不算你也抓新的,哎呀三娘别打我!我没欺负他……” 几个孩子抓着花瓣跑来跑去,不久又碰到了另一群孩童,很快打成了一大片。 徐青慈道:“有点想师兄他们了。” “没事,不久就能回家了。” 徐青衡答道。 众人正朝着月桥客栈的方向走,却听见了呼喊的声音。 “救命!救命!救大命!!!” 只见花楼上一个霁色衣衫的公子沿着楼上长廊飞奔,然后不久就摔了一跤-- 因为他脖子上和足上都缠着花花绿绿的长袖。 这一摔动静不小,听着都疼。 “公子,公子!”又听得一道娇俏至极的声音传了过来,“昨夜你还说,要替奴家赎身呢,怎么春宵一刻过了,公子就翻脸不认人了,叫奴家好生伤心啊。” “公子,公子,你好歹看眼奴家呀,奴家也不是非要公子赎身,公子往后能常来看看奴家,奴家也就很知足了。” 那声音的主人是花楼中的姑娘,探出绢帕来扫过了公子哥的白嫩面颊,只惹得这公子摔跤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不禁抽搐不已。 “哎呀,红袖,你就别逗那俊俏小公子了,昨夜他一杯就倒了,嘴巴里还是什么之乎者也的鬼东西,什么好事都没享到,倒还给了不少冤枉酒钱,何曾说过要给你赎身了?” 又有几位打扮艳丽的女子摇着香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绿衫女子笑吟吟地道。 那名唤红袖的女子捏了下似是被吓坏了的公子的脸,慢悠悠地起了身:“绿烟姐姐又在笑话我了。” 谁知这时候原本不怎么动弹的公子“噌”一下起身,竟然急急想跳下长廊去。 这下被吓着的是红袖,她一紧张起来,恰好抓住了还缠着公子哥脖子的长袖。 公子跳楼不成,反倒被吊在长廊边上,一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红袖,我们快放手吧,他面上没什么血色了。” 绿烟和其他姐妹跟红袖一起拉着长袖,长袖勒住了公子的脖子,只见他胡乱蹬着双脚,好像上吊即将成功的垂死挣扎。 红袖使足了劲,憋红了脸,为难道:“绿烟姐姐,这里还挺高的,掉下去虽不至于没命,若是残了可怎么办?” 绿烟探头打量了一下,这花楼虽不是锦庐里最高的阁楼,但自此长廊往下,也确实够摔残个人的。 “他会不会功夫,好像会些吧?” “姐姐,你说什么胡话呢,他就背了把古琴,整个人文文弱弱的,哪里会什么功夫?” 红袖和绿烟一说一应,一群人更急了。 剩下搭手的女子惊慌问道:“到底放不放啊?” 没等红袖或者绿烟回答,她们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她们齐齐朝下望去,见公子哥由一男一女接住了,平稳落了地,便松了口气。 -- 徐青慈将新剑收回了剑鞘当中,看了眼楚晔和顾萱正一左一右搀扶着的霁色衣衫的公子,又瞥了眼花楼长廊上挂着的长袖,以及一群穿着鲜艳的女子-- 没想到这剑第一次出鞘,是斩断女子的云袖,看来不该叫什么不周星,叫斩红尘才对。 第63章 作者有话要说: 想象一男子被勒在半空就觉得好好笑,场面极具场面感;人物多了觉得好兴奋,颇有种自己在追番的错觉~~ 阅读愉快! 第35章 朝闻 徐青慈甫一收剑转身,只见一群围观大众齐齐拍手叫好,那公子的连连咳嗽声同拍掌之声混在一起,一时间场面有些滑稽。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楚晔旁边,打量了眼花楼女子口中文文弱弱的公子,只觉她们的评断也确实没错,这人长得秀气,身着的衣衫连她都可以看出料子是顶顶的好,腰间挂着块成色甚好的玉佩,是有些文人气。 犹记当初楚晔忽然出现在平沙坡,她也觉得这人有点文气,此时见了这位公子,才觉得这才是一点武气都没有。 楚晔跟顾萱这时也撒了手,由着文气公子自个儿把气给顺了。 徐青衡后脚跟来,问道:“怎么样了?” 这人除了面上咳红了,发冠歪了点,衣衫被扯得有那么丝不整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怎么样。 文气公子少顷过后气顺了,似是有些后怕,又似是有什么其他顾虑,又往花楼上望了眼。 不过那些个晃荡着香扇和绢帕的女子也跟围观的众人一般,不多时就散了。 他眼神飘忽过一阵迷蒙,转而又清醒了几分,朝徐青慈几人作了一揖道:“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徐青慈差点儿笑出声来,这分明算是看了场热闹,哪里算什么出手相救。 “在下付俞言,泉城人士。”公子哥自报了来处,“从前未出过远门,来邺都看看,让诸位见笑了。” 他说话倒带笑不带笑,但不妨碍那老实巴交又小心翼翼的气质。 徐青慈从前倒没见过这样的人。 泉城名门众多,这人还姓付,一时可让人生了个心眼,不过又觉得眼前这人不大像。 出于礼貌,徐青慈和徐青衡自道从蜀郡而来,而顾萱和楚晔便自道从荆城而来。 四人统一口供,说结伴准备参加一段时日后的万山盟英雄会,早些时候出门来邺都见识见识,至于顾刀娘,则是随行的一位长辈。 “那可真是巧了。”付俞言面露喜色,“我也是要去英雄会的。今日同诸位结识,也是莫大的缘分,不如我请各位吃顿饭吧?” 徐青慈方才还想着哪里有什么缘分,近来可能在附近遇上的少年或者青年人都是要赴英雄会的,不过听到吃饭,她顿时就精神了。 -- 近日蹭饭蹭惯了,小辈们倒答应得爽快,顾刀娘甚至没来得及提出拒绝,也只能由着几个人去。 毕竟付俞言提出的地方是青莲居。 青莲居酒香可绵延数里,饭菜更是一绝,能吃到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脸。 脸不是脸蛋好看与否,而是身份地位够不够。 付俞言的付虽然不一定对上那个付,但是这人定然多金,且浑身上下有股难以言说的魔力,不大会骗人的模样。 众人兴冲冲地将马牵到了青莲居旁的马厩里,只见付俞言杵在门口等着他们,好像更怕他们会食言,一下子不见人影了似的。 “楚兄有些面熟。”付俞言又开了口,但是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 徐青慈可是纳闷,心想着这话不是搭讪姑娘家的烂话么? 楚晔虽没想到付俞言会开口说这话,但毕竟没做什么亏心事,于是道:“是么?我不记得在哪里碰到过付公子。” 付俞言点了下头,认同了从未相见这说辞,但还是笃定道:“还是有点面熟。” 楚晔没来得及接话,青莲居里头款款走出来了位绯裙女子,福身后道:“少爷,您的琴已经取回,要招待诸位的酒菜也已备好。” 这少爷二字于徐青慈而言可谓晴天霹雳。 青莲居的人所称的少爷该是何方神圣? 绯裙女子在前领路上阁儿,付俞言欲言又止,似是还想对那面熟的事情有所发散。 楚晔察觉到此点,便引了他问:“付公子似是意外入了花楼,不知为何如此?” “听到了首曲子,以为是我叔叔弹的。”付俞言说得十分诚恳,“我便进了去,但那些姑娘缠着我喝酒,说是喝了酒才能见到那弹琴的人。” “可弹琴的人还是姑娘,不是我叔叔。” 他说到此处,好生无奈和失望。 徐青慈还正想问他叔叔又是何方神圣,顶上却传来了酒碗摔地的声音。 “不过碰了下手,一个行菜的,也敢对本公子动手?” 话音方才落下,又是一阵盘碗倒翻和交手的声音。 只见一位鹅黄衣裙的姑娘奔了出来,身后竟生生追来一把锋利的长剑,好在这姑娘不是全然不会武功,机灵地躲了过去,但衣裙有些碍事,让她不慎摔下了楼阶。 “哈,方才不是身手极好,嘴也不饶人么?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那逼人的长剑主人是个拎了酒壶,面露轻佻的青年人,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剑仍然不依不饶,说罢还真准备再下手! 徐青慈方才在付俞言喊救命时候涌起的那股路见不平的气一下又喷薄而出,数枚月刃顺丝而动,直打上剑端,将那长剑逼退了几步。 月刃收入囊中之时,徐青慈大概也能感觉到那剑上力度,不算重,也不算轻,简直不知这人出手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不折磨发育不良的女人。”青年人缓缓道,“来个男的吧。佩剑的还不只一个,不如都来?” 第64章 徐青慈拔剑的手被楚晔轻拍了回去。 这位公子一闹,青莲居底楼的酒客早散了大半,剩下的也不知揣了什么心思,嗑起瓜子准备看热闹。 原本领路的绯衣女子朝那绊倒的女子递了个眼色,那鹅黄衣裙的青莲居行菜者便起身退到了一边。 “宋公子的朝闻剑本该在英雄会上大展风采,而今在小小青莲居出鞘,可真是折煞公子的剑了。” 绯衣女子面色平静,说的话客气至极。 徐青慈只觉得那朝闻剑好生耳熟,该是当初混着浮霖长歌这些个剑法一道听过,不想她的脑袋还没转回来,那宋公子却再次出了剑。 剑尖朝着的正是绯衣女子,他可是真是挑着发育好的女子折磨! 迎上他的剑的是楚晔随身的未名剑。 未名的剑身较朝闻要略宽些,其上冷光其实更为凛冽,剑一出鞘,便在姓宋的面上漆出了寒光。 楚晔出剑毫不拖沓,一扫平日里那么丝文气。 姓宋的公子这时才扔了手上酒壶,似是要全心全意出剑了。 “付雪,这人是……” 付俞言看起来比方才剑尖所指的付雪还要惊魂未定些。 付雪轻理额发,欠了下身道:“少爷和诸位受惊了,实在抱歉。宋晖平日里也来过青莲居几次,但不会像今日这般无理。” “宋晖?我好像听先生说过。”顾萱道,“朝闻剑的主人该是宋知歌才是,这宋晖就是他儿子吧。” 付雪应道:“的确,他便是朝闻剑传人。” 顾萱担忧道:“还真是宋知歌的儿子啊?那晔子哥打得过吗?” “打得过。” 开口的是顾刀娘,仍是字字笃定。 徐青慈总算是忆起来这朝闻剑了。 江湖有三雅剑,一为上善若水,二为踏雨催樱,三为沐晨朝闻。 此三剑虽是因剑式独特,且具君子风度而扬名,但实力并不明显弱于浮霖长歌。 天枢门中智字诀,正是来自于若水剑。 而这沐晨朝闻剑,原是由临阳宋氏宋知歌所创,背后的传闻乃是宋知歌同一群好友相约竹林,彻夜大醉,翌日晨时睁开双眼,半昏半醒间兴头一来,便出了一套浑然天成的剑式,后加以完善,便成了负有盛名的朝闻剑。 然而眼前宋晖使出的,好像跟“雅”这个字沾不到什么关系。 楚晔的剑法极度利落干脆,其间凌厉同平沙五式的义字诀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撩抹带点间动作要匀长些。 宋晖的酒彻底醒了,但使剑颇像拿着棒槌,好像要去奋力捣衣,笨重无比。少顷过去这棒槌有了那么一点改善,变成了鼓槌,剑尖虽对不准身形灵活的楚晔,但砸在了地上,很快还形成了如鼓点一样的有力节奏。 一时之间,两把剑对上,就像是细雨绵长对上了猛砸而下的冰雹。 剑的轨迹倒还算分明,本该是雅剑的朝闻在宋晖手上全然成了不知泄哪门子愤的工具。 徐青慈瞧着,越发觉得楚晔的剑法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如是进步。 她又思索一番,才反应过来楚晔先前似乎没怎么正儿八经出过连贯的剑式,看来的确还藏着一手。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宋晖便彻底落了下风,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背后衣襟被剑风刻出了一个“衰”字。 “承让。” 楚晔口中说了“承让”,然而手上的未名剑却没收回。 “你是哪门哪派的?” 宋晖自行先收回了剑,后跟不要命似的徒手要抓楚晔的剑端。 楚晔本无心伤他,便收回了剑,又道:“无门无派,四处游荡。” 宋晖冷笑了一声,拾着剑不再搭理任何人,看似要走人了,却听得一众人哈哈大笑,他一时不知为何,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背后出了问题。 徐青慈一点儿没憋,直接笑出声,遭到了宋公子的狠狠一瞪。 宋晖直接掀了外袍,看到了那明明白白的“衰”字之时,脸色陡青,正欲发作,有个家仆打扮的人匆匆进了青莲居。 “少爷,少爷!你过来这喝酒也跟小的说一声啊,小的找了你好久啊!”宋家家仆抱着伞凑到了宋晖跟前,“少爷,你怎么把外袍脱了,今儿个看似要下急雨,天气转凉,你别把自个儿冷着了,欸,少爷,少爷!” 宋晖甩下句“走着瞧”之后便捏着倒霉了的外袍出了青莲居。 徐青慈见他出去了方才止了笑,朝楚晔比了个大拇指,又瞅了瞅付俞言,心想着同样是少爷,这两人的差别可真不止一点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青莲居应该是酒楼,不是酒庄;20章对这一点做了相应修改。 感谢观阅! 第36章 名门 临阳宋氏,是临阳城的名门,声震四方。 当年临阳城被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机关城之前,宋氏上下也曾竭力对抗过何贼。 不过高手小百,终难敌雄兵十万,血肉配剑,也困于铁骑冷甲。 彼时宋知歌还没够上年轻二字,还是个少年人,自己和弟妹几人早早由着家仆送出了临阳,若干年后自创了剑法朝闻,在临阳重建了宋氏。 而他手下的宋氏,也早已经是全新的血液。 宋知歌长成青年时,何贼灭,战乱平,有仇的天枢门算是由朝廷的手掐灭了生息,纵然还有什么余孽,一时半会儿更是难以春风吹又生。 第65章 他逍遥半生,却打心底里辜负了一个女子,于是亲自将这儿子抚养大,惯成了这副样子。 这儿子当然不是别人,而是宋晖。 徐青慈一面嗑着青莲居的茶味儿瓜子等着大菜上齐,一面听着众人一言一语大抵说了宋氏的事情。 徐青衡道:“……萧前辈倒也提过一嘴,说在外最好别说自己同天枢门有什么联系,尤其在临阳宋家跟前。” 说罢,他就瞟了眼徐青慈。 饭虽蹭,但不该进一步说的话自然要好生藏着。 至于这丫头甩的那自称是粗糙千钧的东西-- 所幸太过粗糙,宋晖绝对不会想到这层面上去。 而姓宋的大概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在他眼里“发育不好”的丫头身上,有天枢门的《天机》。 不过这次,徐青慈倒更关注宋知歌如何溺爱儿子的或真实或添油加醋的事迹。 宋晖今日虽然算是反常,但平日也没少打人。 这位公子喜好找人比剑,对方败了倒好,要是赢了,不幸让宋公子挂了彩,可有的苦吃,一定会被朝闻剑本剑宋知歌提剑追出几条街,挂上一样的伤痕深深悔不当初。 所以被宋晖烦上确实是件烦事,要么单方碾压他,要么就看起来拼尽全力地输个一塌糊涂。 再者,宋知歌但凡搜罗到什么新剑法,定会首先改进后教给儿子。 徐青慈忽地觉得“父亲”二字变得有棱有角起来。 那个她觉得会永恒陌生的词在这一刻透出了一点温度来。 血缘这种东西,仿佛能隔着时空牵引出一条线来,让人从心底深处都觉得暖和。 她想起来梦里那个胡子拉渣的男人,他也会用剑么?如果他还在,会把剑法揉碎了一点一滴地教授给她么? “可为何这位宋公子今日剑法有些混乱?” 付俞言问道。 关于宋知歌教儿子之细致的轶事是徐青衡说的,付俞言不解,虽然宋公子好像有点生气的模样,可也不至于发挥如此失常。 顾刀娘饮下半口茶水,道:“他在试探。” 顾萱又问道:“他在试探谁?他没必要试探我们,他试探的是……” 这时候付雪欠了下身道:“青莲居是玄思堂名下酒楼,宋晖公子是在试探付氏。” 徐青慈这口瓜子仁吞得不大是滋味。 虽然先有心理准备,不过又是什么朝闻剑传人又是玄思堂的,真真把人猛摇了个清醒。 此时那玄思堂少主付俞言同端庄有礼的付雪又轮番道了歉。 徐青慈目前对这玄思堂中人印象甚好,对坐镇玄思堂的墨河付氏也多了几分好奇。 墨河付氏统领下的玄思堂总府坐落在泉城和曲陵交界之处,江湖闻名的四大神技之一--琴月胆正是出自于玄思堂。 还有那同朝闻剑齐名的江湖三雅剑之一若水剑,也是出自付氏的剑法。 至于付俞言所说的那弹琴的叔叔,可不就是谱下了一曲忘忧的大乐师付旷么。 “唉,原来如此。”付俞言看起来有点惆怅,“那宋公子的办法真是太偏激了一点。” 徐青慈见付俞言坐在饭桌一侧,倒更显文弱了,真不知道宋晖若是直接打他,场面一度会是怎样。 若是若水剑同朝闻剑对上,必然精彩。但是付俞言却不怎么像是会用剑的模样。 不过付俞言想起了另一件重要事情,便问道:“听闻徐公子和徐姑娘是蜀郡人,想来对天枢门不甚陌生,不知可知道《天机》?” 徐青慈面上没什么惊慌,起先开了口:“自然知道,那是天枢门有名的机关秘籍,蜀郡人大多都晓得。” 徐青衡瞥了她一眼,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于是也十分放心了,接着道:“的确如此,不过听闻《天机》自天枢门被清理过后,已经失传许久了,江湖曾现出的,多数也是残本。” 这点付俞言看起来自然是知道的,略静默了那么几个瞬息,他又温和笑道:“听说《天机》中极尽机关奥妙,实不相瞒,我在想能否造出琴剑合一的东西来,所以想问一问这《天机》。” 其实徐青衡倒真想问他问这《天机》做什么,付俞言的确真诚至极,自己也明明白白说了。 倒是楚晔又抛给付俞言一个问题:“付公子既然知道《天机》,不知近来有没有对什么长生不老药,毒蛊之类的东西有所耳闻?” 付俞言略凝眉一思索,然后一锤手心道:“我想起来了,从泉城那里到这儿的沿路上,是有不少人在说什么长生丹,还有什么毒引子。” “有人说当年何贼命不保夕,命手下的那位天枢门高手造出丹药,以延续性命,东山再起。那位高手便用一群活人来炼丹药,最终在一个孩子身上成功了。” “那孩子的血可抵御万毒,同时也可以成为万毒之引。”付俞言慢慢地道,“以其血入药,便可长保青春,延年益寿,所以后面便渐渐有了长生丹的说法……” 徐青衡听到此,脸色越发难看。 楚晔适时打断了付俞言:“原来如此,不过也实在夸张了些,但多谢付兄细述一番,我敬付兄一杯。” 他们桌上备的酒均是淡酒,不过风味也是有的。 饮下一杯,完全掀不起醉意的大头盖儿来,倒能品到清冽的清香味来。 此时大菜小菜也陆续上齐了,什么汤浴绣球,光明虾炙的好菜铺了个琳琅满目,辅之以栗子糕,豆糕之类的甜品,不仅大饱眼福,也更可大饱口福。 第66章 付俞言起身道:“今日失态了,多谢各位相救,算是交个朋友,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虽是心里头想着谁敢嫌弃玄思堂的公子,徐青慈还是同一转同行的举起了酒杯,道:“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 酒足饭饱之后,徐青慈一行准备前往今年英雄会所定的举办地--曲陵。 曲陵位于邺都西北面,毗邻名门众多的泉城。 依付俞言所说,他此番动身来邺都,也是要送批东西到邺都东面的洛塘城去,所以便会晚些到曲陵。 一提到洛塘,多数人心中仍会有阴霾。 数载过去,尽管歌舞楼台烟雨复华,春江晚月美景如斯,但是大抵没有人能够忘记,水淹洛塘之战。 不过能让玄思堂少主护送的东西,倒是令人好奇。 徐青衡临行时买了匹马,心疼了番身上越发妻离子散的宣德银宝,不过还是又分给了徐青慈一些。 “阿慈。” 徐青衡付完银钱,一时没牵马,倒先压低声音唤了声徐青慈。 徐青慈收好了银宝,知道徐青衡想说些悄悄话,于是瞥了眼外面等着的楚晔一行,然后凑过去问:“咋了哥?” “你说我们下一步还是跟楚公子他们一道吗?” 徐青衡一问出来,徐青慈就懂了。 她哥估计有同她一样的顾虑,而她心中的疑云也越聚越浓,不仅仅是对楚晔,更是对徐赋。 略微思量一阵,徐青慈便道:“一路北行而来,倒没什么岔子,横竖都是要去曲陵,待英雄会结束,我们便会分头了吧。” 徐青衡也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然后点头道:“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哥。” 徐青慈突然又叫了一声。 徐青衡道:“怎么了?” 徐青慈笑着说:“你别在想那长生丹的事情了,你要是什么毒引子也好,我头一个喝你的血,然后先一步长生不老。” “去你的。”徐青衡此时面容才稍微和缓下来,“路还长啊阿慈,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听到了吗?” 徐青衡向来习惯啰嗦一堆,尽管大多数时候徐青慈就是听到了也不会听话,但他这叮嘱的毛病可是怎么也改不了。 “知道啦,快走了,哥,婆婆妈妈的。” -- 徐青慈一脚迈出去,见顾萱有些魂不守舍的,鞭子垂地了都没发现,于是抱臂好笑地说:“这位姑娘,在发什么呆啊?” 顾萱挺直了背,脸上却微微发红了:“我没发呆,你们买好了没?买好了我们就要走了。” 徐青慈觉得她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问,牵着七七走上了前去,目光时不时变落在楚晔的未名剑上。 他从前出剑根本没个准路子,如今细细想下来,剑法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这次,好像换了副骨头似的。 上上次木鸢隐鸣,这人也是,莫名其妙还很会修理机关,还说了些什么巧合之类的话,好像故意提醒她多长个心眼似的。 顾萱发现了她这动作,于是戏谑道:“这位姑娘,你怎么一直盯着别人的剑看啊,直接看人就好了嘛,看剑多没意思。” 徐青慈扬手就是一拳头。 楚晔回过身来,见她们两个追打起来,不禁也笑了,琥珀色的眼睛由着天光轻垂,好像更澄澈了几分。 行至官道,一批车马浩浩荡荡地自一行人前方行去。 明眼人都会看见,这批车马的盖角处均坠着枚编织精巧的青绳结,而细心点的人才会发现,绳结中穿插的金线形态并非是胡乱编织的,而是一个微微变形的篆体的“付”字。 第37章 天下 领头的马车行的并不快,后跟的马车也以同样的速度行进。 走在前头的马车侧窗微开,里头的人瞧见了方才才告别的熟悉面孔,于是停了下来。 后方的马车也徐徐停驻于此。 付俞言走下马车,朝徐青慈一行行了礼,然后道:“没想到又同各位碰头了。” 前番告别付俞言,后脚两批人马又在官道的分叉路上碰面,倒真是碰巧了。 这一路马车有七辆,除了马夫外,载着的也只有付俞言和他所说的一批东西了。 至于这批东西是什么,付俞言没说,他人自然也不方便去问。 一行人连连说了几声好巧,也并未再多言。 一路马车久停也不太方便,再次启程时付俞言又道:“哦,等等,方才还忘记提醒诸位一件事情了。” “万山盟由李盟主坐镇多年,为江湖太平出了不少力,可进来盟内也是人心浮动,各位在外,万事也要多多小心。” 楚晔答道:“多谢付公子提醒。” 徐青慈和徐青衡齐齐说了声“路上小心”,而顾萱和顾刀娘一样,没说什么,遥遥望着马车平稳地行上了前往洛塘城的方向。 -- 自邺都前往曲陵城,沿途有不少村镇,其中有个闻名的小镇名为北琴镇。 北琴镇出了不少乐师舞姬,最知名的乐坊枕月坊的招牌班子年年都会入宫给皇族宴席演奏。 “公子姑娘们,走一走,看一看,北琴镇的小玩意儿咯,难得来一回,只要五文钱一个!” “来来来,看看新出炉的古琴小包子,琵琶松糕,都只要三文钱一个!” 第67章 “大乐师同款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瞧瞧枕月坊鼓琴奏乐舞女图嘞!” “……” 沿路叫卖的小摊小贩的东西基本都同琴乐有关,徐青慈最感兴趣的还是吃的,顺手买了个琵琶形状的松糕,觉得甜味有些过了头,堪堪称得上可口,不过还是有不少人拥上来一样来了一个。 “北地的东西还是比不上蜀郡的啊。”徐青慈这一趟大远门,算是把胃口也折腾了一顿。 犹记得闭关那一年,虽然每日苦得要命,但吃的总归谈得上好,出来数月,美味全都聚在付俞言出手阔绰的一顿饭里了。 “说来蜀郡的东西味道挺重,北地人多数吃不太惯。”楚晔边走边道,“好在荆城在倒北不南的地方,南北来往人也多,东西也挺丰富。” “说来荆城的东西我也没怎么吃。” 徐青慈记得同徐青衡在去路上买了些零嘴,但是想着当时要去的薛长生百日宴,便留了肚子。 谁知在薛府酒足饭饱之后,还出了那样的变故。 也不知薛长生由顾家源的大娘们带着,最近过得如何。 楚晔牵着马笑着说:“来日方长,徐姑娘看起来口福不浅,自然有机会吃遍天下。” 徐青慈比了个大拇指说:“自然,我自小就口福甚好,每次我舅舅罚我,我哥都会给我送好吃的,是吧,哥?” 说罢,她胳臂肘碰了下徐青衡。 徐青衡轻呵了一声,忍住了揉她脑袋的冲动,说:“你还好意思说,不过就算我没送吃的,你还不是不会挨饿。” 这话倒是有理,就算徐青衡不送,大抵其他师兄也会从饭堂挪些东西过来,就算师兄们真真狠心坐视不理了,惩罚的时间其实也没那么长,大不了溜达到饭堂,那里的大娘若是见她没准时来,总是会给她留些的。 徐青慈又想起了先前有关于宋知歌护短的事迹,便打趣楚晔:“楚晔,那朝闻剑会追着打过他儿子的人打,你近来可得多加小心了。” 楚晔丝毫不显惊慌:“这倒不必担心。依照那位宋公子的脾气,估计绝对不想宋知歌知道自己在客栈挑事,还不幸被人划伤了衣服吧。” 那不幸二字十足戏谑,徐青慈想起了那个斗大的“衰”字,简直想再一次拍手称快。 “不过你使出的剑法倒挺有意思的,回头跟我比试比试?” “也好,切磋切磋。” -- 镇子上乐坊众多,每走几步好像都会出现一个新乐坊。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和流水般的琴声高低错落地交织,同街上的叫卖声,众人匆匆行路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马蹄声落至一处,喧嚣中杂着丝高雅气。 沿街除了叫卖的摊贩,倒是还有不少蒙着面纱的舞女,她们直接穿着舞衣出行,一路有说有笑的。 北琴镇因此显得尤为有活力。 一行人中楚晔走在前头袒探着路,徐青慈跟徐青衡跟在后面,顾萱和顾刀娘压在后头。 因为街道来往行人不少,他们基本走成了一列,而不是三两人并辔而行。 不过大街中央忽然有了声哑着嗓子的叫喊声,过了好些时候徐青慈才听到那叫喊的人在说着什么南方南方的。 很快那声音的主人也出现了。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同北琴镇大街上来往人群格格不入的佝偻老人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碗,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大声叫着:“天子在南方!天子在南方!” 他这横冲直撞地走着,一路撞了不少人,遭了不少白眼。 有人朝他碗里扔了几枚宣德通宝,啐了一嘴:“臭乞丐,别在那里瞎嚷嚷了,小心哪位大人听了,抬手将你毙了。买点东西吃着,一边儿凉快去!” 略近了些,徐青慈看清了那乞丐的左腿有些跛,所以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连带着说话声音也越发颠得紧。 但是他仍然坚定十足,不懈地说道:“天子在南方,天子在南方欸!” -- 北琴镇的客栈服务周到,边吃着饭,还边有美人弹小曲,有钱的赏几枚通宝,没钱的也就听着乐呵乐呵,不会有人缠着给。 一行六人择了处角落的八仙桌吃着饭,旁桌的人大抵是喝酒喝高兴了,开始在那里高谈阔论。 一个喝得面有浮红的人晃着酒杯说:“刘兄我跟你说,你别看这天下太平,那些王侯将相的可是一刻都没消停过,嗝。” “就说这储君吧,咱们大周,梁姓的当朝,开国那几代可不都是立嫡立长,后来那规矩就变了,选贤举能起来了。” “要说何贼刚开始造反那会儿吧,现在的这位皇上啊,其实还没被立为太子呢,还不是跟自己兄弟斗来斗去,若不是平反何贼之乱里立了首功,有些兄弟打着打着没了,指不定被哪位弟弟抢了皇位呢。” “我看呐,皇上还得感谢那何贼,不然怎么能彰显自己的才华呢。你看看皇子现在,不是也都斗得如火如荼的,我听我那升官了的兄弟说,朝廷上现在就两大派,一派是那皇长子的人,一派啊,就是近年来最得宠的贵妃的六皇子。” “那六皇子原本也就是仗着母妃得宠显了面来,可谁知越长大越聪慧,后来也学着兄长笼络起江湖人脉来了,现在可不就势均力敌了么。” 这人说到此,又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第68章 他同桌的几个人也喝得不大清醒了,那位刘兄顺着这话问:“虽说是选最贤德之人做这储君,不过若皇子背后根系不稳,难免未来难以坐稳位子。这位六皇子的生母虽然被立为贵妃,可毕竟出身卑微,势必会有些影响。” “理是这个理,可皇帝心眼可不止这一个两个的,怕是儿子斗来斗去伤和气,又怕早早定下储君儿子有没上进心了,怕这骨肉背后势力太强,将来外戚篡权,又怕这膝下如浮萍无根,将来无凭无依,难立稳根基,由着一众风烛残年的老臣撑着,也不成气候。” 同桌另一人道:“对呵对呵,兄台说的不错,我看呐,六皇子和大皇子如今争得厉害,说不定只是鹬蚌,后头不知是哪位渔翁收了江山啊。” “李兄说的好啊,这天下嘛,说太平也太平,若说不太平,也确实是有点。”那原先挑起话题的人又接着道,“要说原先何贼占了大半大周,要不是当时的广平王,还有四地起义的好汉杀出重围,你说光靠当时垮了大半的虎贲军,能成什么事?” 那李兄应和了声又道:“说到广平王,确实是个奇才,不过皇帝定然防着呢,我看北边的那些个狄黑子隔三差五蠢蠢欲动的,可也没见皇帝松口调点南线军队北上,不就是怕广平王正大光明地领军直取邺都么?” “皇家叔侄,皇家叔侄呵。” 说到此处,几个人方才消停了些,继续斟酒续饮。 徐青慈听得一清二楚,心想着:现在好了,不仅仅是在茶棚子里,客栈里也有不少闲话大话可以听了。 她余光偶然瞥见一只通体幽绿的小鸟扑腾着不知从哪里飞出了客栈,一时间以为是错觉,打心底认为这世上不该有羽毛色泽比苍灵鸟还要奇怪的鸟种。 不过片刻功夫,客栈原本闭上了的大门忽然大大敞开,活像是被一阵狂风吹开的。 然而门扉竟偏折至一定角度后便岿然不动了。 “是内力。” 顾刀娘缓缓开了口。 此时忽然有位身着彩裳的高挑女子径直走了进来。 她赤着一双脚,眉角飞扬,然而神情淡漠。 这人面容徐青慈不识得,然而这穿着,她却十分熟悉-- 而随女子的脚步停于此,一辆七彩漆色的马车也缓缓停驻在了客栈门前。 这次那本懒洋洋地坐在马车上的红大人抬起白得胜雪的手掀开了帘,一手摇着孔雀羽扇缓缓走下了马车,眨眼之间便到了高挑女子的前头。 此人面容同那先前出现在邺都平交里的十二傀儡身之一并无二致,但却多了几分冷冽的懒散来。 红大人赤华安一袭红衣红得熠熠生辉,他轻晃着孔雀羽扇,一只通体幽绿的小鸟飞上了他的手腕,尖声道:“六皇子!大皇子!广平王!皇帝!皇帝!储君!” 第38章 血罗(一) 客栈中本来喝着闲酒吃着闲菜说着闲话的人都纷纷屏住了呼吸,眼珠子也不敢乱转,生怕目光落在了什么不该落的地方。 但凡出过远门的人基本都见识过这红大人的怪异,也清楚他的手段和权势,却很少有人能够目睹他的真容。 就算常常一时半会儿难以估摸对方实力的徐青慈,此时此刻内心也非常笃定,面前的该是本尊吧。 原因不在于其他什么,就是因为来自实力的威压感。 从前徐青慈从来不信这些乌七八糟的高手未出手就凭气息碾压之类的言辞,此刻却能够深深体会。 能在见过十二傀儡身之一之后就碰上本尊,运气不知是好,还是倒霉到了极致。 也许能在傀儡身盯上自己的情况下还能逃脱,本身已经是运气极好了。 赤华安同高挑美人踏入客栈几个瞬息之后,大门轰然一声紧闭了起来。 他扇扇子慢到了一种极致,若说玉子谦扇扇子是装点君子形象,以及顺手打人,这人的扇子一扇,却是带着所有人的呼吸同他扇那孔雀羽扇一般一道慢下来,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的钝感。 “皇帝,皇子,广平王。”赤华安伸出一只手来,一只手指点了下那小绿鸟的脑袋,“不想这客栈看似平平,却藏着不少高谈阔论的人才。” 他的嗓音极为悦耳,而那几个高谈阔论的人才此时已经汗透衣衫。 那位李兄话说得少,然而却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扣着地面,道:“大人,吾等酒后胡言,然并无二心,还望大人从轻处置。” 起初挑起话题的人倒一下子酒醒了,也挪了屁股,刚一起身又被长凳绊住,趔趄了一下,顺势跪了下来。 这下是彻底酒醒了。 “大,大人饶命!” 这人跟着另一位刘兄还有同桌的两个人一道,颤抖着声音,头埋得太低,仿佛这样能逃过赤色衣角隐发的窒息之感。 赤华安朝前走了两步,不理会这些人的求饶和解释,只是一手抚了下绿鸟的羽翼,问道:“告状的,哪些人谈论了不该谈的话,你来指一指。” 徐青慈这边能知道的,就是正儿八经真嘴欠的其实就是三个人,其余二人只是跟着笑了几声,注意力其实都在酒菜上面。 她的手下意识抚上了不周星的剑鞘,然而被徐青衡伸手拍了下手腕,便缩了回去。 另一边的楚晔缓缓饮着杯茶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绿鸟扑腾着翅膀,在那三人跟前都停留了那么一下,然后飞回了赤华安的肩头。 第69章 “从谁开始?” 赤华安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又似乎又一次问那告状的小鸟。 小鸟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落在了那位挑起话头的人身上。 “不,不要!” 察觉到那鸟儿落在了自己的后背,那位兄台浑身顿时凉透了,忽然起身,近乎疯狂地挥舞起长袖,好像这样能够将那绿鸟抖下自己的衣袍,也挥开即将降临的厄运。 “大人,大人,是我嘴贱,也是我收了些贿赂准备逃离邺都。”那人连滚带爬,滚到了赤华安的衣摆边上,“大人!我陈某人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大殿下的……” 几乎是在“大殿下”脱口而出的一瞬间,那人便七窍流血,声音陡然变得喑哑,然后便说不出话来了。 赤华安退后了一步,一抬手扔出了些小珠子。 那珠子稳稳落在陈某人的身上,给七窍流血加上了一层周身冒烟。 客栈里没有人敢挪动脚步,所有原本在此打尖或正准备住宿的客人都只能静悄悄地留在原地,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不敢看赤华安和那高挑的美人-- 多看一眼,好像自己的命就又少了那么一点。 掌柜的本来也算是招待过各路人,自认是见识过些世面,然而有这么号人物大驾光临,却仍是头一次。 他勉强能做到的,只是平稳呼吸而已,然而本来准备移动的双腿,却跟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分毫。 珠子中的流液一面冒着黑气,一面将人腐蚀殆尽。 这人彻底没了,只留下了一摊“东西”。 满客栈的人都被浸泡在沉默当中,直到一个小姑娘响亮的哭声爆发了出来。 店小二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女孩的嘴:“灿儿啊,别叫,别闹,哥哥待会儿给你买糖吃啊,别哭,乖。” 方才他遮住了女孩的眼睛,谁想刚刚自己也太震惊,竟然掩得不严实。 掌柜的一听到孩子声音传了过来,一双腿终于是有了力气,急急忙忙走到孩子身边,顺着她的脊背。 他缓缓抬头,正迎上了赤华安的双眼。 那小姑娘忽然又开始啼哭:“坏人!坏人!” “坏人?”赤华安浅勾唇角,“稚子可说说,什么是坏人?” 几乎是他话音一落,那小姑娘便到了他跟前。 掌柜的同时也被吓破了胆,不过立马也什么都不怕了,冲上去赶紧将孩子护在怀里。 “大人,童言无忌,只是被吓到了罢了,大人有大量,可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自然不会那般无趣。”赤华安笑得近乎邪魅,“不过……” 他看了眼掌柜的,又轻飘飘地扫了眼周遭的人,却又欲言又止。 不过,不过什么? 徐青衡比出两根食指,在桌上草草比了个“叉”,又将两根手指分开,一只手指画了个圆圈。 那是他跟徐青慈小时候玩游戏创过的一些暗号,“叉”符号可以表示错误,也可以表示死亡。 而圆圈代表的,通常是圆满或者全部。 杀光全部。 也是,赤华安关了门,如此明目张胆地清理不利于“大殿下”的人,怎么可能让其他见过的人都活下去? 思至此点,徐青慈的手才彻底放开了剑鞘,全身紧绷到了极致。 顾萱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而顾刀娘的淡然更是裹上了层严肃。 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赤华安已经将那一桌子的人灭了个干净。 此时,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下一刻,难道就是剩下的全部看客了? 徐青慈忍不了,手在此抚上剑鞘,长剑已然拔/出一寸,然而楚晔却忽然起了身,徐青衡也在此时将她的剑推了回去。 赤华安仍然扇着那孔雀羽扇,见有人忽然站起来,便饶有兴致地问:“你想说什么?” “大人。”楚晔自始至终都如同平常一般,但是此时此刻面上不见惊慌,其实倒显得故作镇定,好压过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大人既然来了北琴镇,我邀大人听一首曲子。” 徐青慈这时实在难以自制地微微仰头看了眼楚晔。 听曲?她真的没听错吗? 难道楚晔也会召唤纸傀儡? 就连赤华安也挑了挑眉头,不过见楚晔立在原处,目光称得上极静,还伸手慢慢摸出了根小竹笛,摊在了手心,朝前一伸,好似在默默地表示:看吧,我真的想吹个曲。 