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神be前[穿书]》 第1章 [gl百合] 《回到上神be前[穿书 gl]》作者:缪薇【完结】 文案: 温暄自小便被冰雪神天祝月魇当作未来接班人养在身边长大。冰雪神月魇美色当前,让她不由自主的春心萌动。 怎料一朝跟着月魇上了九重天查案后才发现,她风华绝代清冷无欲的上神杀伐果断凶名远播、颠倒黑白一手遮天,活脱脱一副反派标准做派。 温.冰雪神接班人.暄:!!! 她是不是得想点办法把自家上神拉回正道上? 后来,还没等温暄采取行动,月魇便先翻了车,在她面前被活生生的断骨穿心强剖神格。 “传承“之法在天道的力量下打开,无数光芒之中,她才在继承神格的剧痛中想起了一件事—— 她是为了月魇才穿进了这本无cp无狗血无人生还的“三无”仙侠文的。 而月魇就是那个被虐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路头也不回的奔向be的女主。 #哪门子的女主天天抢反派的活干?# #现在扭转剧情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挺急的!# ps: 1、非典型双向暗恋 2、白切黑毒舌冰山大美人攻x骚话憨憨小迷妹受1v1,he 3、有虐有甜,主剧情,确定关系较晚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穿书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温暄,天祝月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现在扭转剧情应该大概来得及叭? 立意:不忘初心,勇敢前行 第1章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撒在大地上。暴风雪像是要吞天沃日似的,疯狂的席卷了整片冰原。 一群人类戒备的看着逐渐包围的魔兽,不住的后退着。他们各个伤痕累累,血腥味源源不断的随着风扩散出去,早已引来了南浦冰原上栖息的无数魔兽。 正当那领头的魔兽扑向雇佣兵之时,包围圈外围突然出现了一头身量颇大的魔兽,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正稳稳的坐在上方。千钧一发之际,少女眼中流光一闪,双手结印,瞬息间一条笔直的冰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冲去,两旁的冰刺在瞬间洞穿了无数低级魔兽。 带着体温的血液还未能顺着流到冰刺流到地面,积成一小潭粘稠的血迹,就被空气中的冰元素直接凝固,在无暇的冰棱上留下一朵朵血色的花。 不过几息的功夫,这片空地上已经七零八落的躺了十几头庞大的魔兽尸体,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温暄看了看四周,确认了没有漏网之鱼后眼中划过一抹流光,抬手吹散了那股浓浓的血腥味。 “谢谢……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被十几个雇佣兵保护在队伍中间的老夫妇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深深的向温暄作了个揖。 温暄本打算救人后便离开,可惜座下的这畜生脑袋实在不甚灵光,偏生在这种时候对那十几头尸体垂涎欲滴了起来。 无奈,她只好从魔兽身上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在了光滑的冰面上,颔首受了老夫妇的这一礼: “禁地危险,诸位请尽早离开。” “诶!”那两位老人连声答应,使眼色差使旁边伺候的小厮从马车里拿出了些锦盒。 “救命之恩无以言报,这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不必。”温暄不等那小厮从马车上下来,便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面前这两位老人,语气算不上和善的又重复了一遍:“诸位请立刻离开。” 目送着这一队人离开后,温暄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伤的一道细小血痕。 伤口本身便不深,在神族的强大的自愈能力下,已经结了痂。 温暄用手指将那刚刚结成的血痂重新弄伤,她看着几颗从伤口中重新沁出来的血珠,原本严肃的表情逐渐被灵动的笑意所取代。 时间不等人,温暄麻溜的爬上了魔兽的背脊,拧着它头上的角,半威胁半强迫的驱使它离开了现场。 等温暄有些冒失的闯进古堡大厅的时候,天祝月魇正四平八稳的坐在主位上,神色认真的看着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古籍。 天祝月魇的大厅昏暗又空旷,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一个主位,孤零零的杵在大厅中,非但没有天界上神的气派,甚至还能再悟出些家徒四壁的萧瑟。 这独一份的居住环境便是让土匪看了,也只能得到一个冷艳的嫌弃。 不等温暄开口,天祝月魇倒先发制人:“怎么这么早?” 只见温暄眉头一皱,小嘴一瘪:“手破了,疼……” 说着,她扭过身子,委屈巴巴的指着那个人为加工过的伤口。 月魇勉强的匀出了视线匆匆瞥了一眼温暄的大臂,挑了挑眉,露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难为你赶这么急,再晚点就要长好了。” 温暄“哼”了一声,委委屈屈的说:“它虽然小,但是它也疼……要休息一天才能好!” “那疼死算了。”月魇不为所动。 “那不行!”温暄抽了抽鼻头:“我若是死了,月魇你无处话凄凉,岂不是要年年断肠?”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并不郑重,带着些孩子气的玩笑意味 。 “我一个人惯了,想来应不至于为你一个黄毛丫头断肠。”月魇显然听多了温暄的论调,脸上的表情掀不起半分波澜来。 第2章 闻言,温暄看着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书上的月魇,眉眼间已经带上了些失落。 虽说她从小自月魇的身边长大,最是清楚自家上神的那张不饶人的嘴,可大约是因为她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每次听到类似的词句,还是或多或少会被扰了心神,滋生出些许委屈的酸涩。 天祝月魇半晌没听到自家小神裔还嘴,颇为意外的抬眸看了一眼,只见温暄低着头,一副被伤了心的样子。 她心里的那根弦微微一颤,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再开口时的声音都柔和了不少:“到底怎么了?” 温暄笑了笑,摇头说:“没事,就是碰到了人类,他……” “他碰到你了?”天祝月魇眉头微微皱了皱。 温暄眉眼一转,几乎没有停顿的瞎掰道:“小小的……碰了一下……” 她这话一说出口,月魇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抬眸认真的看着她。她的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静默了片刻后,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温暄以为她是有事要离开,心道今日果然是又骗不到抱抱了。于是自觉的向右移了半步,正打算告别之时,却被一双手轻轻的拢进了怀里。 属于月魇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扑进了她的鼻腔,那并不能算作某种花的香气,倒是会让人想起在温暖阳光照射下慢慢融化的积雪。 她听见月魇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想起,带着无边的温柔熨平了心里所有的慌张: “抱也抱了,就不要难过了。” 温暄瘪了瘪嘴,眼眶酸了一酸,好像真的有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她感受着属于月魇的体温隔着衣物源源不断的传递给了自己,来自心上人的拥抱像恶魔的诱惑,勾引她下意识的想要紧紧的抓住此刻的一切。 但是不行。 温暄在心里斩钉截铁的说。 月魇松开了温暄,刚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脸色却忽然一变,眼神陡然间凌厉了起来。 温暄听自家上神刚刚说了一个音便戛然而止,不由的抬起头疑惑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天祝月魇从来不是情绪外放的人,还没等温暄问出答案来,她便已经妥帖的收好了所有的情绪,恢复了之前那副淡然的样子:“无事。” “......”温暄似是想要故意回避刚刚那种过于亲密的气氛,复又开口试探道:“是神界出事了吗?” “看来的确不疼了。”月魇没有直接回答,眼神带着些凉意斜斜的瞥了温暄一眼:“本事不大,操的心倒是和天帝有的一拼。” 话音刚落,就听得大门一声巨响,完完全全的敞开来。门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暴风雪,寒风呼啸着从大门鱼贯而入,带着无数鹅毛一般大小的雪花不由分说的糊了温暄一脸。 ??? 这是怎么了? 温暄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天祝月魇又开了尊口:“既然好了,那就回去继续练。” “......”月魇莫不是生气了? 温暄不敢再撒娇扮可怜,她擦了擦脸上雪花融化后的水珠,借着这个机会偷偷瞄了一眼月魇,然后一下都不敢耽搁的顶着风雪出门,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自己来时坐的魔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上面。 这边她还都没坐稳,就又听见了月魇那冷的掉渣的声音:“下来。” 嘤...... 下次一定不问那帮神仙的破事了! 温暄暗暗握拳,痛下决心。 明月悬空,整个天空都被星辰点缀着。雪地呈现出一种神秘的幽蓝色,延绵至千里以外,一些稀少的药材长在悬崖峭壁上,叶面上盖了一次细密的霜。 一个人影在雪地上慢慢移动,不时有雪块从她的脚边滚下,打落叶片上白色的霜。整齐的脚印排列在雪地上,顺着这脚印看向远方,却已经有不少被风雪掩埋。 雪还在下,好在风已经停了,不至于叫人满脸都挂上霜雪。 温暄彻底没了气力,腿一软就瘫在了雪地里,毫无形象的躺了下来,等这漫天的飞雪停住。 她看着天上浩浩汤汤的雪花,毫无原因的想起了遇见月魇的那个晚上。 那个夜晚的天空像是被黑色吞噬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连云都没有。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黑色天幕和萦绕在鼻尖的尸臭味。 她的身边应当横七竖八的堆了很多人的尸体,但是她直到现在也仍然莫名觉得那个晚上的自己并不是躺在尸山上,而是孤独的浸泡在漆黑的天空里,静默无言的等待着死亡。 “你还想要活下去吗?” 小温暄当时身体在一阵一阵的发疼,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头顶的夜空,没有一丝气力爬起来看见来人的面容。 “你还想要活下去吗?”来人又问了一遍。 “要……” 听见自己微弱的回答时,来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想到这里,温暄突然有些遗憾。她在这南浦冰原与月魇朝夕共处了十二年,还没能看到月魇的笑容。 “当时要是能爬起来瞧一眼就好了......”温暄这样想着。 第2章 那天发生的事情过于混乱,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温暄也不敢多去回忆。 她只是会常常想起第一次窝在月魇怀里时嗅到的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魂牵梦萦似的。 月魇的手会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语气似乎也婉转的含着一丝生硬,用她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说: 第3章 “这里是你的家,是不会把你拒之门外,不会让你雪上加霜的家。” “我希望这里,这个家,可以带给你直面过去的信心和勇气。” 直面过去。 温暄又细细的品味下这四个字,却莫名觉得有些悲哀的可笑。 一片往事中,温暄倏忽间便想起了刚刚那个过于温暖的拥抱。她的眼睫不可避免的剧烈颤动了一下,随即深深的吸了口气,像是要压下什么不能见光的念头似的,双手合十,闭眼静默了片刻。 再睁眼时,合拢的双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冰雕美人像。 美人像并不是透明的,相反更接近雪雕的纯白。裙摆的纹理被细腻的刻画出来,青丝在背后倾斜而下。 只见那美人一手执卷,媚眼如丝,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温柔的笑意。 ——正是她梦中的月魇。 “月魇......”温暄喃喃了一声,指尖轻轻扫过美人像精致的眉眼,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睫。 一股酸酸涩涩的情感随着这两个音节从心中某个角落里静默的弥漫开来,带着些不为外人道的缱绻情思充斥了她的整个胸腔。 可她自己却也比谁都清楚,无论是怎样纯洁美好的念头,从自己这样一个差点死在乱葬岗的人类嘴里说出来,都是对神族的大不敬。 更何况...... “她是我的上神。”温暄想,“是九重天上金尊玉贵的上神。” 这情思再缱绻再缠绵,总是不该被月魇觉察出一丝一毫的。 她这边思绪漫天飞舞,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阵深蓝色的光芒。 “你就是月魇收的那位小神裔?” 温暄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美人像下意识的被她藏在了身后,随即一骨碌从地上弹了起来,警惕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这女人眉目间自带着妖媚之气,眼尾上扬,全盘起的发髻露出了她曲线姣好的脖颈,暗红色的长裙上绣满了褐色的花纹,缠绕间显出火焰的形状,盘踞在裙子的底部。 她直直的对着温暄不算和善的眼神,倒也不恼,脸上仍然带着得体的笑容,朱唇轻启:“不用怕,我与你家上神是旧识了。” 月魇那个臭的和茅坑里的石头有得一拼的性子还能有旧识? 温暄看着面前的女人,显然是一个字都没相信。 “这次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想替你家上神好好考考你。” 话音未落,那女人身形一动,带着千钧的力道化掌为刃,直直向温暄劈来! 温暄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手,反应过来时已然慢了半拍,躲闪不及只得正面迎击。原本背在身后拿着美人像的手猝然松了劲,下意识的化为掌接下了对方的这一击。 洁白如玉的美人像悄无声息的掉在了厚实松软的雪地里,砸出了一个不算深的小坑。 受了对方这第一击时,温暄心已经凉了半截。对方的掌风凌厉,强劲的力道中还掺杂着浑厚的法力,实力显然是比温暄高了不止一层。 该死! 温暄心中暗骂,但却腾不出手来向月魇求救。 但所幸对方似乎并没有动杀心,这瞬息之间过的几招虽一招比一招强硬,但却都没有朝着要害,像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女人表情不变,眉眼间的笑意越发真诚:“怎么?她就教会了你这些?” 温暄没有回应,抓准对方说话的时机,快速的结成法印短暂的禁锢了她的身形。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颇为强劲的禁锢术在女人身上不过只起效了短短一息,还没等她采取进一步行动便已经失了效。 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待棋子真是一点真心都不会有。”女子突然向侧一掌劈了过去,被温暄弯腰闪过后就顺势向右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小丫头,多长个心眼总归不会是坏事。” “......”温暄没有回应,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表情严肃的看着对方,提防着她的动作。 “你不信?”那女子向前一步,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冰原,饶有兴味的说:“月神丢了小命之前好像也是你这副倔强的样子。” 说着,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踱步慢慢向温暄走来。 温暄心下一惊,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也对她下了禁锢,此时此刻竟丝毫动弹不得。 “你猜......”女子鲜红的蔻丹顺着温暄的下颌线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动,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我今日若是杀了你,她会不会过问我今晚之事?” “会不会......在意你的死活?” 那女子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随手解开了温暄身上的封印后便在一阵深蓝色的光晕里消失在了她面前。 传送符展开时会有防护,除非位列上神,否则根本无法打断。无法,温暄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地面上还留着之前两人缠斗时凌乱的脚印。温暄没再动作,平息了下自己仍然急促的呼吸后,便重新向着古堡的方向走去。 两人缠斗时所扬起的积雪虚虚的盖了一层在那美人像上,在夜色笼罩下,像是隐没在了一望无垠的冰原上。 ——雪停了,就该回家了。 温暄推开大门的时候,天祝月魇仍然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手上的古籍已经换了另外一本。 她表情平淡,看不出丝毫异样。 第4章 “你猜......我今日若是杀了你,她会不会过问我今晚之事?” 温暄垂下眼睑,向往常一般走进来关了门,一屁股坐在了月魇身边。她一只手撑着主位的扶手,另一只手抽走了月魇手上的古籍:“你不问问我今日出去有什么奇遇吗?” 月魇猛地被人抽走了书倒也不恼,无所谓的看着温暄,等着她的下文。 温暄对着月魇古井一般的眼神,不由的想到了今日糊了一脸的暴风雪。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下次一定不问那帮神仙的破事了!” 当时的誓言犹在耳畔,此刻的话语却已然脱口而出:“今日你皱眉......” 月魇眼神一变,刚才还放松着的面部肌肉猛地绷了起来,透出了些许冷峻。 温暄眼看不妙,画风一转,从善如流的改了口:“你皱眉......之后的暴风雪还是太小了些,完全不能强身健体磨练意志!” 她收起笑意,表情在严肃中透露出一股积极进取向阳而生的坚定来。只见她一拍扶手,腾的站了起来,单手握拳放在胸前,大声的说:“不如明日让那妖风刮得再猛烈些吧!” 说完,温暄狗腿的笑了笑:“月魇,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月魇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想来是见多了她的把戏,并不打算追究了。 效果不错! 温暄内心窃喜,不禁觉得自己这恰到好处的保命技能很是有用。 玩笑归玩笑,她倒也分得清轻重:“说正经的,刚刚有人闯入冰原,同我说月魇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月魇掀开半合的眼皮,没有半分惊讶:“那他读的书倒是比你多了不少。” 温暄一看月魇这副反应,下意识的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说的,一着急便扯住了她的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我说认真的!” “知道了。” “你唯一的神裔在自家地盘里遇袭险些丢了小命,请问月魇上神,你觉得你的这个反应正常吗?” “不正常吗?” 温暄彻底没了辙,有些无奈的放弃了和月魇继续这个话题,直截了当的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你就学会了这些?”听完整个来龙去脉的天祝月魇神色不变,丝毫不介意对方对自己的诋毁,反倒是注意到了别的细节:“你在自家门口被人压着打很光荣?还敢在我面前说的眉飞色舞的。” “......” 这是重点吗? 温暄无言的看着天祝月魇,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也学着她平日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她并不存在的袖子,气呼呼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上瑰丽的冰花洒在房间里——显然,今天是南浦冰原难得的大晴天。 此刻的温暄一袭白裙,正优雅的半躺在昨日陪着她出门的那头魔兽身上。 她垂下的脚尖随着轻哼的小调晃悠着,表情带着一丝怨气。 自她《寒英颂》学成之日起,就被自家上神天祝月魇丢到了南浦冰原里同魔兽相爱相杀。倒不是说她在这幕天席地的地方受了多少苦累,毕竟南浦冰原在外人看来再凶险,也到底还在人间,高级魔兽看起来再魁梧凶猛,也不过只是魔兽。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暄这个神裔再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也不至于到区区魔兽身上体验酣畅淋漓的战斗。 如此一来,在这寒风呼啸的荒郊,她能感受到的,除了寂寞,就是无聊。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是看不惯她如此消磨时间,还没等温暄半躺在魔兽身上悠哉游哉的继续溜达,一声声悠长的钟声就自九天而下,悠扬的让人的心尖都烫了起来。 第3章 温暄几乎从魔兽背上弹了起来。她正是如花的年纪,面容继承了几分她母亲的美艳——她那位便宜母亲赵姨娘年轻时曾做过皮肉生意,自是有一副叫人流连的好皮囊。 而此刻她紧绷的表情倒是叫人看不出什么妩媚温柔来,反倒是有了月魇的几分冷峻。 她皱了皱眉,压下心头百转千回的思绪,凝神屏息的仔细听起了钟声。 七声! 这个数字让温暄本就冷峻的面容绷得更紧了些,甚至有了些许的不详意味。她微微皱了皱眉心,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脚下一点魔兽背脊,御着风赶向古堡的方向。 能叫温暄如此反应的钟声并不难猜,这天上地下也只有天粹塔顶层的那座响彻三界的钟能做到。 天粹塔是存放神格的地界,算得上是神族的“心脏”,而这塔顶层的钟,就是为神族量身打造的丧钟。 钟声响起,意味着有神族陨落,神格归位。钟声数量越多,意味着陨落的神族地位越高。 七声…… 温暄只觉得浑身发凉,她难以想象就在刚刚,有一位上神悄无声息的陨落了。 想起昨日月魇罕见的表情,她极其肯定月魇定是知道些什么。 “月魇,上面......”她匆匆进门,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看见一位穿着单薄的小仙站在大厅中间。 温暄皱起了眉头,连忙快走几步站在了月魇身旁,有些疑惑的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给月魇。 但月魇似乎没有半点招待客人的意思,见温暄回来,干脆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摆明了要让她开口应付。 第5章 小仙似乎也刚到,一站定,二话不说就先“扑通”一声跪在了月魇面前。 “奴婢是雷神身边侍候的小仙,奉我家上神之命,求月魇上神出山。”说话间,那小仙已俯下身,重重的磕了个头。一套动作做的是行云流水,自成体系。 温暄第一次遇见甫一见面便二话不说先行如此大礼的人,一时间只觉得全身都有些无措起来,鸡皮疙瘩从脚底板一路欢欣鼓舞的攻城略地到了脑门。 九重天的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么? 她原本呼之欲出的客套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一磕噎回了肚子里,半开着的嘴巴一时间茫然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面前的情况。 这小仙话语不停,都不需要温暄开口,便自己道起了原委,抑扬顿挫的语气里掺杂了不少的悲愤: “我家小殿下成神不过一万年刚出头,昨日却无缘无故的在自己的仙府重伤。天帝仁爱,下令命那火神彻查,以还我家小殿下一个公道!” “可谁知……谁知那火神仗着自己如今得陛下的信任,竟只派手下那帮尸位素餐的神官查了不到一日,便草草定论说我家小殿下是自裁而伤!这天底下哪有这种事情!” 说到这里,那婢子已是悲愤交加,她又重重的对着月魇磕了一个头,说话间也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婢子方才在路上知道了小殿下......这会儿只怕我们上神也恨不得随着去了!小殿下尸骨未寒,那火神却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如此……如此……便是入了轮回,我家小殿下也不得安息啊!” “奴婢人微言轻,不求严惩火神助纣为虐,只求能还小殿下一个公道!” 温暄冷眼在旁听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婢子如此长篇大论,一口一个“主持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边坐着的不是冰雪神,而是三界之主。 但谁料自家上神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措辞的不妥,没等小仙再挤出两滴悲痛交加的眼泪来,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得了月魇的应允,那小仙也算功成,便急匆匆的告了退。 看那小仙离开,温暄才皱着眉头问了句:“月魇,你……” 明显的,月魇早就料到了温暄开口的目的,她看着小仙离去的方向,脸色沉了下来:“我曾承了她家那位上神一个情,既然今日她都找到了我跟前,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可火神那边已经结了案,我们如今再插手,不是明摆着挑衅?” 温暄并不想让月魇搅进此事,她虽对头顶那片地界知之甚少,但天下的人心想必是差不多的。 哪怕是神族,想来也不会比凡人高尚到哪里去——毕竟她旁边这位据说旷工了两万多年,懒惰程度比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漫天神祗能挑衅火神的,不也就剩我了?”月魇笑了笑,转身坐到了主位上。 温暄听到月魇如此大言不惭,竟硬生生把多管闲事说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倒让她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再劝。 只好调转枪头,抱怨起雷神来: “那雷神自己不敢得罪火神,却仗着人情让你去,他这哪里是还他女儿公道,他这是见不得你好!” 月魇看着温暄面上毫不掩饰的抱怨神色,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意:“雷神的伴侣去的早,就留下了月神这一个女儿,也难免他如此不依不饶。”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温暄欲言又止的神情,补充了一句:“我同火神曼珠沙华本就没多少情分,多这一个案子不多,少这一个案子不少。” 月魇此话一出,倒是让温暄有些意外。同月魇待在南浦冰原的十多年里,往日里问起有关天上那几位上神的事,总躲不过月魇及其不走心的敷衍答案。 谁知这次月魇竟没有避讳,毫不遮掩的提起了她同那位火神的关系。 即使这关系听起来似乎并不和谐。 “看来明日你我要到上面走一趟了。”说这话的时候,月魇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古堡外的天空,神色里带着些许的不纯粹的期待:“你不好奇那女人说的话?” “什么?”温暄茫然道。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不好奇。”温暄耸了耸肩:“就算你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我也会一直跟着你的。” “你不会。”月魇转过头,漂亮精致的面容被光线顺着鼻梁分成了两个颜色,多了几分晦暗不明:“你有自己的心思。” 听到月魇的话,温暄的眼睫有些心虚抖了抖,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我没有!” “......”月魇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了句:“那努力有一下。” 听月魇这样说,温暄垂在身侧的手才骤然松了下来。 “幸好。”她劫后余生似的想:“幸好她没有发现。” 隔日清早,天祝月魇便带着温暄,赶到了天界。 虽说是“赶”,其实过程并不算长,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 天界各个宫殿府邸之间,都有时空神所建造的“小径”,往来穿梭极为便利。 但神族出入人间极为严格,除了常驻人间的三位上神外,便只有持天帝手谕者才能下界。当年天帝为了保持人界的稳定,严防神族下界,特地发了神谕严禁人神两界之间建造“小径”。 不过月魇仗着同时空神私交甚笃,丝毫不把天帝放在眼里,许多年前便在天界同南浦冰原间建了条“暗径”。大约是使用次数过于稀少的原因,至今没让人发现。 第6章 “暗径”的出口为了掩人耳目,设在了天门外翻滚的云海里。 温暄从“暗径”里出来的那一刹那,反射性的回头看了看翻滚着的云海。 蓝色的天空和云海的交界线并不分明,翻滚着的云海让交界线变得曲折并且富有变化,与南浦冰原远处笔直清晰的天际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九重天相比,南浦冰原自然算不上大,可温暄此时此刻盯着一望无际的云海,却觉得这里并比不上广袤无垠的南浦冰原。 身处冰原之中,天幕和冰原一齐向外延展的压力会让人逐渐陷入渺小感的漩涡中;站在云海之上时,脚下云海的翻滚被无限缩小,天地似乎也同云海一般被踩在了脚下。 那一刻,温暄感觉到了神族骨血中的傲慢。 温暄不禁看了看在她侧前方的月魇,心想:她是不是也曾立在云端,俯视过脚底这些如萤火一般短暂脆弱的生灵?十二年前在乱葬岗救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只是动了神族的一点点恻隐之心? 可有些问题本来就不应该刨根问底,尤其是关于她和月魇。 温暄比谁都清楚什么叫做“人贵有自知之明”,她现今看似风光无限,人模狗样的站在云海之上俯瞰人族,可说到底,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个人族,还是个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人族。同月魇比起来,实在是卑贱到了泥里。 她不知道九重天上的仙族是如何遴选成为神族,可在她心里,如月魇般绝代风华的人,本就应当是天生的上神,受得起亿万生灵朝拜。 不会什么读心术法的天祝月魇表情淡然,并不知道错她一步的小神裔在心里把她夸上了天。 刚到天门,还没等温暄从她万千思绪里脱身出来,朝拜的景象就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天门外驻守的近百名天兵,训练有素的半蹲行礼,齐声喊出:“恭迎月魇上神!” 第4章 这番阵仗倒着实吓了温暄一跳,不由的又往月魇身边靠了靠。 天祝月魇看见这副阵仗,微微皱了皱眉,那副表情明显不是开心,她扫了扫眼前的一众天兵,声音中隐隐透出诘问之意:“诸位倒是耳清目明,隔着许久也能认出我来,真是荣幸。” 月魇话音刚落,那百名天兵的队列中便站出一人,径直走到月魇面前站定,动作麻利的行了大礼:“末将受雷神之命,特携天兵一百二十人恭迎月魇上神出关!” “免了。”月魇的嘴角有些紧绷,脸色沉得能结出冰来,她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天兵退下,没有过多停留打算直接进天门。 温暄见状,也不敢再造次,几步快走跟上了她。 一脚跨过天门的时候,温暄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一众天兵,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沉默无言的注视着月魇。 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种肃穆的气氛里,每个人脸上似乎都隐隐浮现出微妙的狂热,以至于让这个人数并不多的队列显得有些诡异。 碰巧的,温暄的眼神在乱瞟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距离她比较近的一个士兵。 意料之中,她看到了对方眼里赤诚的崇拜。那种过于纯粹的眼神似乎带着滚烫的温度,逼的温暄几乎在瞬间就移开了视线,转过头进了天门。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刚刚还尊敬的半蹲着的那位天兵在月魇即将进入天门的时候,猛地起身朝她扑来。 温暄闻声一侧身,就看到了那人手上的寒芒一闪而过,直挺挺的掠过她刺向了月魇的后心。 她没来得及犹豫,正准备飞起一脚踢飞那人手上的匕首时,却敏锐的听到了什么东西刺破了长空。 天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暗造了个“小径”,此刻周身光景变化,三人已经被传送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这空间似乎还带着些许回音,倒让温暄一时无法分辨那攻击是从何方向而来,只能在瞬息之间打开防护,同时对着天祝月魇大喝一声: “小心!” 不曾想,她话音还未落,却只见月魇连头也没回,那天兵就已经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边温暄还惊诧于天兵的死亡,第二轮攻击却已经同时展开。 无数高等魔法像是不要钱似的轮番对她们二人展开了轰炸,温暄一边结印抵抗,一边分出些心神来关注着月魇。 这里视野不佳,想必攻击者也不能完全确定我们的位置。温暄观察环顾四周,暗暗想。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尽量控制着各路魔法所散发的光华不被远距离的攻击者发现,连脚步都是轻之又轻。 温暄的眼神一直锁在从刚刚起就一动不动的月魇身上,心中惊疑不定。 月魇怎么了? 她心下担忧,但一时间腾不出手来,正打算不管不顾直接全灭对方的时候,那猛烈的攻击却没有半分预兆的停了下来。 这方空间像是陷入了沉寂,没了半分动静。 “你受伤了吗?” 天祝月魇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关切来。 她出声的那一瞬,温暄心头先是一紧,随即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反倒是把月魇的问题抛在了脑后,一时没有回答。 “没事了,走吧……” 天祝月魇不知道何时转了过来,无瑕的面容在黑色的空间里被模糊的只剩轮廓,隐约间看得见流畅的脖颈线条。 第7章 温暄定定的盯着月魇的轮廓,先是机械性的“嗯”了一声,过了两三秒才像是反应过来月魇刚才所说,卸了力似的撤掉了防护。 这方空间内如今除了她们二人以外就没了活物,天祝月魇离温暄不过一两步的距离,此刻能清晰的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毫无缘由的,温暄想起了自己昨日同天祝月魇说过的话:“刚刚有人闯入冰原,同我说月魇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温暄看着眼下这番光景,心里模糊的升起了一个念头: 那女人莫不是说对了? 这念头一浮现,她便暗暗看了站在一边身姿挺拔的月魇: 所以说月魇真的是一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那我不就是下一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看不出来我居然还有这种天赋? 天祝月魇迟迟等不来温暄回答,手下不再耽搁,不知从哪翻出了一张传送符,瞬息间便催动它到了天门的另一边。 还没从自己的惊世发现里缓过神来的温暄一进入天界,就被民众热烈的欢呼声包围了起来。 连接天门的“小径”出口是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天帝宫殿,也因此比其他道路多了一份神圣的意味,平日里总不见有什么行人。 而此时此刻,这条“备受冷落”的街道却有了摩肩接踵的热闹感。目之所及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带着或崇拜或兴奋的神情,嘴里高声呼喊着月魇的尊称,丝毫不知道月魇二人刚刚所经历的伏击。 这样的亮光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有些难以接受,温暄抬起手遮了遮眼睛。 月魇站在她的右前方,此刻正回头看着她,微微侧着的身体刚好能露出她仍然有些紧绷的半个侧脸。 夹道欢呼的民众也自然而然的顺着月魇的视线,把好奇的目光集中到了温暄身上。 她这一睁眼,就对上了成百上千双盯着她的视线。 温暄自打出生就在高门大户里做着小透明,跌跌撞撞的活到六岁后就又到了连人型生物都没有几个南浦冰原,哪里见过这么多人,更别说被这么多人同时全神贯注的盯着看,一时间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连忙快走了两步贴在了月魇身边,低着头假装这一道道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眼神都不存在。 见温暄到了身边,天祝月魇先快速的扫了温暄一眼,确定了她没受伤后便收回了视线,脚步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促,破开人群沿着大道向前向另一条“小径”入口的方向快走了几步,随即消失在“小径”的图腾开启的光芒里。 这次的出口,是冰雪神宫殿的正门。 宫殿的正门算不上恢弘,同南浦冰原的古堡比起来甚至算得上是有些局促,不过纹饰浮雕并不少,还带了些精致玲珑的味道,只是配上旁边朱红色的围墙,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或许是天祝月魇旷工时间长的过于感人,门前的街道非常冷清,萧瑟感浓的能从铺地的石砖缝里沁出来。 “这里是我们的新家?” “我们在这里暂住几天,等事情了了便回去。”月魇一边回答温暄,一边把手放在虚空中凝出了神格。那悬在半空中的神格似乎是在与什么东西遥相呼应着,光晕一圈一圈的散了开来。 片刻后,宫殿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了。 月魇的冰雪神宫殿并没有因为在九重天之上就与南浦冰原的古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仍然带着她强烈的家徒四壁式的个人色彩。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宫殿少了些恢宏大气,倒带了个五脏俱全的院子,曲水长流,翠柏修竹,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很有几分婉约之美。 温暄此时顾不得欣赏这园子,一进冰雪神殿便开口问了月魇: “谁要杀你?” 月魇像是没听见似的,摆了摆手,自行推门进了房里。 “月魇!”温暄有些急了,连忙也跟上了月魇,想要从她这里要一个答案。 “想要我命的人多了。”月魇毫不在意的说:“但可惜他们都杀不了我。” 温暄却听不得月魇说这种话,她绷着一张脸张开双臂,强硬的挡在了她的面前,非要一个正经说法。 月魇止了向前的步子,冷着脸和温暄对峙了半晌后,才像是没了辙一般叹了口气,没好气的丢给了她一句话:“你若是脖子上装的是摆设,就继续在这拦着。” “……”月魇这句话一说出口,温暄才猛地想到了什么,不由的暗恼自己刚刚的糊涂。 她们为月神案而来,刺杀的策划者必定也是为了月神案才如此行事。 若月神真不是自裁,那能将一位上神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策划者,自然也有本事策划那样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 能对天门上的“小径”动手脚的人…… 温暄不敢再向下深想,抬头便看见了还绷着一张脸被她拦住的月魇。 南浦冰原的冰雪绵亘千里,再微弱的阳光被惨白的雪地一照,都变得刺眼了起来,不消片刻就能刺得人眼睛生疼,某种程度上倒是和月魇这个又臭又硬的性格有点相似。 但天界繁荣宜居,连光线都带着人性化的柔和,铺洒在月魇精致的眉眼上时,不经意间削弱了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的“拒人以千里之外”,平白生出了几分温柔来。 第8章 “这下月魇这厮的皮相更具欺骗性了。”这样想着,温暄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悻悻的放下了手臂,侧身让月魇进殿。 第5章 等天祝月魇在主位上坐定以后,温暄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径似乎处处透出“胆大妄为”这四个字来,连忙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算转移视线: “月……月魇,我们现在不去找雷神吗?独女被害,想必他如今定十分难过,正对你翘首以盼。“ 要查案,自然需要知道案情的基本情况,这样想,去找委托人了解情况,也算得上是正常流程。 这波转移注意力可以说是非常完美,温暄不禁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自得了一小下。 天祝月魇闻言,先是冷哼了一声,看那样子明显是不屑于再同温暄计较:“今日不方便,我们刚刚招摇过盛,此时不便再出府。” 不便出府? 温暄闻言倒没觉得自己今日过于招摇,只觉得月魇的理由过于扯淡。 她回想了一下刚刚一路的情形,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里成了型: “月魇,你不会……你不会是被那么多人瞧着所以不好意思了吧?” 话音未落,温暄的声音已经压不住笑意,索性开怀大笑起来:“不会吧?不会吧?月魇上神不会是害羞才不敢出门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祝月魇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小神裔,耳廓逐渐带了些许绯色,却难得的没开口争辩,放手让温暄开心去了。 第二日清早,温暄早早的起了身,跟着月魇走“小径”去往司寇台。 “不是说今日去找雷神吗?”温暄有些莫名,亦步亦趋的跟在月魇身边。 月魇神色如常,双眼微阖,一边驱动“小径”一边回答道:“雷神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日日口头心头一刻不忘?” “那不敢。”温暄看了眼月魇,很是自然的说:“若是我念着雷神,那一定是因为你对雷神口头心头一刻不忘。” 光芒散去,两人已经到了司寇台门口。 月魇稍稍往一旁走了几步,离开了“小径”的出入口,这才转过身看向温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暄莞尔一笑:“我是冰雪神神裔,算起来连人带魂都是你的。我这眼里看见的,心头念着的,也都合该是你的所见所想。” 月魇瞥了温暄一眼,也懒得在和她探讨这种没任何价值的事,广袖一扬,自顾自的走进了司寇台的大门。 司寇台是神界专职负责刑狱纠察的机构。虽说是掌司法,可到底只是个下属机构,平日里别说是上位神,哪怕是最末等的青衣小神,他们也万万惹不起,只能夹着尾巴当鹌鹑。 在位的神族不敢管,就只能查查那些不在位的神族了。 这样一来,司寇台就变成了专职探查神族陨落原因的地方。 自古以来,不论这天上地下,但凡和“死”沾上关系的,大多都不受人待见。这司寇台专职查神明陨落,更是这九重天上大大的晦气。 别说去那儿供职,便是从嘴巴里把“司寇台”这三个字说出来,也得赶紧“呸呸呸”的啐上几口,省的沾了晦气。 温暄自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讲究”,到了司寇台也没什么膈应,毫无心理障碍跟着天祝月魇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司寇台不大,正经供职的神族就只有大司寇一个,还是个最低阶次的青衣小神。 许是火神那边已经宣布月神的案子结了,司寇台又没了正经事做。 刚好方便了这青衣小神带着他手底下的三五小仙在这插科打诨,嬉笑闲聊。 几人过的好不自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避世”了。 大约也是司寇台“凶名在外”的原因,屋内几人被突然出现的月魇和温暄吓了一大跳,兵荒马乱了半天,才凑了个不伦不类的见礼。 好死不死的,这小仙见礼时又果不其然的卡了壳——他没认出面前这两位是哪路的神仙来。 天祝月魇也没再等他想出个什么蹩脚的法子解了当下的尴尬,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关于月神的卷宗派人全部送到冰雪神殿那边去,麻烦了。” 那大司寇似乎是被天祝月魇理所应当的态度弄得有些懵,脑子还陷在对来人身份的猜测里,嘴上已经下意识的接了句: “好……我这就去……” 去干嘛? 这人是谁? 那青衣小仙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慌忙叫住了已经转身打算离开的月魇: “这位仙友,我司寇台的卷宗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能调阅的。” 说到这里,这位大司寇的脑子好像是终于清醒了几分,忙不迭的拿起了自己聊胜于无的官架子,摆起了谱: “咱们司寇台虽然人不多,但毕竟是这神界的官方机构,大小神官的身前身后事,都得靠咱们备案留底保密,哪能随便让人查阅?” 温暄闻言好整以暇的笑了笑,问了句:“那依你这么说,什么级别能名正言顺地从你这查阅卷宗啊?” “仙友有所不知,我们这司寇台历来是文昌神负责的,自三万年前这文昌神格归位以后,就划给了月魇上神。如今月魇上神闭关,就又由曼珠沙华上神暂代执掌了。” 那小神说起这个来,面上都多了几分自豪,仿佛自己也借机蹭了这两位上神的光,让他莫名多了不少底气,说话声音都利索了不少:“仙友若是想看我司寇台的卷宗,自然是要拿到曼珠沙华上神的神谕才行!” 第9章 “神谕?”温暄倒也没理大司寇有些不善的语气,她几步走到了桌案前,随手抽了一张白纸,行云流水的一边写一边说了句: “你看这不是巧了?” 说着,她拿起刚刚写的那张纸,煞有其事的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然后一歪头摆了个甜甜的笑容,把纸递给了月魇: “麻烦月魇上神签个字?” 月魇没接过那张纸,隔着老远翻手便打了个神印上去。 那青衣小神一看温暄这动作,斥责的话刚到嘴边,就听见了她的一声“月魇”,吓得急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此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慌忙跪了下来请罪,面上一片戚戚然,只恨自己年纪小,不曾见过这位闭关了两万年的上神。 温暄拿着刚刚新鲜出炉的冰雪神神谕,蹲下来单手递给了跪在地上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大司寇,问道:“现在级别够了吗?” 大司寇双手接过了神谕,那薄薄的一张纸似乎有千钧的重量,让他难以平稳的拿在手里,原本平整的纸张随着他双手的颤抖有了些许的褶皱: “够了……当然,当然够了。” 听到大司寇如此回应,温暄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月魇一眼,复又说到: “那就麻烦大司寇带着月神案的全部卷宗,跑一趟冰雪神殿了。” 谁知,那大司寇一听温暄这话,面上又显露了难色,嘴里支支吾吾起来:“这卷宗……这卷宗它动不得啊!” “怎的就动不得了?大司寇您刚才不还说级别够了吗?这才几句话的功夫,您就又改口说动不得了?” 大司寇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神谕,又偷瞄了一眼天祝月魇,才试探性的开口说: “上神有所不知,往日里神族陨落都是我们司寇台负责,曼珠沙华上神从不过问。唯独这月神案是上神她一力承办的,小神也只是做了保管卷宗这一件事,调查取证这些事,都是曼珠沙华上神殿里的神官们做的。” “所以?” “所以这结案卷宗是上神殿里撰写的,上的封印也自然是……是曼珠沙华上神殿里的火神印……” 没等大司寇说完,温暄就嗤笑了一声: “大司寇您这事做的……”她摇了摇头,似是好好品味了一下,没等她再开口,月魇就先出了声: “按神界律法,上神的私印不得用在官方卷宗中,这一点,想必大司寇知道。” 那大司寇一听是冰雪神本尊开口,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姿态,端正的跪在地上,俯首恭顺的回答:“小神知道。” “既是知道,就应按律办事。” “是。小神立刻就去火神殿。” “诶!等等……”没等大司寇从地上爬起来,温暄就开口补充了一句:“大司寇刚刚是说只有结案卷宗封了火神那边的印,那其他没有封错印的卷宗,不如派人先送到我们这边?” 大司寇一听,连连应声,当即点了几个在旁候着的小仙,差使他们到库里清点清楚卷宗,送到冰雪神殿。 出了司寇台,温暄拿胳膊戳了戳月魇,开口打趣道: “月魇,感觉那位大司寇怕你怕的紧,刚刚跪着同你讲话的时候,恨不得扫视一遍自己,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你莫不是在神界凶名在外吧?” “没有。” “没有?”温暄摆明了不信月魇的话。 “没有。”月魇又确定的回答了一遍,但看着自己小神裔明显怀疑的神情,她开口又补了句: “他一介青衣神,是神族中地位最低的,冲撞了上神,难免惶恐。” 天祝月魇这一手转移视线明显玩的炉火纯青,温暄的注意力很轻松的从“月魇凶名在外”移到了神族的阶次: “青衣神?“ 第6章 “仙族在成年时进入天粹塔,极少数会被天粹塔选中成为神族,这个你是知道的。” 温暄点了点头。 “天粹塔分为七层,越往上,存放的神格就越少,神格的能力也就越强。第一层到第三层,存放的是下位神的神格,这些神格往往散发着青色的光晕,所以也被称为青衣神。” “第四、五层,存放的是中位神的神格,他们被称为锦衣神。” “因为这些神格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晕吗?” 月魇颔首,算是肯定了温暄的话:“最后是第六层,存放上位神的神格。” “可不是一共七层吗?” 刚问出这句话,温暄就猛地反应过来:第七层存放的并不是神格,而是那口响彻三界的丧钟! 天祝月魇似乎是早已料到温暄反应的过来,并没有开口再解释的打算。 或许她本人,也并不是很想提起天粹塔的第七层。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慢慢溜达回了冰雪神殿。 出乎意料的,那司寇台的工作效率居然并不是太低,此时已经将卷宗清点好送到了门口。 “所以说,月神其实是在闭关期间突然自裁的?”回到冰雪神殿休息了片刻后,温暄就拿起卷宗仔细翻阅了起来。 月魇不知道从哪找到了一张小几和一套茶具,此时正专心的泡着茶,丝毫没有看卷宗的打算。 听到温暄的话,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手下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下,却没有附和什么。 “闭关平平安安的闭了几千年,突然想不开自裁了……这哪里说得通?”温暄皱了皱眉头,“难怪雷神特意遣人冒着被发现私自下凡的风险跑去南浦找你查案,这换了谁也必定是要不依不饶的。” 第10章 月魇安静的继续摆弄着茶具,并没有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偌大的神殿内,只剩下了茶具相碰时的细碎声响和温暄的絮絮叨叨。 “诶!这位月神年龄很小啊……到今年也只有一万多岁。”看到这里,温暄不免又说起月魇的不是来:“月魇,你看,人家活得还没有你旷工的时间长。你应当是要好好检讨下你自己的!” “你活了这十几年一件人事没干,如今数落起我了?”月魇不欲再和温暄纠缠,不等她再回嘴,便开口吩咐道:“查查送来的卷宗里有没有提到他们的结案依据。” 温暄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已经看的七七八八的卷宗,跑去送过来的那一摞里翻了半晌,才从里面挑出一本来,打开快速浏览起来: “没有旁人进入,没有不明法力残留,没有不明痕迹……” 翻了几页,温暄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这案子什么有效的物证都没拿到……大约是没法证明是他杀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断定是自|杀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言,温暄一边继续翻阅一边点了点头:“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什么有效证据都没有,怎么能这么自然而然的结案?” 说到这里,温暄似乎是恍然大悟,猛地放下了手上的卷宗:“怪不得曼珠沙华上神要给结案卷宗上封上自己的火神印!这种根本站不住脚的结案卷宗,她当然不想别人看见了。” 如此浅显的道理,自然不是只有温暄想到了。 天祝月魇手上沏茶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只余刚泡好的新茶的袅袅雾气自杯盏中蒸腾而上,在空中不停的变幻出舒展的纹理。 她此时的神色早已没了开始时的淡然,精致的眉眼间似乎在一瞬间泄出了若隐若现的一丝怒气,没等温暄察觉就又被她平日里拿捏的极为稳妥的冷淡气场压了下去。 在温暄的眼里,面前端坐的,仍然是那个用“面不改色”把自己包装的极为妥帖的上神。 此时的天祝月魇,只觉得这两万年来南浦冰原凌厉的寒风在一瞬间从她算不上开阔的胸怀里呼啸而过,硬生生让她这个冰雪神体验了把什么叫“天寒地冻”。 她突然觉得人类这个物种的确聪慧,早早的明白了什么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倒不似她这个端坐在云头磋磨时光的神仙,直到踩着未寒的尸骨的今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可来迟了几万年的明了也是明了,一时间月魇只觉得怒火从心底里翻腾了上来,甚至险些撕开了她伪装的人模人样的面具。 她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堪堪压下去那爆发的愤怒,在心里理出了个章程,开口道:“别看了。” 这话自然是跟温暄说的:“明日我们去月神宫。” 温暄点了点头,把刚刚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粗略的整了整,顺嘴又提起了刚刚被月魇强行打断的话头:“我一介仙女,做人事干嘛?倒是你日日旷工,如今还敢顶本仙女的嘴,着实该打!” 说完,她也不敢再留下来看月魇的脸色,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第二日,月神宫。 神界各个上神都有固定的居所,在上神陨落神格归位以后,上神的居所就会被封印起来,等待下一位能唤醒神格的仙族。 按理说月神陨落的时间并不长,此时还未到封宫的时候。但出乎月魇和温暄二人意料的是,月神宫此时已经被封了起来,朱红的大门牢牢的闭着,上面还隐隐有光华流转——显然,这座神宫已经被什么人人为的封了起来。 “怎么会?”温暄皱着眉看着面前紧闭大门的月神宫,眼神中透出些许束手无策来。 相比之下,天祝月魇明显淡定许多:“神宫封印并不是由某个机构或神族控制的。”说话间,她抬手凝出一道冰棱朝封印打了过去: “相反,它是由天粹塔控制的,从来没有提前封宫的道理。” 月魇挑了挑眉,意料之中的看着面前受到攻击的封印显现出了它的原型——火神印。 温暄看着面前缓缓旋转的红色图腾,面上的神色更不解了起来:“曼珠沙华上神为什么连月神宫都要封起来?她就那么害怕有人来查?” 天祝月魇闻言摇了摇头,冷声答了句:“她不会怕。” 说话间,月神宫旁的“小径”闪了闪,一位身穿暗红色长裙的上神从中走了出来。 来人身形一显,便径直走到了月魇的面前,微微一笑,开口道:“我道是谁如此不知死活,敢动我留下的封印,却不曾想是姐姐你啊。” 说着,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耳侧的碎发,抬眸直视着天祝月魇的眼睛,朱唇亲启:“好久不见,月魇上神。” 天祝月魇往日里并不怎么会直直的迎上他人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垂眸避开。 可是今日猛然见到面前这位两万年没在见过一面的故人,她罕见的也顺着对方的视线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从这双眼睛里探究到她闭关这些年里如何思索也没领悟到的那些问题的答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了曼珠沙华一句:“好久不见,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 那不就是火神的|名讳吗? 温暄站在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来人。 面前这个女人似乎生怕她认不出来似的,从头到脚都保留着几日前夜访南浦冰原时的样子,真真算得上是嚣张到了极点。 第11章 “月魇上神这是要进月神宫去?” 曼珠沙华说着,身形往左侧了侧,挡在了月神宫前:“昨日我手下的神官同我说月魇上神要重查月神的事,我还不信来着。今日一看,上神这是一定要查了?” 天祝月魇没有应声。 “恕我直言,这案子已经结了。于情于理,姐姐您也不该再插手了。” 如此情形,站在一旁的温暄已经看不下去了,贸贸然开口道:“曼珠沙华上神此言差异。您的结案理由,您自己不觉得过于粗糙了吗?” 曼珠沙华闻言嗤笑了一声,瞥了温暄一眼,问月魇:“所以你觉得月神不是自裁?” “既不是自裁,那便就是他杀。”她抬头看着月神宫的牌匾,语气淡然:“这上神在闭关期间都是开了禁制的,旁人有哪里进得去?若不是月神她自己引狼入室,那就应当是有人拿了陛下的圣谕。” 说到这里,曼珠沙华勾了勾唇:“小仙这话叫外面那些嘴碎的闲人听去,倒是陛下差人逼死月神了。” 闻言,温暄才知道自己失言,心下暗暗懊恼。 而曼珠沙华的嘴上却不停,带着笑意的眉眼间浮现了些许自得来,继续说道:“我在神界忙了两万多年,从没抽出闲来闭关修炼,但听人说这闭关修炼时几万年不过弹指一挥。如此想来,给陛下乱扣帽子这种事,月魇上神应当是觉得恍如昨日重现,分外亲切才是。” 这话的意味温暄听不太懂,但她下意识的觉得这并不能是什么好话,侧头看向月魇。 出乎她意料的是,听了这话的月魇面色不变,神情中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来:“君要臣死,做臣子的说不得半个不字。如若真是陛下,想必上神定会坦荡磊落,不至于现在这样不体面,又是藏卷宗又是封神宫。” “说起这个,你这些年也是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你我都已算得上是老一辈的上神了,也该抽那么一两百年,好好的休息一下,左右这些底下的小辈们,也越不过你我去,何必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平白失了身份。” “我当然没有上神您那么好的运气了。”虽不知原因,但刚刚月魇的那句话显然踩在了曼珠沙华的痛脚上,让她此刻说出的话已带上了些许怨怼。 第7章 不等曼珠沙华再开口,月魇便又说道:“您代掌司寇台这些年劳苦功高,过些日子我自当上门答谢。但说到底,查不查月神的案子,怎么查月神的案子,是我司寇台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曼珠沙华一听,便也知道这是月魇以权压人,无奈她的确只是代掌,只得开了月神宫的封印:“既然姐姐这么坚持,那我也的确没什么话好说。” 说到这里,她看着月魇随意的笑了笑,轻轻挑了挑眉:“只是您进去月神宫,又能如何呢?” 语毕,她头也不回的重新踏上了“小径”入口,离开了此地。 曼珠沙华走后,两人就进了月神宫。 虽说月神陨落的时间不长,但月神宫内明显已经有了衰败之感。池塘内的荷花稀稀拉拉的立着,花瓣边缘已经浸染了枯黄。池塘边的垂柳叶子落了一地,青翠不再。 神宫与神族的法力息息相关。失去神族后,它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法力之源,只能一去不复返的走向倾颓。 温暄看着此情此景,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约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神死如灯灭”了。 月神是在自己神宫的主殿闭关修炼的,自然而然的,主殿也是她的案发现场。 推开门后,两人便得见这位上神陨落的第一现场。 意料之中的,主殿内一切内设井然有序,确是不见有过争斗的痕迹。 月魇甫一进入主殿,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她翻手间唤出冰雪神印。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冰雪神印冰蓝色的光渐渐开始扭曲,像是再把什么杂糅在一起的东西强行分开。最终,原本的图腾却变成了一副太极图。 温暄看着面前的境况,有些茫然的问了句:“这是什么?” “这是世间两大创世神的力量。两大创世神共同管理这个世界,我们现行的所有规则,都是由创世神所制定的,这种规则的降临和惩罚,也是来自两大创世神的力量,它被称为天道。”说到这里,天祝月魇的气息有些不稳。她皱了皱眉,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悬浮着的太极图随即缓缓下落,在接触到地面的刹那猛然扩大,覆盖了整个主殿。 在它的覆盖下,主殿中缓缓浮现了无数小光点。这些光点红白相交杂,大片大片的集聚在主位附近。 “天道……”这是温暄第一次接触高于神族的力量,她有些入迷的看着脚下缓缓旋转的太极图。 月魇并没有被打断,仍在不急不缓的向温暄科普: “这种光与影结合的极端导致没有一种衍生的力量可以模拟。”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 “除了冰雪神印。” 闻言,温暄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真的!” 月魇点了点头:“因为它是唯一一个光、影元素持平的神印。也因此,冰雪神印中的力量无限接近与天道。” “那那些小光点呢?那是什么?” “……”月魇抬头看着仍旧相互交杂着的红白光点。 作为施术者,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两种光点彼此之间的对抗感。哪怕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去多日,被遗留在这里的能量却还在继承着主人最后的意志。 第12章 月魇表情不变,眼睛里似乎蕴含了某种程度的失落,以及些许侥幸被打破后的恼怒。 她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这个空旷的主殿空中悬浮的那些光点,静默片刻后,她才垂下眼帘回答了温暄的问题:“法力遗存。” “月神的法力是白色光点?” “对。” 得到月魇肯定答复的温暄盯紧了漂浮的红色光点,一字一顿的说:“那红色的呢?” 这一次,天祝月魇没有回话。 “月魇?” 月魇没有再应声,自顾自的收了冰雪神印,一瞬间半空中悬浮着的光点都随着冰雪神印的收回消弭于无形,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成了温暄一人的幻梦。 ——显然,月魇并不想回答温暄的问题。 然而温暄却不是一个会见好就收的人,她伸手拉住了月魇的胳膊,有些不屈不挠的问: “红色光点是谁的?凶手吗?” 温暄如此做派,摆明了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月魇自然也没有再回避,抬头对上了温暄充满疑问的视线: “阿暄,月神的的确确是自裁而死。” 天祝月魇并不经常提及温暄的名字,更多时候,她都会略去对温暄的称呼。大约是因为南浦冰原的古堡里只有她们两人,倒也没感到什么不方便。 此时此刻,猛地听见月魇的这一句“阿暄”,虽说仍然是她一贯的平铺直叙的语气,却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了几分色厉内荏来。 听到月魇的话,温暄只觉得满肚子的疑惑不解都冒了出来,她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拉着月魇胳膊的手更紧了些: “什么叫‘月神是自裁’?这里明明就有不属于她的法力遗存,事发的时候一定......” 天祝月魇丝毫没有被温暄的情绪影响到,不疾不徐的说: “阿暄,月神是自裁。在这九重天上,她只能是自裁。” 温暄愣愣的看着月魇,拉住月魇胳膊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片刻后才有些怯懦的吐出一句话来:“那雷神怎么办?” 月魇没有答话,静默的看着殿内已经落了些许灰尘的主位。 温暄得不到月魇的回答,她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面前朝夕相处的人,第一次觉得有些许的陌生。 她想起小仙婢带着哭腔的恳求,想起曼珠沙华有恃无恐的话语,最后想起了许多年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人类心中能代表天地的神族,原来不仅仅只把地上生活的人类当作蝼蚁,便是他们自己的性命,也被同类当作刍狗一般么? 她如今站在月神宫的中心,站在月神陨落的地方,却要当着月神游魂的面,亲手掐灭她伸冤的最后一点希望么? 可若是神族的命也如此廉价,不过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定音,那要司寇台做什么? 那何必惺惺作态的说要查清神族陨落的原因? 她的心里千头万绪,却偏偏不敢露出一点点给月魇看,只能自己努力,把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压在心底,顺从的跟着月魇走出月神宫。 临了临了,她也只敢在最后离开月神宫的时候回头再看一眼,留一个不甘的眼神给这座已经沉寂的神宫。 出了月神宫,温暄试探性的问了月魇一句: “月魇,你……打算如何跟雷神说?” 语毕,她仍然心有不甘的加了一句:“就一点继续查下去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没有。”月魇闻言顿住了继续向前走的脚。她没有回头看温暄,眼神无目的的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寂静长廊,半点不带犹豫的回答说,“斯人已逝,若为了离去的人虚无缥缈的感受拖累了活着的人,反倒是舍本逐末。” “可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倘若他再次谋害旁人就不算拖累活人了吗?”温暄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再一次被斩钉截铁的拒绝后终究是忍不住心里的不平来,言语中不自觉带上了些怨怼:“月魇,那凶手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偏袒他?” 凶手是什么人? 大约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罢…… 月魇没再回答,摆了摆手说:“时候不早了,得去见见雷神了。” 雷神的府邸显然就比月魇的大气很多,有着上位神应有的气势。门口守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卫兵,其黝黑的面庞和魁梧的身躯很符合凡间对于雷神本尊的想象。 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士兵一见到天祝月魇,都不需温暄开口,他们二人便自行先拜了一拜月魇,随后其中一人忙不迭的跑进去通传了——其自动化程度很有当时来南浦冰原拜会的仙婢的影子。 不消片刻,那士兵就得了令回来,身后跟随着一个黑衫女子,温暄定睛一看,正好是当时前来南浦冰原的那一位。 想起这位婢女那日的所作所为,温暄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婢子刚站到她们面前,立刻就又准备行云流水的做套下跪磕头一气呵成的动作,嘴巴里已经开始抑扬顿挫的说着“感谢月魇上神”云云。 不过天祝月魇向来不爱受这些虚礼,没等这仙子走完全套拜见流程,便先开口打断了她: “仙子不必行如此大礼,查清月神死因是我的职责所在,受不得仙子如此感激。” 那仙子闻言又顺着说了几句奉承的场面话,这才把她们二人领了进去。 第13章 温暄进了主殿后,便顺着月魇同雷神见了礼。雷神身形高大,虽比不得看门的那两位仁兄,但放在平常,也称得上孔武有力。 按理说神族与天同寿,岁月那把刻刀再锋利,也越不过天道给神族的偏袒,怎样努力也不会在他们的容貌上留下什么痕迹。 可此时的雷神,起身同月魇回礼时的老态却格外明显,坐在主位上时,脊背佝偻着,像是摊在了那主位上,撑不起半点神族的精神气来。 这一刻,温暄突然对自己之前对雷神的诸多怨怼感到了有些许的羞愧,毕竟这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家人无缘无故的离去,又哪里还顾得上他人的小恩小怨,恐怕是只顾的上死死抓住那最后一点查明的希望了。 就像月魇说的:“难怪他如此不依不饶。” 走到如今这般孤家寡人的境地,这位雷神能做的,也只剩“不依不饶”这四个字了。 第8章 天祝月魇同雷神见了礼后,便没让温暄再跟着自己,头也不回的和雷神去了偏殿。 偏殿。 雷神坐在月魇的对面,手中无意识的摩挲着一块玉佩,眼神飘忽着,反复张了几次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似乎有千言万语憋在胸腔里,却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说出来。 天祝月魇看着面前这个威风不再的男人,倏的想起多年以前他在战场上的雄姿英发,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酝酿了许久,才开口叹了口气: “月神……是个好孩子……” 闻言,雷神笑了笑,不住的点头附和着:“我家阿想的确……的确是个好孩子……” 说着,雷神低下头,飘忽的视线逐渐定在了他手心里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玉佩上:“她从小就懂事,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我,也不会埋怨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她小时候我不陪她,现在……现在……” 说到这里,雷神的声音里或多或少已经带上些哭腔,他闭上眼睛,顿了顿,似乎是平息了一下情绪,复又开口道: “阿想她不是那样的孩子,她不可能自……”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很难把“自裁”这两个字从嗓子里送出来。 月魇见状,赶忙打断了他:“我知道的。” 说完这句,月魇又沉默了下来,她喝了口面前仙婢沏好的茶,等雷神情绪稳定了以后才再次出声: “方才我去了月神殿,曼珠沙华的调查没有错,月神的确是自裁。”” 雷神闻言倒是笑了笑,半晌才开口:“我猜到你会这么说的。” “抱歉。” 雷神摇了摇头,说: “不用跟我抱歉,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的。” 说着,他双手捂面,重重的叹了口气:“是谁动的手?” “上神……” “你不要蒙我,你查出来了,对吧?” 月魇闻言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又睁开:“我知道上神如今诸多不平,可其实您心里不是没有底,您分明知道我不会告诉您的。” 雷神没有答话,他的脊背挺拔,肩胛骨紧绷着——显然,他仍然想求得一个答案。 月魇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坚定了不少: “上神,我如今哪怕告诉您,您也没有办法立刻做什么。您此时此刻,无论是平冤还是报仇,都无异蚍蜉撼树。” 说到这里,月魇抬头对上雷神的视线:“斯人已逝,您就当小想当年便随着母亲去了,这样也好受些。” 雷神定定地看着月魇坦诚的眼睛,唇瓣微微颤抖着。几天来连续的打击让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这会儿被月魇一激,看着竟有些骇人。 他近乎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我去请你是以为你一定没有忘了两万年前发生了什么!” 两万年前...... 天祝月魇垂下眼帘,掩住了瞬息之间便消散了的那一抹眷恋,只是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看来您很想同月神在轮回路上父女团圆”后便起身告辞准备离开了。 候在门口的温暄见月魇出来,还没等开口便听见仍然呆在偏殿里的雷神带着怒火的斥责声:“天祝月魇,你没心没肺的令人恶心!” 月魇闻言眼神剧烈的闪烁了一下,她没有再应声,身形一滞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温暄离开了雷神殿。 出了雷神殿后,天祝月魇的神色没有丝毫放松。她微皱着眉头,面上的肌肉下意识的绷着,嘴角微微向下,一言不发的带着温暄走到了“小径”的入口处: “你先行回去。” 温暄看了一眼月魇,也没敢开口问原因,只是胡乱答应了下来。 深蓝色光芒褪去后,她便已经站在了冰雪神殿门口。 似乎是月魇上神结束闭关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此时冰雪神殿门口有好几位小仙等着求见。 什么情况? 温暄有些诧异,想不明白之前几日都寂寥无人的宫门口怎得今日突然变得门庭若市起来,便随手拉住了其中一位青衣神,问了两句。 这位青衣神面相不大,但气质沉稳,显然是个年龄不小的神族。只见她盈盈一拜,三言两语间便说清了来龙去脉: “小神出身云松书院,听闻月魇上神回天,特奉书院祭酒大人之命拜访月魇上神仙府。” 温暄一笑,又问了一句:“那其他的仙子呢?” 第14章 “小神不识,但想必来意大致相同。” 温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边的十来个仙子,总觉得让人这样等着不太妥当,便亮明了身份,想着替她们将手上的文书名帖拿进去。 神仙明显不兴“长跪不起只为求见”那一套,见月魇上神迟迟不露面,面前的女子又亮出了冰雪神印,等待的仙子们便放心的把文书给了温暄,陆续离开了。 唯独刚刚她问过的那位仙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执着的要在门口等着月魇回来。 温暄初来神界,也没听说过什么“云松书院”,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开了大门让她进去,只好抬手凝出把椅子叫那仙子坐着慢慢等候。 另一边。 看着温暄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里后,天祝月魇便调转了脚步,转而走向了天帝宫殿。 她本想着早早了结此事后,便带着温暄回南浦冰原去,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正如之前月魇和曼珠沙华谈话中提到的,神族闭关时最为虚弱,所以为了防止小人加害,都会开启禁制。而这种禁制除了强制用蛮力破坏以外,便只有拿了天帝的圣谕才能进入。 这九重天上的帝王与人间的万岁爷不同,若是按照神界的规矩认真算起来,其实还不如人间万岁爷的权力大。 平日里,上神们履行自己神位所规定的职责,天帝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干涉。 也只有等到上神们宣布闭关的时候,他才能找到些存在感,一边将上神的权限重新分配,一边掌握上神们闭关时的生命安全。 也正因如此,闭关结束的上神需要到天帝那儿露个脸,消去闭关的记录,重新将自己日常事务的权限拿回来。 虽说天祝月魇早在一两千年前便结束了闭关,但她仍然待在凡间转悠,没跑到这九重天露脸,便也还算占着个“闭关”的名头——想必雷神也正是知道月魇有这毛病,才敢派仙婢私下凡间碰运气。 如今既然打算在神界多待些时日,于情于理,她都得去天帝那里点个卯。 天帝殿内便与人间帝王一般无二,金碧辉煌,恢宏大气,众多锦衣神和青衣神穿梭期间,忙碌的处理着九重天上的大小事务,与司寇台那种偏远机构的清闲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当值的小神年纪似乎都不大,见了月魇这样一副生面孔走进殿来,来去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互相交换着眼神,想要确定来人的身份。 不过这里到底是九重天最为尊贵森严的地方,这些小神只停了几秒,便已经有年纪长些的神族从里面走出来,恭敬的对天祝月魇行了一礼,没让司寇台的事情重演一遍: “小神参见月魇上神。” 这一声,是向殿内众神表明了月魇的身份。一时间,殿内或是抱着各色卷宗的青衣神、或是执笔誊写的锦衣神都赶忙放下了手中正忙活的工作,纷纷对天祝月魇见礼。 月魇略一颔首,算是应了。 从里间走出的神族显然地位要比在外间忙碌的这些小神高,他挥了挥手,示意众小神散了,才又面向月魇,开口道: “之前听闻上神您到了神界,小神正盘算着遣个手上没活计的过去替您把这记录销了。不成想,您竟亲自来了。” 似乎在走进这宫殿后,月魇身上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意便消了不少,说话也柔和了许多:“本就是分内的事,哪里好再麻烦你们。” 说话间,这位神族已经将月魇引到了一位青衣小神面前,那青衣小神将手上的账册往前翻了几页,便双手递给了月魇: “请月魇上神在此处留下冰雪神印。” 正当天祝月魇翻手将冰雪神印打上帐册时,有位青衣小神急匆匆的从里间跑了出来,附在之前那位神族耳边说了几句话。 待月魇将神印打好之时,那神族复又开口:“月魇上神,里面传来消息说,陛下想要见见您。” 听到“天帝”二字时,月魇在广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心里那些隐没的情感在这微小的动作里被掀起了滔天巨浪,然后又被毫无痕迹的妥帖收好,平静成之前那些漫长时光里的一潭死水。 月魇垂下眼帘,沉默的跟着那位神族进了里间。 她的身影消失在里间的那一瞬,原本安静的殿内陡然间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冰雪神天祝月魇?真的跟传闻一样漂亮!” “一闭关就是两万年,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我在云松书院念书那会完全就是听着她的传说长大的,今日一见便是死也甘愿了!” “月魇上神厉害是真的厉害,恐怖也是真的恐怖。”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看她的史料也还是会觉得后怕,怎么会有人那么残暴啊!” ...... 穿过里间,才算是走到天帝的主殿门口。 此刻的主殿门大开着,天帝身上穿了一袭颇为宽松的龙袍,带着些许笑意的脸让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和蔼可亲的味道。 “月魇,好久不见了。你不在的这两万年,朕手下这些人用的着实是不顺手啊!” “是臣的罪过。”天祝月魇低着头,一提裙摆,直挺挺的跪了下来,俯首道:“还请天帝责罚。” 双膝在这一跪间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倒是把在一旁站着侍候的两位仙婢吓得不轻。 第15章 上神在神界的地位超然,更何况是天祝月魇这种级别的肱骨之臣。陛下虽有帝王之称,但也不能随意左右上神的行动,更遑论是受上神的如此大礼。 她们二人在天帝身边侍候了几百年,从未见过哪位上神会对天帝如此。哪怕是唯陛下马首是瞻的曼珠沙华上神,从来也只是作揖。 怎的到了在神界声望斐然的月魇上神这里,反倒是如此毕恭毕敬? 仙婢们心中惊疑不定,但在场的两位却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天帝听见月魇的双膝所发出的那一声有些沉闷的声音后,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我不会变。”月魇抬起头,仰视着一步之差的天帝:“我为您而生。” 第9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月魇的身体挺得笔直。从肩胛骨一路向下,几乎每块肌肉都被紧紧的绷着,带着自相对抗的力量。 如果温暄在这的话,她或许会发现此时此刻月魇的眼神早就没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味道,反倒是与当日在天门外迎接的天兵们很是相似,都带着些狂热的意味。 谈话持续的时间不长,天祝月魇很快便回到了冰雪神殿,召见了已经等了不少时间的青衣神。 这位小神身穿素白道袍,头上用一条白色带子整整齐齐的束了发,看起来倒有凡间的书童模样。 “小神参见月魇上神。” 那青衣小神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一板一眼的开口说明了来意。 这小神的出身倒是同她的装束相符,是在这九重天上唯一的学校——云松书院供职的青衣神。 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送达书院祭酒的一封邀请信。 如今供职的书院祭酒,仍然是月魇成神之前供职的那一位锦衣神。 这位锦衣神名叫楚文,是正正当当出身天粹塔第五层的神族。从出身看,已是上神之下等级最高的锦衣神了。 而另一方面,楚文神君的成神时间也的确足够长。他做了近四万年的书院祭酒,如今任在位的上神中,大多都是他的学生。因此,他算得上是真真正正德高望重的神族老前辈。 现今这位楚文神君送来了亲笔信,一笔一画间仍杰有骨力,字形微瘦。 他在信中邀请天祝月魇前去云松书院上两堂课,字里行间都透出对月魇这个学生的推崇和尊重——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要邀请月魇前去书院为仍在学习的在校学生指点迷津。 母校老师的邀约,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 温暄心下明了,自己大概率可以跟着月魇前去这座历史悠久的学府,见识见识神仙幼崽。 或许还能从中窥见些许月魇的童年印记。 温暄这样想着,不由的对这位盛名在外的楚文神君肃然起敬,她确是无法想象,能够做月魇老师的人,会是如何的光风霁月。 在温暄心里,她总是觉得月魇无所不能。事实上,两人相处的这些年里,从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的的确确没有碰到过能让月魇面露难色的事情。 人间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谈“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可若是叫温暄看来,说她处事偏私也好,眼界狭窄也罢,她自认为这天上地下便只有月魇才真正配得上被如此称赞。 果不其然,月魇看完了信,直截了当的应下了楚文神君的邀请。那青衣小神见月魇答应,激动之色溢于言表,赶忙准备起身道谢,却被月魇拦住: “我本就出身卑贱,当年承蒙楚文神君教诲,能在神界有一方立足之地。如今又得神君高看,叫我能忝列门墙,同历代大能一般为人师表,实在感激不尽,受不起你这一拜。” 说着,她虚虚的扶住那小神:“倒是我,才应当同楚文神君行这一礼。” 听月魇这样说,那小神便也不再坚持,顺着月魇的力道坐回了原位。 见自己所求目的已经达到,月魇上神也不是愿意与人闲话的性子,这小神便打算告辞离去了。天祝月魇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在小神开口告辞之前先行张了嘴: “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劳烦您跟楚文神君提上一提。” 月魇开口,这小神又岂有拒绝之理,立刻做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来。 “我这殿里如今除了我自己,还有个不成器的小神裔。我才疏学浅,只粗浅的教了她些许法术,今日神君这封信,倒是提醒了我。” 温暄一惊,已经意识到了些许不对。但她显然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月魇继续道: “我想着能否把她塞进书院里,好生管教一段时间。不求成才,只求收敛些性子,以后别走歪了路。” ??? 温暄满头问号,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不由分说的当头劈了下来,叫她连挣扎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就这样,她只能活生生的闭着嘴巴目送小仙满脸笑意的应承下来,施施然的离开了冰雪神殿。 见那小仙半个身形已经隐入“小径”,温暄立刻迫不及待的转头看着月魇,语气有些激动的问道: “为什么要把我送去书院?这么突然?你之前都没有同我商量。” 相比温暄的激动,天祝月魇的反应就平淡的多,她自顾自的转身,拎起裙摆优雅的走上台阶,平铺直叙的回答道: “你这么大的孩子,本来就应当要在书院里读书的。” 第16章 “可是……” 没等温暄说完,月魇就打断了她,这一次,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叫人能听出些许严肃的意味: “阿暄,你从六岁起就只同我生活在一起。但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你应当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而不仅仅是绕着我转。” “没有人能理所应当的成为你生命的全部意义。” 温暄闻言微微愣住,她磕磕绊绊的长到这么大,的确是下意识的牢牢抓住了月魇。 像是落水之人会花尽全身的气力抱紧浮木一般,她也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将自己的身心全权交给了月魇,从没想过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出生起便受尽了来自自己至亲之人的怨毒,只觉得能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哪里需要什么狗屁的“独立自主”? 温暄知道月魇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能更好的活下去,可月魇大约从没走到过她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怎么能明白她如今所处境况下最迫切的需要? 比起独立的在外面受风吹日晒撑起自己的一片天,能躲在月魇羽翼底下难道不算是更好的选择吗?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温暄自嘲的想:自己的确配得上“不成器”三个字。 看着月魇的背影,她一面在心里唾弃自己,另一面又希望能有勇气开口让月魇收回成命。 天祝月魇走到了宫门旁的书案前,将书案上放的整齐的各路拜帖文书整了整,单手抱在怀里。见温暄迟迟没有跟上来,不自觉的回头去看,只见温暄站在离她六七步远的地方,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心思玲珑如月魇,几乎在瞬息间就明白了自家神裔的所思所想。她叹了口气,走回了温暄身旁,站定,才又开口: “阿暄,你是冰雪神神裔,记得吗?” 说着,她拉起了温暄的手,带着她走向冰雪神主殿:“你如今可以懵懵懂懂的跟在我身后,看尽他人的喜怒哀乐,那往后呢?” “……” “你是未来的冰雪神,终有一日这肩膀上要一头挑起责任,一头挑起道义,把三界的悲欢离合抗在身上。阿暄,我只愿你能做好本分。” 温暄被月魇拉着,感受着每日朝夕相处的上神手掌传来的温度。这双手似乎是和南浦冰原一齐被冰雪封了起来,寒凉的没有半分温度,但她偏偏就从中感受到了那一颗热忱的心。 她沉默的低着头,听着月魇的话: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定会护你一天。但我怕我走了以后,你受不住这九重天上的风浪。” “你不会走。”温暄一听立刻打断了月魇的话,眼尾微红。 闻言,天祝月魇没有应声,只是无奈的拍了拍温暄的脑袋。 天行有道,谁又能真的与天同寿,永远流连在这个世间呢? 月魇心想:开天辟地的创世神尚且会有走到穷途末路的一天,更何况还在挣扎着活着的自己? 不过这话她倒也没再说出口,省的再刺激自家的小神裔。 之后几日里温暄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月魇处理源源不断的从门外送来的从门外文书。大约是因为月魇刚结束闭关,文书多是各路神仙对她的阿谀奉承,月魇匆匆瞥了一眼便放在了一旁。 唯独一卷卷宗,月魇还没打开,仅仅看了一眼标题,就单独放在了一旁。 温暄有些好奇,便凑过去细看:那卷宗样式与司寇台的那一堆样式相同,开口处的木牌上赫然刻着“结案卷宗——月神”几个大字。 这一看,她不自主的会想起那隐没的嫌疑人和雷神坐在主位上微微佝偻的身体,心里拧成了一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偷偷瞄了一眼月魇,然后默默的把那卷宗扒拉到了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起来。 “......”月魇见温暄看的认真,也没再说什么。 等这九重天上的叫得上名号的神仙都把名帖递过一遍了以后,也就到了月魇和温暄二人前去瑾瑜书院的日子。 书院自成立以来便实行寄宿制,温暄这个半路入学的自然也不例外。 按理说,这次入学,自然应该是大包小包,恍若搬家。只可惜当时月魇和温暄来神界时便两手空空,如今去书院也没什么东西可拿。 不过其实以月魇“家徒四壁”的个人风格来看,哪怕当时拿了行李,也多不到哪里去。 温暄跟在月魇身边,一边走一边开了话匣子:“月魇,我去上学了以后你不要想我,知道吗?” “你舍不得我就直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月魇把温暄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开口闭口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第10章 温暄本来满心满眼的舍不得,被月魇这样精准的戳到了心思,自然而然的生出些恼羞来:“我才不想你!” 她眼神一转,颇为自信的又开了口:“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不会嘲笑你的这种小女儿心态,你想我就要大声说出来嘛!” 月魇闻言看了温暄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为了不上学和我吵架......你可真是老成持重。” “......”温暄牵强的笑了笑,死拽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面子:“我们成熟女人都有自己的事业要搞,哪有时间去上学!” “呵。”月魇见书院已经在前方,便用一句略带嘲讽的轻哼结束了这段温暄单方面耍无赖的对话。 第17章 书院坐落在天粹塔不远处,白墙黑瓦间流水潺潺,不时有菡萏倚靠在凝碧的荷叶当中,亭亭玉立。整座书院充满了烟雨间的婉约感,青石板路上,不时有穿着统一的白色衣衫的仙族走过,神色明媚,瞧着便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感。 门口处除了两位身着铠甲的守卫,便只有一位身形单薄的青年等候在此。 那青年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好,用发冠妥帖的束在头顶。他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裳,细看却能发现布料上织出的暗纹。一袭白衣衬的他长身玉立,越发消瘦。 同月魇互相见礼时,温暄低垂的目光一扫,便注意到了他干瘦的手背上凸起的三两根青筋,看上去很是病态。 温暄没有想到,这位早早站在书院门口等候她们的人,便是月魇口中的“楚文神君”。 楚文低声咳了两声,便招呼月魇两人进入书院。 “当年你刚闯出些名堂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要请你过来坐坐。可惜后面突然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就一直耽搁到了今天。” 月魇看着书院内熟悉的一草一木,回忆压制不住的翻腾而起,从心底的角落里炸开,搅起了无数灰尘。 尽管心底酸涩,她仍然及时的把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接了楚文神君的话: “当年兵荒马乱的,我带着一身的刀光剑影,倒是平白污了书院的名声。” 听着月魇这话,楚文神君笑了笑,摆摆手说:“月魇上神这说的是哪里话?当年忘川一战,你率领十万天兵于绝境之中凯旋而归,书院的学生哪个不以你为荣?怎么现在到了自己嘴里,就变成辱我声名了?” 温暄之前一直默默的跟在月魇身后,保持着一个既能降低自己存在感又能听到月魇声音的距离。正因如此,突然听到月魇之前那些岁月的丰功伟绩,不由得惊了一惊。 虽然刚来神界那天,天门外的那些天兵眼中的狂热让她已经对月魇在神界的地位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她也万万没想到让月魇到达如今这般地位的,居然会是绝处逢生的凯旋之功。 神界人口并不多,从只有云松书院一个学校就能可见一斑。十万这个数量级的大军,几乎算得上是整个神界常备军的全部数量。 数量如此庞大的大军陷入险境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能感受到当年天祝月魇面对的敌人该有多穷凶极恶。 不过显然月魇并不吃楚文神君这一套,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愧不敢当他的如此赞誉,开口说: “战争只能带来万骨枯荣,带不来真正的荣耀,更不能同书院传世的清名相提并论。” 楚文神君闻言便也顺势感慨道:“好在魔神已死,从今往后,便只剩下万世太平了。” 万世太平…… 天祝月魇一听到这四个字便觉得心神一动,说不出的憧憬从心底荡漾而出,如涟漪般扩散到了整个胸腔。 在她还未经世事之时,便坐在这书院的座位上,听老师们说着那亘古不变的期许。这样的期许自创世的那一刻起代代流传,总算也没有漏掉当年懵懂的她,留下了颗带着无限憧憬的种子。 她这几万年来上下求索,摸爬滚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所求所愿的,不过也就这四个字: 万世太平。 如今从自己昔日恩师嘴里听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苍白又可怜的吐出一两句话,草草应付。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院的西南角。 书院西南角有一座不大的小院,正是楚文神君的住处。 楚文神君一辈子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云松书院度过的。他当了许多年书院祭酒,不知何时,已觉得同书院连为一体,索性将住处搬到了处理公务的楼阁旁。 因此,小院旁的三层小楼,便是整座书院最为严肃的地方——戒律堂。 戒律堂带着个占地不小的院子,除了与校园各处一脉相承的池塘、水道与绿植,还额外用木板铺了块空地。 进了房间后,楚文神君先是将月魇要上的两堂课的时间地点告知,之后便把注意力放到了之前一直装不存在的温暄身上。 “我之前听盛司业提及,似乎是说你有了位神裔?是面前这位姑娘吧?” 见楚文神君说起自己,温暄立刻摆好姿态,面上十足的恭敬,却没成想在打算行礼时被神君双手扶住。 她听见楚文上神用略显虚弱的声音说: “古训曾言‘神裔者,异日之上神也’。姑娘是月魇上神的神裔,位同上神,按理说,这一礼我是承不起的。” 这话倒是让温暄犯了难。楚文神君是月魇的恩师,受得了月魇的礼,哪有受不得自己这个月魇小辈的礼的道理。 温暄没想到的是,这话后面还有句转折。 “可今日你既然到了这里,那于情于理,这礼我都受的名正言顺了。” 一听这话,温暄哪里还能不明白,立刻提气把刚刚被打断的礼完完整整的行了下来。 这礼一成,便代表着温暄已经被妥妥当当的收入了云松书院。楚文神君笑了笑,抬手让候在外间的书院司业过来,带她去完成入学手续。 温暄当日得知自己要被月魇送入书院时的确百般不情愿,可月魇的一席话几乎算是把心剖出来亮给她看了,她不是铁石心肠,自然能理解月魇的苦心。 离开楚文神君的房间之前,温暄回头看了看月魇。月魇此刻也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放松,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笑意,颇有种心愿得偿的感觉。 第18章 她见温暄回头看自己,便举起手向前挥了挥,示意温暄快些跟上司业。 温暄便也笑了笑,挥挥手同月魇告别,然后转身快跑了几步。 “怎么会想到收一个神裔?” 温暄没来得及听见月魇的答案,便在拐角处下了楼。楼梯上,她才发现前方带路的这位司业,似乎就是之前来冰雪神殿的那一位青衣神。 她记得刚刚楚文神君将她称作“盛司业”。 盛司业带着她出了戒律堂,坐上了停在楚文神君小院旁水道上的一艘小船。 小船上并没有撑篙的船夫,却能自然而然的逆着水道向上缓缓前进。 船上,盛司业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船上的沉默: “不知温暄姑娘如今多少年岁?” “十八。” “十八?”听到温暄回答的盛司业似乎有些诧异,但看温暄一脸毫无所觉的样子便补充了一句解释:“书院每年招收的新生都是三百岁左右,到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才刚刚能够跟人顺畅的交流。” 听司业如此说,倒叫温暄有些无措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她原本只是一个人类,并不是出生在九重天上的神仙,所以成长轨迹也与仙族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月魇当年救她的时候匆忙,还原的“传承”之法不够完善,所以有了如此一个漏洞,叫她的身体年岁自然而然的跟着人族继续生长。 盛司业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盘问起了别的信息。 “月魇上神说你学过些法术,可以具体的说说吗?” “我学的不多,统共只学了《寒英颂》一本。”温暄自小就没接触过什么生人,在月魇身边的时候还好,一离开她,便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声音中都透露着浓浓的拘束。 “《寒英颂》?”盛司业听了温暄的回答后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句:“没有学过其他的?比如说《神法编纂》?” 一听她这话,温暄一下子惶恐了起来。她很是心虚的抿了抿唇,然后小幅度的摇了摇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别说学了,她便是听都没有听过。 盛司业看了温暄如此做派,便也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之后司业又问了些有关温暄喜好的问题,她也都一一答了。一问一答间,小船便驶达了目的地——知育园。 大约是这里和戒律堂都算不上书院教学的地方,来往的人很少,一路上,温暄都没有见到在书院的学生。 下了船,温暄便跟着盛司业办好了一系列入学手续,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校服、书籍和住宿牌。 她一手抱着衣服,一手去接书,自然也没法再细看,只在匆匆之间瞥见有本《神法编纂》,正是之前盛司业提起的那本。 “你情况比较特殊,我也就只能大约估量下你的水平,暂时将你安排在了高等部一年级。” 温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以示自己知晓了。 盛司业看了一眼温暄的住宿牌,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刻了“晴水榭”三个大字。 “我们现在先去你的住处安顿一下,明日你便开始正式上课。”盛司业说着,又带温暄上了之前那艘小船。 第11章 神族人口不多,生育又不算容易,每百年的新生儿都也不过几十个。如此一来,书院一个年纪的人自然多不到哪里去。 随着小船的一路行驶,盛司业也顺路介绍着书院: “书院里学生们的年龄跨度很大,新入学的孩子们才三百多岁,还是要人手把手照顾的年纪。快毕业的孩子已经一千八百岁了,到了自立的时候。所以我们也就按年龄分成了三个级部。” 说到这里,盛司业指了指小船左侧的一座拱桥,拱桥那边的水道旁都建了雕着不同情景的护栏: “那边就是低等部,刚入学的孩子们要在那里学习近一千年,之后才会升入中等部。” 一千年? 温暄顺着盛司业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拱桥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友爱园”三个大字,行笔之人的笔锋收的极好,一笔一画间只能感觉到温和,并没有什么铁画银钩的凌厉。 过了友爱园以后,小船又过了四五个岔路,才缓缓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往来的学生便多了不少。少年少女都统一穿着白色校服,走动间坠在腰侧的环佩相碰,传出细微的玉石之音。 码头处整整齐齐的停着一排样式相同的小船,有的学生正在站在码头上等着登船,有的则已经上了船,衣袂翻飞间小船便缓缓起航,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秩序井然。 温暄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襦裙,对襟的衣领上对称的挂了两个流苏,添了几分俏皮。走在穿着统一的学生中间时,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这种格格不入的尴尬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们很快便拐入了小巷,不消片刻,便走到了晴水榭。 晴水榭是一座轻巧的双层小楼,庭前引了水道里的水造了一方歪歪扭扭的池塘,不过倒是并没有像人间多数园林中一般种着接天碧绿的荷叶,水面澄净的像是倒扣的一方天光。 池边种着一棵高大的凤凰花树,正值花期,树冠上盛开的凤凰花红的像是在翠绿中燃起了火,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盛司业只把温暄送到了晴水榭门口,便止了步: 第19章 “里面就是你在校时的住处了。你是月魇上神的神裔,身份尊贵,若是有事出校,表明身份守卫便不会阻拦。只是在校内烦请不要声张此事。月魇上神声望斐然,你若是透漏了身份,想必之后的日子怕是难得清静。” 温暄一听便知道书院的学生应当不能够无故出校,只是因为自己身份特殊,才开了如此先例,连忙出声应下,表示自己绝不会随便声张。 得了温暄的话,盛司业便先告辞了。 温暄目送着盛司业走出巷子,身影完全消失在拐弯处后才回头。 她盯着大开的门扉好一会儿,在脑内模拟了许久后才深深的呼了口气,跨过了门槛走进了晴水榭。 似乎是听见了温暄在院子里走动的声音,从小楼靠西侧的房间突然走出了一位少女,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请问你是?” 温暄有些僵硬笑了笑,说出了之前在门口时就打好了的腹稿:“我是今天入学的新生,学校给我的牌子上说我接下来住在这里。” 那少女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异域风情。 她大约是并没有想到会有外人来,因此发棕的长发只松松的编了一个麻花辫放在胸前,几缕头发从辫里散了出来,凌乱的压在辫子下面。 那少女听闻温暄是新生,脸上划过了一抹诧异,倒也没多说什么,快步走到了温暄身边接过了她另一只手上吃力的抱着的课本,随手施了法,让书本都四散的悬浮到了空中。 “这样会轻松一点。” 说着,她便先向温暄介绍了她自己:“我叫沁水,是克罗莉丝家的二女儿。住在靠西侧的那间房里。” “沁水?那你的名字和这里很有缘。” 说起这个,沁水自然而然的笑了笑:“对啊,我刚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也觉得很巧合。你呢?你叫?” 温暄便顺着她的话介绍了自己:“温暄。温暖的温,暄暖的暄。” 大约是因为温暄的这个“暄”字并不常用,沁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暖和的名字。” 闻言,温暄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附和的点了点头:“是很暖和。” “晴水榭只有三间房,我住西房,东房住的是皎皎,留给你的就只剩下二楼了。”沁水看了看温暄还提在手上的校服,皱了皱眉:“需要我帮忙吗?” 温暄点了点头,接受了沁水的好意。 收拾好房间后的温暄送走了沁水后便平摊在了床上。她无意识的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回想着今日一路的所见所闻。 无篙自动的小舟、半空悬浮的书本、还有打扫房间时沁水施展的清理魔法…… 温暄能从法力波动和结印的复杂程度看出来这些她闻所未闻的魔法都算不上复杂,但或许是因为月魇曾在战场呆过的原因,她在南浦冰原所学的所有魔法,都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 冰雪神一脉出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取敌性命。 想到这里,温暄不可避免的又想起月魇来。 天祝月魇在南浦冰原的时候,时不时的会消失两三天。 温暄倒也不会闹,会乖乖的在古堡里一边练习魔法一边等着月魇回来。 可这一次变成她离开月魇了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起来。 她会忍不住去想月魇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花园里兜圈圈,有没有像往常一样批改公文……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她…… 这样想着,心底就不可避免的被带起一阵酸涩的感觉来,像是被一种叫“思念”的絮状物在不知不觉间紧紧的缠绕住了心房。但这絮状物也不会发狠了一样勒住心脏,叫人疼的难以自持,只会若即若离的紧绷一小下,充满了缱绻。 怀抱着这样的感情,温暄沉沉的睡去了。 书院与神界其他地方不同,为了能保证未成年仙族正常成长,特意用时钟将昼夜分割了出来,有了规定好的晨钟暮鼓。 第二日,温暄堪堪在最后一声钟声散尽之前挣扎着醒来,不由感叹没有月魇叫起床的日子也不赖。 “勤勉”这两个字大概天生便于温暄八字不合,若是没人叫起床,她决计不会自己按时按点的从床上爬起来练习魔法。 而月魇又是个不轻易开尊口的人。倘若张了嘴,也鲜少能吐出什么好话来,更别说是温情脉脉的叫未成年小孩起床了。 在南浦冰原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最可能出现的情景便是随着站在古堡前的月魇黑色眼眸中的一道流光闪过,整个冰原的气温猛烈下降。与此同时,某个沉浸在美梦中的少女也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被冻成了块冰疙瘩。 虽然月魇上神为了自家神裔的小命,通常只会覆盖薄薄一层冰,但是全身刺骨的寒意也足够让温暄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比起月魇,被这样温和的钟声叫醒,的确是难得的舒适体验。 温暄推开窗,可以看到九重天上瑰丽的天空衬在白墙黑瓦之中。视线稍微下移,凤凰树火红的树冠与天光似的水面相接,端的是一派清丽的画面。 楼下,沁水和另一位女孩正坐在廊下说着什么,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温暄有些好奇她们的话题,赶忙套上了校服。 校服与盛司业所穿的道袍一脉相承,都是素雅的白色。只是大约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少女不可避免的爱美之心,做了收腰的设计,腰线以下的裙摆是由几层纱层层叠叠的堆着,白玉珍珠做的禁步挂在腰间,行走间若隐若现。 第20章 温暄不是什么讲究人,只随手将耳边的两缕头发拢在脑后,凝出了些细碎的冰晶固定,便下了楼。 沁水听到温暄下楼的声音,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她。见她走了过来,便面带笑容的对另一位陌生的少女介绍道:“这是温暄,我同你说过的。” 听到沁水介绍自己,温暄赶忙快走了几步,腰间的禁步也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那个少女自然而然的顺着沁水的视线看向了温暄,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不自觉的下弯,双眼亮晶晶的,闪着细碎的光。 温暄听见她如此介绍自己:“我叫乐皎皎,皎洁的皎。”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温暄心想:倒是个好名字。 乐皎皎长的可爱,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显得整个人都娇小灵巧,说话时神采飞扬的,叫人看了便觉得欢喜。 “我昨日不是回来的晚嘛,你们猜我干嘛去了?” 沁水笑了笑,配合的问了句:“你干嘛去了?” 乐皎皎把胳膊支在桌上,手指勾了勾,示意她们靠过来:“我昨日去戒律堂那边,看见了祭酒大人同一位上神走了出去。” 沁水不为所动,来了句:“往日里有上神来上课,也不见你如此激动。” “那怎么能一样?!”说着,乐皎皎直起身子,神情激动的拍了下桌面:“你知道我遇见的是哪位上神吗?” 温暄此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暗搓搓的想:不会是月魇吧…… 第12章 不等她想完,就听见乐皎皎的声音响了起来:“月魇上神!” “月魇上神?!”闻言,沁水的双眼也猛地睁大,表情里是隐藏不住的激动。 温暄却有些理解不了两人此时的激动,疑惑的问了句:“月魇她是有什么特别吗?你们怎……” 乐皎皎没给温暄说完的机会,只见她皱着眉,巴掌大的小脸上有隐藏不住的怒气:“什么‘月魇’,我们战神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 温暄愣了愣,心道:我不但叫了,还叫了好多年。 虽这样想着,她还是笑了笑,赶忙改口说:“是我的错。月魇上神高高在上绝世风华,哪里是我这种小人能直呼大名的。” 听到温暄浮夸的称赞,沁水失笑,开口答了之前温暄的问题: “月魇上神年少成名,暂不说她在书院时破了多少个记录,就说她初登神位,便带了十万大军,踏破百万魔族铁骑封锁,解了当时天界的燃眉之急。莫说我们,哪怕是神仙们也没有几个不仰慕她。” 月魇吗? 温暄没来由的想起在冰雪神殿的那段时间,月魇坐在茶桌前,垂眸专注的泡着茶的样子。 氤氲水汽蒸腾而上,在她的眉目间舒展开来。整个人单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成了一副沉稳安静的仕女图。 这样的月魇见多了,她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想象自家上神身披银甲,使着刀枪剑戟保卫家国的模样。 但想来月魇有“战神”之名,在战场上杀敌时,也一定英姿飒爽,耀眼的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一想,温暄自己只觉得与有荣焉,脸上都不着痕迹的扬起几分自豪。 沁水话音刚落,就听乐皎皎疑惑的来了一句:“说起来,温暄你怎么会这个都不知道?” “我……” 沁水闻言也点了点头,紧跟着乐皎皎问了句:“阿暄怎么会这个时候才入学?” “我……”温暄一时间也没想到该如何解释,只好笑着打马虎眼:“你就当我特别孤陋寡闻。” “哪有这么孤陋寡闻的啊!” 沁水和乐皎皎听了温暄的回答,也知道她不愿说,自是没有再强求,把话题不着痕迹的拐到了其他地方。 三人又聊了半晌,就到了该上课的时辰。 云松书院的课程大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有关魔法的课程,从实践到理论,从法术到魔药一样不落,样样都高深莫测,学起来直教人生死相许。 另一部分就轻松多了,琴棋画诗酒茶,礼乐射御书数,凭个人兴趣,从中随便挑上一两样修了,也就算完成任务。 沁水和乐皎皎二人都是自小便在书院学习了几百年,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就没了新鲜感,只一心扑在学习上,期待着能在两百多年后得了天粹塔里某个神格的青眼。 温暄就不一样了。 她初来乍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处处都充满了新奇,连上课都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这样的吸引力保持了不到半个月后,成功的被以严厉著称的盛司业掐的连火星都没再剩下。 第一节魔法实践课过后,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乐皎皎满脸木然的蹲在训练场的角落里,看向面前法印的眼神古井无波,透出一股迟暮的荒凉寂寥:“我觉得我可能是人类派上九重天的卧底。” 正牌人类温暄憋着笑蹲在她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不会不会,人类应当是瞧不上你这样的卧底。” “......”乐皎皎转过头看着温暄,眼里逐渐滋生出一股怒火:“你觉得你说的是一个善良的小仙应该说的话吗?” “错了。”温暄立刻认怂,指着乐皎皎刚刚凝成的法印分析了起来:“你看这个地方线条的粗细过渡一定要均匀一点,慢一点。” 第21章 “她的话你也敢听啊?”突然,一道不太友好的声音从她们二人背后传了出来:“真是一个敢学一个敢教。” 被这个声音一吓,乐皎皎好不容易结成的法印在顷刻间崩塌,散成了星星点点的废印。 这声音里的恶意几乎毫不掩饰,温暄闻言便转过身,打量着来人。 来人穿着一袭素白校服,腰间除了学校所发的禁步外,还零零碎碎的戴了几条青玉环佩。神情嚣张跋扈,身后还有几位跟班。 看这派头,显然是个非富即贵的二代了。 “这个年纪才入学的老废物也的确和她们俩比较相衬,对吧?” 说着,他挑了挑眉,笑了笑,向一旁微微侧了侧脸,明显是在问他身后的那三两个跟班。 那几个跟班不负众望,几句讥讽的话脱口而出,脸上不屑的表情都与那男子如出一辙。 话说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温暄偏了偏头,瞥了眼沁水和皎皎的表情。显然,她们二人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了。 出乎意料的,没等温暄说话,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沁水反倒是往前走了半步,摆出了一副保护的姿态,率先开了口: “苏南,你有事就来找我,没必要拉上这么多人。” 苏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大笑了几声才又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说着,他双手报臂,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碰上沁水:“你们克罗莉丝家又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来特意来找?” “既然这位先生没打算特意来找沁水,那您现在在干嘛?”温暄自从这位苏南先生一出现就已经各种看不惯了,她眼界小境界底,还真没见过能拽的如此二五八万的人。 其实真要说起“拽”来,天祝月魇才是这天上地下当仁不让的魁首,可毕竟人家有拽的本事,给温暄一百零八个胆子也不敢对她有什么意见。 到了此时此刻,温暄遇见了苏南,她才算挺直了腰杆,白眼差点翻到了天上去。 “你一口一个‘算什么东西’,倒让我有点好奇你是个什么高贵品种了?” 说着,温暄便从沁水身后走了出来,双眼直视着苏南,嘴角微微扬起,平白在眼神流转间露出一丝轻蔑来。 苏南没想到这个废物居然还敢为沁水出头,难得的没接上话。但他身后的跟班倒是尽职尽责,眼见着他没接温暄的话就赶忙七嘴八舌插了话: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说话之前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份,跟你后面那位学着点!” “一没本事二没地位,哪里配得上和苏南少爷说话!” “废物,闭上你的狗嘴!” …… 温暄还想说话,却在暗中被沁水拽住袖口,硬生生叫她把涌到了嗓子眼里的话憋了回去。 “苏南。”沁水的声音打断了那些跟班此起彼伏的咒骂: “温暄刚来,她没有得罪过你。” 说着,沁水松开了温暄的袖口,转而将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又重申了一遍:“我们两家的事情,你可以找我单独解决,没有必要牵扯旁人。” 听沁水又干巴巴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苏南嗤笑一声:“你没有资格和我有什么纠葛,你那个破烂家族和我家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干系了。” 他一边说,一遍把玩着手上一直拿着的一个玉佩:“我呢……就是瞧不上我视野里有你这么卑贱的人存在罢了。” 闻言,沁水垂下眸子,眉头微微皱了皱。 温暄听见她说:“那我们这就走,就不叨扰您了。” “走?哪有那么轻巧的事?”显然,这些跟班早就得了授意,并不会简单的放她们离开。 “……”沁水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脸上的神色逐渐紧绷了起来。 就在这时,眨眼间,几根有小臂般粗细的冰棱从地下破土而出,尖锐的顶端堪堪停在了苏南一行人的脖颈处,将皮肤刺出了细细的一点血痕。 “现在能走了吗?” 温暄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缓缓消逝的流光。她没有再正眼瞧苏南一行人,嘴里冷声询问着,脚下却没有要等他们回答的打算,拉着沁水和乐皎皎径直朝训练场出口的方向走去。 回到晴水榭后,沉默了一路的温暄才开口询问沁水有关苏南的事情。 “苏南他……”沁水坐在廊下,看着池边的凤凰花开的热烈如火,不时有几朵已经开到极致的花朵从树上坠落,打着旋悄无声息的落入水中,惊起几圈涟漪。 “我家曾与他家定了门亲事,当时算得上一桩美谈。只是事过境迁,蹉跎到今日,就只剩你今日看到的这点情分了。” 说这话的时候,沁水的眉心一直轻轻皱着,眼底蕴藏着化不开的百转心绪。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说到最后半句时,堪堪停了下来。 温暄没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沁水一眼。 沁水倒是似无所觉,仍然专注的看着这春日负暄的景象,任由沉默逐渐在二人中间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眉眼间带着往日一颦一笑中透漏出的温柔,笑着说:“今日的事,谢谢你。” 第13章 温暄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道完谢,沁水便回了自己房间。 看沁水回房,乐皎皎才出了屋,径直走到了长廊中央的石桌上倒了两杯水端了过来,把一杯递给了温暄,然后顺势坐到了长廊边。 第22章 温暄接了皎皎的水,带着些好奇意味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会觉得很难受。”乐皎皎倚在廊柱上,笑着同温暄打趣了一句。 闻言,温暄自然而然的收回了她的眼神,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她没有抬头,只是专心的看着茶杯中的两片还在缓慢打着旋的毛尖,没有看见乐皎皎神情中透漏出来的心疼。 温暄听见乐皎皎清越的声音缓缓说:“苏南和沁水是还没在娘胎里时就已经定好了的姻缘。彼时花神还没有陨落,克罗莉丝家也还是四大家族之一。这本该是一场极好的姻缘,门当户对,才子佳人……” 温暄微微挑了挑眉,知道接下来必定跟着一句“但是”。 果然紧接着,乐皎皎便说道:“但是……” 随着乐皎皎话音的响起,温暄杯子里原本还在缓慢旋转的两片茶叶彻底停了下来。 “两万年前,花神陨落。沁水她们家族本就是依靠花神殿下才勉强爬上了四大家族的位置,随着上神的离开,家道自然也跟着中落了。等沁水和苏南出生的时候,两家虽算不上云泥异路,但也不再是比肩齐声的境况。” “所以说这位苏少爷瞧不上沁水?” 乐皎皎瞥了眼温暄,点了点头: “算是吧……苏家哪里肯真让自己本家的小少爷同沁水结为连理,自然是想方设法的要断了这门亲事。我同沁水在书院里的这些年,苏南他常常会过来找我们的麻烦。” 一听乐皎皎这话,温暄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 “他们苏家既想持盈保泰,造个‘顾念旧情’的样子,又想一脚踢开沁水,给他们家孽障找个合心意的,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乐皎皎闻言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才又说:“我与沁水是三百岁入学以后才逐渐熟识的,在那之前,她似乎是与苏南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她心里有顾念,被苏南磋磨了这些年,也不肯松口了结这段孽缘。” “沁水她......?” 乐皎皎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 见皎皎承认,温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回头看了看沁水紧闭的房门。 温暄心里清楚,沁水走到现今这一步,珍而重之的那颗真心再赤诚,再高洁,也总归会被好事者在一个个诡谲又下贱的猜测里,落入尘世,陷入泥沼,被卷进滚滚红尘里。 折磨到最后,也只能堪堪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结局。 她的憧憬她的期盼,她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些隐秘晦涩的感情,都只能和她本就不剩多少的真心一起,化成坚韧的蒲苇。 可她的磐石又有多少回转的可能呢? 倏忽的,温暄想起沁水方才坐在廊下时低声说的那句“磋磨到今日”,如今听了这前因后果,温暄才明白: 沁水和苏南,真真只配的上“磋磨”一词了。 过了几日,温暄特意逮住了课少的一天,打算上完早上唯一的一节琴艺课便出去书院见见她留守冰雪神殿的上神。 琴艺课的老师是个风趣的老先生,上他的课时,往往不会觉得有多难熬。可大约是许久未见过月魇,温暄的心总是没法静下来,往日里服帖听话的琴弦到了此时也格外叛逆,旋律错出了另一番天地。 在老师的格外关照和同学们诧异的眼神里,温暄总归是熬完了这节过分漫长的琴艺课,一下课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顾不得被撞得有些歪了的琴,快步向大门走去。 等顺利的出了大门,温暄才开始努力回想之前同月魇一道来书院时的种种,以期能自己找回冰雪神殿去。 好在温暄别的本事没有,方向感却是一绝。回冰雪神殿时虽绕了些路,但还是有惊无险的到了目的地。 冰雪神殿门口的桌案上并没有放着文书,想来是月魇已经拿了进去。 这样一想,温暄走进神殿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月魇,你想我了吗?” 还没进正殿,温暄已经远远的看到了月魇端坐在桌案前处理文书的身影,脚下的步伐频率逐渐变快,到了最后堪堪跑了起来。 早在温暄抬脚进入冰雪神殿的时候月魇就已有所感,现在看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向她跑来,眼底不由得带上了清浅的笑意。 待温暄进殿坐定,月魇已经把文书都放在了一旁,动作熟捻的新冲了杯茶递给了温暄,示意她润润嗓子。 温暄接过茶仰头囫囵喝了下去,没有半点品茶的架势。 月魇也没说话,只是又倒了一杯,换了温暄刚刚喝干净的空杯。 就这样连连喝了好几杯,温暄才放慢了喝茶的速度,注意力俨然从“喝茶”换到了其他什么地方:“月魇,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啊?” 天祝月魇手下不停,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头也不抬的顺着温暄的话问了句:“为什么回来?” 敷衍! 敷衍至极! 温暄腹诽道。 心里想归想,温暄嘴上还是不敢明着说的,只见她对着月魇甜甜一笑,尾音俏皮的扬了起来:“回来看你。” 月魇不为所动:“那现在该回去了。” “那不行。”温暄说着便把双手垫在了下巴底下,整个人趴在了桌案上,仰视着月魇:“我怕你一个人呆着难受。” 第23章 月魇对上温暄的眼神,一句“我不难受”在嘴里打了个旋,又吞了回去,换成了一阵带着默许意味的无言。 “月魇,我在书院新交了两个朋友。”说到这儿,温暄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沁水和苏南的事,话锋一转,向月魇打听起了四大家族。 只是不曾想月魇听了这个问题,却无端陷入了沉默。 就在温暄以为月魇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 “时家、衍家、苏家和……克罗莉丝家。” 温暄点了点头,暗暗把这四个姓记在了心里:“可不是说花神陨落以后,克罗莉丝家就中落了么?” 闻言,月魇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想起被时光封存的一幅幅画面来。 她似乎是怕极了再面对过往的一幕幕,几乎有些丢盔弃甲的反问了一句,想换个安全些的话题:“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温暄不疑有他:“和我住在一起的一个同学是克罗莉丝家的二女儿……” 二女儿? 是……她的妹妹? “她叫……” 沁水。 月魇在心里暗暗想。 “沁水。” 随着温暄的话,月魇的耳边倏忽间听见了一个少女雀跃的声音,月魇听见她说:“水含秋夜静,云带夕阳高。我若是有了妹妹,必定要求父亲母亲叫她‘沁水’!” 月魇一时间只觉得愧疚和思念交杂着她自己心底里晦暗的情感翻滚着反扑了上来,眼尾都在这一瞬间带上了些许红色。 她垂下眼帘,开口说:“‘水含秋夜静,云带夕阳高’,倒真是一个好名字。” 一句不过十个字的诗,却硬生生叫月魇念出了些说不出口的缠绵悱恻。 温暄闻言点了点头,心下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诗和沁水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这念头在她心间一划而过,她也没再深究,又开口问道:“那除了克罗莉丝家,月魇你了解其他三家吗?” 月魇颔首,很快给出了详尽的答案: “时家和衍家是很老牌的世家了。他们的家族得了天帝的恩惠,可以靠血缘世代继承着同一个神格。苏家当年好像是因为他们家同时有五个小辈受封成为锦衣神,加上原本就有些家底,便也成了四大世家之一。” 话音刚落,月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衍家继承妖神神格,掌妖界一干事务;时家则是时空神,掌管‘小径’的建造和维护。” “让我看看是谁在背后说我衍家的坏话?”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从门外响起,不折不扣的吓着了背对着门坐下的温暄。 温暄捂着胸口,耳边尽是因为惊吓而增强的心跳声,她一边做着深呼吸调适跳的过快过猛的心脏,一边回头去看来人是谁。 男子半披着头发,几缕头发从耳畔垂下,一双桃花眼中是银色的瞳孔,性感的薄唇微微上翘—— 看着便是个不安于室的,温暄腹诽道。 不出意料的话,这位就是她们二人刚刚谈话中的主人公——妖神衍麟。 衍麟用他的那双满含着戏谑笑意的桃花眼扫了扫殿里的二人,毫不见外的找了个座位自行坐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月魇似乎早就知道衍麟的到来,神色里没有半分错愕。 “这不是快到天帝寿诞了吗?我上来述职。”说着,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托住了下巴,说话间带上了些许缱绻旖旎的意味来: “顺便过来看看你。” 第14章 “看我就不必了。”显然,月魇并不吃衍麟这一套。 怎料衍麟听了月魇不咸不淡的回答也不恼,反倒是又来了一句:“怎么能这么说……你日日在我的心尖上跳舞,却又不要我见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月魇? 跳舞? 在衍麟看不见的地方,温暄的五官都被酸成了一团,整张脸都透漏出嫌弃来。 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油腻中年男? 虚伪! 肤浅! 庸俗! 下流! 月魇见招拆招,似乎已经习惯了衍麟的不正经:“那你心尖上真是宽阔,不知道多少女人都在上面跳舞。” “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心上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早在咱们初见的时候,就一点不剩都给你了。”说着,衍麟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闻言,月魇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接了句:“要不起。” 衍麟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惜刚开口就被月魇堵了回去:“不会好好说话就不要说了。” 一听月魇这话,衍麟只好无奈的挑了挑眉,坐正了。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冰雪神殿,最后落在了坐在一旁的温暄身上。 “月魇你身边不是从不跟锦衣神吗?这位......”话刚说到一半,只见这位上神突然住了嘴,眯起眼来又打量了温暄好几眼,非常不确定的说:“月魇我怎么感觉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有一种你的气息?” 这话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盯着温暄酝酿了半天后猛地如恍然大悟一般直起了脊背,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月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种癖好?” 哪种癖好? 还不等月魇问出口,就看衍麟皱着眉又打量了温暄半天:“人家还是小丫头,受不得你这么摧残,下次记得节制点。” 第24章 “你在说什么?”月魇顺着衍麟的视线瞥了眼温暄,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 见月魇如此迷茫,衍麟一甩扇,半遮着脸凑近了月魇,给了她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小声说:“这美娇娘就该在金屋里藏着,哪有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带在身边的?传出去不好。” 月魇看着自作聪明满脸笑容还带着些许洋洋自得的衍麟,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她是我的神裔。” “神裔是啥?”沉浸在自己想象里的衍麟似乎很难再考虑其他问题,顺嘴就反问了回去。 “......” 在一片死寂中,这位上神的智商似乎终于姗姗来迟,拯救了他堪称空白的面部表情。 只见他轻咳一声,“啪”的一下收了扇子,调整了一下自己刚刚歪向月魇的坐姿,假装刚刚尴尬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正经道:“你复原成功了?” “......” “......” 显然,殿内的其他两人并不想回答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问你个问题,做月魇的神裔是什么感觉?”衍麟似乎天生对“尴尬”这种气氛比较迟钝,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自己就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从善如流的向温暄搭起了话:“应该和我做妖族少主那会儿差不多吧?” “阿暄比你有用多了。” 天祝月魇一边说,一边喝了口茶,眼睛微微眯了眯,眉梢间都带上了愉悦。 这一下衍麟立马不干了,愤愤然的回了一句:“再有用她也得尊称我一句‘上神’!” 月魇嗤笑一声:“那你可太厉害了。” 衍麟冷哼一声,又把主意打到了温暄身上:“小神裔,你叫什么?今年......” 天祝月魇并没有给衍麟盘问的机会,直截了当的同温暄说了句:“阿暄,回书院去。” 温暄完全不想再和这位浑身上下半点正形都没有的上神共处一室,一听到月魇的话便立刻点头,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不过她在书院空闲时间不多,好容易逮住个机会出来,怎样也不能就这样轻飘飘的被月魇打发回去,便打算在街上晃悠几个时辰,等衍麟离开冰雪神殿后再回来。 衍麟上神一见温暄要走,立刻有些恼羞成怒的瞪了月魇一眼,然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小丫头你是要去云松?” 说着,他起身快走两步,长臂一伸,硬生生的把温暄拦在了殿门口。 “你走这么快作甚?”衍麟一笑,又装的斯斯文文的打开了他那把过于骚包的折扇,放在身前缓缓摇着:“我和你家上神一起长大,知道可多她的糗事,你若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都说与你听。” 温暄闻言心念一动,原本坚决的态度在一瞬间软化了下来。 衍麟一看温暄的反应,有些自得的挑了挑眉,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道过分凌厉的视线。 他的视线越过站在面前的温暄,落在了她正后方的坐着的人身上。 月魇坐在主位上,正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定定的盯着他,朱唇轻启,不急不徐的吐出一句:“我人还在这坐着。” 衍麟脸上一直带着的骚包笑容僵住了。 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随着这句话快速的掠过了他的脑海。 衍麟顶着月魇让人发毛的视线,脚步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他膝盖微曲,深深的呼吸好几次后提气快速的对温暄来了一句:“藏书阁一楼东南角你值得拥有。” 话音未落,只见他飞快的转身跨过门槛,在一两个呼吸间快速的顺着有些崎岖的石子路穿过了园林,跑到了大门门口,转瞬间就消失在了门外不远处的“小径”里。 临走了他似乎还嫌自己不够作死,用他嘹亮的嗓门语句清楚的留下了一句话:“下次记得告诉我你名字!” 温暄:“......”油腻中年上神跑的倒是很快嘛! 见衍麟离开,温暄心里一边暗暗可惜没有热闹看,一边也不打算再留下来触月魇的霉头。 众所周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月魇还能再看,小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及此,还站在主殿门口的温暄对着脸色看起来颇为不善的月魇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拍着胸脯保证道:“月魇放心,我绝对不会去那个我值得拥有的书院藏书阁一楼东南角的!” 月魇:“听了一遍就背的这么熟,难为你了。” “小事小事。”温暄一边摆了摆手,一边暗搓搓的往殿外挪去。 月魇冷哼一声:“都背下来了不去多可惜。” “什么背下来了?”温暄眼看这话的苗头逐渐不对了起来,立刻换了副面孔:“我记忆力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地址记个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能再多了!” 说着,她双臂交叉,紧紧的抱住了自己,故作惊恐道:“月魇你不能强迫我记这么长的地址!我的脑袋是会坏掉的!真的!” “......”看着自家小神裔的动作,又想起了东南角放着的东西,月魇最终还是没忍住的威胁了一句:“希望你那个脑袋是真的坏掉了,不然......” “坏坏坏!”温暄一看有戏,歪着头吐着舌头做了幅鬼脸:“已经坏的不能维持正常表情了。” 这话说完,她便脚底抹油,飞快的溜之大吉,回了晴水榭。 这样一来一回,到晴水榭的时候,已经接近宵禁的时间。 第25章 温暄一进门,就把还未就寝的沁水和乐皎皎都从房里挖了出来,迫不及待的开始鼓动她们和自己一起去看看藏书阁一楼东南角。 只要能看月魇的八卦,脑子坏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着这样的想法,温暄立刻眉飞色舞的煽动起了沁水乐皎皎。 “藏书阁一楼?”