赤华安仿佛也从饶有兴致变得十分有兴致,一时虽未想出他能弄出什么伎俩来,但真的“大方”地说道:“那我倒是好奇,你想让我听什么曲。” “我选大乐师的《忘忧》,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忘忧,这曲子难道暗藏什么玄机? 徐青慈回想了先前楚晔在顾家源也用小竹笛吹了首付旷的《忘忧》,不过那时候曲子也是她随便选的。 “好,我听。” 赤华安此时忽然收了那扇子。 楚晔习惯性地旋了下竹笛子,然后轻轻吹出了忘忧的调子。 不过徐青慈却觉得这一次的确有些不一样,她说不上个具体的所以然,只能听个大概中的大概-- 好像音要沉几分?这样好听了还是不好听了些? 这曲子没结束,倒有不少人哭了起来,估计是觉得楚晔在给大伙儿吹送命曲了。 第70章 哭的人多了,赤华安忽然抬手,楚晔于是也识趣地停下了。 “北琴镇当中,用竹笛的人不多。”赤华安慢慢地说,“你为何要多邀几人来送命呢?” 就在这时候,客栈大门再次大开,不过这一次是生生被人踹开的。 “朝闻剑不过如此,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呵,我看浮霖长歌在你手上大概也发挥不出什么,真是浪费。” 徐青慈朝这门外一看,一时觉得有些冤家路窄,又觉得有些庆幸。 来人一个是朝闻剑传人宋晖,而另一个人面上有伤,正是林家寨大火之后,从青狐手下捡了命的严临。 -- 虽然这两人压根儿从来不是同路人,但徐青慈总觉着此时此刻他们该是救星,竟然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楚晔究竟是怎么把他们搬过来的,倒是个谜团。 严临和宋晖吵吵嚷嚷地踏入了客栈,不过也很适时地住了口。 那满地狼藉无声胜有声,比直接见人嘶吼挣命还要可怖几分。 周围仍然有不少人在抽抽泣泣,见到又有两个人冲进来,心下也没觉得宽慰几分。 徐青慈见楚晔看到严临和宋晖的时候神色终于变了,却不是松口气的模样,反倒是有些疑惑。 “怎么了?” 她压了下声音问楚晔。 楚晔微微摇了摇头:“没来对人啊。” 说罢,他的未名剑便出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双叒叕要开打了,打戏总是让人头疼~ 第39章 血罗(二) 楚晔拔剑的同时,严临跟宋晖也抽剑上前,目标简直不能再明确:就是赤华安。 赤华安没有动,那位随行的高挑美人有了动作。 她缠于腰际的软剑一瞬间恢复了长剑形态,而她另一手间掠过一阵流光溢彩,抛洒而出的是一阵珠雨。 宋晖虽然长期习剑,极少真正接触这些“小玩意儿”,但是也清楚知道各种整人的东西,更直觉般知道沾染上的后果估计不是掉块皮那么简单。 严临更不必说,离开薛门过后在外也算历练了一番,江湖上的臭东西也不止见过一件两件的,所以躲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让剑碰上这珠子分毫。 那女子出手很快,就是抢上了他们躲的这一瞬间,那软剑挥动,瞬息之间便可直取敌手咽喉。 不过敌手不止一个,躲开这一击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很快便挥了下一剑。 她起初对上了严临的浮霖长歌,剑法此时更为凌厉,一时再不会有看似能够一剑割喉的时机。 后甫一退身,又对上了朝闻。 朝闻剑这次算是上道了。 只见宋晖此时的剑法同上次在青莲居使出的那松松垮垮的剑法截然不同,颇为稳健流畅,一来一回倒是渐占上风了-- 如果赤华安不出手的话。 不过赤华安还是出了手,也不见怎么动作,宋晖连人带剑,一时间跌出了三步之外。 赤华安忽然收了那孔雀羽扇,探出一只手去直拎起了宋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宋晖面色铁青,怒目而视:“赤华安!” “我知道你爹是谁,所以我会留你一命。”赤华安欣赏着他越来越青的脸,“但是我也会让你安静一些。” 说罢,宋晖已然被一掌推出了数步之外,不见了人影。 赤华安一回身,一时目光未落在严临身上,而是又望向了复哇哇大哭的掌柜女儿。 这一次他似有些不耐,一伸手便掐住了女孩的脖颈,只差一用力便可将其拧断。 “大人!” 掌柜的面色刷一下更白了。 不过就在赤华安拧住女孩脆弱脖颈的那一瞬间,一缕丝线忽然缠住了他的手腕。 赤华安轻瞥一眼丝线,忽然放了那小姑娘。 掌柜的连忙抱住已经吓得不哭了的孩子,急急朝一边退开许多步,难以自抑地一直喘着大气。 赤华安之所以松手,不是丝线上传来多大力道,而是因为缓缓踏步而来的一位女子。 “北琴镇见不得太多血,你既然已经抹了这些人的性命,也该收手了。” 那人一袭碧蓝衣裙,头戴幂篱,虽浑身上下掩得十足严实,但是其身姿婀娜却是判得出的。 她飘纱后的面容不显,唯有传出来的声音清晰十分。 方才徐青慈也拔了剑,不过完全没轮到机会出手。 那小姑娘被掐脖子的时候,她的剑已然要出手了,可谁知赤华安竟因为一缕丝线放手了。 而此时这名女子一出现,楚晔紧绷的面容好像才真正松了那么几分。 “蓝心岫,你说要来的人就是她?”顾刀娘瞟过那女子,“是谁给你的竹笛?” 楚晔这时候将竹笛给收了,回答说:“义父给的,说是若到北琴镇遇到危险,可让故人一救。” 顾刀娘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刀锋轻旋,仍是蓄势待发的模样,丝毫不敢松懈。 “你的手段也太残忍了一些。” 地上那狼藉的一滩东西还在,蓝心岫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我只是早些送他们一程。毕竟倘若他们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自然也会不久癫狂而死。”赤华安悠悠道,“阿岫,你说是么?” “你既然是个手下人,便要为你主子剔除逆刺,自不可太过张扬,也不可太过残忍。”蓝心岫语气恢复如常,“如此,也是为了树立民心威望。” 第71章 “你说的不错。”赤华安忽笑了一声,又颇为自在地扬起了那孔雀羽扇,“可毕竟如此‘残忍’的场面还是被看到了,那么这一批人,实在也是不该留。” 蓝心岫不再说话,同赤华安之间就变为了对峙。 不过几道呼吸间的功夫,平空中自起了无数道似涟漪般的东西,略定神一瞧,才能辨出那是密密而出的无色丝线。 “是丝竹阁的人?” 蓝心岫这名字可是神秘得很,就连多少对大部分江湖事有所耳闻且记性还不错的徐青衡也仅仅只是知道她也是世人所提的天弓中的一位。 而徐青慈,大概能从那个“蓝”字推敲出来。 依照楚晔所言,看来顾廉竟同天弓中人还有旧交情。 赤华安见蓝心岫出手,面上是一阵惋惜转眼身影便从客栈到了外边去,而那美人手下也急急跟了出去。 “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两尊大佛动起手来,更是没其他人什么事情了。 此时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连忙拖着同行的人奔出了客栈,还朝楚晔道了几声谢。 他这么一嗓子喊了出来,众人皆如梦大醒,拔腿狂奔。 不过抢先跑出去的人刚迈出去几步,又忽然折返回来,在地上打起了滚,嘴里嚷着:“火!起火了!” 可还没在客栈原地的人压根儿一点火影子都没看到。 严临提着剑,哼出句“麻烦”,跨上前去,先是往人脸上扇了一巴掌,又手快地拎起那人手掌就是一划。 血口子一现,那人方才恢复神智,不过仍是有些后怕:“火呢,火呢?” 严临忍住再拍人一掌的冲动,用剑指着外头说:“快跑。” -- 亏得赤华安和蓝心岫早打到一边儿去了,不然那迷幻之术恐怕也不是那般好解的。 客栈中的人都纷纷在自己身上挂一道小彩,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边跑去。 恰巧今日逢上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水,倒是十足分不清哪些是蓝心岫布下的丝线。 宋晖已不见了踪影,不过一掌估计死不了,该是找地方疗伤了。 徐青慈一行继续骑马朝着曲陵的方向走,突然冒出来的严临不出意外地也是朝着同样的方向走,露出“怎么又是你们”的表情。 “你们还真是不惜命,回回都是往着送命的地方去。” 严临说话向来不中听,他面上旧伤添了烧伤留下的疤,更是不显面善了。 可几次三番这人好像还帮了些忙,横竖也不是个烂人。 徐青慈一面骑着马,一面回说:“那你也是一样!” “玉玺一半在浮霖门,一半由薛门所藏。”严临仍然板着脸,“浮霖门和薛家都因此被灭门。你对此应该也了解一二,不然当初你也不会敢只身闯入浮霖门顺利带走那一半玉玺!” 他这话不是说给徐青慈的,而是朝楚晔说的。 此言一出,一行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那多谢你提醒,我可不知道那里面是一半的传国玉玺。”楚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龙珠。” “别装蒜,龙珠就嵌在其中一半的玉玺下面,如此看来,便是起初浮霖门拿着的那一半。” “原来如此。” 严临一脸凶相:“鬼知道你搅进来做什么,识相的话快带着你女人和一堆人躲远点!” 话一撂下,严临狠抽马鞭,一夹马腹,飞奔出了老远。 -- 离开北琴镇,众人重找了一家小客栈歇脚。 不过自严临提了那玉玺和龙珠的事情之后,徐青慈觉得连同她哥和顾刀娘在内的同行之人全都心事重重的,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总也觉得一堆话堵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又该找谁说。 想来这么一时半会儿,赤华安也好,天弓其他人也好,都不会追过来寻仇。 徐青慈这时候才觉得真正松了口气,忽觉一身微酸,眼皮也重。 一来连着些时日都在奔波,虽然她是泥里滚着长大的,偶尔还是觉得疲倦。 但是想到自己也卷进了这些事情,徐青慈又陡然清醒了过来。 如今看来,薛门横祸并不完全同徐青衡有关,但是也同徐门脱不了关系。 “楚晔。” 徐青慈在客栈外的一张小石桌旁找到了楚晔,见他一人正坐在这儿发呆似的,于是自个儿在另一边的小石头凳上坐了下来。 石桌上是一面刻好的棋盘格,两边放着黑白二色棋子。 “你怎么还没去休息?”徐青慈一坐下便捻了枚棋子,随意落下了一子在那棋盘上。 “徐姑娘也一样,有些事情想不通,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 楚晔说着,也拾起枚棋子落下了一子。 徐青慈抓了一小把棋子搁在掌心,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下了一会儿棋,不久之后不出意外地走至绝境。 “严临说,玉玺和龙珠的事情你都清楚。” 徐青慈将自己这边的白棋一枚枚收回了原处。 楚晔微微点了头,见徐青慈欲言又止,于是道:“那徐姑娘是觉得我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也开始收捡棋子。 “这样说的话,我可真是居心不良。” 徐青慈见他笑得十足轻松,先前准备好的一系列质问忽然蔫了气。 譬如,对天枢门的了解。 第72章 譬如,忽然获知的药神谷具体所在。 又譬如,当初他为什么会跟木匣子扯上关系,可能并不同什么旧友有关系。 但为什么玉玺必须要送到顺安呢? “天枢门建于顺安蜀郡,蜀郡也是当时天枢门的主要活动之地。”楚晔跟有读心术似的缓缓说来了,又忽朝棋盘上落下了两子,“不过是在近二十余年的战前了。” “这一方是何同光的大军,背后是部分原本的大周精锐以及天枢门高手。”他将一枚棋子推至偏左一侧。 “另一方便是当今圣上统领之下的虎贲铁骑,四地起义的英雄好汉。” 说罢,他将另一枚棋子推到了偏右一侧。 两方棋子在一条线上对望,楚晔又接着说:“可是最后何同光和天枢门败了。” 左侧的棋子重回了他手中。 “古往今来,也不全是不义会败,倒是不败就不会不义。” 如今提及何同光这人,所有人都会说一句“何贼”。 毕竟他谋了大逆,导致了二十年前的战火纷纷,百姓罹难。 天下都知,没有何贼,不会有水淹洛塘,万千人困于一城;没有何贼,也不会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吞魂城,无数人命丧铁骑之下。 “你的意思是,何贼也许不是贼?” 何贼不是贼,那当今是贼? 再给徐青慈十颗脑袋,纵她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出心里头想的了。 她下意识地瞅了眼周围有没有那能屁颠颠告状的小绿鸟。 转过头一想,道理其实也很明白。 天枢门倾其全门之力助何同光,如果何贼夺权的动机当真不义,天枢门为何要这么拼命去帮他? 若说利诱,大势头何尝不是皇室正统,天枢门中人该也是聪明人,非要帮一个恶人,跟天下人作对,难道是找死么? 再者,当今最终平反,头一件大事就是除了天枢门,甚至还殃及了部分蜀郡百姓,到更像是……杀人灭口? 楚晔见她神情,就知道她已想清楚了。 “其实猜出药神谷所在也不难,毕竟金玉阁之下就曾是天枢门据点之一。”他又绕过了贼不贼的话题,继续说,“萧前辈看起来挺喜欢这些地方的。” “至于我知道的许多事,大抵就是命里该遭殃吧。” 楚晔又一轻点棋盘上的两枚棋子,道:“而今,一方是六皇子,一方是大皇子。” “至于天弓,自然是搅进来了。” 他抓了几枚新棋子,先在那代表两位皇子的两枚棋子两侧各放了两枚。 楚晔指了下六皇子那边,说:“青狐,玉子谦。” 徐青慈瞥着另一方棋子:“紫信,白如行。” 然后她又拾了枚自己那方的棋子,在六皇子那边放了一枚,又说:“天音璇。” 寻思了一会儿,她又加了枚,说:“拾花人这人也在林家寨出现,在薛府也跟青狐先后冒出来,估计是跟他们一伙的。” “孺子可教也,不过这倒不一定。”楚晔又搁下了两枚新棋子,“至于赤华安跟蓝心岫,大抵都是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 虎年大吉~~ 第40章 蹊跷(一) 徐青慈听到句“孺子可教也”,便刻意作了个揖,回道:“那就多谢师父赐教了,真是受益良多。” 楚晔将棋子一颗颗收回了石盒里,说:“不敢当,不敢当。” 她对天弓究竟要做什么可不在乎,现在挂念的只是自小生长的平沙坡,还有徐赋,林湘娘和一众师兄以及范夫子。 此时那团盘亘在心中的乱麻由着楚晔一说,终于是有了丝头绪来。 而她莫名有了种预感,总觉得同舅舅相聚的那一天,有许多事情都可以拨云见雾。 -- 翌日的奔途仍是朝着曲陵城,此方向需要穿行的林间小道颇多,容易走岔方向因而迷路,因此沿路还有不少人主动上前来收点通宝来引路。 “……各位少侠啊,近来赶赴英雄会的人还没到最多的时候,不过你们也得小心,有些江洋大盗非瞅着这个时候打劫的,光我知道的都有好几桩。”引路人骑着匹老马,滔滔不绝地开始谈起路上的诸多“凶险”,“虽然各位少侠有长辈带着,也有鞭有剑的,但是也可得注意,有不少人非要逮人夺财,要么劫色。” “我呸,这路上若是碰上劫色的,本姑娘先一鞭子抽了去。” 顾萱说罢,那鞭子仿佛就要撤了下来,先是将那引路人不自觉地惊出了一个哆嗦。 引路人抖了那么一下后马上又正色,继续尽职尽责地将那“凶险”描绘地更加圆满些:“这位女侠,可得更加注意那些个没脸没皮的人,有些人真是活腻了,什么肮脏手段都用得出来,若不是万分小心,还是会出手的。” “这么猖狂?”徐青衡有些诧异,“听闻万山盟在多地都有分阁,以监察各地门派,必要时会出手干涉部分事宜。” “万山盟手脚再宽,还是管不完所有人。”引路人接着道,“而且各位也知道,万山盟能管的,还是当初同意入盟的门派。” 这引路人的话自然是有几分道理。 万山盟虽然是江湖总盟,可是能干涉的还是签下了大门派领头协定的盟约的诸门派事宜和纷争。 白纸黑字的盟约虽然条例明晰,可是真要遵守其上罗列的规矩,靠的还是人心所向和万山盟的威信。 第73章 当今万山盟盟主是大门派推举的江湖第一剑--李庭弘。 李盟主明面上是盟主,但是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剑客,不可能全身心都投入到大事小事的管理上头,真要管起事情来,也是得要盟中长老来共同商议。 至于万山盟成立后的江湖究竟如何,徐青慈自个儿可论不出个好坏来,毕竟她仍然涉世未深,虽然一路也在逃命,可总归没太正面地遇到什么大事。 引路人又提点了几句,大抵也是知道那惊险说得够多了,劲头也足了,于是又侃起了前方的风土人情:“各位少侠大侠啊,曲陵是个好地方,那是高山长水,人杰地灵。不过出了这边的道,还要有些路才到曲陵。但那里的路可就好走了。” “中间这一截吧,也不知各位有没有过耳闻,其实就是玩乐小十街,有好多新奇玩意儿都在这边儿,也可吃个痛快。” 引路人谈起风土人情来又是番滔滔不绝,过了不久,众人终于出了小道,迎面又见一路车马行过。 引路人一路将路引到他口中的“玩乐小十街”,便准备“功成身退”,拱手道:“我便送诸位到这里了。” 说罢,他便悠悠调转了马头,准备返程了。 这玩乐小十街倒跟蜀郡平沙坡小西角夜市有点像,不过不同的是街巷勾连交错间要规整些,卖香囊饰物的会在一块儿,卖刀剑护腕的又在一处,吃喝也集中在中心的一方地带。 徐青慈向来吃得多又饿得快,对什么妆容上的东西全然不感兴趣,最让她挠心抓肝的还是吃的。 众人将马暂寄此处的马厩,想着难得经过此处,顺带闲逛一阵,倒也是劫后余生的一点可怜兮兮的庆祝。 徐青慈方才离了七七,一脚迈上大街,迎面就看到了熟人。 此人恰好也看到了她,更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宋晖?” 后脚过来的顾萱不禁呼出了声。 所谓冤家路窄,大抵就是如此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应该是同路,能碰上倒该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宋晖不出意外地没搭理人,一脸从活见鬼变成了嫌弃,他那家仆又屁颠颠地跟了上来,委屈巴巴地说:“少爷,你走慢些啊。” “宋兄,好久不见。” 谁知这时候另一头匆匆行来另一位玄青衣袍的公子,迈步间都是股气宇轩昂的派头。 宋晖那副一脸嫌弃的模样登时消失不见,转而云开见明,再也不往徐青慈一行这边看上一眼。 “确实,许久不见范兄了。” 宋晖跨上前两步,跟这位范公子说起了话。 这人变脸真的太快了! 此时恰巧有个小孩子也在这方街上变着脸,一路讨着赏钱,不过跟宋晖浑然天成的变相比,也着实少了点火候。 不过变脸总归是比出剑伤人之举要好上许多。 那位范公子问道:“这几位是宋兄的朋友么?” 宋晖斩钉截铁道:“不是。” 范公子不再多问,只是接着道:“宋兄难得来此地一趟,今日也不着急到曲陵,我先请宋兄喝酒。” 言罢,这二位便转身走远了。 姓范,还能不被宋晖用鼻孔来看,保不齐就是曲陵范氏的,说不定跟范夫子是一家的。 徐青慈如是想了想,然后又将这活见鬼的碰面抛到了脑后。 顾萱拖着她先看了一转银饰,又凑到了个脂粉铺子前瞧起了胭脂花片。 至于她哥,楚晔,还有顾刀娘,却不准备在外头闲晃,只嘱咐他们小心点,过会儿至歇脚的地方。 “青慈,你看是这个好看些,还是这个好看些?” 顾萱一手拿着张胭脂花片,忽有些兴致勃勃地问徐青慈。 徐青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觉得没有什么差别。 “这不是一样的么?” 此问一出,顾萱的脸也变了,又道:“不会儿吧,这一个绛唇,一个朱唇,怎么能一样?” 她问回来的时候,铺主瞧着徐青慈,掩面一笑。 徐青慈在机关上能口若悬河,碰上这些东西只能噎住。 好在顾萱也不会为难她,还顺便替她也挑好了胭脂花片。 顾萱拿着包好的东西,忽然朝徐青慈问道:“你说那位付公子是不是后面就碰不上了?” 徐青慈也问:“你是说付俞言?” “原来这两日你心事重重的,是因为见了个付公子。”徐青慈颇觉意外,“可是你不是欢喜你的晔子哥么?” 顾萱摇了摇头说:“谁说欢喜晔子哥了。晔子哥虽然好,但付公子好像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徐青慈十足好奇。 顾萱似乎仔细想了想,又说:“就是,看起来很弱,但是又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然后会惹得我,好想去了解……” “但是只见了一面,这种感觉也太玄乎了。” 顾萱一边说着,一边耳根子红了。 徐青慈也觉得玄乎,不过说起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的人,可不就是楚晔? 二人还在晃晃悠悠地逛着这小十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些“玄乎”的事情,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如潮的人流忽然被搅散,紧接着便是几道震天的巨响。 她反应极快,先是扯着顾萱跑远了些。 那浓烟滚滚,又制造巨响的东西她们自然不是第一次碰上-- 第74章 是雷火石! “怎么在这里还能碰上这东西?”顾萱扣稳了八节鞭,“你说林家寨的人跟到这里了么?” 徐青慈正想应,但顾萱的话已经灵验了。 这一方顺街一拐,正迎面撞上一个多日不见的远亲。 林天舸比她还意外,还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阿慈?” 徐青慈对这位大伯并不十分信任,何况这位大伯身后,正跟着在大白天依然是那副黑袍掩面的拾花人。 “林寨主,我们的蛊,跟她有关系。” 拾花人开了口,不过这次的声音并不低哑,竟还是道稚童般的声音。 “阿慈,青衡是不是同你一道?” 林天舸听到拾花人的话,神色却如常,仍像位和蔼的大伯一样,问起了徐青衡的下落。 徐青慈不紧不慢地回道:“大伯应该也知道吧,我哥先前由药神谷中人带走了,我也正想问大伯有没有我哥的消息。” 徐青衡身上究竟有什么,他们一行人虽然算是摸到了头绪,但却仍然没有揭开其面纱一窥真实。 而她只知道,眼前的人急急想寻到徐青衡,不是因为侄子有什么危险,而是因为要为他们背后的殿下“鞠躬尽瘁”。 “他就在这里。” 拾花人一探手,不知何处飘出的一朵艳丽的牡丹花落在了他的掌心。 林天舸此时露出了一丝笑意,又朝徐青慈道:“阿慈,不要胡闹,相信大伯,让青衡同我们走一趟,你暂时也不要回蜀郡,同我们一道,这样才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1 12:03:21~20220205 18: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御婵 7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蹊跷(二) 谁知在这玩乐小十街,吃得痛快的梦想转眼间就化作泡影,逃命的滋味却要让人尝个彻底。 那句“同我们一道,这样才安全”在拾花人探出一只手来的情形下,显得更加诡异非常。 不周星的剑光陡然一亮,将那每每出现都让人瘆得慌的牡丹花斩成了两半。 拾花人不禁作出抬手一遮的动作,仿佛是在挡下剑上的亮光。 “他是?” 顾萱拎好了八节鞭,在徐青慈一旁探声问道。 徐青慈说:“林家寨的寨主。” 林天舸虽然佩了剑,一时却不似要出手的模样,口中仍在规劝:“阿慈,你听我一言,让青衡先随我们去邺都,我们只是需要从他的血中,提出一点东西罢了,不会伤及他性命的。” “阿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徐赋此人,并非那般简单,你不会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的。” “你虽从小在他身边,却也不会知道他的第二副面孔的。” 徐青慈现在哪里听得去林天舸的话,只回说:“我不知道大伯在说些什么。” 拾花人的声音忽然一沉,一下子从幼童转变为了青年的音色:“那便无需多言了,林寨主。” 他垂手一抖衣袖,没抖出什么新鲜欲滴的花来,倒抖出了无数密如细雨的银针。 徐青慈和顾萱各朝左右躲闪,避过了这泼出来的细针,转而一人用剑,一人用鞭,迎上了拾花人抖袖而出的排山倒海般的毒针。 不远处雷火石投落爆炸的声响不断在逼近,林天舸抬眼一望冲天的黑烟,道了一句:“来了。” 徐青慈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来了,却见林天舸忽然抽剑上前,绕过了她们,往雷火石爆响的方向行去。 她本欲追上,然而拾花人却从宽袖中伸出了并非常人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交出蛊来。” 此时此刻,拾花人的声音又恢复先前在林家寨中的那般嘶哑,并且又恢复了那反反复复念叨着“蛊”的执着。 不过这一次他的长手更为灵活,一手对付一个人,不会被轻易缠住,且探手之余,还能持续放出不少毒针。 虽然这长手也变得坚固了些,但徐青慈的剑法倒也不如往常那般鸡肋,脚上步法同轻快了些的剑法相应和,能将这长手打得退缩几度。 棘手的地方在于,拾花人似乎不知疲累,也缠人至极,她能将那长手退击,却好像打不倒眼前的怪人,空耗着精力。 于是徐青慈不欲与其纠缠,朝顾萱道了声:“上去!” 她跃身一上,踏上了一侧街巷瓦檐,同时顾萱手握八节鞭,将拾花人的另一只长手击退,朝另一侧屋瓦踏了上去。 徐青慈这一跃出,倒是跟顾萱跑往了相反的方向。 那拾花人的长手仍不依不饶地探了过来,徐青慈抬剑一挑,又撤身下移,却一个不小心滑下了长瓦,一翻身刚好落在了一辆疾驰的马车上。 拉着马车的骏马因为雷火石的裂响而受了惊,一扬前蹄之后跟是抽了风,朝前奔得飞快。 徐青慈翻身而下被抖了个结实,差点儿直接跌下了马车顶。 她微稳身形,然后顺势轻跃在了原本该是车夫的位置,拉住了缰绳。 虽有心控住着马匹飞奔的速度,但是徐青慈显然少了那么点力,毕竟雷火石仍在一声比一声响,好像追着这马车似的,于是这马也越跑越急,似要赶去投胎。 余光偶然一瞥,这马车顶角悬着的东西还颇为眼熟—— 第75章 可不就是前阵子付俞言要护送的那路马车顶上均挂着的那青绳结么! 其间金线所织的一个“付”字可是不容易碰上一模一样的。 若这马车是付俞言所领的那一路马车中的一辆,此时分明应该往方向相反的洛塘城而去,万万是不会出现在靠近曲陵的地带的。 实在不对劲。 可再不对劲,她一时也不好放了这手握的缰绳,以免马车横冲乱撞,伤及无辜。 徐青慈脑子一激灵,缓出一手来,也从怀中探出了几根毒针,施力一挥手,刺入了狂奔的马身上。 马车一时半会儿还没停下,不过这毒针上的毒毕竟不是那么好对付,用在马身上本就有些浪费,还不至于放不倒两匹马。 这马车未出小十街,终于将要刹住步子。 眼见马车即将稳稳停下,前方街巷却又窜出了一辆同样悬着付家绳结的车马,徐青慈将缰绳狠狠一拽,将二马勒往了侧向,直撞倒了沿街的几列大红灯笼。 奔马嘶鸣了几声,所幸终是停了下来,还避过了那辆疾驰的马车。 徐青慈甫一跳下马车,堪堪闪过了几柄如一阵风吹来的飞刀,一手又握紧了不周星。 她耳力不差,极快就捕捉到了下一轮攻势的动向。 略一侧步矮身,不周星雪光微闪,恰迎上了犹如雷霆降临的一把弯刀。 这弯刀极其锋利,通体为沉墨之色,此时映上天光,其上几缕银光悄然而生,又猝然而逝。 握着弯刀的人面色刷白,眉心扣一红点,面上无悲无喜。 若说世上有行走的白无常,也莫过于此了。 不过此人不欲与她多加周旋,手上弯刀虎视眈眈的是那辆踉跄而停的马车。 那弯刀利落一落,马车犹如一块豆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切成了两半,其上之物也赫然展于白天化日之下—— 是一架半裹着的古琴。 白无常的弯刀又一切,古琴也成了并不均匀的两半。 无常站在这里,低声说了句:“不是这辆。” 他的弯刀又对准了徐青慈。 无常冷声质问:“哪一辆藏着古剑?” 徐青慈眉头一挑,心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他还问她,那她问谁去? 恰此时街上人仍在作鸟兽状四处奔逃,且本是付俞言的一路马车此时也分散着在小十街流窜,徐青慈抬手一指,说:“自然是这辆!” 无常目光微移,徐青慈立马踏上了已然被劈成了两截的马车,借力再一次上了街巷瓦顶,腕上袖箭突突直发,又一跃身翻滚,略加改善的千钧稳抓了一角屋瓦,借由飞丝轻晃,她又落在了一辆飞驰的马车上面。 徐青慈抢先一步拿出了车中古琴,一劈砍开却发现其中并没有什么东西。 真的有人会用数辆马车作掩护,只为护送什么藏在琴中的古剑么? 这猜想也只是根据那白无常的所作所为而发的直觉,并无什么实际根据。 徐青慈背后掀来一阵凉意,索命弯刀犹如弦月,陡然又晃一亮光。 她以平沙五式义字诀当头,同随后便至马车之上的白无常相搏了几个连环。 不论是无常的弯刀还是她的剑,此时的速度都提至了极致,若一时慌乱,则必将致命。 马车仍在飞奔,眼见就要撞墙,又一把出鞘的长剑袭向了无常,让徐青慈逮住了一丝空当,刺了无常一剑。 出剑的正是闻乱而出的徐青衡。 另一侧楚晔也一跃上了马车,一握缰绳,控住了奔腾而行的马匹。 顾刀娘随后腾跃而上,一把长刀对上无常的弯刀,几式大开大合,招招皆有杀机。 无常嘴角溢血,映着犹如抹了白漆的脸,此时更加惨然。 “呵,藏雪,你若杀了我,等于彻底同北卓门作对了。” 顾刀娘毫无迟疑地赐了他最后一刀。 无常就这么被长刀索了命,睁着双目,直直倒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阵稀疏的掌声却忽然传来。 街上人已然散尽,高大雄壮的身影踏过了一地狼藉。 身形高大的北疆人又再一次出现,为首那人望了眼无常的尸体,朝顾刀娘一笑:“看来藏雪刀不仅不肯回归北卓门,而且是站在了另一边。” 顾刀娘的刀尖仍在滴血,她的面庞仍如同往常一样,疏离淡漠。 她又举起了长刀,抬首道:“北卓门同北疆勾结,欲乱周国安危,我在与不在北卓门,也不容此事。同北卓门有无关系之人,也都不容此事。” “好脾气。” 北疆高汉此时仍未抽刀,又戏谑地道:“当初顾廉此人退出北卓门,又中寒玉剑数剑,我北地人都很好奇,他是如何能撑到今日的。” “上次拜访顾廉创立的顾家源,我也真是大开眼界。” 高汉面上慢慢扯出了笑意。 徐青慈后脊一凉。 顾刀娘觉得手上带血的长刀愈发沉了几分。 楚晔提剑问道:“你们在顾家源做了什么?” 北疆人说及此,却又不准备往下说,手上扔出了几个乌黑的东西,众人只得先行退后。 阵阵烟雾过后,北疆人齐齐消失不见。 —— 北疆人这厢出来,说了些不清不楚惹人怒的话,未待众人消受,先前消停了会儿的雷火石的声响又再次密集传来。 第76章 原本热闹非常的玩乐小十街自先前的慌乱陷入了空有雷火石声响的寂然。 随雷火石声音迫近,林天舸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徐青慈跟前。 望见徐青衡的那一刻,他似找到了救命稻草,面色稍霁,抬起了一只手道:“青衡,随我回一次邺都吧,大伯不会伤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竟有一人只存在了一章,不愧是无常~ 第42章 流散 林天舸忽然又出现,倒也不全然是一桩坏事—— 毕竟自他靠近,雷火石的声响陡然寂灭。 徐青衡紧握着手中长剑,摇了摇头,然后道:“大伯若真是大伯,应当在此时收手。” “唉。”林天舸听罢,长长叹息了一声,“我有苦衷,可是徐赋害人更深,终有一天,你会晓得的。” 林天舸一直反反复复提及徐赋,且执着地泼着脏水。 方才他一直都没有出剑,此时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佩剑终于出了鞘,直指顾刀娘:“我听过藏雪刀的名号,可若你也阻路,我便也无可奈何。” “今日无论是血引,还是玉玺,我都要收归于手。” 林天舸面容凝重,握剑的手也青筋微露,但未待他出剑,消失了那么会儿的拾花人便又出现了。 他手上正提着个人,那人看似已经沉睡,胸前静贴着一朵明艳的牡丹花。 “阿萱。” 顾刀娘刀锋微转,眼神眺过林天舸,似要扎进拾花人的血肉里。 而林天舸最后给出了妥协的余地:“阿慈,青衡,你们这一行,既有血引,又同玉玺脱不了干系,实在危险,不如早些将此种种理清,也免得我们之间动干戈。”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却又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又是一辆付家马车急急穿过小十街的纵横网络,拾花人抢先探出一只长手,将马车顶掀了盖,林天舸一时美誉继续同徐青慈一行纠缠,几个跃身,立马取出了马车中的古琴。 不过凌空出现了几柄飞来的弯刀,同不久前倒地的无常所用别无二致,同样通体乌黑,隐隐泛光。 林天舸身形一闪,然而古琴一着不慎脱了手,直翻了一面,落在了出现的一个覆黑色面具的白袍人身上。 这样的白袍人也不止一个,一瞬间便出现了一群,似乎已经在这里潜伏已久,只等此时合围包抄。 “碎尘卫。”林天舸目中含怒,“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那拿琴的人什么话也不说,飞身似要“功成身退”了。 徐青慈知道琴中该有一把古剑,却不知道这古剑该是拿来做什么的。 能有这么多派的人掺和进来,想必不可能会是一把剑那么简单。 徐青慈随手掷出了一道飞丝,其端上的月刃直袭向了拾花人的手腕。 拾花人将月刃避过,手中却不放人,不想那飞丝微转,将月刃刺向了他的面门。 他继续提着人退身,然而那一根飞丝忽然变成了两根,再一晃就是四根,原本的一枚月刃也变成了四枚,上下左右扣住了他的兜帽,下一刻就将那兜帽掀了起来。 兜帽遮住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稚嫩,眉眼轮廓却像极了一个人-- 赤华安! 他虽被掀开了面,然而神情却很平常,一只长手将四根飞丝拢成了一线。 徐青慈只觉自己手上的力拗不过此人了。 林天舸在此时出了剑。 徐青慈本来因为方才一直左躲右闪,挥剑出击,浑身发热,此时却感觉身上汗珠逐渐冷透了。 这时候后背发凉的感觉可不是当初拾花人带来的阴寒。 这股寒冷得很平常,仿佛天地间浩荡地下了一场雪的那种冷-- 可此时已临春夏之交的时节,哪里来的冬临大地,万物蛰伏般的冷寂? 冷意的中心全然来自于一柄剑,来自于林天舸。 “阿慈,快退回来!” 徐青衡赶紧将徐青慈拉扯到了一旁。 方才飞出的悬丝忽然折中而断,只要能感到这股寒意的人,衣摆上都起了一层薄霜。 “是你!你就是伤了先生的人!” 顾萱一下惊醒,不住蹬腿挣扎,但是却觉得周身血脉仿佛都在一寸寸凝结。 “寒玉剑。”拾花人此时终于将顾萱给放了,“你藏得好深啊。” 他面上无喜无怒,更无惊讶之色。 林天舸冷笑了一声,又道:“我此生本不想再用此剑法,但是你赤华安未免欺人太甚,要论藏得深,你才是人中翘楚。” 说罢,他一剑挥砍过去,拾花人的头颅已经应声落地。 碎尘卫方才也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执琴之人开了口:“寒玉剑本是门中尊者,何苦沦落至此。” “我再也不会回到北卓门。”林天舸抬剑,“把古琴中的东西交出来吧。” 碎尘卫道:“尊者何必为朝廷卖命。” 林天舸不再多言,只是一剑凌光破空,那古琴和拿琴的人便都成了两段。 一把流光微转的短剑浴血而出,在半空中却又被一根飞丝勾了去。 一袭蓝衣翩然而至,蓝心岫一手执一根竹笛,一手纵飞丝,将古剑揽了过来。 楚晔在此时道:“完了。” 林天舸寒玉剑冷光泛泛,不过又是一剑凛然,四处却起了连串的雷火石炸响之声。 第77章 顾刀娘折身道:“不宜久留。” 意思是快跑。 连她都说快走,那么一众小辈更是不敢耽搁,先是朝着暂时没有炸响的方向奔了过去。 -- 不多时,眼见小十街的出口就在眼前,蓝心岫忽然间落身在了他们跟前。 她一手挑起竹笛,问道:“上次是谁吹的笛子?” 此时她手中不仅仅有竹笛,也还有被许多人惦记着的藏在古琴中的一把剑。 一时间没人应她,徐青慈好像能透过斗笠面纱,感受到一丝愠怒。 这时候比起雷火石,这把短剑倒更像是随时能爆发且引来祸端的东西。 众人心照不宣,撒腿就开跑。 这一开跑,众人也没挤成了一团,分开了跑,免得成群遭殃。 徐青慈跟徐青衡跑在了一边,顾刀娘和顾萱跑去了另一头,楚晔特意同他们避开了。 蓝心岫心中有数,直追楚晔而去。 徐青慈和徐青衡跑出不过几步,七七恰好也跟了过来。 徐青衡说:“阿慈,你听我说,你先一个人去曲陵。” “什么?” 徐青慈方才拉住七七,听到徐青衡所说,一时怀疑自己听岔了话。 “现在的情况,我们暂时不要在一处。”徐青衡一开口,“什么朝廷势力也好,寒玉剑也罢,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不同我走在一处,你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他此时开口,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模样,似乎是深思熟虑过了一段时日才决定了这件事。 