乐皎皎满脸的期待兴奋再听到温暄说出这五个字后立刻化为了意兴阑珊:“书院历史和月魇上神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温暄本以为这所谓的“东南角”是个鲜为人知的隐蔽场所,没成想她这一说出口,沁水和皎皎都不合时宜的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她一细问,才知道东南角是存放书院建校历史的地方,平常的确是没什么人会去那里。 莫不是那个油腻中年上神在诓我? 温暄又回想起衍麟逃跑时仓惶的身影,决定还是给他一个机会:“那不如我们下次去看看?反正也顺路。” 三人几句话间便说定了。温暄心满意足的正欲上楼时,却猛地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乐皎皎和沁水说:“所以说之前你们告诉我的那些有关月魇上神的事……都是听说的!” 温暄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露出尴尬笑容的乐皎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乐皎皎见温暄这副样子罕见的心虚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找到了狡辩的新立足点:“那也比你‘一问三不知’强!“ 这样一说,她立刻将刚刚的那丁点心虚抛到了九霄云外,说话又带上了往日的底气:“再说了,谁会没事绕藏书阁半周去看上神们的八卦啊?看八卦有学习重要吗?看八卦能让你考好吗?看八卦能让你成神吗?” “所以你去吗?” “去!” “……” 温暄瞥了乐皎皎一眼,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第15章 事不宜迟,三人很快便寻了个空闲时间,摩拳擦掌的准备出发。 乐皎皎当时端的一副“八卦没意思”的样子,真到了要走的时候,却又比谁都积极。 只见她早早的收拾好了自己,然后开始在晴水榭里上蹿下跳的催促着温暄和沁水。 “快一点温暄,快一点沁水,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乐皎皎凑近温暄和沁水两人,用自己随口编的小调一遍遍的在她们二人耳边循环演唱。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她的嗓子不算难听,但似乎早早的被老天收走了唱歌的天分,随口一哼都有提神醒脑的非凡效果。 “别催了……真的别催了……”温暄声音崩溃,双手无力的掩面,用行动拒绝乐皎皎催命般的呼唤。 沁水也笑得勉强,在一旁松松的拉住了乐皎皎:“皎皎,你停一停,你这样我和阿暄真的受不了。” “所以你们可以快一点吗?” “别再说这三个字了!” “不说可以快一点吗?” “我叫你不要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鸡飞狗跳的走到藏书阁的时候,温暄已经心如死灰,举手投足间都带上了将行朽木的沧桑感。 藏书阁的东南角与大门相去甚远,这里并没有一排一排整齐摆放好了的书架,只有几面明显没有支撑作用的墙突兀的杵在中央。 每面墙上都画了四幅壁画。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这些壁画如今依然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温暄走到了最左侧的那面墙,想仔细看看画上的具体内容。但无奈这几面墙早就把从窗户里照进来的光堵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到些许模糊的轮廓。 温暄还没来得及开口,倏忽间整个空间便亮堂了起来——是沁水召唤了五六簇零星飘在半空中的火焰。 温暄笑了笑,道了声谢便转过头重新认真的欣赏起了面前画工精湛的壁画。 一幅一幅的看过去,不长的时间里,温暄三人就逐渐了解了云松书院的历史。 云松书院的历史其实说来简单,说白了就是一个上古众神纷纷陨落以后奉旨建造的学校。只是当时无论是历史还是荣耀,云松书院都是九重天数一数二的好,再加上仙族数量逐年减少,最后总算是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熬死了其他书院,成为了九重天的独家书院。 这三人这样一看,也没什么深入研究的兴趣,又往里走了几步。 让温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一扇门。 云松书院的藏经阁虽叫作“阁”,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塔。藏经阁与天粹塔各立在灵霄祭坛左右,遥遥相望。与天粹塔这个神族“心脏”相对的,藏经阁存放着九重天全部的书籍,是神族的“灵魂”。 温暄万万没想到这塔居然也能有个后门。 都说藏经阁与天粹塔有九分相似,如此说来,那边的“心脏”天粹塔,是不是也有个与此处一模一样的门? 藏经阁只存书卷,而那天粹塔又是个仙族一生只能进一次的地界,既神圣又威严,这两处地方怎么会特意开个隐蔽的后门? 难道说…… 这门并不是出口,而是个入口? 但显然神经大条的乐皎皎没想到这么深远,她只是疑惑的“咦”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那扇门。 动作快的让温暄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见门被乐皎皎推开,温暄也顾不上再说什么,立刻做了防备的姿态,然后伸手一拉,把本站在门口的乐皎皎护在了身后:“小心!” 第26章 像是要印证温暄的猜想,门刚一打开,一束有些刺眼的光就照亮了藏经阁这昏暗的一角。 门后果然不是阁外! 温暄先是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眼睛,皱了皱眉才放下手端详起门后的这间不小的屋子。 屋子里并没有放置多少东西,看着有些过于空旷。温暄猛地看上去,竟然感到了一丝令人啼笑皆非的熟悉感。 温暄不由自主的想:月魇那家徒四壁的陋习,莫不就是从这学的? 但随着她们三人走进这屋子,温暄便发现了特殊之处。 这屋子里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照明的器具,但却亮如白昼,连角落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房间两侧的墙壁上整齐的映着男男女女穿着素白校服的样子。 “这是?” 沁水看着这两面映满了形形色色人脸的的墙,有些疑惑的问道。 “是之前的学长学姐吧?”乐皎皎一边凑过去细看,一边不确定的回答了沁水。 温暄也同乐皎皎一起凑了过去,刚扫了没几眼,便在每幅人像下看见了时间姓名的标注,她心里一下子有了底,说话都带上了一点兴奋:“应该是!” “那月魇上神也肯定在其中。”三人交换了个视线,然后不约而同的开始一幅幅的寻找起来。 月魇的画像并不难找,不过一会,寂静的发房间里就响起了温暄激动的声音: “在这里!” 温暄仰头看着左手边那面墙的第一个人像,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似乎在这间标志着荣誉的房间里找到满身功勋的月魇是一件多么喜出望外的事一般。 像里的人的容貌与现在一样惊艳,她的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涩和朝气。漆黑的头发被规矩的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剩几缕碎发若有若无的挡着轮廓。 月魇眉眼微微弯着,是温暄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她半月形的眼眸中,几颗碎钻似的光闪耀着。 在人像的下面,建造者特意用掺了金粉的墨端正的写下了她的名字:天祝月魇。 在这亮堂的房间里,月魇的名字熠熠生辉。 乐皎皎和沁水也凑了过来,同温暄一起仰头看着月魇。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得沁水轻笑了一声:“我们这样好傻。” 闻言,温暄与乐皎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也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这一打趣,三人才吝啬的舍出一点注意力给月魇身边的几副人像。 这一看,倒是发现了新大陆。 “诶!月魇上神旁边这位是曼珠沙华上神,她们俩居然是同学吗?” 一听到“曼珠沙华”的名字,温暄就不得不想起与这位上神见面的几次里都不甚友好的经历。她盯着月魇画像的视线向右稍移,就看见了两张颇为眼熟的脸。 其中一张自然是刚刚乐皎皎提到的“曼珠沙华上神”,她看起来与当日在月神宫门口见面时截然不同。画中人带着一副有些腼腆的微笑,配上云松书院素净的校服,硬生生看出来些许清纯可人来。 而另一位则带着数万年如一日的风骚笑容,一双桃花眼半睁不睁,风流慵懒的意味几乎要溢出画像来。 衍麟上神还真是一点没变。温暄想。 看到他们三人的像被放在一起,又联想到先前在神界遇见的时候双方对月魇不同寻常的态度,温暄心里有了猜测。 她尽力踮起脚尖,靠近墙面,想要看清楚名字旁用簪花小楷标注的时间。 “天祝月魇、曼珠沙华、衍麟、时阴、祈墨、沁云﹒克罗莉丝……”温暄转过头,看着沁水和乐皎皎,不可置信的说:“月魇上神那一届封了整整六位上位神。” “多少?” “六位。” “六位!” 神族在九重天的地位是完全凌驾于仙族之上的。这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天粹塔中的神格并不多,仙族成神十分困难。 就拿云松书院来说,书院一级统共百余人,这百人中往往也只有不超过十个人能成为青衣神。四五百年中,也只能出一两个锦衣神。更遑论神族最高阶位的上神了,那都是少则几千年多则几万年才出一个的惊世天才。 可是在月魇出生的百年里,竟然活生生的冒出来六个。 哪怕是去掉世袭的时阴上神和衍麟上神,也还有四位是正儿八经清白出身的。 这种概率,的确令人惊讶。 “我怎么就没有提前几万年出生呢?”乐皎皎瞪大了眼睛,看着墙上整整一排的上神画像:“不仅能和月魇上神做同学,说不定还能也混个上神当!” “说不定现在你也可以。”温暄看了看乐皎皎,给她了个加油的眼神:“两百年后你和沁水一起......” 温暄一边说一边笑着转头看向沁水,话刚说到一半便发现她的表情不对。 沁水的脸上带着的神色分明和之前发现月魇像的时候不同,她似乎带着些许悲伤和自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那面墙上的某个人像,眼眶里有星星点点的水光闪烁。 沁水在看什么? 温暄和乐皎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起也将目光转回了那面墙,视线来回扫了几下,最后停在了月魇所在的那一排的最后一张人像上。 那张人像的主人,是叫做沁云·克罗莉丝的。 没来由的,温暄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月魇低沉舒缓的声音:“‘水含秋夜静,云带夕阳高’,倒真是一个好名字。” 第27章 原来,沁水她的姐姐,是叫沁云的么? 第16章 温暄从来便处理不好有关情感的问题,到了现今这种情景下,自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下子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在旁边杵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轻轻抱了抱沁水,柔声说了句:“你姐姐好漂亮,和你一样。” 听了温暄笨嘴拙舌的安慰,沁水反倒是含着泪笑了一声,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在温暄怀里,声音闷闷的说: “我也不是很难过。我就是……就是有点激动。”说到这里,沁水又笑了一下。她从温暄怀里抬起头来,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我自小就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我父母一直一直告诉我,说我有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姐姐,”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爱她,要想她,要以她为骄傲,以她为榜样。可是……”沁水眼里滚了又滚的泪水终于如决堤之水般涌了出来,她哽咽了一下,哭着开口:“可是我连她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她永远不会爱我,不会想我,甚至不会见我!但是……她明明……是我血脉相连的姐姐……” 那面墙上的角落里盈盈笑着的人,是她最亲近的陌生人。 沁水似是不敢再抬头看人像上仍然笑得恬静温柔的沁阳,放肆的哭了出来。连同她幼时对姐姐的敬仰,儿时对姐姐的妒恨,受欺负时对姐姐的期盼,孤单时对姐姐的想念……种种情感混杂在一起,从沁水的心底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一股脑的化作了泪水。 温暄帮她抹了好几次眼泪,然后心疼的重新将她搂在了怀里,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虽然如今沁云上神早已陨落,可温暄私心里总还是希望沁水能离她姐姐更近一点。 月魇同沁云上神是同一年成神,说不定她与沁云上神相熟,再不济,也肯定或多或少的接触过。 我要去找月魇问问关于沁云上神的事。 温暄暗暗想。 过了许久,沁水的泪才算是堪堪止住。乐皎皎已经接替了温暄,在一边陪着沁水。 沁水仰起头看着挂在最上面一排的沁云上神像。 她就这样定定的看了半晌,最后把右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想要摸一摸那张带着些许虚幻的神像。 可那只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够不到高高在上的神像,最后隔着的那不长的距离就像是生与死的鸿沟,是沁水再如何踮脚也触碰不到的高度。 沁水就这样执拗的踮脚试了半天,可还没够到就突然失去了平衡。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过去,沁水来不及反应,双手下意识的撑到了墙面上的两张神像上。 谁知那两张神像就在被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一阵耀眼的光芒,紧接着在大门正对的那面墙壁上缓缓出现了这两位上神的详细信息。 温暄听到沁水的动静,走向大门的脚步停了下来,一回头,便看见了原本空白墙壁上出现的信息。 “这个是……学生资料?” 沁水一看自己的双手如此不敬的呼到了神像的脸上,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正是惊魂未定之时,却猛地听到了温暄的话。 乐皎皎和沁水自然是下意识先看了温暄一眼,又顺着温暄的视线转身看到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墙壁。 “原来是这样查阅的。”乐皎皎看了看身边的沁水,又抬头看了看第一排的那六位神祗,问了句:“我们从谁看起呢?” “沁水觉得呢?”温暄问。 沁水眼睛里还带着泪水,却直截了当的说:“看月魇上神。” 温暄闻言有些意外,但她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立刻脚尖轻点,易如反掌的挨到了月魇的神像。 随着她指尖的触碰,墙面上的信息也换了人。 温暄呼了口气,走到了那面墙前几步远的位置,认认真真的从头开始看了起来。 这里的信息除了最基本的姓名生辰以外,大量的篇幅都用作记载月魇在校时的每一次成绩和荣誉。从三百岁时的入学测试到一千八百岁是进入天粹塔的结果,这期间的无数次考试,均详细有序的被记载在这里。 “衍麟诚不欺我,这真的值得拥有。”温暄一边看一边暗暗赞叹道。 天祝月魇曾一度被称为“天生战神”,除了因为她年少时创下累累战功以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有人传言说她自小便天赋异禀。 温暄三人现在看着面前这份过分优秀的履历,不由感叹传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自入学测试开始,月魇便稳坐书院第一把交椅,整整一千五百年,任你是贵族精英还是布衣平民,谁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而导师评语更是夸张,一水儿全部是夸赞,连半分似是而非的批评都没有,恍若月魇早已成了“完人”。 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保持第一的名次,只能说明月魇已经同第二名产生了断层。而最恐怖的是,月魇的对手们也是整个书院自建成起最强的学生——毕竟,他们这一届出了整整六名上神! “这就是冰雪神的年少时期吗?”乐皎皎感慨的看着满墙的荣誉,有些羡慕的说:“她生来就是神族吧?” 不同于乐皎皎,在温暄心里早就把月魇吹成了神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位,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非常自然的觉得这满墙令人咋舌的荣誉本来就应当是月魇的,心里也没什么过多的惊讶。 第28章 抱着这样的想法,温暄已经从月魇多的能吓死人的荣誉里走了出来,注意到了她三四百岁时“导师评语”的最后一句话: “等来年身体恢复,一定能做的更好,加油!” 类似意思的话几乎每一级都有,一直到月魇上高等部后,才消声觅迹。 温暄皱了皱眉:月魇小时候身体不好吗? 她想起现在月魇偏瘦的身形,心里莫名有了些担忧。 而那边乐皎皎仍然惊叹于月魇创下的记录,一惊一乍间便把温暄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的天哪!温暄你看!你快看!”乐皎皎神情激动,指着墙上的一行字:“月魇上神升中等部的时候就已经单挑高等部无压力了!” “我真菜,真的。”乐皎皎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这样蹲在那行字前面怀疑起了人生:“上神一千两百岁的时候,就能够吊打我了……我上次比赛也不过只拿了一百多名。” 温暄在一旁看着有趣,顺嘴又捅了一刀:“那她读初等部的时候应该就能吊打你了。” 乐皎皎立刻变了个表情,生无可恋的盯着温暄看。 温暄见乐皎皎眼神中已经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杀气,连忙又开口补了一句:“能挨月魇上神的揍,那也是不错的人生谈资。” 乐皎皎闻言立刻收回了她要杀人的眼神,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说着,她就着现在这个毫无形象的蹲姿,笑容满面的来了句: “求求月魇上神来凌虐我吧!如若能死在月魇上神这等当世奇才的手里,也算我乐皎皎死得其所了。” “……” 温暄无语的看了双手合十作祈求状的乐皎皎,只觉得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九重天钟灵毓秀,竟也能孕育出乐皎皎这种神奇的珍稀物种。 三人就在温暄和乐皎皎此起彼伏的斗嘴声中仔仔细细的将月魇少时的记录都看了个遍。 乐皎皎看着左手墙上第一行还剩的五个神像,若有所思的问:“接下来看哪一位啊?” 温暄转过头,盯着沁水,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沁水,你想看看你姐姐吗?” 温暄开口问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再跳的准备,谁料沁水沉默了半晌然后带着些许犹豫摇了摇头。 气氛由此又有些凝滞,温暄无措的摸了摸鼻头,然后低头看着还蹲在刚刚那个位置的乐皎皎:“皎皎你呢?” “我?”乐皎皎先是反问了一声,随即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就只想看月魇上神的,现在已经看完了。” “那我们回去?”听乐皎皎这样说,温暄自然而然的跟了一句。 照顾着沁水的情绪,温暄也觉得今天的确应当打道回府,不过...... 她回头看了看挂在月魇像旁的曼珠沙华,稍稍向上挑了挑眉: 这位上神倒也很能引起她的兴趣! 出藏经阁的时候,温暄走在最后,她有意识的注意了一下藏经阁的塔体。 藏经阁和天粹塔一样,都是十分规整的八角塔,从外部看怎么样也不可能多出那样一个房间来。 如果不出温暄所料,那间房间的门上应当是有一个类似“小径”的东西,在人穿过的时候会直接发动传送,然后让人毫无所觉的进入到那个房间里。 可是一个存放书院学生荣誉的地方,为什么要做的如此复杂? 温暄倒也没有一直纠结于这个她目前无论如何也给不出解答的问题,想了一会便扔到了脑海的角落里,由着它落灰了。 三个人回到房间时已经不早了,不约而同的都早早回了自己房间。 温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间都没法顺利的与周公相会。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不可避免的会想起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月魇。 那张神像里的月魇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是温暄至今也从没见过的。 她印象里的月魇是一个将自己克制的近乎冷漠的人,哪怕是笑,也笑得内敛,笑得不动声色,哪里能像那张神像一样自然又放松的露出笑颜呢? 第17章 月魇那个时候,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温暄无端的开始有些介意这件事情。她从心底里也想看见月魇像那张像里一样对她也露出那样的笑。 那样干净又愉悦的笑。 “也不知道是看见什么了,这么开心?”温暄恨恨道,有些怨怼的撇了撇嘴:“怎的也不见对我这么笑过......” 温暄遇见的不是还在书院专心学习的天祝月魇,而是在神界有赫赫威名的月魇上神,她的脑袋里装了天地、装了万民、装了理想、装了谋略,独独没有少年人的无忧无虑了。 温暄这样想想,便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强求那镜中花水中月。 但转念间她忽地想起了远远看一眼月魇便能激动好几日的乐皎皎,心里也有了些诡异的平衡。 再如何说,她温暄也是月魇唯一的神裔,除去父母,算得上是月魇最亲的人,有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亲近。 君不见衍麟上神被月魇嫌弃成了什么样。 温暄别的不敢说精通,在自我安慰这一方面却很是厉害,不一会儿就说服了自己,安安心心的陷入了睡眠。 书院学业繁重,虽说温暄靠着冰雪神格,学起魔法来比别人容易了不少,但其他杂七杂八的课程也一样让她累得够呛。 不说别的,单是“茶艺”这一门,就能折磨的她失去世俗的欲望。 第29章 这日她总算是熬完了漫长无比的茶艺课,被课上那短短的一个时辰折磨的满心满眼都是“毁灭吧!”,一气之下回了晴水榭打算放松放松。 晴水榭平日里大门都会紧紧锁着,除了整日泡在各个课程的温暄以外,沁水和乐皎皎也都不是懈怠的人,很少会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间里。 不曾想,今日她们二人也在前后脚回了水榭。 “诶,你们俩今日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早?”温暄单手支在桌子上,动作豪爽的喝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过夜茶。 “这茶都冰了,阿暄你快别喝了。”沁水没来的及回复她的问题,看见她喝着桌上的茶便着急的小跑过来从温暄手里夺下了那杯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 乐皎皎的步伐倒是不紧不慢,只是脸上一直洋溢着一种兴奋的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被沁水拿走了杯子,温暄也不恼,视线在沁水和乐皎皎只间来回看了好几圈,好整以暇的问道:“发生什么了?皎皎她怎么笑得一脸荡漾,活像是少女怀春。” 沁水闻言回头看了心情愉悦的乐皎皎,也不由的轻笑了一声:“我猜是因为她也看到了书院的公告吧……”说着,她重新烹了茶,递给了温暄一杯。 “公告?”温暄挑眉,显然是对这码子事丝毫不知情,眼神中都透漏着迷茫。 乐皎皎此时也已经坐到了桌子的另一个位置,刚好在温暄的对面,也因此毫无遗漏的撞上了她懵懂的眼神,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温暄你看起来好可爱啊!你这小眼神啊啊啊啊啊!喜欢!可爱!” 温暄倒是理解不了乐皎皎,疑惑的皱了皱眉头,只当她是过于兴奋,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所以是什么公告?” 乐皎皎摸了把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声音还带着刚刚大笑时残存的笑意,兴奋的把身体向前探,几乎到了要趴在桌子上的程度,然后又扬起了一抹略带猥琐的笑容:“公告上说这两日会有讲学,你猜主讲是谁?” “谁?” “月魇上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说出名字的一瞬间,乐皎皎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圆梦了!我真的圆梦了!” 说着,她激动的抓住了坐在一旁的沁水的手,激动的颤抖了起来:“呜呜呜呜……我真的没想到这么卑微的我有生之年能见到月魇上神……我居然还能听她讲课……呜呜呜呜我不配听月魇上神讲课嘤嘤嘤……” “那你别去了?” “嘤……那还是不行的。” “……”温暄显然是不想再理乐皎皎了。 沁水被乐皎皎拉着手晃得的晕晕乎乎的,耳边从头饰上垂下来的长流苏都搅在了一起。她一边不着痕迹的把手从皎皎手里抽出来,妄图解开自己长流苏的结,一边也面带向往的说:“能见月魇上神一面,的确是我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了。” 温暄之前刚入学时便是从这二人的嘴里第一次知道关于月魇往日的荣光,如今看她们仅仅只是因为一次讲学便激动成这样,不由失笑。 此刻沁水歪着头,专心致志的解着流苏。而乐皎皎因为公告而离家出走的理智也姗姗来迟的回到了她身上,有些歉疚的在一旁帮沁水解开流苏。 乐皎皎手上忙着,嘴上却也一时一刻不停,开口问温暄道:“阿暄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激动啊?” 温暄心道:都是老熟人了……哪有余地让我激动? 心里如此想着,温暄面上却不显,夸张的作双手捧心状,语气里敷衍的充满了兴奋:“我哪不激动了?我都要激动死了!” “……” “……” 乐皎皎偏头瞥了一眼温暄,然后行云流水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信你个鬼!” 温暄正正的收到了乐皎皎漂亮的白眼,只得尴尬的笑了笑,然后飞速开口,岔开话题:“所以你们这么早回来是因为什么?月魇上神有讲学和你们回晴水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 “……” 不出所料的,温暄又再次收获了乐皎皎的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显然指望温暄靠一个白眼就能理解是不太可能了,她现在紧紧皱着眉头,求知若渴的盯着乐皎皎,期冀着她能给个明确的答案。 乐皎皎自然也拿温暄没办法,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就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起来: “见月魇上神之前难道不是应该自觉的沐浴焚香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吗?温暄同学。” 自觉斋戒? 沐浴焚香? 月魇还有这种做作的规矩? 温暄反倒是更迷茫了,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才小声的吐出一句来: “可你们没有时间斋戒七七四十九天了?” “……” 沁水在两人说话间终于解开了她流苏上的结,她哭笑不得的对温暄柔声说:“所以我们回来先沐浴焚香,至于斋戒……” 没等沁水说完,温暄就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月魇不会介意你们没有斋戒的。” 说这话的时候,温暄脸上神采飞扬,眉眼间都带上了些许洋洋自得。 可惜乐皎皎并不吃她这一套,崩溃的朝她来了一句:“叫上神啊!叫上神啊!你到底是哪来的妖怪天天直呼上神大名!” 温暄委屈,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月魇上神。” 第30章 “错了没?” “错了。” “下次还敢吗?” “不敢了。” 听到温暄如此回复,乐皎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我要去沐浴焚香了。今晚我一定要做课上最美的崽!” 沁水见皎皎离开,便也同温暄告了别,回了自己房间。 两人一走,温暄就又百无聊赖起来,晃悠着走到了凤凰木下,脚尖轻点便上树摘下了一朵凤凰花。 她摘了花后便顺势靠着树干坐下,把玩起了手里那朵盛放的花。 倏忽间,她看着凤凰花恍若振翅欲飞的样子,想起了之前那些年里月魇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神色淡然的讲解知识点的样子。 月魇的五官和她这个人很是搭配,眉眼的细微之处都透着冷淡疏离,很少会带上非常严肃的神色。以往她讲课示范的时候,也从来没露出过什么认真的神色,一举一动都漫不经心——从这一点上讲,倒是和衍麟上神有些许相像。 也不知道沁水皎皎她们会不会喜欢月魇这样的老师? 无端的,温暄突然就开始替月魇担心了起来。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了乐皎皎拉着温暄气喘吁吁的赶到教室。 先她们一步到了教室的沁水在后排偏僻处堪堪给她们二人留了位置,等温暄刚坐定,她抬起头来便撞上了月魇含笑的眼神。 温暄愣了一下,随即对月魇眨了眨右眼,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觉得我家上神在看我嘤嘤嘤……月魇上神真是好看!”乐皎皎一坐定便做西子捧心状害羞的扑进了温暄的怀里,并没有发现刚刚温暄的小动作。 温暄见月魇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注意力刚刚回来便听见了乐皎皎的话,霎时间就不乐意了起来,顺手就把乐皎皎的头从自己的怀里推了出去: “月魇……上神怎么就是你家的了?” “嘤……”乐皎皎不乐意的扭了扭,才不情不愿的来了一句:“是大家的好了吧?” 两人打闹间,整个教室已经被闻讯而来的老师学生挤的水泄不通,整个教室都吵吵嚷嚷,不时听见有对月魇的赞颂。 温暄想起之前初来九重天时的盛况,身子不自主的往前探了探,果不其然看见了月魇微红的耳尖。 所以月魇这是又害羞了? 温暄心里已经笑开了花,恨不能直接跑到月魇身边打趣她。 台上。 月魇看了看时间,又微微侧过头看了眼台下仍在吵吵嚷嚷的人群,精准的卡好了时间开始了她的课堂。 只见她轻轻提起裙摆,随即走上了台。 台下的人群看她走上了讲台,吵嚷的声音先是突然变大了一瞬,然后立刻自发的压了下去。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教室已经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大家好。”月魇冷淡低沉还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通过早已经设置好的法阵传了出来,轻巧的落到了温暄的耳朵里,悄无声息的撩起了几分思念来。 就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月魇不愧是曾统帅三军的上神,虽平日里同温暄相处时极尽沉默之能事,但站在台上时却也能玩转各种话术技巧,游刃有余的调动着台下人的心绪。 第18章 这场讲学的听众大多数都同乐皎皎一样,本来就只是为了能见月魇上神一面才来参加的,可到了现在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不自觉的跟着月魇的话思考了起来。 温暄坐在那个偏僻的角落,支着下巴专心致志的听着月魇用她那种带着些许平铺直叙的语调缓缓说着: “楚文神君同我说,在场的诸位有不少对于我在书院时的学习经验和方法有很大的兴趣。” 一听这话,坐在温暄身旁的乐皎皎眼神亮了亮,不由的坐直了,期待着月魇接下来的话。 但很显然,天祝月魇并没有给她继续期待的机会:“但恕我直言,在这方面曼珠沙华上神给你们的帮助会更大,有必要的话可以求楚文神君多找她上几次课。” 倒也不必在这种地方踩一脚曼珠沙华上神。 温暄暗暗看了看台上表情平淡的月魇一眼,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竭力隐藏了自己的笑意。 “说回正题,有人见过人类或者妖族吗?” 教室里先是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随后又静默了下来。这个场景温暄并不意外,毕竟在座的大多是云松书院的学生,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离开神界,自然也没人见过人类或者妖族。 月魇显然是猜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结果,她的视线扫过了面前坐的密密麻麻的学生们,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些许郑重:“那请问诸位有去过天门边吗?玩过‘翻云花’吗?” 比起“人类”和“妖族”这两个抽象的词语,神界大门明显是让学生们更熟悉的东西。几乎是月魇话音刚落,教室便嘈杂起来。大概是因为讲台上的月魇看起来并不像平常一般拒人千里之外,有些活跃的学生已经壮着胆子同月魇互动了起来。 “阿暄,你去过吗?”乐皎皎凑过来在温暄耳边问了一句。 “算…去过?” 乐皎皎一听她去过,立刻笑了起来,又紧接着问了一句:“那你玩过‘翻云花’吗?” 不等温暄回答,乐皎皎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觉得‘翻云花’真的很好玩,我小时候能一个人玩很久!” 第31章 “那是……什么?” “就是用凝聚成的法力瞄准云层里一个固定的点,然后……”乐皎皎笑了一下,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云层会翻出来很漂亮的花。” “如果能连续几次瞄准同一个点,就能击穿厚重的云层,把云花维持很长时间。”沁水在旁边补充道。 温暄听着她俩说着这个游戏,却敏感的感觉到了些不对来。 魔法击穿了云层,那不就……降在人间了吗? 台上的月魇也在此时恰好开口说道:“那诸位可知道‘翻云花’时击穿了云层的法力降在人间会如何吗?” 她停顿了一下后,缓缓说出了一句话:“会带走至少上百人的性命。” 教室霎时寂静了下来。 “仅过去的一百年里,丧命于神族的妖族共有十万余只,死在上神们手下的人族数以百万计......”月魇垂下眸子,问道:“诸位认为,其他族群有存活的必要吗?神族对于他们,是否应当也带上些许关乎生命的责任心?” “人类、妖族和神族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很相似的族群。无论是作为神族的我,抑或是现在作为仙族的诸位,其实都很有必要低下头仔细看看九重天下那片大地上上下求索几千年的人妖二族。” 温暄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她的眼帘不自觉的垂下,不可避免的想起往事。 但台上的月魇并不会就此停下,她仍然不急不徐的说着:“妖族集万物之灵,每一只修出灵智的妖或多或少都参悟了世间无处不在的天道。而人类的生命只有寥寥数年,这种被死亡疯狂追逐的生命往往很容易爆发出绚烂的光华。” “我从心底里希望,他们的光芒可以被在座的诸位正视,可以被尊重,可以被歌颂......”月魇静默了片刻后,陡然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被允许好好的活着,不至于无缘无故的消弭于世间。” 说完,月魇深深地鞠了一躬,结束了这场时间并不长的讲学。 台下鸦雀无声。 温暄此刻也同台下的每一位听众一样,定定的看着已经准备下台的月魇。她此时已经顾不上礼节性的鼓掌以打破这满室的寂静,只想着将面前的这一幕深深的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将人山人海那一头的月魇刻进记忆里,连带着这满室的寂静和月魇的那一份赤诚。 直到月魇离开以后,教室里的死寂才慢慢流动了起来。各种窃窃私语都在这个不算逼仄的空间里激烈的碰撞了起来。 乐皎皎深深的吐了口气,然后悄悄的开口道:“月魇上神为什么要讲这个?” 温暄此时心神都被月魇带了去,哪里能再匀出一缕来回答乐皎皎的问题,自顾自的沉默着。 坐在皎皎身旁的沁水倒是也和她一样,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开了口:“可能是上神在人间待多了吧……” 乐皎皎皱着眉头,撇了撇嘴:“人类那种生物……活不过百年,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哪里配让我们劳心劳力的去看?” 温暄听见乐皎皎的话,似乎想说些什么,临了了却仍然没有开口。 她是有一瞬间想要色厉内荏的反驳乐皎皎的。 但转念一想,乐皎皎说的虽不好听,但确确实实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九重天设在云端之上,就是要神仙睥睨众生的,像月魇一样如此弯下腰,反倒才是异类。 她并不是第一天知道神仙们对人类的态度了。也正因如此,她刚刚听到月魇的那一番话的时候,反应才会那么大。 人类之于神仙,就像是蝼蚁之于凡人。 哪怕明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屑于分出一丝关注去打败他们。开心了便天降甘霖,欣赏人类满怀感激的三拜九叩;若是哪一日烦心,也能顺脚灭了一国一城。 他们并不会在乎人类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反正在神仙的眼里,人类那短暂的日子过与不过,都无甚区别。甚至不少仙族认为,能允许人类这种卑贱的种族还活在世上,已经是他们给予的最大恩赐了。 温暄听着四周同学的窃窃私语,感觉到自他们话语中传出来的对月魇的不解和对人妖的鄙视像潮水般向她涌来,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在倏忽间感觉到了无地自容。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个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人类。 恍惚间,温暄又想起了月魇刚刚所说的“人类的光芒”,她一时间只觉得好笑。 比起神明的日月之辉,人类的萤火之光算什么呢? 温暄一下子便不再感动于刚刚月魇那一席话中蕴含的赤诚了。 她是月魇的神裔,她自小便知道月魇对人类的这一份赤诚干干净净,没有掺杂半分邪念。 可九重天上的神仙不知道! 今日月魇在充满了她的崇拜者的公开课上说了说“人类”,都能引来了一室的不解。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她又该如何自处? 将一个卑微的人类用禁术强行变成九重天上尊贵的上神…… 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事情败露的那一天,这天上地下的神仙会怎么看待月魇?今日人人称道的冰雪神会不会成为彼时的过街老鼠? 温暄以前仅仅只是在书面上知道了人神之间的关系,她从来没有想过那寥寥几行字中蕴含的事实是如此沉重、如此让人无法承受。 对于温暄而言,她自己如何并不重要。若是没有月魇,她早该无声无息的步入轮回了。能活到现在,无论境遇如何,横竖都算的上是赚了。 第32章 可月魇不一样。 她满身的功勋都是从刀光剑影里赚来的,怎么样也不应该毁在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上。 这样想着,温暄咬了咬牙,跟沁水皎皎说了声“抱歉”之后,匆匆忙忙的挤出了教室,想要追上月魇。 不出温暄所料,结束了公开课的月魇果然是要去拜访楚文神君,温暄在去戒律堂的路上远远的便看见了月魇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然后赶忙跑了过去,边追,边大声叫了一句:“月魇!” 闻言,天祝月魇果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等着温暄跑到身边。 站在月魇身边的是个生面孔,但看他同盛司业如出一辙的衣着样式,不难猜出应当是书院的另一位司业——杨司业。 杨司业一直走在月魇上神侧前方半步左右的位置,自然也清晰的听到了温暄的那一声“月魇”。他心下了然,能如此称呼月魇上神的学生,整个书院也只有冰雪神神裔一人了。 思及此,他非常有眼色的向月魇行了一礼,然后走到了十步开外的地方,背过身候着。 温暄跑到月魇身边的时候还带着些许气喘吁吁,只是她毕竟心急,一时间也顾不上等呼吸平稳了,刚刚站定便想开口。 可月魇看她气都喘不匀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没等温暄开口就先打断了她:“休息一下再说话。” 温暄无法,只得乖乖听月魇的话,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又开了口:“为什么要讲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温暄定定的看着月魇,略带着焦急的眼神浸染的眼眶有些许泛红。 “不然呢?”月魇表情不变,由着温暄这样盯着她,并没有有向往常一样错开目光。 温暄等着月魇的回复,倒是没想到她会反问这样一句,表情空白了一下才继续开口:“你不该在大庭广众下为人妖二族说话的,神族连同族的命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顾及......” 说到这里的时候,温暄才突然意识到这话的不妥,一时间只得慌忙的挪开刚刚死死的盯着月魇的眼神,无措的低下了头。 月魇看着低下头的温暄,隐在广袖下的手紧了紧。她沉默了片刻,嘴边掠过了一串回答的话语,最后却只又说了一句:“不然呢?” “就这样看着神族继续肆无忌惮的继续滥杀?等着暗处那把刀再架到下一位上神脖颈上?” 温暄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似乎是急于解释,说话的速度都变得快了起来:“你不该替人类说话的......人类谁在乎神族喜不喜欢他们?你在九重天替人类说话惹得一身骚,又不会有人类对你感恩戴德!” 说着,温暄的言语中已经带上了哭腔:“还有我……还有我……我……” 月魇看着自家小神裔“我”了半天,还没等说出个所以然来,眼泪就先顺着脸颊扑哧哧的滚了下来。 , 第19章 她很少见到温暄哭,自然也不怎么会安慰她,此刻只能手脚无措的帮她把眼泪抹掉,然后搂进怀里,一边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不哭不哭。” 月魇心里正慌作一团,脑海里飞速掠过温暄刚刚说的话,想找到让她如此伤心的原因,就听见自家小神裔混合哭声的声音闷闷的从怀里传了出来:“你不应该救我的。” 天祝月魇向来敏锐,她几乎在瞬间就听懂了温暄的弦外之音。她就这现在拥抱的姿势摸了摸温暄披散下来的长发,语气较刚才又柔和了不少:“是刚刚有人说了什......” 话音未落,月魇猛地感觉到了什么,刚刚和缓的脸色霎时间重新紧绷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半个瞬息的功夫,月魇已经顺势搂着温暄错开了攻击,站到了五步开外的地方。而她们原本站定的位置,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已经化为齑粉,露出了森白的土地。 月魇低声同温暄匆匆说了句“小心”,便松开她转身慢慢向前移步:“阁下胆子倒是比你主子大多了,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动手。” 不出意料的,攻击者并没有应答。四周只有微风飘过,宁静的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月魇见无人应答,便也没有再向前走,而是微微低下头,又闭上了眼睛。 她闭眼的时间并不长,统共也就几息的功夫。站在月魇身后的温暄自然不知道,也并没有看见她重新睁眼时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流光。 此地离戒律堂不远,已经少有学生交谈的声音。万籁俱寂中,紧绷着神经的温暄捕捉到了一声微小的动静。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刺穿时发出的“噗嗤”声。 她正要开口提醒月魇,就见月魇已经回头,面上的表情是平日里最常见的那副放松又疏离的样子: “别怕,没事了。” 说着,月魇偏了偏头,看见了早就因爆炸冲击波而昏倒在一旁的杨司业。她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对温暄开口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温暄方才一直妥帖的被月魇护在怀里,自然是一点破皮都不曾有。听到月魇的询问,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月魇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便向杨司业走了过去,简单的探查了她的伤势。 温暄看着蹲下身的月魇,心里惊惧交加。她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哭泣中缓过神来,眼角还带着绯色:“到底是谁?” 第33章 “闲人一个。”天祝月魇头也不抬,做完了检查伤势的最后几步,直起身来:“还好,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什么叫闲人?”温暄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月魇垂眸静默了片刻,然后抬眼直直的对上了温暄的视线,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无关紧要的人。” “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温暄抿了抿唇,眼眶又红了起来:“这是第二次了月魇,这是我遇上的第二次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是不是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 月魇似乎是很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温暄,她侧过身半晌才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来:“巧合。” “那真是太巧了!”温暄冷笑了一声:“看来你当年救了一个煞星回家。” 说完,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也知道月魇一时半刻不会同她说出真相,便也打算暂时不再纠缠:“我去找楚文神君救杨司业!” “楚文神君他又不会治病救人。”月魇听到温暄的话,自然顺着她的意思把话接了下去,绕开了刚刚不愉快的话题:“不过也的确应当告知他。” 语毕,月魇翻手唤出了一张传送符,她一手扶住杨司业,一手将传送符掌在手心。 “等我回来。” 随着月魇闭眼凝神,传送符逐渐发出了深蓝色的光芒,隐去了月魇和杨司业的身形。 温暄见月魇离开,才用手指将一直凝在眼眶里的眼泪擦了擦,然后立刻又向戒律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她带着神色严峻的楚文神君赶回来的时候,仍没有见到月魇的身影。 月影之森 一缕缕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倾泻下来,在黑色及腰长发上投下一块块光斑,水晶反射着璀璨的光华,照耀着少女裸露的右肩。曳地的水洗蓝长裙,上面隐隐流淌着古老繁复的花纹。这个背影如往日一般,疏离而华美。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着落叶的破裂声,天祝月魇转过了头,看见祈墨拿着一支小瓷瓶,面带忧色的走了过来。 “那位小青衣神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皮肉小伤。”说着,他将手上的瓷瓶交给了月魇:“倒是你,明明伤的不轻,跟我提都不提一句。” 月魇接过瓷瓶,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药的名字,就收了起来:“谢谢。” 祈墨显然知道这只是月魇的习惯性道谢,没好气的说:“你要是真心谢我,就坐下让我给你疗伤。” “不……”月魇口中拒绝的话本已堪堪到了嘴边,但不知怎的,她恍然就间便想起了温暄红着眼睛的模样。 她的小神裔日日插科打诨没个正形,怎么样也不该这样早的因为她而红着眼睛的…… 到底是不值当,她想。 出乎祈墨的意料,这次月魇没像往常一般推拒,当真顺从的走向了一旁突起的树根,然后妥贴的坐了下来:“麻烦了。” 祈墨摇了摇头,也没问月魇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凝神唤出了神印。 或许是司医的缘故,祈墨的图腾线条非常的细小,衬得图腾反而比天祝月魇的图腾还要复杂。 祈墨在缓缓吐纳之中,将祭出的神印笼罩在天祝月魇的身上,用精纯的木之力将她刚刚在攻击中所受的内伤慢慢的修复。 须臾,治疗结束。 随着祈墨神印的消散,月魇的脸色也比初到时好了些许,但祈墨紧皱的眉头却没有因此放松。 他是药神,主掌的便是司医控木。按理说,但凡出手疗愈,像月魇所受的这种内伤,应当完全恢复了才是。 可月魇此时的脸色却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虽比刚到时好了些,可看上去还是过于苍白,带着浓浓的病气。从手腕看下去,过分突出的骨节下是一双素瘦的手,青筋盘踞在手背上,越发显得月魇骨瘦如柴起来。 她的身体看上去似乎比以前还差..... 祈墨心中疑虑,但他同月魇相识多年,心里清楚若是自己直接问,必定是得不到月魇的回复的。 因此,他便也没开口讨嫌,转换话题问起了月魇的近况:“我先前听闻你出关了,本来是想着要去看看你的……两万年前那件事……” 天祝月魇漆黑的眼眸微缩,颜色变得更加幽深,甚至眼尾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几乎在祈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召唤出自己的灵器指向他的脖颈:“闭嘴!” “月魇,你有必要一直瞒着我么?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你的……朋友?”祈墨凝视着天祝月魇的面容,温润的眼睛中藏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天祝月魇垂眸,收回了灵器,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言语中带上了些许威胁的意味:“你在下界守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去了。天帝那里,再多医者也比不上一个上神。” “祈墨,守着一个注定被舍弃的棋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会让自己是棋子吗?”祈墨笑着开口。他似乎并不介意月魇话语中的不善。 天祝月魇冷笑一声,缓缓走近祈墨:“生来就是棋子的人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祈墨……棋子只能在自己的位置安安分分的待着,两万年前是,现在也是。” 说出这话的时候,月魇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还是那样一副淡然的样子,没有无奈,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离我这种棋子远一点,不然擦枪走火的……容易被吃掉。” 第34章 语毕,月魇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祈墨,转身离开。 祈墨看着月魇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也只有沉默。 天祝月魇很快就赶回了书院。此刻瑾瑜书院已经戒严,在校学生也都听从学院的安排本分的呆在了自己的住处。事发地此时已经围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神族,温暄和楚文神君正站在人群外侧。 见月魇回来,温暄的眼神亮了亮,隔着老远就向月魇招了招手。 待月魇走进,楚文神君便率先开了口:“小神恭迎月魇上神。” “神君不必多礼。”月魇先是回了一礼,然后又开口道:“杨司业没有大碍,我已将他送到了祈墨上神处,估计不日便能痊愈。” 祈墨上神虽是神族唯一司医的上神,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了他亲手疗愈,真正请得动他出手的也只有九重天寥寥无几的几位上位神了。他手下有数十位不同阶品的医者,如杨司业一般的青衣神平日里便是靠着这些医者过活。 今日杨司业能被送去祈墨上神那里,已经算得上是来自于月魇这位冰雪神的恩典,楚文神君自然是又弯下腰替杨司业感谢了一把天祝月魇。 两人互相见了礼,也感了谢,注意力自然而然到了眼前的事情上来。 隔着来查案登记的那一圈人,月魇也无法看到里面具体的情况,只好侧头问了温暄一句:“查出来什么了?” 第20章 (倒v开始) “他们找到了攻击者” 月魇点了点头, 示意知道了,并没有再进一步追问的意思。 温暄没有说出口的是,追查的人赶到的时候, 攻击者已经被一条小臂粗细的冰棱正中心脏,钉死在了地面上。 温暄看见死状的时候终于理解了之前寂静中那一声微弱的异响和月魇猛然放松的神情——毫无疑问,正是月魇杀了他。 月魇前去安置杨司业的这段时间里她百思不得其解,月魇到底是如何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找到攻击者的踪迹并且如此精确的杀了他的…… 温暄同月魇相处的几年里, 甚少看见自家上神真正出手, 因此从来没发现过自己的上神有如此手段。 这根本不能够算作战斗。 杀死攻击者这件事对月魇而言过于轻而易举,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信手拈来。 温暄并不是对神族一无所知的人, 相反, 她比谁都了解做到月魇这一步需要什么。 暂不提月魇是如何找到攻击者的,便是让冰棱在完全看不见对象的前提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击必中,就已经是温暄再修炼几千年也达不到的精准度了。 天祝月魇听了温暄的回答后便对这场刺杀失去了兴趣,并不想再继续逗留在现场,冷漠的似乎这场刺杀与她毫不相关一般。 温暄见月魇要走, 也赶紧快走了几步,紧紧的跟在了月魇身后:“月魇, 上一次你同我说是月神案的凶手为了阻碍你查案才动手的......” “......”月魇没有回答, 她像是没听到温暄的这句话一般, 没有丝毫停顿的向外走去。 温暄看的出来, 天祝月魇并不像同她继续这个敏感话题。 倘若她在如此不依不饶刨根问底下去,保不齐会踩到月魇的红线。 思及此,温暄皱了皱眉,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眼仍然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案发现场。 生气就生气, 横竖这么多外人在,她总归不会又糊我一脸暴风雪! 温暄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然后停下了紧紧跟着月魇的脚步。 只可惜,她满心满眼义无反顾的勇气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打好了腹稿的话转瞬间就变了个味道,硬生生说成了玩笑:“月神案你已经替凶手瞒了,也算是他半个同伙。他这会还对你动手未免有些始乱终弃的成分。” “月魇你不妨考虑一下反手掀了他的老底,同雷神联手伸张正义!” 谈话间,月魇已经走到了书院门口,她偏了偏头,眼神瞥见了离她两三步远的温暄,微微眯了眯。 她的表情过分紧张了,月魇想。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又看了一眼站姿有些僵硬的温暄:她原本想问我什么? 月神案......凶手......动手...... 瞬息之间,月魇似乎听见了温暄那带着些质问的语调在耳边倏的炸开:月神案你已经替凶手瞒了,这一次又是什么人想要你的命?为什么要杀了攻击者?你害怕被发现什么? 她想通了这一点后,带着某种意味的眸子又深深的看了温暄很长时间。 天祝月魇的眼神向来都带着些攻击性的凌厉,尤其是当她感知到某些能动摇她本身的东西时。温暄被她如此看着,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本能的呈现出备战状态。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久到温暄绷直的后背已经有些肉眼不可见的颤抖时,绷在空气中的那根线突然松了下来。 温暄听见月魇用最平常的语调不含任何感情的说了一句: “我要走了。” “我和你一起。”温暄闻言想当然的接了一句。 话音未落,月魇便斩钉截铁的扔给了她两个字:“回去。” 温暄嘴唇一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月魇又开了口:“好好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她的话音微微一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了一句:“神界实力至上,别说收你为神裔了,我便是把魔界的入口打开了,也没人敢找我问罪。” 第35章 温暄先是一愣,没明白月魇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的意思,随即她就想起了刺杀之前自己在月魇怀里哭的事,面上一下子便浮上两抹绯红。 “你不用担心刺杀,这世上还没有能一招杀了我的人。” 温暄的小心思被点破,她又刚刚被月魇警告过,整个人收敛了许多,不服气的低头小声接了一句:“那天帝呢?” 大约是因为低着头,她并没有看到月魇听见“天帝”两个字时倏忽间冷下来的脸色,只听见她还带着笑意的回答:“他也不行。” 言毕,天祝月魇走近温暄,轻轻抱了抱温暄,又柔声对她重复了一边:“阿暄,回去。” 无法,温暄又不敢真的忤逆月魇,厚着脸皮跟着她回去,只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在大门口同她告别后回到自己的住处。 谁知她刚刚一只脚踏进晴水榭,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扯了过去。 “你去哪里了?”一抬头,温暄便迎上了两张带着如出一辙的焦急的脸——正是沁水和皎皎。 不等温暄回答,就见乐皎皎又语速极快的冒出了一串诘问:“刚刚书院全体戒严,你一个人跑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站在乐皎皎身侧的沁水脸色也不好看:“阿暄你怎么回来的这么迟?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温暄听见她们二人这么问,一时间先想起了刚刚月魇的那个凌厉的眼神,脸色白了白,然后立刻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故作无事的说:“没有发生什么事。” 沁水和皎皎本来便只是担心温暄,现在见她并没有什么事,自然也变得很好说话,没有再揪着这事不放。 她们二人又拉着温暄嘱咐了三两句,就放她回了自己房间。 这事过后不久就到了书院百年一度的比拼赛。 “说是整个书院都能参加的比赛,实际上每年得奖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高等部的。”乐皎皎兴冲冲的拉着温暄往报名点走,说话间眉飞色舞,看起来很是兴奋: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也到了我能显摆的时候了!” 温暄刚来书院不久,听了乐皎皎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还是摸不清情况:“所以这比赛是干嘛的?比什么?赢了以后呢?输了呢?” “比什么?这需要问吗?当然主考魔法副考魔药了!” “魔药?我们有这门课吗?” “没得。那个是给司医部参加的” “司医?” 一问到这个,乐皎皎也没了话,只能无奈的摊手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见乐皎皎不知道,温暄自然也识趣的换了话题,又问回了比赛:“看你这么兴奋,这比赛赢了是能直接成神吗?” “想直接成神建议你去做梦,那个比较快。”乐皎皎一听温暄的话脱口就是一句,然后又兴奋的朝她比划了起来:“比赛赢了会得表彰,能写进卷宗里的那种!” “表彰?”温暄更是不能理解:“表彰有什么用?” 一听温暄这话,乐皎皎简直要炸起来:“表彰还不够有用吗?” 沁水在乐皎皎的一旁走着,看着皎皎手舞足蹈,颇有种要崩溃的架势,不由开口笑着解围: “这个比赛学院说是为了让不同级别的同学互相交流学习而举办的,所以不会按照级别分组,而是直接抽签。这样下来,若是得了优胜,便很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了。” “可是你们仙族毕业考不是去天粹塔吗?天粹塔一个塔,还会看表彰?” “什么叫‘你们仙族’,你自己不是仙族嘛!” 沁水赶忙拦下炸了毛的乐皎皎,耐心的同温暄解释起来: “天粹塔自然不是靠这个判别的,只是仙族成神极难,大部分人出了书院,想找一处容身之所,少不得让自己的卷宗好看些。” 说话间,三人已经离报名点很近了,身旁的人流也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同她们一样赶去报名的。 温暄看着身边步履匆匆的学生,第一次觉得书院的学生并不算少。这样看了一圈,发现前来报名的都是中、高等部的,她这样瞧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低等部的神仙幼崽。 “不是说全院都能参加么?我怎么没看到低等部的?” “低等部不会有人来参加吧?他们学习的魔法都太基础了,赢不了比赛,反倒有可能受伤。” “可是月魇上神的履历不是写了她幼时便拿了不错的名次?” 乐皎皎噗嗤一声,不可避免的笑了出来:“你不能拿月魇上神和我们普通学生比好吗?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比?” 这样说着,她就又感叹起了月魇初等部五十名的辉煌。 温暄并不想报名,她毕竟并不会在书院久待,也没有往自己贫瘠的履历上增光添彩的必要。 另一方面讲,她身上带着冰雪神格,相当于带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法力池,哪怕在比赛里再强横的对手,到了她手上,耗也是能耗死的。 用这样破坏规则的力量,温暄总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所以最后,虽然沁水和乐皎皎轮番上阵,到底没劝动她报名参赛。 温暄站在围在报名处那一圈人的外面,耐心的等着沁水和乐皎皎千辛万苦的挤进去,又千辛万苦的挤了出来。 只见一挤出人群,乐皎皎就自得的同温暄挑了挑眉,扬了扬手上拿到的徽章。 第36章 “什么?”温暄好奇的从乐皎皎手里接过了徽章,仔细端详了起来。 第21章 徽章不大, 小小的一个长方形躺在手心里,干净的白底上是用流光溢彩的暗红墨水写就的选手编号,既精致又漂亮。 温暄看了看, 暗暗记住了沁水和乐皎皎两人的比赛编号。 “等你们比赛那天,我一定到场加油!”温暄笑着说。 沁水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似乎是对温暄拒不参加比赛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刻不免又提起这个话茬来:“阿暄你真的不打算参加吗?你魔法那么厉害, 一定能拿一个不错的名次的。” 温暄懂得沁水的好意, 但她心意已决, 正打算再出言婉拒的时候, 却被一道语气不善的话打断了: “拿名次?就凭她?” 温暄皱了皱眉, 只觉得这样的出场方式格外熟悉。她一扭头,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那位见过一面的熟人——苏南。 “沁水,你们克罗莉丝家果然只能教出你这么个品行不端的。”苏南背着手,慢悠悠的从远处踱步过来。 或许是因为苏南出身四大世家,是这书院里独一份的尊贵。原本熙熙攘攘的报名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左右移动了几步, 生生给这位苏大少爷开出了一条毫无阻碍的走向沁水的路。 苏南尊贵,在这书院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沁水却是个落魄小姐, 平日里谁能注意她, 又有谁能知道她是苏南的未婚妻。 此时在众人簇拥下, 苏南和沁水几乎到了人群中心, 无数双眼睛都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沁水,想看出些她能让苏大少爷的特殊来。 沁水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的,一副人尽可欺的样子,但实际上她骨子里并没有什么胆小懦弱, 如今虽站在众目睽睽下,被迫受着或好奇或恶意的打量, 说出来的话也不带半分客气: “你无故口出狂言辱我清名,看来苏家的家教也好不到哪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低声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的集中在了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上。人群中不时传出他们评头论足的声音来: “什么情况?她是什么来头,敢这么同苏大少爷说话?” “敢直接开口骂苏家的,这九重天也没几个。书院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号人物?” “哪里冒出来的丑八怪?真是为了我们苏少煞费苦心,都被骂了还恬着脸倒贴!” 乐皎皎有些惊讶的看着身旁的沁水。往日苏南不是没有来找过沁水的麻烦,但她哪次不是心软的轻飘飘揭了过去。 怎么这次沁水倒是如此不客气了起来? 但现下这个情况,倒也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机会。乐皎皎无法,只能先憋在心里。 而温暄就不一样了。 上次与苏南碰面,她就攒下了一肚子的气。若不是看在沁水的面子上,她早就暗搓搓的把这位不可一世的苏大少爷拉进小巷子里让他见识见识人间险恶了。 而今天要是沁水晚开口那么一下,就是她先不客气的生怼回去了。 反正她温暄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便出了这书院回月魇身边呆着,横竖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我不知道我是做了什么天人共愤的事,能让苏大少爷开了金口跑来特意说我‘品行不端’。”沁水嘴上说着,面上也丝毫不让,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直直的对上了苏南。 苏南似乎是被她这幅问心无愧的样子气的不轻,凑近沁水,双眼眯了眯,怒极反笑道:“你日日同歪门邪道厮混在一起,怎么敢摆出这样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 话音一落,又是在人群里炸出了一波讨论的狂潮,这一次混杂在人群中不堪入耳的话倒是更多了起来。 但显然沁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冷声问:“歪门邪道?” 苏南轻蔑的冷哼了一身,不屑的瞥了一眼乐皎皎和温暄的方向,带着些许厌恶的回答: “你身后那位不知道从哪托了关系混进了书院,半月前连低等魔法都一问三不知,如今倒是扶摇直上,成了老师交口称赞的对象。” 温暄站在沁水身后,一听苏南的话,脸色微不可见的变了变。 这话苏南的确是没有说谎。刚进书院时她的确是对各类低等魔法一无所知,还在魔法实践课上当众出过丑,为此好生头疼过一段时间。 此时越来越多来报完名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对峙,都自发的聚在了人群外围,踮着脚努力的往里看着。 “怎么还有这种人啊?”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八卦了吧?应当上报书院对这种人严厉惩戒才是!” “我真的最瞧不起这种靠歪门邪道上位的人了!苏少怎么不把他真名说出来?” “就是!