徐青慈来不及去反驳,一阵强力忽然将她击退了一丈之远。 林天舸的身影再次出现,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寒光。 “青衡,你说的不错。” 徐青衡见到昏倒在地的徐青慈,双目陡然通红,朝林天舸问道:“你真的是我大伯么?” 林天舸也皱了眉头,回答说:“是,或也不是。” —— 徐青慈醒来的时候,差点儿从七七身上翻滚下来。 随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时候正被七七驮在身上,七七似乎也受了伤,走得一颠一颠的。 她浑身上下都泛着疼,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的一系列动静,后来林天舸又出现了。 “哥?”徐青慈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七七,我哥呢?” 七七没办法回答她,也没办法回答她楚晔在哪里,顾萱在哪里,顾刀娘又在哪里。 此时她拉住了缰绳,吃力地起了身,发觉自己正走在一条宽道上,前方正有一处歇脚的茶棚。 她已经离开了方才危险四伏,雷火石爆响的玩乐小十街,但是同一路同行之人走散了。 徐青慈在这茶棚刹了一脚,好在这茶棚的老板这里也备了点伤药,她可以处理七七腿上的伤口。 而后她又叫了碗茶水,临时歇脚。 “……听闻李盟主已经着万山盟上下调查起了浮霖门和薛门的事情。”一人执着面扇子,悠悠说了起来,“两个门派接连惨遭祸手,可是真惨啊。” 另一个人啜饮了点儿茶水,道:“不是已经说是天弓之人所为了么,想来不久李盟主就会正式发布围追令了。” “不仅仅是说是天弓中人,而且还指名道姓了。”先前说起这话题的人也跟着饮了口茶水,方才继续道,“听闻就是青狐跟那独来独往的惊穹剑。” “惊穹剑?陈掩?” 这可叫人惊住了。 “一剑惊穹,山川无阻。”执扇之人又连连感叹了一番,“我看就算李盟主的围追令出来,也没有几个人敢真正去动手解决那惊穹剑。” “这人行踪不定,真是不知道怎么被扯到天弓里去的,他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握着扇子的人“啧”了一声,“天弓这名头是怎么来的,还得问问博古派那群哪儿都有的人。” “我听闻那惊穹剑年纪也不大,怎么大家如斯怕?一众名剑都立在此处,真要李盟主双剑并发才摆得平么?” “他毕竟出手让浮霖门都消声灭迹了呀。” 对话之人忽地哑口无言,好似方才真的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实。 徐青慈一面喝茶,一面仔细听着他们说话。 回想起林天舸的一番话以及他“寒玉剑”的身份,她不禁心下陡凉。 那林湘娘知道林天舸的真实身份么? 又或者说,林湘娘也是某某剑,某某鞭,或者某某刀? 可是若干年来,林湘娘可是没有透露出什么习过武的模样,甚至还有些体弱。 她问茶博士:“请问此处朝前走,可是曲陵?” 依着大家当初去英雄会的决定,想来最终还是会在曲陵碰头,她倒不是一个人多么害怕,只是隐隐担心着各人的安危。 徐青慈搁下了两枚宣德通宝,又将不周星佩得稳了些,牵着七七,迈步继续朝着曲陵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此次同行人分流,崽开始一个人历练那么一段时间~ 感谢在20220206 18:00:41~20220209 20:4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88769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曲陵 徐青慈一路朝曲陵城行去,沿途上听闻不少人议及浮霖门和薛门的事情,有人豪言壮志,想要亲手灭了行了不义之举动的惊穹剑和天弓中的青狐,宣扬正道,借此名扬天下,有人却忧虑重重,怕伸手惹上祸端,又虑及不伸手会招到江湖非议。 第78章 不多时,她已经到了曲陵城,在外城停留了两日,但是却没有等到任何熟人的身影。 距离英雄会正式开始还有些时日,她四处打听了一番,此时就算到了曲陵,万山盟也暂时没有安排统一的借宿之地,然而身上的银钱还是不久前徐青衡分的一些,说羞涩有些过,但是跟宽裕也够不上边—— 如果光是在此干耗着,大抵也撑不了多久。 她也想过飞奔回蜀郡,但是一来一往不知需要多少天不说,沿途若是又碰上天弓或者其他人,可是吃不消的。 一个人所能做的实在太过有限,那就只能少添麻烦了。 只但愿她哥和其他人都能逢凶化吉。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留在曲陵,说不定不多时能得到万山盟中人或者其他门派的帮助。 虽说万山盟也不一定有多么可靠,可是毕竟也是名头甚大的江湖总盟,总不至于坑害他人。 —— 徐青慈心里头盘算了一番,又继续想着赚银钱的法子。 她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个神气的小胖子。 那小胖子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且印象也十分深刻,小小年纪,却颇有了腰缠万贯的气质,身缠金带,肥膘硕硕,目空一切,十分神武地将手背在后面,身后默默地跟着两个机关木头人。 旁边一路小孩子都羡慕得直流口水。 这羡慕劲头倒是更满足了小胖子的心思,那鼻孔更要冲天了。 徐青慈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看着这小胖子耀武神威的模样,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方才笑了一声,其中一个木头人就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一停,小胖子的左右护法就生生少了一个。走出几步,这孩子也发现了,于是侧了下目,在原地顿了顿步子,但是这木头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小胖子于是又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去,在木头人后背上面摸索了一阵子,木头人于是挥舞双手,直接扇了那小胖子一耳光。 徐青慈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不过没来得及再笑出声,却见那木头人手心一番,一只匕首却赫然刺了出来。 小胖子吓得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摔下去,木头人却很快有了下一步动作。 那些原本在一旁凑热闹的孩子却没被吓着,反倒是觉得新奇有趣,于是还一个个眨巴着眼睛凑得更近了些。 眼见着那木头人不是什么“善茬儿”,徐青慈这时候坐不住了,出剑将那木头人的匕首回挡了回去,然而那木头人手脚还十足灵活,手臂立马分节而动,移转成了真人难以扭转到的地步,匕首也很快倒刺了过来。 徐青慈略撤半步,避过了再次刺来的匕首,又一剑直击其心口,木头人发出一声闷响,那持匕首的手臂忽然不动了,然而方才安分的右手却又忽然动了起来。 它右手心冒出来的东西可没有匕首那般好躲,偏是一捧针,一冒出来犹如天女散花,徐青慈手挽过一串剑花,剑花揽过此重针雨,一众小屁孩目瞪口呆,呆过半晌齐齐鼓掌,似是见了番世面。 “姐姐好厉害啊!” “这木头人是怎么动的呀,我也想玩!” “我知道,天赐老大就是从秘密宝库里找到的这些东西,不只有木头人,还有好多其他东西呢!” “不过我爹爹说,那些东西最好都碰不得,会有人来抓我们的。” 一群孩子纷纷凑上了脑袋来,徐青慈却不让他们离太近了,剑尖在木头人身上浅扣了几处,最后在脖颈处轻戳了那么一下,木头人上抬的眼皮忽然闭住,口中吐出了一小卷已然泛黄的折纸。 徐青慈探手,将那折纸拾了过来,也注意到了此木头人的脖颈上面,也有已然模糊了的北斗七星走势标记。 “你爹爹说的不错,这些东西可别当普通的玩具玩。” 徐青慈一开口,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 她小时在泥里打滚,爬树掏鸟窝的时候,哪次不是被徐赋和林湘娘“告诫”过,又哪次是入了耳又进了心的。 小胖子惊魂已定,凑上来问她:“大侠,那纸上写了什么?” 徐青慈将那泛黄的纸摊了开来,只见上面有几星点霉糊了的地方。不过虽然上面写的东西都恰好没被霉斑挡住,但是写的都是一些符号,一堆脑袋挤在一处,也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意思。 有赖于小时捣鼓过平沙坡废弃鬼门的一系列符号,徐青慈倒是能勉强辨认出其间的一些关键符号所表示的意思。 其中就有:五,秘密,死人或者棺材,岔口。 那么将这些个词合在一处,那是什么玩意儿? 徐青慈觉得自己脑门上一定多了团理不清的黑线。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啊?”其中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小丫头问了出来,“好像画了一堆蚂蚁。” 那名为天赐的小胖子立马干咳了两声,故作高深地道:“我知道。” 一群小孩目光齐齐望向他。 小胖子再次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立马伸手指向了另一个能够正常活动的木头人:“答案在它上面。” 另一个木头人以沉默相对。 他方才注意到了徐青慈剑戳之处,于是自己也捉摸到了木头人身上隐藏的一道机关,一番动作之后,另一个木头人也吐出来了一张纸。 不过他摊开来一看,上面除了霉斑,没有半个字或者符号。 第79章 徐青慈也没指望另一个木头人身上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只是问道:“你们的秘密宝库在哪里呢?” 天赐一脸戒备,而方才那声音脆脆的小姑娘回答道:“那个地方就在曲江第一山山脚下面,不过近来官府已经把那地方封住了。” “对啊,这两个木头人当时就是自己蹦出来的,我娘说那是当年被追杀的那个天枢门造的,本来就碰不得。” “天赐老大,你也给我们玩几天,然后我们就把这东西交给官府吧。” 天赐仍然负手不说话,在一堆糖酥肉烧饼等诱惑之下还是妥协了。 徐青慈忽然体会到了当年做长辈的那操心的劳累。 跟天枢门挂上关系的东西如今还是由官府盯着,这群孩子居然能将应该是当年天枢门据点里的东西私自挪到外边来溜达,真是不要命了。 “你们将这木头人丢回去吧,我给你们做新的。” —— 一群孩子起先没懂徐青慈是什么意思,而后才晓得她原来真会做木头人。 不过为了避免什么天降的杀身之祸,徐青慈在木头人被扔回秘密宝库之前,特意探查了番那木头人的结构。 当时萧无念待过一段时日的邺都天枢门据点中也有机关木头人,但是杀伤力可没有这般强,似乎只是擅长端茶倒水。 而这时候碰上的木头人,身负匕首银针,行动也更加灵活,身上机关要复杂些。 后来,徐青慈就简单地集了些木头料做了几个小小的木头人,除却能活动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除了木头人,她也做了些小木头鸟,稍能飞些距离,可是同天枢门的那些个能杀人放血飞高空的东西比起来,确实也只能算是玩具。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本是想要这些个小孩安分点的小玩具莫名其妙地风靡了整条街,每天都有新的人找她做个小木头人或者小木头鸟。 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要这些东西的人还得提前一日打声招呼给点定钱,不然排不上号。 徐青慈原本也想静心找个地方练练剑,思索自己的千钧如何更接近真正的千钧,再琢磨琢磨身揣的那半本天机上的东西。 然而,她也没想到自己能临时生意红火,心下只想着先攒几日盘缠钱。 “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啊。” 徐青慈一面啃着天赐老大“上贡”的冰糖葫芦,一面听着这孩子的宏图大志。 天赐拍了下胸脯,然后道:“徐大侠,我都想好了,这木头人和木头鸟可以进一步拓展规模,我着人去附近的村镇宣传宣传,如果别的地方的人也敢兴趣,你便可以多教几个人做这些东西,到时候也可改变点样式,这时候,也可趁机涨价钱……” 徐青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天赐的计划,是时候应和几声,却没往心里头去。 近来赴英雄会的人渐渐多了些,她也差不多准备朝举行英雄会的龙潭山而去了。 这几日以来,她偶尔也会重新瞅眼那木头人身上藏的信纸,再三思索上面符号的含义,不过暂时并没想出什么新东西来。 那上面的东西会和玉玺龙珠那些鬼东西有关系么? 她兀自暗暗揣测着,又随手将旁边一只木头鸟的成品抛向半空中飞了起来。 木鸟缓缓飞了几圈,却忽然由一只修长的手捉了去。 第44章 范门 徐青慈一抬眼,见那捉木鸟的人身姿挺正,佩剑的剑鞘低调而不失奢华,气度不凡,似乎有些眼熟。 她细细思索了下,想起来这人就是那日跟宋晖碰面的那位“范兄”。 “姑娘姓徐,说话间偶然带有蜀郡口音,且佩着把不同寻常的剑。”这位范兄端详了下小木鸟,又将东西还了过来,“若我没猜错,姑娘该是蜀郡徐门人士。” “你是?” 徐青慈没什么好否认的,只不过一时辨不出此人来意为何,是善是恶。 “曲陵范氏掌门范远道之子,范祁轩。” 范祁轩作了一揖,自报了家门,顺手亮了下身上的一块银铸令牌,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范”字。 天赐一听到曲陵范氏的名头,不自觉站得更直了些。 徐青慈心中有数,觉得此人不是曲陵范氏的才有些奇怪,然后就也拢手道:“徐门,徐青慈。” “不知范公子是如何得知徐门的?” 她心中更有数的事情就是,徐门根本就没什么名气,稍微隔远些的地方,怕是就不知道有这么个门派了。 范祁轩接着道:“那可请徐姑娘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徐青慈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范祁轩没听到她说什么,也忽然缄默不言。 于是徐青慈一清嗓子,抬了一手说:“请范公子快说。” 范祁轩道:“徐姑娘可知道范匀?” “我知道,那是我们那里的一位夫子。”徐青慈说,“不过范夫子会化神掌,想来可能是范公子的某位长辈?” “姑娘说的不错,范匀是在下的叔父。” —— 徐青慈将天赐招呼走了,又同范祁轩同桌而谈。 范祁轩道:“徐姑娘有所不知,先前我曾去过一次蜀郡,便是因为得知了叔父的消息。” 若是范祁轩真的成功寻到了范匀,那么他此时肯定不会再多提一嘴范匀。 第80章 徐青慈只耐心地等着范祁轩说下去。 然而同方才一样,好像她不说话,范祁轩也不会兀自说下去。 于是她扶了下额,又道:“那范公子后来发现了什么?范夫子难道不在蜀郡?” 她虽然如是猜测,但觉得范夫子常年窝在平沙坡惯了,近来应当不会没事到处瞎跑。 范祁轩道:“家叔并不在平沙坡。” 他微微一顿,似乎又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又道:“不仅仅是家叔,连同徐门上下人,也都不在蜀郡。” “什么?” 徐青慈听到此处,眼皮不禁双双一跳。 范夫子平日确实同徐赋常常往来,所以如果有人特意去找范匀,一时又寻不到,肯定左问右问,会问到徐赋身上。 可是“徐门上下都不在蜀郡”,让她脑子立马有些浆糊。 不过徐青慈还是很快镇静了下来,问道:“范公子可是仔细走访了平沙坡?” 范祁轩点了点头,说:“我数月前到访此处,将此地周围都问遍了,没有人否认家叔多年居于此,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但是家叔在我抵达蜀郡不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平沙坡。” “后我再仔细打听,便得知徐门主和家叔是一道走的,几日过后,连同徐门的徐夫人和几个弟子也不见了。” 徐青慈同范祁轩核了下日子,发现他所说的徐赋和范夫子,以及林湘娘和师兄们就是在她和徐青衡离开蜀郡不久动身的,甚至是在她放出传信的鸟之前。 那是不是可能,徐赋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她这边会出什么事情? 而范夫子,也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完全知道她所不知道的诸多秘密。 思及此处,徐青慈的眼皮倒是安分了,不过头却又开始有些疼。 “徐姑娘切莫太过忧虑。”范祁轩替她倒了杯茶水,“我这两日听闻了玩乐小十街的事情。” “听闻那日现了好像人物,北卓门的碎尘卫都现了踪迹。”范祁轩微拢了下拳头,“只可惜我同宋兄先一步走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之人惨遭毒手。” 敢情这位范公子是仁慈心肠。 可是先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晖又是怎么回事? “对了,范夫子曾给了我两个锦囊。”徐青慈想起了那两个颇鸡肋的锦囊,“不过写的东西太简略了。” “既然是叔父留下的锦囊,要传达的东西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范祁轩接过了其中一个锦囊,将内里翻成外面,又倒了一碗茶水,将那锦囊泡了一阵重新拿了出来,一掌过去,拍下了不少水,锦囊上现出了徐青慈先前未见的字。 范祁轩本是面容温和,可是见到那锦囊上的字时,顿时脸色一黑。 只见锦囊内里面上现出的是:莫要寻吾。 —— 徐青慈方才有些不厚道地笑了,可是范祁轩的脸色却是并没有明朗多少,若不是顾着个名门公子仪态和长幼尊卑,肯定当场把锦囊给拍碎了,再扎个小人将范匀骂一顿。 至于曲陵范氏为什么会有个流浪在外许多年的直系门人,这些日子才有意去寻,徐青慈不好多问,可是范匀究竟同徐赋一起干什么去了? 范祁轩又将另一个锦囊以同样的方式泡了一番,然而上面却没有出现什么新的字样。 “徐姑娘,范家离龙潭山并不远,若你之后遇到了什么难处,可用此牌来寻求援手。” 范祁轩说着,将那银牌递了过来。 徐青慈没有接,只道:“若我到了龙潭山,那便是江湖总盟盯着的地方了,应当不需要范公子的牌子了。” 这好歹是初次见面,银牌一看就是象征身份的重要物品,况且真当个牌子拿去卖也值不少钱,范祁轩未免也太大方了。 “上次见宋兄那般模样,定是同姑娘和其他人有些过节。”范祁轩仍是递着那银牌,“就顺便当替他赔个不是吧。” 不得不说,这挚友看起来很了解宋晖。 “宋兄是个剑痴,许多举动都是冲动而为,若是先前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徐青慈实在不擅长推托,索性真将那牌子先接了:“那来日有机会,这牌子还得物归原主。” 范祁轩又一拱手道:“自然。” “徐姑娘还得注意了。”范祁轩又接着说道,“浮霖门,薛门接连出事,万山盟已动人手相继查探背后之人,可是有不少也成了刀剑亡魂。” “姑娘所在的徐门定也是知晓些事情,所以早早避险。”范祁轩说,“还望姑娘早些到龙潭山上去,不过还得提防万山盟。” “此话怎讲?” 徐青慈想起付俞言也说过相似的话。 范祁轩又道:“血引,玉玺与龙珠,徐姑娘离开蜀郡后的一路上,应该是对这三样东西不陌生了吧?” 徐青慈何止对这三个玩意儿不陌生,简直是要铭刻入心了。 不过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 玉玺为大周开国的时候打造的一方玉玺,当今经历了何贼动乱,所以当年传国玉玺流失在外。 这皇帝坐此江山,自然重新着一等工匠造了新的一方玉玺,以示大权,为何还那么执着于一方都成了两半的玉玺? 难道那龙珠真能影响到水利? “万山盟近年来长老之间也多有不和,曾有大小事宜都相互推诿,实在是不比从前了。”范祁轩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这三样事物近来搅动了江湖风雨,万山盟的出手还是太慢了。” 第81章 “不得不说,他们同近来的这些不太平,怕也不是毫无关系。” 徐青慈方才想起了付俞言的提点,于是便将小十街上的一场动乱又从头到尾仔细讲了一遍。 范祁轩略微沉思一会儿,道:“家父同付堂主一直交好,可也并未听闻有什么古剑的事。” “可这古剑藏在琴中,还专派了多辆马车充当随行干扰,且还是付家公子护送的,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徐青慈想到那看起来根本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且功夫也不知究竟有几斤几两,更是凶多吉少。 “至于付公子的安危,徐姑娘大可不必担心。”范祁轩一本正经地道,“付公子护送的东西虽然意外流落在了此地,但是他自小由大琴师付旷一手带大,已习得了琴月胆,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徐青慈心头咯噔了一下。 什么?琴月胆?当下竟然还真有人习得了琴月胆! “寒玉剑的事情我会传给家父,不过家父可能也已经得知了。”范祁轩又叹息了一声,“寒玉剑一出,实在是不祥之兆。” “徐姑娘,你一人之力,恐难在寒玉剑手下夺人,还是请先行抵达龙潭山。”他又说,“我会及时调派人手帮姑娘寻人。” “请徐姑娘万事多加小心。” —— 范祁轩说了一通之后,徐青慈的头更大了,婉拒了范祁轩后来邀她先行到曲陵范家避险的提议,一门心思捋了各种事情,连应和天赐的精力都已经殆尽。 见她意兴缺缺,天赐和一干认她为大侠的小孩儿也都没再打扰她徐青慈心下也觉得在此耽搁太久了,于是就起身道:“我明日要去龙潭山。” “龙潭山?徐大侠你要去英雄会啊?” “不错。”徐青慈将手制的最后一只木鸟放在了天赐的手上,“后会有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匀:旅游去了,勿call 第45章 交手 此日天正晴,一众小孩却是哭兮兮的,十分不舍地送走了会做木鸟和木头人的徐大侠。 徐青慈也没想到在此地的短暂时日,还能碰上这么些个拥趸,顺便还能碰上曲陵范氏的范祁轩,知道蜀地上的情况。 她临别时又朝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那希望能望见熟悉身影的希望又一次被掐灭了。 心下而言,除却徐青衡,她最担心的就是那日独行的楚晔。 且不说那竹笛究竟和蓝心岫有什么渊源,冲着这人死追着他一个人,也够是胆战心惊了。 不过她总觉着楚晔这人能一个人溜到平沙坡,仗着那还算有两把刷子的轻功做过踏行客,又同白如行周旋,尽在蹚浑水,却也不是容易出事的人,徐青慈后来转念一想,或许就算那日自己没用那袖箭碍事,楚晔这人说不定也有办法从白如行手下逃走。 可是一个人终究不会没有什么重要的缘由,就同这玉玺龙珠扯上关系的。 —— 徐青慈一路骑马,不出一日便已经到了龙潭山山脚下。 此处村镇密集,酒楼客栈挺多,武器铺子也不少,乘着英雄会的东风,近日来都是生意兴隆,挣得盆满钵满。 她依然寻了处小客栈歇脚,眼见着此处各人皆是身揣着各家功夫,锋芒微露。 上楼之前,只见着有两个人已经“斗”了起来。 二人的剑安然置于桌上,却是先用眼神过了十余招,手上皆青筋暴露,看似均受到了威压。 少顷,一人虚眯了下双眼,伸出二指来扣住了桌角,另一人衣摆无风自动。 过了好些时候,二人的额角都出了细密的汗珠。 最终,其中一人面色渐趋苍白,另一人便渐渐松了手。 那先一步吃力的人拱手道:“兄台好生功夫,我学艺不精,还是败下阵来了。” “斗”赢了的人爽朗地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险胜罢了,兄台内力十足深厚,恐是舟车劳顿了,不日我们再对对剑如何?” “甚好!” 二人酒杯相碰,看来是不斗不相识。 徐青慈瞧完了这小小的比试,便继续踏步朝自己订的房走去,自感斜后方有股来者不善的气息,折身又一探手,握住了一个酒杯。 酒杯是空的,这一握也没颠出什么酒液来,她又一抬眼一瞧,很快确定了罪魁祸首。 只见严临负剑立在下面,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开口问道:“你怎么还来这里?是嫌命太长了?” 说实话,这人每次出现,好像总是那么“不怀好意”。 她还这么想着,严临却立刻抽剑而出,直奔她而来! 徐青慈斜身一闪,长发已然被削去了半缕,扶栏空跃而下,顺手将不周星挥出,好险不险地对上了严临的剑尖。 剑身相抵,严临立马推剑而上,剑式眨眼之间便是朝着变幻无穷那道上去了。 徐青慈没来得及说出一句“你有病吗”,只得被迫使出修习已久的剑法,抗过浮霖长歌的步步紧逼。 越是在高压的情形之下,越是能惹得人专心致志。 剑光在她面上映下了无数道碎影,徐青慈先前摸出的一丝“行云流水”前些日子结上了冰,颇有些停滞不前,此时却忽然像是瞬间冰裂,潺潺而动了。 周围一片人皆是懂点行的,都看出来严临是在试剑,不是想要夺命。 第82章 换种思路来想,在这光天化日直接冲进一间小客栈拔剑而出见人封喉,毕竟也太猖狂了。 所以每当剑势转急,凑热闹的人都是在叫好,而不是觉得危险。 —— 徐青慈一心扑在对剑上面不敢分神,不知不觉已经同严临打出了颇有些狭窄局促的小客栈,脚下步法已然完全同剑法相和,腾转挪移间,不需分出一丝精力去思考,好像身体已经能做出本能的反应。 平沙五式她虽未得大成,但沿路也在一直琢磨,加之见过顾刀娘威猛的刀风,以及同平沙并不相似的个别剑法,忽然也有了些新的顿悟。 那顿悟若叫她细细说来,徐青慈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能做到的,只是将那点悟出来的东西春风化雨般融进自己所出的剑上去。 不周星同她先前所用的短剑并不相同,所以她也花了些时间适应这从天而降的长剑。 先前她总觉得,对上浮霖长歌,好像要用义字诀的果决凌厉,以硬碰硬,才能抢到一丝生机。 不过这一次,她改变了想法。 义字诀仍然是打头的剑招,是因为浮霖长歌实在是太过突如其来。 不过等到她剑风稍稳,义字诀便渐渐褪了色,取而代之的是平日极少用到的智字诀。 智字诀是受到江湖三雅间之一若水剑的启发而创出的一组剑招,剑招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偏又最为灵活。 每个人习得平沙五式的人使出的剑法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单说智字诀,自然又会不一样。 用义字诀硬碰硬,无疑是进一步催了浮霖长歌大气之下的莫测无定,反过来更叫人手足无措。 徐青慈用智字诀,是想“化招”。 这倒不是说智字诀一出,浮霖长歌就能极快地解了,只是随着双剑相斗,浮霖长歌在潜移默化间慢慢收拢了本质上那张扬的爪牙,回归了表面上那大气无华的模样。 严临在几十招之后,觉出了这一点,不过慢下来的剑势一时也没有提快。 所以,想化去浮霖长歌的招数约莫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徐青慈所能做到的只是将浮霖长歌暂时“缓”下来。 这一缓,虽不是一击必胜的法子,但终究能为她筹谋到喘息的空隙—— 她所需要的,也就是这么点空隙罢了。 严临只听得“咔嗒”的声响,一时间并没有想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一发短箭已经朝他面门袭去,擦过了他眉梢。 徐青慈的不周星同严临的长剑在这时候暂且分离,她逮住了机会,一脚踢过去,一柄短剑便脱裙摆利落而出,剑没刺到人,却是为下一波月刃晃足了眼睛。 严临就这么一“轻敌”,臂上就由着月刃划破了口子,长剑也已经被一道韧性十足的飞丝缠绕至紧。 而虽然云水丝已然将长剑控住,严临的剑端却离徐青慈的喉咙不过毫厘,稍一抖手就能抹了脖子。 那不大不小的一道口子好像也伤不到什么大雅。 徐青慈手上觉得有些吃力,于是瞪眼道:“严大侠,我数三二一,你快收了剑。” 严临说了句:“就这点儿功夫?” 徐青慈不想回答,先是一点点将云水丝上的力给松了松。 严临最终收了剑,将那短剑扔了回来,一口嫌弃地说:“小玩意儿真多。” “我看你就该去北卓门报个道,何必来这里混。” 他一抬眼,还是在无声说着“你怎么就有勇气来这里找死呢”。 徐青慈按捺住捶他几拳的冲动,然后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严临这人,虽然有些神出鬼没的,但其实一路以来,跟她走的路出奇一致。 她看不到这背后有怎样的局势,但是也知道自己早就搅进去了。 至于严临,无论在承了浮霖长歌剑法,还是后来出入薛门和林家寨上面,肯定也不出意外地知道不少事情。 严临习惯性地“哼”了一声。 徐青慈原本以为这位大侠“哼”过以后只会嘲弄一番,然后什么事情都不准备说,谁想他还真的开了金口:“有人想要复兴天枢门。” “从何说起?” 如今说起“复兴”,那定是牵扯了一群人。 而复兴天枢门,更是等于同圣上作对,胆子可是不一般。 严临沉默了一瞬,又道:“不对,不是复兴,而是天枢门中人要来寻仇了。” 若说之前徐青慈听到这等消息,定然热血上涌,精神极度亢奋,可是自范祁轩说过徐门上下空无一人的时候,她竟然也没觉得惊讶。 只是她还是有几分疑惑:“天枢门中人?他们还在?” 何同光谋反被灭之前,天枢门高手就先被绞杀了一通,而后何同光势力铲除得十足干净,他本人也身首异处。 最后天枢门其余人的下场,徐青慈已经听过太多遍,熟得不能再熟。 “天枢门,呵,他们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严临的语气仍然嘲讽,负好长剑,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徐青慈本来还想问问他对寒玉剑和蓝心岫这等人知晓多少,可是这人一下子就没影了。 原来天枢门人这么多年只是销声匿迹,休养生息。 徐青慈思及此,又想到了先前楚晔一边在棋盘上落子,一边同她说过的那番话。 何同光不是贼,那天枢门也不是贼。 第83章 他们当年难道会有什么不得已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苦衷么? “这位女侠,我见你出手不凡,方才比试可是精彩!不知女侠出自何门何派?” 这时候忽然有个佩剑的人凑上来,打散了徐青慈的思绪。 徐青慈心道那哪里是什么比试,胡诌道:“平沙门。” “平沙门?这是个什么门?先前从未听闻。” 这人缠得紧,徐青慈不怎么想搭理,于是又敷衍了几句,很快将人甩走了。 她将先前收好的那木头人身上的信纸又展开看了眼,忽然觉得有个符号或许不是岔口的意思。 那符号旁边隐隐绘有三道波浪线。 不是岔口,或许就是同水有关,能致人迷惑的地方之类的。 难道是……同若干年前,惊尸渡迷津的那个“迷津”有关? 第46章 刀锋 徐青慈方才收好信纸,脚步还没落回歇脚的地方,却瞧见了几个高大的身影。 身如索命巨人,负巨刀而行的北疆人又晃过了她的眼。 她眉头一皱,见他们并不是朝着休息的地方去,而是径直往山上走。 龙潭山只是曲陵城中诸多山峦中的一座。 先前她那群小拥趸说过,机关木头人正是来自此地天枢门据点,具体位置就是在曲江第一山上。 徐青慈本以为第一山是代指此地最高的那座山或者意义非凡的一座山,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山真的只是被叫做第一山罢了。 而此地虽然有第一山,却没有第二山第三山等。 徐青慈没有多想,先是不远不近,小心翼翼地跟着这几个北疆人。 他们脚步挺快,她跟得倒也不吃力,很快尾随这几个人到了一座山的山脚下面。 不过此地人烟渐少,徐青慈一路跟过来,逐渐不好遮掩,于是就在此处等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这几个北疆人又负刀行了出来。 “尼鲁,此处也没什么稀奇的,天枢门的据点那么多,我们什么时候才查得完?” 为首之人冷笑了一声,道:“天枢门人,曾是我族长老盛赞过的狡猾多道之人,近年来没冒出过一个头,可是当他们出现的时候,连天星都会移位。” “若乱天下,必有天枢。” 他像是提及了某件十分神圣的事情,双手交叠抚在了胸前一会儿,才又放下手来,继续前行。 不过在徐青慈眼中,这样的行为很像是在预备施什么邪法。 北疆人这时候忽然不用汉话说话,嘀哩咕噜地说起来本族语言,徐青慈自然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不过,不难猜测的是,绕过去绕过来,都躲不过天枢门以及坐拥江山之类的事情。 待这几个北疆人走远了,徐青慈才又从丛林间冒出来,四顾了一下,便朝所谓的天枢门据点之一行去。 —— 天枢门的据点入口同平沙坡鬼门有所不同。 此处的据点掩藏在荒草藤蔓之下,徐青慈上下左右打探了一番,良久才发觉脚踏之处有一块浮砖,剑尖一触,浮砖立马凹陷。 她小心地退后了几步,见眼前的山表忽地褪下了一层“皮”,露出了一个豁大的山洞口来,里面似乎亮着一簇蓝光。 但徐青慈脚未踏入其间,背后却扬来了一片恶风。 她弯身以挡,不周星剑鞘划过挥砍而来的巨刀刀身,刀光在她瞳孔中映下了凛冽的两星光。 徐青慈利剑随即出鞘,衣摆随剑风扬出了翩然的幅度,以迅疾之势头换步上挑其剑,一剑见出了血气。 下一剑,她的长剑又正面对上了巨刀。 忽然折返的北疆人首领尼鲁面露一笑,道:“你似乎有点眼熟。” 徐青慈余光急速搜罗附近可凭借的事物,心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盘算了许多法子来对付面前的人。 那随行的几个人身负的长刀也有蠢蠢欲动的架势,但是这尼鲁忽然抬了一下手:“慢着。” 此时刀剑相向,徐青慈正耗力跟这高汉对峙着,并非长久之计。 尼鲁垂眸,似乎仔细看了眼徐青慈手中的不周星。 不周星剑光熠熠,尤其那个“常”字,在日光之下更为刺目。 徐青慈一直很想当面去问天音璇为何会有这样一把剑,又为何会送给她。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北疆人巨刀上的骷髅头图样逼近了些,徐青慈故意松下了手中的力道,不过眨眼之间,袖中似乎飞出了许多缕流光,而流光的尽头是不容小觑的月刃。 随行之人反应也极其快,瞬息之间便已抽刀而出。 不过徐青慈的目标并非他们的刀或者他们的脖颈等处—— 月刃挂上的是他们负在后背的刀鞘口。 月刃搭上了五把巨刀的刀鞘边缘,徐青慈一脚蹬过离自己最近的那把巨刀,很快便是腾跃而起,与此同时,月刃又抽身而出,她腕上的袖箭咻咻生响,直抛出多道利箭。 她落地在山间树丛间,手中千钧再发力,令她的手臂似乎伸长了数倍,很快就像是只灵巧的猴子般荡上了一棵树,然后又借数棵树前行,极快地离开这第一山的此处山坡。 虽是途中不幸折损了好几根飞丝,但是她成功保住了小命。 —— 徐青慈收了那看似有些不堪重负的千钧,又将袖箭扣紧了些,然后朝先前歇脚的地方去。 第84章 此处各路人马接踵而来,人群密集,正义好汉也不少,管他是伪君子还是真君子,若是北疆人忽然闯过来,她不信自己还只能这么灰溜溜离开。 方才那杀气腾腾着实来之突然。 徐青慈此时心跳如擂鼓,但是从碰上北疆人开始到逃出第一山,她其实心里头并没有什么恐惧,倒是更有股力量在血脉中疯狂窜动。 于此闹腾中,她还觅得了一丝静。 从前徐赋教她习剑,过一段时日过剑,总是会留一段时间让他们消化吸收,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演一招一式。 要求严格的时候,还需要将自己所悟写在纸上,一一交上去。 徐青慈从前写的那些自然有些狗屁不通,甚至有些时候还是徐青衡帮她捋出来的。 年岁稍长,这种东西她是再没写过,但是剑法好歹大部分还是过了心的。 可是,凭她一己之力,如何光凭一把剑在六个北疆人之间杀出重围呢?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的北疆人似乎都化成了当初十二生肖铜身中的牛铜身,一个个身举巨刀。无数把巨刀交错成了一片刀林,难觅出路。 “自然是要杀!” 这时候旁桌一人忽然一拍桌边,让徐青慈好一精神。 “若没有杀念,哪里还有以一当百的气度。” “兄台此言差矣,除却杀念,你难道不能有救人的念头么?” “救苍生?什么时候了,谁还有这样的大义,你也得有手刃奸人的锐气,才能有救人的底气嘛!” 这两人手上摆着些手势,似乎是在讨论什么剑法招式,一人那杀字像是喷出来的,另一人立马回击,皆是唾沫横飞的模样。 救人,一路走来似乎很多时候都自身难保,救人也只能救些小拥趸。 从前她觉得机关术可以助她无论何时都性命无虞,长久下去说不定还能成就个当世无双,如今看来,从前的许多想法都只是小时待在一方平沙坡,坐井观天而生的妄想。 各种暗器机关颇费材料不说,身上带一两物还会导致行动不便。 那《天机》虽然得手了,一时半会儿也是读不透的。 —— “好拳法!” “好!” 徐青慈此时听到了些声响,一口气喝完了面前的一碗水,然后拾剑走到了外面。 此时一团人聚在一处,中间余出了一处空地,正是两人在比试。 其中一人是个着青色衣裙,身形有些瘦削的姑娘,用的是拳,一人是位年轻和尚,头顶锃亮,也用的是拳,方交手了几个来回,又双双撤步。 徐青慈觉得那小姑娘的身影有些熟悉,总觉得有个名字要呼之欲出。 好在这小姑娘又挥出一拳然后侧身之时,徐青慈终于认出来了。 不是阿翠是谁! “这拳法都好生有力道,且不是蛮力,看这姑娘这么瘦,可我觉得这和尚说不定倒霉。” “开始还说不准,这时候可不一样了,我押这姑娘赢!” “我呸,方才叫你赌你不赌,这下来不及了。” “……” 几个人来回嘴碎,看着这热闹。 徐青慈虽然对于拳法不甚了解,却也看得清,阿翠拳拳不乏力道,击得那光头节节败退。 可是这光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束手束脚,一直隐藏着实力。 拳头脚法并行,又是几个来回,那光头最后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坦然认输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倒也没纠着他越发松散的拳法不放,只连连朝阿翠喝彩。 但是阿翠并没有怎么理会周围人的哄闹,只是睁大着一双眼睛,转身在人群里寻觅什么。 她逡巡的目光轮了半圈,落在了徐青慈身上,脸上顿起惊喜之色。 阿翠抬起两手,朝徐青慈招了起来。 “阿慈,阿慈!” 阿翠一面喊着,一面朝她奔了过来。 徐青慈未想过再次能碰上顾家源中人,一时也是欣喜万分。 不过阿翠一奔至她跟前,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像个稚童般嚎啕大哭起来。 徐青慈没被北疆人吓着,倒是被眼前忽然遇到却哭得透彻的阿翠给吓着了。 周围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此时还没走开,见这拳法出众,却莫名哭泣的姑娘搂起了另一位姑娘在哭,觉得背后不知有什么秘辛,纷纷开始遐想万般。 “怎、怎么了?” 徐青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阿翠嚎了两嗓子之后也顿了下来,双手麻利地擦去了眼泪,眼角红意很快就散了。 “顾家源,顾家源没有了。” 她的声音仍然有些哽咽。 徐青慈脑中一根弦立马又绷了起来,又听到一道声音传来:“好烫好烫。烧饼买到了,真是排了好长的队,怎么这儿围了这么多人?” 她一转身,只见郑羽拎着两个装在纸袋里的烧饼,匆匆行了过来。 第47章 密库 郑羽见到徐青慈,手中烧饼差点儿落在了地上。 “不是吧!”他面上惊喜缓了一拍才蹦出来,“徐姑娘!” 阿翠拿过了他手中的烧饼,递给了徐青慈。 —— 郑羽又跑去买了张那人气颇旺的烧饼,徐青慈后面一面吃着烧饼,一面听郑羽谈起了先前顾家源发生的事。 第85章 顾家源的确是没了,但是人大多还在。 “……只可惜顾二娘,顾五伯他们腿脚不灵便,没能逃出来。” 三人围桌而谈,郑羽说及此,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 徐青慈知道顾家源中大部分人都姓顾,人太多便排了个一二三四五,平日都吵吵嚷嚷。 虽然只是有一面之缘,但是偏因为有搅局的人,导致有人说没就没了。 她此时不禁微微握紧了拳头。 “先生和葛叔他们同我们中途又一次分散,依照沿途标记,我便带着阿翠来到了曲陵。”郑羽收复了下情绪,继续啃着那饼,“徐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呢?那个护花的人呢?还有刀娘跟阿萱呢?” 徐青慈轻舒口气,大抵将众人抵达邺都,后寻到萧无念,再至近来临近曲陵,发生混乱,一行人流散,方才碰上北疆人的事情说了一通。 郑羽说:“刀娘既然也在,阿萱倒不容易有什么事,楚晔倒是说不好。” “看来你兄长身上的东西真的是个麻烦。”他又道,“不过徐姑娘,你可不要太担心。” 虽然口头这么说着,但寒玉剑是曾经北卓门中的高手,手下亡魂不计其数,仇家也不少,此时落在他手中,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阿翠这时候开口道:“笛子,是黑衣服的人给的。” “笛子?什么笛子?” 郑羽颇为疑惑。 徐青慈脑中灵光一现:“笛子,是楚晔身上的笛子么?” 那笛子的声音不太好听,更像是个同蓝心岫有关系的信物。楚晔身上揣着个这么个东西,估计也是以防万一,不会是平时拿来吹的。 可惜上次太过匆忙,根本没看清那笛子的外观细致之处。 阿翠又道:“对的对的,晔子哥哥身上的,是黑衣服的人给的。” “呼呼呼。” 她转而又挥了几下拳头,然后舒张拳头,两根食指互相比划,像是在卖力地展示打架的场面。 打架但是还会送个有用的东西,总归不会是讨命的人。 “我知道了,他铁定去偷师学艺了。”郑羽十足笃定地道,“他会的可不少,藏着呢。” 他接着哼哼了两声,倒不像严临那样饱含嘲意,只是“我就知道”的自然附属品。 “那那个黑衣服的人会是谁?” 徐青慈嘴上随口问着,心里头却不求有什么答案。 阿翠的手指又互相碰了碰,眉头也微微一皱,似乎是在认真回想着那神秘人的招式,借此大概判断其出身于何门何派。 可是此时一想,也很难想出一个结果来,若是这么好判断,她当时就应该知晓了。 “这笛子还能招到蓝心岫来帮忙呢?”郑羽这时啃完了烧饼,又擦了擦嘴,“还拿笛子来呼救,这法子也忒有情了,欸,那黑衣服的人该不会就是蓝心岫吧。我早跟楚晔说他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阿翠这时候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是男人!年纪不小!” “那这人定是蓝心岫旧识了。”徐青慈道,“很可能就是老相好的。” 不过见蓝心岫上次挡路,又追着楚晔,估计是很不想放过原本拿笛子的人。 “那楚晔肯定也没什么事。不过北疆人也盯着这些事,也不知是跟谁搭伙了。”郑羽颠起桌上水壶,给阿翠添了茶水,“徐姑娘还是别跟他们正面相斗,听闻那边的毒物也是搞死个人的麻烦呀,先前我们用过的那无味散不就是那地方传来的吗?” 徐青慈自然记得拿东西,当时帮他们放倒了林家寨的守门人。 “他们为何要对顾家源下手?” 她略压了下声音。 阿翠一双眼睛转了转,朝她凑近了些,然后将一手拢在颊边,说悄悄话似的对徐青慈说:“密库。” 郑羽清了清嗓子,心下将事情略微捋了一通,然后才说:“密库,其实也是天枢门当时的据点,不过有些不一样。” 他略微一顿,似是在揣度什么,又道:“说来我爹娘跟这密库,是万万分不开的关系。” 下意识又朝四周打量了一转,他方才再接着说:“我爹娘也是这次顾家源遇险的时候才告诉我,他们曾经做过一把很奇特的锁。” “那锁很大,其钥匙也不是普通的钥匙,而是一把剑。” 郑羽原本嗓门不小,这时候说话特意放低了声音,差点儿就赶上了细若蚊呐。 阿翠在旁边眨巴着眼,此时并没有跟着强调什么字眼。 难道付俞言要送到洛塘的剑,其实就是一把钥匙? 徐青慈脑海中游荡过此想法,一丝不确定又摇曳其中。 郑羽似乎也猜到了她会联想起那古剑,便说:“既然那么多人都在找这东西,估计九成就是了。” 阿翠似是也听懂了,于是猛地点了几下头。 “那密库里面会是什么?” 徐青慈想到萧无念曾居的天枢门据点,除了飞空木鸢,阁梯和几个端茶倒水的木头人,以及那半本天机,其实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 要说第一山处,也已经荒废多年,且门口并没有什么掩护的重重机关,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能惹得四面八方的人都竞相哄抢,早就被抢空了,也轮不到这个时候专程找钥匙破开。 说是据点,更像是临时歇脚的地方,不过添了些天枢门的特色,藏有不少玩意儿。 第86章 她想起那张藏于机关木头人中的纸条,正想拿出来让郑羽看看,身后却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郑氏锁,吴家拳。” 三人皆警觉地抬了头,阿翠下一刻起了身,指着来人怒道:“你没用心!” 来人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正是方才那“和尚”,不过这时候没有打拳出掌,举止间多出了股懒散劲,一身衣袍也不太像僧袍,倒没有什么和尚的气质了。 “这位姑娘不要出气,我不是专门打拳的,自然不比你。”和尚面容温和,抬了一掌起来,示意阿翠消气。 郑羽扯了下阿翠的袖子,别别头,让她坐回原位。 他不太客气:“你谁啊?” 和尚此时没有合掌做个阿弥陀佛,倒是轻笑了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签,信手抛了过来,但是又稳稳落在了徐青慈三人所在的桌子面上。 签上有两个字:小凶。 “危败而不至死灭。”这和尚接着说,“密库里面,也没个什么,各位还是别去蹚浑水了。” 他转而一甩衣袖,起身就离开了店门,徐青慈快步追上去,不过一个拐角,人就不见了。 “这人挺奇怪。” 徐青慈仔细琢磨了下来人的嗓音,却没合上先前遇到过的人。 郑羽和阿翠后脚也出了客栈,阿翠手上正握着那卜签,一个劲儿地说:“黑衣人,黑衣人!” 郑羽问她:“他就是黑衣人?” 阿翠搓着手,却显得不知所措,一会儿很肯定地点头,一会儿又不确定地摇头。 徐青慈瞧着那和尚还挺年轻,倒不像跟蓝心岫有一腿的。 不过前提是,那和尚不是个傀儡身或者别的什么。 “那楚晔那小子是不是认识这人?”郑羽道,“他怎么会知道密库里面有什么?” “密库里面,藏着什么跟今上有关的秘密,才会被称之为密库。”郑羽又接着说,“都是我爹娘说的,先生似乎也是知道些事情,但没有明说。” 徐青慈问道:“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顾家源中人四散,顾廉一行既然在曲陵,该不会太远了。 郑羽说:“应该快到了,明日我带阿翠去找。” “问题是,感觉目前是有人刻意将什么密库的消息放出去,搞得人心惶惶的。鬼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天下乱起来,我看谁也吃不了好。” -- 阿翠顺便同徐青慈一道住下了,郑羽就在隔壁,不过方才话没说个通透,于是倒是换到了徐青慈房内围着小几而谈。 徐青慈拿出了那信纸条,三对眼睛盯着那纸条看。 “木头人身上的纸条?”郑羽将纸条拿起来凑近看了看,“有些年头了,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倒有些意思。” “天枢门的人写这个东西是想干什么呢?” 郑羽又将东西搁在了小几上,略晃了下头,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死人,假装死人。”阿翠指着中间的符号,“这说的是假装死人。” 阿翠忽然一指,徐青慈又重新定睛看了眼。 假装死人。 五,秘密,假装死人,以及迷津。 这里的五的代指就是最后的迷题了。 徐青慈觉得豁然开朗,转念又觉得这解语不知是否走对了方向。 -- 郑羽走后,阿翠静坐了会儿,很快便去歇息了。 徐青慈点了盏灯,静静地翻起了那尚不完整的《天机》。 这半本《天机》里面,便提及了之前顾廉所说,她也正在逐步完善的千钧。 除却千钧,上面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凤凰扇。 说起这凤凰扇,扇子叶倒是跟孔雀羽毛的形状挺像,不过这形状只是基本形状,普通的凤凰扇可以有三四种变化,一般变出毒针,掷出短箭,放出雷火石,或者转变为长剑,设计精巧的凤凰扇的变化可多达十种。 《天机》上绘了许多图,还点明了其所需的一些材料,其中就有什么飞金石,辉铁的。 徐青慈闭上了眼揉揉眉心,倦意爬上了眼皮,又晃过周身,她心想着这些东西都不太好得。 复睁开眼睛,大致又翻了一遭,她合上了《天机》,小心地收了回去。 封皮上只落着一个飘逸的“天”字,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落在黑暗中,跨过了数载年岁,好像都还留着一丝风骨。 作者有话要说: 常态卡文,拖拖拉拉qaq 第48章 往尘 翌日,徐青慈同郑羽以及阿翠一道先行去找顾廉等人之所在。 她隐隐觉得楚晔人等说不定也会在沿路注意到标记而找到顾廉的所在,到时候兴许能碰头。 虽然对此没抱太大希望,但是找到顾廉这位前辈总归不是坏事一桩,他不仅可能知道关于密库的一些杂事,大抵也可以对《天机》中的内容指点一二。 毕竟,顾廉是接触过寒玉剑的人。 一路寻过去倒并没有太多坎坷,沿曲江流经的蜿蜒处,村寨轮廓隐现,浣衣女在水边捣衣,看到有人来了也只抬抬眼,又忙着做手上的活儿。 等到徐青慈抬脚进了村寨里头,一只木鸟突然从一处窗户探出头来,颇叫人一惊。 那小木鸟扑腾起翅膀,木喙微张,发出了一阵咯咯嘎嘎的声响。 阿翠跳了一下,探手将那木鸟捉了过来,双手一拍,将鸟嘴合上了。 第87章 “年纪轻轻的腿脚这么不灵便,这么多天才到。” 葛大福高壮的身影晃了出来,不过手上拎着的不是骇人的碎星锤,而是一把沾着碎菜叶的菜刀。 菜刀一转,正像要切向郑羽的模样。 郑羽自觉后退半步,道:“这能怪我吗,没缺胳臂少腿的也不错了嘛葛叔!” 葛大福牛眼一瞪:“你还想缺胳臂少腿!” 郑羽连连摆手撤后。 葛大福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收了那菜刀。 “哟,徐姑娘也在,可寻到萧无念了?”葛大福对待小姑娘的态度截然不同,“阿翠,路上没饿着吧,今天我来下厨,做个红烧肉怎么样?” “红烧肉!红烧肉!还要红烧狮子头!” 阿翠扬手欢呼。 葛大福连连称好,然后道:“先生真是一掐一个准,算准了你们差不多今日到,让我多准备些菜。” 他说及此处又问道:“徐姑娘的事情办得咋样了?楚晔他们么?” 徐青慈独个儿出来本来也不是太反常的事情,葛大福原本对顾家源走出去的人完整地重聚这事情没抱什么期待,自然也不会盼着楚晔,顾萱跟顾刀娘能在未了解到顾家源变故的情形下还能歪打正着地寻到此处。 不过徐青慈既然在这时候能同郑羽还有阿翠一道出现,他便自然也会问及顾家源中的人。 这时候,徐青慈便将先前同郑羽和阿翠盘过一遍的事情扼要地同葛大福又摆了一遭。 葛大福将寒玉剑破口大骂了一番,又挥着菜刀说待着机会一定会将此人剐一遍。 “……奶奶的!此人一出世就不会有好事,老子就不信他不会被天打雷劈!” 葛大福气得牙痒痒。 —— 郑羽安抚了暴躁的葛大福半天,让他先行溜入一间灶房大展身手,而后领着人一番七拐八绕,叩开了一间屋舍的门扉。 徐青慈行至半路,便觉得此地屋舍相错的格局,倒跟原本的顾家源颇为相似,也难怪葛大福随意一点,郑羽便能顺利地找路。 “进来吧。” 回应的人声音颇为中气十足,是郑羽的父亲郑沅。 郑沅立在房中,见到郑羽时微微点了头,顾廉原本坐在轮椅上头,此时借着把旧剑,勉力支起了身子。 郑沅本欲伸手搀扶他,却被顾廉微扬手制止了。 “顾先生。” 徐青慈拱手行了一礼。 顾廉重见徐青慈时毫不惊讶,只颔首微展笑意:“徐姑娘。” 徐青慈撤下手,恍然间觉得顾廉身上的气质同范夫子十足相似,也是那般高深莫测。 此遭是郑羽起头,将一路上各种事情说了一通。 顾廉依然平静,只是听闻寒玉剑时,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寒玉剑。”顾廉撑着剑的手微微一颤,紧接着又握紧了些,“若干年前,北卓门的顶世高手之一。” “听闻……”徐青慈犹豫了一下,“顾先生身中的寒毒就同寒玉剑有关?” 顾廉坦然应道:“不错。” 窗台养着盆君子兰,顾廉抬眼一瞥,似乎陷入了非常久远的记忆。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黑云沉沉,风雨交加的夜晚,血光同剑光,刀光交缠在一起,活死人的声音高低起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人都困住,不留喘息的余地。 迷津之内,生气越发得少,而他身中寒玉剑,拖着最后一口气,于寒热交织的痛楚中,撑到了活字的临幸。 “二十多年前,于洛塘的‘迷津’中,寒玉剑与青狐双双出手。” 顾廉有一瞬间想要闭上双眼缓上一缓,但是他转过身来,又看见精神抖擞的后辈,清醒地认识到时局已变,同当年是天差地别,于是便又抓住了一丝释然。 “不仅仅是各路杀手,甚至是化神掌,也都一同出现了。” 徐青慈心下一想,想到先前碰上的青狐虽掩着面,但是稍一细察,也能感觉到是个年轻人。 难不成这青狐剑术高超之外,也修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秘术,真能永葆青春? 又或者—— 她的判断错了。 “不对啊先生,那青狐在林家寨出没的时候,看起来应该不是跟你们同辈的,但是倒退到二十年前,青狐的名声也有了,还真对不上啊。” 郑羽摸了把下巴,很是费神地想着这个问题。 青狐的确是多年之前便是一位顶尖杀手,不过具体是多少年,没有人给个确数。 中途的青狐的确销声匿迹又是一个多年,近来忽地出没,一出没即是腥风血雨,江湖纷乱。 他们现在杀人放火,四处追寻要的是流落的传国玉玺以及藏在其中的龙珠,那么当年呢? “他们想要的,是天枢门人护送的一具棺材。” 顾廉在此时恰当好处地开口。 徐青慈在这一瞬间忽地觉得有分好笑,好笑在于,楚某人先前也是那么有读心术似的恰到好处地接她的话,怕不是习得了顾廉的一点禀赋。 “惊尸!”阿翠脑子里构想出了画面,于是有些后怕地抓起了郑羽的肩膀,让郑羽叽里呱啦胡乱叫上了一阵。 “惊尸渡迷津。”徐青慈道出了这件若干年前迷雾重重的江湖大事,“不知当时那么多被种蛊的活死人是不是也是各派人均沾了?” 顾廉的双眼这一瞬再次闪过飘忽,而后开口的是郑沅:“惊尸渡迷津,说的并不是那些中蛊的活死人,就是那棺材里的。” 第88章 “棺材里的东西,是天枢门要通过迷津的渡河送走的,而今我仍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顾廉接着悠悠道。 徐青慈这是拿出了那机关木头人身上的信纸条,又给顾廉和郑沅过了番目。 “这上面说的很有可能是这件事不假。”郑沅道,“但是那‘五’指的是什么?五个重要的什么人么?还是别的什么暗号?” 果然,还是在这里。 数字分明是原本最易破解的一个符号,此时却成了最终绊住思维的关键地方。 问题一抛出来,只在一阵崭新的沉默前碰了壁。 “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当时的蛊大抵并不是天枢门的手笔。”顾廉继续道,“天枢门主魏笑生虽不以正道同盟自居,但是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残害他人。” “况且,当时同蛊人缠斗的,是千夫俑。” 暗器,毒术,傀儡,机关,均是天枢门的得意之术,但是比起毒术,傀儡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先前在丝竹阁地界,紫信用出的纸傀儡便是沾染了一点精髓,但其威力自然不及位列四大江湖神技之一的千夫俑。 郑羽打了个响指,似是恍然大悟:“先生这意思是,那下蛊的人肯定是同天枢门敌对着的另一方。” 顾廉点了下头。 徐青慈也是思及了此点。 既然天枢门是在护送那棺材里的“东西”,那么便有另一方,或者另几方的人前来阻止或者从他们手中夺去这玩意儿。 这棺材里的,定然是非同凡响的东西,不然不会让当时的天枢门主魏笑生都亲自出马,还能惊动声势浩大的千夫俑,牵扯顶尖高手,成就“惊尸渡迷津”。 “那先生当年,为何会亲历这件事情?” 这其实才是徐青慈最想问的东西,不过顾廉不一定会答便是了。 顾廉这时反倒是彻底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从容,只道:“因为我当年也是北卓门的一员。” “什么?” 郑羽的表情就像是顾廉告诉他郑沅不是他亲爹,他才是一样。 而此时的阿翠倒显得非常镇定。 徐青慈心中的一根线隐隐颤动了一下,这既是在意料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 她对北卓门定然提防,但不会对相助过自己的顾廉有所提防,不然就不会将那纸条坦诚拿出来了。 但是顾廉跟北卓门有关系,又导致不会有提防这件事情本身有所矛盾。 她面上未显大波大浪般的诧异,只是微蹙了眉尖。 郑沅见到郑羽面上的诧异神情,立马干咳了两声,然后道:“少大惊小怪,当年的北卓门跟现在不太一样。” 郑羽稍微恢复了些,同徐青慈一道,都是洗耳恭听的模样。 “往日的北卓门同今日相似的是,同样是联盟,但不尽是刺客。”顾廉一一朝郑沅、郑羽和阿翠望去,“郑氏锁,吴家拳,郢关藏雪刀,浪迹的碎星锤,都是其中的一份子。” “联盟中,正邪之人皆有,刀剑凌厉者居多,各自有各自的过往与秘术,偶然有相似的利益而聚在一处,只是因为大多在北地,所以取名为‘北卓门’。”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又漫长的二月结束了,祝三月安好,心想事成~~ 感谢在20220222 21:34:21~20220228 23:2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88769 1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觅归 顾廉口中悠悠述过有关北卓门的往事,最初的一惊倏忽而过,徐青慈原本的惊诧也慢慢拢回了心底。 郑羽道:“那不就是跟今日的万山盟有些相似,也不算什么门啊派的……” 郑沅打断道:“哪里像了?都说偶然才聚在一处。” 顾廉目光微闪,抚剑的手略微一转,忽地感慨起来:“二十多年前,天下不平,何同光未举王旗,四地也没有起义,北卓门虽然只是个松散的联盟,但是一度也相安无事,中间有人手染浓血,却也有不少人在除暴安民。” “只是而后天枢门发生动荡,北卓门中不少人,连同我也无意牵涉在了其中,迷津之事一过,一众人也死伤了不少。” “从前,刀娘所在的也并非是我这一派,倒是而今仍存的刺客一系。杀手一派,起初在联盟中最是受人推崇,又最是受人忌惮。” “后来的北卓门,并不是当初的冗杂之人,偏是留下了这一派,成就了为天下人熟知的刺客盟。” “既然寒玉剑和青狐也是当初北卓门联盟中的一份子,那为何会伤到先生?他们想做什么?” 郑羽此问恰也是徐青慈所想。 顾廉道:“惊尸渡迷津。他们不想让那棺材渡过迷津。” 如果众人争抢掠杀,放蛊纵俑的中心都是那棺材中的“惊尸”,那背后相斗的应该会归结为两派—— 一派是想让棺材里的惊尸在的,一派就是想让这惊尸没的。 目前至少可以明确的是,天枢门是稳稳妥妥的前者,青狐和寒玉剑明显站到了后者那边去。 既然是叫“惊尸”,那该是个死人,这死人身上会有什么让人不想放过的东西? 五,着实让人头疼的一个数。 郑沅又道:“当年那些纵蛊的人,确实该是阻挠那一边的,我虽没亲临当场,后来也看到了些残尸,着实……太过惨烈。” 第89章 天枢门护着一具棺材,另一方人将尸体纵为蛊人阻碍其行,于是天枢门以千夫俑与其对峙,青狐和寒玉剑也出了重手,身负无数性命。 徐青慈心下这么一捋,统归算是明了个大概。 好奇心会害死猫,此时她的好奇心简直要挠过周身经脉,令她血液里都沸腾着蠢蠢不安。 即便真相十有八九都是什么血淋淋的事情,她也真是太想知道了。 阿翠在一旁连连喊了几声“惨”,然后又安静了下去。 郑羽又问:“那为什么化神掌也会参进去?” 对了,还有象征着曲陵范氏的化神掌。 顾廉说:“这同样是当年的未解之谜,若我没记错,当年出现的只有一人,他就是范匀。” 徐青慈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禁重复了一遍:“范匀?” 她立即回想起,先前遇到范祁轩时,他提及的“家叔并不在平沙坡”。 “历过那场厮杀而活下来的人不多,范匀便是其一。”顾廉接着道,“听闻他后来离开了曲陵范氏,也有说他被范氏除名的,不过总归是活下来的一人。” “只是他当日为何会出现在那处,这些年来我也未接触过范氏中人,便更不得而知了。” 郑羽似还有一肚子想问的,但顾廉却招了招手:“罢了,今日说得够多了。本来想这一切都烂在心里,最后埋入尘土,可是顾家源已散,有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他似是忽地有些疲累,将剑交给了郑沅,然后重新坐上了轮椅。 见顾廉有几分倦,徐青慈欲言又止。 她本来是想请教些关于《天机》的事情的,不想能听上这么些迷津的秘辛,倒也是收获颇丰。 然而顾廉是个眼尖心明的人,只看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于是平和道:“郑兄,阿羽,阿翠,你们先出去一会儿吧,稍后开饭了。我同徐姑娘说些事。” 郑沅并未多问什么,先行迈了出去。 郑羽本身心大,哪里管得顾廉跟徐青慈能扯什么有的没的,只当是长辈对后辈该有什么叮嘱,便也带着瞅着众人眼神的阿翠走了出去。 —— 徐青慈有种被勘破了秘密的尴尬,不过又觉得心下一阵轻松。 同聪明人说话,向来是不需要费劲的。 她笑道:“先生知道我有话要问。” 顾廉见她抽出了一本册子,也温和一笑道:“你寻到了天机,这是好事。” “只是其间有些复杂些的东西我还是无法想明白,还有这些材料,有的倒是听过,有的我都不知道有没有。” 她便是个求教的学生,将叠了角的页一一给顾廉看了眼。 其间材料的来源顾廉倒是可以解答一二,不过具体的制造,他也是一知半解,落得个无可奈何。 “我当初也只是浅知一二,毕竟不是天枢门人。”顾廉如是道,“徐姑娘倒也不必太着急,你既可有此机缘得《天机》,一段时日下来便可消化大半,来日定也可契机,将其上之物一一造出的,不必心急。” 不必心急,徐徐图之。 徐青慈道了声谢后,便推着顾廉,一路寻着饭香走着,不久便寻到了正在上菜的葛大福和一众嗷嗷待哺的顾家源中人。 露天的大桌上立马铺满了红红绿绿,葛大福擦了擦手,还没等他招呼,好些人已经开始动起了筷子。 饭菜香气扑鼻,纵使各人皆有各自心事,也在饥肠辘辘的催促下大快朵颐。 —— 徐青慈站在一个小山头上,像是小时那样向着晨曦发上会儿神。 不同的是,从前她总是对着远处大叫几声近日的心愿,亦或是吃上饭堂老师傅独门一绝的点心,或是徐赋能偶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成功偷得几日小懒,混玩一圈——现在的她倒不会光想着这铜板眼子大的事情了。 兜兜转转中重和顾家源中人会合,又将七七牵至此处村落,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大半月光景。 这大半月以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她也难得静心了一阵子。 几日前她同阿翠出外买些食材,恰巧逮到了个捻着小瓷碗的博古派中人,二话不说直接将人劫下,挪到一方黑巷子角落去问话。 她哪里知道什么赤等白等金等银等的具体差别,更不知除了代表寻人的老鼠之外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暗语,干脆利落地将剑架人脖子上冷眼问去。 这法子实在粗鲁,无礼至极,但是省时有用。 不过片刻功夫,她想问的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从这人口里吐出来了。 管得博古派这方会怎么追究,徐青慈也懒得去担心,只甩了一串铜钱去,算是辛苦费,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将这人的啐啐念一并全当耳旁风。 从这人口中问出的事,主要是关于寒玉剑的。 不论是搅起一番惊天动地江湖风雨的惊尸渡迷津,还是而今跟她哥安危有关的种种,寒玉剑都是脱不了关系的那方。 何况这人还是她大伯呢。 起初思及这一点,她还觉得有几分瘆得慌,后来渐渐也没那么在意,倒是能跳出这层身份来客观思考。 寒玉剑埋名多年,一朝在玩乐小十街抖出了这层身份,却是因为要将密库的钥匙,也就是那古剑拿到手。 至于徐青衡,这博古派中人只打了个手势,徐青慈看不懂,于是手一抹,将剑鞘出了半寸,吓得人直道:“就是没事的意思!” 第90章 此外就是蓝心岫,这人本就神秘,若不是列为天弓的一员,还真是更是什么都难抖出来。 据此人所言,蓝心岫的确是曾有个旧情人,而且还是从前的天枢门人,可叫人好生吃了一惊。 这两头虽没有明显打交道,可他们的行踪始终脱离不开天枢门。 天枢门,倒也算是跟她密切相连了。 徐青慈神思一回,立将手中的不周星抽出剑鞘,定了下神之后,启了平沙五式。 自上次严临那个爱哼哼的怪人出剑之后,她也反思了许多次自己的毛病。 从前徐赋常说她出剑常无力道,三心二意,而今她出门在外,才觉得当初徐赋说过的话漏到了心里,默默影响着她的一招一式。 近日来她清晨围着山头跑一阵子之后,总是会屏气凝神练会儿剑,一段时日下来,同前些日子的出剑凑起来,仿佛有意无意地过了某个小瓶颈。 她手中的平沙五式间的转变也不再生硬,恰是朝着整体而发那方向行进。 练剑练上一阵子,她也会五心朝天修整一会儿,琢磨着那机关术。 千钧上次断了好些根丝,她近日来实在也没法弄到一模一样的—— 除非再去丝竹阁蹚趟浑水。 好在那根珍贵的云水丝还健在,合着尚还经用的几根普通飞丝,勉强也能继续发挥用途。 她琢磨上片刻便又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不周星映着日头熠熠生光,好像其中藏着什么力量似的。 想起先前阿翠提过的法子,徐青慈拿根布条将双眼一蒙,试着从中觅出些所谓的剑意来,不过剑没挥多少招式,倒觉得后方有人来犯,于是侧头一闪,又回身将剑对了上去。 她一时没猜出来这人是谁,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知道不是郑羽,更不是阿翠或是葛大福—— 只觉着这人握着根棒子跟她过了几招,那棒子表面并不怎么光滑。 几招过去,徐青慈撤开了几步,腾手将布条扯了去,才知那不是什么棒子,而是根玉箫。 那握箫的人掸了下荼白色的衣摆,笑嘻嘻地朝她道:“徐姑娘什么时候习惯蒙着眼睛练剑了?” 第50章 结行 徐青慈将布条揣回兜里,又将不周星收回了剑鞘中。 其实她大抵一直心头有数,觉得眼前这人绝不会出什么事情。 不过当再次望见楚晔活生生地在跟前的时候,她倒体会到庆幸二字是怎么回事了。 很多时候强烈的直觉并非会停留于直觉本身,而是会载着丝希冀,越过许多理智的猜想。 她嘴上却是毫不客气:“我还以为你已经尸骨无存了。” “那可不会。”楚晔拎着那玉箫,“现在又拿到新的要命的东西了,还不敢入土。” 那玉箫光泽剔亮,一看就不是普通东西,任人带在身上定然都会让一路人想敲诈一番。 不过虽然楚晔身上还留着浓厚的公子哥的气质,近日也不知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所以难免带上了股沧桑气来。 徐青慈顿时心头一软,立马觉得方才那尸骨无存的话太重了些,却是有了些悔意。 “这箫是做什么用的?” 她立马问起了那玉箫来。 楚晔浅笑了一下,然后另一手指着这玉箫道:“数日前蓝心岫追上我不放,偏是要问出那笛子来自何人。” 倒是同先前的猜测相符。 徐青慈也不怎么掩饰,直将阿翠所提过的话抖了出来。 楚晔倒也不含糊,也直白地道:“的确有那么个人。” “是位前辈,不过我不清楚他具体来自何门何派,好心教过我些剑术。” 他点到此处也不再多言,徐青慈也没准备刨根问底,又道:“所以这玉箫是蓝心岫给你的?” 楚晔道:“不错。” “如今我要应她所求,将玉箫送给那赠我笛子的人,难事一桩。”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徐青慈却觉得他好像没觉得有多难,仍然一股闲散自在的模样。 据这命大的人说来,蓝心岫放了狠话又将玉箫扔给了他之后便走了,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带着这同性命相系的玉箫先在外晃了一段时日,四处打听寒玉剑和碎尘卫的动静,倒也没打听到太多事。 待风头暂过,他便一路行到了曲陵城龙潭山附近,又注意到标记,便寻到了顾家源。 楚晔说完一番话后,忽然有第三个人踏上了山坡,清了清嗓子道:“二位不要再打情骂俏了,葛叔今日做了些好吃的,快去尝尝,算是庆贺某人回来了。” 是郑羽。 —— 葛大福近日一面养伤,一面醉心厨艺,隔三差五会尝试些新的糕点,且次次成功。 众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愣是享了不少口福。 近来也是一直晴好,一众人皆喜欢在外晒太阳。 葛大福这日做的不是什么太复杂的玩意儿,就是徐青慈以前也常吃的雪花酥。 “英雄会便在这两日了。” 轮椅上的顾廉没吃那小点心,只静静晒了下太阳,然后道。 他一直都微有些病容,近来似乎又重了些,每一个人都望得见,却没有一个人想明面上提出来。 众人心里大都想着,还好楚晔及时回来了。 “的确。可阿萱他们还没回来啊,若是他们经过附近,一定会注意到标记的。” 第91章 郑羽一面倒着茶,一面道,“不过我这次暂且先不去了。” 郑夫人近来身体欠佳,郑羽先前便打算不去英雄会了。 郑羽这么一打算,阿翠也跟着说不去,说要等阿萱和刀娘回来。 这么一来,这么一干人大都还是要留在顾家源。 顾廉依然一脸平和气,只对楚晔道:“若我猜得不错,英雄会上必然有不少人会有所动作。” “沉寂的天枢门也好,于此时机搅动大局的北卓门和北疆人也罢,都不会毫无所动。” “此外,这倒也是见识的好机会。” —— 郑羽和阿翠决定留在顾家源,徐青慈不好劝,也不知该如何去劝。 说来这本该是众人翘首以盼的事情,此时却像是一个大火坑,直等着人去跳。 再者,想起先前付俞言和范祁轩皆特意提过的提防万山盟的事,徐青慈心头不禁就压上了块石头,怎么挪也挪不动,倒是难得真正不踏实起来。 可不踏实归不踏实,此行也是不得不去。 若是能探出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些什么,她大概也能知道徐青衡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心头不痛快,于是又提剑到了那近来日日练剑的地方上,不由将剑使得快了些,明显捎带着发泄的意味。 一套剑法下去,身上便起了层薄汗,心下是一阵畅快。 她注意到有人慢悠悠靠近,于是将剑负在身后道:“怎么了?还来过招?这次带的不是箫吧?” 楚晔道:“说来先前有说过要对剑,这么想来,好像确实没有同徐姑娘好生对过剑。” “不错。”徐青慈也不拖沓,不周星一挥,闪过一道光来,“来!” 她倒没有“趁人之危”,这一剑没往人身上挥过去,只是先摆了个架势,待楚晔大抵是准备好了,徐青慈才真正出招。 这一出招,她也没有什么保留,剑法一来是义字诀当头,快得起了残影—— 不过她自己倒体会不到这一点,因为此时的心思真全在一柄剑上。 楚晔步法自如,纵然是再快的剑,也感觉躲得十分自在,不过这么一连串的猛然相击是万万瓦解不了其稳健的守势的。 况且攻守之间,很容易就易位了。 不过十来招之间,徐青慈自感剑法便不如方才那般迅疾有力,一时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 不过这么一丝迟疑,楚晔却是逮住了机会,方才还沉默的守势一时间荡然无存,未名剑似是彻底醒了过来,剑法是干脆利落的劲头,此时对上不周星,剑风倒是开合有度,拿捏得十足好。 先前徐青慈估摸的不算错,楚晔还是藏着一手,不过她的剑法也不算得差,不至于让这人有太多保留。 他此时的剑法大抵还是对付宋晖的那套,不过配上掌握得更为精妙的步法,大概不如原本那样费力了,拖长点时间的话,倒是更不会吃亏。 而徐青慈经过严临突袭之后,更没有疏于练习,于是手上落剑更不会饶人,一来二去倒也是势均力敌。 在外同他人对剑,可是同徐赋考核全然不同,无论带没带杀意,总也要有点拼命的意味。 最终倒不是剑架在人脖子上,而是两剑对峙,又在同一时间退力,算是堪堪一个平手。 “承让。” 二人异口同声。 使完了剑,心头阴霾算是消了不少,徐青慈悠悠晃下了山坡,忽想起了那纸条上的字,便又提了一遍。 “五,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楚晔细细一想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个重要人物,还同何同光有关?” 徐青慈想来也是。 “不过我觉得,此事很快就会天下皆知了。” “你怎么知道?” “直觉吧。” 