这种人还给他给什么面子,就应该把真名广而告之!” “歪门邪道”这四个说出来,立刻就在围观的人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场的人都是书院的学生,正是把分数看的比天高的时候,哪里容得下有人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到高分。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惹了众怒! “怎么?莫非高贵的克罗莉丝小姐要告诉我她是惊世之才,区区半月便学会了一千年才能学完的课程?”苏南一看围观的人群都已经沸腾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添了一把火: “还是说克罗莉丝小姐您也是得益者?”说着,他冷笑了一声:“那就难怪你对这把戏见怪不怪了。” 第37章 这话说的就是要把脏水往沁水身上引的意思了。 一听自己就这样被苏南这一句针对性极强的话拉了进来,本来在一旁坐等沁水虐人的温暄立刻就撸袖子加入了战局。 “说我就说我,你从一开始就带上沁水做什么?”温暄从沁水的身后走了出来,在她的身边站定,目光锐利的盯着苏南:“我修炼的如何需要和你报备吗?” “恬不知耻!”苏南一副不屑于同温暄说话的样子,瞧的人莫名火大。 “论恬不知耻我哪里比得上你们苏家?”温暄上上下下的扫了苏南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一开口就先扯上了家族:“你们苏家满门一个上位神都没有,恬不知耻的扒着‘四大家族’的名头不放几万年,现在倒还说起别人了?” 一提起家族来,苏南少爷立马变了脸色,色厉内荏的张口呵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我们苏家?” 谁料温暄根本不怕他这一声呵斥,反倒是也挑起眉毛瞪圆双目,正对着苏南大骂了一句:“你苏南又算是什么东西!” “信口雌黄、德不配位、背信弃义!令人作呕!” “你!” 温暄根本不给苏南张口反驳的机会,开口就又打断了他:“你现在倒像条狗一般来反咬一口了?怎么?做仙族满足不了你那卑劣的灵魂,非得去畜生道好好享受一把?” “温暄你……” 正是两人吵的不可开交之时,那一边报名处的即时分组结果公布了出来。 只听报名处的老师字正腔圆的读起了随机分组的名单:“……第二组,奥兰多·黎德,乐皎皎,沁水,苏腾,苏南。” 报名处的老师特意开了扩音的法印,声音不可谓不清晰。这分组名单一念完,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如今突然滞涩了起来。 几十秒前还恨不得直接动手的双方,如今却被迫要握手言和也就罢了,不久的将来居然还要并肩作战,这的确有够尴尬。 温暄还憋着一肚子的话没说干净,却猛地听到了沁水和皎皎的名字。最令她措手不及的是,这个短短的名单最后还将将带上了苏南的名字。 无法,她只能又狠狠的瞪了苏南一眼,然后便气鼓鼓的一把抓起沁水的手冲出了人群。 乐皎皎一看温暄走了,自然也顺着挤了出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南留。 苏南被温暄骂的毫无还嘴之力,此刻自然也只觉得丢脸,狠狠的一甩袖子,扭头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云松书院的学生本就不多,除去极少参加比赛的初等部以后就少了一大半,再零零散散去掉一些中等部的学生,实际上参加比赛的人也只有全院的三分之一,因此,比赛的赛程并不算长。 等报名期限一到,平日里用作上课的训练场彻底充了公,被分割成了十二个擂台直接开始了比赛,没有给选手们半点缓冲的时间。 温暄没有报名,书院又统一停了课,她便彻底放飞了自我,天天与在训练场观摩的低等部小同学厮混在一起,没过几天就收获了一众小跟班。 如此混着日子,很快就到了沁水皎皎他们组第一次擂台赛的日子。 之前的几天里,温暄听闻他们五个已经有找时间磨合过了。可真等她在赛前跑去给沁水皎皎加油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五个人明显的不协调。 沁水皎皎自小一起长大,默契自然不用多说。而那苏腾就是之前兢兢业业的跟着苏南的小跟班之一,也能很好的和苏南打好配合。 问题就在于这两对之间显然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连赛前热身都是两两一对,只留下那位异域男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被夹在中间。 “你们……还没和好?”温暄拉过皎皎,悄声问道。 第22章 “谁要跟那种人和好?”乐皎皎漂亮的对着苏南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张口闭口就骂人全家, 我乐皎皎就算是这次垫底,我也不会和他一起拿团体赛冠军!” “沁水呢?她也这么想?” “不然呢?” “可她不是对苏南……”温暄怕被对方听到,没敢说出那几个字, 只悄悄比了个嘴型。 “感情归感情。”乐皎皎压低了声音:“都扯上了家族,沁水不至于犯贱到那种程度,怎么可能服软先低头?” 温暄点了点头,想了半天还是又问了一句:“可你们俩之前不是说这个比赛很重要吗?现在说认输就认输啊?” 乐皎皎闻言想当然的说:“以后还有机会。” “可是……”温暄指了指形单影只的奥兰多:“你们这样安排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乐皎皎顺着温暄的指尖看了奥兰多一眼, 也知道她们是做法的确是对他有失公平, 抿了抿嘴, 一时间也不再说话了。 温暄看了眼乐皎皎明显带着一点心虚的神色, 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了口:“你要不要跟沁水说一说?不如你们先放下和苏南的纠葛,认真比赛?” “可……”乐皎皎心上还是带着气,张嘴就要抱怨。 “苏南那边我去敲打,保证让他在上台之前乖乖低头。”温暄对乐皎皎笑了笑:“反正那天的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 时间紧迫,说完这话温暄也没再等乐皎皎的回复, 转身径直走向了苏南二人。 “苏大少爷,别来无恙。”一对上苏南, 温暄便把架子摆得一等一的足, 硬是凹出了不小的气场。 第38章 但苏南明显不吃这一套, 看见她就扭过了头。 “你们上场是打算怎么给对手送人头?不如跟我说说, 让我也乐呵乐呵。”温暄这话一出口就引得苏南怒目而视,不由得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她没留时间给苏南反驳她,直截了当的开口:“苏大少爷要是不想丢脸, 第一场赛就从这擂台上毫无形象的滚下来,最好拿出些容人的气度来, 好好低头道歉,我们勉强也能让你留些面子。” 说着,温暄双手交叉在胸前,稍稍凑近了苏南:“忍上一场比赛总比你回家丢人好多了,你说是吗?” “我比赛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沁……我们组内都不在乎输赢,你一个外人管的倒宽!” 一听苏南这口气,温暄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大半。 她闻言噗嗤的笑了一声:“怎么?看来苏大少爷既想要赢,又不想低头认错,看来您这白日梦做的堪称一绝!” 眼见着距离上场的时间所剩不多,温暄饶有兴趣的做了个时间流逝的手势:“嘀嗒嘀嗒……” 似乎是被她的手势逼得有些着急,苏大少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狠狠的给了她一个眼刀,不情不愿的带着他的那个小跟班走到了沁水二人那边。 温暄见状,也算是缓下一口气。 她倒也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人,非要强迫人家二人忍下一口气来别扭的配合。 可之前乐皎皎和沁水对这个比赛的期待不是假的,如今别看她嘴上硬气的说“垫底也没关系”,真要走到垫底,心里怎么可能半点失落都没有。 若是她自己留下了什么遗憾,又拖累了旁人,就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温暄再怎么样也不想要她们因为口舌之争就这样折在第一场上。 苏家全族没有一位上神,还能忝列“四大家族”如此长的时间,再加上苏南张口闭口“家教”,想必他的家族应当是格外注重“名望”二字。 她算准了他为了能挺直腰板回家必定要拿个排在前面的名次,故意跑去激他,好让他为了比赛放下身段去跟沁水道歉。 而另一边的沁水又对苏南心有爱慕,看他主动求和,再加上乐皎皎在一旁当和事佬,应当能原谅了他, 温暄盘算着,自认成功的可能性并不低,然后就又一头扎进了低等部小同学的人群里,一边哄孩子一边等着他们这组上场。 她坐的地方离沁水皎皎比赛的擂台不算远,一招一式还是能看的清楚。一看他们那组上了台,温暄立刻低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擂台,笑着对身边绕着的一圈小朋友们说: “那边擂台上比赛的大姐姐是姐姐的好朋友,大家可以帮我多多给他们加油吗?” 许是因为是给身边年纪都不大的小朋友们说话,温暄的语气格外轻柔,最后一个字“吗”甚至还带上了一个俏皮的上扬尾音。 “好——”小朋友们果然不负温暄这几天来的照顾,齐刷刷的拖长音大声答应了她。 说干就干,小朋友们加油的热情十分高涨,一个个都挥舞起了小手用甜甜的小奶音卯足了劲的加起油来: ‘大姐姐!加油!大姐姐!加油!大姐姐……” 台上还在等待对手上场的皎皎停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不出意外的看见了站在一群小豆丁里格外突出的温暄正向她招着手:“加油!” 乐皎皎笑了笑,点了点头,顺便拍了拍站在她身边的沁水的肩膀,示意她回头。 “要加油吖!”温暄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的朝沁水皎皎喊了一声。 比赛正式开始。 温暄来书院的时间不长,如今在台下看着比赛,不出意外的对沁水他们的对手一脸茫然。 但看沁水他们的表情虽不凝重,但也算不上开心,自然知道对手也不是什么能轻视的主。 沁水这边还没来的及行动,对手那边就已经默契的换了队形,四人将一个少年毫无缝隙的护在了身后。 看此情形,温暄下意识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少年身上。 果然,那个少年的实力并不叫人失望。他即刻凝神结印,向沁水五人发起了进攻。 温暄在看台上看着少年的法印,心里暗道一声不错。法印的线条流畅,看得出这少年的法力储备比沁水乐皎皎她们都好得多。结印的速度和完成度也都远超及格线。 沁水这边自然也不会干等着。 苏南一声令下,他与他的那个跟班即刻撑起了防护,抵御刚刚少年的攻击。其余三人也没闲着,各自结印开始攻击护在少年前的那四个人。 三人各过了一次招,立刻就发现了四人里能力较弱的那一位,默契的开始轮番针对那个选手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显然是很清楚自己队伍里的弱点,一发现沁水他们的意图以后就有意无意的同他们缠斗了起来,不再给他们针对薄弱进攻的机会。 再加上沁水这边有两人被那边的少年彻彻底底的牵制住了,一时间他们谁也没法再空出手来突破对方的薄弱。 温暄远远看着,自然也发现了擂台上相持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生拼法力储备的时候了! 场上法印翻飞,温暄随便看了几眼对面那四人的法印,就知道他们的实力与少年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 第39章 心里对对方全队的能力有了数以后。温暄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对方一开始的那个队形,突然对沁水皎皎有了信心。 对方一开始的那个队形,明显是就想要把少年保护到最后。也就是说,在对方的认知里,那个少年才是他们获胜的关键。 那么若不算那个少年,其他四个人的能力便肯定不足为惧了。 对方从一开始就想要营造如现在一样的缠斗的局面。 在长时间的相持下,沁水方的五个人的法力都会受到不小的损耗,到时候对面当炮灰的四个人将沁水他们的法力损耗个七七八八,再让那个少年用绝对优势直接碾压,便能取得胜利。 可问题便出在这个“缠斗”上了。 如今场上那四人牵制着沁水、皎皎和奥兰多三人,的确是起到了他们想要的损耗作用。 但问题是—— 他们的王牌此刻,正被苏家的那两位一起牵制着! 那少年的确很强,但是应当是还没到能以一敌二的程度。 想通个中关节后,温暄再看场上的局势,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只要这样的局面保持下去,沁水皎皎他们获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此时,场上变故突生! 对方阵营的四人组中的一位少女突然转身,对着苏南二人发动了大型魔法,与那少年合力,一举击碎了苏南他们苦苦维持的防护。 魔法发动成功的瞬间,那少女也生生受了来自奥兰多的一击,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击,立刻就打破了刚刚的僵持状态。 对方在苏南这边撕开了一道口子,立刻瞄准这个机会展开了狂轰滥炸的攻击。 沁水这边也不甘示弱,极快的转换了各人的位置,将刚刚损耗较少的苏南二人换了下来应付四人组,沁水则和奥兰多一起将刚刚的空缺补上。 但这一调换,却没起到应有的效果。 对面的少年似乎也是不想放过刚刚靠队友负伤才换来的绝好机会,并没有让沁水这边重新构筑有效的防御。 只见他不发一言,转眼间就提高了结印的速度,亮出了他真正的实力。 少年的攻击配合着其他四人时不时腾出手来补充的小型魔法攻击,一起交杂着扑向了沁水和奥兰多。 那不知名少年的法力足够强横,全力一击之下,便是沁水和奥兰多合力也接的费劲。 再加上他们同组的人所施展的小型魔法从旁辅助,沁水二人应接不暇,一边勉力支撑还不稳固的防御,一边不甚灵活的闪避。 他们二人刚刚已经同四人组斗过一轮了,无论是精力还是法力储备都已经比不上比赛刚开场的时候,此刻对上一直保留实力的少年,只觉得难以为继。 糟了! 温暄看到现下这个情况,心里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在少年的全力攻击下,沁水和奥兰多根本无法招架,被密集强大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到了擂台边上! 擂台赛的规矩:先掉下擂台者输! 第23章 而另一边苏南二人配合着乐皎皎, 趁着四人组中有一人负伤的功夫,抓住了他们的薄弱点,几轮下来便让对方四人都挂了彩, 一改之前的颓势。 四人组此刻也已经被逼到了擂台边缘,就差最后的一轮攻击就能将他们逼下擂台。 沁水也看到了另一边境况,便闭眼打算受了这一击为另一边争取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沁水只听见了一声闷哼。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 就感受到有人拉住她的手, 将她向擂台内一甩。 看到这一幕的温暄, 也震惊的从看台上站了起来。 只见原本在四人组那一侧的苏南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挡在了沁水身前, 用血肉之躯受了那威力巨大的一击的同时, 左手将沁水的手拉住,往擂台内一扯,右手长臂一搂,牢牢地抱住那少年滚到了台下。 一时间,全场震惊! 温暄有些不可置信的回想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她再定睛一看,就看见了和那不知名少年并肩躺在地上, 口吐鲜血的苏南。 她皱了皱眉, 没再想什么其他的有的没的, 赶忙从看台冲了下去, 和赶来的药童一起把苏南送到了医务室。 还没等里面的药童传出苏南的消息,沁水皎皎一行先带着胜利的消息赶到了医务室门口。 温暄只见远远走过来的沁水满脸苍白,嘴唇开开合合了几次也没真正说出她想说的话来,自己反倒是红了眼眶。 她心里也清楚沁水想问什么, 赶忙走过去抱住了她,柔声安慰道:“还不知道苏南他怎么样, 但是……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说着,温暄顺着沁水的背脊安慰的拍了拍她:“没事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边温暄一行人正焦灼的等待着苏南的消息,那边“苏少舍生救人”的流言已经在书院里传开了。 苏南毕竟是四大家族的贵公子,平日里在书院就行事高调,而今天这事又是发生在比赛现场,人多眼杂,如此劲爆的消息自然是会被在短时间里传的沸沸扬扬。 有好事者在参赛分组名单里一查,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苏南队友的名字。他们组一共五个人,只有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还刚好是前两天与苏大少爷吵架的女主角之一。 这一下,就真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第40章 这传言传进已经转危为安的苏南和温暄一行人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在书院内传了几轮了,如今的版本之丰富离奇激烈,早就超乎温暄的想象。 两天后。 仙族的自我恢复能力自然是比不上神族,温暄曾被月魇误伤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便恢复了活蹦乱跳,而受了那不知名少年一击的苏南在过了两天后还是只能虚虚的靠着床坐着。 沁水坐在他床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空留下了满室的寂静。 温暄和乐皎皎并排站在沁水的身后,两两无措的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的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温暄自小就是个耐不住尴尬的,此时此刻自然把这“第一句话”的殊荣抗在了自己身上: “苏南少爷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这话一出口温暄就暗暗后悔,只觉得自己这句话让这满室的尴尬更浓稠了些许。 但好在病中的苏南少爷很给面子,接着温暄的话头来了一句:“好多了。你们那天没伤到吧?” 温暄先是在心里感激了一番苏南给的面子,然后抬眸就看到这位少爷嘴上说着“你们”,眼睛的视线绕着弯落在沁水低着的头上。 嗯? 这个情况? 温暄不可避免的想起两天前比赛中那千钧一发之时苏南单手将沁水拉回擂台,然后扛着伤抱住对手决绝的滚下擂台的场面。 难道说? 不会吧?不会吧?苏南不会真的暗搓搓的喜欢沁水吧? 这年念头在温暄脑海里一出现,就激的她深深的锁起了眉。 可真顺着这思路想下去,温暄却又觉得说不通。 怎么会有人一边喜欢女孩子一边坚持不懈的欺负她一千多年? 怎么会有人一边喜欢女孩子一边说她卑贱如泥品行不端? 怎么会有人一边喜欢女孩子一边骂她全家? 这三连问一出来,温暄即刻就又觉得自己刚刚怕是自作多情一场了。 可赛场上的舍命相救总也不是假的…… 温暄内心天人交战,眼神不住的在苏南和沁水两人之间徘徊。 终于,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沁水用手将垂在耳边的长发轻巧的别在耳后,微微抬头,眼睛带着些许仰视的看着苏南还带着些细小伤口的脸,道:“没有,我们都没事。倒是我,要感谢苏公子那日相救。” 一听沁水这话,苏南的耳朵尖肉眼可见的变红,笑了笑,无所谓的说:“都是小事,能赢就不算白费我受的伤。” 苏南的话刚说完,沁水说话时才微微抬起的头就又低了下去,随口又附和了他两句。 温暄眼见着这刚要热络起来的气氛就如此突如其来的冷回了原点。 她这一次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来破冰了,沉默了半晌后灵机一动,拉着乐皎皎就退出了医务室:“你们组内的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乐皎皎满脸疑惑,眼睁睁的看温嘴里说让他们组内的留下,手下却死死的把她拖出了房间。 “你有事你拉我出来干吗?”乐皎皎被拉出去了以后才使劲拽开了温暄的手,一边活动着刚刚被抓住的手腕,一边没带什么好气的问。 “你待在里面你觉得合适吗?” “我名正言顺的组内成员我觉得合适的很!” “谁给你的自信?”温暄颇为无语的瞪了乐皎皎一眼,压低声音说:“人家两口子劫后余生温情脉脉的,需要你在旁边杵着?” “哪来的两口子?谁跟他是两口子?”乐皎皎一听温暄这话当场就炸了,明显是还没把之前的气消了。 “你刚刚感觉不到吗?那苏南肯定对沁水有意思!他们……”温暄只觉得乐皎皎一点不成器,正打算展开与她好好讲讲时,就听乐皎皎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 “苏南能对沁水有意思?”乐皎皎嗤笑一声:“他要是能对沁水有意思那凡人都能直接飞升上神了!” 说着,乐皎皎翻了个白眼,嘴里还很是不屑的嘟囔了一句:“还有意思……” 凡人? 上神? 乐皎皎这话一出来,温暄便感觉这短短的一句针对性极强,恍惚中甚至有了她已经看透一切的错觉。 她定了定被乐皎皎吓到的心神,忽略了刚刚那句话,煞有其事的说:“可他救了沁水!” 乐皎皎挤出一个假笑,语调夸张的说:“哇!好真挚的感情啊!有被感动到呢!” 话音刚落,她就顺手对着温暄的脑袋一巴掌:“你清醒一点!没听人家刚刚说是为了赢?” “可他刚刚说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热的!“ “……” 被乐皎皎连续打击了几下,原本非常笃定的温暄也对这事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她俩正为这事聊着,面对着医务室的温暄自然远远的便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沁水,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乐皎皎闭嘴。 乐皎皎却似乎是对苏南意见颇大,硬是没看见她的手势,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 眼见着沁水离她们俩已经很近了,温暄无法,只得两手抓住乐皎皎的肩膀,人工为她转了个身。 乐皎皎正疑惑着,一抬眸就看到了径直走向她们的沁水,反应飞速的闭了嘴,扬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也向沁水走去。 “你们之后的比赛怎么办?”温暄在沁水身边自然的挽起她的胳膊,一边向晴水榭的方向走,一边问起她们俩。 第41章 “当然是带着他那份继续努力。” “四个人?”温暄听到皎皎的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忧心起来。 沁水他们组在之前的比赛里获得了胜利,顺利的进入了下一阶段。 可从第二阶段起就是真正的擂台赛赛制了。到时候无论他们是攻擂还是守擂,难度只会上升。现在还缺了苏南,获胜的希望就更为渺茫了。 “到了第二阶段,大家的队伍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折损,四个人也没事的。”沁水显然是感觉到了温暄的忧心,笑着安慰她,神色中不见一点紧张。 “真的?”温暄毕竟没经历过,此刻自然还带着半信半疑。 “嗯。”沁水点了点头,见她仍不放心的样子,就又开口说了一句:“如果到时候真的不敌对手,我们肯定主动认输,不会硬抗。” 温暄听沁水这样保证,便彻底放下心来。 第二阶段的比赛很快就拉开了帷幕。 在上场之前,他们四人先是抽了签,运气不错的成为了擂主,在擂台上并排站着等待着别人的挑战。 温暄这一次就明显不如上次一样放松,并没有坐到初等部的那一群小朋友堆里,而是挑了离他们四人最近的看台,神情严肃。 温暄在看台上纵观全场,的确看到了不少缺人的队伍,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奥兰多长的与书院里看起来都温文尔雅的大家不同,身长八尺,宽松的素白校服地下明显能看出的一身壮硕肌肉,看起来十分凶恶。站在沁水皎皎中间时,衬得他格外强壮。 大约是因为他,来挑战沁水皎皎他们的队伍并不多,打了险象环生的两三场后,总归是进了晋级的名单。 第24章 看到他们四人伤痕累累的在台上欢呼着, 温暄在看台上一直紧紧绷着的表情才总算是放松了下来,走向擂台下等着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暄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刚刚从擂台上下来,乐皎皎就飞奔着扑向了温暄。 温暄也笑, 敞开胸怀紧紧抱住了从擂台上一路奔向她的乐皎皎:“恭喜恭喜!” “我赢了!我居然赢了!”乐皎皎扑在温暄的怀里,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我赢了……” 温暄刚刚在台下看着,也知道他们的这场胜利来之不易,此刻感受到乐皎皎激动的情绪, 一时失笑, 耐心安慰起了她:“怎么哭了?好不容易赢了, 不去庆祝一番, 抱着我哭是什么道理?” 一听温暄这话乐皎皎一下就有了活力, 立刻从温暄的怀里抬起头,还带着一些哽咽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隐藏不住的兴奋:“对!我要去庆祝的!” 说着,她就立刻拉着温暄兴奋的带着一行人朝码头走去。 三人刚刚经过比赛,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皮肉伤,白净的校服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血污, 该是先回住处去收拾一下。 “过会儿在洪庆楼见。”沁水同奥兰多苏腾道别后便登上了回晴水榭的小舟。 温暄扶着沁水上了船,然后便回到了岸上:“你们去换衣服, 我去找苏南。” “苏南?”沁水刚凝出法印就听到了温暄这么一句, 手上成了形的法印缓缓消散在了半空中:“他……不会来的吧?” 温暄显然就没有沁水这份顾虑, 无所谓的摆摆手:“你们是一个队, 现在晋级了难道不要一起庆祝吗?把他一个人扔在医务室也不好。” 苏南当时伤的的确不轻,加上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拖拖拉拉磨到了现在还住在医务室里。 温暄一敲开苏南住的房间的门,就看见大少爷惬意的坐在一边看自己的那几位跟班忙前忙后的替他收拾着这两天用过的生活用品。 看这架势, 应当是已经能下床回自己的住处修养了。 “苏大少爷这是康复了?”温暄站在门口,笑着问。 苏南一看是温暄, 原本放松的表情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温暄的防备。 但偏生就有跟班看不出这点来,迫不及待的接了温暄的话:“我们少爷洪福齐天,现今除了不能使用法力,其余的都恢复了!” 这话一说完,那跟班就受了来自苏南的一个眼刀:“你来干嘛?” 今日沁水皎皎获了胜,温暄心情颇好,连带着看苏南也顺眼了不少:“你们组进决赛了,你想同他们一起庆祝一下吗?” 怎料苏大少爷似乎并不领情,开口闭口都是对温暄的嫌弃:“你一个外人来通知我?沁水人呢?” “她受伤了,要休息。” “受伤了?”苏南闻言声调都拔高了几度,随即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伪装成嗓子不舒服清了清后,又故作淡然的问了句:“严重吗?” 一看苏南这别别扭扭的样子,温暄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反问了一句:“严重的话还会庆祝?” 苏南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偏过头去错开了她的视线。 温暄也懒得同他计较,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去吗?” 苏南坐在他那尊贵的椅子上想了想,然后摆着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走到了温暄身旁:“走吧。” 温暄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他如今的拽样,撇了撇嘴,然后就带着苏大少爷上了小船; “苏大少爷知道洪庆楼怎么走吗?” 第42章 “怎么?你不认路?”苏南一听温暄这话,颇为嘲讽的看了她一眼:“我指,你走。” 温暄很是听话的驱动小舟,一边凝出法印,一边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很讨厌沁水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坐在小船靠前的位置,并没有回头看坐在后面的苏南。 “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觉得沁水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温柔知性、善解人意,可是总是会被一些无耻之徒找麻烦,所以心生不忿,想要个说法。” 身后的苏南没应声,却也不碍着温暄自说自话:“你若是真讨厌她,离她远点不行吗?平日里那么爱找沁水的麻烦,也不怕气大伤身。” “我那是见不得她和你这种无耻之徒厮混在一起!”苏南坐在后面,温暄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但却猜的到这位不可一世的苏少爷现在脸上会带着的嫌恶。 “我?我哪里无耻了?”温暄刚出口,就意识到了这话已经偏了,立刻补上一句,把话题拽了回来:“先不论这个,那我没来前你也没少打扰沁水。” “乐皎皎平民之后,卑贱之身,她居然会和这种人交好,简直丢脸!” 这下温暄实在是忍不住了,紧皱着眉头满脸无语的转过头看着苏南:“又不是丢你的脸,你找什么麻烦?” “她是我苏家婚约里定了的媳妇,夫妻一体,她自然与我有关。” “夫妻一体?”温暄冷笑了一声:“那你脸真大。” 温暄实在是不想再与苏南说话了,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身后这位人模狗样的男子面上看过去是个成绩不俗的仙族,内里或许可能是面子成了精, 而苏南听着温暄这句话,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许不对,但仔细想来,在逻辑上也无甚问题。他狐疑的看了温暄的背景好几眼,想着今日高兴,最后把这事放了过去。 洪庆楼离医务室不近,但好在是顺水,小舟又有法力加持,速度算不上慢,两人谈话间,就已经到了该下船的地方。码头上停了不少小船,或许是驾船者匆忙,有五六只小船歪七扭八的挤在一起,在码头的另一侧缓缓的随水流摇晃着。 一下船,温暄抬头定睛一看,只见水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不时有吆喝穿插其中,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温暄看见此情此景,全然忘了身后的面子精,自顾自的左顾右盼起来,眼神灵动,看起来很是喜欢这里。 老实说,她自出生以来,的确从没来过如此热闹的地方。一时间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眼神落在哪里俱是新奇。 长街两侧的小摊不少,多是些灵巧的小玩意。这倒是吃定了温暄,还没走几十步,她的手上便杂七杂八的拿了不少东西,在走动中互相碰撞着,叮铃咣啷响个不停。 面子比天大的苏少爷显然是看不上这些小东西的,自然也更看不上温暄这个为此流连忘返的家伙,强行把她逼着规规矩矩的赶去了洪庆楼。 可到了洪庆楼门口,温暄原本正是开心的表情忽地冷了下来。 这洪庆楼竟是个酒楼! 此时此刻仅仅只是站在门口,温暄就已经闻见了里面飘出来的酒香,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在刹那间加快,急速又沉重的在她的胸腔里疯狂跳动着。 她的头从太阳穴处开始炸裂一般的疼了起来,无数久远的记忆混合着濒死感在她的身体里弥漫。 苏南走在前面领路,见温暄又停了下来,还以为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耐烦的开口催促。 好在他此时已经站在了洪庆楼前的台阶上,俯视着低头的温暄,并没有发觉她过于煞白的脸色。 “你先进,我想起来还有事。”温暄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她眼前已经有金星横转,手脚的肌肉也有了痉挛的架势。 若苏南再不走,自己就真得丢人丢到他面前了。 苏南本就对温暄厌恶的紧,听了她的话便也没有再细问,直截了当的自己进了门。 温暄在恍惚间看见苏南离开,心里还死死绷着的弦松了大半,意识再无半分抵抗的被拽进了深渊,腿一软就向前扑去。 就在此时,一双枯瘦的手扶住了她。 天祝月魇看着彻底失去了意识的温暄,又抬头看了看洪庆楼高高悬挂着的牌匾,表情凝重了下来。 她几乎没有更多思考,直接唤出了一个传送符,瞬息之间就带走了温暄。 冰雪神殿。 过了十二年,温暄在这方面的长进却没有多少。不过是一点点酒味,就已经让她满头虚汗,浑身发抖的陷在年幼时的噩梦里。 月魇坐在床头紧紧的抱着温暄,下巴挨在她的额头上,手还不停的轻轻拍着她,期冀能用这种方式,让她早一些从噩梦里挣扎出来。 “阿暄不怕,我在。”月魇的另一只空着的手拉住了温暄的手,微微摩挲着。 她的确是没想到温暄会在这种情景下再次碰见酒。她也的确是没料想到温暄的反应会如儿时一般,十二年来都并没有些许好转。 “就像是十二年前一样……”月魇垂眸看着温暄不甚安稳的眉眼,心里不断地有被压抑了过久的负面情绪翻腾而上:“就像是两万年前一样,我果然还是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自己。” 第25章 “你个赔钱货!” “贱人!婊子!谁许你把我儿子赶走的!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第43章 “你把我儿子藏哪了!说!说啊!我儿子呢!” 瓷器的碎裂声伴随着额角尖锐的疼痛, 女人肮脏不堪的话语模糊又清晰的重新响起......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温暄模模糊糊的想。 她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几步之遥的一张木桌。 唔......又要撞了吗?这次可不可以轻一点啊? 还没等她把这句算得上是央求的话说出口,脑袋就已经被一股几乎无法反抗的力量摁着冲向了木桌不算圆润的桌角。 不要! 不要! 放我走! 温暄只觉得大脑在一次次的撞击里像移了位,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原本紧紧闭着的嘴巴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娘——” “阿暄,醒一醒!”月魇拥抱温暄的手臂又再次紧了紧, 细看之下, 她半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随着温暄这一声算得上凄厉的声音狠狠的颤了颤。 刚才带着无尽绝望的念头似乎在浮现的瞬间就带着强横的力量, 飞快的占满了月魇的心神。 过往一切的记忆都和这个念头一道不由分说的重新出现, 呼啸着想要带着月魇一起义无反顾的掉下地狱。 那些一遍遍在耳边重复的话语, 那些一遍遍被加诸的苦痛,混合着恐惧、尖叫、鲜血和死亡一起,吞噬着理智。 倏忽间,天祝月魇只觉得体内的某一道摇摇欲坠的平衡在她心神大乱间狠狠的震荡了几下,熟悉的疼痛从身体各处翻腾而上, 喉头一甜,一口淤血已经到了嘴边。 “阿暄, 我在的……我一直在的。”月魇表情不变, 默默把那口淤血咽了, 嘴里还是不停的重复着, 保持着她没有改变的姿势和轻轻拍打的手。 就好像此刻与往常一样安定一般。 天祝月魇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就的一番本事,心下不管掀起多大的波涛来,面上也都是不显的。她自己再难受,再煎熬, 面上也是一副钢锻铁打的淡然,照旧能做她该做的事。 月魇这些年里看着温暄从小小的一点长到如今与她齐肩的模样, 早就真正的对温暄动了她那零星的一点心思,不然怎会看她受这一点折磨就动辄至此呢? 在她心里,温暄的的确确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指望了。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后,温暄的状态才堪堪稳定下来,逐渐陷入了绵长的睡眠。月魇自觉的把她安安稳稳的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悄无声息的出去了,仿佛刚刚的安慰和关心都不曾发生过,她自己的心思也没有出过那样大的波折。 第二日 温暄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慌乱的眼神里有着不少的绝望。她急促的喘着气,刚刚醒来时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松懈下来。 平稳了呼吸以后,温暄便又躺了回去,然后满是劫后余生的笑了笑,对自己低声说了一句:“没事了。” 这一躺,温暄就发现了不对。她环顾四周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冰雪神殿。 她心下有些奇怪,于是迫不及待的起身,冲去前院寻找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果然不出她所料,月魇的确在前院的凉亭里坐着。温暄刚走近,就看见月魇靠着凉亭的柱子,微皱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少见的阖着,呼吸绵长,竟像是在浅眠。 月魇是累了吗? 温暄远远的站定,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打扰了月魇。 但还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月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毫无倦意眼睛“唰”的一下睁开,带着杀意看向温暄。 温暄被月魇的这个眼神吓得不轻,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 但好在月魇随即就认出了她,先是揉了揉眉心,然后招手让温暄过来。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天祝月魇从手边一直用法力温着的茶壶里倒了两杯茶,递给了温暄。 温暄闻言,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之前的梦魇,脸色白了白,然后状似无事的说:“没事了。我就是太长时间没见过酒,被惊了一下。” 月魇把她自小带到大,自然也知道她这话纯粹是在撒谎,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拆穿。 只是月魇不说,温暄确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迫不及待的开了口:“我怎么会回来?” 她的记忆最后只停留在自己即将昏倒的那个刹那,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到这冰雪神殿来。。 天祝月魇浅浅的抿了一口茶,缓缓的说:“我带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温暄不解。 “感觉到的。” “感觉?”温暄皱了皱眉,试探着问:“因为我是你的神裔?” 月魇没应声,只是挑了挑眉,算是默认了。 温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补充着问了一句:“用传送符?” 月魇摇了摇头,缓了缓才复开口:“昨日楚文神君邀我,我便去了一趟书院。” “这样。”温暄笑了笑:“这是不是说明你我极其有缘?” 月魇这次没再理她,低头又抿了一口。 温暄原本就没指望月魇能应了她这句,但看月魇在一旁专心喝茶的样子,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今天的月魇,这话是不是过于少了? “月魇,你今日不舒服吗?” 闻言月魇从专心喝茶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有些疑惑的看了温暄一眼。 第44章 “你今天话感觉格外少。”说着她抿嘴思索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少的让人很难受。” 自然,这句无关紧要的话也没得到月魇的应答。 温暄看月魇似乎的确不想开口,加上她自己现在精力也没好到哪去,就不再说话,学着月魇靠在柱子边慢慢品茶。 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茶,一边专心致志的看着月魇。冰雪神殿精巧的园林衬在月魇身后,不时有一阵微风拂面吹过,温柔的让人沉醉,温暄不由的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温暄还没怎么欣赏这许久不见的没人,就猝不及防见月魇放下了茶杯,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她:“你回去罢。” “你轰我走?”温暄皱起眉头,嘴唇微微撅起,显然是不满意月魇这样的反应:“我才来多长时间你就轰我走?” 但天祝月魇明显不吃她这一套,虽然没再开口,但那双眼睛一点没动,隐隐透出些许威胁的意思。 温暄自是受不了被月魇这样盯着的,她无奈的摆了摆手,只能乖乖妥协,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冰雪神殿。 见温暄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后,月魇端坐着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手里的茶杯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摔在了地上。 只见她两肩下沉,脊背毫无力量的靠着背后的柱子,头微微垂着——已经是不省人事。 如果此时温暄折回来,她一定能发现此时月魇的神态同她刚刚初到凉亭时一模一样,宁静且安详。 晴水榭。 温暄再一次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乐皎皎用一只手扯了过去。 “你又去哪里了?” 温暄抬眸看着沁水和乐皎皎,一时间只觉得这样的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沁水皱着眉头,声音里还带着一些没来得及消散的焦急:“你昨日说好与我们一起庆祝,怎的到了洪庆楼门口便不知所踪?” 乐皎皎也迫不及待的在一旁附和着:“昨晚你居然还一夜未归!书院不可能出去,你昨晚呆在哪里?” 温暄敷衍的笑了笑,也知道这一次消失的时间过长,普通的借口没法彻底打消她们的疑虑。 但她之前答应过盛司业要谨言慎行,肯定不能将实情和盘托出。 这样一想,温暄就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能选了。 “我昨日身体突然不适,恰巧月魇上神路过,就顺手把我带出了书院,到她府上休息,今天才放我回来。”说着,她还一脸平静的从她俩的围攻里出来,神态自若的走到桌旁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上神说我根骨极佳,是难得的好苗子,以后必定能翻天覆地,成就一番事业!” “……” “……” 温暄这话说完,整个晴水榭都进入了久久的沉默。 良久,才听得乐皎皎无语的说了一句:“你不想说就算了,倒也没必要编这么离谱的故事。” 温暄闻言心下暗喜,随即又装模作样的补了一句:“我没编故事,这年头说大实话都没人信。” “对对对,您没编故事,您说的都对。”乐皎皎懒得再继续和温暄毫无意义的谈话,不着痕迹的带着话题拐了个弯。 沁水听着温暄毫无诚意的故事,也知道她可能是不方便告诉她们,再加上温暄如今也平安的回来了,她便也没再不屈不挠的追问,顺着乐皎皎的话头谈起了别的话题。 温暄这边一看眼下这副情形,自然明白自己这是混了过去,不由的在心里洋洋自得了起来。 她故意把她和月魇昨日的相遇说的充满了巧合性,又故意装出一副毫不激动的样子来,就是为了让沁水皎皎觉得这就是个虚幻的故事,没有半分可信度。 反正她所说的绝大部分都是真的,以后哪怕是身份暴露,这笔旧账她俩也不可能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毕竟是她们两个自己不信的嘛! 第26章 云松书院的比赛百年一次, 最终能拔得头筹者往往也会得到天粹塔的垂青,成为神族的一员,因此这比赛的第三阶段算得上是整个天界的大事。 举办决赛这天, 书院倾巢出动,处于藏书阁与天粹塔中央的灵霄祭坛周围观摩整个书院最强的五十人的对决。 温暄先是陪着沁水皎皎五人一起前往祭坛,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给五人叮嘱注意事项。 “一定不要逞强,知道吗?我们已经是十强了, 往后还有机会, 不要逞一时之勇!” “知道了知道了!”乐皎皎笑着把温暄朝队伍外推了推:“我们都记得的, 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你不要操心。” 温暄被这样赶着, 正转身打算离开,却突然又折了回来,特地指着苏南又嘱咐了一句:“你一定照顾好他们四个。” 苏大少爷也被她今日这般的老妈子行径烦的不行,白眼一翻应了下来。 等温暄找到座位安稳的坐好,十队选手已经抽好了签, 正在祭坛下候场等待。 祭坛前设了一排座位,此刻除了最中心的位子以外都坐满了书院的各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便是书院祭酒楚文神君, 也只是坐在靠右手的位置。 今日书院是请了什么大人物, 竟是连楚文神君都镇得住? 温暄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但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盛司业宣布了比赛正式开始也没见有人落座。 她心下有些遗憾,但也没一直纠结于此事,转而安心看起比赛来。 第45章 决赛所比拼的队伍, 无论是法力还是法印,水平都低不到哪里去。 比赛险象环生、跌宕起伏, 场上不时有着叫好声,全部人的热情都被调动了起来,嘲讽和加油的声音不绝于耳。 沁水他们队伍是第三场,比赛双方也都是四人队。在这一方面,算得上是势均力敌。 一开场,只见对方就直接开始了猛烈的进攻,丝毫没有给沁水他们反应的时间,只能被动的防御。 “这队伍好生凶猛,不怕过会儿后劲不足吗?” “这可是锦华那一队,一向不都是开局便直接进攻的吗?有什么稀奇?” “也是……” 温暄听着身边人的讨论,又看了看场上,刚刚出现的一点异样感就在这三言两语间打消了。 一盏茶的功夫间,只见那所谓的“锦华队”所施展的魔法一次比一次强,而频率也逐渐在加快。反观沁水这边,虽然已经换了几种策略,但仍然没有改变此时被压着打的局面。 这样下去,沁水他们必输无疑。 温暄心里清楚,能出现这种情况,说明对方队的全员实力可能都在我方之上,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战术,都撼动不了绝对的实力。 看来,她们一定是要止步于此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温暄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他们是高等部一年级唯一进入了决赛的队伍,成绩已经不俗,算不得遗憾。 而全场能看懂此刻局势的不仅温暄一人。 高等部二三年级那边也已经看出了沁水等人的颓势,不少难听的话便传到了温暄这边。 “一年级来决赛凑什么热闹?” “攻击性魔法才学了最基础的那几个,他们是来过家家的吗?” 温暄坐在一年级的学生中间,看着周边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赛况的同学一个个都闭了嘴。 这边的沉默让高年级那边的嘲讽更清晰了起来。 忽地,这绵长的沉默被打破了。不知道是哪一位同学突然大声向场内呐喊着:“奥兰多!加油!” “乐皎皎!加油!” “沁水!加油!” “苏腾!加油!” 随着他的呐喊,越来越多的一年级生加入了这个队列,掷地有声的为场上他们的同学加油。 温暄自然跟着大家一起大声的为他们加起了油,不断地希冀着对方那猛烈的攻击能逐渐减缓,希冀着他们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很可惜的是……并没有。 对方的法力储备明显能够碾压沁水他们,在如此长时间密集的魔法输出下,仍然不减攻势,让人看不见一丝颓势。 这样的法力储备在仙族之中,已经算是恐怖了。 温暄专心的看着场上,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希望能从中看到哪怕一点破绽。 但当她忽略这观众席上的一切嘈杂,忽略自身对沁水他们的担忧,只是观察这场对决时,她很快发现了异样。 对方阵营中的最强者,似乎一直都在对着沁水出手。 刚发现这一点时,温暄还以为这是对方的战术。毕竟两队都是四个人,一对一也并不难理解。 可再细看时温暄便明白自己刚刚大错特错。 对方的整个队伍似乎都围绕着那个最强者,其余三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为了能够让最强者可以一直对着沁水出手,而不被我方其他队员干扰。 她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沁水! 一旦想通这一点,温暄不禁先出了一身冷汗。她有些把不准接下来这场比赛究竟会如何收场。 可还没再看几眼,温暄的脸色一下子便严肃了起来——她看见了“杀招”。 那位最强者对沁水露出了杀意,她的身体周围似乎萦绕着一圈淡地几乎无法辨别的光晕,在一招一式间忽明忽暗,很不稳定。 一瞬间,温暄便清楚的明白这场比赛绝不能再继续下去。 这是一场谋杀! 温暄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要赶到祭坛前提出休战,可还没等她走出观众席,就听见了全场的一声惊呼。 发生了什么? 温暄扭头便看见了赛场上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来自对方的一个高级魔法直直朝沁水袭来,那架势哪怕沁水不死恐怕也得要脱层皮。 温暄没有再考虑,闭眼凝神,在瞬息之间唤了一堵冰墙挡在了沁水面前。 那魔法几乎是能在书院学到的最高级的攻击魔法,这样对上温暄匆忙间建起的冰墙,勉强打了个平手,将冰墙炸了个粉碎。 而冰墙后的沁水,却是毫发无伤。 温暄见自己护住了沁水,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不由自主的怒从心起。 她脚尖轻点,不再管什么礼数,直接从观众席跃上了灵霄祭坛,站在了沁水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胆敢私自插手比赛,该当何罪?”对方功败垂成,此刻正是愤怒,一见温暄出现,话语间毫不客气。 温暄笑了笑,先是不慌不忙的开了传音阵,好让全场都能听到这祭坛上的声音,然后才冷声说道:“我,高等部一年级学生温暄。阁下呢?我也很想知道阁下的大名。” “你私自干扰比赛,罔顾书院戒律。”那女子向前一步,直直的盯着温暄,眼睛里是隐藏不住的仇恨:“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第46章 话音刚落,便听得四周观众席上传出了不少议论,多是支持那女子的声音 温暄也不急,学着往日月魇的语气,缓缓的说:“那阁下使用禁药,痛下杀手又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站在温暄面前的那女子瞳孔紧紧的缩了一下。 “什么?” “锦华用药?这怎么可能?” “她平日那么厉害,哪里需要用药?” 显然,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温暄所说。 锦华自然也听到到众人的议论,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转眼间换了另一幅嘴脸: “温暄学妹,你若是想要他们赢,上场前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何必如此毁我声名?”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娇柔,好似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引得台下不少人也跟着她的话骂起了温暄无耻,把不久前那夺命的一击忘得一干二净。 “你法力四散,虚浮于身,是典型的用药后遗症。”温暄强硬的站在沁水身前,丝毫不为台下的风言风语所动。 而锦华放在胸前的手微微扯住了衣襟,将楚楚可怜的形象做的入木三分,语调哀婉的说:“学妹莫非是哪位上神乔装的不成?竟能如此轻易的看出这八个字来?” 难怪刚刚全场竟没有一个人看出她用了药。 温暄皱了皱眉,倒是不知道竟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此刻她倒也不慌,双手背在身后不急不徐的绕着锦华迈开了四方步: “那如果我还真有如此本事呢?” 锦华貌似愉悦的笑了一下,也没有背过身去再面对温暄,就这两人如此位置直接开了口:“如今这场上也没有上神大驾光临,学妹要是真为了污蔑于我如此说,自是站不住脚的。” 说完这话,她又低下了头,失落的补了一句:“学妹切莫再负隅顽抗了,还是早早认罪罢。我必定会在老师面前为你求情的。” 这两句话才算是将她锦华“善良宽容,宅心仁厚”的形象展示的完完全全,场下有不少人在此时此刻对她好感倍增。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罪大恶极似的。”温暄耳目极佳,自然能听到观众席上传来的不少不堪入耳的话语。 只见她又走了几步,正正的停在了锦华的面前。 此时两人挨得极近,温暄两眉微挑,紧绷的表情让平日里看起来有些灵动的面容少见的带上了些冷峻。她眼神锐利,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死死盯着锦华的眼睛时,那近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直直的刺进了锦华的心里。 “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能看见吗?”温暄这话自然是指之前她所说的“法力四散,虚浮于身”。 “因为我是……” 第27章 “因为她是我的神裔。” 一声带着熟悉沙哑味道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了场上, 端端的盖过了温暄原本掷地有声的话语。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还站在祭坛入口处的那抹淡蓝色的身影。 天祝月魇一袭隆重的长裙,裙摆处半透明的纱层层叠叠的, 剔透的鞋尖随着她的平缓的步子在裙摆间若隐若现。镶满碎钻的布料勾勒出她曲线姣好的腰身,显得身姿愈发挺拔。 温暄就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月魇从远处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大约是她开了传音阵的原因,整个祭坛上的细微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天祝月魇徐徐的脚步声便也清晰的从传音阵里传了出来, 一声一声的, 像是踩在了温暄的心尖上。 月魇怎么会来? 温暄一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够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的看着向她走来的天祝月魇。 她好从没有见过真真正正穿着上神衣装的月魇, 沁水和皎皎平日里津津乐道的那个“战神”, 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从那些传闻里走了出来,走过了四起烽火,走过了万骨枯荣,走过了万年寂寥,就这样踩着熟悉的脚步, 走到了她的面前。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冰雪神。 天祝月魇看着她明显还怔愣着的眼神, 表情不变, 朱唇轻启:“温暄。” 这一句话才算是让温暄回了神, 眼神下意识的向旁边一瞥, 错过了月魇没有移动过的视线。 而另一边站在温暄身旁的锦华此时已经冷汗涟涟,全身仿佛僵住了一般定定的站在原位,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发抖。 温暄说话时离她很近,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听见了截然不同的两道声线在自己的耳边在微小的时间差内说出了令她骨寒毛竖的那个词: “神裔。” 锦华是知道冰雪神神裔的。 月魇上神身边跟着一位小神裔的事情是被魔法老师单独拎出来讲过的事情, 这使得整个书院都对这位神裔的能力和地位耳熟能详,各个都充满了好奇心。 锦华自然也不例外。 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与这位声名在外的神裔第一次见面, 会是眼下此番光景。 她怎么会是神裔! 从“神裔”那两个字在她耳边炸响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刚升腾出的恐惧飞速的转化为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怨恨,从脊柱一路向上爬。 这样的怨恨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将锦华对沁水所有的杀意都替换到了温暄身上。 她为什么不去死! 这样的念头出现的突兀且不讲道理,就仿佛在此时此刻杀死温暄,能够让她逃脱所有的惩罚一般。 第47章 可还不等她真的动手,那清脆的脚步声就像是敲在她早已过于紧绷的神经上一般。 一声。 一声。 随着脚步主人的走进,锦华心头的恐惧感几乎让她作呕。 她锦华会在知道温暄身份后表面杀意,可却违抗不了骨子里对于月魇上神的恐惧。 终于,只见锦华摇摇欲坠的身体总归是支撑不住,她瘫倒在了祭坛之上,原本清秀可人的脸上早已涕泗横流。 饶是如此,她甚至都没敢发出一声求饶的声音。 台下众人看到月魇上神出现,自然没人敢再质疑之前温暄所说的“用药”一事,此刻心里都不住回想着自己刚刚的言行,生怕刚刚说的太过以至于成为那只用来儆猴的鸡。 如今再看锦华如今这狼狈的样子,心头更是戚戚然。不少刚刚替她说话的人下意识的怪罪起了锦华。 但好在月魇上神亲临,这观众席上的众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向之前一般随意指点,一个个都低着头,端的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却又不知道在心里暗骂锦华些什么了。 这场闹剧演到这里,也算是圆满结束。 锦华全组使用禁药,自然是被书院直接带去了戒律堂,取消了继续比赛的资格。 云松书院的比赛一直以来虽都是以团队的形式参赛,但实际上到了决赛时依靠的是书院老师对个人的评分来作为最终名次的判定标准。 因此,锦华组虽违规,但是也不影响对沁水他们的评分。 等整个祭坛恢复秩序,开始下一轮正常比赛的时候,晕晕乎乎的温暄已经自觉的跟着月魇站在了刚刚空着的那个位置后。 她倒是真没想到这会是月魇的座位。 现在这个情形,温暄站在月魇身后,而月魇两手边坐着好几位在书院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倒叫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了。 可经此一事,温暄也没了再看比赛的兴致,神游天外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沁水和乐皎皎。 自己把她们瞒的这样死,怕是之后绝对不好再交代了。 温暄横竖站在后面,闲得无聊,就设身处地的代入了沁水和乐皎皎的感受,一时间竟绝对自己能平安渡劫的可能性越发的低了。 她这完全就是假仁假义满口胡话的说谎精! 温暄自己没了主意,越发的想抱紧月魇这棵救命稻草,恨不得立刻将她拉到一边问问该如何向沁水皎皎交代。 但她最是有贼心没贼胆,只能自己抓心挠肝的等着这比赛结束。 可这比赛一结束,月魇是自由了,问题是她也到了见沁水她们的时候了。 这不就直接乱坟滩? 思来想去,温暄最后还是发现求人不如求己。她立刻自己在月魇后面掰着指头算起了自己有多少种说的通的解释。 等温暄回过神来,第二场比赛也已经进行的七七八八,已看的出胜负的迹象。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过,壮着胆子在选手们的座位区里寻找着沁水皎皎的身影。 这次温暄的位置离选手区近了不少,站在月魇后面也能很清楚的看到每位选手的长相。虽说是如此,但在一群衣着统一的人里找沁水皎皎,倒也费了她一番功夫。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站在月魇身后看着明显也无心比赛的沁水皎皎,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比赛结束。盛司业带着一份名单走上祭坛,正式宣布了本届比赛进入决赛的选手们的最终排名。 与往届一样,今年的第一人仍然出自高等部三年级,是之前大家讨论的很多的一位热门选手。 温暄站的位置虽是贵宾位,但后面坐满了高等部三年级学生。第一名揭晓的时候,身后的众人先是鼓掌庆祝,然后不可避免的低声讨论起来。 她离得不近,零零碎碎的听到了一些。 “……她也算实至名归。” “说起来,锦华原本也是夺冠的热门选手。” “也怪可惜的。” “说可惜倒也不必。毕竟是她自己不要脸面使用禁药对付低年级,没人逼她。” “锦华平日里看也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姑娘,今天这一出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可别再替她说情了!好像刚刚扮可怜狡辩的人不是她一样!” “今天是因为冰雪神神裔在场她才被发现,谁知道她以前的成绩是怎么来的?” 温暄安静的听着,也不敢回头去看说这些话的人都会是谁。她回想起刚刚同锦华在台上对峙的画面,一时间也有些好奇她会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在众人眼里还算完美的优秀学员,到底为什么要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对沁水动手? 这样想着,她便决定过会儿定要详细问问场上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此事一过,她也算是在全校师生面前露了脸报了家门,以后还能不能留在书院继续学习都成了未知数。 很快,就到了宣布沁水他们成绩的时刻。 或许是当时锦华组对沁水四人碾压般的打法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她们的闪避,出人意料的,她们组的四人名次都不算差。 虽然大体上都在二三十名的样子,但相比其他高等部一年级学员,这样的成绩已经很让人惊羡。 见比赛终于圆满落幕,温暄也长舒了一口气,真心的替沁水皎皎他们四人开心。 “不去庆祝?”月魇突然出声,成功的吓得温暄全身一抖。 第48章 她平复了一下因为惊吓而失序的心跳,稳了稳才回复月魇:“我又不是她们组的,平白无故的蹭她们的庆功宴算怎么回事?”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之前要和她们庆祝,今天又不去了?” “嗯?”温暄有些惊讶的看着月魇,心中疑惑月魇是如何知道她之前是要去同沁水皎皎一起庆祝。 天祝月魇匆匆看了温暄一眼,然后重新转过头起身向全场行了个礼,之后单手拉开椅子向台下走去。 温暄自然亦步亦趋的跟上。 “你去洪庆楼不就是为了庆功?”月魇领先温暄半个身位,说话的时候脸会不自觉的朝温暄偏一些。 温暄不自然的拨拉了一下啊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飞快的接上了月魇的话:“不是啊!” 天祝月魇连头都不用回,便知道温暄定是在撒谎。她也步戳破,几乎没有停顿的接着温暄的那句话开口问道: “你不想见她们。” 心里的小九九毫无征兆的被月魇捅破,温暄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倒也不是不想见,只是自己的身份这样毫无缓冲的被爆出来,她的确是还没想到什么万全的解释编给沁水她们听。 “去找她们见个面,然后再回冰雪神殿。” 回? 月魇的这句话一出,温暄心下便凉了半截。 月魇是一个说话很谨慎的人,若不是定了她将来一段时间的去向,绝不会用这个“回”字。 温暄刚刚的担忧被这句话吓得在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也顾不上什么“解释”,什么“交代”了,几乎就像立刻拔腿从月魇的身边跑到晴水榭去,再多见一见她们。 明明来书院时最不情不愿的就是她自己,可真到了要走的这一天,最不情不愿的却还是她自己。 果然矫情。 温暄这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连忙同月魇告辞,脚下生风的朝之前沁水皎皎所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月魇脚步停下,转过身定定的看着温暄奔向自己的朋友的身影。 祭坛上流转的光影将她所站的位置均匀的切割开来,光明与阴影在她身后泾渭分明。她被照亮的那半张侧脸轮廓看上去比平日柔和了不少,闪着碎光的眼睛里似乎内敛又克制的带着罕见的笑意。 直到温暄的身影融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天祝月魇才垂下眼眸,转身沿着她来时的那条路离去。 全场陆续离开的人流中,多是三三两两挽着手一起离去的学生,他们眉飞色舞,或激动或抱怨的讨论着今年的比赛,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俏皮话,惹得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快活的空气充斥着这个平日庄严肃穆的地方。 天祝月魇华服加身,反倒衬得身影越发单薄。她形单影只的向前走着,在热闹喧闹的灵霄祭坛上走出了独独属于她的孤独寂寥。 就好像她的身边也不曾如这场上的其他人一样热闹过。 第28章 温暄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选手席位, 却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原本整整齐齐的坐着的选手们带着各自不同的心绪,都早早的离开了席位。 猛地失去了目标, 温暄有些无所适从看着空空的坐席,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再做些什么。 “喂!” 温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嘈杂的祭坛上准确的抓住那个毫无指向性的声音的,她身体的反应早就快过了思维,在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就转过了头。 乐皎皎站在沁水身边, 看见她带着茫然的转过头, 不禁直接笑了出来:“神裔大人不过来吗?” 温暄先是懵了一下, 似乎是不能理解她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身后的, 随即也跟着乐皎皎笑了起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她们的身边, 紧紧的抱住了她们,笑着说:“恭喜!” 大家都笑,乐皎皎佯装生气的拍了拍温暄的背,抱怨道:“你怎么能把我们瞒的那么死!” 一说起这个,温暄就只剩下了心虚,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沁水也少见的板起脸,带了些责怪的语气说:“你那样贸贸然出场真的要吓死我了。” “她那步步杀机才是要吓死我了!”一说起刚刚的比赛, 温暄立刻又激动了起来, 下意识的反驳了沁水一句。 “你还敢反驳沁水!” 乐皎皎一皱眉, 倒又让温暄想起了自己骗了她们这许久的事, 刚刚还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疲软了下来: “我……我当时那是担心……事急从权……” “你再如何担心也不该就这样冲上来。”沁水有些无奈的看着温暄,柔声说道:“若是我们中的谁收不住势,你又待如何?” 乐皎皎也在一旁插嘴:“冲撞了冰雪神神裔我们哪担待的起!” “你别取笑我了。”温暄鼓起腮帮子狠狠的瞪了一眼乐皎皎,再开口时辩解的声音都带着些许委屈:“当时那一击分明就是冲着你的命去的, 我哪还会想那么多?” “她再猖狂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杀我。”沁水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而且当时我们也觉得不对,正打算要弃赛。我估计她就是见我们要弃赛, 乱了分寸,才有了那不知轻重的一击。” “见你们弃赛还能乱分寸?”温暄狐疑的看着沁水和乐皎皎:“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9章 一听温暄这话,沁水莞尔一笑:“比赛而已,还能发生什么?” 乐皎皎闻言先是看了沁水一眼,然后也在一旁打着哈哈故作轻松的说:“对啊对啊!” 