楚晔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 英雄会的主擂台定在临曲江的另一座山峦龙潭山上。 龙潭山附近行人密密,徐青慈和楚晔徒步而去,在山脚处登记了门派,领了入山所需的特制木牌,便往山路上走去。 徐青慈好奇楚晔写的是什么门派,方才一脑袋凑过去却又没看个真切。 “你写的什么?”徐青慈狐疑,“总不会是顾家源吧?” 顾家源该不算得是个门派,写来万山盟不知认不认。 楚晔抬眼一笑道:“徐门。” 徐青慈心下也有所猜测,听闻打趣道:“那你是准备拜我为师了?” 楚晔认师父认惯了,也自然毫不忌讳,拱手就喊了声师父。 半路上好巧不巧,他们又听到了熟悉的“少爷,少爷,等等我”的声音。 好巧不巧,那声音不久追上了那冤家路窄的少爷宋晖。 宋晖腰佩长剑,一双长目扫过来,仍然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一碰眼,宋晖差点儿又将鼻孔朝向他们了。 不过恰在此时,徐青慈身后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徐姑娘,好巧。” 那后头走来的人正是范祁轩。 范祁轩走路带风,背脊板得忒直,衣装佩剑都不辱名门世家的风范。 “范公子。” 徐青慈拱手行礼,算是打过了招呼。 “哈,宋兄也在,倒真是更巧了,诸位都领好了木牌吧,随我来。” 龙潭山上各山路不少,此时来往的人也多,有个领路的倒也不错。 第92章 这一路上去的确弯绕,若是徐青慈自个儿走,估计是要转出个天旋地转的。 若是没点底子的人,估计行到半途会喘出个好歹来。 等到他们一行人抵达万山盟划定的地盘时,周围人也没那般多了。 范祁轩打着头,主要还是跟宋晖和他的家仆说话,也不忘关照楚晔和徐青慈。 山上人少了,自然也安静了许多,此处修筑着几座亭阁,作为诸位“英雄”的暂歇之地,入门的地方便要核验山脚处发放的木牌。 木牌上一面刻着“万山”二字,一面刻着“英”字。门口守着的两个弟子望见了木牌,便道:“诸位请往里走。” 这一踏门进去是一处假山清泉,泉自山上引下,携来股宜人的凉气。 小石路分了几道,范祁轩邀其他人朝左方而行。 这方隐约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徐青慈只听得又一阵笑声传来,便有两个人迎面而来。 其中一人留着两撇小胡子,不过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虽年纪估摸比萧无念等大上一截,却毫不显老。 另一人白袍广袖,腰间挂着根短笛,年纪要轻些,唇角带笑,看似像是什么儒雅文士。 “许久未见祁轩了,好像又长高了不是?” 那有小胡子的人抖了抖肩,见到了前面的范祁轩,呵呵笑了几声道。 第51章 群峰(一) 徐青慈早年碰上什么长辈,常被说“是不是长高了”。 不过后面长大了些,真是鲜少听到此类话了。 没想到在英雄会上碰上个人,能对着年纪不算得小的范祁轩说出这样的话。 范祁轩干咳两声,然后道:“李盟主真是说笑了。” “原是曲陵范氏的公子,久闻。” 那白袍人淡淡地道了一声。 徐青慈再次打量了下面前的人,一位竟然是当今万山盟盟主李庭弘,而另一位—— 另一位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范祁轩似乎也不太清楚,于是道:“这位前辈是……” “付家闲人,付旷。” 此言一出,徐青慈眼皮立马跳了两下。 果然,英雄会就是来长见识的。 不过付旷算是退隐了多年,她倒真是没想到能碰上这么号人。 难道付家近来果真出了什么事情? 未待她多想,李庭弘便又道:“这位是宋公子吧,听闻你们一直交好,不过我倒是没怎么见过宋公子,果真气宇不凡。” 不过他指的是楚晔。 也怪宋晖的小家仆一直行在后方,这时倒是离楚晔近了些。 “咳咳。李叔,这是宋晖。” 范祁轩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这次盟主二字也脱了去。 “啊哈哈哈哈哈,气宇不凡,宋公子气宇不凡,朋友也是气宇不凡。” 李庭弘被指出自己认错了人,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楚晔可不是他朋友,这么连环下来,宋晖的脸微微有些青了,不过好歹是临着“天下第一剑”,也只能拱手道:“晚辈宋晖,见过李盟主。” 李庭弘应了一声,转而问起了其余人,才知徐青慈和楚晔来自何处,姓甚名谁,还有一个人,是宋晖的随行仆人。 付旷在旁并未多言,仍然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李庭弘兴致一来认识了几个小辈,话音微落,才又缓声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叨扰李盟主了。” 他才一露面,又离得匆匆。 而徐青慈这时候才恍惚想起,付俞言好像一开始就是因为找这位叔叔才误入的花楼。 “欸,这位徐姑娘,付旷生得雅,可是来去如风,追不住的,还是多看看你身边的人。”李庭弘见徐青慈的目光盯着远去的付旷看了一会儿,便又打趣道。 范祁轩道:“李叔不要欺负姑娘家。” 李庭弘举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不欺负,这位姑娘可不要在意。” 说罢,他寻回了一丝正经,便道:“这位公子看着挺眼熟,先前可是见过。” 这话还是对着楚晔说的。 楚晔温声道:“盟主抬举了,小地方的人,没见过盟主。” 想来上回付俞言也说过楚晔面熟,谁知这回李盟主竟然也来凑了热闹,可真叫人奇怪。 这盟主看起来毫无架势,不知在他手下的万山盟究竟如何。 李庭弘对楚晔的回答自然不感意外,面上仍含笑,目光却仍在认真打量着这位后生。 —— 李庭弘自然没那般闲散,只是又随口聊了几句便让位弟子领着众人去了统一安排的住处,随后便也不见人影了。 他虽看似粗心大意的模样,但不知何时顿悟了宋晖同楚晔的关系并不是朋友,可能还有些嫌隙,于是便刻意没让人住在一处。 徐青慈一直以来知道这李盟主是使双剑的,但是方才却没见到他身上佩任何剑。 登上一座楼阁,扑面的是股沁人的檀香味,从前徐青慈一直都不喜欢香料的味道,总觉得腻人,此时却觉得入鼻的檀香真的安抚心神,不叫人生厌。 入口处即栽了盆金贵无比的金探枝,想到了萧无念的索赔,徐青慈就有些牙疼。 不过这单纯欣赏的话,金探枝确实是上品中的上品。其叶是纯金色,在灯光映照下更显熠熠生辉,好像真是金子做的叶子般。 徐青慈本来修整一番便准备歇息,却听闻外面有些声响,略推窗一瞧,竟望见下面还有人在练剑。 第93章 这人闹出的声音其实算不得大,但是夜来周声归寂,这挥剑声便犹如烈风。 她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就是宋晖。 宋晖此时使出的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的朝闻剑,不过剑式之间倒是连贯流畅了许多,较之之前的棒槌剑法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来范祁轩说这人是个剑痴,并非虚言。 徐青慈笑了笑,大抵仔细看着这位剑痴使的招式,心下也在默默记着,虽然有点偷师学艺的不上道,但不看白不看。 朝闻剑作为江湖三雅剑之一,确实挺有君子风范,不过宋晖挥了一阵子之后,外行人都能瞧出他着急了—— 这不,剑都急得扔出手了。 不过宋晖也发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看自己,立马转身去看,只看到了随风微摆的一面窗扇。 徐青慈蹲着身子,她虽然也不怕这人发现自己瞧见他大晚上的不休息,在那儿练剑,不过总觉得跟他对上不是什么好事,索性躲了。 —— 翌日徐青慈同往常一样起得早,来路上听闻近来吃住都算万山盟的,顿觉这真是个好去处。 也有传闻说,本次英雄会的前三甲,可得到江湖有名的铸器师的杰作三件,不过目前还未公布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徐青慈随大流抽了新的木牌,牌上标了号,跟谁比试,全由这号牌决定。 这英雄会倒不是一来就让各方打打杀杀,而先是场宴席,到处都是吃的,于徐青慈而言,是乐事一件。 山间开凿了一方水池,其间雕了棵巨树,纹路甚是精密,自其顶冠涌流出无数股清泉,落入水池,又由树中精妙吸收而去,续上冠上清泉。 这水池算是个中心位置,自其朝外,则是铺好的三圈散座,座上置着些吃食。 徐青慈到此处的时候,大抵已经有小半的人寻到了位置,她又抬手确认了一遍手握木牌的号数,寻上了一小会儿,才落了座。 此时忽地一阵疾风声掠过头顶,只见一人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巨树之上。 此人一袭黑袍,面上覆有金光面具,一只脚点上那树冠一角之后,便已八风不动。 “这是位长老。” “长老?哪位长老?” “谁知道?长老的身段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又都戴着面具,谁知道谁是谁?” 徐青慈一面听着,以免心想着这路上碰上的脸上盖面具的人倒也不少,个个都不好对-- 猫鼠似是除外的。 这树上长老在那里立着,犹如一尊石雕,又犹如一孤傲的黑鹰,监视着此方地盘诸人的一举一动。 身后跟随着二位长老的李庭弘到来之时,这位树上的才微微挪动了身形。 李盟主一掀衣摆坐在了中央之处,开口道:“近来江湖多有风浪,想来诸位也对天弓中人的作为有所耳闻。” 他说话声音虽不大,可四周都听得分明。 在他左侧,坐着的是墨河付氏的家主,也是玄思堂堂主付霆,以及手上东西被劫,此时看似安然无恙的付俞言。 而他右侧,是范祁轩。 “天弓之后,寒玉剑也重出江湖。万山盟虑及此间种种,本打算暂将英雄会搁置,不过又经一番思索,吾等还是坚持广邀四方,愿尔等能不负众望,于擂台之上一试高下。” 说及此,李庭弘举上了酒盏,落座的三圈人也同样举起案上杯,遥遥对酌,算是应和。 李庭弘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似乎就想撂摊子走人,但是身后长老似乎隔着面具传来了一阵咄咄逼人,他便不禁清清嗓子,继续慷慨陈词了一番,顺带着感谢了此地有过资助的一众大门小派。 待李盟主终于说得算是过关之后,几位万山盟的弟子便散至各方,准备引着众人先去擂台之处。 徐青慈注意到方才楚晔在她斜上方,不过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她一抬头,恰和付俞言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静静地点了下头,她便也以点头相应。 小弟子在前领路,不过半柱□□夫,众人便到达了擂台所在。 此处共有九处擂台,不过离擂台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立着三处木板子,上面用朱砂笔写好双双比试的号数。 徐青慈一眼望过去,瞧见自己的三十六号对上的是六号,也不知这六号究竟是谁。 “前面十号人,估计都不是俗人。” 她正收好了牌子,就听到了身后楚晔的声音。 徐青慈纳闷:“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 “不是规矩,只是前面的牌子不是抽的,而是盟中弟子直接送过去的,都是大派的人,才有这样的招待。从一到十,也大概是无意间地位实力等的排名了。” “六号。”徐青慈自己重复了一声,“那看来这第一场我就是凶多吉少了。” 她虽这么说,面上却是笑着的,仿佛胜券在握。 楚晔见她这副模样,倒不会再泼冷水,只道:“当然,碰上的人越强,自然也是出人头地,一鸣惊人的机会。” “你呢?”徐青慈倒想知道他对上的是何方神圣。 “你再怎么凶多吉少,也总归是好过我的。” 楚晔抬手,牌子上刻的是四十九,对上的是利落的一。 第52章 群峰(二) 徐青慈见着那倜傥的一,一路笑得肚子有些疼。 第94章 她没有那般争强好胜,也不指望能在会上勇夺三甲,不过若能在头一场将个名门弟子先拉下水,倒也是而后谈资。 前三甲具体的奖赏之物估计是要三甲真正出现的时候才能为人所知,周遭有人高高低低地议论此事,猜不出个明确来。 除却曲陵范氏和墨河付氏,聚此的人还有各大门派,不过因为曲陵是范付二家的主地盘,他们才坐于了上首。 这其他的各大门派,其实就包括了临阳宋氏,宋知歌也亲临了此处,只不过方才没在宴上露面罢了。 方才那宴席也大抵是摆来看的,纯粹没留时间给人好生消食两口。 徐青慈知道李盟主开口的时候更不好动筷子,这一遭下来,只是眼睛饱了。 此处虽有九方擂台,然而今日才潦草开场,李盟主只点了三方擂台用作头场比试。 而参与其中的,是头三号人物和他们的对手。 这三位分别是范祁轩、宋晖和李盟主的一位亲传弟子。 -- 徐青慈同范祁轩碰过面,但却没见识过他的剑法。 若说印象,她的感觉就是此人还算温和,多数时候还有种大家的规矩板正气,比较令人疑惑的地方就是能和宋晖成为好兄弟。 “还未曾见过那踏雨催樱剑,不知是如何的。” 江湖三雅剑之一的踏雨催樱,是曲陵范氏的当家一剑,不过据闻范氏门主近来身体抱恙,因为未能露面,所以范家只来了个范祁轩。 这踏雨催樱剑背后有个不知真假的故事。 据说范家先祖某日喝得酩酊大醉,靠着光秃秃的樱树睡了好些时候,醒来却发现樱花盛开,好似雪压满枝,于是意兴大发,创下了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便是初代的催樱剑。 徐青慈拍拍楚晔的肩,道:“虽未见过那剑,不过未必会吃败仗,我看好你。” 她是个实诚的人,往往也不大爱说安抚人心的话,只是心中当真觉得这胜负不定,而且也不是那般重要。 而众人估摸着这三号人物稳攥胜盘,哪方擂台旁站的人多却是全凭想观摩哪把剑的威风,却不是好奇输赢的结果。 不论是范家、宋家的剑,还是李盟主弟子的剑,其实都十足值得一观,最终三方擂台的人数倒是势均力敌的。 这时那几位蒙面长老仍然立在不远处,同先前那位树上长老一般,一动不动的模样。 若不是他们的衣角还在随风而扬,当真像是雕像了。 长老立在旁处,既是最终的胜负裁定者,也是为防止台上意外恶斗的情况发生,能够及时制止。 李盟主立在观战高台上,一声令下后,身旁弟子猛敲了两下面鼓,三方擂台上的人也已经就位。 徐青慈挤在最右方擂台观战的人堆里,眼见着范祁轩和楚晔自报了家门,就开始抽剑而出了。 而楚晔这人报的仍是徐门,果真是前后一致,扯谎也得扯全的。 “楚兄剑法不错,此场是胜负难料了。” 不知什么时候,付俞言也凑到了这方擂台边。 徐青慈见此人同先前所见的模样没什么差别,便试探问道:“付公子,那马车上的东西……” “是假的。”付俞言挠挠头,“我爹知道我一定会把东西送掉,于是不仅弄出了副车,连主车上的东西也调成了假的。” “不过后来看来,他的确也没错。” 徐青慈觉得这么一问,付俞言说得坦诚,言语间也透着几分委屈,倒真是揭人伤疤了。 至于那真的剑究竟在哪里,徐青慈自然也不好多问。 “不过好在出来走了一趟,最后还是寻到了我叔叔。” 付俞言的委屈劲儿一扫而空。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全然转向了擂台那方。 范祁轩使的是正儿八经的催樱剑。 若无什么意外状况,催樱剑不会同化神掌并用。尤其在这种擂台对阵情形之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纯粹的剑法对决会更为干脆果决,众人也更喜见。 随范祁轩身形腾转,他那把剑上也似揽过了几缕春光明媚,剑指之处,似会生出花来。 此剑法颇有几分张扬,却不失轻快,起落间自有风度。 楚晔的剑对上去,剑风乍一看同这催樱还有几分相似,一来二去了些时候,二人像是对剑着玩儿似的,给众人赏个眼福。 不过虽开始是如此,但不过某一剑陡然转急,双剑间便是真正开始了交锋。 楚晔偶尔似乎是在虚晃一招,不过明眼人可见出的便是在这虚晃与实打之间,是股轻重有度的势头,见招拆招,伺机而反。 催樱剑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像是花架子,剑尖像是要去挑朵落樱赏玩一番,但是在一引一截之间很快便露出了真容,无论是脚上步法还是剑上力道,都是要砍死一排樱树的样子。 如是,倒也说明范祁轩没有太多隐藏,给足了对手面子。 楚晔一开始便无示弱的模样,剑上层叠而出的力道令旁人连连称快。 “这徐门是哪里的?看起来也是不简单呐。” 忽地有人议论起来,徐青慈这时候耳朵也立了。 “我想想啊。” 另一人似乎认真思索了半晌,但最终还是下了定论:“没听过。” “姓徐的好像也有那么几位人物啊。” “但这位并不姓徐啊。” 第95章 “……” 徐青慈一扶额,想着哪天得把这名字改了。 不过据范祁轩所说,徐赋,师兄们连同范夫子一齐都不在平沙坡,这徐门究竟还能不能走下去都难说。 这方擂台的对剑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另外两方却如同走个过场似的,胜负不过片刻功夫就定了,且是众人都不意外的那个结果。 于是原本分散的观客齐齐聚集在了最右方的这处擂台之上。 高台上的李庭弘轻捋了下一撇小胡子,忽而道:“我似乎想起这人是谁了。” 一边的付霆道:“是么?那是谁?” 李庭弘又摆了下手:“也许对,也许错吧,想必也还藏着什么。” 他说及此,忽然一副感叹的模样:“当年的洛塘之战,着实是太惨烈了些。” —— “快了。” 付俞言紧盯着台上两剑的来回,忽然下了判断。 徐青慈没盯得那般紧,不过也知道这剑上胜负很快便会定了,但是具体谁胜还是不好说。 楚晔接上的剑式不是别的什么,竟还真是徐门的平沙五式。 义字诀在他手上顿生起灵巧的劲头来,仿若游龙奔过急雨,势要破出个石破天惊来。 最终他的剑尖抵过了范祁轩的剑尖,二人同时退开了三步之远,便未有所动,仿佛已然分出胜负,半晌过去仍然没有动静,让台下一阵乱糟糟了起来。 万山盟内其中一位长老忽然飞身至擂台中央,沉声道:“三声之后你二人若再不出剑,此局便以平局论断,翌日你们需依照木牌之序再入选局。” “一。” “二。” “三。” 楚晔和范祁轩在三声落定之后齐齐拱手,战局便了,台下却陡然沸腾了一片。 付俞言道:“没成想是二人不愿接着出剑了,可惜,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若是化神掌一出,此局便没有悬念。”宋晖不知什么时候冷不防立在了后头,“可是一般人配吗,自然不配。” 徐青慈冷眼一瞥宋晖,道:“看来只有宋公子的身份配了。” 宋晖冷笑:“什么英雄会,不见血光,算是什么英雄。” 付俞言闻此言,眉头陡然一皱。 宋晖抛下些冷语之后便转身离开,不再理会任何人。 徐青慈一股气没来得及发作,忽然特别想闹几句“姑奶奶的”给宋晖听,谁知这人走得倒快,于是便也咽了下去。 “对手不是他,可真是不解气。” 她咬咬牙,恨不得现在就痛快打一番。 付俞言道:“听闻这宋公子就是这样的脾性,徐姑娘的对手既然不是他,而后便拿排到的对手解气好了。” “说的也是。”徐青慈道,“不过我也不知对手是谁,六号不知是哪家的人。” 付俞言听及此,不禁后退半步,笑容有些牵强:“是我。” 徐青慈未料到这一点,略静默了一瞬,然后道:“付公子会用剑吗?” 先前听闻这付公子能使得琴月胆,可是没见过他佩过剑,不知他用的是不是若水剑。 付俞言仍然很是坦诚:“不太会。” 不太会用剑,那定是会些别的厉害招数。 这次轮到徐青慈后退半步,道:“那付公子可得手下留情,别一上来就用猛的。” 付俞言笑道:“不会的。” 徐青慈很是怀疑,于是付俞言只能怀着歉意地笑,不过转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微微正色道:“顾姑娘和藏雪刀在付府,一切安好。” “顾萱和刀娘?”徐青慈略凑近了问,“她们在你家府上?” 付俞言点了点头。 “那便好。” 此前顾萱和顾刀娘一直都没什么消息,能顺利回到此时顾廉所在的地方估计也是不太可能,此时听到付俞言所提,徐青慈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此时台下一阵喧嚷随着李盟主走下观战高台渐渐止了去,他先同各长老交谈了几句,又和颜悦色地说了些场面话,这三方擂台的小试牛刀便就落了幕。 徐青慈见楚晔下了擂台,便问道:“方才怎么没继续打下去?” 想着这人在外死里逃生了一大圈,说不定在哪儿被人拍了一巴掌落了些伤什么的,她又问道:“不会是有什么内伤吧?” 谁知楚晔自己倒没想到那里去,只道:“这倒没有。” “楚兄才是在手下留情。”付俞言此时开口道:“你不想让范公子使出化神掌,是因为知道其中隐情吧。” 第53章 横祸 徐青慈一听到“隐情”二字,耳朵立马尖了。 化神掌作为江湖四大神技之一,又是曲陵范氏所有之技,名立江湖多年,怎么还能有隐情? 楚晔却道:“化神掌的隐情?这倒是不知道,付兄说来听听?” 付俞言本来是一副“我知你知,不必多言”的神情,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掀了别人的老底,仿佛就是打草惊了的一条蛇,行起路都别扭了起来。 “咳咳咳,倒不应该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 徐青慈一脸好奇等着付俞言将这化神掌的秘密细细说来,眼见着付俞言又干咳了几声,声音压得极低,略瞥了眼四周,斟酌好了用词,便在回暂居之地的路上说了起来。 “能将化神掌真正修得出神入化的人,其实数几十载来,只有一人。”付俞言先是自此讲来,“范匀前辈。” 第96章 “范前辈是当今曲陵范氏家主的亲弟弟,也是范兄的亲叔叔,只不过……” 付俞言说及此,话音却忽地顿了下来。 楚晔接上了话:“只不过范前辈化神掌初露头角,尚未名动天下,就忽然销声匿迹了。” 付俞言微点头:“楚兄说的不假,范前辈因身中寒玉剑而染上寒毒,而后便没了踪影,范家起初都在寻他,后来却又放任其归隐了。” “可范祁轩近来又在找自己的叔叔。”徐青慈道,“他只说在蜀郡并未寻到人。范夫子在蜀郡平沙坡教习多年,从未提及任何关于曲陵范氏的事情,甚至我舅舅也没说过。” “我所知都是听我爹说的。”付俞言说,“也就是那时候,顺带听到了化神掌的隐情。” “化神掌修习极苦,未有十载之积,难有所成,修习初成之时,会得一‘气’,气贯经脉,化神入掌,便有了摧枯拉朽之力。” “然而这股气有时会逆行其间,时常郁结,导致经脉阻滞,所以就算是修得了化神掌的人,也不会随意使用。” 付俞言仔细说来,神色浅带些哀愁,似乎是在替化神掌惆怅。 “所以寒毒侵入体内,更是加重了郁结的情形,更会危及性命。” 楚晔依着他所说,又顺口道。 付俞言道:“楚兄,你都是知道的吧?” “我猜的。” 徐青慈一直觉得范夫子生得十分夫子,形容有些板正,但偏清瘦,所以难免有些病痨鬼般的憔悴。 只不过范夫子念起书来精神得紧,所以她倒不会觉得他拖着什么沉疴旧疾。 而今再想来,范夫子隐入小小的平沙坡多年,难道是—— 在养病吗? 此时他们跟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此人长发有些许灰白,但目光深远通透,一手负于身后,正是付霆。 付俞言唤了声“爹”之后,便匆匆道别,跟着自家爹走了。 付俞言走远之后,楚晔道:“那几位长老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这一点徐青慈判别不出,什么扣上了长老名头的人总是高深莫测的,戴个面具,瞧不见真容,也不知道具体修的是什么功法。 “这个嘛,也是猜的。”楚晔淡笑道,“我只觉得那要明言胜负的长老踏上台的时候,整个人……阴气逼人。” 徐青慈说:“你这说的跟恶鬼投胎似的,我只觉得他们每一位都一模一样。” “恶不恶鬼不知道,反正肚子是饿了,先填饱了再说。” —— 万山盟起初摆的宴席虽然是摆来专门让人看看便罢休的,但歇会之时供的食宿都是没得挑的。 徐青慈大快朵颐之时,顺带着还赏了位女少侠舞剑。这位姑娘瞧着面生,但是浑身上下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一瞧去来又一想,愣是没想出究竟是谁。 待同楚晔一道回住处,却见着一伙人齐齐堵在门口叽叽喳喳,还都往口鼻处捂着块布。 一位站在外围的兄台见他们两个到了门口,连递上了两块散布,劝他们及时捂好口鼻,以免毒气侵体。 二人接过散布去又道了谢。徐青慈鼻子也算得灵,但是方才踏进也没觉知到什么毒气。 楚晔捂着布,问道:“这位兄台,里面是出什么事了?哪里来的毒气?” “你们是不晓得喃,刚刚可是闹麻了,有一半住这边的人呐,都中毒了,李盟主把附近的药神谷的人都逮过来了!” 那兄台说话间带点蜀地口音,说完又啧啧了几声。 他方才说完,原是领路的两个小弟子急急踏出了门槛来,其中一位见着年长些的连连招了几下手,原本一片嚷声微微消停了些。 他于是才清清嗓子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切莫太过惊慌。萧无念前辈正携弟子进行医治,毒物及其来源想来也能很快理清,还望诸位切莫进一步外传,今日盟主下令,为各位安排了新住处,还请随我们来。” 他说得极其诚恳恭敬,原本的喧嚷声此时也完全散了去。 众人大多心里有数,知道盟主的意思是叫他们别瞎打听,最好就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过—— 虽然这样的确有点难度。 那位方才回答了楚晔的兄台在路上还在继续说:“这次怕是萧无念出手也难得捡回那么几条命哦,遭得惨得很。” 眼见着他似是有股想把那惨状说得清清楚楚的劲头,楚晔也就没有接话,只是抛去了一个探询的眼神。 这位兄台见别人好奇,于是也就继续压着声音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人说有人中毒了,慌得很,想去找盟主。” “然后啊,里面那些中毒的人就跑出来了,一路跑一路吐,吐出来的东西……” 忆及有些令人反胃的画面,这位兄台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他稍微顿了顿,便又继续说:“你们是不晓得,他们人吐的东西就是些虫子,在地上还能动嘞,他们本来脸色就青了,后面直接便黑了,黑完了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后头我也跟到他们去找李盟主,然后有弟子赶紧派了万山盟的大夫过来,后面盟主才又把附近的萧无念前辈请过来了。” “他们有人说啊,这个就是天枢门的人来复仇了。”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 第97章 徐青慈知道有种蛊,一出世活不过三日,但因体态极小,能像毒物一般轻松混入人的饭食,一入人体内却能迅速长大,吸取人身上的精血,释放毒液。 这种蛊虫从前被江湖人戏称为“米虫”,也是当初天枢门毒道的得意之作其一,不过若不是对付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敌手,一般都不会用到如此歹毒的蛊。 米虫唯一的缺点就是存活时日和能存活的数量极低,十只里面大抵只会有一两只能够在中毒者体内真正作乱。 既然中毒的并非只有一两个人,那么说明蛊虫投放的数量可就不是几十只那么简单。 下毒之人必定是在近两日能获得大量蛊虫而且能极其熟悉周围的。 此人要么是潜伏已久的高手,要么就是万山盟内部中人。 —— 翌日徐青慈只觉观战的人都变稀疏了起来,但是无人再提及那中毒的事情,也没有萧无念诊出了个什么名堂的消息。 不过她来到擂台之时,见到了一段时日不见的萧无念和萧晓晓。 萧晓晓看起来长高了些,猛地朝她招手道:“徐姐姐,徐姐姐!” 大抵这喊声有些大,萧无念不禁皱了皱眉头,伸手捂住了弟子的嘴巴。 徐青慈遥遥拱手,算是对萧无念前辈礼貌的招呼。 萧无念散开眉头一颔首,也算是应了。 这日九方擂台倒是全满了人,每方擂台都有一位长老守着。 李盟主仍然是在先前的高台上同付霆等人一道观战,不过稍一注意都发现盟主的面色是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徐青慈确实是对阵付俞言,不过因为付俞言确实不太会用剑,他确实也没带剑。 而徐青慈依然先准备用不周星。 擂台之上比试是各凭本事,只要不恶意伤人性命,各种武器都是可以用的,不过顾及近来有关天枢门的传言甚嚣尘上,暗器这类的东西一出现,只怕会引来些异样的目光。 徐青慈和付俞言双双施礼,又自报了家门,比试便正式开始。 不周星甫一出鞘,探到的是一缕飞丝。 这飞丝自然不是徐青慈的,而是付俞言袖中绕出的。 不周星没那么容易被绕住,稍一触飞丝便滚着后力轻巧地由徐青慈收了回去。但那飞丝像是一条灵活的小蛇,左挪右移早已盘算在纵蛇之人的心中,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飞丝同不周星的剑端已然碰了许多次面。 徐青慈的剑风不弱,付俞言的第一道飞丝自然只是试探,很快被不周星压了下去,而付俞言心中也自有乾坤,看准了此刻,立马纵出了新的飞丝。 台下人只觉得一根丝还在那颤巍巍地舞着,但付俞言另一手却一下子倒腾出了无数根飞丝。 这一出手,徐青慈由攻转守,一连躲闪过多根飞丝,将擂台的栏杆都踏出了一串的脚印子。 而那飞丝顺着她的脚印子,一根根缠上了栏杆,不出片刻,已然将整个擂台缠出了层结实的网来。 原以为只有丝竹阁中的美人们才是属蜘蛛的,没想到付公子也是。 早闻玄思堂和丝竹阁早年同出一脉,传闻中的琴月胆和丝中叹也有些许相似之处,所以都会用飞丝也不稀奇。 不过这付公子该是家大势大,其用的竟都是堪比云水丝的飞丝。 除却这一点,更棘手的是,徐青慈脚下地盘已然只余了一人身的地方,顶上却还落下了缠人的悬丝来。 她此时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置身于了天罗地网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4 23:05:06~20220403 20:3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88769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红魔手(一) 顶上的悬丝很快就结成了一张巨网,而徐青慈还得顾着脚下的挪移。 此时她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心中难得感激起了天音璇的一番“教导”。 先前在丝竹阁中同绕指柔斗剑,顺带着被飞丝绊倒无数次之后,她算是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就算真的被个别悬丝缠住了,但付俞言纵丝太多,力道总归不是那么均匀,她的剑自然还能挥动,也不见得脱不出这无数张网来。 不过若要终止这样的局面,她总归不能一直躲闪下去。 徐青慈一剑挥去,似携了一阵疾风,最终将顶上落下的飞丝斩断了几根。 与此同时,她手中立马也探出了一根悬丝来。 此根飞丝略带一缕金辉,袭入付俞言使出的一众飞丝之中则格外显眼。 这就是徐青慈有幸所得的一根云水丝。 云水丝一经出手,立马将数根飞丝裹在了一处,随徐青慈一使力,更是拢在了一处,然后便像是卸去了力道似的,垂落在了擂台上,同脚下的网结为了一团。 徐青慈在这脚下的网上艰难移闪身形,又纵着根飞丝对付尚在活动的悬丝来。 底下人只觉得今日真是开了眼来,原本是看着飞丝对剑,觉得十分稀奇,不过此时觉得飞丝对飞丝这种场面,跟是难得一见,立马沸腾起了一片。 “这姑娘一来就对上付家人,运气可不怎么好,不过功夫不错。” “她师出何门?怎的也会用飞丝,那根金的看着可不怎么简单。” “是什么来着,她报了个徐门,昨日是不是也有徐门的?” 第98章 “这徐门,可真是不简单啊。” —— 徐青慈的云水丝就跟捆杂草似的捆下了几捆飞丝,然而付俞言已然是平静自如地在笑着。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有后招,估计还不止一两个。 果不其然,付俞言一时间不再纵出新的飞丝,然而他手中出现了一把“剑”来。 那的确是一把剑,不过同普通的剑不同,是一把由飞丝结成的剑。 徐青慈没见过这样的,底下人更是没见过。 付俞言也踏上了那飞丝结成的脚下网来,然后就用这飞丝剑对上了徐青慈的不周星。 不周星没对付过这样的剑。 徐青慈只觉得一剑直挺挺地挥斩而去,却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 飞丝剑的剑状就维持了出剑那么片刻功夫,一碰上不周星便散了架子,变成了一堆乱麻。 不过恰是这么一散架子,付俞言也算是轻轻松松接住了徐青慈的剑来。 又是片刻功夫过去,飞丝剑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但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掠过了众人上方,一剑过去,无数悬丝都应声而断了。 徐青慈收回了云水丝,同付俞言双双朝身后退了两步。 来人并不是什么生人,恰是持着剑,面容从未友好过的严临。 “你是何人,怎么来破坏英雄会的比试来了!” 底下人方才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这擂台上比得好好的,却飞来一个捣乱的。 严临眼色冷淡地扫视过周围,接着目光落在了守着擂台的长老身上。 此时那长老才缓缓开口道:“这位侠客身手并不一般,不知为何中途破坏这场比试?” 因为这么一番动静,周围两三方擂台上的比试也停了下来。 严临的目光在这开口的长老身上打探了几眼,也不说话,立马飞身踏过了另一方擂台,长剑猛然一刺,直将那方擂台边长老的面具掀了下来。 众人本因他此番举动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待这长老露出面容的时候,才是更加瞠目结舌。 他这张脸虽然隔着些距离,但是徐青慈一眼就能识出来,不是赤华安的那张脸又是谁! 想起先前那十二傀儡身的传言,真是叫人汗毛倒立。 —— “红衣鬼!” “赤华安!” “是给朝廷做狗的那什么红大人?” 博古派评出天弓,一来是凑几个色拢在一处说着顺口,二来便是因为这七个人在江湖混迹不深,却都同朝廷有所勾连。 赤华安的脸忽然出现在当场,擂台上的以及擂台下的人皆亮着各路家伙,而李庭弘持着单剑,脚步几处轻点,离赤华安不过三步之远。 “红大人,许久不见。” “李盟主,是许久未见了。” 赤华安话音方落,一双手伸出了袍袖。只见这手染着妖冶的红色,其上还绘着繁复的银线。 这些年来,“红大人”的名头显赫在外,很多人却忘了,他先前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并不是什么大人,而是“红魔手”。 赤华安悠悠道:“李盟主,英雄会可不比从前热闹了。” “热不热闹,倒都迎了你过来,想必不热闹都难。”李庭弘道,“赤华安,不想你在我万山盟中也安插了如此多的傀儡身。” “李盟主可比狡猾的狐狸聪明许多,不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么?我看你的人手埋伏得也挺累的。” 赤华安微微一笑,其指尖一转,却已是向外散出了数颗细小的毒珠。 谁都知道被红魔手一碰便是死翘了的事情,于是都提防着那双手突然间的迫近,但是谁也没想到赤华安会用毒珠这种东西—— 即便能想到这些玩意儿,也是根本来不及躲闪。 “火,好大的火,快来救火!” “好冷,谁来救救我!” “救命!” “……” 赤华安散出毒珠片刻,李盟主也出了手,单剑一斩,赤华安一手抵剑,目光森然道:“英雄会人虽然不多,但作为炼场,却也是够的。” 在他们说话的空隙里,严临一连挑了四位长老的面具下来。 九位长老中的五位,都是被掉了包的长老。 不过同李庭弘对阵的人才是真正的赤华安,其余的不过是傀儡身,几个身手好的一上来,也能稳占上风。 萧无念一见红魔手现便感不妙,但洒出解药还是迟了一步。 只见那些中了毒珠的人仍因中毒所见的幻象而抽搐不已,解毒的药粉虽已然吸入口鼻,但药效彻底发挥并不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能实现的,目前也只能将幻象略微减轻一些,到底能否成功从这梦魇中出来,还得看个人意志。 徐青慈虽然未中这毒珠,但是却也感觉到了一丝冷。 此时晴日当空,若非中幻象,本万万不该觉得这般冷。冷意很快袭过周身,徐青慈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倒不是她一个人出现了这种情况,不出片刻,周遭一片人都抖成了筛糠,更有甚者,连连呼出了白气,连手中的剑都难以握稳。 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出了什么事,只见得一道身影却如方才忽然出现的严临一般飞身踏过几方擂台,迎上了破空而出,寒意逼人的寒玉剑。 林天舸在赤华安后脚出现,更不会是什么善茬儿。 第99章 此次向林天舸率先出手的是先前一直沉默着的宋知歌。 宋知歌原本也同李庭弘以及付霆一道立于高台之上,此时一出手,剑剑逼人,看起来也是跟寒玉剑有大仇的。 其实就算未亲眼见过朝闻剑宋知歌,只要见过宋晖,都能认出他来,因为宋晖同宋知歌简直有六七分相似。 —— 此遭方才惊奇了风波,另一波却又立马来了。 只见得一群面目狰狞,且面色青黑的人齐齐涌入了擂台所在之地,万山盟的一众弟子在外围了一圈,领头的大吼道:“盟主,中毒之人……中毒之人全成了活死人!” 活死人三字一出,胆量大的也不禁僵上一僵来缓一缓。 而这些活死人压根儿也不准备给人喘息的空隙,立马张牙舞爪地奔了过来,力气之大,能直接将不太好的剑给掰断。 徐青慈见过也打过薛府的一众活死人,倒是没太惊慌,不过此时不仅有突然涌过来的活死人,还有赤华安那倒死不活挺能折腾的傀儡身,一时剑起难收,几个起落下来,发现同一众本是兴致勃勃来参加英雄会的各方少侠逼到了一方擂台上,能活动的空间都小了起来。 “赤华安说的炼场是什么东西?”她同楚晔背挨着背,“下毒的怕就是为了这炼场吧。” 不久前才有一群人中毒,这下来赤华安和寒玉剑又双双出现,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没关系。 “传闻红魔手必须持续浸泡新鲜的人血。”回答的却不是楚晔,而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挤过来的付俞言,“所以他需要……不停地杀人。” “有点意思,那看来今日我们都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被挤过来的也不止付俞言,还有宋晖。 楚晔这时道:“我看他未必是为了自己的修炼,而是为了那长生不老药。” “皇帝想要的东西?红魔手虽修邪法,但也是一等高手,甘为皇权相争的鹰犬,实在是瞎了眼。” 宋晖几句话下来,既像是在夸人,也像是在骂人。 徐青慈觉得楚晔说的有理,毕竟一双已然养尊处优的红魔手,用不着为了修炼跑到外边来杀人放血,他若是想,自会有无数法子让人会献上来。 她方才还有些奇怪为何涌入的活死人会这么多,这才发现不幸被抓伤或者撕咬的人部分也变成了新的活死人。 若是那“米虫”的存活数能好些,该会更加可怖。 萧无念见到此番情景,早就没了什么药神的架子,自己不知从那里抽了一把剑,也洋洋洒洒砍了一通。 方才付俞言结的飞丝网此时散了去又重围起了一个外圈,给擂台周围打了层掩护,那活死人见到围起来的圈,竟然神奇地绕道而行。 其余人发现了这般现象,纷纷都跳到了擂台之上。 李盟主还在跟赤华安斗得如火如荼,只不过不知为何一直还是用着单剑,另一把剑一直别在腰间。 神出鬼没的严临似是被赤华安的其中一个傀儡身纠缠上了,迟迟无法脱身。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付霆身上。 他并非用着飞丝剑,而是握着一把通体透明的长剑,剑起剑落,都透出十足轻盈的神采来,虽剑剑命中活死人的要害,但血滴并不能附着其上。 剑便是若水剑,只可惜,现在并不是赏剑的时候。 原本在暂且安全的擂台之上的宋晖见范祁轩被一堆活死人围困,提着剑便一跃,便出了这飞丝围着的擂台。 付俞言本来想拖住他,奈何根本就拖不住。 第55章 红魔手(二) 付俞言见劝不住宋晖,于是又暂且将飞丝收紧了些,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飞丝上有些浅淡的药草香,不刻意注意是闻不到的,而活死人似乎有意避开这味道。 那些活死人已然失去了神智,但凡嗅到活人的气息,都会猛然撕咬攻击,功夫不到家的,全然不敢离他们在两步之内。 何况这其中,还有曾经的同门之人。 同在擂台上的一些人已经不住有些低微的呜咽之声,有些是怕的,有些是难过的。 宋晖一出去,立马就砍了一片,但是能做到剑剑能中活死人要害的,还是只有付霆一人。 徐青慈还注意到来此的不止寒玉剑林天舸,也有那日在玩乐小十街出没过的北卓门碎尘卫。 一个个像是索命白无常的碎尘卫并未有所动作,他们只是静静地立在原本李庭弘等人所在的观战高台之上,仿佛是真的在等待着给众人收命。 林天舸不知什么时候摆脱了宋知歌,寒玉剑已然已经袭向了飞丝围拢的擂台。 他一逼近,飞丝之上立马结上了一层冰霜。 寒玉剑剑尖斗转,直指徐青慈! 乍眼间裹挟着浓重风霜的寒玉剑未落至她身前半步,就被楚晔的剑挡了回去。 但飞丝上一结霜,又很快生出了些水珠子来,其上那原本就不浓的味道彻底消失了。 活死人纷纷被他们这边一群人的气味所引,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 此时无论是在落泪的,还是害怕到了极点的人,为了保命,都纷纷咬着牙,全身上下紧绷着,不让任何的活死人靠近自己。 自天际处铺展开一层夺目的红浪,赤华安长发披散,一双红魔手上红气缭绕,将李庭弘逼至了绝境。 而此时的李庭弘,才真正使出了第二剑。 第100章 双剑出手,红魔手上立现指骨,但又很快愈合。 二人一来二去对招无数,但在李庭弘一剑略滞之时,自赤华安的后脊之处,竟陡然间伸出了第三只红魔手! 那第三只手一伸向前,沾染了一手的新血,然而并不是李庭弘的,而是严临的。 严临不知什么时候将傀儡身杀了个一干二净,但此时由一只红魔手贯穿胸膛,长剑便脱了手去,整个人直直倒了下来,不过离徐青慈等几步之遥。 “你安排的人手算是尽责了,能从那日的浮霖门逃出来,还能活到今日替你挡命。” 赤华安收回了那三只手,唇间勾出一丝罗刹般的阴冷笑容,又将双手迎上了迟来了一步的若水剑。 宋知歌自然没准备放过寒玉剑,很快便追了上来。 严临一面咳血,一面又拾起剑,对李庭弘道:“盟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永不忘怀。” 李庭弘双目带血:“萧无念,萧无念!” 萧无念方才在血雨腥风中游荡了一番,全然没有平日的悠然闲散的劲头,在李庭弘唤过几声后才好不容易到了这跟前。 不过那么一瞥,萧无念便笃定地摇了摇头。 “姓徐的,你要照顾好那小子。” “那小子?” 徐青慈握着不周星上前几步,脑海中一片乱,一时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谁。 “长生。”严临撑着剑,已然有气无力,“薛长生……” 道完薛长生这个名字,他便真的合上了眼。 李庭弘也撑着剑,半晌后才提起力气朝他道:“你辛苦了。” 他双眼但凡含上一丝笑意,都会有种旁人万千都难比的英气和从容的温和,可此时面上只徒留着深沉的疲倦。 —— 不知何时,一众新的碎尘卫现了身形。 他们同先出现的碎尘卫并不同,因为他们齐齐抬着手,撑着一具棺材来到了高台之上。 李庭弘望了一眼已然停止了呼吸的严临,又忽然起身,望着高台之上立如静雕的碎尘卫,重新握紧双剑,飞身往高台上行去。 他的剑端并没有成功指向碎尘卫,而在中途由一柄玉扇截了去。 那玉扇徐青慈也再熟悉不过,正是玉扇君玉子谦那君子之风必备的行头,也是能封喉的利器。 真正朝抬棺的碎尘卫动了手的,是猝不及防,铺天盖地而来的悬丝。 此时同玉子谦一道出现的天音璇不像是金玉阁时出现的那般模样,只是孤身一人,未有平日的绕指柔相随,着一袭素衫,但窈窕紧致的身形好像比小露春光之时还要勾人心魄。 在登徒子眼中,只怕是有几分“欲盖弥彰”。 只是此时,平日再胆子大的登徒子都已经没心思怎么绮想连篇。 纵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问题是眼前根本没机会死在花下,最大的可能只是死在活死人嘴下,变成新的活死人。 何况美人眼中,只有一具不知装了什么的棺材。 因为玉子谦和天音璇现身,碎尘卫一个个也搅了进来,却同了无生气的活死人一般,见到常人便大杀特杀。 原本还堪堪在飞丝擂台上背靠着背合力对抗外敌的一圈人也被逼四散,跟着徐青慈的也就只有一个樱唇姑娘。 这姑娘该是用剑的,可是红魔手几掌击来,寒玉剑时不时荡来一阵阴寒,一时不备就震得心肺移位似的,她原本功夫不算出众,甚至好像根本不会什么功夫,只是轻飘飘地握了一把剑聊以一挡,而这一挡却也是无用的。 徐青慈方才削了一个活死人的头,这个姑娘更是因为活死人而吓得面色苍白,于是也来不及多想不会功夫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只是一路多加注意护着。 “听闻当年的惊尸渡迷津也是这样。”这姑娘脸盘小,好看的樱唇微微颤着,声音都是抖出来的,“他们……他们是不是想重新……重演……” 得了,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讲了。 这么一顿砍下来,徐青慈头一回觉得手因为握剑有点发麻,视野里倒不是一片红那般可怖,只是看着旁人身形都觉得有些晃。 不过她见着这姑娘,本来想着安慰两句,好让她提振些精神,没准还能破出个活死人围攻的大口来,可是一见她梨花带雨,她却忽然神游天外般,忽然体会到怪不得师兄们最喜欢楚楚可怜的姑娘。 “你别担心,李盟主和前辈们都在,还有其他朋友,都有真功夫的,我们能出去的。” 可说实话,她实在不知道自这出去,能出哪里去。 她这遭略一琢磨,忽听得天边渐远之处遥遥传来曲声,调子她并不陌生,正是大乐师闻名天下的“忘忧”。 一曲忘忧荡出,活死人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那曲声来自白袍广袖,衣袂飘然的付旷,直待所有活死人彻底消停了去,他才将陶埙放下。 与此同时,那由一伙人抢来抢去的棺材忽然“嘭”一声落地,震出的是几阵尘土。 正是这么一震,棺材板都已经盖不住,也撤开了一道隙来。 偏从这么道缝隙间,伸出了一只还算白净的手来。 如是场景,连周遭的几个糙汉子都惊出了尖叫。 —— 忘忧此曲一出,徐青慈觉得脑中清明了些,看周遭也明晰了几分。 不过那棺材里伸出一只手来,可叫她也不禁头皮一紧。 第101章 棺材板子在下一刻被彻底掀开,还是由那棺材里的手掀开的。 只见一人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扶着棺材边爬了出来,见到周遭一堆人都万分戒备,好像下一刻可以合力将自己捅成个万剑穿心的刺猬的架势,不禁有种想要跳回棺材的冲动。 徐青慈却是大喜,道:“哥!” 活死人潮此时纷纷倒下,成了尸堆。 碎尘卫此时被原赴英雄会的少侠们绊住了步伐,然而天音阁主和玉子谦却仍盯着自棺材里出来的徐青衡。 宋知歌同寒玉剑难出分晓,赤华安和若水剑却是不见了踪迹。 一缕悬丝探来,徐青慈横剑而挡。 她朝天音璇道:“还未来得及向天音阁主道一声谢。” 不周星其光泛泛,天音璇垂眸一瞥,飞丝的天罗地网可是比付俞言所布还要凶狠万分。 “那就让我看看你,配不配得起这把剑。” 她嫣然一笑,指间微烁流光,不过眨眼之间,飞丝已然直指不周星周身。 徐青慈此时更是毫不敢分神,几乎是朝那樱唇姑娘大吼了一声:“躲开些!” 言罢,她回撤几步,又立即抬剑,同张扬舞动的飞丝势必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不周星迫近天音璇身前半步,但她的步子却是轻快得可怕,不过瞬息之间,声音是在徐青慈身后响起的:“你本该姓常,不该姓徐。” 纵使反应极快,徐青慈臂上还是挂了一道彩。 “你说什么?” 比起皮肉上蔓延开的疼痛,天音璇的话更是让人醒神万分。 “你本该姓常。”天音璇重复了一声,“你是常连的后人,当年徐慈念身怀六甲逃出了临阳城,腹中该是你,她还抱走了……” “天音阁主什么时候也习惯说废话了?” 玉子谦此时握着扇,忽在她身后道。 徐青慈此时却觉得玉子谦的声音完全模糊了去,她耳中脑中似乎都只不断回荡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常连,一个是徐慈念。 徐慈念,正是她母亲的名字。 梦里胡子拉渣的男人和头发乱如败棕的女人在这一刻忽然在她脑海中现出了明晰几分的面容。 她犹记得,蜀郡方圆十里名为平沙坡的地界上,出过一个草莽英雄,也出过一个千古罪人。 这草莽英雄,据说是当年何同光谋反时,号召着百条汉子声势浩荡地离了平沙坡的头子,却未能称霸一方,最终于郢关兵败,死无全尸,不过在他之后,那千古罪人也死了个剔透。 清月亭上的碑文上没刻英雄的名字,平沙坡上的人,只道这人姓“常”。 作者有话要说: 元气归来~~感谢在20220404 20:45:51~20220415 16:0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88769 8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追杀 天音璇不欲对徐青慈的身世多言,只朝玉子谦道:“你若觉得我在说废话,不如早些将人带走。” “你们那般想得到这长生不老药,有没有认真想过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萧无念忽然在天音璇跟前问道。 活死人消停了,他也是解了困,但是名列天弓的几人都立在这儿,还有一把随时散出寒毒的寒玉剑和神出鬼没的碎尘卫,谁也不敢多眨一次眼。 天音璇道:“这些事情不消多想,你既然对此人也如此执着,就算没有长生不老药,也总该有什么好东西才是,萧无念,你说是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群碎尘卫却也动了手,只见漫天晃荡下珠雨连连,沾上人的皮肤便会发生一次爆裂,不过似乎并没有带毒,只是令当场起了一阵浓重的迷雾。 在大雾当中,犹如地狱修罗的红手在瞬息之间就斩过了无数人的头颅,飞丝摩挲过众人的脚踝,牢牢将人控在原地,又忽地结成了一张新的巨网,急速扑向徐青衡。 而这悬丝又被另一把飞丝剑拆解而去,但红手却没有停止其杀戮,鲜血喷洒而出,犹如迷雾中落下的红雨。 徐青慈隐约间又听见了李庭弘的声音,接着是几阵急促的剑声,而后楚晔在她身后道:“朝这儿走。” 于是带着她手腕便朝另一头钻去。 徐青慈还想着那不会什么功夫的小脸的樱唇姑娘,抬手一捞,却发现身边早就没人了。 新的散珠连连炸响,迷雾更重了几分,她抬眼一看,更是什么都瞧不清。 —— 徐青慈一路跟着楚晔跑着,恰觉这一次较在荆城时还要惊险万分,那雾气虽然好像没什么毒气,但吸入体内,很快便引起了阵阵呛咳。 可纵使心都要奔得跳出嗓子眼,也没有前方忽然晃出一道蓝衣身影教人更加绝望。 那人头戴幂篱,面纱后五官未显,却已经有了飘飘欲仙之气。 本是像独居隐士的蓝心岫淡淡地抬起手中的竹笛说了一句:“站住。” “前辈当真要拦人去路。”楚晔喘了几口气,“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前辈不能同那位携手到老了。” “他明明活着,却从未来找我,我连雨斋要入世,他偏要做个缩头乌龟,背后却又不知要做些什么,我们不能在一处,本就是谁都没过错。” 说起这连雨斋,其实也同玄思堂和丝竹阁有些渊源。 第102章 这一点,在飞丝之上便可见出。 徐青慈立稳脚跟,已然准备好再次拔剑而出。 “既然谁都没过错,前辈又怎么不愿意放手呢?” 面纱遮挡的一只素手在此时微微握紧了拳头。 徐青慈望了眼楚晔略微严肃的侧脸,又看向了未露面容的蓝心岫。 就在蓝心岫似是有些愠怒的瞬间,楚晔忽地也伸手,掌心摊开,正见一根小小的竹笛置于其上。 他手指轻巧地一抡,竹笛自横向转为竖向,自其笛孔之中突弹出几缕流光,其实是几撮潜伏已久的飞丝。 不过这方向并未对准蓝心岫,而只是恰当好处地偏转了方向,击倒了追出龙潭山的碎尘卫。 那飞丝有限,楚晔也不是惯用飞丝的,所以能击倒两个已经不是易事,奈何不了围拢的一圈人。 碎尘卫人人使得弯刀,一众人合围之时,便像是腾出手来抛出了无数道乌黑的弯月。 黑月偏又训练有素地互不干扰,一道道接连而出,并没有半分拖沓的意味。 那弯刀陆续以索命之势袭来,徐青慈连连避过,但是方才在英雄会上耗去的气力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有两道弯刀还是险险擦过了衣袖,在旧伤上添了新伤。 不周星剑上雪光横扫,接着她那千钧迸发出让人眼花缭乱的悬丝,一串碎尘卫被飞丝直穿胸膛,又被威势未散的剑风割了脖子。 楚晔情况不见得比她好,同样是倔着一口气撵了半圈白无常。 一时没出手的蓝心岫见碎尘卫竟有些不敌的架势,忽而冷笑一声:“有些能耐。” 说完,就真的出手了。 她这次没用什么飞丝,只是紧握着手中的竹笛,很快就用笛子头点上了未名剑的剑尖。 竹笛在此时便脱了形,倒腾出一阵声响之后便晃成了一根长棍。 蓝心岫便用着这根棍子同一把剑过起了招。 她而后将长棍半握不握,整根棍子仿佛就是贴着她的手,并非刻意改变方向,而是随她意念而动。 “让我看看他教人能有多大能耐。” 蓝心岫这话说的平静,但稍微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幂篱后的眉头皱得厉害。 她这方步步逼近,碎尘卫却跟纸傀儡似的,一群又一群地涌上来。 楚晔本像是被蓝心岫追杀,但不久之后徐青慈却发现,这人分明是将人往什么地方引。 她默契地扫荡着接二连三出没的碎尘卫,不多时楚晔同蓝心岫也斗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这里已经离了龙潭山,要说悬崖有多深,其实也称不上万丈,但摔死几个人却是绰绰有余。 徐青慈心下飘荡过不祥的预感。 “怎么?你将我带到这里,是想将我带到什么圈套里头?” 蓝心岫自然早看出来楚晔的刻意而为之,便是放宽了心看他要弄出什么伎俩来。 “没什么圈套。” “呵,所以他就教了你些油嘴滑舌的功夫,却没教些秘技?” “秘技什么的,晚辈还没什么资质学。” 恰在此时,楚晔手上又抛出了根竹笛,笛孔中飞弹出的悬丝掠向徐青慈,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徐青慈已由飞丝牵引奔过数步之遥,深崖近在咫尺。 “想跑?那可没门!” 蓝心岫手上也抛出了丝线,但楚晔已经带着徐青慈纵身跃下了高崖。 那后出的丝线飘飘然扫荡过徐青慈的发梢,缠过了几丝头发,却不幸放跑了两个活人。 —— 徐青慈只感耳畔狂风呼过,沉重的坠落感在几道呼吸后忽然收拢过来,浑身来了几次颠倒,待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稳坐在了一小块儿地方上。 微微定了下神,她发现这就是个小山洞,楚晔闲靠在一侧,已是累极了,只重重缓着气,未名剑也撒手放在了一边。 洞穴里原是有几只她叫不上名字的鸟,被闯入的人一惊,顿时散了。 穴口的枯藤一扬一落,又将洞穴掩了个半实。 “我先前打探过周围。”楚晔一面喘着气,一面盘膝而坐,“好了,现在派上用场了。” 虽说派上用场,但稍不注意,粉身碎骨的下场还是能轻松达成的。 何况蓝心岫未尝不能发现这里。 “她本来也不太想捉人回去,只是站在了赤华安那一边而去。”楚晔道,“连雨斋的都是疯子,这话果然没错。” 徐青慈此时浑身才缓下来,道:“我倒是好奇,蓝心岫的老相好是谁?” 这老相好可是害苦了他们,总觉着蓝心岫一胸口的气没找到那个人出,却是找上了他们身上。 据先前博古派人所说,这人还是天枢门人,其中定是有些门门道道,可是勾人八卦。 “一个爱喝酒,不上道的天枢门旧人。”楚晔说,“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好上的,也是没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连雨斋自古以来就没几个人,如今到蓝心岫执掌的这一代,说只有她一个人也不为过,其余人基本都散了。其人通常都固执,且奉行‘入世’的准则,必不会安分待在江湖之远。” “她既然选定了赤华安那一边,又同天音璇及玉子谦不为同谋,则必定是大皇子一方。” 楚晔先前在棋盘上挪棋子的时候就道赤华安和蓝心岫都是变数,如今看来,变数的面目已经坦露,天弓各人所立之方已经是明明白白。 第103章 如此看来,白如行、赤华安、紫信以及蓝心岫算是一边的,归到了大皇子麾下,而天音璇、玉子谦和神秘的青狐则倾向于是六皇子阵营中人。 先前他们都未曾想到的一点便是,“拾花人”竟然是赤华安十二傀儡身之一。 “他们既然在追一方先帝手上流失的传国玉玺和什么长生不老药,其实更像是……” “为看好的皇子邀功?” 徐青慈接过了楚晔的话。 “做皇帝的,好像总是很执着于长生不老。”楚晔从身旁随手捡了根短枯枝晃着,“可天下哪里有这么个东西。” “其实,你认识那个老相好是不是?”徐青慈忽又岔回话题,“他是你师父?” “算半个吧。”楚晔目光微闪,“教了些东西,不过没正式拜过。” “你身上有伤,还是趁早处理些好。” 他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了两个小药瓶:“还好没掉完,能备不时之需。” 当场人没有谁是毫发无伤的,楚晔身上好像好些,但衣袖里却也是淌着红。 徐青慈自个儿处理伤口颇有些勉强,不过自小摸爬惯了,受伤也是常事,但这回的确是挂了顿好彩。 她接过了一个小药瓶,掀了层衣衫往臂上撒药粉。 这药粉味道清冽,想来是能囫囵止血的愈创药,此时最麻烦的是没办法先清洗伤口,便只能这么匆匆处理。 “没撒匀。” 她听得楚晔干咳一声,忽然伸手过来,将自己手上的小药瓶余下的药粉细细盖上了她的伤口上。 这时他耳根子竟然有点红了,叫徐青慈一阵好笑,但偏笑起来,伤口又带着点疼,便及时作罢。 “之后可怎么出去呢?” 她本来还想打趣两句,可是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下一刻好像就要合上眼去熟寐过去,便直问了当前所面临的的难题。 “那怪藤能承不小的重量,既能捎我们进来,也是能带我们出去的。”楚晔收好了药瓶放在一边,“我们可以回义父和葛叔那里去,或者,去付家。” 第57章 奔走(一) 徐青慈本来是靠在岩壁边上,不过此时又饥又渴,夜幕垂临之时望不清东西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就盘着腿,安分地坐着。 楚晔对此有所察觉,只在一旁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许多人都有,当年的那位常元帅,也是有的。” “你听过他的事情?” 一听到“常元帅”,徐青慈便有了精神。 虽然不知道天音璇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想来堂堂丝竹阁阁主并没有理由得空来骗她。 “常元帅常连,出身于蜀郡,当年于郢关兵败。”楚晔道,“天枢门不世出的天才巧手辜瑛,将临阳城打造成了一座人见人怕的机关城,在击退虎贲军主力之后发兵南下,在郢关城同四地起义的大军恶战了一段时日。” “最终常元帅兵败了。” 这下千古罪人和草莽英雄的名字便都已经显山露水,一个叫辜瑛,一个叫常连。 徐青慈先前对草莽英雄的姓氏有所耳闻,对那位天枢门的天才却是一无所知。 论起何同光谋逆开始的一系列战事,她也是知晓个大概的。何同光原为一代老臣,手握重权,而后自立为王,所立王都便是在临阳城。 临阳城由天枢门之力打造为了震惊天下的机关城,吞下了近二十万邺都铁甲虎贲军的性命,得了“吞魂城”的名号。 吞魂城噬下亡魂无数,此后成为了何同光发兵的起点,数万兵甲浩荡南下,在郢关同各路起义军拼出了个死活。 当今梁骞在那时是个狼狈的太子殿下,那段时间恐怕是他今生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梁骞在何同光同聚集在郢关的起义军争斗之时,喘了一口气,得新的几股起义军相助,合着虎贲军余力,纵使未能阻止水淹洛塘城的惨剧,最终却是成功退了何同光大军,挽回了皇家颜面。再然后,天子咬牙切齿,剿了天枢门。 而一方传国玉玺在这场战争中,不幸遗落,且裂成了两半。那位传奇般的天枢门天才辜瑛,在水淹洛塘之战中丢了性命。 “我娘就是徐慈念,不然我也不会叫阿慈。”徐青慈声音很轻,“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爹会是那位常元帅。” 千钧中的飞丝怕是唯留下了一根金贵的云水丝,收纳飞丝的平囊传来一阵冷意,徐青慈探手将其解了。 不过念起从未谋面的爹娘,她心头还是升起了股久违的暖意。不周星仿佛也有所感知,隐隐有铮鸣。 楚晔此时笑了笑,然后道:“常元帅当年打着‘杀反贼,平天下’的旗号,携着几大将一路北上,沿途收拾了不少寇贼和靠乱发家的小人,确是英雄。” “徐姑娘为人率直,见的出承了一样的热血。”楚晔接着说,“虽然有时候热血过头了点。” 徐青慈此时更精神了点,作势要抬起拳头揍他,不过奈何身上确实还是没什么力气,又忽而笑罢,道:“其实你也可以叫我阿慈。” 楚晔本来还摆弄着根枯枝,此时手上动作却顿了一下子。 他抬起一手枕着后脑勺,笑说:“那郑羽更是要把我的头给洗个干净了。” “阿慈。” 他这声叫着极其温柔,徐青慈恍了一下神,总觉得心里头扑通一下,漏了一拍。 从前师兄们和她哥总是高高低低地唤着“阿慈”,被她揍过的大虎二胖一干小子也叫她阿慈,却都不是一个味儿—— 第104章 差别大了。 徐青慈定了定神,望着楚晔道:“我又跟我哥走丢了,好像自从薛府出事以后,我哥老是因为那什么东西跟我走丢,就难得心头安稳。” “他们众多前辈都在,不论出于道义还是私利,是绝对不会让徐公子落入北卓门或者天弓中人之手的。” “可是北卓门原本也并非心怀恶意,既然是群刺客,本来也只是松散的联盟,究竟想做些什么?” “纵然是群散人,但仍是有门有名之人,断不会停步于此,他们是想更上一层。” 一问一答之间,徐青慈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又问道:“他们领头的是谁?” “赵饮。”楚晔道,“是否是真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传言说他原本也是出身于天枢门的,只是后来离开了。” “赵饮?”徐青慈颇觉疑惑,“好像没听过这号人物?” “他行事低调,但却是北卓门真正成就为刺客联盟背后推波助澜的那只手,而后所有的刺杀任务,皆是他所出,连同北卓门上下之人,也都会听他的号令。” 徐青慈总结道:“原来如此,是刺客头子,想来功夫也不会弱的。” “他没出过手,这倒是不知道。”楚晔说,“有头脑倒是不会假。” “他们同北疆人也有来往,更上一层怕不说说的功夫,而是……江湖地位?” 楚晔又是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望着她。 “说起江湖地位,目前万山盟算是根定海神针,但今下这副局面,李盟主本来想瓮中捉鳖,最终却寡不敌众。” “北卓门,是想取代万山盟,成就这江湖之首。” 想起赴死的严临,徐青慈鼻头微酸。 “他不会白死的。”楚晔那读心术又发挥了出来,“死去的这么多好汉,性命都不是白搭的。” 他微微握紧了一方拳头,又很快松了去。 “你从未提过你的爹娘。”徐青慈往一侧挪了挪身子,转了话题,“你自小同阿萱一样就在先生身边长大的么?” 楚晔摇了下头说:“我家原在洛塘。” 徐青慈心下一掐算,楚晔比她年长些,但也大不了多少,若是出身于洛塘城,岂不是差不多遇上了水淹洛塘之战? “当年水淹洛塘……” 她声音弱了下去。 “我父亲守了城,母亲……也随他去了。”楚晔说着平静,徐青慈却已经在心中叫娘。 戳人伤心事这种行为她向来不会做的,只是方才顺口好奇便问了,现在只是一万个想收回前言。 大抵是她面上的歉疚太过明显,楚晔便安慰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时我也小,才满过两岁,不太记事。” “我爹,就是个守城的将士,宁死也不肯离开洛塘,遣了些人将老幼妇孺一干人送出城去,自己领着残兵守城。” “那你爹也是英雄,很了不起的英雄。” 楚晔却道:“可我一直不那么觉得。” 他目光忽然像放得很远:“他爱这天下,爱大家,却忘了爱小家,爱家人,爱自己。” “他送你出城,就是心下仍爱小家。”徐青慈说,“他心里肯定比谁都痛。我想我娘当年怀着我离开临阳城,也是……” 她说及此,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说她爹是常连,而常连当时是领军从南方一路北上讨伐何同光大军,于郢关便兵败身亡,她娘为何是当初从临阳城一路奔回蜀郡? “怎么了?” 楚晔见她若有所思,沉默了一瞬问道。 徐青慈道出心中困惑,楚晔便说:“近二十年前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此时或许天音璇能知道些,还有当时待过临阳的人知道。” 徐青慈说:“也是。” 那么多年的事情,也只有当年的人能清楚知道一二。 她方才聊起的精神劲儿在这一刻耷拉了下去,困意袭遍周身经脉,很快她就睡了过去。 —— 翌日,晨光穿过枯藤掩映,惊醒了徐青慈,起身时她发觉身上盖着层薄衫。 她觉得后背起了层汗,晚上睡熟后冷热交织了一阵,迷迷糊糊做了好多个不成段的梦,醒来只觉得头脑发胀,想来面色也是憔悴至极。 薄衫是楚晔外穿的,他本在盘坐调息,此时听觉徐青慈醒来,便也睁开了眼。 按照原本提及的,他们要么回顾家源迁移的新地方,要么就去付家。 因为先前付俞言说及顾萱和顾刀娘在付家,目前蓝心岫和碎尘卫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再次冒出来,反而给顾家源人等惹祸,徐青慈最后提议还是去付家跟顾萱和刀娘会合。 想来楚晔心头也倾向付府,待徐青慈扣好了平囊,二人沿着枯藤,又跃回了崖顶。 墨河付氏的府邸在曲陵与泉城的交界之处,离此处有些距离,还好徐青慈身上还有些银钱,二人寻了处地方洗整了一番,又换了身行装,雇了辆马车,才算得正式上路。 临近曲陵城界有处出名的烟花柳巷,临夜时是热闹万分。 许是英雄会上的一团血腥遭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灯火阑珊之处仍是把酒言欢,醉梦今朝。 为了出行方便,徐青慈也着了男装,虽然伤口还绵着疼,但走起路来还是后脊挺直,精神抖擞,跟楚晔走在一处,花楼前的姑娘眼睛登时一亮:“这两位公子,可慢些走,我们这儿的姑娘可是等你们好久了!” 第105章 他们原本是因为负伤,打算休息一晚再奔出曲陵城界,可也不是这么个休息法。 没等徐青慈怎么打趣着回话,老鸨却姗姗而出,一把香扇将几个聒噪的姑娘打散成了两拨人:“里头有好些有头有脸的不知道好好伺候,就知道出来瞎吹风。还当自己是雏儿呢,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她这么一说,那几个姑娘也擦亮了眼睛似的,察出徐青慈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了,连带看楚晔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异样。 楚晔有些无奈:“我可是跟着你遭殃了。” 老鸨赶小鸡似的吆喝着门口的姑娘进了花楼,徐青慈自在一笑,准备绕过这处找个能歇脚的正常地方,不想才转过身去,却望见一个身佩长剑,面露凶煞之人。 这人面色本就偏暗,因为面色不好更显黝黑,脖颈上似刻着一个字,但瞧不清具体是何字。 他径直踏过花楼的门槛,却被一众握着鞭子的高汉拦了下来。 “让她出来!” 这人气势汹汹,已经拔剑而出。 第58章 奔走(二) 原本喜气浮于面上的老鸨被突然闯入的带剑人一惊,立马扭着走样的身形小奔了过来,客气道:“哎哟这位爷,何必发这么大火气,你要寻的今日不在这处呢。” “你知道我要找谁。” 拔剑之人的的剑端已经对准了老鸨的脖子。 周遭原本有说有笑的人都散了,很快花楼上下也就只有了一直待在这里的人。 老鸨似乎也不是头回碰上这档子事,或者说不是头回碰上这个人,面色倒不显慌乱,只是说:“紫姑娘不在这儿,公子不是早就知道,要下个月她才会在这儿待几天么?” “她给的药没有了作用,今日我就要见到她。”持剑之人此时不是神色凶煞那么简单,而是面容阴鸷了,“我若不见到她,你们都会来陪葬。” 他的剑端陡然前刺了几寸。 老鸨此时终是有些慌了:“她确实是不在此处,你可以去她常待的那间屋子去找她,我对她的事,你的事,都不知情。” 说罢,她朝那几个原本是拿来训诫姑娘的高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让道。 “请便吧。” 徐青慈在外处跟几个同样凑热闹的人瞅着突然来到花楼砸场子的人和老鸨的一番对谈,确实觉得稀奇。 老鸨口中提及了一个“紫姑娘”,真不知花楼里面什么姑娘能让人带剑杀上来。 谁知不过片刻功夫,这老鸨就被人抹了脖子,直接从花楼上坠了下来,摔了个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原本在大街上的人瞧见这般场面都纷纷惊叫几声散了去。 徐青慈一脚轻跃檐瓦,很快便瞥见了花楼上面的场景。 只见那持剑闯入之人目光凶狠地又杀了几个陪同的高汉,而房中正端坐着一位紫衣女子,蒙着眼纱,好巧不巧,正是紫信。 可是她实在坐得太过端正,以至于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个真的活人。 持剑者的剑通体乌黑,此时染上血腥,其上色泽却是更沉了几分。长剑抹过人的脖子,便随其主出了花楼。 徐青慈匆匆溜了下来,问楚晔道:“这是谁?没见过这么死气沉沉的剑。” 楚晔一面打量着面色阴沉而去的持剑人,一面道:“若没看错的话,那把剑是惊穹剑。” 惊穹剑陈掩,名列天弓之一。 一剑惊穹,山川无阻,是令浮霖门灭迹的那把剑。 若是万山盟正式发出围追令,那么不论是此惊穹剑还是青狐,都将为江湖之敌。 但就目前万山盟的一片凄惨来说,围追令的效用只怕也会大打折扣。 “紫信为什么会突然静坐不动?”徐青慈心下并不觉得紫信会那么容易命丧黄泉。 花楼里的一些人见老鸨双目圆瞪,死得突然,忽然收拾了东西急急逃了出去,此时却像是人去楼空。 原本看热闹的人也怕惹是生非,小命不保,于是作鸟兽散。 一时间,周遭忽地落下了一片清静。 “上去看看。” 楚晔四下望了眼,也像徐青慈方才那般跃上了屋檐,再一借力,便跳入了紫信所在的那间房内。 徐青慈后脚也落入此处,见端坐于此的紫信仍是一动不动。楚晔伸手探了下鼻息,然后摇了摇头。 她又小心地绕到紫信背后,发现其脖颈处留有一丝红线,若不注意去看,是看不出来的。 正想开口说这红线,窗户却“嘭”一声紧闭。 随之而来的是两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徐青慈抬眼一看忽然出现的猫鼠,倒也不太吃惊。毕竟紫信跟她们是师徒,三人一道出现才算是常景。 但是秋箬岑和秋箬晓此时才现身,可是有些蹊跷。 原以为二人会质问句“我师父怎么了”“是谁下的毒手”的话,谁知她们却是朝着楚晔问了句:“落烛散在何处?” 略读了下萧无念给的毒经,除却许久前在林家寨放倒人时用的无味散,徐青慈对其他各式各样的散也有所了解。 譬如这落烛散,其实就是在短时间内,能将人的功力提升至一个本难以企及的高度的东西。 其同无味散一样无色无味,但是危害却是极大的。 落烛散初问世之时,其实很多人都用过,但是后来因为其引发了不少纷争,便很快失了配制的法子。 第106章 就连萧无念给的毒经里,都只是简单介绍了其作用,并未提及它的调制之法。 但既然是毒经里所记载的,则自然是毒,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晔道:“为何二位这回不找龙珠,偏要找什么落烛散了?很遗憾,在下不知。” 有了龙珠的前车之鉴,这次楚晔再说什么不知道都显得很苍白无力。 不过这次他反问了一句:“紫信是你们下的手?” 徐青慈没想到他会作此猜测,一面戒备地望向了仍覆面具,不见有动手之势的秋箬岑和秋箬晓。 秋箬晓道:“不是,是赤华安。” 赤华安所作所为都极其张扬无畏,突然对紫信下手也是不足为奇的。 奇的是,他们分明还是站在一边的人,下手的理由是什么? 恰巧秋箬岑补上了半句话:“赤华安想要师父手上的半块玉玺,自然就下手了。” 秋箬晓接着道:“落烛散,你一定知道如何制出落烛散。” 说罢,她忽然扬起了一掌,掌风烈然,直推而来。 纵然徐青慈和楚晔二人双双及时退开,也都十足感受到了其掌力。 且不说掌法如何,光是其荡开的内力,足可媲美宗师级别的高手。这一掌下来,紫信直接仰倒了下去,其后的床榻也直接塌了一半。 秋箬晓一掌击过来后,忽然冷笑了一声。秋箬岑在她出手之后,又很快拍来一掌。 花楼里的屋室太过狭窄,徐青慈受掌风所袭,只觉得脏腑间一阵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直接踢开窗户先行跳了出去,然后抚上了不周星。 楚晔未名剑出鞘,说道:“她们很不对劲。” 的确很不对劲,以前的猫鼠使的鞭子,何曾用过掌法,他们的鞭法也只是平平无奇,回回只像是蹚浑水的,怎么会突然得到这样强悍的内力?