这下温暄反而更不依了,向后退了半步,皱着眉头无奈的对沁水说: “横竖我现在也已经和那锦华结下梁子了,总不该连这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就平白给人记恨,你们两个瞒着我作甚?” 乐皎皎再次开口:“对啊对啊!” “阿暄,你身份高贵,在九重天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里就是这样大的阵仗,更该爱惜自己的羽毛才是,实在犯不着再知道其他有的没的。” 乐皎皎不住的点头:“对啊对……对什么对!” 她小声嘀咕了一身,然后立刻侧身苦口婆心的拉住沁水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反正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了,我们温暄堂堂冰雪神神裔有什么得罪不起的!怕什么!” 闻言,温暄在一旁笑了笑,接过了刚刚乐皎皎的话,得意的点着头说:“对啊对啊!” “可……” 乐皎皎这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决定告诉温暄以后就不会再犹犹豫豫的听沁水的话,直截了当的打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沁水,开口就把刚刚场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温暄: “那个锦华一上场就针对沁水给了个下马威,到后头追着沁水打的时候神情癫狂,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她说什么?” “她说沁水是‘贱人’,勾引苏南。” 温暄一听这话又生气又可笑,不由自主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语气重复了一遍刚刚皎皎的话:“勾引苏南?” 但乐皎皎的话显然没说完,只见她面露嘲讽,对温暄说:“阿暄,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 温暄诚实的摇了摇头。 乐皎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靠近温暄的耳边,用气音小声同她说:“最好笑的是我刚刚问苏南锦华是他什么人,苏南一脸茫然,反问我锦华是谁!” 温暄一听乐皎皎这话,先是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嘴巴开开合合几次,才疏学浅的硬是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词来抒发此时她内心操蛋的感觉。 她叉着腰,在沁水和皎皎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后才言简意赅的问了沁水一句:“所以是苏南的风流债找到你头上来了?” 沁水垂下眼睑,轻轻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下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温暄这下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苏南的操蛋风流债之所以会找上沁水来,无非是因为听到了书院里的流言蜚语。而那些操蛋流言又都是因为第一场比赛时苏南硬生生替沁水抗下的那一击。 所以辗转到最后,是她温暄替苏南和沁水这操蛋的一对抗下了所有? 温暄一皱眉,发现这事儿也算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归根到底还是要怨早已故去的沁云上神订下的这个劳什子婚约。 但上神毕竟是长辈,还早已故去,总不好把这一摊烂事都归结到她头上去。 一时间温暄只恨自己刚刚在场上时只顾张着一张小嘴“叭叭叭叭”连珠炮似的说,没先上去对着那锦华来几个大嘴巴子。 再怎么样她也应该在锦华临走的时候上点阴损手段的。 此时此刻,温暄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但后悔已经为时已晚,温暄又已经曝光了身份,为了月魇的脸面也得在书院保持个知书达理的形象,只能在心头暗骂以抒发性情。 乐皎皎倒是没有温暄这诸多顾及,说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已经抢在温暄之前不带喘气的骂了出来,叫身不由己的她好生羡慕。 三人边说边走,温暄嘴上还在替沁水鸣不平,心里却觉得这样的场景又熟悉又温馨。 她们三个人结伴而行的路上似乎总是带着些苦恼和气愤,若不是她与皎皎斗嘴,沁水在其中无奈调和;便是她俩一起向现在一般同仇敌忾的骂苏南,沁水在一边又好笑又无奈的调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或许都不会再有和她们一起走在书院潺潺流水边的机会了。 这样一想,温暄的心情不可避免的低落起来,连听皎皎变着花样的骂苏南都失去了乐趣。 “皎皎。”温暄脚下步伐加快了些许,领先了沁水和皎皎一两步的样子。只见她一转身,书院素白的校服裙摆轻轻扬起。 温暄双手背在背后,脚步轻快的向后退着,脸上带着不那么自然的笑:“还有沁水。” “月魇叫我回去了。”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温暄想象的那样难以脱口而出。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她反倒觉得自从月魇在赛场现身时她心里出现的那种恐慌感终于消弭于无形了。 那一刻温暄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害怕回来面对沁水和皎皎对她之前诸多隐瞒的责怪,而是害怕面对与她们的离别。 第29章 温暄这话一说出口, 沁水和皎皎的脸上也没出现类似“惊讶”的情绪。她们两个像是说好了一般,默契的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一前一后的开口回应了她: “嗯。” “好。” 乐皎皎用手将脸颊一旁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碎发用手轻轻别在了耳后, 故作轻松的说:“知道你要和我偶像住,不用特地告诉我……” 沁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笑着对温暄说:“以后和上神一起多回来看看我们。” 第50章 “你们两个干嘛?张口闭口都不离月魇。”温暄小声说道,状似不满的瘪了瘪嘴。 “要叫上神!” “……”同她们二人一起相处了这些日子, 温暄也已经放弃了抵抗, 妥协似的点了点头。 走到书院门口时, 就看见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在门口直愣愣的站成了一排, 像堵人墙似的。 “谁这么缺德, 三个人并排站门口?”乐皎皎一看见就先强烈谴责了这样的行为,等走进了才发现这三位都是熟面孔。 苏南、苏腾和奥兰多大刺刺的叉着腿并排站在门口,如若不是三人面上的表情都平和,不然真会教人以为是哪家纨绔在此寻衅滋事。 温暄一手挽着沁水,一手拉着皎皎走到三人面前, 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们在这里干吗?” “等你们!”这三人可能是提前说好了,此刻一听到温暄问话, 齐刷刷的回答声中气十足, 倒是把温暄吓得后退了半步。 今天他们整个组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大家比赛圆满, 自然应当庆祝一番,但怎么样也不应该顺便带上自己才是。 温暄不解,开口问了一句:“等我……们?” 沁水看了看还一点眼色没有的杵在那里的三人,虽说现在绝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了书院, 整个大门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净,但到底还是可能会有访客。 因此, 她松开了温暄的胳膊,向前走了一步,拉着站在边缘的苏南的衣袖,把这三人都一齐拉到了一边,挨着墙根站着。 而乐皎皎也没闲着,对着温暄大大的笑了一下,标准的露出了八颗牙齿:“上一次苏南没看住你,叫你跑了。这一次我们五个一起看着你,绝对不能让你跑了!” 温暄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懵懵的问:“什么?” 沁水站在苏南身边,有些歉疚的对苏南笑了一下,然后转身附和着乐皎皎:“你帮了我们那么多,也应该一起庆祝的。” 温暄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了笑,不可避免的想起距离不远的离别,一时间心头酸酸涩涩,倒是不好再开口。 之后温暄就被半拉半拽的带到了小舟上。小舟不大,最多也就能乘四个人。他们一行六个,自然是分成了两条小舟一前一后的顺流而下。 温暄和沁水并排坐着,分出一缕神思驱动着小船缓缓匀速向前,倏忽间想起她们二人教训自己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每次都要让我带上‘上神’,你和皎皎两个也未免太古板。” 坐在她俩前面的皎皎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腾”的转过身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一句:“什么古板?盛奶奶吗?不是我说,盛奶奶真的太古板了!但有一说一,我不否认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沁水和温暄听着乐皎皎的这句话,都不可避免的笑了起来。 而乐皎皎压根不觉得她们二人的笑有哪里不对,想当然的认为她俩的反应是在赞同她的话:“对吧?对吧?盛奶奶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我其实真的挺感谢她的。” 温暄见她自顾自说的开心,恶趣味的来了一句:“那你下次上课积极一点,做第一个上台挨训的崽可好?” “……”乐皎皎恨恨的看了温暄一眼,刚刚还灿烂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那还是请盛奶奶独自美丽吧……” 说起了盛司业,三个人也都会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后再一起上课恐怕都成了奢望,刚刚才热络起来的气氛又弥漫起了离别时特有的脉脉情愫。 小舟缓缓向前,已经行驶到了有些学生的地方。温暄她们的船不快,身边不时会被其他小舟超过。 两岸种着的柳树看起来年纪也算不上小,柔软的枝条垂落进了河道里,随着被船只惊动的水波飘摇着。 今日决赛,全书院按例放假,街道两侧来来往往的学生尤其多,个个似乎都带着笑颜。 温暄静静的看着这景象,似乎是想要将这书院最平常的景象记在心里。她静默了许久,才感慨了一句:“大家今日看起来都很开心。” 乐皎皎彻底的将两条腿从前面移到了后面,面对着温暄和沁水坐着,背对着前进的方向。见温暄如何感慨,她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一句:“我们也开心。” 温暄面对着乐皎皎,自然而然地注意道皎皎她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并没有带上笑容,反而嘴角微微向下的扬了扬下巴,像是在同谁嘴硬似的。 她又支起身子,偏过头瞧了瞧沁水。 倒真是奇了! 温暄想:明明说“我们也开心”,可在场的三个人却也没一个人带着笑容。 这样想着,她也学着刚刚乐皎皎的样子,跟着说了一句:“我们也开心。” 语毕,温暄将校服翩飞的袖子向上拦了拦。露出一截藕臂,伸出小舟浅浅的触着水。 水流从指缝间掠过,在水面上带起了几道痕迹,缓缓的向外扩张开来,还没来得及碰上小舟舟壁,就很快消失在了水道上下起伏的波澜里。 开不开心有什么重要呢? 离别将来未来时的不舍和眷恋,就足够让人心动了。 温暄这短短的十八年时光里,前三分之一经历了许多普通人从未经历过的经历,而后三分之二错过了普通人不会错过的经历。 她的阅历既丰富,又单薄。 洪庆楼离大门并不远,一行人的小舟速度不快,也走不了多久,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第51章 趁着这里的码头人多,他们的小舟要排一会儿队才能到下船的地方,温暄趁机从袖口里拿出了一瓶之前就准备好的药水,闷头喝了下去。 药水是魔药课上学过的初级药水,用来封闭嗅觉。上次庆功温暄虽然不在,但也能猜到因为她的突然失踪,必定是扰了她们的兴致。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苏大少爷跟班众多,早就有人非常有眼力见的在人山人海摩肩擦踵的洪庆楼门口替他们一行人候着,只等人来齐便能直接去到里面的上间。 庆功宴开始,席上觥筹交错,苏腾挨个给大家倒着酒。 温暄虽然封了自己的嗅觉,但看见盛满酒水的小青瓷杯,脸色还是不受控制的变了变。 她也不见外,直截了当的把酒杯放在了一旁,从一旁的置物架上自己倒了杯茶,开口说:“我喝不得酒,今日就用茶代了。” 席间都是朋友,也没有什么强人所难的恶习,嘴上打趣了一两句也就放过了温暄。 温暄一边吃着,一边注意到了苏南。 苏南这厮坐在沁水斜对面,不注意还好,一注意就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他的那双眼珠子就没放正过,时不时的总要隐晦的斜着瞄上一眼沁水。 温暄也不说破,就在旁不作声的看着。 到这酒席的后半场,乐皎皎一个酒量浅还不自量力的已经犯了迷糊,抓着温暄死死的盯了十几秒,然后口齿不清的说:“你是谁啊?温暄呢?她走了吗?” 这话一出,温暄先是好笑,另一只手就着被乐皎皎抓住的这个姿势,扶她安稳的坐回了座位上:“我是温暄,没走。” “你才不是!“乐皎皎一把推开温暄,环顾了半天,似乎是再找什么,最后又好像没找到,小嘴一瘪,顺手把温暄又捞了回来,抱着她就号啕大哭起来。 温暄也不知道乐皎皎这是自己又脑补了些什么,被她这样一推一拉,整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谁知她还没开口,乐皎皎反倒是先哭了。 “阿暄……阿暄走了呜呜呜呜呜呜呜……”乐皎皎的双臂死死的钩住了温暄的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任何形象可言: “我不要阿暄走呜呜呜呜……我不要嘛!” 听到这句,温暄原本带着安慰意味的轻拍生生顿住了。她自己也鼻头一酸,眼睛瞬间就染了红,一滴泪将落未落的聚在眼眶里。 从前在南浦冰原,月魇隔三岔五的出去的时候,总会或多或少的给她带些人类的书本。她借着那一个个单薄的文字感受了山川之巍峨、河流之汹涌,却从没读懂过诗句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绵长情谊。 临了了,终于在这书院的这一叶扁舟上,在这书院席间的欢声笑语里,在酸涩的心尖上,读懂了那一句: “别时容易见时难。” 庆功宴结束,温暄扶着喝的稀里糊涂的乐皎皎从洪庆楼里走了出来。沁水虽然也喝了不少,说话颠三倒四的,但总归是能自己走,没想乐皎皎一样彻底软掉。 第30章 温暄在小舟上便喝了能封闭嗅觉的药, 可看到那液体也总归是不舒服的,一直滴水不漏的自己挨着时不时传来的心悸感。 此时此刻扶着歪扭七八的乐皎皎,只觉得吃力的不行, 满脑子都是直接把她丢到这大街上的疯狂想法。 那迷迷瞪瞪的乐皎皎还生怕温暄不够吃力,半个身子靠在温暄身上,另外半个还随风招摇着。 “阿暄!” 今晚被乐皎皎闹了半个晚上,温暄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再认认真真的回答她了, 于是便随口应付了一声:“嗯。” “阿暄!” “嗯。” “不听话!不上学!不喜欢!” “……嗯。” “想她了……” 温暄艰难的扶着她, 等着后面慢慢悠悠踱步而行的沁水跟上来, 抽出气力反问了怀里这个醉鬼一句:“不是不喜欢吗?怎么又想了?” 但醉鬼明显已经听不懂温暄的话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着:“不上学, 会没有活儿干的!会……会……” 见她自己嘟囔了半天,也没“会”出个所以然来,温暄就多嘴又问了一句:“会什么?” 这次乐皎皎听懂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没被温暄搀着的那只手张的开开的, 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语调都夸张了不少:“会穷死的!” 穷? 这还是温暄来九重天以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神仙不都是将钱财视如粪土的么?怎么还会有“穷死”这种说法。 温暄只当乐皎皎是酒后胡言, 没放在心上。 把这两位都送回晴水榭后, 温暄伫立在那棵巨大的凤凰树下良久。 九重天不分昼夜, 宵禁以后天色也不会像凡间一般变暗。变幻莫测的天光下, 那棵凤凰树已经不再是初见时繁花满枝桠,热烈如火的样子了。 败落的凤凰花落在水面上,火红的一片,远远看去倒也不输在枝头的美丽。 温暄知道, 自己也的确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出了云松书院,九重天的大街上不时有行人走过, 与书院里的万籁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被无形屏障隔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不过等温暄到了冰雪神殿门口,就又体会到了熟悉的寂寥。 第52章 这条街道上,是真真切切的冷清,不分任何时段。 似乎在她进了书院以后,月魇就格外不喜欢坐在主殿里。温暄来冰雪神殿的两次,都是在湖边的小亭里找到的她。 “我回来了,你是不是等了我许久?” 但显然天祝月魇并没有同她在这里聊天的想法,开口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去休息。” 被月魇这样一说,温暄才感觉折腾的这一晚上的确有些疲倦,便点了点头,对月魇留下了一句“明早见”后乖乖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见温暄离开,天祝月魇也放下了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白玉茶杯。 比起刚刚同温暄说话的表情,她现在的眉眼间似乎带上了些若有若无的阴沉。 风浪还没起,暗流却已经沉不住气了。 天祝月魇低头轻叹一声,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句:“都是祸害。” 她提起拖地的裙摆,优雅的走出小亭,离开了神殿。 阳关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碎光从缝隙里在石桌上投射下一片片光斑。温暄百无聊赖的用手肘着下巴,另一只手绕着一支流苏。 从那天过后,她就在没有见过天祝月魇。 非但如此,那神殿门口还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两个大汉,身形魁梧的让温暄一度怀疑是月魇从雷神门口把人抢来的,这二人一左一右,嘴上说着奉月魇的命令,强势的把她禁足在了神殿里。 温暄也不敢强闯。如若这二位真是月魇吩咐看住她的,她伤了人,怎么样也算不得在理。如此,她索性放弃挣扎,安安分分的待着这寝宫里等月魇出现。 这样等了五天,非但没把月魇等回来,反倒碰见一位熟人。 严格来说,是月魇的熟人——衍麟上神。 少女白净的脸庞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格外水嫩,眼角微微上翘,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随着呼吸耸动着,粉嫩的嘴唇因为无聊而撅着,和鼻子一起夹着一根草叶。漆黑的长发半披在背后,两缕长发从耳畔垂下,透明的耳坠轻靠在优美的脖颈上。 衍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银色的眸子中划过一抹惊艳,随后又附上往日的戏谑。 “要让月魇看到你这幅无所事事的样子,恐怕分分钟会踹死你。”衍麟无所谓的坐在了温暄身边。 温暄本是看重这凳子长,坐着舒服,谁知倒给这位吊儿郎当的上神提供了发挥的余地,屁股赶忙往一旁移了移,动作敏捷,眼神嫌弃,就差学月魇直接开口赶人了。 “怎么?”衍麟自然也感受到了温暄这明显的抗拒,一双桃花眼刻意的带着些情愫,微微凑近了温暄:“我记得之前几次见你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今日怎得这样与我生分?” 这话让温暄一阵恶寒,屁股又往一旁挪了挪,半边身子已经悬了出去:“我们本来也不熟,衍麟上神。” 衍麟上神看她坐的难受,轻笑一声,起身站在了温暄对面:“你看,你都知道我的名讳了,怎么能说不熟?” 温暄也不知道要如何和这位上神讲道理,一时间只觉得无语,心里格外嫌弃。 怎么知道名讳就是相熟了? 这是哪里的道理? 似乎是见温暄的确是格外不待见他,衍麟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扇子,“啪”的打开放在身前轻轻摇着,端的一副“公子世无双”的样子。 他也没在勉强温暄,看似随意的踱步间,已经与温暄拉开了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你看,如今月魇不在,本王想着你一人呆在这神殿里也无聊,不如过来同你聊聊天,也算排解寂寞。” 温暄抬头,给了衍麟一个敷衍至极的假笑:“那多谢衍麟上神体恤。不过我这人和月魇一样,最是受的住孤独。” 闻言,衍麟本放在身前轻轻摇晃的折扇顿了顿,他“啧”了一下,又道:“你年纪轻轻的,何故学月魇那副作派,平白糟蹋了大好的少年气。” 说着,他又迈开大步,慢悠悠的走了几步,假模假样的连连叹了好几口气,一副惋惜不已的样子。 温暄歪着头看这位上神在她面前自导自演,这几句话的功夫下来,表情转变之快,像是生生在她演了一出悲欢离合的折子戏。 只见他又猛地转过身来,折扇一合,手向虚空中一指,一双桃花眼又直直的对上了温暄带着迷惑的眼神: “想当年月魇年少时,也是有过长街打马的轻狂时的,怎的到了你这里,小小年纪就只剩下少年老成了?” 一说起月魇,温暄的眼神立马亮了起来,神思在一瞬间就都被好奇心挤满了,早就管不上刚刚自己心里对衍麟的腹诽了。她虽没开口询问,但那猛然改变的神态自然不可能逃过阅人无数的衍麟。 只见他嘴角一勾,又坐回了凳子上。 这一次,温暄果然想不起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琐碎杂事了。她虽还和衍麟隔着距离,但眼神丝毫没离开他,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衍麟满意的笑了笑,手上的折扇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敲着手掌心,语调诙谐的开讲了:“我呢,和月魇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交情。当时她也就三百多岁,长得水灵灵的,比现在可爱多了。” 说着,衍麟朝温暄一挑眉,露出了些洋洋自得的意味来:“月魇从小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开心了不笑,难过了也不闹,学习好能力高,当学生那是万里挑一,当朋友就差了那么一点意思。我堂堂妖王世子,在这九重天上论纨绔,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走到哪都有人供着、宠着,最瞧不上月魇这种性子。” 第53章 说着,衍麟还微微眯了眯眼,又开口添了一句:“假清高,装正经,家世差的离谱还天天拉着个脸,像块又硬又臭的石头。” 温暄一听就不乐意的,在一边冷飕飕的补了一句:“上神您这感情实在配不上‘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八个字。” 衍麟闻言狠狠的甩给温暄一个眼刀,鼻子里不满的“哼”了一声:“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 “我……” 衍麟似是知道自己理亏,赶忙打断了温暄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 “但是架不住和我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的时阴早早的拜倒在了月魇的石榴裙下,整天拉着她强硬的融进我的圈子里。我和月魇相处着相处着,就觉得她除了板着个脸不说话,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朋友。” “所以上神您到底有多少个青梅竹马?” “别吵!”衍麟微微皱着眉,慢慢阖上眼睛,似是在仔细品味自己那段早已逝去的少年时光:“谁料月魇这人,太不讲义气。我把她当朋友,她居然嫌弃我,就像嫌弃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一样!” “没人嫌弃你。” 这厢衍麟还闭着眼怀念着少年时光,冷不丁的就听见这少年时光的另一位主人公的声音像是平地惊雷一半在耳畔响起。 第31章 温暄一见消失了四五天的月魇突然出现, 立刻发自真心的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迫不及待的跑过去站在了月魇身后。 这样的场面属实是有些尴尬。饶是衍麟这样的厚脸皮,也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心虚的眼神不住的乱飘。 “你来干嘛?”月魇看着还坐在长凳上的衍麟,面无表情的问。 衍麟抬头,仰视着月魇:“我在妖界甚是想念月魇你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貌,少不得是要上来看看, 以解相思之苦。” 温暄站在月魇身后, 不得不承认衍麟上神这说骚话的技能的确是可以的。好好的一张多情公子的脸, 被这么一句话整的, 就多了至少三斤油。 月魇同这位上神相识已久, 自然是熟能生巧的不为所动,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受不起。” “怎么会受不起?月魇你……” 但就像衍麟上神他自己说的,月魇本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主,比起年少时的不苟言笑,现在还多了些许尖酸刻薄。 这样的月魇, 是不会让他把这话说完的。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 月魇的八个字成功的堵住了衍麟上神那能说八百个字的嘴巴, 逼得他不得不言简意赅的认真开口: “没事, 但不想滚。” 听了衍麟上神这回答, 站在月魇身后的温暄不可避免的闷笑了一声。 月魇看着吊儿郎当坐在长椅上的衍麟,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还想干嘛?” 衍麟上神一笑,满怀希冀的说:“想和你一起追逐爱与和平。” “……”月魇这次是彻底看出来这位尊贵的妖神殿下仅仅只是来串门的了,三言两语就把他轰出了冰雪神殿。 看衍麟彻底出去, 月魇才回头同温暄说上的见面以后的第一句话:“他油嘴滑舌惯了,你若是受不了, 以后离他远点。” 温暄点头,然后好奇的问了月魇一句:“月魇,你这几日都去哪了?” 天祝月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了本不算厚的古书,递给了温暄:“虽出了书院,学业不能荒废。” 那书一看便有些年头了,封皮上落满了尘土。 温暄将书封皮上的灰轻轻拂去,却只瞧见了斑驳的看不出书名的零碎笔画。她低头小心的翻开了那书。书内页的排版和字迹都与之前她所修炼学习的那本《寒英颂》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应当是它的续集。 温暄之前的十几年在南浦冰原勤勤恳恳的修炼了十二载春秋,自然是清楚修炼这本书的艰辛。 如今拿到续集,第一反应便是先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荒废已久,今日便开始训练。”月魇一手把她养大,怎会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我已经设好了结界,不会波及他人。” 月魇这句话一出,便算是彻底打消了温暄偷懒的小心思。她对着月魇一笑,然后立刻做了个极其敷衍的告辞礼,磨磨蹭蹭的跑回了自己房间。 直到她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准备开始修炼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月魇似乎还没告诉她之前是为何突然失踪...... 温暄无奈,只得暗自懊恼自己又被月魇轻而易举的带着模糊了主题。 续集所记载的魔法个个都复杂无比,休说温暄之前在学院学的那些小儿科魔法,便是上册所记载的魔法,也与这本所传授的有着不小的差距。 温暄接连试了近一天,也没把这开篇的魔法完全吃透。 这魔法杀伤力极强,哪怕是她还没完全学会,一招一式间所展现的强大就已经能从岌岌可危的神殿可见一斑了。 天祝月魇平日里纵着温暄,但但凡涉及修炼,从来是半步不退。被这样强势着盯着她硬是埋头在那间不大的房间里苦练了十天,才真真正正的吃透了这开篇最简单的一个魔法。 成功结印的那一刹那,在月魇所设的整个结界之内,主殿在瞬息之间被近三尺厚的冰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紧接着这些冰开始不断的向内挤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整个冰雪神殿碾成了齑粉。 第54章 温暄似乎是自己也没想到会是个如此震撼的效果,收势睁眼时心底除了惊讶,还有完全无法忽视的惊恐。 一不小心把家拆了,自己会被月魇赶出家门的吧? 她也不敢再想,发现月魇此刻不在后便立刻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从大门逃之夭夭。 再怎么样,月魇也是堂堂“战神”,脸面比天大,肯定是不会跑到大街上把她料理了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温暄大摇大摆的在街道上溜达着,专挑热闹的地方呆着。 这热闹的地方,小道消息也势必不会少。在这一点上,九重天上的各位神仙,也和凡人差不了多少。 温暄倚着茶楼的栏杆,一手抓起一把花生米倒进嘴里,边嚼边拿起小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姿态好不轻松惬意,一点也看不出她刚刚奔逃出府时的慌不择路。 她一边瞄着这茶馆下形形色色的仙人,一边留了只耳朵,听着隔壁那桌兄台滔滔不绝的小道消息、流言八卦。 “人都说今年云松书院的比赛里出了个不要脸面的,私用禁药!” 温暄正回味着他之前说的八卦,冷不丁的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不禁感叹这人的消息竟如此滞后,半月前的消息,现在居然还在流传。 谁料他的听众消息更是闭塞,居然跟着问了一句:“怎么说?” 听语气,似乎很是好奇。 只听那人先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说是那女子为情所困,竟在赛场之上公然行凶,招招致命啊!好在她到底是行不义之事,哪能真的漫天过海?这不,还没得逞,就被咱月魇上神亲生的神裔给抓了!” 亲生的? 这又是哪门子的说法? 温暄本还当个乐子听这人侃侃而谈,横竖他口中所说与真实情况相差不大,哪里知道后面会如此突然的来这么一句,被惊的一口茶水险些呛进肺里。 这样一闹,她一时间也不敢再听了,生怕邻桌语不惊人死不休,再冒出些什么奇怪的话。 这样发愣了许久,温暄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算动身回府面对月魇。 她刚结了账,正打算离开之时,就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邻座四人居然还眉飞色舞的聊着,瓜子皮都在桌上小山似的堆了一堆。 这是又聊什么了?这许久竟还没聊完么? 温暄这样想着,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就又到了他们身上,不自觉的听了一句邻桌正谈的热火朝天的话题。 “乐家这次摊上的不是小事,我赌他们绝对不能善了。” “乐”这个姓实在罕见,温暄听着他们谈论,心里少不得会有些联想。 但这样大的九重天上也不会只有乐皎皎那一个乐家,她这样想着,便没打算再听下去,转身欲走之时,却又听到了一句: “他家就一个一千岁出头的女儿,如今还在云松书院里呆着,哪里知道自己家出了这么大事!” 一千多岁? 温暄的眼睛猛然瞪大,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半蜷着的手掌里慢慢沁出了汗水。 说不定…… 说不定只是巧合罢了…… 这样单薄的自我安慰明显不能和她心里的恐慌相提并论,她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还是猛然回首,冲到了那桌人面前。 “你们在说什么乐家?” 那桌人谈论的正是兴头上,冷不丁的冒出个温暄插进他们的谈话里,一个个的倒是都吓得不轻。 刚刚提起“乐家”这个话题的人最先缓过神来,磕磕巴巴的答了温暄一句:“就是住在东边的那个乐家……这附近也只有那一户人家姓乐。” 这话答了和没答没多少区别,正是心急如焚的温暄赶忙又问了一句:“那她家的女儿,叫什么?” 那人眉头一皱,看向温暄的眼神都变了,活生生像是在看傻子:“我又不认识她女儿我怎么知道?” “不认识?”温暄皱紧了眉头:“你都能知道她女儿的年岁,却跟我说不知道名讳?” 那人一脸的莫名,见温暄态度如此,不由的也冒起了火,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平视着她:“他女儿的年岁又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个……别吵了,是我。” 坐在男子身边的另一位站了起来,先是好好安抚了自己旁边明显已经生了气的男子,然后向温暄作了个揖,也算是正式友好的打了招呼。 “刚刚那话是我说的,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行。” “她叫什么?”这个“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嗯……我也许久没见过那孩子了,印象里只记得是个叠词名儿,读起来也算朗朗上口。” 这句话一出,温暄的心更是凉了大半,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乐皎皎?” 那人一听,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眉梢一挑,答应了一句:“正是这名字!” 温暄垂下眼睑,手指微微蜷缩,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开口问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她们家出什么事了?” 第32章 “她爹似乎是犯了什么事, 前两天被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 温暄这一问,倒是让那人面露难色:“姑娘,我是他家邻居, 也就是个天天混日子的仙族,哪能认出来办差的人姓甚名谁?” 第55章 刚刚拍桌子那人闻言也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开口:“人家衣着华贵,想必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活该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暄心里也知道自己刚刚的确是失了分寸, 平白无故打断人家谈话已经算的上是失礼, 自己还险些恶语相向, 着实不该。 她很是抱歉的向那位行了一礼, 口头诚恳的道了个歉。 本不是多大的事, 那人也豁达,见温暄低头,也没再揪着做文章,拉着她也坐进了他们三人中间。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没了,面前刚刚还横眉冷对的留着一脸邋里邋遢的胡子的大叔非常自来熟, 三言两语间就没了刚刚标准的官腔,带上了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味: “大妹砸, 这乐家不是我说, 那是真磕掺!她娘老子就是个药罐子, 也就吊着口气, 现在爹又被抓了,怎么着都难把这事翻篇。” 想着乐家如今可能的处境,温暄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抓住面前的这唯一一条线索。 “她们家情况不好吗?她爹是做什么的?” 刚自称是乐皎皎家邻居的那人开口回答了温暄这一问: “她家以前是我们那光景最好的一家了。她娘长得漂亮, 在有钱人家里当差,见过不少好东西, 月钱本就不低,有时候得了些赏赐还能额外补贴家用。” “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那家打了十几大板,赶出来了。这一打丢了差事不说,还把身子骨给打坏了,如今是日日离不得药。” 温暄想起乐皎皎平日里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一时间没法把那样的人和这样清苦的家世联系在一起。 “至于他爹,似乎是在哪位神老爷手下办差的。这么说起来,他爹会不会是办差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这才被带走的?” 温暄同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连忙抓住了那人宽大的袖子,神色紧张的追问:“你可知是什么差事?” 见那人神色为难,明显是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她着急的又补了几句:“平日里和谁在一起?穿什么样的官服?去办差的话会往哪个方向走?” 这一连串问下来,只见那人支吾了几声,最后只憋出来了最后一问的答案:“我好像是会在青龙大街上时不时的瞧见他去办差。” 温暄心中一喜,也知道这是个重要的线索,立刻对那人道谢,又问了乐皎皎家的地址,然后便匆匆告辞跑出了茶楼。 她初来乍到,虽说方向感不差,但对这偌大的九重天至今都还是半生不熟的。无法,她也没做无用功,真的跑去那青龙大街实地观察,而是直接找了个商家要了份地图。 地图到手一看,只见这九重天也如人间的皇城一般四四方方,天帝所居住的天宫位居中央,从四方各延展出了四条大道。 这青龙大街,便是东方的这一条街道。 从天宫里直接衍生出的道路,毫无意外的是这九重天的主干道,光大大小小的十字路口就有十几个,能覆盖的官方机构有十几个,根本不可能靠这个判断出乐皎皎的父亲是在哪里办差。 这可就棘手了! 刚刚的那人显然是个平日里与乐家不常走动的,再问下去也只是强人所难。 温暄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张手忙脚乱中写下了乐皎皎家地址的纸条,沉吟片刻后急匆匆的朝书院的方向快步赶了过去。 还没走几步,她那六亲不认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最后有些迟疑的停住了。 这会儿的功夫倒是让温暄想起来,今日所知道的一切归根结底也只是道听途说,算不得真,哪能就这样直接跑去告诉皎皎? 总归是要去皎皎家里看一看,眼见为实才是。温暄想。 只见她不拘小节的坐在街边将那地图研究了半天,才算确定了去乐皎皎家的路。她麻利的把地图一收,习惯性的拍了拍衣裙,便又火急火燎的出发了。 乐皎皎家住的地方的确偏远,周边的建筑与月魇府邸身边的那一溜高宅大院有天壤之别。 温暄在乐皎皎家门前站定,不假思索的双手结印,快速的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然后脚尖轻点,不费吹灰之力的翻过了围墙,落在了她家正房的屋顶上。 乐皎皎家的屋顶是用黑色的瓦片铺就,虽及不上各位上神府邸檐上的琉璃瓦,倒也比周边的稻草房顶好了不少。 看这副光景,倒是和那位邻居所说的对的上。 温暄小心翼翼的将一片黑瓦向旁边移了移,露出一条细窄的缝来。她也没什么放不开的,直接就这倾斜的房顶爬了下来,毫无形象的睁着一只眼睛透过那缝观察着里面。 房子里的装潢很是普通,不少置物架都空着,一个妇人扶着桌子撕心裂肺的咳喘着,喘气间已经有了啸鸣之音。 咳了许久,这妇人才算缓过一口气来,颤颤巍巍的扶着桌子边站起来,透过敞开的大门向外眺望着,似乎的确是在等人。 温暄怕自己闹乌龙,更怕白白让乐皎皎担惊受怕一场,便又蹑手蹑脚的从房顶上下来,连问了附近的好几家住户才算确认。 乐皎皎父亲的确是在前几日被人从家中带走了。 有了结论,她便也不准备再浪费时间,连着走了三四个“小径”,辗转到了书院门口 温暄一进书院,立刻毫不犹豫的跳上了小舟,驱动魔法快速的向晴水榭的方向行驶。 如果她记得没错,今日皎皎的课应当已经全部上完了。按她平日里的习惯,这会儿很有可能就在水榭里。 第56章 温暄来的急,此刻也没换上书院那宽袍大袖的校服,横冲直撞的在河道里行驶着,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瑾瑜书院决赛之时全书院的师生一个不少的都在场,此时她如此醒目,自然让不少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刚刚那个人长的好像冰雪神神裔!” “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吧!” “所以是说冰雪神神裔回来了?” “绝对是她本人!” 从大门到晴水榭的这一路,都被温暄的这一露面激动的沸腾了起来,甚至有好事者直接跟在了温暄身后,打算等她下船近距离接触一下。 但晴水榭位置偏僻,想直接坐船到门口,光岔路口就要过五六个。温暄的小舟速度又快,没多长时间就把尾随者们一个个都甩在了身后。 温暄本人一心想赶快找到乐皎皎,倒是没发现自己刚刚无意中甩掉了不少人。她一下船,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晴水榭。 水榭的院里并没有人,应当是沁水和乐皎皎都在房里呆着。温暄没有停歇,径直走到了乐皎皎门前,指节微曲,敲响了房门:“皎皎,你在吗?” 这一敲,便是将两间房里的人都敲了出来。 自温暄那日走后,这晴水榭就再没消停过。大部分时间里,那算不上小的大门口都被来围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过了七八日,大家的好奇心才算是都得到了满足,不约而同的不再围在门口看热闹了。。 今日这门突然被这样一敲,沁水和乐皎皎还没完全放松的神经就这样又绷了起来。 开门的那一刹那,这两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的紧绷着,透露出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温暄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敲个门,还能引起这样大的阵仗,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脸色不善的乐皎皎。 “阿暄?” “阿暄?” 两道不同的声线同时响起,温暄这才发现原来沁水也出了房门。 她叹了口气,也顾不得她们俩的心情,一把就把乐皎皎的手拉住,坐到了以前她们三人常坐的石桌旁。 她拿出之前写着乐家地址的纸条来交给了乐皎皎,表情严肃的问道:“这可是你家?” 乐皎皎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那字条,然后点了点头。 “皎皎,我刚刚听人说你家似乎出事了。”温暄开门见山,没再跟她俩废话,直截了当的对着乐皎皎说。 这话无异于是平地一声惊雷,毫无缓冲的直直炸在了乐皎皎耳边,叫她惊异的睁大了眼睛,骇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温暄也没等乐皎皎的反应,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刚刚听到的全说了出来。 “……我怕是道听途说传的失了真,特意去问了你家的几位邻居......”温暄没把话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怎么会?”乐皎皎显然是已经慌了神,视线都慌乱起来:”爹爹他......” 温暄知道时间宝贵,丝毫没给乐皎皎留接受的时间,而是毫不拖延的直接开始了下一个问题:“你知道你父亲在谁手下办差吗?” 乐皎皎挫败的摇了摇头,整个人已经有些濒临崩溃。 温暄也没想到乐皎皎这个亲生的女儿竟然也不知道她父亲所办的差事,心下有些意外: 这究竟是在办什么差事,竟然要瞒的这么死? 第33章 温暄联想到乐皎皎家的邻居们统一的口径, 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倘若乐父的差事的确见不得光,那如今被人这样带走,恐怕是不好善了。 她皱了皱眉, 不再耽搁,同沁水急匆匆的道了别便冲去了戒律堂请假。 得了书院准许后两人飞速的赶回了家。她家的大门还是没有关,想来是乐母还在正屋强撑着等她父亲归家。 乐皎皎本就不是沉稳的性子,猛地知道自家出了这样的大的变故, 心间是说不出的慌乱无措, 一进屋就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句:“娘——” 她娘恍然听见自家女儿的声音, 赶忙从椅子上又吃力的站起来, 蹒跚着走到了屋门口想出来迎接乐皎皎。 许是见了风, 她娘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吓得乐皎皎赶忙跑了过去,一手抚摸着她娘的背脊顺气。 等她娘把气喘匀了后,温暄赶忙上前搭了把手, 扶着乐母坐回了椅子上。 “娘,家里出什么事了?我爹呢?他去哪了?” 她娘看了一眼乐皎皎, 干瘦粗糙的手摸了摸皎皎的脸, 表情看不出什么焦急来:“我们皎皎怎么回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好好上学才对?” 乐皎皎就没有这样好的定力了, 眼眶里在转瞬间就盈满了泪水, 嘴里不依不饶的问:“娘,爹呢?爹去哪了?” “你爹他……办差去了。你还没给我介绍你这位同学呢?怎么一回家就先是爹啊娘啊,倒是把客人冷落了。” 温暄在一旁看着,也知道她娘恐怕是想要就这样瞒着乐皎皎。见她提到了自己, 便先礼数周全的拜了一拜,然后开口同她介绍了自己:“伯母好, 我是皎皎的朋友,冰雪神神裔温暄。伯母若是不介意,叫我阿暄就好。” 这番自报家门显然是吓到了她母亲,一时间屋内又充满了她娘急促的咳嗽,过了许久才缓下来:“您……咳咳……拜见……” 温暄哪敢真的让她行礼,还没等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被温暄又扶了回去:“万万使不得!我叫您一声‘伯母‘,就是您的晚辈。若是伯父出了什么事,您尽管告诉我,我必定鼎力相助。” 第57章 靠着“冰雪神神裔”这层显赫的身份,温暄的这番话显然是打动了乐皎皎她母亲。 她母亲闻言先是看了看乐皎皎,然后舔了舔发白干裂的嘴唇,想了片刻才开口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 “皎皎她爹是司查处最末流的一个探子。司查处守卫森严,秘密众多,前两日也不知怎的,就来了一伙人,说是他犯了案。他顾着我没反抗,乖乖跟着走了。” 温暄紧皱着的眉头松了松:辗转这许多,总算是拿到了些线索。 乐皎皎也在一旁听着,开口问了一句:“带走爹爹的是什么人?” 温暄本以为她娘应当不会知道,毕竟卧病在床,不可能认识这九重天上的那么多大小机构,谁料她娘一听,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就是司查处。” “司查处?”乐皎皎和温暄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娘是说他们在自相残杀?” “不一定!”温暄稍一思索,就否定了乐皎皎的话:“或许他们只是在清理外人。” “我爹在司查处办了这么多年差,怎么可能是外人?” “那说不定他们觉得你爹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外人呢?” 温暄这话一出,惹得乐皎皎还挂着泪珠生起了气,声音都提高了不少:“我爹不会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的去了查才知道,你这样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盖棺定论的话,哪里还有今日的事?” 温暄知道这件事慢不得,那司查处是个不小的情报机构,里面磋磨人的法子怕是不少,若是拖得时间久了,怕是来不及救她爹。 因此,确定乐母不再知道其他线索了以后,她便立刻拜别了皎皎母亲。 乐皎皎被她拉着走了半程,她才破开了这一阵沉默,开口问道:“我们是去哪?司查处吗?” 温暄颔首,算是确认了她的猜测:“我入学的时候,楚文神界说我位同上神,如若你父亲的事情不算严重,托我的面子,应当是能打听到些许风声的。” “那要是……” “呸呸呸!”温暄弯眉一皱,煞有其事的打断了乐皎皎的这话:“这还没到司查处,你就不能说些吉利的?” 听温暄这样说,乐皎皎难得的挤出了一个要哭不哭的笑脸来,顺着她的意思“呸呸呸”了三声。 温暄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这一打岔,也算是给了温暄些许的信心。 别看她似乎从见了乐皎皎的面开始就像是稳操胜券,一副替天行道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样,实际上这里最心虚的就是她温暄。 她自从生下来就没摆过这样大的官威,更何况她那官威半虚不实的,多半都是靠着月魇在外的威名。 反倒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司查处,可不比之前那帮尸位素餐的神官呆着的司寇台,这可是实打实的情报谍网的总部,谁也不能保证她这官威能正儿八经的甩出去。 司查处。 这里倒不愧是这九重天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之一,门口肃然,干净宽阔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路人,只有身穿制服脸色肃杀的神官小仙们偶尔进出。 整个大门处寂静无比,从路人到在这儿办差的神官小仙,个个的紧紧的闭着嘴巴,低头认真走路,连个多余的眼神交流都看不见。 司探处一旁就是天牢最外一层的大门,不时能听到有人凄厉的尖叫声突兀的从中传了出来,刺破这里的寂静,最后落在人的神经上,顺着那根早就绷紧了的弦一点一点的刺进人的心尖上,在心底荡起满满的恐慌来。 温暄和乐皎皎还未踏上那大门前的台阶,就听得一旁的天牢传出了一前一后两声惨叫,吓得皎皎不可避免的拉住了温暄的胳膊,眼睫微微颤抖。 温暄也怕,但她总不是连这司查处大门口都没进去就和乐皎皎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她也只好死死地咬住后槽牙,绷紧了整张脸上的肌肉,装作无畏的缓缓走到了大门前,对着拔剑欲拦的侍卫不由分说的甩过去已经被她召唤好的冰雪神印:“我乃冰雪神神裔,来你们司查处打听个小事。” 这般身份放在这里,那侍卫也不敢说什么阻拦的话,自然是毕恭毕敬的将她带到了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小了的青衣神面前。 那青衣神想必之前已经得了通传,见她进门,自然是和和气气的请她上座。 待温暄坐定,那青衣神站在她面前两步的地方,规规矩矩的弯着腰赔着笑脸说:“下官是司查处的文书,专职管理各种卷宗,您若是想查什么,跟下官说就行。” 温暄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前几天你们在沟池巷抓了个自家的探子,是也不是?” 文书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眉头一紧,表情严肃下来,收了刚刚带着些谄媚的笑容:“这事的确是有这么个事。” 说完,他表情一变,稍稍凑近了温暄,又问了句:“温暄大人您这是想要捞人?” “倒也不是这意思。”温暄抬眸,盯着文书那有些狡黠眸子,微笑着说:“我呢,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那人与我有些半生不熟的关系,就想着来问个缘由,这应当不为过吧?大人。” 这声“大人”被温暄说出来时将月魇平日里那点阴阳怪气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十,无端带上了些压迫感,吓得那文书表情一变,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58章 只是那文书虽跪了下来,但开口时仍然不卑不亢,全然没有刚刚被惊到了的痕迹: “‘大人’不敢当,只是这案子着实小了些,卑职也只是留了个印象,模模糊糊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想找到这具体的文书卷宗,您怕是得等上一阵子。” 温暄见识不多,但也能听出这话里满满的敷衍:“怎么?看来文书大人很忙?” “也不是忙。”那文书抬头,笑着对温暄说:“您看我这文书不少,个个都要归档整理,您要的那案子又是个小事,找起来着实麻烦。” “再说了,您虽是神裔,从身份上来说尊贵无双,但到底没有正式权限,我这边哪怕是找着您要的文书了,也不好直接拿去给您,还得过十几道审批才行。” 这样东拉西扯了半天,温暄算是明白了这文书再打什么主意:“这样说来,文书大人是不想帮忙了?”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下官怎么敢说‘不想’?” 温暄怒极反笑,眼神凌厉的看着这俯首跪在地上的文书:“我看你不像是不敢的样子!” 但那文书年纪颇大,想来已经见多了这样的事,八风不动的跪在原处,嘴里朗声喊道:“大人饶命!您若是不满,一掌了结了下官就是,不必如此为难下官!” “好得很!”温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带笑容的拍了拍手,不紧不慢的踱步走出了司查处:“文书大人尽忠职守,不愧为我辈楷模!” 第34章 温暄一从司查处出来, 就低头向乐皎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拿到想要的答案。 乐皎皎难掩失望,垂着眼睑对温暄道了声谢。 温暄此刻的心情倒是并没有乐皎皎那么失望。她不是个莽撞的人, 在决定来司查处之前就已经设想好了各种可能性,如今发生的也不过是最差的一种罢了。 但哪怕是最差的,也不意味着她们白来了这一趟。 乐皎皎她爹是司探处里最末流的探子,恐怕平日里也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现在出了事, 那位文书大人不但对他的案子有印象, 甚至还对这案子的文书百般推脱。 这样的反应, 未免太大了些。 温暄叹了口气, 心里暗暗道:这可真是最坏的境况了。 既然靠自己不行, 那自然而然的,就到了该靠月魇的时候了。 温暄拍了拍乐皎皎的肩膀,扬起一个笑容安慰道:“哪怕我走投无路了也还有靠山呢!” 乐皎皎抬头,看着温暄信心满满的拍拍胸脯:“我们找大靠山去!” 温暄自意外知道了乐皎皎的事后便一直为这事殚精竭虑,此刻在不得已下走上回家的路时, 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塌了房子这件事。 但到底事关乐皎皎父亲的性命,温暄也顾不得什么小命不小命的了, 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然后硬着头皮推开了冰雪神殿的大门。 入眼间, 冰雪神殿还是她离去时的那副样子, 空旷的令她头皮发麻。 乐皎皎也没想到从外面看富丽堂皇的冰雪神殿里面居然是一大块空地,荒凉的连半分瓦片的见不到,不由得也有些懵。 温暄先是心虚的暗暗咽了口口水,然后神色严肃的转过头, 对乐皎皎说道:“这空地处原来有间挺大的宫殿,但它前两日被我拆了, 所以月魇现在可能心情不会很好,你做好准备。” “拆了?”乐皎皎听着温暄的话,自己也紧张了起来,脸色都白了不止一个度。 温暄当时只拆了宫殿,倒是没有波及一旁花园里那大大小小的几座凉亭。不出意料的,月魇就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座临水的方亭里。 温暄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月魇大步走了过去,打算在月魇发火之前先快速的承认忏悔检讨,再尽快将乐皎皎的事同月魇说了。 若是月魇不愿意帮忙,她今日就算是哭死,也得求得月魇出手。 抱着这样的小算盘,温暄一走进小方亭,就毫不犹豫的直直的跪了下去。膝盖在地板上重重的磕了一下,发出了沉闷的“咚“的声音。 “温暄知错,求上神谅解!温暄不该在房间内练功,不该私自把家拆了,不该拆了家后不知悔改的跑出去!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说完,温暄也不给月魇说话的机会,立刻又实打实的磕了个头,以示自己的决心。 “起来。” 温暄还伏在地上,只听得月魇那冷的要掉冰渣子的声音从天灵盖上响起,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让你起来。” 这五个字放到温暄耳朵里,就已经带上了些许火气了。温暄想到自己过会儿还有事相求,不敢真的把月魇惹怒,立刻麻利的从地上弹了起来,笔直笔直的站在月魇面前。 虽说是站起来了,但温暄到底心虚,还是不敢抬头正视月魇,只好死命的向下勾头,企图不让月魇看到她的正脸。 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温暄数次想要开口说出乐皎皎的事,但每次开口前都会想起刚刚月魇的那五个字,一时间怂从心起,实在不敢这个时候冒着月魇的火气开口请求。 过了有十几个呼吸的功夫,终究是月魇打破了这场沉默:“不过是拆个家,你这样紧张干什么?” 月魇没生气? 一听这话,温暄心里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了地,刚刚紧紧绷着的全身肌肉都松懈了下来。 第59章 事不宜迟,她立刻开口接了月魇的话:“月魇,我的那个朋友——乐皎皎,她爹是司查处的探子,前些日子被司查处抓走了,你能帮我们查查是什么罪名吗?” 天祝月魇似乎是没想到刚刚还一脸忏悔模样的温暄一开口竟然就成了毫无关系的事情,神情中带了些不易被发现的诧异。 等乐皎皎和温暄并排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似乎才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听了进去。 天祝月魇不可避免的会被此情此景带着记起些她不该再记起的往事。曾几何时,她也有犯过的事,身边也还有能并排而跪的朋友。 如今怎么就只剩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八个字了? “……月魇,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司查处要文书吗?我保证,若是她爹真的做了错事,我绝对不会以权谋私!我……我们就是想求个真相!” 温暄的这一声月魇才算是让她回了神,听着自家小神裔不失天真的话,她只觉得有些好笑,开口教训道:“文书是最假的东西,你若是要真相,不如到天牢亲自问问。” 月魇这话霸气的让两个少女不由的抖了抖,眼睛不约而同的瞪成了杏仁大小。 温暄真诚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月魇,颤颤巍巍的开口又问了句:“天牢还能随便去?” “当然不能。”月魇神色不变,风轻云淡的说:“打进去就能了。” “打?” 天祝月魇说一不二,嘴上说打,话音刚落,传送符的光芒已经亮了起来。瞬息之后,她们三人就已经站在了天牢的门口。 只见月魇向前一步,一手便死死的掐住了守卫的脖颈。她也没直接下狠手,反而是偏过头,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另一个已经浑身颤抖的守卫: “一盏茶的时间进去通传。就说我天祝月魇今日兴致来了,想好好逛一逛天牢。” 那守卫看了许多年天牢的大门,但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忙不迭的转身高呼着“统领”二字跑了进去。 可月魇上神开了尊口,又那里有人敢真的花一炷香的时间。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一位身穿劲装腰间佩剑的男子就从天牢里快步走了出来,后面“呼啦啦”的跟着一众穿着同样式的衣服的军官。 他跨出天牢大门后便全程低着头,刚走到月魇的身边,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行了一个让人完全挑不出错的大礼:“卑职参见月魇上神!” 跟着他,后面那十几个将领也都“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温暄站在月魇身后错了半步的位置,一听他开口,就知道面前这位与她之前所见过的神官们皆不相同。 声若洪钟,气力十足——这一位定是出身军中的将领,且他如今把守天牢,想来级别绝对不会低。 但显然月魇并不会顾及面前这位的身份。别说让他站起来,就是正眼都没给过他,漫不经心的说: “两个选择。要么你请我进去,要么我自己进去。” 那统领跪在地上,脸都白了不少,斟酌了片刻后试探性的小声对月魇说:“上神,这天牢如若没有……” 他这话一开口,温暄就觉得有那么些许耳熟。这天牢和司查处不愧是邻居,连其中办差的人敷衍起人来,话术都一摸一样。 天祝月魇在这九重天上摸爬滚打了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帮人平日里惯用的那套说辞,根本不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 “看来你是想让我杀进去了?” 话音刚落,那统领突然神色痛苦,面上涨红,口唇发绀,两只手不受控制的扣着自己的脖颈,似乎是被什么阻碍了呼吸。 他一时间瞪圆了眼睛,身体因为异物进入气管而不断的咳嗽抽搐着,却始终无法撼动那异物分毫。他一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剧烈的颤抖着,向月魇示意自己的意愿。 月魇看着他挣扎了一会儿,见人已经要不行的时候,才动了动手指,将那块卡在喉里的冰消解下去。 那统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骤然摆脱危机,也已经人事不省,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剧烈的呼吸着,半句有意义的言语也吐不出来。 月魇瞥了他一眼,随后带着威压的眼神缓缓扫过了还都跪伏在天牢门口的一众将领:“你们统领想让我杀进去,你们怎么想?” 这句话说完后,整个大门口都被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所笼罩。刚刚跟着那统领一起出来的将领都紧紧的闭着嘴巴,一声杂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哪里又惹到这位上神。 乐皎皎此时虽站在温暄身边,但细细看去与跪在地上的一众神官也没什么不同,充满了恐惧双手汗津津的拉着温暄,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与紧张的乐皎皎不同,温暄反倒是放松的很。她自诩了解月魇,心里十分清楚如月魇一样的人绝不会真的如此滥杀无辜。 毕竟对那统领月魇不是也没下死手吗? 感觉到了乐皎皎的紧张,温暄拉住她的手,紧了一紧,轻轻点了一下头的同时眨巴着眼睛,神态带着些许俏皮,无声的安慰着她。 乐皎皎侧过头,看着在这样压抑的气场下依然神态自若的温暄,似乎也从她的安慰里汲取了些许力量,定下了心神。 月魇上神一定很喜欢阿暄。乐皎皎想。 第35章 而站在她们二人前方的月魇显然不可能知道身后两个人的小动作, 她向前走了两步,坠着一颗珍珠的鞋头准准的停在了副统领面前。 第60章 副统领双腿跪在地上,上身佝偻着, 视野里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了那双带着珍珠的鞋。他的眼神那样直愣愣的看着那两颗珍珠,嘴唇微颤。大约是过于害怕,发出了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哑巴了?” 也不知道那位副统领是如何想的, 一听见月魇这话, 声音打着颤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属下不敢。” 温暄听着这一来一回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觉得有那么些许好笑, 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向上翘了翘, 但她又不想真的在这样的场合笑出来,只好自己死命的向下压着,构成了一个颇为诡异的皮笑肉不笑。 温暄这厢正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就听见了月魇不大的声音骤然在这一片寂静中响起:“温暄。” “在!”温暄答应的很是清脆利落,上扬的尾音真切的反应了主人的愉悦。 她拉着乐皎皎, 快走了几步,紧紧的跟在了月魇身后, 走过那副统领的时候, 狐假虎威的专门弯下腰问他:“前几日那个抓紧来的司查处探子在何处?” 副统领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直截了当的回答:“天牢一层东侧。” 听了他这简单清晰的回答,温暄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在全体天牢驻兵的视线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闲杂人的禁止进入”的天牢。 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吗? 倒真是不赖。 顺利的进了天牢的温暄心情颇好, 连跑带走的和乐皎皎超过了不紧不慢的月魇,挨个刑讯室的找着。 两人连找了七八个审讯室, 人还没找到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天牢里的审讯手段个个恶毒,被绑在那受刑架上的人没一个是清醒的,套在手腕上压制法力的枷锁在受刑挣扎的时候早就将皮肉磨烂,甚至还有几个已经漏出了森森白骨。 他们身上的囚服早就已经在殴打中变成了破烂布条,只能是堪堪挂在身上,早就没有了蔽体的功能。浑身上下没有半块好肉。 温暄从前杀了不少魔兽,也并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人兽终究有别,饶是她此刻脸色也绝对称不上好看,更不要说自小平平安安长大的乐皎皎了。 两人在这样的场景冲击下,寻找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每每进入审讯室查看之前,总会带着些迟疑。 既盼着找到乐皎皎父亲,却又害怕找到她的父亲。 天祝月魇自进入这天牢,就只是默默跟着那两个小家伙,脚下的速度把握的不快不慢,刚好和她们能隔着五步的距离。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对“找人”这件事情有多上心,只是在走廊里待着,从没和温暄一起踏入过审讯室一步。 见她们二人寻找的速度逐渐变慢,月魇既没有询问,也没有催促,安静的随着她们二人的节奏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了温暄和乐皎皎找到他爹的那一刹那。 天祝月魇站在审讯室门口,等着刚刚进去审讯室的二人,却突然听到了少女有些嘶哑凄厉的一声惊呼:“爹——” 她像是格外听不得这样的声音和词句,眉头紧紧的皱起,脸飞快的瞥向了一边,藏在袖中的手也随着这声音的响起攥在了一起。 温暄并不认识乐皎皎的父亲,因此在乐皎皎的那一声惊呼后才反应过来,震惊的看着受刑架上那个人事不知的人形。 这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何至于受如此酷刑? 温暄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受刑架前,她踮起脚尖去够那枷锁,想要将他从这架子上放下来。可剧烈颤抖着的指尖还没碰到,就已经缩了回来。 她对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腕,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手。 乐皎皎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她站在温暄旁边,一样无措的哭着问:“阿暄,这要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乐皎皎的那一声“爹”,刑架上的那个“人形”突然动了动,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喘息。 “还有什么招数就都一块来……我绝对不会怕你们这群畜生!” 刑架上的人似乎是已经不能再保持清醒的神智了,听到动静下意识的意味又是无休无止的拷打,赶在新伤来临前就先毫不客气的开了口。 “爹!”乐皎皎向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上那刑架:“爹,是我,是皎皎!” “皎皎……”刑架上的人剧烈的挣扎了一下,不少已经凝固结痂的伤口又汩汩的冒出血来。 