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那内力是紫信所传的。” “不,不是紫信传的,是她们‘拿’走的。” 楚晔又纠正了过来。 秋箬晓和秋箬岑此时也跃下了窗棂,立于二人跟前几步之远,抽出了长鞭。 徐青慈道:“她不是你们的师父么?” “师父?什么师父?她自小就不想教我姐妹二人习武,可是这世道,不会武功,不成高手,又怎么报血海深仇!” “若她肯传我二人她的武功,我们又何至于今日仍然如此!” 秋箬晓和秋箬岑仿佛只是一个人,说的话一模一样,声音也重叠在了一起。 但其声藏着一丝喑哑,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她们的长鞭猛地同时自两侧扫荡而来,似乎是立即合围了徐青慈和楚晔二人。 徐青慈一手撑起不周星,身形腾转过长鞭,同时剑身猛颤,半旋过后直刺秋箬岑的腕部,但其反应迅速,一掌荡开了不周星,又将长鞭抽打而来。 二人的鞭子连通一气,较先前来说,不止棘手了一两分。 徐青慈再次调动起自白如行身上“偷师学艺”来的一点鬼步法子,合着悟出的剑上的轻灵之感,同楚晔的未名剑配合,剑影同鞭影交错在一起,很快从花楼之下打到了花楼之上,又从花楼之上跳下屋瓦,直奔完了整条城巷。 一路上的人见长剑和鞭子斗在一起,剑剑见烈光,鞭鞭现劲风,也都急急躲开,也不管街上因此多么鸡飞狗跳,碎菜一地。 徐青慈扣住腕上平囊,那唯一的云水丝破开长空,直打在了穷追不舍的秋箬晓和秋箬岑二人的面具上面。 猫鼠面具一连被飞丝掀了开来,露出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清秀面容。 只是面容之上,本该明若宝珠的眼睛此时却只余下剔透的红。 “落烛散。” 秋箬晓长鞭接连扫来,但是她双目已然失神,鞭子更像是胡乱抽打,口中仍然固执地呢喃着落烛散。 “她们像是吃了落烛散。”楚晔面容覆上了一层凝重,“不过落烛散……不可能有什么人知道其制法了,应该是有什么相似的。” “提升功力的东西可不少。”徐青慈道,“可是她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落烛散?” “现在无从得知。”楚晔调转剑尖,“问题是,她们若不能冷静下来,要么暴走而亡,要么就是带着我们一起命赴黄泉。” 徐青慈道:“那就……试试这法子。” 她手中握紧了不周星,迎上了猫鼠二人的鞭子,但虚晃了一下剑招,转而用剑柄点上了秋箬晓的几个穴位。 楚晔接着也配合她用同样的法子制住了秋箬岑。 秋箬晓和秋箬岑暂时被点住穴位,安分地一动不动,但双目仍然通红,不见消散的痕迹。 “你们知道些什么?” 此时徐青慈眼前忽然晃荡过一把漆黑的长剑,她一时不察,反应慢了半拍,衣摆被削了半截。 陈掩手握惊穹剑,瞥了眼立在原处,形容有些诡异的猫鼠二人,又朝徐青慈和楚晔厉声问道:“你们做了些什么?” 第59章 若水 惊穹剑其剑仿若厉风,毫不留情地便是一连贯奔腾而来的剑招,过半数的剑影都扫过人鼻尖或是贴过人的耳际,可谓招招致险,却又留丝喘息的余地。 “说不说?” 真没见过这么问人的! 徐青慈只心想着,这本来能说的都不能好生留个空说了,谁能想到惊穹剑是这么个要命的风格。 第107章 陈掩大抵是问人问惯了,知道一开始都问不出个想要的所以然来,索性先来了个下马威。 他剑下亡魂无数,显然不缺面前的几个。 比起问出想问的话来说,他还是觉得直接一剑封喉来得更加容易和洒脱。 陈掩估量着下马威使够了,这时候楚晔也错剑过来,于是他便先收了剑,又再次问道:“你们做了些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答话的是楚晔,“紫信为赤华安所杀,为的是传国玉玺,当初你灭了浮霖门,为的也是这半块玉玺。” 浮霖门流落出来的是镶嵌着一颗莫名其妙龙珠的半块玉玺,藏在一方木匣中,这木匣子也是由楚晔一路护到了蜀郡平沙坡,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且不说浮霖门的那位“旧友”究竟存不存在,这半块玉玺究竟现在何处,还当真是个谜。 徐青慈并不确定这东西是否还在顾家源人手中,毕竟自楚晔将木匣子带回顾家源,她也就没有亲自见过了。 若严临先前所说不假,那么还有一半玉玺便是由薛门所藏,而薛门正是因此遭遇了全门上下的惨剧。 紫信和赤华安之间为何会兵戈相向暂且无从知晓,但陈掩分明和紫信频有来往,他手中血腥并没有得到那玉玺,因为那方木匣子由楚晔顺走了。 但紫信这里的传国玉玺又是怎么回事?陈掩找她要什么药,莫非也是在找短时间提升功力的落烛散? —— “浮霖门的半块玉玺,由一个人带走了。”陈掩的双眼中似有一潭死水,“你知道一二,那你与此事就脱不了干系。” “是么?” 楚晔突然反问一句,还顺手收了自己的剑。 这一幕,若是剑术内力高上几等的高手所作,则颇为自然。 奈何惊穹剑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下一刻似乎就可以挑剑抹脖子,楚晔胜券在握的模样,更像是一种挑衅。 陈掩也觉得奇怪,剑尖微转,略平息下来,打量着周遭,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但他瞧着楚晔,一时间并没有再贸然出手,只等着还未寻到的“蹊跷”展露头角。 半晌过去,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在此时确定面前的人在作怪,于是调转内息,却发现丹田空虚。 陈掩本是个年轻人,但是因为脸沉得可怕,又用一把杀气腾腾的剑,所以浑身上下平添了几分沧桑。 但是此时,这张脸却忽然涨出了几分难得的红润来,看起来像是气色好了几分,又着实有些奇怪。 他将利剑立在身旁,眼中的那潭死水微微起了波澜,却又很快再次沉了下去。 沉下去的脸上竟然还现出了难得的平静。 陈掩开口道:“你下毒?” 徐青慈这才注意到楚晔指尖微有白色浮末,想起先前在小山洞里,这人身上带的药解了燃眉之急,不成想个中还有毒粉。 现在来看,毒粉的效用还不错,也算是暂解眼前之危。 陈掩不屑道:“用毒,是最下三滥的法子。” 楚晔道:“可是今日我们并不是在比武。” 惊穹剑此时更显黑气沉沉,陈掩虽然感觉周身经脉不畅,但依然举起了剑,对准了楚晔道:“我最恨用这些手段的人。” “灭人满门的人,并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楚晔声音微藏愠怒,未名剑上头回真正染上了杀气。 两剑相碰,陈掩又道:“你的是什么剑?灭口的?还是以命换命的剑?” 楚晔只抬剑回击,并不以言语来回答。 而陈掩似乎突然发怒,面上血色瞬间褪去,眼底却迸出血丝,面色却青了几度,一剑扫来,威势凛凛。 他这一剑着实了得,徐青慈甚至感觉身后的屋脊都跟着颤上了一颤。 猫鼠二人似乎受到了这影响,也跟着手指发颤,唇角冒血,但也跟着能活动周身了。 二人一能有所动作,便紧接着拍来了几掌。 徐青慈横剑一翻挑,秋箬晓和秋箬岑的手心上都见了血。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事实,这暴走的两人见了血,好像目光又红了些,但与此同时,她们的动作也微微一停滞。 不过这停滞终究是太过短暂。 秋箬晓和秋箬岑随即怒喝一声,再一次拾起了长鞭。 先前因她们二人掌风过激,徐青慈脏腑本来就不是个滋味,这下加上陈掩的一剑,而自己又是一阵剑招起式,她立马咳出了一口血来。 这口恶血咳出,徐青慈一抚唇角,口中满是腥甜气。 更倒霉的是,那一圈阴魂不散的碎尘卫此时也重现了身影。 此时她才觉得,原来还真是有山穷水尽的时候,剩下这口气不知道能撑多久。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已经兜转过了很多可能。 硬剑相碰,她耗尽内力也许能解决掉猫鼠,可是陈掩和碎尘卫呢? 陈掩和碎尘卫也许不是一伙的,有可能自己打起来吗? 逃跑的话,还来得及吗? 或者说,有什么天降救兵吗? 这么一想,她还真听到了救兵的声音。 其实这声音也不能说是什么救兵的,只是一曲再熟悉不过的忘忧,好像每当有些绝望的时候听到,都会觉得自己有救了。 自不远处落下一道白衣身影来,此人正捏着个陶埙吹着曲忘忧。 第108章 正是“付家闲人”付旷。 同付旷一道而来的,是付家当任家主,玄思堂堂主付霆。 付霆手中握着通身透明的若水剑,剑如其名,通澈如水,拂过万般尘埃也不染污浊。 猫鼠二人在一曲忘忧之声涤荡之下,双目似乎没有那般彻红了。 然而陈掩的情况却不一样,他一见到若水剑,反而神情越发张狂,自楚晔的未名剑下一抽身,竟还主动对上了付霆的若水剑。 智字诀是受若水剑的启发而创出的一组剑招,承接的也是其遇刚则刚,遇柔则柔的风度,但是碰上棘手的,谁管的是刚还是柔,都需要化力。 刚则变其为柔,柔则让其柔至低谷。 化力之风骨在付霆的若水剑上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陈掩那凛冽迅疾,腾然有力的剑很快敛了原本的杀气,仿佛“温驯”了不少。 可是惊穹剑毕竟是惊穹剑,剑法无从挑剔,也难以用单纯的化力来撼动其根骨。 简单来说,要彻底解决陈掩,最快的法子就是以暴制暴,制住之后一剑捅了他,从此才能了绝后患。 付霆和付旷露面之后,那一圈碎尘卫也望风而逃,付旷便暂时收了手上的陶埙,轻步追了上去。 “惊穹,此时还不收手,你就只能等着替你自己收尸。”付霆的若水上已经不可避免地挂上了陈掩的血,“经脉受损,最忌如此行剑。” 陈掩却冷笑了一声,又道:“付霆,你不过是身上未伤,不然,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说罢,他一剑比一剑更有摧山倒海的势头。 徐青慈方才再次点住猫鼠二人的穴位,一面留意她二人是否还有动作,一面自行调息,以恢复些气力。 付霆一出手,楚晔也在注意着周遭有没有其他人忽然冒出来,或者碎尘卫会否在付旷手下逃脱,又折返而来。 若水对上惊穹,纵然是想搭上一手,也不敢贸然出手。 徐青慈仔细瞧着影响了智字诀的若水剑式,又默默在脑海中演化着其剑式的沉浮起落。 智字诀的轻灵和义字诀的凌厉分分合合,交错过几番后又有了重叠的地方。 对了,徐赋早就说过,平沙五式原就是一体。 —— 又是一阵风声,眼见着付旷孤身回来了。 此时此刻,原本双目通红,似是要同付霆斗出个生死高下的陈掩忽然退出了几丈之远,不待付霆飞身追来,就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了一袭衣袍。 付旷上前查看了一番,又问道:“竟然是傀儡身么?” “不,是他自己用了傀儡身的法子障眼。”付霆面色淡淡,“此时应是先逃往了不远处。” 他垂眼看向底下徐青慈和楚晔,以及像是中毒不浅的秋箬晓和秋箬岑,道:“罢了,惊穹剑时日无多,也无需我出手了。” 付旷走来,温声问道:“方才惊穹剑出手,可有大碍?” 他这话是在问徐青慈和楚晔,二人双双摇头。 付霆在此时走到了猫鼠姐妹跟前,只打量一眼便道:“如今江湖上仍有人在伪造当年的落烛散,害人不浅。” 落烛散,又是落烛散。 他又望向能正常说话的徐楚二人:“你应当问的是,他们二人在英雄会上受伤严不严重。” 徐青慈心中暗暗编排了一下,这付霆虽然只在她跟前正脸出现过两次,但是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付俞言虽然面容有几分像付霆,但性子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付家家主面色并不是和善的那类长辈,相反还有些冷淡,一句话出来,徐青慈都不知是该答还是不答。 不过碰上这二人,可是幸运至极。 他们本就打算去付家,再者,徐青慈身上虽有些银钱,够近几日买些创伤药,换身衣服,勉强填饱肚子,可是剩下的盘缠,连同天机和毒经都留在了万山盟安排的住所中,可是惨。 此时看到付霆和付旷,真真是看到了救星。 付旷于是又道:“是了,想必英雄会上拖上了些不轻的伤,今日又遇到此难,需得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免得落下些不好的陈伤。” 徐青慈道:“前辈说的是。” 付霆接着说:“俞言提过你们二人,藏雪刀和你们的一位朋友也在墨河府邸中,你们离开当日的英雄会,此行准备前往何处?” 此时楚晔答道:“不瞒前辈,正是贵府。” 作者有话要说: 碎尘卫:平凡而伟大的小兵,送过人头又凑场面~ 第60章 至毒 徐青慈坐在马车里,开始行经的小路颇有些颠簸,不多时便好了许多,一路平缓,最终稳稳停在了泉城和曲陵的交界地带。 此处正是墨河付氏的宗门所在。 付霆看来也是打算将他们暂且安顿在付家的,毕竟万山盟内乱,英雄会一阵闹腾,运气一不好,在外一溜达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近来确实是十分不太平。 付家在各地都有联络点,就算是夜幕垂临时分,也很快就安排上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载的正是秋箬晓和秋箬岑。 据付霆推断,这二人是受一些江湖人所蒙骗,所以吸入了自以为的“落烛散”,功力虽然也能短时间内大涨,但是反噬作用也是极大的。 付家府邸未修于平地,而是筑于半山之上,几位家丁匆匆开府门迎上付霆等人,又手脚麻利地安顿好昏迷不醒,急需医治的猫鼠二人。 第109章 这姐妹并没有做过什么缺德事,若是醒来说不定能提供什么重要线索。 但是而今来看,她们情况并不是很好,印堂发黑,眼底发青,毒深入体,医治的效果恐怕不容乐观。 紫信的死,以及挑起人命血腥的流失玉玺,更是蹊跷。 “秋其冰,当年是一个将士,守洛塘城至身亡。” 正当徐青慈琢磨着这些事情,走在前方的付霆忽然开口道。 先前猫鼠二人的姓名是顾萱所提及的,这秋其冰也姓秋,想来是这二人的亲戚,莫非是她们的爹? “博古派原来评出天弓七人,是因为这七人所修功法更偏阴毒,寻常人难以修习,就算体质出众,得有所成,但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付霆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将话头转向了天弓,“但其终是同朝廷有染,所以才会名为‘天弓’。” 付旷道:“不过我倒是听闻,天弓七人却是因为其中几人姓氏能同‘天弓’色泽有所关联,所以才会得此称呼。” 徐青慈心中暗暗赞同,这的确是广为流传的版本,所以在林家寨看到地牢上了色的栏杆的时候,顾萱能联想到臭天弓。 毕竟,天弓又是虹的代称。 “似是有这么回事。”付霆倒也没否认,“紫信是其中行踪最难以捉摸的一人,却因为同秋其冰是旧识,所以收此二子为徒弟,抚养多年。” “可最终如此下场。”他声音陡然寒了下去,“天弓中人,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从来并非一体。” “付堂主。”徐青慈唤了一声,“不知那日从棺材里出现的那人最终如何了?” 虽然这么说非常别扭,但是没办法的是,徐青衡的确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而且这么一说明,谁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那位年轻人,是当日炼场的中心。赤华安大肆出手,还纵了蛊虫生出活死人,就是为了炼就‘万毒不侵’。”付霆道,“寒玉剑一退,他便随萧无念走了。” 据付霆和付旷所说,当日寒玉剑林天舸由宋知歌击伤,携部分碎尘卫逃走,而赤华安在寒玉剑退场之时也消失无踪。 至于想要带走徐青衡的天音璇和玉子谦,在李盟主和他二人出手的情况下,并不能光天化日抢人。 最终这干人等搅了个大乱之后,迷雾也终散。 当场擂台之下,平地之上皆是一片狼藉,李盟主也受了重伤。 万山盟剩下的真长老同范家,付家以及宋家一道,收拾了残尸,安葬了不幸丧命的英雄好汉。 李盟主也在略微恢复精神的第二日,正式发出了围追令,陈掩以及青狐,连带着同浮霖门以及薛门惨剧相关的寒玉剑等,都会遭到江湖正派的围攻。 同时,萧无念也提出这一次将倾尽毕生所学,解了徐青衡的“万毒不侵”,于是携徒弟萧晓晓一道,在众人商讨,徐青衡本人也同意后,带走了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蓝心岫能在龙潭山外围合着另一波碎尘卫半途杀出。 “这万毒不侵,究竟是……” 这下徐青衡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有了新名字。 先前楚晔和顾刀娘提及过北疆出的一种能抵抗寒毒的百毒不侵。 这下好了,付霆这里直接来一个更加了不得的“万毒不侵”。 究竟是百毒不侵,万毒不侵,还是几路人马觅死觅活要找来给皇帝献殷勤的长生不老药,徐青慈自然没办法纠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她只知道,这东西导致了太多祸端。 若是自徐青衡出生之前或者刚出生之时便已经种下什么至毒,会和当年她娘在临阳城中有关吗? 想起上次天音璇由玉子谦打断的话,徐青慈不禁往此处联想。 “天枢门至毒,万毒不侵。”付旷缓缓说来,“曾是许多年前,天枢门所出,但是这么多年来,我都从未听闻有过成功的例子。” “而今看来,却是有了。”付霆道,又问向徐青慈,“他是你的兄长?” “嗯。” 徐青慈这次回答得自己都觉得不是那么笃定。 要是从前,别人问起这个问题,她都全然不想回答,只当是废话或者过场。 林天舸是林湘娘的兄长,但他又是寒玉剑。 而徐赋的苍灵鸟自上次在萧无念暂居的天枢门据点有过踪影,传过信之后,却是再也没出现过了。 许是她这一路基本都在转移地点走动,又许是…… 她究竟在怀疑些什么呢? 付霆却没再问什么,只是继续道:“万毒不侵虽是至毒,但是一旦能同种于血脉内的毒蛊共处,则能练就万毒不侵之躯。” “研制此毒之人,十足心狠,也十足大胆。” 他这一评价,似乎并非全是贬低的意思。 “前辈能出现在曲陵城界出手搭救,可是因为四窜的碎尘卫?”沉默了好些时候的楚晔在这时开口道。 付霆道:“不错,他们兴许是在找带走了徐家公子的萧无念,又或者在找近日引起动乱的传国玉玺。” “晚辈斗胆猜测,还同前辈前些日子托令公子护送的东西有关。” 楚晔这么说,付霆也悠悠侧过了身子,打量了他一眼。 他并没有多加沉默,只道:“不错,同古剑有关。” “前辈一直也想知道密库当中究竟有何物。”楚晔忽而一笑,“所以无论如何,这所有事情都绕不过天枢门。” 第110章 “前辈是否会觉得,很多年前的惊尸渡迷津,同万毒不侵有关系?” 他这么一问,付霆和付旷似乎都陷入了长思。 良久,付霆才道:“当年的那场恶战,我并未牵涉其中,至于那风潮的核心究竟是什么,还是要问真正渡过了迷津的人。” —— 他们此时已经穿过了府邸中庭的长廊,前方的家丁一直安静地提着灯引路,此时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另一盏提灯。 这时徐青慈将周围的景致瞧得分明了些。 方才她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也注意到了府中种着不少的金探枝,此时光线更加明朗几分,周遭金探枝更像是织就了一片金灿灿的原野,而原野盛着夜色,在付家府邸亮着闪瞎穷苦人的熠熠生辉。 徐青慈欣赏了眼之后,便想到了欠萧无念的债,金探枝似乎没那么美了。 或许有一日,能帮上付家点什么,让付俞言大方点,送她一袋种子? 折角处冒冒失失走出来的正是付俞言。 他手上提着灯,披着件薄袍,有些欢喜地道:“爹,叔叔,你们回来啦!” “徐姑娘,楚公子,你们也来了,还好你们没事。” 付俞言面上是十足真挚的谢天谢地。 他前脚奔过来,后脚折角处又现出一道影子来,身形并不高大,未露面容之时便可判定是位女子。 徐青慈本以为那应当是多日不见的顾萱,正准备奔上前去寒暄,没想到现出来的并不是顾萱。 这人倒不能说不认识,相反,她们还近距离接触过,正是那日她护在身后,而后又不知所踪的樱唇姑娘。 “郡主,你怎么半夜跑出来了?快回去歇息吧。” 付俞言朝这樱唇姑娘说。 徐青慈乍一听,怀疑自己听错了,面前这樱唇姑娘是郡主和皇帝忽然出现在她跟前的震撼力其实是一样的。 “我身子弱,往常就睡得浅,今日听闻了些声响,便出来看看。”郡主缓缓道来。 此时她声音完全散了先前所有的惊慌失措,余下的是王家人的端庄与从容。 “那日真是多谢两位付前辈还有这位姑娘搭救,浔阳感激不尽。”浔阳郡主继续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徐青慈没见过这层身份的人,心下兜转还想着应当暂且不必下跪什么的,又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暗暗笑了下自己。 “回郡主,在下徐青慈,顺安蜀郡,江湖徐门人士。” 她定了下神,然后拱手道了姓名和来处。 郡主也好,天王老子也好,还不是一样昂首挺胸介绍自己,不过她也生怕这郡主忽然说什么答谢什么的,她其实也受不起。 还好这浔阳郡主没在那日躲活死人的事情上腻歪下去,只是朝徐青慈微微一笑:“徐姑娘好风范。” 然后她又对付霆道:“近日处理北卓门人士,付堂主和付旷前辈应当也是累了,待二位前辈养足精神,浔阳有些事情要商。” 浔阳不这么说,其实他们下一步也是要先行休养的。 尤其徐青慈,此时心防一松,伤口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众人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徐青慈和楚晔到了安排的住处里,放好了佩剑,先是由付家大夫重新处理了身上伤口,便倒头准备好生养回气力。 作者有话要说: 天弓,彩虹的别称,一开始的确是想凑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取名字方便,绕着绕着怪奇怪的哈哈哈~ 第61章 墨河 徐青慈身上挂的彩重新由付家专养的医师好生收拾了一番。 梦间她好像看到了许久未见,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的林湘娘。 林湘娘探出一只温柔的手来,说:“阿慈,不好些疗养,可是要留疤的。” 然后就叹息了一声。 接着,她的脸换了成另一副模样,又唤着阿慈,可是声音却不一样,好像是认识的人,又好像从未见过。 徐青慈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不知是在梦中梦,还是真的醒了许多次。 晨晓时她是真醒了,醒来就碰到了先前走散了的顾萱。 “……你是不知道,那日我头回觉得甩鞭子这么累。”顾萱问过了番顾廉等长辈,叹过之后就开始讲自玩乐小十街人散后的情形,“那碎尘卫好像就是顾家源里的蟑螂,怎么打都还是窜出新的来,不过过了好一段路,兴许他们也觉得追我们根本没有用,所以就散了。” 再然后,顾萱和顾刀娘就碰上了姗姗来迟的付俞言。 林天舸后面又追到了徐青慈和徐青衡身上,蓝心岫盯着楚晔。 一来二去,顾萱和顾刀娘那头确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忧患。 那日几方人想必都很生气,毕竟付霆摆了所有人一道,抛了个假东西出来。 不过寒玉剑本身永远都是危险。 林天舸本说再不会和北卓门起瓜葛,可是也在英雄会上同碎尘卫一道出现。 还有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出没的北疆人,心里头好像并不会像他们这边的人这么会打算盘,外族无非就是想侵扰,但究竟他们想怎么个扰,就不是她一个人能操心的事情。 还有那更荒唐的惊穹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要做些什么,肯定不会因为上次一露面就一命呜呼,那简直对不起他的江湖名号。 但既然他能同紫信有所联络,口中也含糊过玉玺的事情,那么他当初不太可能是空手而归的。 第111章 就算浮霖门的那一半没得手,说不定是另一方得手了。 当初薛门的横祸,是因为她哥,还是跟玉玺有关? 又或者,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她这么一琢磨,就似神游天外,顾萱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方才本来想先找晔子哥的,谁想先碰到你出来了。”顾萱道,“你在这走什么神呢?我听闻英雄会上的事真是差点儿急死了!” 英雄会上来的人多,死的伤的也多,消息再怎么藏也禁不住众口悠悠的漏风,不过几日定是周遭人都知晓了。 顾萱那双水灵的大眼确实满满都是着急。 徐青慈听到她说话不禁心情好转了些,顺口调侃道:“你跟你的付公子怎么样了?果真是天道好姻缘啊,碎尘卫没来骚扰之后就碰上了良人。” 她这些打趣的话其实很少说过,基本都是从前跟师兄们鹦鹉学舌来的。 顾萱搓着一绺长发,又软绵绵地捶了徐青慈一拳头,耳根子红了几度:“烦人,竟提这些。” 徐青慈难得在她脸上瞧出堪称娇俏的神色来,正想乘胜追击继续打趣,谁想顾萱的脸色恍恍惚惚变了几变,忽然又铺上了一抹徐青慈都以为自己眼花了的忧色。 “可是墨河付氏是名门啊,瞧府邸里都种了那么多探金枝,还都是上品,随便一盆都值好些钱。”顾萱颇有些懊丧,声音还低了下去,“我也没同付公子说好些话,人家才看不上我呢。” 这还是那个鞭风骇人的顾家源女霸王么! 不是! 徐青慈没尝过这少女怀春裹挟来的自卑感,只将心里想的抖了出来:“我倒是没想过,你喜欢付公子这样的。” “从前呢,是觉得晔子哥是极好的,现在虽然也是,但是后面觉得还是不同的。” “晔子哥呢,从小待人就好,可是他老拿我当妹妹的,可是不好,便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何况我总觉得他身上藏着点心事,可是他不同我讲。” 这点徐青慈倒是知道,师兄们最怕被发“好人牌”,少女们也最怕自己心上人正儿八经将自己当妹妹。 顾萱提及楚晔,神色倒是正常了许多,不过这下她逮住了调侃徐青慈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她胳臂肘碰了碰徐青慈的,道:“英雄会你们是不是一块儿去的?” 徐青慈于是将先前这一路的坎坷讲了一通,顾萱听着听着,面上却是不怀好意的笑:“你们竟然在小山洞待了一晚上,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徐青慈想了想,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她清楚记得,楚晔耳根子红了那么一下。 这时候恰巧楚晔从她们身后冒了出来,招呼似的问了声:“聊什么呢?” 顾萱望向楚晔,竟然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怎么了?” 楚晔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 纵然顾萱有心戳他心窝质问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积极,也不免被徐青慈一阵子笑打乱了思绪。 徐青慈实在是没忍住,不知为何想到楚晔那晚微微窘迫的模样,便觉得心情很好。 虽然那日记忆最深刻的是此时还没消去的伤口疼。 “刀娘练刀去了?”楚晔见这两人一个人盯着他笑,一个人一脸“你怎么不行”的质问感,便直接偏了话题,问点能方便问答的。 顾萱这时才收敛了那愤愤之情,转而重重点了下头,应了声:“对。” 徐青慈和楚晔而今也留在付府蹭吃蹭喝,最让徐青慈感到庆幸的,便是众人一干留下万山盟的行李盘缠也由李盟主差人专程送了过来。 天机和毒经都还在,徐青慈感激地念叨了几声阿弥陀佛。 这两日修养为上,余下的事情他们也不便掺和,付家府邸挺宽,付俞言领他们走动了一番,又直接迈门而出,说是墨河旁近日晚上都有烟火,邀他们一道出去走走。 墨河之名,源于一则传说,据闻古时一位君王穷兵黩武,但疆土未拓,染得民不聊生,文人墨客自感国势衰微,愤懑后只余长叹,于是将手头墨水齐齐投入长河。 墨水洒完,又是一阵嗟叹,一群意气文人又将命也投了长河。 长河不语,载历史风霜,不知能不能替他们书下慨叹的瀚墨。 由此,长河有了墨河之名。 徐青慈小时也是听过这传闻的,属于她耳边积攒的一大堆传闻中的一小片,她的关注点从来不在什么前人后人的唏嘘上面。 她所在意的是:“那么多人把墨水投河里,那大鱼小鱼岂不是都要变成墨鱼了?” 那时候她跟一众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围坐在一个老学究旁边听这传说,兀自冒出这么一问,还引来了不少拥趸。 “就是,就是,那河里的鱼怎么办?不会被毒死吧?” “好可怜啊。” “……” 老学究无言以对,徐青慈自以为随口抛出了个千古难题,洋洋自得。 墨河水面颇宽,不过一眼也能将对岸瞅个明白。 “赤华安在万山盟下毒,竟是为了除掉浔阳郡主的一干护卫?” 众人坐在小凉亭里慢悠悠饮着茶,聊着聊着自然拉扯到了浔阳郡主这尊留在付家的大佛。 据付俞言所知,这浔阳郡主原是北地的一位质子,守南的广平王以表忠心,也为了女儿能有所庇佑,数年前将自己的长女送去了邺都。 第112章 而今这位浔阳郡主早已过了及笄,长留宫中也不是个道理,便由当今大发慈悲,安排了一众护卫送回南地。 不过途中的意外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好几重。 北卓门和北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半路截住这位郡主,而后连青狐,玉子谦和白如行几人也纷纷出手,不过是想置郡主于死地还是想做些别的什么可就说不清了。 这群护送郡主的人倒了大霉,确实尽到了护送的义务,死伤了大半,剩下的一队人马实在是怕极了,临近龙潭山附近,竟想出了找江湖人士出马,于是进入了英雄会里。 赤华安的傀儡身在万山盟潜伏数年,原是为了将万山盟瓦解,浔阳郡主会找到李盟主,其实都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当日最先中了“米虫”的人,其实就是那一群卖命的护卫。 “青狐这一次也出手了,可是让人捉摸不透。”楚晔挑了下眉头,“这几派人马并不是黏一起的,动作却还出奇一致,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郡主身上难道也像徐青衡一样有什么东西吗? “这可不好去问。我能知道的,只有我爹想要我知道的。”付俞言晃着手里的一把折扇,“郡主要跟他谈什么,我倒是想听,可是却没办法听。” 对于郡主所牵扯的朝廷上的事,不只是付俞言,其余一干人等自然都不方便打听。 不过同付家所持的那古剑倒是引得人好奇连连。 恰好付俞言也想起了这遭事:“还有那密库,我们家算是掺和得深,而今我也不知我爹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也是打算。”顾萱岔了嘴进来,“不过付堂主一定自有打算,欸,你们看那是在做什么?” 众人目光随顾萱的手指头一转,就见几叶小舟悠悠荡过来,不过这舟装饰得极其好看,其上缀着新摘的繁花,舟首都立着少女,身着彩衣,手上抛着碎花,口中缓缓唱着小调。 第62章 踏南 那调子同蜀郡人不太一样,调子扬得缓,配上少女软糯的声音,听来也是一番享受。 “天女散花,算是对百年前的投河文人的祭奠。”付俞言拿扇子头指着飘飞入河的几瓣碎花,“也是风景。” 猫鼠二人最终还是未能苏醒过来,而她们所中的毒,据医师所说,确实是江湖鼠辈胡乱弄出的落烛散。 落烛散配方已经失传多年,即便真的有法子,恐怕也会被江湖总盟下令销毁。 “我觉得你有些不高兴。” 其实楚晔说话时候还是跟往常一样,该捉点笑意的地方并不会含蓄,提及近来大事的时候也会问及关键点子。 不过徐青慈这下能够发现的就是那么一点不高兴。 她其实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但大抵同一个人处久了,总是能察觉到渗到空气里的一丝情绪。 “你是在关心我吗?”不知道为何,她这么一说,楚晔的那点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阿慈。” 徐青慈忽然觉得小山洞里其实也不算得完全什么都没发生—— 尽管这么想着实有些奇怪,但她总觉得这声“阿慈”叫得太温柔了,让她心里泛起了痒痒。 她一时没继续说话,楚晔便接着道:“倒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是在想落烛散的事情。” “你真的知道落烛散的配方?” 这次轮到楚晔有点沉默,过了半晌才回答说:“被我毁了。” 等于承认了他的确曾经得到过落烛散的配方。 想来楚晔叫师父总是叫得很顺口,所以得到过这样的配方也不稀奇,只是猫鼠二人怎么知道楚晔手上有的,倒不像是一时眼红随便揪住一个人的行径。 徐青慈若有所思,临近看烟火的时候心思也完全没放在风景上面。 顾萱趁她不备,一下子拖她走到了数步之远。 “阿慈,你看这里这么多玩意儿,我们买点儿。” 徐青慈眼见着顾萱说着那么多,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枚古朴的小陶埙,敏锐地知道了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挑了挑眉:“买什么,买小陶埙给付公子?” 顾萱一下子捂住了徐青慈的嘴巴,又瞪了她一眼然后说:“你小声点,是买小陶埙给付公子,但是不能我一个人送,你也得买点东西给晔子哥,不然显得我很傻气。” 徐青慈纳闷:“这是什么道理?” 说是这么说,但是徐青慈也一路认真看了起来,总觉得小东西琳琅满目铺了一地,的确还不好挑出一件来。 最后,她好不容易挑出了根小玉笛来,从二十五枚宣德通宝刀到了十枚,在卖家委屈的眼神之下一手交钱,一手拿走了小玉笛。 这小笛子是在看烟火的时候给楚晔的,这人眉开眼笑说:“阿慈真有眼光。” 徐青慈说:“没什么眼光,我觉得这里的还没有能招来蓝心岫的那根好看。” 二人相视一笑,好像触碰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话,烟火在夜幕垂临之时炸出缤纷之色,衬得美人眸中泛光。 —— 回到付府的时候夜色已深,守门的家丁提着灯引众人回了各自的房间。 而翌日晨光初临,李盟主本尊踏入了付府。 付霆和李盟主会面在议事堂,没让付俞言踏入房门内,于是付家公子也同徐青慈,顾萱和楚晔一道躲在后墙边上偷听。 不知付俞言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飞丝探入了议事堂,又套上了一个纸质圆筒,如是,付霆和李庭弘的谈话可刚好清晰落入众人耳中,又不会惊扰到他们。 第113章 只听得李盟主和付堂主一阵寒暄后,门内也传来了浔阳郡主的声音。 付霆道:“……李盟主想来也知道了那枚传国玉玺的走向。” 李庭弘应了一声,然后道:“当今十分执着于这枚流失的玉玺,也导致了江湖的不少纷争。” “这流失的玉玺裂为了两半,其中一半原由天枢门所藏,后流落世间,由薛府人于古玩场中偶然所得,收藏于府邸之中,另一半在当年流转到了浮霖门手中。” “浮霖门手中的玉玺中镶有出自天枢门之手的龙珠,而今我才知道,这颗惹出是非的珠子也只是当年封锁堤坝设计草图匣子的开关罢了。而这一半的玉玺,流落在了世间当中。” 付霆道:“李盟主所说,同我所知基本一致。对于薛门手里的一半玉玺,根据最新的消息,原是痛下杀手的青狐所得,但后面却又被惊穹剑夺走,而今并不确定流转到了何处。” 徐青慈一众正听得十分聚精会神,屋内却忽然陷入一阵沉默,付俞言不禁将纸筒凑近了些,顺手调整了飞丝的位置。 谁知刀娘早晨练剑完毕,从后墙这边行来,开口问了一句:“你们躲在这么做什么?” 她这一说话,飞丝也隐隐颤动了起来,屋内传来了付霆的声音:“进来。” —— 顾刀娘原本就是付霆和浔阳郡主找来的,所以才会在练刀结束后行到议事堂。 至于偷听的一干人,付霆和李庭弘倒也不会追究。 不过等到付霆正儿八经同他们说了番话之后,一众人脸上的表情反而震惊了。 几人异口同声:“护送郡主回广郡?” “不错。” “大批护卫护送,反倒是太过招摇,再者,现在也是没什么护卫了,朝廷那边,一时也没有接应的人过来。” “郡主未能按期返回广郡,并不是件好事。” 李盟主接过话来,细细道来,此时朝着后辈说话,他和颜悦色,仿佛是在委婉地征求他们的意见。 而当日遇到惊穹剑陈掩之时所发生的一切,也为另一半玉玺的走向提供了答案。 李盟主听闻之后面色有一瞬的凝重,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温善,最终仍然是嘱托他们先行送郡主回到广郡,然后便又匆匆离去。 —— 广郡在南地,徐青慈自北行后终于往南方返去。 原以为能折南的路途必定是回蜀郡,谁能想到此时此刻却是奔往传闻当中受当今忌惮的“南方天子”。 越往南走,关于这位南方天子的流言就越发甚嚣尘上,道是当今所在根本不是帝星所指,南方的广平王才是。 这样的话放在普通人身上等于说“这位子你做不了,不行赶紧下来,让得行的人上来继续当任”,普通人尚且觉得“你不行”刺人肺腑,何况是本该心怀天下却又心胸狭窄的帝王。 半途他们同样也听闻了龙珠归于朝廷的消息,北地阔河水堤坝终于能够重新正常运作。 想来那方流落在外的传国玉玺,经过数年风霜洗礼,染了无数道鲜血和祸乱,最终还是被皇帝当个宝,领回了宫中,跟一方全心的玉玺一道供着。 徐青慈一行顺畅地走了大半路,既没有遇到天弓的人,也没碰上北卓门的杀客。 “看来护送郡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看明后两日都能到广郡了。” 在顾萱随口的乌鸦嘴下,一众人虽然没碰上预料中的人,但却碰上了一窝匪。 有顾刀娘坐镇,土匪倒是杀不进来,但是他们不知怎么自己弄出来了酷似雷火石的火石,一路炸得烟尘滚滚。 纵然身怀武艺,一干人等还是被抢走了几个包袱,跑到了山上倒上不下的庙里。 暮色四合之时,徐青慈,楚晔,付俞言,顾萱还有顾刀娘以及被护送的浔阳郡主都顶着半黑的脸大眼瞪小眼,坐在破庙里面暂时喘了口气。 “方才我还以为是林天舸出来了。”楚晔一面动手开始理着干草,以免道,“土匪自己的火药威力竟还生猛些。”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徐青慈说:“雷火石至少没那么大烟,真是呛死我了。” 她眼见着浔阳郡主一眨眼功夫就手脚麻利地用地上散乱的干草铺好了席,倒觉得有些奇:“郡主竟然还会这些。” 浔阳郡主回答说:“从前离开广郡的时候,父王教过些。” 徐青慈纳闷,广平王是多怕自己的女儿在北地会受欺凌,还教孩子铺这些玩意儿呢? 付公子皮嫩,没准备将后背搁地上睡,又见地上也无甚太多干草,于是自己动手用飞丝借庙柱缠出了个吊床,看来,先前想付公子同丝竹阁中人一样是属蜘蛛的,一点也不假。 他正想多搭几个,让姑娘们挪挪位置,庙门却轰然大开,急急吹出了一阵冷风。 徐青慈虽未觉得后脊发凉,但按理说,这个天不该有这么彻骨的冷。 半刻之后,门口也只回荡着空寂寂的冷风,并没有出现什么人物。 顾刀娘身后背着长刀,起身走去关上了破庙漏风的门,偏在这一刻,她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响。 徐青慈对着巨响再熟悉不过,那不是让一众人脸黑的匪帮的火药,而是雷火石。 然而出现的一把剑却并非林天舸的寒玉,而是许久未在她们跟前露面的青狐。 原在预料中的危机还是来了。 第114章 青光仿佛是破开了原本就不结实的房梁的雷光,青狐在下一刻现身。 在他刺出第一剑的一瞬间,付俞言已经将弄好的吊床立即拆回了手上的飞丝,很快就凝成了飞丝剑,众有剑的出剑,用刀的持刀,甩鞭的甩鞭。 不过他们还是手慢了。 青狐的剑式一如既往地凌厉,但仿佛经历了一番打磨,变得更快了。 大抵是因为大伙都认为他的目标定是浔阳郡主,所以除却注意自身安危外,都有意无意地分神盯着郡主。 虽然不知李盟主和付霆为何将这样的任务交付给他们,但是既然答应了,必然不可负其所托。 可谁能想到,青狐一手剑袭来,一剑两道呼吸间抵上的是付俞言的脖颈。 付公子也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人质。 青狐冷淡开口道:“天枢门密库。” “付家虽然有密库的钥匙,但也并不知道其所在。”付俞言有些无奈,“我……不知道啊。” 青狐的剑身抵得紧了些。 这时候庙门再一次大开,来人抡着串如意子,正是白如行。 白如行道:“付公子是坦诚之人,说的话难得掺假,不过还是麻烦公子跟我们走一趟,我想公子和诸位小友多在外面走一走,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白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谁知白如行后脚跟来的是摇扇的玉子谦,“密库既然是天枢门所造,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找到的地方,不过既然我同白大人都选定了这一块地方,那必然大有可能在此地了。付公子就算找不到地方,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我们只是需要公子走一趟。” 天弓众人挤在此处一道出现,目标早已不是浔阳郡主,而是倾向了传闻中的一个天枢门密库。 想来此地各大帮派的土匪在此蹲守,也多半是奔着什么密库来的。 毕竟这东西,听起来就像是藏着金银财宝的地方。 不过白如行和玉子谦可不是一伙的,若是掐架从口头转到了手上,想来又是一番好战。 庙门之外,飘然的飞丝掠影,兼有阔刀劈风之声。 刀声是顾刀娘的,而外处的飞丝不可能是付俞言的,极有可能是丝竹阁中人同顾刀娘缠斗了起来。 白如行一手抬起,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付公子手上暂时别做什么小动作,免得青大人的剑误伤到公子了。诸位小友请吧。” 第63章 迷津(一) 白如行和玉子谦一直在嘴上不对付,但始终没有动手。 她正想着两派人怎么这次十分沉得住气,仿佛能读心的楚晔就低低说了句:“他们就算动手,必然也是在密库,这时候他们若动起了手,可就将人放跑了。” 徐青慈微点了下头,注意到仍然被青狐付俞言手上还是有不易察觉的“小动作”,他指尖一直没怎么安分,好像在弹着琴弦一般。 顾萱在她身前,浔阳郡主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面色又如望见惊尸一般苍白了几分。 还好这次天弓眼里好像跟没有郡主这个人似的,心思全放在密库里的东西上面,不然护送郡主的事情可就真的难办了。 从白如行和玉子谦口中,徐青慈大概探出了“密库”会同当年的惊尸渡迷津有关。 这两人一直并肩而走,一人抡珠子,一人摇扇子,若不是说话带刺,身后跟着被挟持的人质,倒真像是出来踏青的。 “玉大人,想来你原本想来的也是此处吧。” “白大人这句大人我可不敢当,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大人,所以您先请吧。” “没有这样的道理,玉大人年纪虽然轻,也是六皇子殿下麾下红人,密库里有什么,想来该是玉大人先看看。” “……” 二人领头来到的是临近一座山的半山腰,周围寥无人烟的模样,只有野蛮生长的树丛。 不过他们最后停步的地方有着明显不同,此处树丛过于排列整齐,成了小小的方阵,看着同外围环境格格不入。 等到一位绕指柔抱着古剑现身,白如行和玉子谦才达成了和解,让丝竹阁的美人先行用作为“钥匙”的古剑开启入口,又让美人在前“领路”。 —— 徐青慈本来疑惑为什么开启密库非得拉上付俞言,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 树丛之下的确另有天地,他们一行人沿着延展而出的梯子走过许多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已经不怎么瞧得清光,绕指柔抬手拿出了一小盏萤火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种萤火灯里据说是北疆人专门培育出的能发光的虫子,先是集中培育数月,破茧之时需要在极其封闭的环境中生存,一旦放出来,则必须放入特制的灯笼里,且只能存活十二个时辰,唯一的作用就是照亮。 一路弯折像是进入了一个地下世界,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但很快就有一道阻碍亘在了前方。 那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铜色门。 门上刻着先前在人偶脖颈上也出现过的天枢门标记——北斗七星走向图。 此时青狐忽然调转了剑锋,将青光闪闪的长剑从付俞言脖颈上撤了下来,转而在他手上划了那么一刀,其落下的血凝在了白如行拿出的一颗珠子里,待白色珠子彻底变为赤红色,这珠子就被白如行抛出了手,准确落在了七星图上的天枢星上。 第115章 珠子稳稳吸附在了天枢星上面,而后其中吸纳的血渐渐顺着星势纹路一路染红了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星,然后高门缓缓开了。 “原以为只有辜瑛之子的血能打开这道门,不过原来付家人的血也可以。” 白如行收回了凝血珠,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玉子谦这时没接他的话,只盯着前方的一路黑。 绕指柔并不想同他们多言,继续提灯走着。 奇妙的是,前方的路竟是越走越开阔,一众人绕了一圈,最终发现抵达的是一方地下的宫城。 如是一看,此地倒像是个不小的陵墓,但又细细一看,除却凿出的地下地盘颇大,但却什么都没有,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的东西,仅仅是一方黑楠木棺材。 密闭的棺椁就摆在一方并不算宽的偏室里,却让众人都觉得后背一凉。 徐青慈盯着这口棺材,心想着近来倒是不止一次望见棺材了,就是不知道这里头躺的是谁,竟然这么久都没入土为安。 付俞言被放了血之后,仿佛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青狐都不费力气来勒他了,好在玉子谦还既有风度地甩了个小手绢给他止血。 走在前方的绕指柔这时候却后退了一步,然后冷冷瞥了白如行和玉子谦一眼,清冷地开口说:“这里没有机关,你们想找什么,尽快。” 美人诚恳带路打前锋,又不多废话,白如行和玉子谦虽然有那么几分愧疚,可也没停下开棺的步伐。 不过在他们互相提防着对方开馆之后,面色同时露出了古怪—— 这棺材里除了些灰尘,什么都没有。 纵然他们都不是冲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来的,可是这样的结果确实令人失望。 察觉异常的青狐又一次将付俞言作为了人质,不过这一次付公子的小动作算是量少成多,不知怎的就一横手将青狐推开。 徐青慈心下暗叫一声好,然后以迅雷之势将不周星拔出剑鞘,以备忽然之击,浔阳郡主仍然安分地躲在她的身后,白如行打出了几枚散珠,被玉子谦的扇子拍在了地上,溅起了微尘。 那位绕指柔掸了根飞丝出来,却是一副划清界限的姿态。顾萱的长鞭对着青狐,而青狐仍然盯着付俞言,却并未再次出剑。 楚晔的一把未名剑,顾刀娘的阔刀,也是对着青狐。 逼仄的空间里,众人在瞬息之间已经拔剑相向,一时谁也没有多挪动半寸。 空气静得可怕,没有人再开口,不出片刻,这寂静由一阵吱嘎声打破,纵飞丝的美人和调整过来的付俞言齐齐抛出了几根飞丝,随后不知怎的,周遭石墙都传来了一阵猛烈的颤动,自众人头顶,簌簌的飞灰不断落下,一面石墙忽然裂开了一条齐整的缝来,又不断拓宽,里面露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谁知这里面竟然有一只比起在邺都据点里的木鸢还要大上几号的飞空木鸢,木鸢爪子踏的,还是根像样的滑道。 眼见着这木鸢竟像是要扑扇着两翼,蠢蠢欲动的模样,徐青慈在电光火石之后下了判断,只怕是不利用这东西飞出去,他们一干人等铁定都要被困死在这地下宫城中了。 估计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个人,不周星方才劈了几道尘灰,她眼见着眼前顿时多出了几个付俞言,又一眨眼又回归于了一个付俞言,楚晔得付俞言不知怎么使出的障身法子的空隙,已经对付了几下子白如行,矮身一跃,就已经奔上了那陈旧的木鸢。 眼见着木鸢发出的声响由猛烈的颤动感变作沉稳的微鸣,楚晔喊了一声:“快上来!” 偏室众人一堆都挤了过来,管他哪派人马,此时都奔上了木鸢,没来得及的也将长剑钉在了木鸢身上,愣是挂着木鸢往天上飞,离开了闭塞的地下环境。 —— 楚晔操控着木鸢,先是下坠,而后疯狂窜入高空之境,平稳飞行一段时间滞后,又朝更高之处腾飞,再次调整为平稳的状态,朝着前方而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前方”在哪里,只是完全凭直觉在走。 而且直觉还告诉他,这木鸢是个又旧又坏的玩意儿,根本经不起太久的折腾。 果不其然,方才飞过一座山顶,木鸢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他只能压着木鸢的操纵杆将整个大物纵向平缓的地方。 楚晔这时候也不管敌友,只是一视同仁道:“听好了,要想活命的,都往下面跳去!” 没成想他方才话其实才说了一半,不知是哪位惜命的已经跳下了木鸢。 徐青慈早也看出这比起先前所见的那飞空木鸢还要不经事,已经朝顾刀娘,顾萱,付俞言还有浔阳郡主打了手势。 她心一横,默数了三二一,扯着浔阳郡主就直接跳下了飞鸢,很快将不周星钉在了巨树的树干上。 乱枝扎得她臂膀有些疼,落得太猛,估计拽着浔阳的那手膀也折了。 她听得周遭先后也有不小的动静,想来木鸢上的人估计都落在了周遭。 徐青慈又颤颤巍巍地起身,拿不周星立住身形,浔阳扶着她,急急问道:“徐姑娘,你还好吗?” 看起来定是不好,但是徐青慈此时只庆幸自己出手了得,浔阳竟然只有头发乱了,扎了几根枯枝。 不过运气不好的是,她眼前竟然出现了青狐的身影。 怎么回事,青狐的降落怎么能如此精准,而且头发还一点儿都没乱。 第116章 徐青慈再一次想着轻功好的是不是跳什么都会跳得优雅些,竟然在这分明小命危险的时候后悔起当初没有好好练轻功。 大概是每每后悔起没有好好练功这种事,她都会想起徐赋,此时折了骨,疼得出现了幻觉,她竟然看到转身望来的青狐手里捏着根长棍。 那长棍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徐赋的那根掷地有力的棍子。 她不禁脱口而出:“舅舅?” 但话一脱口,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管青狐叫舅舅? 但是又为何,青狐的头发里,会夹杂灰白的发丝? 那手持长棍的人听到这一声喊,终于掀开了青狐面具,在几步之遥之处,沉稳地唤了一声:“阿慈。” 徐青慈又惊又喜,忽地有了好几分的精神,然后大喊了一声:“舅舅!” 第64章 迷津(二) 徐青慈方才没迈开两步,身后却传来了顾刀娘的声音:“阿慈,不要过去!” 一手抚着青狐面具的徐赋闻声,开口道:“藏雪,好久未见了。” 顾刀娘身后的顾萱道:“这是怎么回事?刀娘,这人是谁?他是青狐?但是……” “他就是青狐,曾经的第一杀手。”顾刀娘面容阴冷,“‘藏雪’的名号,还是拜此人所赐,想不到你还会重出江湖。” 徐青慈从未见过顾刀娘这样的神情。 纵使再迟钝之人,此刻也可清晰嗅到空气中的一丝杀意。 之前林天舸的话,范祁轩提及的蜀郡徐门的消失,还有徐青衡身上的万毒不侵,一切的答案,她觉得都要在徐赋这里寻。 但是顾刀娘所说的“徐赋就是青狐”,她是难以真正相信的。 “看来,想取你性命的人,真的很多啊,青狐。”一道熟悉又可怖的声音自众人头顶落下来,跟着的是徐青慈并不想听到的笑声。 一袭触目惊心的红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徐赋和徐青慈之间,只见赤华安一面扇着夸张至极的孔雀羽扇,一面道:“仇家太多,也是我二人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处,不过今日我可没有耐心等着你们打打杀杀,我想你应该对当年的事情一清二楚,不妨此时说出来,解了众人的疑惑?” 他话还没说话,顾刀娘的长刀已然朝徐赋这边斩来,然后却被赤华安的羽扇给挡住了。 刀娘的嘴角溢出了丝新血。 “不要太着急,上一任青狐既然已经重现,有的是人想报仇,你也先别太着急。”赤华安妖冶的眸子里透着冷,“想活命的话,还是先歇两口气吧,藏雪。” 他将羽扇一收,扇端猛击了顾刀娘的胸口,刀娘立即退出了几步,顾萱急忙上去扶住,又大叫了一声:“刀娘!” 赤华安忽然又扬开孔雀羽扇,“密库里只是一具棺材,我想同惊尸渡迷津关系甚大,你不妨说说,这究竟是谁的棺材?莫非是辜瑛的?” 徐赋此时才开口说:“辜瑛死无全尸。” 赤华安又道:“怎么,难道你因为辜瑛死无全尸,就可怜起这人,所以和北卓门门主一起,将他的儿子一道抚养了这么多年吗?” 徐赋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转而又冷淡道:“你不配质问我。” 徐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徐青衡。 徐青慈在赤华安的三言两语之后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 她哥其实是……天枢门奇才辜瑛的儿子! 不,赤华安的话不可尽信。但是他又并没有必要胡乱编出这么一档子事情,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同北卓门门主一道抚养又是什么意思? 那师兄们呢,他们现在又身在何方? 徐青慈的脸越来越苍白,若不是浔阳郡主搀着,还真可能一个猛地趔趄。 此时情形十足奇怪,倒没有什么人动手,徐赋又开了口:“当今对流失的玉玺还有那没什么大用处的龙珠如此执着,不过是一场心虚。” “尔等天弓中人,皆为皇家人效命,可大概也都不知道他为何一定要找到那流失的玉玺。他只是心虚自己得了不该得的东西,定要寻些东西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天子。” 他这么一开口,四周空气都陡然又冷了几度。 赤华安方才接过话来:“龙守四海,无珠不祥。” “没有什么龙在镇守四海,那只是同堤坝设计草图有关的小东西。”徐赋忽地笑了,“哪里有什么惊尸渡迷津,不过是梁骞对自己的亲生兄弟要赶尽杀绝。” “至于那个棺椁……”徐赋的眼神似乎穿透了赤华安,望见了久远的过去,“当年天枢门倾尽半门之力护送五皇子梁璃,将皇子用秘法暂时闭气,放在棺椁中渡过迷津,而我在当时的任务,也包括杀了魏笑生。” 魏笑生,是当年天枢门的门主。 而曾于天枢门据点扒拉出的小纸条里一直让徐青慈不得其解的“五”,代指的竟然是死于多年前的五皇子。 徐赋这么一说,也等于完全承认了“上一任青狐”的身份。 徐青慈甚至觉得名字中的“青”字别有含义,一时之间又感耳目轰鸣,但死咬着嘴唇愣是没吭什么声。 这阵轰鸣之后她忽而又平静下来,只等徐赋缓缓道来。 旧时,北卓门虽为松散的刺客联盟,但也心怀争夺江湖第一的心思,同名声犹盛的天枢门之间水火不容。 当今在二十一年前,也还未得太子之位,只是四皇子梁骞,而五皇子梁璃正是他的同胞兄弟。 第117章 梁璃在外出巡游之时惨遭追杀,一路由心腹护送到了蜀郡地带,由天枢门人所救,而后天枢门人便着手准备将皇子送回邺都。 然而,当他们做出这样选择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天枢门彻底卷入了这场血海涛涛的争斗之中。另一方的北卓门各个联盟各有所动,当时作为第一杀手的青狐,也就是徐赋,接下了阻止天枢门护送并刺杀魏笑生的任务。 “可惜你当时中了寒玉剑。”赤华安道,“当时的北卓门,不过是一盘散沙。” “你错了。”徐赋又悠悠道,“我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刺杀魏笑生,卷入皇位之争当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林天舸才想要取我性命。” “噢?”赤华安饶有兴致,“你是想金盆洗手,同你心上人远走天涯,不过事后来看,你也确实做到了。” 徐赋默认了。 赤华安又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道:“未曾想你说得这般明白。” “因为你,很快就是死人了。”徐赋说话还是很慢,长棍落地,眨眼之间他手上便多出了一把青光凛然的剑来,“我从来不缺乏对死人说话的耐心。” 青光长剑同先前出现的那位青狐手握的很像,但绝非同一把。 腾腾杀意自这把长剑中骁然而出,直指赤华安。 徐青慈抬手挡着忽起的林间大风,风停之时,青红两道身影已然卷出了半里开外。 她胸口一道闷血,在此时落唇淋地。 —— 徐青慈这次昏迷,神奇地没做什么梦。 也许是做了几个,但醒来时候也全然不记得了。 鼻尖渗来的是越来越浓的药草香味,徐青慈打了个喷嚏,然后将身上被子给踹了。 眼前不是什么密林,没有突然成了青狐的徐赋,也没有鬼魅般扇着孔雀玉羽扇的赤华安,只是一间干干净净的,浸着药草气的内室。 这时候有人轻手轻脚地跨入了门内,她定睛一瞧,竟是萧晓晓。 “欸,徐姐姐你醒啦!” 萧晓晓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些新的纱布和药粉。 “正好,也是换药的时候了。” 徐青慈本来想说话,却发现喉间一阵干涩,发出的声音也只是咕噜咕噜的喑哑。 “……” 萧晓晓一面给她伤口换药,一面说:“徐姐姐你别着急,这次师父和我忙坏了,几日来救了不少人。” “唔,什么楚哥哥,顾姐姐,顾大娘,还有跟徐姐姐你一起的那个,咦,好像是什么郡主来着的。”萧晓晓吐珠子似的一连说起来,“不过这什么郡主的伤得不重,就是些皮外伤,还有就是气血有些虚,早就没什么事了。” “还有就是那玄思堂的付公子。”萧晓晓继续说着,“他伤得也不重,但内里损得厉害,需得好生静养。” “唉,我同师父不知是什么体质,果真是哪里有人受伤中毒,我们就会走到哪里。” —— 徐青慈能自如走动的时候,便急冲冲走到了外处去,瞧了转发现此地是一处远离市集的僻静竹院。 兴许是此时真正静了下来,先前徐赋说的话才如潮般在脑海翻涌。 “北卓门,天枢门。” 徐青慈哑着声自言自语,只觉得这两个门派在脑中成了堵。 知晓这么多之后她不觉得有什么怨的,只是有些难过。 既然萧无念在此处,想来她哥也在此处,虽然因为旧时的秘密而有些心头发酸,可好歹挂念的人都算是平安的。 这么一想,她心头也立即好受了许多。 “徐姑娘。” 她方在竹院周遭走走,就碰上了同样在这打转的浔阳郡主。 糟了,护送这么大的事情可又要耽搁了。 想到此点,她才觉得伤口有些发疼。 “一路上多有麻烦你们了。”浔阳忽然道,“这么多时日来,我总是心惊胆战的,但是现下碰上了徐姑娘一行,忽地觉得心里开阔了些。” “哪里哪里,还未将郡主顺利送回广郡呢,不过此地……” 徐青慈能感到浔阳是在道别。她忽又想起,适才还忘记问萧晓晓此地究竟在哪里了! “徐姑娘说笑了,此地已经是广郡外城了。”浔阳笑了起来,“父王前两日已经派人出来接我了,不过我想多等几日,看到你们都好些了,我才能放心回去。” 浔阳这么一说,徐青慈觉得自己真是昏糊涂了。 这么一遭下来,护送大任,着实也是轻松。 “徐姑娘。”浔阳又开口说,“江湖真是好,若有来生,我也不愿投生为王公贵族的金丝雀,但愿就像徐姑娘一样,颇得些自由洒脱。” 自由洒脱,可是自由洒脱么? 本以为真相只需蜕层皮,此时却觉得这东西犹如猛兽,此时张牙舞爪,面露狰狞。 徐青慈想过,若是在曾经平沙坡,虽是地方小点,抬头低头都是那些个人,但好歹是徐门手底下的地方,任由她撒泼打滚,耍横胡闹,能罚她,会罚她的也只有徐赋。 外面天大地大,不如平沙坡方圆十里自在。 但现在,徐门好像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徐赋也不是真的舅舅。 浔阳望着沉下来的天色,道:“徐姑娘,就此作别吧,若你得空,也来广平王府坐坐吧。” 第65章 终章·归家 江湖最近很不太平,不太平过后又归了太平。 第118章 据博古派散出的消息说,宋知歌和林天舸又在龙潭山峰一斗,林天舸败于宋知歌剑下,葬身在了龙潭山,尸身都化作了碎冰,扬于山峦之间。 北卓门门主赵饮竟是个女儿身,在林天舸身陨之后现身了龙潭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现身之后,北卓门彻底解散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闹得人声鼎沸。 但一声令下,倒也不是说散就散。 刺客杀手堆在一起的地方,总归是散沙一片,沙里藏血又藏刀,不会轻易抹去全部的踪迹。付家和范家联手,一直在清剿北卓门犹在痛下杀手的余孽。 惊穹剑是彻底疯了,后由李盟主亲自出手,将他制住了。陈掩过后内力全失,全然成了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 北卓门生息渐灭,天枢门将重出江湖的消息却闹得越来越有劲。 —— 几场豪雨浇下了一场透彻,热潮蛰伏良久,又渐渐退去,秋意落下来,罩过大周的宽广。 当今不知怎的又九分信任了广平王,调配了广平王的部分军队往北方行去。 广平王率军攘除了北敌,又留着余力防守南方大关。 等到大战告捷,九声丧龙钟却沉沉扬过大半个邺都。 梁骞没能等到他要的长生不老药,大皇子接着成了新帝。 新帝一登基,天弓余下人等也跟北卓门门主一道玩起了人间蒸发,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阴魂不散地出现。 徐青慈后来也的确去广平王府坐了坐,离开时没有收下郡主想给的金子,倒是讨了些金探枝的种子,然后转给了萧晓晓。 “哥,你说之前舅……舅娘来找过你?”徐青慈听到徐青衡提及林湘娘来找过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反正称呼是难以改过来了。 徐青衡道:“说起来当时知道我是辜瑛的后人,着实是吓了一跳,不过后来想着,其实我心里也早有意料。” 徐青慈轻抚着不周星的剑鞘,道:“我娘她,也会是北卓门的人吗?” 不等徐青衡说什么,她转而又道:“其实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 “是啊,阿慈,无所谓了,哥还是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徐青衡十分释然,“这一趟出门倒是有些久了。阿慈,你想家了吗?” 的确是有些久了,再过几月,便就是年关了。 徐青慈道:“说来是有些想了。” 徐青衡的万毒不侵倒不会带来太多坏处,自萧无念帮忙调理之后,倒是不会反噬。几日前又有苍灵鸟找来,徐青慈还以为是徐赋传来的信,后来打开来看,发现是师兄们的信。 信中说,他们一行受师父所托,一直在寻找一种药草,不过这药草没寻到,回到蜀郡时师父师娘都不见了踪影,徐青慈和徐青衡也没有回家,便放出了许多只苍灵鸟来寻他们的踪迹。 徐青衡读过信后又道:“先前萧前辈也说过,要想彻底根除万毒不侵,便需要一种特别的药草。不过这药草,究竟存不存在都不好说。” “自出生起就种下的蛊,倒是不怎么好除吧。” 他兀自叹了口气,又多说了一句。 赤华安和重现的前任青狐一番恶斗也震撼了整个江湖,但其结果就连博古派都不知道。 范家离家多年的范匀终于被范祁轩寻回了家,徐青慈也去拜访了一回,顺便打听了徐赋的下落。 “手上杀孽太重的人,终究是难以彻底除去。”范匀似乎数月间又苍老了许多,“当年于迷津之中,我救下了想要做个普通人的青狐,如今来看,我也未曾觉得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他手一指,指向了置于身侧小几的一根长棍。 这长棍徐青慈再熟悉不过,正是徐赋的。 她将长棍枕在跪坐的腿上轻轻抚了一阵,然后问范匀:“夫子以后还会回平沙坡看看吗?” “那么多人书都还没背好,我定也要回去看看的。”范匀浅酌了口茶水,“当夫子许多年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卸下这责任的。” 离开范家的时候范祁轩亲自送客,徐青慈准备将他先前给的银牌还给他,不过范祁轩没有接过,只是道:“徐姑娘不要客气,留着银牌往后往来也要方便些,倒不一定是来求救。” 徐青慈于是也没再固执地还牌子,心想着全当留着做个纪念。 不知是这么想让手中的银牌觉得受委屈了还是怎的,方才离开范家不久,她便察觉周遭颇有动静。 只见一众碎尘卫密密而出。 简直阴魂不散! 虽然出远门前她便被提醒近来还是有不少碎尘卫出没,但是不成想才一个人走了截路就碰上,运气实在是很好。 她跃上屋檐,不甚好的轻功勉勉强强甩开了一部分碎尘卫,紧接着一把巨刀忽然当头劈来,她下意识一躲闪,然后将不周星旋力使出,也回敬了来人面门一剑。 这使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北疆的尼鲁,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属下。 看来阴魂不散的还不止北卓门,连战败的北疆也要窜出来。 徐青慈又虚晃一招,剑式先前快了不少,算得突飞猛进,这一众还敢在大周地盘上撒野的北疆人只见有几缕银光闪过余光,身周便多了天罗地网。 不过他们的巨刀确实是有力度的家伙,不出片刻便能将除却云水丝的飞丝给斩个干净。 不过徐青慈出门在外可不止携了重制的千钧,腕上袖箭也在抛出月刃的时候齐发淬毒箭矢,击倒了两个下属。 第119章 接着不周星同巨刀相击数十招,徐青慈手腕被刀力震得发麻,微退一步,正准备再次劈斩而去之时,凌空突然出现了一只纸傀儡。 纸傀儡迎风摇闪着身形,转而扑上了尼鲁的面部。 徐青慈只见原本安静的曲陵地带忽然出现了阵阵井然的马蹄声响,然而无数纸傀儡也同样出现,数量并不输忽然出现的铁甲骑兵。 她望见一黑袍人同她一样立在檐上,忽地拍出了震天撼地的一掌。 于是临近的一列的纸傀儡齐齐怒吼,合着那铁蹄一路将出没的北疆人和碎尘卫都清了个干净—— 飞奔之势头竟全由此掌力所推,简直是浩浩荡荡的傀儡大军。 这时候,她身后忽然出现楚晔的声音:“阿慈,别在这愣着了。” 徐青慈一转身,见楚晔抛来了一只玉足的握钩,便抬手握住,轻飘飘荡离了混乱的傀儡铁蹄的战场。 楚晔说:“不过小别几日,你倒一个人跑来这里了,真是会挑地方。” 徐青慈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大概是同萧前辈他们一样,体质特殊吧。” 这次楚晔没同她一道打趣,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说:“担心坏了。” 徐青慈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心里头杂着点不合时宜的喜悦,又不好表露出来,于是便指着成群的纸傀儡说:“这就是千夫俑吗?你什么时候会使这神技了?” 楚晔摆了下手说:“我哪里会用这个,你也瞧见了那推掌的人,那才是用这千夫俑的人,是位天枢门旧人。” —— 北疆叛逆分子和北卓门还在闹腾的,都由大军出面扫荡一空。 传言说千夫俑这东西在北方战场还发挥了不小的作用,顾家源中人也拎剑拿刀地四处杀了好些外敌,朝廷上也知晓了此事,抛下来了不少赏银,还解了天枢门之术的禁令。 徐青慈本是独自溜达了一转,又拜访了范家,后又同楚晔一道到了顾家源重兴之地。 那神秘的黑袍师父也终于露出的面目,原来是个爱喝酒的胡子大叔,名为滕林。 “原来您就是楚晔那位神秘的师父。”徐青慈望着滕林,“果然是天枢门的前辈。” 她随后拱了下手,后又送上坛酒:“师父好。” 这师父定是要叫的,毕竟她正想找个人参透那天机的门道。 好在滕林很是受用,也很喜欢收勤快递酒的徒弟。 “阿翠非说这黑袍师父就是那打拳的和尚。”一旁的郑羽道,“还硬把人拖过来了,你究竟是不是那和尚啊,师父?” 阿翠也嚷嚷道:“师父师父!和尚和尚!” “小姑娘拳法纯,怎么眼睛这么精。”滕林搂着坛酒喝,“你们怎么也跟着叫师父?” 一下子多了几个便宜徒弟,滕林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酒喝多了又听到无数声“师父”,好像又会回到从前,师父教他千夫俑,师兄教他调毒,批注天机的时候又教他做些精巧的暗器,教他拆机关。 可那时候日子过得太静,暗器做来是互相胡闹的小玩意儿,根本就没沾过血。 那时候也没误入天枢门地界的五皇子,天枢门也没摊上这么个保皇子性命的大事,他师兄也没狠下心,要将毒蛊种在和师妹的孩子身上,完成万毒不侵让体弱的孩子活下去。 —— 刀娘又闭关了,说是有朝一日青狐再现之时,还要用刀来了结恩怨。 顾萱听闻付俞言要随付旷去天下各处游历,也屁颠颠地跟去了,付公子倒也没嫌她是个拖油瓶。 那琴月胆原是障身术的巅峰,在封存棺椁的地方,付俞言算是小露了一手,徐青慈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识了那么一下,一趟远行下来真是赚大了。 幸好自己不用跟付俞言真正拔剑相向,不然一把剑对付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可是头疼。 在顾家源待了些时日后,徐青慈准备同徐青衡一道回蜀郡。 一来而去秋意也要离了大周,想来蜀郡人此时也会添上厚褥子和厚衣,准备过年关了。 “天枢门当年是因为保着五皇子才被围剿的,真是可惜。”徐青慈对楚晔说,“师父答应过了,要同我一道回蜀郡重建天枢门的。” 楚晔笑说:“你现在这师父叫得可比我顺口多了。” 徐青慈负好了不周星,又问道:“师父都要跟我走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蜀郡?” 她这一问,问出口了才觉得有些唐突。 楚晔却爽快道:“乐意之至。” “咳,那你不管你义父了?”徐青慈又问,“虽说这里现在是郑沅叔在管事,你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顾萱都说走就走了,我也该洒脱一番。” 楚晔轻吹了口哨,他的马便小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再说,我义父也说了,顾家源老在一个地方也不好,带着一拨人去蜀郡临着天枢门再建一个分支也不错。” 徐青慈狐疑地问:“我怎么没听过,你不会是瞎说的吧?” “没瞎说。”楚晔已经翻身上马,“胡说的。” —— 蜀郡平沙坡人近来听闻徐门家中长子和小女儿风尘仆仆地远游一圈回来了,儿子接了爹爹位置,成了新任门主,女儿捎带了个一表人才的公子,怕是个要入赘女婿。 只不过稀奇的是,乐善好施的徐门门主和夫人倒好大半年没露面了。 第120章 徐门后来也不再自称徐门,说是要复兴天枢门,便直接自称天枢门了。 徐家女儿自小爱捣鼓些小玩意儿,近来更是挨家挨户地送了些防身的东西,还有些小孩子喜欢的小木鸟。 听说原本徐家所在的那块地大改了一番,建了个机关城,平沙坡所有的小孩都喜欢去那里开眼界。后来家中长辈也好奇,于是也亲自去瞧了一瞧,这一瞧更是不得了,回来之后都是啧啧称奇的模样。 “那个地方啊,有能用机关自行放出温水的莲蓬头,还有能将人送上送下的大箱子嘞!” “还有还有!有好些能载人飞到空中的木鸢呢,那么大个东西,就那么飞起来了,真是奇了!” “我看那个能拖着人道出走的吊索才最有意思!” “什么吊索,那东西不叫吊索,欸,叫什么来着?” “……”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除夕夜的徐家人和先前的徐门弟子总是爱多摆两副空碗筷,等着乐善好施的徐家老门主和夫人回来。 过了年关,机关城里的不少东西渐渐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徐青慈在滕林的指引下继续完善着机关城,悟着那平沙五式的剑法,也准备重启鬼门十八关,用来考校想入天枢门的弟子。 滕林比较纳闷的是,他那奇才师兄的后人倒是不擅长捣鼓这些东西,却是这个丫头和半路入道的楚家小子颇有兴致。 众人整日都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迈入了宣德七年。 蜀郡青山旧颜未改,山间桃花盛开,芳菲不尽。 正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自感有些仓促,但想讲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么多了,就到这里结束吧。 还有些想说的小道消息: 玉子谦并不是个迷恋人偶的变态,他只是想用丝竹阁的云水丝给断臂的爱人接上一截方便活动的假手臂;赤华安其实就是个疯批,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随心而动,又很能打,操控了很多傀儡,不知道哪天又会冒出来。 2020.12.182022.5.12 本文写得一直断断续续,节奏和感情线都有些不完善,卡文的时候多于顺畅的时候,但自己对开头还是比较满意的。 江湖的故事确实是讲不完的(狗头保命.jpg),虽然是篇小短文,战线拉得太长了,总感觉走了好久的路。 希望下个故事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