温暄看着那一滴滴滴落到地上的血,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便喊了一句:“伯父,不要动!” 焦急之下,声音难免带上些喝止的意味。 许是伤的过于严重,乐皎皎的父亲似乎根本听不清她们二人的话,只是神志不清的按着自己的思路猜测着:“你们......你们居然祸及家人!” 乐皎皎一听这话,也猜到了自己爹爹如今的身体状况,但眼下总不是哭的时候,她稳住心神,一个响指召了一枚不大的火苗,借着光四处找着能将人从刑架上放下来的机关。 “皎皎……皎皎……” 乐皎皎手下动作不停,嘴上半分不犹豫的应了一声:“爹!” 这个字一说出口,似乎刚刚才收拾好的心情突然被凿开了一个缺口,眼泪争先恐后的想要从眼眶里出来。她不着痕迹的抹掉那一眼眶的泪水,然后尽量模仿着正常的语调回应着她遍体鳞伤的爹爹: 第61章 “我在,皎皎在。” “皎皎,爹……爹对不起你……”乐父似乎是疼的狠了,说话断断续续:“爹不能……不能污蔑他人……不能因为你和你娘就害无辜之人……” “女儿知道,爹你别说话了……” 做人要顶天立地……再怎么样也不能蝇营狗苟......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爹不能因为你就折了这把贱骨头……你不要怨爹……你不要怨爹......” 听了这句话,也在寻找着机关的温暄停了手。她的眼眶同样也泛着红,嘴唇紧紧的抿着,似乎也克制着什么。 她不明白乐皎皎父亲此时此刻的坚守,在他的世界里,自己和唯一的女儿都已经进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方,怎么还能够咬着牙保护别人? 她心里不明白,却已经不敢再看那双手血迹斑斑的手了,只得直起身来全程低着头向受刑架走去。她一言不发的绕到背后,化手为刃,一掌劈断捆着四肢的四根铁链,然后迅速开了法印,将他爹悬在了空中。 做完这一串动作以后,温暄深深呼了口气,猛地想起当时在云松书院遭遇刺杀的那一次月魇说的话,赶忙开口喊了月魇进来。 月魇先是扫了一眼稳稳的停在空中的男人,随后便给了张传送符给温暄和皎皎:“催动法力注入,默念‘月影之森’。” “你不去吗?”温暄看月魇这个动作,就知道她是要自己和皎皎前去的意思,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 月魇没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嗯”。 温暄虽还是不解,但此时事态紧急,她只好立刻收敛神思,催动了传送符。 深蓝色的光芒散去,整个审讯室便只剩下了天祝月魇一人。 她眼看着三人离开,却并没有离开这间恶臭污浊的审讯室,反倒是自顾自的四处端详着,洁白的鞋踩在满地的血污里,鞋头的珍珠已经染上了绯色。 这样转了半圈,月魇的脚步在正对着受刑架的案台前停住了。她先是看了一眼那刑架,然后又垂眸细细端详起了案台上的东西。 案台上只有皱巴巴的一纸证词,证词上的话月魇没有注意,只看到了“证人”那一栏的空白。 她的眼里似乎浮现出了一种名为“满意”的意味,中指一勾,拇指顺势一夹,稳稳的拿起这张薄薄的纸抖了一抖,然后才将它悉心折好,收了起来。 拿到这张纸以后,月魇没有再留恋,径直走出了天牢。 天牢大门口那帮驻军还老老实实的跪着,没一个人敢起来看看蜷缩在一边的统领。 天祝月魇也不欲多留,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我带走了。” 月影之森。 温暄第一次用传送符,难免有些控制不好。法阵刚退去,就迎面撞上了一位小药童。 那小药童显然是个脾气不好的,不过是被突然出现的温暄吓了一跳,整张脸的神色就已经黑的可怕,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动手似的。 而乐皎皎此刻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些无措的一把拉住了那小药童的手,开口说话的声音都还打着颤:“求您救救我爹爹!” 小药童刚被她们二人吓了一跳,现在又被乐皎皎那沾满血污的手沾满了整个袖子,哪里还听得进皎皎的话,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哪来的杂碎!如今什么人都敢擅闯月影之森,私自下凡了?” 第36章 温暄这边还带着一个只吊着一口气的重伤员, 实在是不敢也不能跟这位药童起冲突。 因此,温暄赔着笑脸,语气温和的开口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位小仙慎言。在下是冰雪神神裔温暄, 下来月影之森应当是算不得‘私自’二字的。” “你是月魇上神的神裔?”那小仙一听,脸色倏忽间就变得和善多了,立刻摆出了一副笑脸。 他先是向温暄按礼数行了个礼,然后便注意到了还飘在空中的乐皎皎父亲。 这一看, 小药童的五官立刻皱在了一起, 赶忙让温暄将他放了下来。 “神裔大人糊涂, 这伤者哪能这么移动?”他嘴上说着, 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只见他招了招手, 一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藤蔓就紧紧的卷住了乐父。 温暄刚开始还以为这会加重伤势,正欲开口阻止的时候便看到那藤蔓缠绕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好牢牢的压着乐皎皎父亲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巧妙的止了血。藤蔓长着的层层叠叠的青苔状植物,一碰见伤口便开始散着莹莹的绿光, 似是有疗愈作用。 小药童检查了一番,确定藤蔓已经很好的压住了伤口, 才站起身带着她们二人从森林里弯弯绕绕, 走到了一间不小的草堂前。 只见三人刚刚站定, 那小药童就清了清嗓子, 朗声朝里面喊了一声:“上——神——,有客来访——” 这样连续喊了好几次,那里面的主屋似乎才有了动静。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拉开了房门,远远的朝她们招了招手, 示意她们进入。 进了屋,这位上神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温暄和乐皎皎, 操控着藤蔓将乐父安稳的放置在了床上,就唤出了神印开始治疗。 只见那墨绿色的神印笼罩着乐皎皎父亲的身体,缓缓的旋转着。它所散发出的光芒照在那藤蔓上,竟让它又壮大了几分。 乐父身上较重的大伤口都被藤蔓严丝合缝的遮着,一时是看不到里面恢复的如何。但温暄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倒也注意到那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现今已恢复的七八分,不少都长出了淡粉色的嫩肉。 第62章 毕竟是上神出手,总归是能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此情此景,让温暄心下安定了不少。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位上神便收了势,神态安然的从温暄和皎皎身边擦身而过,在茶桌边开了口: “那藤蔓上的青苔有安神的成分,他怕是会好好的睡一觉才能醒来,急不得。你们二位不必忧心,不如过来坐下等。” 温暄闻言偏头看了乐皎皎一眼。她自从进了这间房便一直忍不住的流着泪,像是要把之前在审讯室里强行压住的悲伤都一口气哭出来似的。 现在虽然是堪堪止住了,但哭肿了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躺在床上的父亲。 温暄见状,也知道不可能让她坐在那安安稳稳的喝口茶。但这位上神刚刚帮了她们,如今又开口邀约,总不是置之不理的。 思及此,温暄拍了拍乐皎皎的肩膀,靠近她的耳畔低声嘱咐了一句:“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照顾伯父。” 语毕,她便转身走向那茶桌,和这位上神入了座。 “刚刚忙着治疗,没来得及问姑娘姓甚名谁,算是我失礼了。”那上神微微一笑,行云流水的沏了杯茶,一手拦住广袖,一手将那洁白透亮的茶杯稳稳的递给了温暄。 “刚刚承蒙上神出手相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敢说上神您失礼。”温暄看着他的这动作,只觉得举手投足间的韵味都与月魇有七分相似,心下倒是有些奇怪: “小女不才,是月魇上神座下神裔,温暄。” “原来是你。”那上神一听,便轻笑了一声:“我这穷乡僻壤的,信息闭塞,只知道月魇收了个出色的神裔,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上神谬赞了。” 那上神轻啜一口茶,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我今日初见,想来你大约是还没认出我来。” 这话说的不假。温暄本就是奉月魇的命令稀里糊涂的传送到了月影之森,知道眼前这位青衫男子是上神还是多亏了小药童通传的那两嗓子。 此刻这样被正主挑明,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不自在:“小女才疏学浅,见识不大,这神族历史修的也不好……的确是……” 那上神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含着笑解了温暄的那点窘迫:“没事,神族历史这门课本就纷繁冗杂,当年除了你那位上神,还真没人能把这满天神佛的封号神位,亲属关系都弄得透彻。” 说完,他便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算正式的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做祈墨,在这九重天上比不得其他上神,充其量只能给他们打打下手,治病救人罢了。” “怎么会?”温暄还从未见过如此程度的自谦,连忙开口说到:“您妙手回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让多少家庭免于流离,怎能说比不得其他上神!” 说着,她狡黠一笑,挑了挑眉俏皮的又补了一句:“月魇可是旷工旷了两万年,再怎么样您也比她恪尽职守!” “我倒是没见过有你这样的神裔。”祈墨也被她这句吃里扒外的话逗笑了,眼神不经意的扫到了还躺在床上的乐父,不禁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我还未曾问你,这伤者是什么人?” “是我朋友的父亲。” 这句话显然是不是祈墨想听的答案,他眉头微微一皱,刚要开口,就听见温暄识趣的补了一句:“没出事前是司查处的探子。” 祈墨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月魇如今让我做这般违规的事,竟都不亲自来了。她怕是扔给了你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把你打发到我这儿来了吧?” 可不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么? 温暄暗暗想,面上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你若是回去,方便帮我带句话吗?” “上神您开口便是。” “你同月魇说,我不日便会回去。” 回去? 回神界吗? 温暄心下疑惑:这位祈墨上神莫不是也在学月魇一般在自己的地盘里旷工?如今这想开了,还要专门同月魇说一声? 搞不明白。 虽说是不明白,但温暄还是老老实实的应承了下来。 之后这位祈墨上神同她又寒暄了几句,便推脱有事,离开了这间不大的屋子。温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之前的确是急昏了头,直到现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小桌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之前这些时候被她忽略了的细节。 她原是见过这位上神的。 在藏书阁的那间不算秘密的密室里,这位上神的像便是在月魇所在的那一排。他同样是与月魇同时受封的六位上神之一。 温暄想起那人刚刚说话时拿捏的恰到好处的语气和带着矜贵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芝兰玉树雍容娴雅”这八个字。 虽不是出身世家,但细细想来却比那位正儿八经玉叶金柯的衍麟上神看起来更清贵无双。 和那副神像上也没有多少区别。温暄想。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的就又想起了刚刚祈墨上神沏茶的时所流露出的那熟悉的气度来。 她来到这神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九重天上叫得上名号的上神们也都见了七七八八,能和月魇有七分相似的却只有这位上神。 他莫不是和月魇师出同门? 这想法刚冒出头,温暄自己便先莞尔一笑。 第63章 他们俩自然是师出同门。不但他们师出同门,怕是衍麟上神、曼珠沙华上神还有沁水皎皎都和月魇是师出同门。 众所周知,这神界就一个书院。 许是因为天牢的那些人还要留着他父亲的一条命上庭作证,因此那伤口只是看着骇人,放在仙族身上也没到伤及根本的程度。 再加上这伤又过了一遍祈墨这位正儿八经司医控木的上神的手,自然是已经全然恢复了。这边温暄刚结束了自己漫无目的的思绪,那边乐皎皎的父亲就已经悠悠转醒。 “皎皎……” 一听这还略显虚弱的声音,温暄眉毛一挑,当即放下了茶杯,双手一撑膝盖,飞快的打了帘子进到里间。 乐皎皎跪在床边,双手握着她爹爹的右手,双目含泪,笑着答应了一声:“爹,我在。” 看见此情此景,温暄原本还想向前的步伐生生顿住,在离床边还有三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只是觉得这会子他们父女二人劫后余生,正是要煽情的时候,自己此时进去,横竖都是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实在不应该。 这样一想,她也没再凑过去,站在那悄无声息的瞧了几眼,便垂下眼睑,一门心思的盯着自己脚尖,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谁也没看到,那半掩着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羡慕。 温暄自己在外间坐了许久,一边给自己倒着那茶壶里已经泛着凉意的茶,一边听着里间不时传来的轻笑声。 这样过了许久,才见乐皎皎扶着她父亲从那里间里走了出来。 第37章 长辈到了, 温暄自然不好再坐着,忙不迭的起身,诚意满满的行了个大礼:“晚辈拜见伯父。” 乐父之前在里间已经听乐皎皎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也知道了这位看起来年纪颇小的女孩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猛地得了她的这礼,几乎有些慌了神: “神裔大人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伯父忠肝义胆、直内方外,比我这样沽名钓誉平白得了个不得了声名的人更值得敬佩尊重。”温暄说这话的时候没带半分笑意, 神态严肃, 字字真心。 在审讯室内, 温暄看着那双血迹斑斑的手, 听着气息奄奄的声音无力的的说出了“顶天立地”这四个字, 直直的砸在她的心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被温暄这样认真的赞誉了一番的乐父,显而易见的有些不知所措,嘴里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好一遍遍有些笨拙的重复着:“哪里哪里……” 温暄也笑了笑, 自然的开口解了当下的困窘:“伯父可是大好了?若是哪里还不舒服,我便再去请祈墨上神过来给您瞧瞧。” 乐父前半辈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探子, 每天干得最多的事便是在各个茶楼酒坊探听消息, 从没见过什么大人物。这好不容易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了, 就又是冰雪神神裔又是祈墨上神的, 着实是被吓得不轻,连忙摆手道: “怎么能再麻烦祈墨上神?不敢不敢……” “伯父,今日之事是月魇欠了祈墨上神一个人情。这人情横竖是逃不掉了,若是您这伤还没彻底治愈, 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温暄笑着说:“事若是办成这样,回去月魇定是要怪罪于我的。” 乐皎皎搀着她父亲, 见温暄这样说,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还怪罪? 月魇上神连阿暄拆家都能轻轻揭过,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怪罪? 吐槽归吐槽,面上她还是要和温暄统一战线,劝劝自己父亲的:“爹,阿暄说的不错。您若是还有不适,千万千万不要瞒着。” 被女儿这样一劝,乐父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笑容,转过头对乐皎皎说:“真没事。” 这样又再三确认了一番,温暄便才打算带着乐皎皎和乐父回天。 毕竟他们二人与自己不同,这一遭可是真真切切的“私自下凡”,若是被人发现了,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到那个时候,怕是月魇出马也绝对不能善了 事不宜迟,温暄便催动了传送符,直接带着两人到了乐皎皎家门口。 “伯父大伤初愈,这几日便先在家静心将养。”温暄看了看周围,特意稍稍放大了声音:“这外面的事不必操心,我和月魇都会看顾着的。” 告别了乐皎皎父女二人后,温暄也没再在外逗留,不假思索的回了自己家——拆的只剩后殿的冰雪神殿。 月魇不出意外的呆在她平日里最爱的那个小亭里,对着天光一般平静的湖面发着呆,察觉到了温暄的靠近,一撩裙摆,转了个身,看向她:“安顿好了?” 温暄“嗯”的答应了一声,走到了月魇的身边,将她的裙边往一边拨拉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 她这一坐下来,就注意到了那桌上还在烹着的茶,又想起了祈墨上神沏茶时相似的动作,不禁有些好奇,装作无意的问了月魇一句: “月魇,我平日就瞧着你像个瘾君子似的喝茶,我十次来寻你,你九次都在烹茶。这茶又不像酒一般能寻醉消愁,有什么好喝的?” 月魇靠在柱子上,闻言瞥了温暄一眼:“不过是寻个嘴里的味道。怎么?这你也要好奇?” 一听月魇这话,温暄便先“哈哈”的笑了一场,尽兴了才又开口道:“所以你只是看着专业,其实同我一样是个不会品茶的庸人?嗯?” 第64章 这次月魇没再直接接上温暄的话,脸微微仰起,露出了流畅漂亮的下颌线。 只见她愣愣的看着凉亭檐下露出的那一方与远处的墙壁相接的天空,沉默的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温暄。 见月魇这副样子,温暄就也知道她并不像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自然识趣的转了话头: “月魇,我今日在天牢想了很多。”说着,她笑了笑,两眼都弯了起来,语气不乏骄傲的说:“我觉得我长大啦!” 月魇叹了口气,也没看她,随手拿起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放在嘴边闭眼细细闻了一下,状似无意的挑了挑眉梢。 “你看!”温暄又凑近了些月魇,开口道: “我以前读你带给我的那些书,就看那本子里的大诗人们,一个个都胸怀天下。有的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有的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天下之人,究竟是为了名利而活还是为了丹心而活?” “连命都不要了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名利低头?可这样说,那太史公不就错的彻底了么?” 月魇听着她的话,原本淡漠的神色逐渐褪去,露出了更为深沉的面庞。她手里的那杯茶还没喝完,原本正被她拿在手上把玩,听了温暄的话后,她的手顿住了,轻轻搭在了屈起的膝盖上。 杯子倾斜着,里面的茶水如涓涓细流,轻巧的落进了湖水里。 她像是入了神一般听着温暄说话,没发出半点声音。 “其实这样说也浅薄了。我之前好像是连这‘丹心’二字,都还弄不清楚。”说到这里,温暄顿了顿,似是斟酌了一下,才带着些试探意味的开口:“月魇,你知道人来这世上一遭,究竟是为哪般吗?” “……”月魇依旧沉默着,只是原本盯着远处的视线落在了温暄身上,等着她的下文。 “过了今日这一场事,我虽然还是没弄懂我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我觉得我大约是知道乐皎皎父亲活着是为什么了。” “他在牢里吃了那样多的苦头,哪怕是赔进去家人的性命也咬死了不松口,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大义’这两个字吗?” 温暄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其实也算不得大义,他也没庇护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不过就只是不想祸乱一家一户罢了。嗯……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做了件自己的分内事。” 说到这里,她又不自觉的把话题引到了月魇身上:“月魇,你呢?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月魇的嘴唇动了动,沉默了半晌。就在温暄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那有些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和你一样。” “什么一样?我还没想出来呢!” “我也一样没想出来。” “我才不信!”温暄撇了撇嘴,看着月魇道:“我一直感觉月魇你做任何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明明就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哪里和我这个闲人一样天天混吃等死了?” 月魇轻蔑的笑了笑:“感觉?你感觉的挺好。” 温暄倒像是全然没听出月魇这话里明显的讥讽,乐呵呵的答应了一句:“多谢夸奖。” 这话结束,她们二人便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温暄支着头自顾自的思考了许久,猛地突然开了口,又为自己说起好话来:“其实吧。若说我是全然混吃等死,那也是没有的。” “我小的时候,每天都在努力活着,尤其是晚上新鲜的伤口疼的忍不住想哭的时候,就越发的努力了。” 这些话似乎也触动了天祝月魇灵魂深处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痛处,让她的眼睑剧烈的颤动了几次。一句话的功夫,她的那道视线像是突然没了容身之处,还没晃悠几回便散了开来,再没有焦点。 但温暄此时似乎也陷进了她的回忆里,分不出什么心神来注意月魇此时的异样了: “我日日坐在后厨采买的小门口,看别人的父母,看他们对孩子疼爱有加、看他们对孩子呵护体贴。我瞧着别人的娘会笑着同孩子讲话,会板着脸有条有理的教训孩子,会含着泪在医馆门前苦苦哀求……” 说到这里,温暄有些不可避免的泛起委屈来,她装作无事的吸溜了一下鼻子,通红的眼眶下的嘴角高高的扬起: “还有那首劳什子的《游子吟》。什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是既没见过‘手中线’,也不知道‘三春晖’。” “小时候不服气,整日里没雄图大志,就是只想活着。想努力活下来,想努力长大,长到能当游子的时候,长到她不会再打我的时候,然后挺直了腰板问她为什么。” 说到这里,温暄自己也觉得可笑,“哈哈”的笑了一阵,感叹了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天祝月魇看着带着自嘲的温暄随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将那茶一口闷进了肚子,喝出了些许豪爽来。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现在呢?现在还想要活着吗?” 温暄又笑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同时浸泡在欢乐和悲苦之中,竟有了些虚幻之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就告诉你啦!” ——“你还想要活下去吗?” ——“要……” 第38章 十二年前那个深夜里女孩稚嫩的话语在天祝月魇耳边炸开, 她的脑海里一瞬间划过了许许多多的场景,那些曾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涌现了出来,一个个都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话。 第65章 鼎沸的人声在须臾间便盖过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微弱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逐渐在恍惚间统一了起来,一同齐声说着,重复着, 嘶吼着: “活下来!活下来!活下来……” “好。”月魇转过头看着温暄,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太多温暄看不清明的情绪, 又黑又深, 像是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似的: “那就好好活着。” 挂在檐上的风铃被风吹动, 发出了一阵清越的声音,似乎能穿过人世间的所有阴霾,直直的敲上凡人的心尖。 天祝月魇看着她面前这个笑脸盈盈的少女,眼神里的一切都随着清越的铃声消弭,只留下了如释重负的放松和少见的赤诚笑意。 直到很多年以后, 温暄每每听见冰雪神殿凉亭檐下的风铃声时,都会无可避免的想起这一天月魇眼睛里极致温柔的笑意。 冰雪神殿的房子塌了, 温暄自然也没了安歇的地方, 同月魇一起在那小亭上凑合了一晚,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疼, 全身的关节都滞涩着,难受极了。 “你今日便回书院去。” 温暄这边还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就见月魇从远处款款走了过来。 “回去干……”说起回去,温暄这才想起了祈墨上神让她带的话来:“对了!月魇, 祈墨上神让我同你说他不日便会回天。” 月魇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嗯“了一声就又将话题拐了回来:“你学业未完, 不该在外面这样……” 月魇说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温暄面前,她的那双潋滟的眼睛一流转,正正的对上了温暄刚睡醒还有些懵的表情:“混吃等死。” “我哪混吃等死了?”这话一说出来,温暄就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再一转眼,便看见了月魇好整以暇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昨日说自己“混吃等死”的,不就是她自己? 这下温暄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绞尽脑汁的想要回击月魇,刚有了些许思路,就又被不速之客打断了思路。 “两位近来可有想念本王?”衍麟一踏进大门,就被这样貌大变的冰雪神殿吓了一跳:“嚯!哪位壮士胆这么大敢偷袭冰雪神殿?” 说着,他“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放在身前摇着,言笑晏晏:“若是能知道这位壮士姓甚名谁,本上神定是要好好结交一番的!” 温暄本就刚刚在月魇那里吃瘪,这一回头又看到这么个幸灾乐祸的瘟神,瞬间拉下一张脸,半分好气都没有的呛了衍麟一句:“我拆的,您有事吗?” “你拆的?”衍麟一听便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收了笑声,说话时还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这孩子怎么还拆自家房子?” “我乐意!”温暄趾高气昂的回了一句,满不在乎的说:“月魇别的不多房子最多,我拆着玩玩不行吗?” 硬气的仿佛之前跪在月魇面前忏悔的不是她本人一般。 “有什么事?”月魇就没有同面前这位骚包男斗嘴的兴致,一句话便停了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衍麟一笑,自觉地无视了还站着的两个主人家,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手上的折扇一合,状似无意的敲了桌面两下:“坐下来慢慢聊嘛!” 但月魇显然是不吃他的那一套,脚下动都没动,只是看着他:“有事说事。” “说什么事?”衍麟见这两位像是脚下生了根似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只好轻叹一声又站起来走到了月魇身边。 只见他长臂一伸,哥俩好似的揽住了月魇的肩膀,带着她走到了自己座位旁,双手微微用力,摁着她坐了下去:“谈事也得等人都到齐全了才是,月魇你着什么急?” 这话一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坐回自己位子的衍麟上神又朝温暄招了招手:“你也别像块木头似的站在那嘛,过来坐下等。” 温暄眼看着月魇被他摁着坐了下去,自然是不会再说什么,一听衍麟这话,就乖乖的走过来坐在了月魇身边。 反正这位祖宗来了,她便安安稳稳的坐月魇旁边看戏就行。除了月魇,她还真没见过有谁能让这位没皮没脸的上神乖乖闭嘴。 不出一会儿,大门方向便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敲门声,想来定是衍麟所说的那位客人到了。 冰雪神殿的大门常年开着,敲门只能说是礼貌,倒也犯不着真叫月魇走过去请人进门。 门外那人敲了几下,见没人应,也就直接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青衫,袖口在走动中隐隐露出些许红色,让素净的衣服添了些层次,看起来更尊贵了些。 这人一走近,温暄才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他的样貌——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祈墨上神。 “抱歉,是我来晚了。”他的脸上还带着之前的那种充满善意的微笑,走过来后先是作了个揖,然后端正的坐在了放浪形骸的衍麟身旁。 衍麟也跟着他笑了笑,用手肘碰了碰他:“你也知道自己来晚了,还不自罚三杯?” 衍麟这话一出口,温暄的脸色就在倏忽间变了。 他们这是要喝酒的意思? 温暄扫了衍麟和祈墨一眼,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心里已经开始打算寻个借口立刻回书院去。 这边温暄还没付诸行动,月魇却是先开了口:“要喝回你的妖界喝,在我这撒什么疯?” 第66章 “怎么就是撒疯了?许久不见兄弟,自然而然是想要‘把酒话桑麻’的!”这句话一说完,衍麟就收到了月魇的一记眼刀,忙不迭的又改了口:“不过若是醉了到底有伤风化,不如以茶代酒?” “怎么能这样说?月魇这里的茶都是绝世好茶,若是一口干了,岂不暴殄天物?”祈墨微微一笑,也跟着月魇踩了衍麟一脚。 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反水是衍麟万万没想到的,他疑惑的转头看着自己曾经的好兄弟,微微低了低头,小声说道:“不是,这才一万多年不见你怎么也跟着月魇骂我?” 说是小声,但这一桌子坐着的都差不多是上神级别的,个个耳聪目明,都把衍麟的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温暄正好坐在衍麟的对面,不禁笑着也加入了月魇的队伍:“因为上神你实在是太欠了。” “我欠?那时阴以前那么欠也没见你们这么欺负她!” 时阴是谁? 温暄这边还在努力想着当时在藏书阁看到的六位上神的名字,就突然感觉自己身边的一阵冷气。 她一下便收敛了神思,转头看着月魇。 月魇的脸色几乎在衍麟上神的“时阴”二字出来的时候便瞬间阴沉了下来。一双薄唇紧紧的绷着,像是压抑着什么猛烈的情绪。她的一双毫无任何感情的眸子看着衍麟: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亲自把你扔出去。” 衍麟似乎也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地砖的缝隙。 祈墨看着这两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当了回和事佬:““我们这么久没聚了,不要一见面就闹得这样不愉快,有什么事好好谈谈都能解决的。” 月魇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中却透漏出轻嘲: “那你们的确是不该和我坐在一起,我向来不喜欢只动口。” 闻言,祈墨和衍麟脸色猛地一变,有些难看,气氛顿时没有之前那么和睦。 “月魇……”祈墨开口想解释,却又欲言又止,反而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刚回来就同曼珠沙华闹了不愉快?” 月魇没有说话,反倒是温暄自动承担起了这个任务,笑着点了点头:“差不多。曼珠沙华上神当时和月魇在月神宫门口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月神宫?”衍麟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月魇,然后偏过头问道:“那小丫头的确是可惜了,说起来月魇你倒是还没有见过她呢......” “是月神的陨落有什么蹊跷吗?”祈墨顺势问了句。 “额......这个......”一问到这个问题,温暄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天在月神宫里的所见所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毕竟于温暄而言,她始终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上神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愧疚。即使这点愧疚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好在这一次月魇没有保持沉默,而是直截了当的给温暄下了逐客令:“你先回书院去罢,” “哦。”温暄吐了吐舌头,然后便离了席,准备去乐皎皎家拉她一起回书院。 乐皎皎当时只批了五天的假,这会儿也已经耗了不少,的确是时候回书院了。她同她父亲依依不舍了好一阵,才被温暄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 第39章 算时间的话, 这会儿已经是书院的傍晚了。因此她们二人回到晴水榭的时候,沁水也刚好从外面回来,正正的打了个照面。 “月魇上神就这样冲进去了?”沁水诧异的瞪圆了眼睛, 不可思议的说:“这样强闯天牢真的没问题吗?” 温暄就没有沁水这样的烦忧,她本身就自带对月魇的自信,又在上次遇刺的时候听月魇本人承认了“无人能杀我”这样的话,早就膨胀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唯她马首是瞻。 “你们九重天不是强者为尊吗?纵观整个天界, 谁打得过月魇, 谁敢找月魇的麻烦?” “不说别人, 天帝乃创世之神, 统领三千神族,实力定在月魇上神之上。他如若真要怪罪下来,月魇上神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沁水不亏出身世家,对这一方面的敏感度比乐皎皎和温暄这两位加起来都多得多。 但温暄别的不记,有关月魇的事却都记得妥妥当当, 一听沁水这话下意识就想起了刺杀之后月魇的原话: “神界实力至上,别说收你为神裔了, 我便是把魔界的入口打开了, 也没人敢找我问罪。“ 她立刻有了支撑自己结论的支点, 双手一叉腰, 有些自得的笑着说:“月魇同我说过,这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安啦安啦!” 一听是月魇上神说过的话,沁水便也把她的担忧收了起来, 转而问起了乐皎皎:“皎皎呢?你父亲还好吗?” “嗯!”乐皎皎点了点头,“当时蹭了月魇上神的面子, 让祈墨上神救了我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那就好。” 说起乐皎皎父亲,温暄眼珠一转,对皎皎问了句:“你爹这两日有跟你说过这件事的始末吗?” 乐皎皎抿了抿唇,摇了摇头:“我问过爹爹,但是他说这不是我能知道的。” “你爹爹没告诉你?”温暄眉头一皱,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若是你爹不说的话,之后怎么保障他的安全?总不是以后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没等乐皎皎接话,只见温暄猛地坐直: “月魇也没问我有关你爹爹的事……她说不定是已经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第67章 “怎么说?” “如果她没弄清楚,她不会和我一起去救皎皎爹爹的,更不可能救完一句话都不问。” 温暄的这句话说的轻松,但实在是叫人摸不到头脑。她这句话说完,沁水和乐皎皎看她的眼神更疑惑了。 温暄对着这两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只好又开口解释:“月魇她很负责的,很有‘送佛送到西’的精神。” “我们不是在疑惑这个。”沁水也看出来自己面前的这位完全不知道她们俩究竟在疑惑什么,只好自己出声询问:“我们是不明白为什么月魇上神能在你还没去找她的时候就知道前因后果?”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 这一次换成温暄奇怪的看着她们,想了想皱着眉说:“月魇无所不知,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无所不知?” 沁水和乐皎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很明显都从没听说过以战力恐怖出名的月魇上神还有此等绝技。 温暄也没想到这两位看起来真的像极了全然不知的样子,喝了口水便开始同她们细细说道了起来: “我小的时候只要闯祸,一定被抓,都月魇闭着都能完整复述出我的’作案过程’;之前月神陨落,月魇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丧钟;还有我们查……” 温暄说到一半,才想起了之前因为月神的事同月魇闹的矛盾,后面的话便都闷在了肚子里,随便找了个其他例子堵了上去,最终信心满满的得出了之前的结论: “所以说月魇一定知道始末!” “所以月魇你知道始末?” 山洞内光线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女子的轮廓。一名黑发女子瘫坐在地上,双腿不自然的垂着。她倚靠着山洞凹凸不平的墙维持着坐姿,看起来颇为吃力。 “差不多。”月魇站在洞口不远处,离刚刚说话的女子有好一段距离。 “天牢那张证词上是什么?”女子好像察觉到了月魇并不想将此事和盘托出,自觉的又加了一句:“重要吗?” “没收干净的小尾巴,算不上重要。”月魇垂眸,顿了顿又道:“不过连着的倒的确是根长线。” 那女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双手动了动,山洞内响起了一串锁链相碰的声音:“月神刚刚抵命,怎么这样快就又开始物色目标?” “……”这一次月魇没有再回答,山洞内短时间陷入了沉寂,只听得到两人都有些沉重的呼吸。 “这一次目标是谁?” “雷神。” 那女子似乎有些惊讶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上了些冷厉的嘲讽:“这是要一个活口都不给留?” 月魇不为所动,保持着她往日的冷漠,似乎并不觉得灭门是一件如何恐怖的事:“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锁链又响了一声,那女子闷哼了一身,呼吸有些急促。 这声闷哼不知道碰触到了天祝月魇的哪一根神经,她有些担忧的向山洞内走了两步,又生生顿住,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一切都准备好了,很快就能出去了。” 月魇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模糊了主语,但却能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了身,毫不留恋的离开,只留下了最后一句吩咐: “盯好第九十六层。” 温暄这边抱着对月魇盲目的信任,正式将这件事翻了篇,打算和皎皎一起赶拉下的课程进度。 之后的几个月里温暄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里认真学习,偶尔会溜出去去看看月魇。 在乐皎皎父亲彻底修养好了以后,温暄便拉着他去了司寇台,给他在那安排了个现世安稳的差事。 “司寇台听着的确不吉利,但胜在清闲安全,又是月魇执掌的地方,您在这里办差想必伯母也能放心些。” 乐父得此照拂,自然是千恩万谢。 这边顺着月魇的意思安顿好了皎皎的爹爹以后,温暄反倒是很难再找到月魇了。这样一来,反倒是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再加上她有关于魔法的课程基本都不需课下复习,因此只要得了空她便会跑回冰雪神殿瞧瞧,但多数时间里都只会扑空。 “月魇怎的感觉突然有了许多事务,明明之前都无所事事的呆在殿里的。”温暄又一次扑了个空,神情郁闷的走在回书院的路上,嘴里小声嘟囔着。 这样想着,温暄不知不觉间就走过了本该转弯的路口,毫无知觉的继续沿着大街笔直的向前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好在她不是个路痴,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就发现了自己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建筑物——雷神府邸。 知道了自己的方位,找起路来自然是简单了不少。 温暄有些庆幸自己没把当日买的地图丢掉,此时此刻分外熟练的将那张在兜里被过分褶皱的地图寻了出来。 和上次一样,她又丝毫不顾形象的蹲在路边,努力的就着地面将地图捋平,寻找着回书院最快的道路。 “是神裔大人吗? 温暄这人经不得吓,冷不丁被人喊了一声“神裔大人”,吓得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满脸都写满了“惊恐”二字。 来人似乎是也发现自己这一声把温暄吓得不轻,赶忙作揖,诚意十足的道了个歉。 温暄自从来了九重天时不时的就会被人吓一下,如今也算是好了不少,也就只是反应大了点,倒不会持续多长时间。等她神智归位以后,才注意到了来人的样貌服饰。 第68章 这人的相貌身板与他粗犷的声音很是相符。身上的衣服虽不名贵隆重,但却不似他看起来有些许邋遢的一脸络腮胡,反倒是干净整洁。 这样一副尊容,让温暄不自觉的会想起之前曾有一面之缘的一群人——雷神府护院。 有了猜测,温暄自然而然会开口询问:“敢问您这是……出身雷神府?” 那大汉一抱拳,微微弯下腰,中气十足的报了自己的家门,肯定了温暄的猜测。 “大人说到不错!小人刚刚值守大门,奉令保障府邸周边没有行迹鬼祟的闲杂人等。” 行迹鬼祟的闲杂人等…… 温暄心想:你直接说我名字得了……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不尴不尬的回了一句:“那看来贵府安保工作很是用心。” “哪里的事!是因为这几日关于我们上神的流言四起,上面害怕有人来府上闹事,给我们加了好多趟班!”大汉似乎对温暄这个冰雪神裔很是信任,言语间透漏出一股同朋友倒苦水的倾诉欲。 温暄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一听到这“流言四起”二字便一下来了兴趣,立刻笑着开始打听有关这流言的事。 她自小就对着流言八卦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但南浦冰原天大地大,偏偏就是人少,唯一的信息来源就只有月魇。但月魇又是个闷葫芦,从来不会同她探讨这些。 好容易到了九重天,却又被月魇塞进了书院。书院学生在学期内基本没有从外界获取信息的机会,哪怕她认识了个消息灵通的乐皎皎,也没法知道这外面传的风生水起的八卦。 那位大汉明显也是此道中人,一见温暄有兴趣,就也兴致勃勃的讲起了他自己主子的八卦,把大门口值班的差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人听闻前几日月魇上神带人强闯了天牢,可有这回事?” 第40章 温暄点了点头。 “那你家上神估计也得卷进这流言里!”大汉“啧啧”的感叹了一声, 然后详细的同温暄说了起来:“流言说我们家上神因为爱女离世怀恨在心,打算暗杀曼珠沙华上神。” 温暄这才听了一句,就觉得这流言颇不靠谱起来。暗杀上神这样的事情谁不是偷偷摸摸, 唯恐暴露踪迹,怎么到了雷神这里就弄得人尽皆知? 听着便像是什么人茶余饭后闲得无聊杜撰出来的故事。 “神裔大人您是不是不信啊?”大汉问道。 温暄勉强的笑了笑,没有应声。 那大汉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稍微凑近了些:“小人最开始也不信!这故事听着就离谱, 有点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当真, 都是当笑话听。” 这话便是有转折的意思了。温暄想。 果不其然, 这大汉一开口, 便说出了“但是“二字。 “但是昨日我家上神被天帝叫去喝茶了。” 温暄饶有兴味的表情一下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天帝除非是有要事, 否则一般而言都不会召见各个上神。如今三界太平,若是没有伤害同族、自相残杀,他是不会传召上神的。所以说除非是真的掌握了相当切实的证据,否则昨日就不会如此轻率的传召雷神。 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坊间的流言才能传的如此猖獗。 “有人说是司查处的几位探子反叛了曼珠沙华上神, 暴露了以后遣送天牢审讯,供出了他们是受上神座下的一位锦衣神所指使。那位锦衣神传言说就是上神的心腹董弈神君。” “司查处的探子?”温暄有了些模模糊糊的猜测, 不禁又确认了一遍。 “神裔大人不知道吗?”大汉有些疑惑;“不是说月魇上神当时强闯天牢带走了其中一位吗?” 温暄惊讶极了, 她倏忽间想起在审讯室时乐父那气若游丝的话:“爹不能……不能污蔑他人……不能因为你和你娘就害无辜之人……” 说这话的时候, 他一定没想到自己保护的是这九重天上人人尊敬的雷神。 温暄刚这样在心中感慨了两句, 就隐隐约约的感觉哪里有些许奇怪…… 不!不对! 这流言其中一定出了差错! 乐皎皎父亲没有神格,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仙族,之所以能进司查处纯属是因为在书院时成绩优秀。但神、仙有别,他当年的成绩再优秀, 也只能做个底层的普通探子,这一点在乐皎皎母亲那里也得到了证实。雷神如若真的要暗杀曼珠沙华上神, 肯定会选择身居要位的人策反,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上乐皎皎父亲。 况且乐皎皎父亲那样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做这不忠之事。 温暄虽说是想到了这里,但心里也知道这样根本不能解释他被抓的原因。 但真相到底如何,这就不是她一个冰雪神神裔该关心的了。 横竖乐皎皎父亲已经转危为安,雷神与她也没有交情,这事听一耳朵就好,还真没什么必要费心费力的探查。 温暄听完了这个还算全须全尾的故事,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敷衍的同大汉又寒暄了几句后便自行回了书院。 等她磨磨蹭蹭散步似的走到晴水榭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沁水和乐皎皎两人并排站在大门旁,站立的姿态十分标准,放在仪态课上定能拿个“甲等”。 温暄有些奇怪,还没走到她俩身边就朗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乐皎皎眉毛一挑,食指竖起来放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等着温暄走进了,才放低了声音在温暄耳边悄声说:“月魇上神在里面等你。” 第69章 “月魇在……”温暄指了指晴水榭的大门,用眼神询问着。 乐皎皎和沁水看了她的手势,一齐点了点头,示意她赶快进去。 温暄得了她俩的示意,也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进了大门。 月魇坐在廊下,并没有像她们三人往日一般聚在石桌旁,反而是背对着大门,面朝凤凰花树倚靠在长廊的柱子。 像是自发的同沁水乐皎皎的生活区划开了泾渭分明的一道天堑。 温暄看着这几个月来几乎再未见过的背影,不可避免的有些近乡情怯的束手束脚,空空如也的脑海中一时间连如何过去同月魇打招呼都想不出来。 时光蹉跎,岁月无情。 曾几何时月魇是不是也坐在这座热闹书院的某个角落,兴高采烈的等着她的朋友们同她谈起乏善可陈的八卦呢? 温暄突然间有了些许的心酸。她似乎有些再见不得月魇孤家寡人的坐在那,快步走了几步,直接坐在了月魇身边。 “月魇,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月魇神色不变,并没有被对突然出现的温暄流露出任何的惊讶:“我今日过来是为了之前的事。” 看这样子,月魇并不想回答温暄的问题。她也没再胡搅蛮缠的开口,点了点头,等着月魇的下文。 “要她父亲做的证词是关于司查处另一位探子。虽然她父亲咬死了不认,但被选中作伪证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月魇的这一句话算是给之前温暄一直想不通的事做了个合理的解释,她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抢在月魇再次开口之前说:“所以有其他人指认了那个探子密会雷神座下心腹?” “你知道了?”月魇闻言转过头看了看一脸得意的温暄,眼睛里也隐约泛起了笑意。 温暄没有否认:“回来路上道听途说。” 月魇颔首,随即就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你要走吗?”温暄突然拉住了月魇垂在身旁的袖口。 月魇回头,眼神里带着疑惑。 温暄有些遭不住月魇这样的眼神,利索的松开了月魇的袖口,还顺手又捋了捋,恢复了之前毫无褶皱的样子。她笑了笑,装作吊儿郎当的说:“你特意过来就为了说这样两句话?” 月魇叹了口气,示意温暄看向大门的方向:“她们还站在在外面等。” 温暄一下就明白了月魇的意思,乖乖的跟着她出了晴水榭。 两人离开书院后,温暄快走了两步凑到了月魇身边,笑着问:“月魇你是不是这些日子没见我,思念难抑就过来见我了?嗯?” 最后那个“嗯”字的尾音上扬,轻巧的打了个旋,掠过了月魇的耳畔。 月魇撇了眼走在自己身侧的温暄,已经含在嘴里的话无声无息的消散了,只留下了一阵无言的沉默。 月魇沉默了,但温暄显然不会想沉默。 她这段时间一有空便会去找月魇,不知道扑空了多少次,心里早就挤压了一堆不能对外人道的委屈,此刻看见正主,自然是要或明显或隐晦的发泄出来的。 “你现在知道想我了,你玩失踪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温暄走到月魇前面,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边倒退,一边数落着月魇:“你走的时候挺潇洒,连张字条都没给我留!” “下次会记得。”月魇答。 “下次?”温暄瞪圆了眼睛,有些奇怪的看着月魇:“你还想有下次?” 月魇一歪头,不是很明白温暄的意思。 “下次要把我带上!”温暄一字一顿的说,有些无奈的看着月魇。 “不带。” “为什么?”温暄一听便急了,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挡在月魇前面,大有耍赖不走的架势:“为什么不带我?” “危险。”月魇言简意赅。 “……”温暄没有说话,但是挡着的手臂没有放下,摆明了不接受月魇这样的原因。 月魇也没有再跟她废话,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左手,拉着继续向前走,也摆明了不吃温暄耍赖这套。 “月魇!你不能老是把我扔在书院!”温暄被月魇拉着不情不愿的向前走,手上挣脱不开,嘴里只好带着些怒气的大声说。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月魇停了脚步,回头神色严肃的看着她,轻轻抬起左手,竖起食指放在了唇上。 这个动作不久前乐皎皎也同温暄做过,但在她看来却远没有月魇做起来那样漂亮。 月魇抬手的那一瞬间,她的眼角眉梢似乎都随着指尖的抬起散出了些许媚态来。 这样的妩媚在月魇这个平日里克制冷淡的上神身上并不常见,可这一刹那她却莫名觉得这稍纵即逝的媚态像是从月魇板正的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些浑然天成的味道。 这让她在一瞬间噤了声。 月魇看她闭了嘴,没在继续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声叫喊着她的名字,便放下了手指,威胁似的又看了温暄一眼,才继续牵着她的手向前走。 冰雪神殿仍然还是之前那副过于空旷的样子。许是月魇最近的确太忙,又许是她铁了心想把温暄做过的好事这样全须全尾原模原样的保存下来,过了这许久,竟然真的仍然没有任何修缮的迹象。 若是月魇的用意真的是有关温暄的话,那不得不说她的确是做到了。 温暄不情不愿的被拉着走到了冰雪神殿门口,一看到神殿原来所在的位置,自然而然的就滋生了些许不易发现的心虚愧疚,脚下暗搓搓的走的快了些,没再让月魇使劲。 第70章 “雷神的事只是冒了个头就已经牵扯了三位上神,兹事体大,我不能让你也卷进去。”刚进冰雪神殿,月魇挥手间便锁上了大门,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 “三位?”温暄回想了下之前雷神家那位守门大汉所说的经过,怎么也想不到这第三位又是何须人也。 “流言说雷神意图谋杀火神。”月魇看着她,简单的解释道。 温暄自然也知道这两位,没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结果的她不禁问了句:“第三位呢?” “我。” 第41章 月魇这话一说出口, 温暄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月魇她才被拉进来这趟浑水。 她有些抱歉的朝月魇笑了笑。 月魇并没有在意她这个后知后觉的抱歉,面色严肃的说:“九重天上敢对上神出手的不多, 更不要说一次谋算三位上神。” 温暄眨巴了下眼睛,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月魇的话中之意。 月魇也没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挑明:“多事之秋,你自己在书院要当心。楚文神君德高望重, 幕后之人再如何也会顾及三分, 不会把手伸进云松书院。” 月魇垂下眼睑, 沉默了片刻, 又斟酌着说了一句:“如若书院也不安定, 阿暄你便即刻启程回南浦,不准耽搁。” 温暄之前听月魇说,总还带着些侥幸心理。毕竟神仙打架,和她这样的小虾米也沾不上边。何况这本来就是幕后之人和雷神的斗法,连月魇都是意外才不小心搅了进去, 总归是不放在心上的。 直到这句“回南浦”从月魇的嘴里说出来,她才猛地变了脸色。 月魇之前带她来九重天的确没打着长留的主意, 但月神的事一过, 月魇便把她送到了书院, 这就算是摆明了态度, 要她安心在云松踏踏实实的上三百年的学,不会再随便说出“回南浦”这样的字句。 如今连月魇都萌生了退意…… 温暄狠狠的打了个寒噤,心下只觉得骇然。 她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听月魇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也就收起了自己之前那副死缠烂打的架势。 只是月魇特意带她回了神殿,绝对不会仅仅只是要同她说这样几句话。 果不其然, 温暄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月魇便也心有灵犀似的开了口:“记得《寒英颂》最后几页的魔法吗?” 温暄点头。 她和《寒英颂》相爱相杀的那些年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那本书越往后难度越大,现如今回过头想想,似乎开篇的第一个魔法,现在拿出去都能吊打一片云松书院毕业年级的学生。 想她当年小小一个,抱着那本旧书窝在古堡后面的雪坑里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硬生生花了七八天才勉强的施展出了《寒英颂》中最简单的魔法。 从月魇口中知道自己不需要学习最后几种魔法的那一天,温暄不知道有多开心,踩着月魇给她的那个小坐骑悠哉游哉的在南浦冰原溜达了一整天。 或许就是这一天给了月魇灵感,温暄第二天就被妥帖的扔去了南浦冰原的魔兽堆里厮杀,美名其曰“锻炼意志”。 “你原本便是人类,当年受了‘传承’保下一命,得了上神之力,但终究和正儿八经仙族出身的上神有差别。”月魇看着她,右手翻掌向上,凝出了冰雪神印静静的悬在半空。 这一次月魇所召出的神印似乎与之前温暄见过的都不同。 那神印出现的下一秒,温暄便感觉心脏似乎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严丝合缝的包裹了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变得费力了不少,胸闷心悸的感觉和某种莫名的恐惧感混合在了一起,让她在瞬间难受的蹲在了地上。 她一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攥起心口的衣服,脸色发白,连再抬头注视那神印的力量都没有。 这样的不适持续了十几秒,就又毫无征兆的如潮水一般褪去。 温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堪堪抬起头来看着仍然端正的站在她面前的月魇。她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神印,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她。 “……”温暄抬头盯着月魇的眼睛,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她眼里的笑意。 月魇的唇色很是清浅,许是因为刚刚召唤过神印,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又少了些本就不明显的血色。再配上她冷白的肤色,便显得很是苍白,衬得那双黑色瞳孔越发显眼,眼里的各种感情的纤毫都摊在了温暄的视线之下。 温暄看的有些愣了,半晌都蹲着没动。 天祝月魇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以为她是闹脾气,往前迈了半步,弓下腰来将手伸到了她面前:“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不可避免的让月魇那张美的异于常人的皮相又离温暄近了不少,她稍稍吸了口气,觉得周边的空气都被这张脸带走了不少。 也不知这一刻半晌的时间温暄心里又想了什么,她似乎是猛地反应了过来,略带尴尬的垂下了眼睑,隔绝了同月魇的对视,还无意识的攥着胸口衣料的手顺势搭上了眼前月魇的手,借力一使劲便站了起来。 她似是有些尴尬,眼神飘忽不定的,嘴上却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刚刚失态的借口:“脚……有点麻。” 本就是临时找来的借口,温暄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对她的小把戏再清楚不过的月魇会真的将这句拙劣不堪的玩笑话当了真: “很难受?要去坐会吗?” 第71章 此刻耳边月魇刚刚带着些关切意味的话还未消散,温暄却一时间张着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能打着哈哈把这事惊险的圆了过去,勉强把话题拐回了正道上。 天祝月魇:“你当年伤重,接受了‘传承’后虽然保住了命,但与仙族的身体仍然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 温暄回想起在书院遇见的形形色色的同学,仔细在脑海中比对了一番,也没发现月魇说的这“截然不同”四个字。 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哪里就截然不同了? “时间足够的话,在神格潜移默化的改造下,你的身体会无限接近神仙。” 月魇没有将话说明白,但温暄却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弦外之音: 天道昭昭,冰雪神神格之力再强,也不能逆天而为,打破种族的壁垒。 她只能无限接近,永远不能真正脱胎换骨,洗干净自己在人间滚滚红尘中走过一遭的烟火味。 天祝月魇叹了口气,带着些许颗粒感的嗓音再次响起:“人类身体娇弱,经脉窄小,承受不了过于汹涌的力量。你虽情况特殊,但一样绕不开这个道理,施展的魔法过强,势必会伤了自己。” “仙族的血脉里天生带着疗愈的力量,这你却是没有的。《寒英颂》最后几页的魔法需要动用你现阶段能动用的全部法力,是正儿八经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施法以后没有及时得到救治,便是板上钉钉的同归于尽。” 温暄直视着天祝月魇的眼睫剧烈的颤动了一下,她几乎是紧挨着月魇的话音,直截了当的告诉她: “好!” 这意思,便是要学了。 等温暄消化了月魇所传授的全部时,已经到了三日以后。 这最后的几个魔法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以命相搏,温暄自然不可能自己尝试,只能跟着月魇的演示一遍遍的领会其中的诀窍。 而月魇似乎也是顾及着这几个魔法的威力,全程一直严格的控制了法力用量,保证每一次的结印,都是原版的袖珍复原。 这样学了几日,月魇在反复确认温暄已经吃透了所有施展要点后,便把她放回了书院。 临走之时,月魇罕见的叫住了半只脚已经踏出去了的温暄。她的面容还是如平常一般,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关切和不舍来:“照顾好自己。” 温暄止住脚步,回头看向离她不过一步远的月魇。 月魇的下巴微微扬起,两肩下沉,露出了姣好的脖颈,柔和的锁骨线条向外延伸,隐没在衣物之中。 她定定的盯了月魇好一会,然后一言不发的收回了踏出门外的半只脚,转身重重的抱住了月魇。 温暄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响起:“你也是。” “你……”月魇原本交叠放在小腹上的手来不及拿开,便这样被温暄的拥抱拢在了怀里。少女的平坦的小腹随着并不平稳的呼吸起起伏伏,体温隔着衣料便一下一下的传到了她冰冷的手背上,某种许久未曾出现的感觉就在这不言中裹挟着小神裔的温度,熨烫到了她的心里。 在心房的一片温暖中,像是某个早就扎根的萌芽终于守得云开冲出冰层似的,天祝月魇罕见的生出了些不舍的情绪来,下意识的想要开口留下这个呆在她身边这样多年的人。 但是……不行! 刚才那句短促的“你”后原本能表达真切心意的词在这一瞬间被无声的替换了一轮,只留下了一句带着催促意味的“快回去了”。 等温暄紧绷着神经待在书院三四个月后,她一边喝着茶壶里早就被泡的没有半分味道的茶,一边皱着眉头听乐皎皎眉飞色舞的讲述书院里男男女女之间那些鸡毛蒜皮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等听到这传言里的女主角在天粹塔中因男主角和另一位女主角的所作所为悲痛欲绝而立地成上神的桥段以后,她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一个爱恨纠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啊! “皎皎,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天粹塔开启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上神归位。”说完,温暄便打算掰着手指给乐皎皎数了一遍那一年归位的几位神族。 第42章 “……”乐皎皎白眼一翻, 下意识的摁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好了我知道你名单背的熟!” 温暄闻言得意一笑,莫名想起了月魇之前的话,心头不由的浮现了些许不解: 难道说这就是月魇嘴里的“多事之秋”? 这几个月整个天界都只能用“风平浪静”四个字来概括, 平静安详的像是雷神之前没被那样沸沸扬扬的流言困扰,冰雪神殿也从没有过什么尔虞我诈似的。 但最离奇的是,在这样安宁的三四个月里,温暄偏生是再也没见过闲人一个的月魇上神, 甚至连有关她踪迹的任何流言都没听到过。 自她六岁以来, 还从没和月魇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莫名其妙的焦躁、思念和担忧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心头, 这让温暄时不时的便要钻进牛角尖里同人抬杠。 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便是酷爱分享没有丝毫依据但听起来让人潸然泪下的感情故事的乐皎皎同学。 “我说阿暄, 你这种随时随地都要挑我刺的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乐皎皎皱着眉头想了一想, “我分明记得与你初识那会子你还是个捧场的好儿郎。” 第72章 “当初是我识人不清,过于单纯,这才信了你的话。”温暄皱了皱眉,暂时将对月魇的担忧稍微往后放了放,嘴上丝毫不带犹豫的又呛了一句乐皎皎:“你那故事分明没半句真话, 连语气都带着小女儿家幻想的意味。” “小女儿家幻想怎么了?哪个正常的少女不怀春?”乐皎皎一听她这话,张牙舞爪的反驳了起来:“况且……” 不等乐皎皎把自己脑子里那些有零有整的驳论拿出来, 一道熟悉的人影就猛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吓得她一骨碌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整了整自己自己带着些褶皱的裙子, 然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拜见盛司业。” 盛司业? 背对着大门的温暄这才反应过来,同样“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然后原模原样的复原了遍刚刚乐皎皎的那套乱中有序的动作,倒让这两个刚刚还在拌嘴的人一时间看起来像极了亲生姐妹。 盛司业一如既往的绷着一张脸, 她的眼神在温暄和乐皎皎腰间还不断晃动着的禁步上扫了一眼,罕见的没有开口呵斥, 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句:“温姑娘,楚文神君与你有要事相商,如今正在门外等你。” 温暄一听她的这话,眼神下意识的看向了门外,果不其然看见了带着些笑意的楚文神君。 她这会儿自然没忘记当初月魇在楚文神君面前的毕恭毕敬,当即对着盛司业又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学生参见神君。” 楚文神君轻笑了一身,然后伸出手扶住了温暄相交叠的手,将她扶了起来:“这会儿可有空?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神君说笑了,我如今不过是在书院蹭吃蹭喝的闲人,怎么会没有空?”温暄这话说的不假,当时比赛结束以后,月魇都不消等书院这边来处理这个意外情况,便很自觉的将自家神裔打包带了回去。 毕竟单单凭天祝月魇在书院学生中的追捧程度,倘若真将温暄留下来,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够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 也正是顾虑着这个,温暄这一次自回来以后,每日都恪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准则,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倒是没想到会被楚文神君这样找上门来。 “可愿同我走走?”神君看着温暄:“月魇前两日过来同我说了些事,我今日便想问问你的想法。” 三四个月没再听到月魇半点消息的温暄立刻来了精神,再顾不得什么别的,几乎是立刻答应了楚文神君。 “你是自小养在月魇身边的?” “算是,我六岁起便跟着月魇身边了。”温暄笑了笑,“和她一起在南浦冰原呆了十二年。” “那便怪不得她这样放不下,琐事缠身还要专程跑来同我商讨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如何安顿你了。”楚文神君嘴上说着“怪不得”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外,想来月魇早早的便同他讲过了。 只是这会儿温暄早已没了心思注意楚文神君的神态,一颗心都扑在了许久未见的自家上神身上,一听到“安顿”两个字,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那月魇她和您商量了个什么结果呢?” “月魇希望我能够把你带在身边教导。”楚文神君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温暄问道,“你觉得如何?” 带在身边...... 温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想说个“不”字。这话到了嘴边才被她迟来的理智堪堪拉回了肚子里,偏生又涌上来了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头的委屈。 她想着刚刚楚文神君还问过她是不是被月魇带在身边长大的,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怎么就无端要变成被神君带在身边了? 那月魇呢? 她看着面前楚文神君还带着些许疑惑的眉眼,沉默了半晌才憋出来了个带着无数犹疑的“我”,随后便又没了下文。 她这一时半刻实在不知到该对楚文神君应什么好了。 她如今不过十八岁,人生的多半部分都围着天祝月魇,日日都对自家的上神口头心头片刻不忘,无数或隐秘或羞涩的少女心事堵在心房里,叫她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她以为月魇对她也是偏爱的。 可到了这会她才知道偏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位陪了她十二年的上神还是可以半句话都不给她留的将她塞给一个几乎算得上全然陌生的人。 月魇她甚至完全没有与自己商量过此事。 她明明之前同自己说“下次会记得”的...... 可她这次非但没记住,甚至还直接把自己丢给了楚文神君...... 温暄有些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问了楚文神君一句:“月魇她去干什么了?她......是有什么要事吗?” “月魇上神的事情我自然是无权过问的。”楚文神君淡然道,“但近来三界太平,并未听闻有战事,那想来上神应当是琐事缠身,怕你疏于教导,才专程过来同我商讨此事。” “琐事......”温暄点了点头,“月魇还同神君说什么了?” “她说希望你能跟着我好生钻研,让我对你严苛些。”楚文神君说到这里,那双带着些笑意的眸子深深的看了温暄一眼,像是要加把火似的来了一句,“我瞧她的意思,像是想让你跟我三四百年,把这些年在术法上欠了的亏空好好补一补。” 温暄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她要忙那么久吗?” “你这便是孩子话了。”楚文神君一听温暄这话,像是听了什么玩笑似的轻笑了两声:“教书是个苦差事,月魇上神地位崇高,这些杂事本就不该再惊扰她。” 第73章 “这怎么能是杂事?我和月魇......” 不等温暄说完,只见楚文神君一皱眉头,收了脸上的笑意,略带严肃的看着她:“你养在月魇上神身边十二年,本就已经算得上是惊扰上神了。若不是月魇上神带着你下了人间闭关,你以为你真的捡的了这样天大的便宜?” “怎得到了这会儿还不知足?” “我......”温暄一肚子反驳的话被这一句话压得严严实实,连半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挺过,便消散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就像是她自从一开始就无比认同楚文神君的话似的。 但楚文神君这话的确是说的一点儿没错。 九重天的上神哪一个不是地位崇高,能长年累月跟在他们身边服侍的,哪怕仙婢也得是云松书院毕业生中数一数二的仙族才是。如若真的有仙族在幼时便同上神搭上三两句话,那就是能吹嘘半辈子的殊荣了。 而她温暄可是整整被月魇上神带在身边十二年! 更何况楚文神君并不太清楚温暄的来历,想当然的以为她是天祝月魇从九重天带下人间的小仙。但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 她是个人类,还是个最卑微最下贱的人类。 这样的她能跟在月魇身边,的的确确应该知足的。 见温暄不再说话,楚文神君便也和缓了神色。他垂眸从袖口处拿了个令牌递给了温暄:“你往后是要传承冰雪神格,延续上神荣光的孩子,于情于理也不能任性懈怠。往后便按着书院上课的时间来我的院子罢。” 温暄抬眸看了楚文神君一眼,抿了抿唇,沉默地双手接过了那块令牌。 见她收下,楚文神君的脸色又和缓了不少,甚至隐约重新带上了笑意。他又嘱咐了温暄几句后,便将她送回了晴水榭。 临进晴水榭大门的时候,原本一只脚已经跨进院子的温暄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转身走回了楚文神君身边,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 “那我还能出书院去找月魇吗?” “你是冰雪神裔,自然可以随意进出书院。”楚文神君回答道,“但上神忙碌,最好还是不要过多打扰。” 温暄捏了捏手里的令牌,像是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后才又开口问道:“这是月魇的意思吗?” 第43章 楚文神君闻言脸色僵了僵, 却没有正面回答温暄的问题,只是不温不火的反问了一句:“温姑娘觉得呢?” 听到这句话,温暄便也没有再开口。她深深的看了楚文神君一眼, 再次向他行了礼后方才头也不回的进了晴水榭。 天帝殿外。 曼珠沙华站在紧闭的主殿大门的门口,长时间的等待让她的眉目间有着些许的不耐。跟在她身边的锦衣神皱了皱眉头,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陛下今日这是召见了哪位上神,竟白白多耗了这样长的时间?” 曼珠沙华一听这锦衣神的话, 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微微侧过头狠狠的剜了那锦衣神一眼, 低声呵斥了一句:“天帝殿前是你随意嘴碎的地方吗?” 那锦衣神明显没想到自己刚刚那句话会踩在曼珠沙华的雷点上, 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呵斥了一句后吓得全身都抖了一抖, 连忙跪了下来请罪。 只是不等曼珠沙华处置这锦衣神, 紧闭的大门便毫无预兆的“吱呀”一声打开了些,一袭长裙的月魇垂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原本半拢着的发髻已经散了开来,不少碎发凌乱的垂在她的脸侧,遮住了如玉般皎洁的肌肤上发红的手掌印和嘴角尚未擦干净的血沫。 天祝月魇这是被陛下责罚了? 曼珠沙华有些意外,但她视线一转, 看见月魇嘴边的血沫以后,那一点点的诧异便和刚刚的不耐一起被幸灾乐祸压了过去。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向前走了一步, 拦住了本想离开的天祝月魇:“呦!这不是陛下的得力干将月魇姐姐吗?” “……” 月魇闻言便抬起了头, 沉默的看着曼珠沙华。略显凌乱的发丝遮盖在她的侧脸上, 如今已经有些红肿发紫的痕迹自发丝间的空隙的透了出来, 看着莫名有些落魄可怜:“有事吗?” 曼珠沙华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再有事也比不过日理万机的月魇上神。” 天祝月魇没在回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我听闻陛下前几日派姐姐去书院藏书阁,你脸上......姐姐莫不是没找到陛下平日里消遣用的那些闲书?”曼珠沙华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反倒衬得她原本就带着媚色的五官看起来有了些摄人心魂的妖异。 她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贴着月魇的耳根用气音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 姐姐是把脑子送去和沁云陪葬了吗?” 出乎意料的,对上曼珠沙华这明晃晃的挑衅,天祝月魇却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看着眼里余恨未消的曼珠沙华,脸上甚至隐约带上了些笑意。 看着天祝月魇脸上的表情,曼珠沙华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某种称得上是恼羞成怒的恨意几乎冲毁了她所剩无多的理智:“天祝月魇你……” 不等她说完,一道声音猝然开口,打断了她的下文。 “曼珠沙华上神,陛下召您入殿。”不知何时,侍候在陛下身边的锦衣神从殿内走了出来,他像是看不见天祝月魇和曼珠沙华之间的刀光剑影似的,平铺直叙的开了口,拉回了濒临失控的曼珠沙华。 第74章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带上了平日的笑意:“冰雪神殿下断情绝爱、没心没肺,这点我的确是甘拜下风。” 说完,她便跟着那锦衣神头也不回的进了天帝的主殿。 但似乎是那句“断情绝爱没心没肺”真的打动了天祝月魇似的,她罕见的回了头,看着曼珠沙华的背影消失在了再次紧闭的大门后。 论起“断情绝爱没心没肺”这八个字,她们俩不过是半斤八两,谁有比谁好到哪里去了呢? 天祝月魇这样想着,便收回了她的目光,抬手给自己有些凄惨的脸施了个障眼法,勉强挡住了脸上的伤后转身走出了天帝殿,几乎没有停顿的进了“小径”。 等她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冰雪神殿门口。大约是因为刚受了天帝责罚,月魇这会似乎总算是从她之前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琐事中暂且脱身出来,走路都带上了些难得的悠闲。 只是可惜,她这悠闲的脚步没等迈过朱红的门槛,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来自“天眼”的模糊影像带着熟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吸引了她近乎全部的注意力,她听见那个算不上低沉的男声用某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说: “教书是个苦差事,月魇上神地位崇高,这些杂事本就不该再惊扰她。” 天祝月魇皱了皱眉,难得的动了动手指,分出一缕几不可见的神力将“天眼”调整了一下。随着神力的注入,跟在那男人身边的“冰镜”飞快的闪了一下,与此同时,月魇神识里的影像一下子便清晰了起来。 她“看见”她的恩师楚文神君难得的绷着一张脸,看起来便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快。 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自然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不等月魇再次调整“冰镜”的角度去探寻对话的另一个主人公,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便带着满满的愤慨炸响在了她耳边: “这怎么能是杂事?我和月魇......” 小神裔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楚文神君打断,天祝月魇眉眼一动,下意识的想继续追问,却猛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没有姓名的窃听者。 没法知道小神裔下半句话的月魇再次垂下了眼睫,她似乎有些懊恼,迈过门槛的脚步都不复之前的轻松。 楚文神君仿佛带着刀剑的话就在这个时候又在她的神识中响了起来:“你养在月魇上神身边十二年,本就已经算得上是惊扰上神了。若不是月魇上神带着你下了人间闭关,你以为你真的捡的了这样天大的便宜?” 他的尾音还没来及完全落在天祝月魇的神识里,这位向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上神几乎像反射条件似的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云松书院的方向。她原本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一紧,下意识的想冲进书院把自家神裔护在身后。 温暄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她比谁都清楚自家孩子从小就少了些安定,若是被亲近之人这样说,回去定是要红一次眼睛的。虽说在温暄看来楚文神君不一定是亲近之人,但她总归是知道楚文神君是自己的老师,恐怕心里对他也是敬仰中带着信服。 更何况...... 自己的确是许久没再见她。 直到楚文神君和温暄的谈话结束,天祝月魇都没有再动一下。冰镜尽心尽责的紧紧跟着楚文神君,将他身边不断变化的景色原模原样的传递到月魇的神识之中。但此刻的月魇已经顾不上那些无意义的画面,她的脑海中来来回回都是温暄最后进晴水榭大门留下的那个背影,心里不住的猜想着回到晴水榭的小神裔会是什么样子。 她会怨恨自己吗? 会不开心吗? 会......哭吗? 一想到温暄红着眼眶掉眼泪的样子,天祝月魇的心脏不可自拔的揪疼了一下。不论如何,她总归是希望自家的小神裔可以平安喜乐的,她自己这一生充满了不可控制的无奈和苦痛,怎样都不想温暄再来一次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中便已经凝出了一面肉眼不可见的“冰镜”。只要把这面“冰镜”放到温暄身边,那么它就能接入“天眼”,时刻将温暄的动向告知月魇。 但不知为何,沉默许久的月魇最终还是将这面“冰镜”重新收了起来。她带着忧虑的目光恍如穿过了重重宫殿,温柔又坚定的来到了温暄身边。 许久之后,早已陷入了沉睡的书院格外的安静。晴水榭之中的凤凰树绿的苍翠,风一吹过就带着叶片响起了些许悦耳的“沙沙”声,叫人听了便觉得安定。 凤凰树下,月魇洁白的长裙拖曳在青翠的草地上。她早已拆了早上面见天帝时所梳的发髻,如瀑的长发顺从的披在背后,显得那截纤长的脖颈白的有些惊心动魄。大约是因为这会儿正是书院最为寂静的时候,她并不担心会碰上外人,便早早的解除了脸上的障眼法。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的红肿在经过了半天后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甚至因为淤血的发散显得更可怖了些。但显然,天祝月魇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这张皮相的美丑,她仰着头,专注的看着二楼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棂。 在那扇窗户的后面,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孩。 再之后,天祝月魇便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温暄的床前。对于书院的时间而言,此刻已经算得上是深夜,温暄自然也已经陷入了沉睡,但她脸上哭过的痕迹却并没有消散。 大概是因为是哭着入睡的原因,温暄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死死的抱着被子。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发白的泪痕有的从眼角一直隐没在了乌发之中,有的则顺着侧脸延续到了某一滴还没干透的残泪上。 第75章 月魇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无声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葱白的手指轻柔的拂去了那一滴残泪,然后顺势掠过了她铺洒在枕头上的乌发。 第44章 温暄的头发和月魇的很像, 乌黑的发丝在略有些昏暗的房间里还能靠着窗边微弱的光带上些许光泽。过于柔顺的发丝如水一般在月魇的指缝见流淌了过去,很快便到了发尾。 这样一个轻抚发丝的动作像是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天祝月魇似的,她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像极了丢了块小石子进去的水潭, 清浅的笑意缓缓荡漾开来。 但纵然喜欢,她也没有再继续这个动作,还停顿在发尾的手指微动,让几根本来缠绵在她指缝间的发丝抖了下去。下一秒, 带着些微弱光芒的手掌缓缓停在了温暄的额头之上。 不在温暄身边的这几个月, 天祝月魇的确如曼珠沙华所说, 被迫成了天帝身边的“得力干将”, 每日都往返在各式各样毫无意义的琐事之中, 凭一人之力让天帝殿内的各位仙婢们都没了要干的正事。 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抽出时间去翻了几趟记载有关“传承”的各类古书,来回确认了几次将温暄的生长时间从人族彻底转为仙族的办法。 等今夜过后,温暄便能同九重天的仙族一样,一样用以百年计的时间长大, 一样有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了...... 一片静默无言中,那些许光芒就这样隐没在了温暄的眉眼间。 不等月魇脸上那几不可见的专注散去, 她的眉头一皱, 原本挺直的背脊陡然弯了下来。某种熟悉的疼痛几乎毫无预兆的从身体的每一处炸裂开来, 叫她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剧烈的疼痛中, 她如同被某个看不见的手死死的掐住了脖颈,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短促了起来。 她有些不受控制的从床边缓缓滑到了地上,黑紫色的裂痕从脖颈处爬上了她的面容,不消片刻就留下了许多道并不算深的伤口。 饶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 天祝月魇的眼神却仍然是清明的。她像是早就料到了这铺天盖地的疼痛似的,咬着牙关没发出半点声音。 等满身伤口中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整条白色长裙时, 那灭顶的疼痛才如潮水般褪去。天祝月魇有些踉跄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静静的垂眸看了一会自家小神裔皱着眉头的睡颜。过了许久,她像是感受到了经脉中仿佛要卷土重来的疼痛,终于轻轻俯下身去,在温暄还紧紧皱着的眉心处留了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我亲爱的阿暄.......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原谅我不能够再时刻陪在你的身边了...... 我只愿你能熬过这漫长的凌冽寒冬,在暄暖春日平安喜乐...... 晨钟再次响起,温暄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几乎惊恐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有些惊魂未定的扫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发现并无异常后才皱起眉头用左手捂住了心口,忍过了这一阵的心悸。 彼时的温暄并不知道那一阵莫名的心悸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坐在床上缓了许久,才揉了揉有些浮肿的眼睛,准备出发找楚文神君。 一炷香后,已经收拾妥当的温暄下了楼,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在廊下等着她的沁水和乐皎皎。 “阿暄,你的裙摆那里似乎沾了什么东西。”不等温暄坐下,沁水便先看见了裙摆处不能忽略的那一抹污渍。 “什么?”大约是昨晚哭了半晚的原因,温暄此刻只觉得头一抽一抽的疼,心脏也随着这一抽一抽的频率,格外用力的跳着。 乐皎皎听了沁水的话,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了那一丁点污渍。她有些无语的指了指她的裙摆,解释了一句:“好歹今天是第一天同楚文神君学习,你就算不愿意也至少不能在这种地方失礼......右边的裙摆那里。” 温暄有些茫然的提起了自己右侧的裙摆,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些算不上深的暗红色印记,瞧着倒像是走动间蹭在上面的。她揉了揉自己还在疼的眉心,一时也懒得去想这是什么时候蹭上的脏东西,只是随手唤了法印将那污迹草草处理了,便又游魂似的同沁水皎皎道别,往戒律堂去了。 “来了?”温暄到的时候,楚文神君已经早早等在了戒律堂旁的小院子里。他已经收了昨日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如今看起来便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楚文神君。 “嗯。”温暄应了一声,然后勉强打起了精神,朝楚文神君行了个礼。 哪怕已经过了一晚,现在再看到楚文神君这张脸,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天他嘴里那些话来。但他毕竟是月魇曾经的老师,现在更是月魇希望她跟从的老师。为此,哪怕昨日再如何,今天她也应该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抛却,认真谦卑的同他学习才是。 一看温暄的这副样子,楚文神君哪里猜不到她此时的所思所想。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招手让她做到了自己身边。 “昨日的有些话我的确说的重了,今日便先同你道个歉。”楚文神君看着表情中还是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态的温暄,语气平缓的说:“我知道你自小就跟着月魇,但是如今回了九重天,事事便都得变通一番了。” 那个早晨楚文神君并没有同温暄传授什么正经课业,他只是和这位既带着怨气又有些懵懂的小神裔整整聊了一个早上,同她细细说来这九重天上的许多可说与不可说。 第76章 自那之后,温暄便像是终于接受了月魇“不告而别”的事实,顺从的开始了她在楚文神君身边的学习。 然后这一学,便过去了整整三百年。 这三百年里,温暄再见月魇的次数屈指可数,所幸月魇来见她的时候,往往都像是逮住了什么假期似的,总能够陪在她身边三两个月。 这三两个月听起来很长,但放在动辄近百年的等待时间里,似乎也显得弥足珍贵。 “阿暄,你真的会和我们一起参加毕业考核吗?” “嗯!楚文神君答应我了!” “我的老天爷!真是太感谢楚文神君了!”乐皎皎脸上的笑容几乎满溢了出来,她满含着慈母般的笑容,过分和蔼的双手捧起了温暄无所适从的右手,几乎泪眼婆娑的说:“知道你能去我这一颗心就总算是落到实处了啊!” “......”温暄被她的这一番表现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无语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白了乐皎皎一眼:“我就算能去也不可能和你一队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是不是一队重要吗?”乐皎皎眉头一皱,一连串的反问已经连珠炮似的吐了出来:“我乐皎皎是贪图你那点神力吗?在你温暄心里原来我乐皎皎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毫无底线、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小人是吗?” 温暄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那不叫小人,叫罪人。” “叫什么人重要吗!”乐皎皎崩溃似的朝温暄嚎了一句:“我真的我不理解,咱就是说我真的很无语。到底是什么让你从一个好儿郎变成了一个杠精?是你短暂的三百年学生生涯里求而不得的爱情吗?” “......我没有求而不得的爱情。”温暄丝毫不为乐皎皎的控诉所动,非常铁面无私的说:“每天在晴水榭吵吵没有爱情的人又不是我。” “那也不是......” 温暄懒得再听乐皎皎狡辩,她非常冷酷的比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把已经歪了的话题拉回了正轨上:“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参加毕业考核?” “那当然是因为......”乐皎皎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故作娇羞的凑到了温暄身边:“你是我唯一的安全港湾。” “那你还是继续在海上飘着比较好。”温暄猜到乐皎皎肯定不会是因为这种听起来就不着调的原因,但她也懒得细问,反正就凭乐皎皎的性子,总不会憋得太久的。 但真要说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乐皎皎的请求才跑去同楚文神君请求参加毕业考核的。 云松书院的毕业考核一般都设在人间,作为书院祭酒的楚文神君会和两位司业一起挑选人间地广人稀的荒野作为考核的场所。虽然毕业考核细则里有提到不可无故伤人,但自小生在九重天上的仙族们怎么可能顾及人类的死活,两队爆发冲突开始斗法的时候,哪一方也不会顾及自己身边有没有人类。 等回了九重天后真查起来,他们个个便又都能无中生有,把错处全堆到被无辜波及的亡魂头上。 更何况,整个九重天哪有仙族在乎人类的死活呢?哪有人真的会闲的没事干跑来找一群即将进天粹塔,说不定不日便能飞升神族的学生呢? 可温暄是在乎的。 她没忘记自己是个人类,更没忘记月魇在云松书院的讲台上说的话语。 几十年近百年才能见一面的等待太漫长了,漫长到她不得不主动做些什么事,好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离她更近一点。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第45章 为此, 她在云松书院里待了三百年,也就央着楚文神君让她参加了三次毕业考核。她在这三次毕业考核中顶着监考的身份游走在各个小队之间,专门负责把不小心卷入这场考核中的人类救下来。 温暄如今还记得她第一次去求楚文神君时内心的忐忑。彼时她才跟着神君没多久, 对这位神君或多或少还有些陌生,以至于她站在他面前提要求的时候连声音也飘着,说到最后还莫名其妙的打起了颤。 但出乎当时的温暄意料的是,楚文神君对她的这种精神表示了强烈的赞许, 并且直接大手一挥, 给了她考核中正常监考的全部权限。 想到这里, 温暄不禁叹了口气。虽说神君他的确有心避免死亡, 不然也不会专门寻找人间地广人稀的地方, 但是近百年来天门边那个“翻云花”的游戏不知怎么的竟然流行了起来,甚至还专门有无所事事的仙族举办了有关的比赛。大约也是受此影响,人族聚集地越发的零散起来,甚至已经到了很少能见到城池的情况。 零散聚落的后果只有一个,那便是很难在人间再找到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地方了。 温暄想起几天前日日站在云端对着脚下辽阔的大陆发愁的楚文神君, 不由的笑了笑。她之前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那便是把南浦冰原贡献出去作为这一次毕业考核的考场。但随即她便顾及到月魇对于此事的态度, 有些拿不准她会不会同意这件事。 因此, 在同月魇确认此事之前, 她还是不打算擅作主张地告诉楚文神君, 省的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高兴一场。 只是月魇...... 温暄垂下眼睫叹了口气。月魇上次来找她已经是94年之前的事情了,再怎样想也应该到了再来找自己的时候了。但眼下毕业考核在即,考完过不了多久就是天粹塔大开的日子, 哪怕她不来找温暄到那个时候,恢复了自由身的小神裔也有足够的底气缠回她身边。 第77章 这样想着, 温暄不由的露出了一点充满期望的笑容来,眼神中都带上了亮晶晶的憧憬。 她一个人呆在书院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的几乎快要替代那短短的十二年岁月。倘若还不能回到月魇身边的话,她便真的没法再撑下去了。 温暄发呆的这点时间里,乐皎皎已经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那本厚的有些吓人的魔法书上,这会儿她的眼神正直愣愣的落在某个地方,嘴里念念有词的背着什么要点,看起来颇为诡异。沁水这会儿倒没再呆在晴水榭,她近来几乎住在了训练场,每日回来时法力都是耗尽的状态。 和这两位比起来,没有毕业考压力的温暄就显得无所事事的许多。 看着努力背书的乐皎皎,温暄很是悠闲的将杯子里已经泛了凉意的茶喝了下去,然后尽量安静的站起身走出了晴水榭,打算趁着没事去叨扰一下忙的焦头烂额的楚文神君,省的过会背书的乐皎皎又忍不住跑来和她搭话。 出乎温暄意料的是,前两天还为了选考场愁云惨淡的楚文神君这会已经风轻云淡的坐在自己的小院里喝起了小茶,微风轻轻吹过,引得无数花瓣打着旋儿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端的是一副恬静安详的品茶图。 站在门口的温暄一看自己老师这样一副悠闲的神情,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样不远处戒律堂的三层小楼。那小楼一改往日的门厅萧落,不少人影匆匆进出,个个都几乎有了残影。 这副景象温暄就不陌生了。 “您这是又去祸害两位司业大人了?”温暄敲了敲门,然后很是自然的走进了小院,在楚文神君面前才行了一礼:“拜见老师。” 楚文神君脸上的笑意未散,他朝着温暄招了招手,示意她做到自己对面:“考场已经定下了,剩下的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事,谈什么祸害不祸害的?” “定下了?在哪里?”温暄倒是真没想到楚文神君能这样快的找到个地广人稀的地方,立马被勾起了好奇心。 但显然楚文神君并没有告诉他的打算,他笑了一下,然后反问了一句说:“定哪里是你能知道的吗?” 我不能吗? 温暄疑惑的看着楚文神君,脑海中立马想起了上两次毕业考核之前他毫不设防的把所有毕业考核的资料塞进自己手里的样子,一时间眼神里的疑惑更明显了起来。 “你莫要如此看我。”楚文神君顶着温暄存在感格外强的视线,表情却分外安定,丝毫不受她的影响:“我若是把任何有关考核的事情告诉你,你这嘴一瓢,说出去了该如何?” 温暄不以为然,她虽然话的确不少,但说之前都会过脑子,怎么样也不可能把这样重要的事情说出去,不由的替自己辩解道:“我没那么不靠谱。” “你这说辞哪个外人能信?” “我又不参加毕业考核的评比,说出去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堂堂冰雪神神裔,自然瞧不上这小小的毕业考核。可日日与你呆在一处的那两位呢?你在书院呆的这三百年里认识的朋友呢?他们也瞧不上这毕业考核吗?” “可是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楚文神君的笑意越发的深了,他轻轻的看了温暄一眼,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问题:“你这说辞哪个外人能信?” 这下温暄不说话了。 楚文神君收了笑意,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都是快要毕业回家的人了,你凡事便不能多想一点么?再这样莽撞下去,等往后跟在月魇上神身边闯了祸,你这口黑锅我怕是得老老实实背一辈子了。” “月魇又不会嫌弃我!”温暄狡黠的笑了笑,很是自信的说:“我更蠢的样子她又不是没有见过。” “......”这副莫名的自信模样落在楚文神君眼里,梗得他不得不闭了嘴。 这之后楚文神君联通两位司业一起把嘴闭了个严严实实,死死的捂着有关毕业考核的所有资料,活生生的让温暄这个监考以十成十的茫然状态,站在了考生的面前。 “......”温暄看着面前的考生们,又回头看了看依然宏伟的天门,憋了半天才吐出了半句话来:“注意安全、勿伤凡人。” 说完,她便很是从善如流的将站在一旁同时监考的盛司业抓了过来,让这位知道内情的监考官叮嘱了今年毕业考核的各类注意事项。 云松书院的毕业考核一直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今年也不例外。考核分为两个部分,即笔试和实操,两者所占分数的比重相同。笔试考试在之前已经结束,而实操考试则就是眼下这场场面颇为寒酸的考核。 这场考核没有任何任务分配给学生们,唯一的要求便是之前温暄憋出来的那八个字。楚文神君所划定的考场范围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将全部同步反应在神界的评审现场。现场有三位以上的神族全程监视,组织了几乎全书院的老师一起对每位同学在考核中的表现做出评分。 评分的维度除去有关魔法方面的外,一样也有有关个人品行以及类似领导力、行动力的维度。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届的考核中总会有学生自发的组成一个小队,好让评审们能看出自己优秀的品行。 但一片和谐是不可能展现出学生的魔法能力的。自然而然的,也会有“刺头”为了表现自己来挑起矛盾来。 但大家毕竟已经是毕业级别的学生,擦枪走火很容易真的出现难以挽回的后果,这也就是云松书院坚持在人间开展毕业考核的原因。 第78章 很快,嘱咐完毕的三位监考便让看守天门的将领打开了天门上的禁制,让或忐忑或跃跃欲试的学生们挨个进入了已经设置好目的地的临时小径。 一脸公正严肃的温暄站在一边,沉默的目送着许多熟悉的面庞进入小径,还在别人看不太见的角度飞快朝沁水皎皎眨了眨眼,比了个“加油”的嘴型。 看着学生们全部进入小径以后,温暄三人便静候在原地等待身在评审现场的楚文神君的指令。果然没过多久,一枚传令符便浮现在了她们眼前,上面大大的写了四个大字:“监考进场”。 “走吧,诸位。”盛司业伸出手接受了来自楚文神君的传令,然后回头看了杨司业和温暄一眼:“进考场后注意条例。” 什么条例? 温暄一脸疑惑她并不记得楚文神君跟她说过任何有关“条例”的信息。但还没等到她开口询问,脚下“小径”上繁复的法阵已经缓缓运转了起来。 来自“小径”的光芒散去,一阵凌冽的寒风便迎面吹了过来。温暄下意识的回头寻找两位司业的身影,却在找到她们的身影之前,先看到了茫茫的雪原。 这里是......南浦冰原吗? 第46章 不等温暄确定自己的所处的方位, 她便先发现刚刚还和她一起走进小径的两位司业这会儿都没了人影。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 “......是老师搞错了吗?”温暄皱着眉头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靠着直觉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大概是她的运气不错的原因, 没过多久,一座城池外围高高的城墙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那看来老师的确搞错了!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考场会设置在一座人类的城池中间,更不理解南浦冰原外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座规模看起来不算小的城池。 如果说是三百年前的话,那时她虽然没有出过冰原, 却也知道冰原外围矗立着三四个人类的边陲小城, 时不时误闯南浦冰原中心地带的人类大多都是来自这些小城的...... 想到这里, 温暄皱了皱眉。这样多年过去, 她着实有点记不太清当时那些个获救的人类的自称。但这名称本身也不是很重要, 她这样想着,也懒得真去认真从自己的记忆里追溯一下当年和人类的那几次少得可怜的接触。 这三百年里她虽然人在云松书院,但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在天门旁坐下看一看云海。有事云海稀薄,她抬手招来些微风将云海吹散,便也能短暂的窥见南浦冰原的样貌。 三百年前的冰原是一个看起来近似于花朵的形状, 边界线看起来便是一个凸点加上一个凹点,连绵不绝的绕了个近似圆的图形。但这三百年中, 冰原的面积扩大了不少, 形状扭曲的有些张牙舞爪的一大块白色区域盘踞在一片绿色之中, 看起来已经带上了些诡异。 从现在南浦冰原的面积看, 当年的那些小城恐怕早就被掩盖在了冰原之下才是,怎么可能凭空又冒出这样一座规模中等以上的城池? 温暄只觉得这事无处不透露着浓浓的诡异,但偏生她这次对于考核的详细资料一无所知,一时间根本无从判断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楚文神君的安排还是真的出现了意外事件。 她仔细思考了片刻, 最终还是决定先看看考场内的情况。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很快走到了城门不远处, 准备细细观察一番。 温暄站在城墙之下,看着裹得很厚实的凡人一个个缩着脖子,或手上挎了个篮子或肩上背着包袱。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人身上的衣服似乎都只有那几种深沉的颜色,这让他们远远看去像是蚂蚁这一类有组织的小虫子。 她皱了皱眉,觉得这样的场景看起来总有些莫名的眼熟。但最终也没有细想,反倒是摩拳擦掌的准备混进城去。 很快,温暄就用障眼法给自己幻化了个集各个进城者穿衣打扮风格之长的形象,成功的进了这座名为“宁远”的城池。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进城她便看见了两个身穿云松书院校服的弟子。那两位弟子有说有笑的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和兴奋。 看他们这样子,想必各个队伍这会儿都还处在“相敬如宾”、有来有往的有序协商阶段,说不定有些心思活络的队已经在什么地方搞起了团结友好的“表演赛”,这样看起来情况倒是和前两次的考核差别不大。 温暄这样盘算着,刚刚因为接二连三出现不合常理情形而略微有些胆怯的心态也随着那两个书院学生的出现平稳了下来,原本有些急切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些。 这时候人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天,小块小块的云漂浮在太阳的周边,像是鱼鳞一般,粉红色的光从云与云之间的缝隙中照射出来,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温暄自跟着月魇来到九重天上后便也许久没再见过晚霞了,她的脚步就这样停了下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那片漂亮的天空,恍然间想起了小时候缠着月魇陪她看晚霞的那段日子。 月魇从小管她就管的很严。她不像是楚文神君,当了一辈子的老师,讲起课来张弛有度,有着严格的上课和休息时间。小时候的温暄常常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被月魇从床上拉起来,然后在茫茫雪原之中不停歇的练习《寒英颂》,直到夕阳西下才会被允许回去。 第79章 但施了一天法的小温暄往往撑不到夕阳完全落下的那一刻。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偷懒,小小的冰雪神神裔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撒娇,日日缠着月魇陪她欣赏半个时辰的晚霞。 “月魇!月魇!你陪阿暄看晚霞好不好?”养的白白胖胖的温暄拉起天祝月魇垂在身侧的手,讨好似的摇了摇:“阿暄求求你啦!” “今日所学还没有掌握。”天祝月魇大概是从来没被人这样央求过,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却到底没有答应小神裔的要求。 温暄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不满的撅了撅嘴,很是耍赖的回嘴道:“那就明日掌握叭!” 说完,这小丫头便挂上了讨好的小说,眼睛都眯成了两轮弯弯的月牙:“月魇!好月魇!你都已经是神仙了,偷懒一个晚霞不会有事的!” “你也是神仙了,不看今晚的晚霞也不会有事。”月魇不为所动,半分不让。 “可是......明天的晚霞和今天的不一样。今天的晚霞只属于今天,不看的话明天就没有了。阿暄看了今天的晚霞,那今天的晚霞就被阿暄藏进心里了!”小温暄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就和月魇一样,永远会陪着阿暄啦!” 不知道是小神裔的哪句话打动了这个以冷心冷情著称的冰雪神,她便这样答应了下来,陪着还是个孩子的温暄看了许多年晚霞,一直看到温暄长成与她个子差不多的少女。 温暄想着那些年的时光,眉眼间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些许怀念。她便在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街旁一直待到了最后一抹红色消失在幽蓝色的天幕中。 就在这时,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阵很强烈的法力冲突。 温暄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在心里粗略的估计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现在距离考试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这样算起来的话,倒也的确到了该出现交锋的时候。 她看了看这条大街上浑然不觉的凡人们,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恐怕是个苦差事。这座城池里人类聚集,只要打起来那么卷入人类几乎是必然。她现在只希望这冲突发生在平民少一些的地方,不然怕是几个她也不能避免人类的伤亡。 大约是她的愿望足够强烈,赶到法力冲突现场的温暄定睛一看,发现这里大约是个阔绰人家,有个几乎能和月魇的住处相媲美的园林。 这样的人家院子里,至少不会有大街上人那么多......温暄这样闲着,才吊起来的心缓缓放了下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这场冲突已经到了尾声。温暄没来得及看究竟是哪几个人率先开启了此次考核的冲突环节,先是检查了周边有没有误伤的人类。 大约是这家人今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园林这边恰巧没人看守,再加上这两对的冲突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别说伤人,怕是现在都没有人发现这里的情况。 温暄侥幸之余看着周边已经毁的差不多的两座楼阁,重重的叹了口气,难免生出了些愧疚之情。她在地上随意的找了两块假山上滚落的大石头,轻轻一点,便变出了两块硕大的金子。 “你是......温暄?” 猛然听见自己名字的温暄被吓得一激灵,反射性地迅速回头,然后便看到了满脸不确定的乐皎皎和沁水:“......”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等温暄说话,一看清她的脸的乐皎皎就先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救命!你干嘛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一团黑芝麻球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暄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进城那会儿用的障眼法还保留在身上,她连忙挥了挥手破了那又黑又丑又臃肿的幻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看着乐皎皎:“笑什么笑?你一个考生不好好考试在这里对监考官笑?” 平日里温柔娴静的沁水这会儿脸上也带着遮掩不去的笑意,但她到底没有乐皎皎那样没心没肺,哪怕是笑,也不忘再提醒一句温暄:“监考官记得隐去身形,莫要惊扰凡人才是。” “我当然记得要隐去身形!”温暄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头,顺手立马给自己上了隐身的术法,然后很是淡然的扫了她们二人一眼:“所以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 “打架。”乐皎皎言简意赅的说道:“刚打完就看见一团黑芝麻球跑了进来,把这一地狼藉翻了个遍。” 第47章 “……”温暄很不满意乐皎皎的表述, 她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你们是被人碰瓷了?” 乐皎皎摇了摇头,颇为神气的说:“我们碰瓷了别人!” ??? 我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本事! 她这样想着, 便也直接开口说了:“就你怕是没胆量碰瓷别人吧?” 沁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事的起因的确不在皎皎身上,是苏南他和那个队伍起了争执,皎皎才挽袖子直接冲上去的。” 一听到苏南的名字, 温暄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用视线扫了一圈, 确定他不在周围后才开口: “我倒是很好奇, 什么样的争执能让你们成为全场第1个动手的队伍?” “……大概是……新仇旧恨?”乐皎皎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补充了一句:“我瞧着那帮人里似乎有当年锦华那面的人, 所以头脑一热就跟着苏南冲上去了……” “考着试你也能头脑一热?”温暄一皱眉,很是生气的打了乐皎皎一拳:“你给我支楞起来,这么重要的考试你当闹着玩吗?” 第80章 说完这句话,她本想再说乐皎皎几句,却又顾及着她还在考试, 堪堪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来,又凶巴巴的留了一句“认真考试”之后才同沁水二人告别, 又不紧不慢的巡逻起来。 没等她走远, 只听得一声尖叫, 回头一看便看见两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地狼藉的小婢女。 温暄看了看塌的很彻底的废墟, 又看了看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婢女,只怕她们二人被吓出什么好歹来,便打算现身给她们一个听起来正常些的解释。 这样想着,她便撤了身上的法术, 正打算从拐角处走出来的时候,便听见那个看起来偏小的婢女紧紧的抓住了另一个婢女的衣服, 声音中带了不加掩饰的颤抖:“姐......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是不是夫人真的把大小姐叫......叫回来了?” “你想什么呢?大小姐都死了半年了,早就......投胎转世了!”那个被称为姐姐的婢女明显也有些害怕,但好歹还留着些镇定:“你别自己吓自己!” 在拐角后站着的温暄听了二人的话,下意识的看了看周遭,莫名觉得有些凉意。 “可......可是这要不是大小姐......还能是谁啊!哪怕是世上最厉害的大力士,也不能......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拆了咱们半个园子!”年龄偏小的婢女本来就胆小,如今被自己游说着,没事都能吓出些毛病来。她越说越害怕,一手打着颤,另一只手死死的抓住年长婢女,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姐姐......姐姐......大小姐她她她最喜欢在这个园子里玩了!” “你别说了!”那被称作“姐姐”的婢女本来便不是全然不信,这会儿声音里已然带上了恐惧:“哪怕......哪怕是大小姐真来了,那也正常!今日夫人本就是要给小姐结亲,来了才能名正言顺的拜堂!” 结亲? 温暄有些疑惑,她们二人不是刚刚才说那所谓的“大小姐”已经死了半年,这会儿怎么就又跳到了结亲上来了? 不等她搞清楚这个话题,只听得东南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如鬼魅般覆在了整个宅子最中央大殿的每一处。 那两个婢女浑身一个激灵,腿一软便双双瘫在了地上。年纪偏小的那个小婢女似乎是被这景象吓傻了,到了这个时候嘴里还机械的喃喃着刚才没说的话:“......结鬼亲不能出门......” 不等温暄有所反应,三四种法印裹挟着显而易见的仙族气息冲天而起,呼啸着冲向了那满殿鬼火的房子,却反倒让那青色的火焰烧的更烈了些。 温暄眼神一暗,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各自的领地。仙族在继承神格之前,其实也不过是万物中的一类罢了,同样有生老病死,有兴盛荣衰。在九重天上的仙族朝着人间肆无忌惮的“翻云花”时高高在上,但真要到了人间,也得乖乖被天道削去多一半的法力,屈居于“地头蛇”之下。 当时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云松书院每百年一次的毕业考核才会向天帝讨来这下凡的恩典。 但现在这番情况,怕就不是云松书院想要的“恩典”了! 她一边这样想着,脚尖轻点,几个跳跃间便到了那主屋旁的屋顶上,脸色凝重的看着下方的景象。 那鬼火有如燎原之势,不过这样一会,已经从主殿缠到了一旁的两个小院。所到之处建筑完好无损,人却都一个个的烧成了干干净净的骨架。最为诡异的是,那骨架明明半分血肉都没了,却照样做着他们身前该做的事,眼眶里灌了两汪莹莹的鬼火,看起来像是认真注视着什么似的。 这副景象,怕是那传说中的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温暄颤抖着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没有犹豫的凝出了一个冰雪神印打了过去。 那花纹繁复的神印在瞬息间扩大了好几倍,将所有着火的区域都笼罩在了神印下。原本还张牙舞爪的火舌在神印之下像是被吸干了燃料,一个个的都萎靡了下来,忽闪忽闪的盘踞在房子之上。 温暄看着这鬼火被压制,才短暂的放下心来,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燃着火的那几间房转移到围在鬼火周遭的学生身上。 不少还隐着身形的学生看见这恍若通天的鬼火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在温暄的手下温顺了下来,第一反应并不是抓紧时间逃跑,而是各个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在评审们的注视下表现自己的能力。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第一次参加毕业考核,一心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楚文神君和司业们设计好的“难关”,只觉得是看起来吓人,各个都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但温暄不是第一次! 她已经参加过两次毕业考核,对于大部分仙族学生在凡间所能发挥出来的全部实力有很清晰的认知。人类是阴阳调和的产物,生来平衡的他们自然而然没有什么瑰丽神奇的魔法之说,对上已经被天道削弱了的仙族,也只有仓皇求生的份。 但面前这青面獠牙的火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它这会儿不过是暂时因为神格绝对的力量暂时低头罢了,一旦温暄收回神印,指不定会反扑成什么样。 毕竟这火的怨气哪怕隔着整个院子,都浓郁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温暄看着云松书院摸不着情况的学生脸上还带着些看热闹似的戏谑,皱了皱眉,一下子便落在了他们面前:“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 第81章 “凭什么让我们......”那本想直接冲进去用大型魔法镇压的学生本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施展那魔法的要领都默背了几遍,就等着冲进去以一人之力如盖世英雄一般平乱,以这一旷世之举收割评审们的高分,谁知半路竟杀出了个程咬金,让他好生不快的开了口。 不等他把抱怨的话说完,温暄先恶狠狠的给了他一个眼刀。几乎瞬间,那学生便打了个激灵,悄无声息的闭上了嘴。 “......” 见他安分下来不再找死,温暄这才收回她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只是这样一会时间,原本还四散在周边的学生似乎是注意到了刚刚温暄对这一小队的阻止,这一眨眼的功夫,三三两两的学生个个都跑出了她的视线范围,看样子是想等她走后再冲进去找死。 温暄不希望真的有人丧生在这场毕业考核的意外里,她想着评审们一定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意外,而她只用在评审们到来前的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看住学生们不要往面前这个还在不断蔓延的鬼火里冲。 但她想的还是太乐观了些。 刚刚还被她劝住的这个小队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少了一个人,等温暄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知死活的闯进了那间最先起火的主殿里。 十八岁的少年脸上带着即将对唾手可得的光明未来的憧憬,紧张而激动的念念有词,在一片青色的火焰之中再次复习了下他学习的那些大型魔法,然后凝神在手中绘出了那复杂的法印。 法印中蕴含的强劲力量在瞬间便以结好的印为媒介喷涌而出。但少年到底没有施展如此复杂的大型魔法的能力,那超乎他想象的力量在出现的瞬间,就如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横冲直撞起来,阴差阳错间倒是和鬼火站在了同一阵营,凝结而出的合力将温暄的冰雪神印撞得摇摇欲坠。 “什么猪队友!”温暄暗骂了一声,再次凝神唤出了一个新的冰雪神印加固后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主殿。 第48章 众所周知, 猪队友若是放着不管,只会惹出更大的祸患来! 那原本站在主屋门口石阶上的学生自己倒是丝毫没有“猪队友”的自觉,一看温暄冲了进来, 立刻不管不顾的转身打算朝房子更里面跑去。 这鬼火本就与人间火焰不同,这样肆虐之下也没有伤到一砖一瓦。学生看着被青色火焰包围着的门口,只犹豫了瞬息,便打算闯进去。 似乎是刚刚那个魔法引起的连锁反应给了这学生继续离经叛道的信心, 温暄一句“不要”还没来得及完全脱口, 那学生便决绝的打开了殿门。幸运又不幸运的是, 这厮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忘记刚刚化为骷髅的人们的惨状, 理智的没有拿手去碰那扇门, 而是施了个简单的术法强行打开了房门。 潮湿腥臭的气味混合着浓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水汽从主屋中喷涌而出,贪婪的吸收着周边所有的生气,在这盈盈鬼火的帮助下,一时竟还更浓郁了几分。 那开门的学生似乎是被吓傻了,仍然保持着施术的动作站在门口。温暄带着满心的怨气赶到了她身边, 正打算色厉内荏的呵斥她几句的时候,却瞥见了屋内极端诡异的情形。 两口黑色的棺材并排摆放着, 紧闭的棺材盖上放着红彤彤的西绸, 巨大的鬼火温顺的围绕在两口棺材身边, 火舌极端温柔的舔砥着棺材盖, 像是在抚摸着思念已久的爱人。 龙凤烛摆在案台之上,红艳艳的灯罩在明亮的烛火的映照下,给整个屋子罩上了一层大红色的纱,配上无处不在的绿色鬼火, 诡异的让人遍体生寒。 两口棺材旁边的角落里,与外面如出一辙的几十号骨架人聚在一起, 被开门声一扰,架在脊梁骨上的头齐刷刷的原地转了180度,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几十张看起来如出一辙的骨头面容恍若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眼眶中的那两簇盈盈鬼火跳动的频率都一模一样。它们就这样沉默的“注视”着门口的两人,看起来并没有要先动手的意思。 这景象不要说云松书院里那些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学生,这会儿哪怕是跟魔兽厮杀长大的温暄,也难免犯起了怵。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站在门口处悄无声息的平息了好几次呼吸,才用背在身后的手凝神结出了一个很是完美的冰雪神印。显而易见的是同时保证三个冰雪神印运转显然对于温暄并不算容易,这会儿她的身体已经带着些细颤。 她咬了咬牙,试探着往后稍稍退了一步,期冀着这些骨架是真的烧的只剩骨架,五感都跟着□□消散在了这火中。但从它们刚才“听见”开门声所表现出来的敏捷中,温暄的期望是注定要落空的了。 果不其然,她只是这样轻微一动,那几十号骷髅就已经敏锐的查觉到了什么,也学着温暄的样子试探性的动了动,但大概是它们之前站的实在是太挤,不过这样动了一动,骨头与骨头之间“叮呤哐啷”的响成了一片。 这一阵声响倒是正好落入了温暄的下怀。她赶忙趁着这一阵骚乱,极为小声的朝身边的那个学生说了个言简意赅的“跑”字。这位胆大的过分的学生似乎终于被她的这一声“跑”惊醒,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那些骷髅人之前只是小小的磕碰了一下,不至于让它们完全忽视门口这样大的动静。见人跑走,它们没有半分犹豫,呼啸着从房里鱼贯而出。 第82章 温暄眼神一凝,早已准备好的冰雪神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出去。心念一动间,整个主屋的温度彻底降了下来,无数冰霜在这样短的时间凝结了出来,随后飞速的从四面八方蔓延到了骷髅人们的身上。层层叠叠的冰霜垒在一起,最终化成了剔透的冰壁,牢牢的控制住了所有骷髅人的行动。 冰雪神印散去,温暄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不少。刚刚维持三个神印的消耗让她有些许气喘,但现如今猪队友已经迷途知返的放弃了作死行为,面前这一群颇为诡异的骷髅似乎也暂时没了威胁,她也便只留下了整个屋子上方的那一个神印镇压着这满屋随时准备反扑的鬼火。 看着房里的情况,她抿了抿唇,并不打算进去研究一下具体的情况,于是只是探身准备将房门重新关上。 老旧的轴承发出“吱嘎”的声音,温暄不适的皱了皱眉。房门将闭未闭之际,那个巨大的冰疙瘩突然发出了些许声响,温暄眼神一凝,刚刚放松的弦又绷了起来。 “阿暄是你吗?”熟悉的声音从已经被冻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疙瘩的骷髅人们的身后传出,没等温暄回答,那声音先鬼哭狼嚎了起来:“救了老命了阿暄!我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和一群骨头架子冻在一起死,这太不体面了阿暄!!!” “......”温暄一听这声音,下意识的先皱了皱眉,然后动作格外轻柔的重新踏进了主殿,绕到了你一大坨骨架人背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同样被卷在里面的沁水乐皎皎和苏大少爷。 在他们三人旁边,一个衣着看上去稍显华贵的妇人瘫坐在地上,冰层之下,她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右边那口棺材,明显对外界已经没了反应。 温暄一看见活人,唯恐伤了无辜者的性命,一扬手之间,便把满脸嫌弃的乐皎皎他们放了出来。 “我真的我不理解,咱就是说我真的很无语。到底为什么毕业考核里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啊!这阴间玩意真的是神仙能搞出来的吗?”乐皎皎刚从那冰疙瘩里脱身,便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似乎生怕沾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不是毕业考核里的东西。”温暄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乐皎皎的问题,然后蹲下来看了看那凡人。大概是因为温暄发现的早的原因,那凡人虽然已经晕了过去,但好歹还留着一口气。 温暄稍定下心来,她扫了一眼满屋的鬼火和那几十号骷髅,又把视线移到了乐皎皎他们身上,问道:“你们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虽然你可能不是很相信,但是我们跑来的时候这里还不危险!”乐皎皎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指着屋子中的那两口棺材说:“因为这里看起来最热闹人最多我们就过来了,我们真的就只是好奇这两个方盒子是干什么,谁知道后来会变成这么可怕的玩意啊啊啊啊啊啊!” 温暄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看两口棺材,又垂眸看着那个人类,沉吟片刻后没再继续顺着乐皎皎的话题,只是短短的说了三个字:“先出去。” 说完,她便蹲下身,对那昏了过去的夫人施了个术,让她飘在了空中,之后便招呼着其他三人一起走出了这诡异的房间。 房门被彻底关上的下一秒,没有人看到冰疙瘩中的骨架人眼眶中的鬼火一盏盏的灭了下去,无视了近一寸厚的冰层从里面飘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停放在右边的棺材中。 与此同时,殿外葬身在这场鬼火中的骷髅人们纷纷动了起来,他们歪歪斜斜的往前挪动着,像是朝拜似的排排站在了主殿门口,然后在同一瞬间散成了一地白骨,只留下了无数盏鬼火一齐向屋内飘去。 这个时候温暄已经带着乐皎皎沁水一行沿着反方向走到了那一地废墟之中,她将老夫人妥当的放在了还幸存着的一个亭子旁,然后面色严肃的看着灰头土脸的三人: “主殿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这次说话的沁水,她显然没有乐皎皎的崩溃,整个人的表情始终都带着不安,看起来明显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围在那屋子旁边,皎皎……皎皎……” “我本来打算往里面挤来着,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挤进去,就突然就……着火了!” “突然?”温暄显然不是很相信,她追问了一句:“没有任何预兆吗?” “我不知道……”乐皎皎的语气不确定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苏南看了看沁水,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清了清嗓子,直视着温暄回答道:“我们当时都站着外围,谁知道这些人类在搞什么不干不净的邪术!” “我知道了。”温暄看得出来苏南这位少爷心里有气,只是顾及着自己是沁水的朋友才勉强给了好脸色,但如今事态紧急,她一时也没法继续顾及少爷的想法,又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来了一句:“那火你们碰了吗?” “没有!谁会碰那种恶心的东西!” “好,那我......”不等温暄说完,沁水又打断了她,补充说:“我们没碰,但是我的袖口有被那火燎到。” 第49章 “有伤到吗?”温暄一听, 立刻很是严肃的皱起眉,抓着沁水的手腕便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了她手腕上雪白的肌肤没受到半分损伤才安下心来。 她叹了口气, 回头看着仍然还燃烧着的鬼火:“这火不是人类能掌控的力量,我怀疑与鬼族脱不了干系。” 第83章 “鬼族?阿暄你这就有点扯了!”乐皎皎勉强的笑了笑:“魔神死的时候,鬼族早就和魔族一起被封了......” 但温暄显然对这种理由并不信服,她有些无力的笑了笑, 看了一眼乐皎皎说道:“封了又不是被灭了, 跑出来一个两个的也算不上意外。” 说完, 她便没有在停留在乐皎皎沁水身边, 叮嘱她们看顾好那个妇人以后便再次急匆匆的回到了那主屋。 这火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危害……诸如此类的问题都不是这会儿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其他两位司业, 把所有学生都聚拢起来才是。 那主屋方才火光冲天,如今上面又压着她的冰雪神印,两位司业只要在这城中,便不可能不注意到这样的异状。 她们若是想找自己,也必定会先去主屋附近找上一找。 在往主屋方向走的时候, 她面色严肃地遥望着仍然没有熄灭的青色鬼火,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这火十有八九是来自鬼族的火, 但就像乐皎皎说的, 鬼界和魔界早就随着魔神的陨落销声匿迹, 这鬼火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出现在人间? 正如乐皎皎沁水这些仙族下凡后法力大减一般, 鬼界中人的力量也会被一视同仁的削掉多半。这火在冰雪神印下还尚能苟延残喘,证明它如今的力量算不上小,如若真的是来着鬼界中人,那它原本未被削弱前的力量就很可怕了。 温暄莫名想起刚刚房间里那大红的“喜”字和两口棺木, 不禁打了个激灵。她如今只怕这火背后的主人不是那从鬼界逃出来的大能……而是真的跟刚刚那两个小奴婢嘴里的“大小姐”有关系。 毕竟哪怕是她这种在南浦冰原野大的孩子也知道,结婚仪式必定是在早晨热热闹闹敲锣打鼓的开始, 是要宴请亲朋、共贺乡邻的,怎样也不能是这家这样门户紧闭、鬼气森森的样子。 她原本只是这样零零散散不成体系的想着,一转弯之间,眼前的景象如雷霆一般截住了她全部的思路。温暄怎么样也没想到,不过这样一会儿时间,这主屋前就变了幅样子。无数白骨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堪堪铺满了主屋前的这片空地,这样远远一眼看过去,让人首先头皮一麻。 温暄原本打算向前迈的脚就这样无措的收了回来。 她低头看着脚边滚落的一颗头骨,洁白的骨头中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已经没了之前盈盈发光的鬼火,如今看着只剩下了叫人心悸的黑色,仿佛能将每个人的灵魂都吞噬干净似的。 温暄脸色一白,她抿了抿唇,快速的将视线从那骨头上收了回来,逼着自己把视线放在了原处的主屋之上。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原本满屋的鬼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齐刷刷的销声匿迹,如若没有这一地的白骨,那看起来就像是一户平平无奇的人家。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果不其然,下一秒,某种看不见身影的东西直冲冲的朝着温暄的后心而来。只见温暄眼神一眯,往右一侧步之间,便感受了呼啸的风如刀刃般从她的侧身刮过,之前出现过的那种腐臭味再次弥漫看来。 “阁下是什么东西?不至于这样藏头露尾畏畏缩缩吧?”温暄嘴上说着,手顺势朝空中一指。那一直镇压在主屋上空的冰雪神印似有所感,瞬息间便回到她的指尖。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紧接着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击。 温暄之前从未接触过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敌人,一时间应付的捉襟见肘,只能在躲躲藏藏之间勉勉强强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不多时之间,温暄身上已经有了几道深深浅浅的擦伤。 又一阵过去,温暄瞄了一眼自己肘部那近乎刮掉一层皮的擦伤,皱着眉头将胳膊甩了一甩,仿佛这样就能将疼痛甩走似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周边的环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对手在同她缠斗中似乎一直刻意将她往外引似的,不过这样一点时间,她已经跑到了颇为荒凉的院落里,墙上的漆已经掉的七七八八,看起来好不凄惨。 长时间的奔跑和躲闪让她有些气喘,那位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似乎也感受到了疲劳,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战局,都打算先暂时缓一缓。 但还没等温暄把嘴里这口气缓完,她便现在这院落的门口看到了一节白色的裙边。 这个所谓的“宁远城”就坐落在南浦冰原的外围,城中温度不高,无论是城中的平民百姓还是刚刚那个晕过去的妇人,个个都穿着厚重的衣服,怎样也不可能有人穿这种能被微风吹起来的白裙。 救命! 今日她怎得这样流年不利! 怎的无论去哪都有不怕死的猪队友在旁边? 温暄在心里狠狠骂了这操蛋的命运一声,然后被迫又打起了精神,首先开启了新一轮战局。 凝的极细的冰线从她的手中灵巧的射出,深深的扎进任何一种能扎的材质里。几圈下来,这个面积不算大的破落小院中已经七扭八歪的横亘了几十道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冰线,随便一根都已经是能轻松见血的凶器。 这位看不见的对手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恼怒起来,发出了她的第一声嚎叫:“贱人!”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温暄先是下意识偏了偏头,像是想要躲闪似的错开了目光。 那声音还没来得及散去,空气中某种绷到极致的弦便像是要断了似的,发出了极小的嗡鸣声。紧接着,只听清脆的断裂声传来,所有已经凝固了的冰线齐齐的断裂开来,散成了一地冰渣。 第84章 与此同时,空气中那几乎看不见的东西也随着这一声断裂声一起,重新化为了上百簇青色鬼火。 温暄看着眼前的景象,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一抬手之间,便出现了几十具与之前白骨人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冰人,那些在空中跳跃着扭曲着想要重聚的鬼火在冰人出现之后,恍若听到了某种召唤,一个个都自觉的飞回了属于自己的“眼眶”中。 她的手指微动间,冰霜带着具有封印鬼族术法能力的法印,一层层的填满了整个“眼眶”,彻底的封死了每簇鬼火再出来的可能性。 空地之上只留有最后一簇无“人”认领的鬼火,它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像是要灭了似的。 温暄皱了皱眉,正打算上前查看之时,从刚刚露出白衣角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不等她反应,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便嚎哭着扑了上来,狠狠的把她撞到了一遍,然后像是捧起什么宝贝似的抓住了那团即将灭了的鬼火,抱在了自己怀里: “阿月,我的阿月!娘来了你莫要怕了!” 娘? 鬼火哪里来的人族娘? 温暄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踉跄,堪堪站稳以后便听到了如此的嚎啕大哭,懵了一瞬间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簇鬼火便是那死了半年的“大小姐”! “阿月啊!娘的心肝啊!你是不是不想嫁给那张家小子?你若是不想娘就不给你嫁,好不好?” 她等不到怀里那明明灭灭的小鬼火的回答,一时哭的越发凄惨了起来。 温暄难得听见这样的哭声,一时心头微动,却没法帮到她什么。 她此刻倒是想起月魇曾同她说过冰雪神印是光与影的极端结合,本身就带着些类似魔气的东西。但她毕竟道行太低,至今也没弄懂在月神宫中月魇是如何把整个神印中的光影元素分开的。 怎料那鬼火看着虽然虚弱之际,仿佛下一秒就会灭的一干二净,只留个火星苟延残喘,但这回儿居然也能在她娘恍若肝肠寸断的哭声中应句话: “娘,我想嫁的......” “女儿想做他的新娘子,想穿上红嫁衣坐在花轿上,想等他用秤杆挑起女儿的盖头......”那鬼火的声音意外的带着些温柔,说着话的时候都带上了些温温柔柔的意味,听着便于这茫茫雪原有些不合。 说到这里,那鬼火话锋一转,从语气到声音都即刻凄厉了起来:“可是我已经死了!娘!你懂不懂什么叫死人啊!!!” 鬼火在这一刻似乎又从自己冲天的怨气中汲取到了些许力量,光芒猛然间亮了几分,照的她娘亲脸上呆滞的表情越发的瘆人起来。 温暄没想到刚刚还相亲相爱的画面猛然间就变成这样,被吓得往后猛退了一步,结结实实的撞上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乐皎皎。 第50章 她的眼神微微睁大, 惊讶的看着身后神色同样茫然的乐皎皎:“你怎么在这里?” 乐皎皎眨了眨眼睛,指着那妇人的方向说:“跟着她来的。” “她一个人类......”没等温暄说完,只听得那妇人又嚎哭了起来, 嘴里嘟囔的话语已经在过于痛苦的哭泣中听不大清楚,只能隐约分辨出“许配”、“自小”、“有个照应”之类的只言片语。 虽然她没有听懂,但显然那簇鬼火听的很清楚。它不等那妇人将这漫天的神佛都哭号一遍,用更尖利更疯狂的语调盖过了她母亲的声音:“我都已经死了娘!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为什么不能放过张家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属于少女原本温柔的声音早就没了影子, 每一声控诉和叩问似乎都是靠着燃烧心血似的, 带着凝重的绝望:“娘, 我一个带着执念徘徊人间久久不去的冤魂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 要你隔着阴阳也要这样报复我?” 那妇人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表情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茫然,不住的摇着头,嘴里一直否认着:“不是......不是......阿月!娘没有......娘没有......” “你没有什么!”那鬼火又壮大了几分,连带着众多刚刚被温暄封印的鬼火也一起蠢蠢欲动起来:“难道不是你一定要我嫁给那个恶魔吗?难道不是你告诉我要多忍一忍等那恶魔懂事吗?” “娘那是为你好!”似乎是因为说起“恶魔”,那妇人的哭声一下止了, 满是泪痕的脸上透漏出些许扭曲的坚定来:“女人生来就要听男人话的,那周士不过是有了些不顺意稍稍打骂了下你, 你不想着替他分忧就算了, 怎么就敢自戕!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若是谁像你这样给了我这样没脸, 我定是要让他尝尽苦头的!”那妇人说着, 又呜呜的哭了起来:“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我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啊!到了现在这种田地,我若不是念着这段母女情,想着没有男人你在阴司里要受欺负的, 我至于把你下嫁给那张家的穷酸小子吗?” “我求着你管我了吗!”随着这一句质问的落下,整个小院突然妖风大起, 黑雾在顷刻间弥漫了整个空间,衬得整个小院那些冰人“眼眶”里的鬼火更加阴森恐怖。 妇人怀里的鬼火似乎已经融进了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暂时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笑声,笑得人从脊梁骨里感到森然。 温暄眼神一凛,自从同月魇在天门遇袭之后,她下意识会对这种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产生十成十的警戒。原本已经被收起来的冰雪神印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手掌上方,时刻准备着发动攻击。 第85章 “小心,注意周边。”温暄嘴上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却半晌没有得到应答。她心下奇怪,一偏头之间,便迎面撞上了一个满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烧伤疤痕的女孩。 “娘亲......”那女孩一开口,脸上粘连在一起的血肉便被撕扯了开来,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各个伤口处涌了出来,再顺着下颌线滴落下去。 温暄正准备回击,却发现那女孩像是感受不到她似的,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随着她的步伐的移动,一直绕在空气中的黑雾似有所感,纷纷往四周逃逸开来,露出了离温暄不远的妇人。 温暄皱了皱眉。从那妇人的姿势和衣服堆积在地上的各种细节判断,她在刚刚的一片黑暗中并没有移动位置。而通过现在她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和角度可以看出,温暄自己也并没有动。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乐皎皎去了哪里? 温暄有些担心,她不禁又将视线放回了已经站在了妇人面前的少女身上,思考着杀死她以求整个宁远城恢复正常的可能性。 刚刚幻化出身躯的少女站在一群悬浮在半空的青色鬼火之间,脸上丑陋恶心的伤口被青色的火光照的明明灭灭,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温暄对她的杀意,当然,也或许是她早在这一次次的变故中不去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你总说是为了我好,可你不在乎我被周士打的不成人样,你也不在乎我到底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娘,你和那个赵姨娘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赵姨娘...... 赵......姨娘? 温暄原本酝酿好了的杀招在这一刻猛然停了下来,她有些茫然的皱了皱眉头,手上还缓缓旋转着的冰雪神印连着闪烁了好几下,最终化为一抹灵光,钻回了她的指尖中。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色显而易见的发白,眼神中都带着疲惫。长久以来再没出现过的心悸排山倒海的向她涌来,好像在昭示着某种不详。然而这会儿,她还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看顾自己的不适。 某个被时光尘封已久的角落摇摇欲坠,温暄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先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这是......怎么了? 她微微弓下腰,只觉得“赵姨娘”这三个字像是尘埃一般轻飘飘的从耳朵里吹到了心尖上,然后猛然成了座让人不堪承担的大山,重重的坠在了心间,直叫人连心跳都费劲全力。 但温暄的异状显然并没有被旁人发现。 那少女站在妇人跟前,她微微弯下腰,可怖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微笑,她鲜红的指甲轻轻拂过妇人眼角的细纹:“我记得赵姨娘酒后失手打死我十二妹妹的时候,你说像她那样残害子女毫无人性的大恶人应该被抓去浸猪笼、尝酷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说到这里,少女的指甲已经顺着那妇人的细纹刺了进去,那妇人不住的惨叫着,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定在了原地,竟连半点也无法移动:“娘,我同你看我身上青青紫紫的疤,你看不到,只管叫我忍让那个恶魔。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个孤魂野鬼,你看不到,非得杀了张家哥哥来同我结阴亲......你明明说你爱我,但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看看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嫁给张家哥哥,可我只能联姻去周家;我想从那魔窟一样的周家出来,可我被困死在了里面;我想要看着张家哥哥娶妻生子幸福圆满,可是他就这样死在了我家堂前......” “你既然不愿意看,那咱们就不要这双眼睛了可好?” 妇人无法摇头,眼神里却写满了拒绝。 但那名为“阿月”的少女却像是根本读不懂她眼里的恐慌,带着笑容覆上了她的眼睛。很快,少女的手已经沾满了妇人的血。 “娘,放过张家哥哥,你和我一起去阴司里吧?你这样蛇蝎心肠,必定不会有人欺负你我的!”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以少女为中心的黑雾像是被什么强有力东西一下摁在了地上,皎洁的月光一下子照亮了温暄的视野。 她们眼前的小院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看起来更为破败灰暗,温暄不过抬了个头,便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胃疼再次排山倒海似的朝她奔涌了过来,她还没来的反应,针刺般的疼痛像是打着旋从太阳穴升腾而起,强势的霸占了她全部的神思。 面前的小院在这样剧烈的疼痛中逐渐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无数层层叠叠的幻觉在她的眼前如潮水般来了又去,恍然间,一声惊雷炸在了她的耳边。 温暄这会儿早就分不太清幻觉与真实了,在那声并不存在的惊雷炸响之后,曾经来来回回在梦中上演过无数遍的情节再次上演: “娘......我错了!” “疼啊娘......” “别打了......别打了......” “是,我是贱人......是婊.子......娘我认罪!” 温暄一手摁着头,剧烈的疼痛让她没法再维持站姿,她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抓了个空,然后靠着惯性重重的扑在了地上。 “真可怜啊小神裔......”就在温暄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某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将她最后一丝神智捞了回来。她狠狠的咬了咬舌尖,右手不知何时凝出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想也不想的捅进了自己的肩头,狠狠的拧了两圈。 第86章 与神经痛截然不同的疼痛一股脑的冲进了她混沌的脑子,总算是将眼前层叠的幻想冲了个七零八落。温暄眯了眯眼,勉强在一种形态各异的幻象中找到了来自真实世界的影像。 她的面色苍白,嘴唇因为过于痛苦早就失了血色,这会儿看起来有种破碎的感觉,与站在她对面一身红衣的明艳美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暄听见自己发虚的声音说道:“曼珠沙华上神,这样大费周章的弄个幻境来捉弄我,好玩吗?” 第51章 “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意外?”曼珠沙华笑了笑, 很是随性的看了看这个陈旧破败的小院子:“我许久没造过幻境,莫不是我这院子哪里做的不像,让你瞧出了些不对?” 温暄重重的甩了甩头, 这才让自己的眼神清明了些,她咬了咬牙,也学着曼珠沙华那副样子扯出了一副轻蔑至极的笑容:“相传银玉川流至鬼界便被人称作忘川,能涤荡一切鬼魂的爱恨嗔痴前尘往事。彼岸花开在忘川河岸, 久而久之也沾了些神性, 花香有了蛊惑人心的功用。曼珠沙华上神的这个幻境漏洞百出粗制滥造, 的确看得出您对自己蛊惑人心的老本行手生了不少。” 曼珠沙华听着温暄的话, 眼神里飞快的划过了一抹恼羞成怒的怨怼, 但这抹怨怼很快便被她妥帖的收了起来,重新摆出了那副很是随性的样子:“听你这样说,倒叫我好奇我究竟是漏出了多少马脚了!” “上神,人间有句老话叫‘没有精钢钻,别揽瓷器活’, 大概就是说给您听的。技艺生疏就老老实实的建个小院出来,没必要给自己加这样多的前情提要!”温暄实在是疼的狠了, 这些年她一直被月魇保护的很好, 连小擦伤都很少受, 这会儿肩头尖锐的痛苦伴随着脑仁里一抽一抽的疼痛让她疼的有些心慌, 不由得腾出手撑住了地:“宁远城里头可暖和的很,人人都是轻便的薄衣,偶尔有穿的厚的,那也都是在南浦冰原讨生活的佣兵。” 曼珠沙华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 似乎是没想到她的破绽居然那样早的就出现了。 “还有云松书院的学生……”温暄顿了顿,颤抖着喘了口气。大约是一直和曼珠沙华说话的原因, 她眼前的幻觉好了不少,耳边絮絮叨叨的嗡嗡声也消停了不少,这让她脑子里的思路清晰了不少:“在上神的心里,这些书院的普通学生就这样蠢吗?还是说上神才是那个为了成绩不择手段的人?” 曼珠沙华这次没有再说话。 温暄看她没有反应,便也闭了嘴。平日里她倒是不介意再多下下这位曼珠沙华的面子,但今天不同,先不说她身上到处的疼痛,就光说这位上神的架势,她便猜到过会儿必有一场恶战。 真要说起来,她的幻境里的漏洞又何止这两处? 过分娇弱的沁水、神出鬼没的皎皎、还有那些诡异的鬼火…… “你很聪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你很聪明了,小神裔。”曼珠沙华没有动,但裂痕已经自她的脚下无限延长,不过片刻,小院的景象就碎成了一片一片,消逝在了虚空之中。阳光破开了幻象中的夜色,照在人身上的时候暖洋洋的:“但像你这样聪明又不听话的孩子往往活不长的!” “我活不活得长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决定的!”温暄一笑,手上的冰雪神印带着万钧的力道冲向了曼珠沙华,率先拉开了这场避无可避的打斗。 然而曼珠沙华却只是站在原地,她甚至没有任何下意识的闪避反应,只是一只手便完整的接下了温暄的攻击:“如果你就这点本事,那我的确可以随便决定你的生命。” 话音刚落,烧到发蓝的火焰毫无预兆的自她的脚底蔓延而出,在电光火石之间便缠上了温暄的身体。曼珠沙华的眼底刚浮现出些许自得,就猛然发现了不对。 在她催化到极致的火焰面前,这小鬼凭什么仍然毫发无伤? 温暄狠狠的将身上缠绕的火线扯了下来,然后就地覆盖了一层冰霜上去,朝着曼珠沙华便是一抽:“上神一上来就往死了动手,这怕是有些着急了吧?” 曼珠沙华再次没了声,只见她身影一闪,让温暄就这样抽了个空。瞬息之间,火红的法阵自地面浮现,霎时间狂风裹挟着火星自地面升起,不偏不倚的将温暄困在了方寸之间。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温暄脸上却反而更加从容了起来。她这三百年也不是在楚文神君吃干饭,面前这个法阵虽然冷门且繁杂难解,但偏偏就是她见过的。她手中那根自曼珠沙华处“借”来的长线被她又加粗了好几倍,然后在一皱眉之间,凝成了一把轻巧的长剑。 “这样的阵法,上神是在逗小孩吗?”话音刚落,温暄看准了时机,猛地一跃,将长剑狠狠的刺入了阵眼。带着灼热温度的风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脸上,原本用来把鬓边的两缕头发固定在脑后的几颗剔透的冰晶在这样的温度下不知何时已经融化的连影子都不剩,如墨的长发这会儿被吹的飘散在空中,然后随着阵眼的攻破飘飘洒洒的落了满肩。 曼珠沙华似乎是在赶时间似的,不过连续两击不中,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焦躁。她眼神一变,直接朝着温暄冲了过来。同时,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淡红色的雾气,一股妖异的香气缠绕其中。 温暄眼神一凝,快速的后退了几步,然后用胳膊肘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第87章 但连续两次竭尽全力的反击已经让她的精神绷到了极点,再加上之前曼珠沙华在幻境里对她的刺激,她这会儿已经不能轻松的躲过来自上神的又一次全力攻击。 被击中的瞬间,某种穿透的疼痛充斥着她的胸腔,她不受控的飞了出去,连带着死死捂住口鼻的胳膊肘也松了开来。鲜红的血在这一瞬间从嘴角透了出来,大量彼岸花花粉的摄入让她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了起来,刚刚被刻意压下的记忆再次翻滚而起,连带着新一轮变本加厉的躯体化疼痛。 温暄又一次狠狠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在万千幻觉中勉勉强强找到了曼珠沙华的方向。一片绿意中,她的红裙格外清晰,这倒是方便了温暄在一众扭曲模糊的色块中寻找到她确切的方位。 她的手死死的撑住地面,然后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到这会,温暄才发现原来三百年前有关月魇的回忆还是那样的清晰和鲜活。她如今还是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曼珠沙华堂堂火神需要这样费劲心思的来杀她,但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够让这位见着月魇就要阴阳怪气的上神这么轻易的取走她的性命。 垂在身侧的手再次唤出了冰雪神印,温暄笑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的朝着曼珠沙华所在的方位走了过去。 彼岸花的致幻性在被吸入的那一刻就会发作,但真正达到巅峰则是要等到一炷香之后。这一炷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那些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幻象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残酷,童年时期的阴影像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被这朵小小的彼岸花彻彻底底的挖了出来,平摊着晾晒在日光之下。对于这段记忆的恐惧让温暄浑身的肌肉都不可控的颤抖了起来,她甩了甩头,发现没用以后便咬着牙在心里想了一句: “月魇......” “我是月魇的神裔......” “我是她最亲近的人......” 这样的三句话被翻来覆去的在心里想着,却好像给了温暄更多力量似的,让她坚持着勾勒完了搏命魔法的最后一笔。 搏命魔法的确冷门,曼珠沙华在一开始完全没能认出它来,但直到温暄最后一笔落成,她便不可能再认不出来了。只见她原本已经带上笑意的面容一瞬间染上了怨毒,大喝了一句“放肆”,然后下意识的放出了火神威压。 恍若千钧重的威压在这一瞬间全部加诸在了温暄肩头,迫使她彻彻底底的跪了下去,脸色白了个彻底。 曼珠沙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会对温暄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早说你没有威压,我就不费这个劲了!我还以为天祝月魇对你有多好,让你能像条狗一样对她言听计从,现在看起来原来只是你一个人一厢情愿,人家可是半点没把你放在心上!” 温暄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她,但这样大的威压之下,莫要说开口说话,她便是想要抬眸看向曼珠沙华的脸都成了一种奢望。 就在这时候,她原本低着的头被曼珠沙华抬了起来,一颗小小的彼岸花花种浮在了她的眉心处。 “看你这样可怜,我就赏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吧......”曼珠沙华用二指捏住那枚种子,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摁进了她的眉心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更为强大的威压在花种彻底融进温暄眉心之时席卷了这一片天底。数十根有如细雨般的冰线自地面带着破竹之势穿刺而出,在一瞬间巧妙的洞穿了曼珠沙华四肢中的经脉,截断了火神神印和她的全部主要灵流。 数万年如一日的冷淡声音带着某种压抑不住的怒气凭空响起:“曼珠沙华,你越界了。” 第52章 下一秒, 不等那说话的人出现,冰线先应声而断,一根根已经刺进曼珠沙华身体的冰线断在其中, 成了拔不出也动不了的针嵌在了经脉之中。 曼珠沙华痛苦的闷哼了一声,不由的松了抓住温暄的手,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半跪了下来。 巨大瑰丽的图腾自地面浮现, 随后整个花纹扭曲了起来, 再次汇聚成了一副黑白分明的八卦图。来自天道的威压不由分说的砸了下来, 几乎要压断了曼珠沙华的脊梁骨。 就在这一片肃杀的空气中, 一只不带任何温度的手轻轻覆上了温暄还保持着搏命魔法法印的手, 那带着些沙哑意味的声音中含着些难得的温柔,轻轻的在温暄的耳边说: “阿暄,我来了,不要怕好不好?” 温暄浑身哆嗦了一下,手中的搏命魔法又亮了几分, 几乎要完全脱离她的手掌,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冲向不远处的曼珠沙华。 她已经没法辨认面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象了...... “阿暄, 你看看我。”那只不带任何温度的手轻柔的扫过了她的脸庞, 轻轻的抬起了她的下巴。 温暄幻象重重的模糊视野间, 就这样出现了一张她日思夜想的面容。 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大能看清东西了, 但一片模糊的天地间,唯有那张面庞出现的时候,视力的模糊就不能阻止她看清了。许久之前乏善可陈的那点回忆鲜活如初,都不用努力, 便能自发的勾勒出眼前人的眉眼。 可是她们真的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了......久到温暄自己都觉得,面前这副景象不过是她在不断加深的彼岸花毒性里自己安慰自己的景象。她想到这里, 心底刚刚生出的一点眷恋就又被妥贴的放了回去,最后所剩不多的一丁点法力和神智,都留给了手上蓄势待发的搏命魔法。 第88章 她想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拉着曼珠沙华一起共沉沦,但偏偏眼前的这张脸,叫她哪怕明知道是幻象也下不去手。 “阿暄啊......”温暄只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即一股法力便注入了她的身体,在瞬息间勾起了冰雪神印深处沉寂已久的共鸣。在这股法力的加持下,她眼前的幻象一下子少了不少,那张惊艳如初的容颜却越发的明晰了起来。 温暄张了张嘴,后知后觉的用颤抖的声音说了句:“月......月魇......” 下一秒,她刚刚清晰了些的视野再次模糊了起来。 ——这一次再不是因为彼岸花霸道的毒性了。 眼泪几乎在那一瞬间便从温暄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她手上的搏命魔法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彻底底的灭了下去。 月魇垂眸看着自家伤痕累累的小神裔,温柔的替她将耳边的碎发顺了顺,然后别在了耳后:“阿暄,对不起,是月魇来晚了。” 她半蹲在温暄的身边,一只手轻轻的将自家小神裔的头摁在了怀里,另一只手默默的抚摸着她的背脊。温柔的过分的法力源源不断的从她的身上向着温暄传递,在这样大的法力援助下,神裔强大的自愈能力很快便修复好了温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并强势的压住了彼岸花粉的毒素。 等感受到温暄不再抽泣以后,月魇便用双手捧起了温暄的脸,让她湿漉漉的双眼直视着自己: “阿暄,你在这里乖乖呆着,我去把不相关的人轰走,好不好?” 温暄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她闻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曼珠沙华,机械性的点了点头,但抓着天祝月魇衣料的手,却更用力了些。 “不要怕,我保证我现在不走,轰走她我就只陪你好不好?” 温暄没有点头,她看着月魇格外平静的眼睛许久,才渐渐松开了手。 月魇见状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凝出了一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魔兽幼崽的冰雕,放在了温暄的手里:“等我回来。” 等她一直起身子,地上黑白分明的八卦图再次混成了一片,很快便回归了冰雪神印的样子。来自天道的威压骤然消失,原本便十分警惕的曼珠沙华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顺手就将她胸前最重要的那条筋脉上的冰刺拔了出来。 来自火神印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自主要经脉向四肢涌去,在几个呼吸间便冲破了天祝月魇所封的所有经脉:“姐姐之前不是说最恶心这样的下作手段吗?我看你今天用的很是得心应手啊!” 天祝月魇没有说话,她见曼珠沙华打开了经脉,便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她留,瞬息之间就召出了自己的法杖攻了上来。她像是某种杀戮机器似的,再不讲半分九重天各个上神之间的那点礼尚往来的面子,招招都带着不可忽视的逆天之力,分明是朝着取曼珠沙华性命而来。 曼珠沙华一边勉强接招,一边在心底暗暗心惊。自从两万年前魔神陨落以后,她便再没有见过这样狠绝的天祝月魇。这位在两万年前以手段毒辣凶名在外的上神似乎到了这一刻才算是彻彻底底的露出了她沉寂已久的本来面貌。 而两万年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如今这样势如水火,真要说起来,这还是曼珠沙华第一次面对那个旁人口中的“冰雪神”的真正实力。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两人已经交过了十几轮手。相比天祝月魇的游刃有余,曼珠沙华身上却是已经添了不少“彩头”。 再一次的交手后,曼珠沙华整个人失控般的朝后退了数十步,嘴角已经带上了血沫,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内伤。她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不等天祝月魇开始新一轮攻击,率先抽出了一张传送符后便逃之夭夭了。 天祝月魇此时正好背对着温暄,她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曼珠沙华离去后缓缓消散的神印,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下一秒,大口大口的血从她的嘴角涌了出来。 天祝月魇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似的,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痉挛了起来,堪堪靠着手上的法杖维持着站立。但这阵疼痛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等温暄发现不对,天祝月魇便已经擦干净了自己嘴角的血,神色如常的转过了身,用一小堆雪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地上那一小摊血迹。 “阿暄,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我带你去找祈墨,把花种取出来,好不好?”她刚刚面对曼珠沙华时的那种纤毫毕现的杀意此刻早已荡然无存,询问的时候声音温柔的像是水一般,听不出半分强势来,恍若一个知心大姐姐。 她这样说着,再次试探着慢慢靠近温暄。彼岸花花粉的毒性和已经是半植入状态的彼岸花花种都带着强烈的致幻性,她这会儿并不能保证温暄是不是还保持着神智的清明,只好专注的看着她,不敢放过她神态的一丝微小的变化。 好在温暄似乎被植入的时间还算不上长,她这会看起来还保持着冷静,乖乖的让月魇冰冷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紧紧抱住魔兽幼崽冰雕的手上:“阿暄现在记得祈墨吗?” 许久之后,温暄才像是听懂了这句并不复杂的话,迟疑的点了点头。 月魇看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严峻的表情不禁放松了些许。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眉头却猛地一皱,下意识的转过了身。 熟悉的疼痛再次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比之前还要长的多。过了好久,她才堪堪挨了过去,重新扭过头看着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的温暄。 第89章 ——距离她吸入花粉已经接近一炷香,这会儿神智明显已经彻底进入了幻境。 月魇再次皱了皱眉,她咬了咬牙,翻手间召出了一张传送符,低头默念了一句月影之森。 话音落下,那传送符本应该如平常一般燃烧起来,可不知为何,到了这一会儿,却偏生像是注入的灵力不够似的,烧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月魇拿着传送符的手已经近乎透明,她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又抽出了一张新的传送符催动。 这一次莫说催动成功,便是火星都没再冒出来一个。 灿烂的阳光毫无阻碍从洒在这片因为刚刚经历过不止一场打斗而看起来有些千疮百孔的开阔草地上。在这样耀眼的阳光的照射下,天祝月魇漂亮的过分的眉眼越发的晶莹剔透起来。大约是光线太强的原因,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苍白,除了乌黑的发和雪白的皮肤外,没了什么多余的色彩。 她的眼睛此刻黑的已经有些过分,完整的传送符在她的勉强缓缓旋转着,似乎正在嘲讽她的无能为力。天祝月魇扯出了一抹笑容,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用最后的灵力唤了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呼啸着朝着东南方向吹了过去。 这阵风将带着她的命令唤醒刚刚带着她赶过来的那只魔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小神裔送到离这里并不算太远的月影之森外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只要踏进月影之森,祈墨就能辨认出阿暄的身份,就能救下她的命...... 第53章 带着草木清香的风从半开的窗棂里钻了进来, 远处药童模糊的讨论声也乘着这股微风,吵醒了床上本就睡不安稳的人。 温暄缓缓的睁开眼睛,迟滞的神思连那个经典的“我这是在哪里”的问题都还没浮现, 一阵迟来的疼痛就先侵占了所有的思路。 等她紧紧皱着眉头忍过这段疼痛以后,才来得及打量周遭的一切。 阳光均匀的洒在她的床铺之上,耀眼的让人忍不住移开眼睛。温暄刚醒,眼睛恍然被那样亮的阳光一刺, 头不自觉的往一旁偏了偏, 抬手挡住了生理性闭了一下的眼睛。 随着她幅度并不大的动作, 不知什么时候绑在她手腕上的小银铃约定俗成的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叮当”声。温暄的视线不禁在小银铃身上顿了顿, 然后又顺着移到了整个房间的布局上。 这个不大的房间的主人似乎并没有认真把这里当成什么住处, 一眼看过去,整个房间除了她躺着的这张床和一旁供人休息的一套小的可爱的桌椅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家具了。这会儿房间似乎也被洒在她床上的这道阳光照亮了,家具墙壁上原木的纹理看起来都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晕。 温暄隐约觉得这里的布局看起来有些眼熟,但真要让她去想, 却偏生只能得到一阵同刚才大差不离的疼痛来。她抿了抿唇,撑着自己的身体满满坐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坐稳,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头晕。 手腕上的小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又“叮铃叮铃”的响了几声。 “救命......”温暄等坐稳以后, 腾出了一只手死死的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抱怨似的小声说了一句。 “怎么又醒了?”祈墨上神推门而入,他像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似的,虽看不出气喘,但衣衫间都有奔跑过后的凌乱。他一进门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一眼就注意到了显然很不舒服的温暄:“彼岸花的毒性一般清起余毒来很慢,没清干净的时候会经常头晕头痛。好好躺着尽量少动头, 这样就会好受一点。” 温暄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她现在只感觉天旋地转,连屁股底下的床都似乎打着旋,像极了秋风中自由落体的树叶。 祈墨上神似乎很是了解她现在的难受,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床前等她自己恢复过来。半晌,床上的少女似乎看着好了些许,死死的摁住太阳穴的手都松了些劲道。 一缓过来,只见那少女一改许久之前拜见他时的知礼沉着,开口就彻底掠过了他的名讳和尊称,直截了当的问道:“是月魇送我来的吗?她现在在哪?有受伤吗?” “慢慢说,不要着急,不然头又是要晕的。”祈墨上神一看她这副担忧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些笑意。他想起之前法线温暄时那只格外温顺的冰雪系魔兽,很是从善如流的说:“是月魇上神送你过来的。” 说着,祈墨上神唤出了他的神格。复杂的神格缓缓旋转,温柔的灵流在无声无息间进入温暄的身体,一点一点细心检查着她身体内毒素的残留情况:“你那时候神志不清,除了她谁也近不得身。我们这数十位药童都只能当摆设,让她在这片刻不离的照顾了你半个多月。偏生这几日我的人手不大够用,就只能麻烦她自己去取药,谁曾想她这会儿前脚去取药刚走,你这后脚就醒了。” 温暄听了祈墨的话后脸上的忧虑并没有消解,她有些不安的眼神看了看门外,然后又移回祈墨上神的身上:“月魇没有受伤,对吗?” “想什么呢?小神裔。”听见她这杞人忧天的话语,祈墨上神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清晰,最终还是忍不住的轻笑了一声:“曼珠沙华和我一样,都出自天粹塔六层,再过几辈子也伤不到你家那位上神的半根毫毛的。你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回肚子里,在这里乖乖等她取药回来就好。” 等她...... 温暄的眼底飞快的划过了一抹失落,她有些小委屈的瘪了瘪嘴,带着些控诉意味的视线又悄悄的滑到了门口,专注的看着夹缝里透出的那一点门外的绿意。 第90章 祈墨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点毫不掩饰的小表情,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收起了自己的笑意,看起来毫无侵略性的面容中透出了些疑惑,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温暄专注的眼神中的那一点点绿意终于在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中被白色覆盖了一瞬。她眼神一亮,抬头间便看到了刚推门近来的天祝月魇。 “月魇......”温暄鼻头一酸,短短的两个字百转千回,好像诉说了无限的委屈和惶恐。 “怎么了?”月魇有些意外,她微微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祈墨,然后顺道把手上刚拿回来的各种瓶瓶罐罐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之后,才坐到了温暄的床边。 不等温暄说话,月魇先是不知道从哪又摸出来个晶莹剔透的拨浪鼓塞进了她手里:“我们阿暄又梦到什么吓人的大东西了?” 吓人的大东西? 温暄看了看自己身旁格外温柔的月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拨浪鼓,后知后觉的感到些许不对来。 拨浪鼓做的很是漂亮,不说别的,就是这如水晶般剔透的外表,就足以讨得绝大多是小女孩的欢心,只可惜,这拨浪鼓两边的珠子似乎是冻过了头,直愣愣的杵在两边,让整个鼓都成了华而不实的“哑炮”。 温暄不是第一次见这只拨浪鼓。她很小的时候没有人管,天天蹲在后门看别的小朋友的玩具,做梦都想要一只拨浪鼓。后来到了南浦冰原和月魇熟了以后,就很是委婉的跟她提了有关拨浪鼓的事。只是大约是因为九重天的小仙族们不玩这个的原因,月魇的当年的那只拨浪鼓只是学到了形似,本来应该随着拨浪鼓的旋转击打鼓面的那两颗珠子被月魇结结实实的用一根细小的冰棱穿在了鼓面两侧,傻乎乎的支楞在整个拨浪鼓两边。 那只拨浪鼓虽然说看起来傻了点哑巴了点,但到底是温暄多年的夙愿得偿,如今也应该还被她妥贴的收在南浦冰原的小柜子里。 至于如今手上这只...... 温暄眨巴眨巴眼睛,有理由怀疑这是月魇为了哄她开心新做的一只。 她抿了抿唇,回过神来,小声的开口又叫了一遍月魇:“月魇......” “嗯?不想要咚咚?那我去找咩咩?”月魇似乎并不在意温暄之前长时间的出神,这会儿一听她说话,便垂下眼睑看着自家小神裔还带着些水汽的眼睛:“我去找的时候害怕了就大声告诉我,不要闹,好吗?” 话音刚落,月魇便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起身欲走。温暄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赶忙拽住了她的大袖,有些害羞的笑了笑,很是小声说:“不用......” “......”到这个地步,月魇总算是感觉到了些不对,她看了看自家低着头的小神裔,然后把疑惑的视线放在了还站在床位默不作声的祈墨。 “温暄姑娘应该是从幻境里恢复出来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她状态还不错的样子,就是余毒没有清干净,还有点后遗症,不过这会儿也急不得。”说完,这位上神像是终于看够了好戏,忙不迭的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小小的打趣了一句月魇,语气中莫名有了些衍麟上神讨打的意味:“醒了也好,有自家上神陪着,就不用我天上地下来回折腾了。” “......”月魇没再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温暄,半晌才问了一句:“还哪里不舒服吗?”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 温暄本想习惯性的先摇摇头,却猛地想起自己刚刚那阵颇为不好受的头晕,硬生生梗住了脖子,打断了自己马上要做出来的动作,乖乖巧巧的说:“暂时没有。” “好。”月魇应了一声,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近百年没有再见让她们二人之间莫名生出了些生分,好像没了那层幻境的遮掩,一切的亲近照顾也没了位置和理由似的。温暄听着她这会惜字如金冷漠疏离的话,不禁又想起了刚刚她那副嘘寒问暖温柔似水的样子,她有些难过的撇了撇嘴,学着自己许久以前同她撒娇的语气,试探着开了口:“看不出来月魇你那么喜欢小孩子......” 月魇闻言没有作声。 这继续的沉默莫名给了温暄更多的勇气,她抬起了头,两只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月魇,再开口时语气中都流露出了明显的委屈:“小时候的阿暄如珠似宝,长大了的温暄就成了根草,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说到底就是三百年没照顾我,感情淡了,不爱了呗......” 第54章 “阿暄......”月魇似乎是听不下去温暄越说越离谱的话, 开口打断了她,但却只是说了句她的名字,便又陷入了沉默。 温暄看着月魇垂下来的眼睛, 某种被她刻意憋在心里三百年的愤怒就在这阵沉默中冒出了头。她一下子也懒得管什么头晕不头晕的,手一撑就从坐着转成了面对这月魇跪着:“天祝月魇,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我之前是不是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 月魇闻言轻轻的皱了皱眉头, 然后抬眸看着温暄, 她像是没听清楚温暄在说什么似的, 有些疑惑的问:“什么?” “我问, 我是不是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还是说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温暄也不恼, 只是刻意加重了每个字的读音,一字一顿的又问了天祝月魇一遍。 “没有。”月魇好像猜到了她之后要说什么,脸微微一侧,就错开了温暄带着些质问的眼神,只是像在哄小孩似的说:“不要闹, 阿暄。” 第91章 “不要!”大概是月魇的这种明显心虚的表现给了温暄些许莫名其妙的底气,也可能她只是仗着自己余毒未清所以不怕月魇朝她发火, 这会儿只见月魇话音未落, 温暄就斩钉截铁的否决了她的话, 大声的控诉道:“我不要再听你的话了!” “刚来九重天的时候你让我不要说月神的事, 我听话了,我没有说!之后你说你为了我好要我在书院好好学习,我听话了,我去了云松!还有上一次你让我快点回书院, 我也很听话,我立马就乖乖回去书院了, 然后我的听话就换来了你一声不吭的给我搞了个走读转寄宿,悄无声息把我扔给了楚文神君那个老男人三百年!那不是三百炷香也不是三百个时辰,那是整整三百年!我这一辈子才有几个......”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过激动的温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又激来了一阵头晕,她弓着背一边忍受着天旋地转的头,一边忍了忍和头一起翻江倒海的胃,闷闷的最后撂下了一句狠话:“反正以后谁听你的话谁是咩咩!” 咩咩就是之前送她来月影之森的那只五大三粗穷凶极恶的魔兽,因为小时候长得像毛茸茸的老鼠,所以被当年可可爱爱的温暄起了个“咩咩”的名字。 “当时事出有因,我来不及......”月魇苍白又无力的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晕的天昏地暗还要强打精神吵架的温暄打断了:“月魇你这借口未免过于敷衍了!” “不是敷衍。” “不是敷衍......”温暄闻言只觉得自己的火气又大了不少,她像是泄愤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抬起头看着月魇那张数万年如一日淡漠的脸,质问道:“那为什么不解释呢?这三百年你来书院看过我两次,但你从来没有打算跟我解释我为什么会被你这样无缘无故的扔在书院。” “你没有问。”月魇再次皱了皱眉,她的手轻轻的放在了温暄的额头上,罕见的带着些温度:“伤还没有好,不要这样动气。” 但已经上了头的温暄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天祝月魇的后半句话,一听她的这话便像是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哪里敢问?” “月魇上神高高在上喜怒无常,不说不问尚且要被扔到书院,说了问了鬼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 “说了问了就会有好下场了。”月魇垂眸看着温暄,她的小神裔生着气,嘴皮子这样不饶人,却不怎得反倒把自己惹出了伤心来,这样一会的功夫,眼眶里已经带上了些薄薄的水光。她这样专注的端详着温暄,恍然间轻轻笑了一下:“阿暄,不要气了,是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月魇上神错了,上神给你道歉好不好?” “不......”习惯性脱口而出的拒绝就这样僵在了两唇之间,温暄看着清浅的笑意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自天祝月魇那张耀眼夺目的脸上一闪而过,明媚的阳光照在颜色不深的被褥上,散射出的光均匀的撒在她的眉眼间,看起来好不温柔。 恍然间,某个早晨月魇坐在她床边叫她起床的场景就这样不由分说的闯进了她空无一物的脑海中,鬼使神差间,温暄学着记忆里那副场景的样子,将两只手臂都搭在了月魇的肩头,她把头埋在了月魇的锁骨间,再开口时半点盛气凌人怒不可遏的样子都没了,撒娇似的小声要求道: “头晕,要月魇抱抱才能好。” 紧接着,属于月魇的那股特有的味道就再次包围住了她。 “所以你刚刚同我说的‘走读转寄宿’是何意?”被哄得服服帖帖的温暄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在月魇手里的那一堆大小各异颜色相同的药丸里认真的各种挑挑拣拣,摆明了不太想喝,这会一听月魇的问题,表情先是空白了一下:“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我耽误了你三百年吗?你说我没告诉你就让你‘走读变寄宿’。”月魇抬眸看了一眼自家这个从小到大都不爱喝药的小神裔,手指一合,手动终止了她继续挑挑拣拣的动作,直截了当的找了个最大的放在了温暄的手上:“从大到小挨个喝。” 温暄抿了抿嘴,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过于硕大的药丸,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月魇,明智的选择先回答她刚刚说到那个问题:“‘走读变寄宿’?这是我刚刚说的?我自己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坏了!”温暄反应极快,一皱眉之间就变了一副脸色:“月魇你说曼珠沙华她不会是背着你和祈墨上神把彼岸花优化了一下,加了个失忆的功能吧?那完了完了......我以后要是不认得你了可怎么办?” 月魇叹了口气,等着温暄说完话以后直截了当的摁着她的手,把刚刚那个硕大的丹药捂进了她的嘴里。看着她面色痛苦的咽了下去以后,才不紧不慢的回了她的话:“那我便让祈墨再加几味药,给你再搓几个针对失忆病症的丸药可好?” “大可不必!” 第55章 温暄说完这话, 抱着被子就朝旁边挪了挪,眼神戒备的看着月魇:“你可不能真的去找祈墨上神,不然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 说着, 她想起自己刚刚被月魇的那张犯规的脸糊弄的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光速乖巧的样子,不由地很是没底气的加了一句:“你哪怕对我笑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再原谅你了。” “知道了。”月魇看了狐假虎威的小神裔一眼,一把把她拉回了自己身边,然后又塞了一颗药丸给温暄:“你神智清醒了, 药反倒是越发的难喂。” 第92章 温暄面容扭曲的吃下那一粒药, 然后皱着眉头死死的用没拿水杯的那只手堵在了自己的嘴前面:“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吃了很多了!” “没吃完。”月魇眉头一皱, 用自己空闲的手轻而易举的扒拉开了温暄聊生有无的对抗, 然后继续铁面无私的看着她像咽毒药似的喝下了下一颗药丸。 如此的喂药与反喂药的斗争一直又持续了十天半个月, 随着祈墨上神金口一开,温暄每日要喝的药丸也少了多半,这每日喂药的艰难自然也少了许多。 “月魇,我们出去走走嘛!”天祝月魇刚推门进来,就看见了穿的光鲜亮丽的温暄朝她甜甜一笑, 然后屁颠屁颠的走到了她的身边,很是顺手的扯住了她的袖口:“祈墨上神说我可以下床了, 咱们出去祸祸他后院的药草吧!” “......”月魇微微皱着眉, 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 把她全身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最终在温暄过于热切的目光里,微微点了点头:“先喝药。” “救命!不能回来再喝吗?”说完这句话的温暄一抬头,就看见了月魇带着凉意的目光。她看了看月魇手里的新一波瓶瓶罐罐,很小声的又给自己最后争取了一下:“一嘴药味的会影响出去玩的效果的......” “......”出乎温暄意料的是, 一阵沉默以后天祝月魇没有再坚持,她叹了口气, 弯腰把药放在了小几上,然后转过身走到了温暄身前:“走吧。” 比起南浦冰原天气的变化无常,祈墨上神这里就显得格外现世安稳。不说别的,便是在温暄清醒过来以后的这段时间里,日日便都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月魇!月魇!”温暄神情兴奋,一路飞奔的从远处跑到了月魇身边,她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十分珍重的把手里颜色鲜艳小巧漂亮的蘑菇们放在了月魇手里:“你看我找到了漂亮的小蘑菇!” 小小的蘑菇形态各异,却都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每一个都像是自然的珍宝,带着瑰丽梦幻的味道。 温暄笑着指着这一个个的小蘑菇,挨个和月魇介绍着发现它们的故事,语气之丰富,动作之夸张,一看便知道的确是开心极了。 等她絮絮叨叨的介绍完月魇手上的“斑点红”“尊贵蓝”“暗夜紫”们以后,似乎是又瞄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开开心心的跑远了些。 天祝月魇目送着温暄一蹦一跳的跑走,然后才垂眸看向了手上的蘑菇们,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里丝毫看不到笑意。她静默的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的摸了摸“暗夜紫”的伞盖。 属于菇类特有发滑嫩触感从指尖一闪而过,月魇似乎是想下意识的施个什么法术,但却没唤出半点法力来。 一抹黯然飞快的从她半垂着的眼睛中划过,却没能留下哪怕一点痕迹,再抬眸时,就又变成了九重天上那个恍若没有半点感情的冰雪神。她妥贴的收好了这几朵小小的蘑菇,然后不急不缓的朝着温暄的方向走了过去。 温暄这会儿刚找到一株与周边的各个苍天大树画风全然不相同的大树。虽说是大树,但浑身挂满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藤条,压得整棵树都比旁边的“邻居”矮了不止一点。温暄伸出手拽了拽垂在半空的藤条,眉头一挑,立马盘算起了再给月魇一个惊喜的想法。 说干就干,只见温暄脚尖轻点,从尽量高的地方折了三五根藤条,然后神情认真的在手里摆弄了起来。她回忆着之前见过的花环,竭力用手中的藤条模仿着,但却死活不得其要。 既然传统技艺不会,温暄自然而然的用起了“作弊”的小手段,不多时,一个歪歪扭扭恍若不时就要彻底散了架花环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看起来还可以嘛!”温暄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然后再次抬手把藤条之间用作固定的小冰晶加固了一下。她弄好以后再次左右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速成品,然后高高兴兴的蹲下身把这棵大树周边草地上的野花一个不剩的都薅了下来,然后挨个塞在了藤条与藤条之间的小缝里。 等月魇过来的时候,那样一大捧野花已经被温暄往花环上塞了多一半,只剩下零零碎碎十几朵散乱的堆在地上。她看温暄塞得开心,便没有发出响声,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 很快,等温暄大功告成的时候,她一抬头,便看见了离她不过两步远的月魇。 温暄面露惊讶,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刚做好还热乎着的花环,又抬头看了看明显已经等了一会的月魇,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出其不意给月魇一个惊喜的...... 现在“惊”的确是没了,但好歹“喜”还剩一点。温暄不过失落了一下,然后就又高高兴兴的凑了过去:“月魇,送你!” “嗯。”月魇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接下温暄手上的花环,而是将右腿往后移了半步,然后低着头蹲了下来:“阿暄帮我戴上?” 像是九重天上上神归位时的加冕礼一般,天祝月魇低着头,修长的脖颈露出了姣好的曲线,静静的等待着温暄将她手上的这个简陋至极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温暄愣了愣,然后有些犹豫的把单手拎着的这个五彩斑斓的花环改为了双手捧着。 或许是因为月魇所穿的衣服看起来过于典雅,或许是因为她这一移一蹲看起来过于隆重,不过只是这样一个戴花环的普通动作,发生在这方天地时,却没来由的多了些郑重承诺的味道。 第93章 仿佛有什么无言的契约将在此刻被庄重的立下了似的。 温暄的心跳声在这样莫名的气氛中越来越大,拿着花环的手莫名的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抿了抿唇,深深的呼吸了一次,然后轻轻的将花环放在了月魇的发顶。 “这样会掉吧?”温暄混沌成一片的脑子莫名冒出了这个格外清晰的念头。 她不想让这个花环掉下来...... 这念头格外强烈,促使着她立刻抬起了手想要在花环外围凝一圈小冰晶做固定之用。但没等温暄实施自己的想法,感受到花环被放好的天祝月魇便抬起了头。 温暄看着月魇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自己,然后缓缓起身。她的视线全程死死的顶着自己的那顶花环,屏着呼吸生怕一个不注意让它掉了下来。 但大约是因为月魇举手投足间的仪态都足够优雅,那花环在整个过程中都稳稳的呆着,晃都没晃哪怕一下。 温暄吊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她紧紧绷着的表情骤然放松了下来,然后笑着对月魇说了一句: “真好看!” 月魇看她这样的开心,像是福至心灵一般,试探着问了一句:“阿暄,你喜欢人间是吗?” “什么?”温暄一时间没跟上跳跃的这样快的话题,有些懵的问了一句:“是问我喜欢人间吗?” “嗯。” 得到了月魇的肯定的温暄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人间。” 说完,她像是害怕月魇误会似的,飞快的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不喜欢九重天!” “都不喜欢吗?”月魇皱了皱眉:“可是你与乐皎皎她们,不是是很要好的朋友么?为什么也不喜欢九重天?” “朋友归朋友,喜欢......”温暄说到这里,抬眸看着月魇,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似的,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的说:“喜欢归喜欢。” “我不喜欢人间,人间对我而言只有一堆想起来就难受的记忆,半点好的都没留下。至于九重天......”温暄吸了吸鼻子,斟酌了一下才解释道:“一到九重天,坏事就总会发生。” “没有人会喜欢九重天的。”说完这句话以后,她细细品味了一下啊自己的话语,然后非常确定的说:“我温暄这辈子只会喜欢和你一起回家,月魇。” “......”天祝月魇皱了皱眉,温暄的回答对她而言好像造成了些苦恼似的:“呆在南浦会很冷清。” “南浦是我们的家,人不可以不回家的。”温暄又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个水汪汪的月牙:“如果觉得家里冷静,那就想办法让它热闹一点!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冷清?” 第56章 月魇听了温暄的话, 表情中却没露出一点像是开心的心绪,她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却又归于沉默:“......” 但还处在兴奋状态的小神裔并没有关注到自家上神的这一丁点细微的变化,有些奇怪的补着问了一句:“月魇,你为什么问这个?是想要和我一起回家了吗?” 但月魇却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一开口便又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这三百年里, 你可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吗?” 温暄诚实的摇了摇头, 她自从身份暴露以后就很少在云松书院的各种公开比赛或者课程上露面, 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再接触到书院的学生, 更遑论新朋友了。 “那......”月魇皱着眉头, 似乎在斟酌要不要问接下来的话,她顿了许久,才看着温暄有些奇怪的眼神开了口:“那可有意中人?” “意中人?”温暄心脏一颤,几乎以为月魇已经看出来了她的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垂在身侧的手一瞬间就攥了起来。她动了动嘴唇,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 非常坚定的说了句:“当然没有!我都没有认识几个男生!” “这样。”月魇点了点头, 然后又看向回答完那个问题后就停在了原地的温暄:“走累了?” “没......没有!”回答完月魇问题的温暄格外心虚, 一听月魇说“走累了”, 吓得连忙快走了几步,生怕被月魇看出来自己的异状。 虽然她的异状已经非常明显了。 两人无言的又走了一会后,频频回头观察月魇神色的温暄总算是确定了月魇没发现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不由得缓了口气, 心里却又莫名多了些遗憾。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驱逐出去, 然后又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巴巴的凑到了月魇身边:“月魇,你问了我的三百年,是不是也该让我问问你的?” 月魇没有应声,被阳光照耀的眸子颜色分外的清浅,甚至有了些琥珀般透明的感觉。她看着温暄,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温暄看月魇没有拒绝,就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原原本本的复刻了下那三个问题:“你喜欢人间吗?有认识新朋友吗?有......咳......意中人吗?” “......”月魇再次陷入了沉默。她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神中隐约透漏出了些许茫然。沉默了许久以后,她才很是勉强的想出了个答案,言简意赅的把答案扔给了温暄:“没有。” “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有。” “行吧......”温暄抿了抿唇。她倒是也没有很在意月魇的敷衍,毕竟她本来也没指望真的能得到月魇认认真真回答的答案。 第94章 只是有这三个问题在前,她这会儿总算是把自己真正想问看似不经意的问出来了:“那月魇,等我正式毕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这句话问出口以后,温暄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她自醒来以后无时无刻不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却偏偏一直鼓不起勇气问出这句话来。 她在这三百年里自己给自己找到了无数种理由去证明“从书院毕业以后就能开开心心的回到月魇身边”的愿景会真真切切的发生,但临了临了,她又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不过只是她的推测,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比谁都害怕月魇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再次把她扔到哪个回都回不来的犄角旮旯里。 更何况她自从跟了楚文神君以后月魇第一次来书院看她的时候,她就发现...... 想到这里,背对着月魇的温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月魇对她最后的判决。 “阿暄,恐怕不行。” 这把悬了三百年的大刀终于砍了下来,并成功的溅起了一身的血。 温暄反应很快,在月魇话音刚结束以后,她立刻就接上了话:“那我能呆在你身边吗?” 人好像总会对一些早就露出了些苗头的不幸有预感,哪怕主观上她们已经为那些小小的蛛丝马迹找好了借口。就像温暄早早的感觉到了在九重天上月魇根本没法一直带着她,所以刚刚开口问的时候下意识就说了“可不可以一起回家”。 可到了现在,她已经顾不得她的那点预感了。 万一......万一那点预感只是虚无缥缈的错觉呢? 但现实......或者说月魇本人,并没有给她这个侥幸的机会:“你先回家,好吗?” “好,那你.......”温暄的话说了一半,然后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她没法再把心里原本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强烈的委屈和难过夹杂着一些算得上无理取闹的生气一下子涌上了她的喉头,噎得她根本没法再发出半个音来。她扬起嘴角,努力的深呼吸,想要压下鼻头的那点酸意,造出一个开开心心的假象做给月魇看。毕竟她并不希望月魇一边在九重天上斡旋,一边还要分出精力来担心她这点小情小爱甚至是无理取闹。 但几息过去,温暄最终还是没有那种能自如的控制表情的天分,没能像平日的月魇一样严丝合缝的压好自己的情绪。她回头看着面前这个好像真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上神,斟酌了许久,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了一句: “那你现在能来见见我吗?” 天祝月魇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动了,她有些意外的直视着温暄闪着泪光的眼睛,一时间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我可以见见你吗?月魇?”温暄努力地挑了挑眉,似乎这样就能让眼泪在眼眶里多呆一会似的:“我已经三百年没有见过你了,如果往后余生我这个人类的劣等神裔都不配在站在你的身边的话,那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来见见我?” 第57章 “我想要见你, 见那个活生生的你,不是我面前这个施了一点小术法拥有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皮囊的傀儡!”温暄闭上了眼睛,她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 一股脑的把自己这些天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你之前来书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在我面前的是个傀儡了,那天我模模糊糊的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我就......月魇......我本来以为我睁开眼可以看见你的。” “你是太忙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说是身体哪里出问题了吗?”温暄歪着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委委屈屈的盯着月魇:“我那天问你你为什么把我丢在书院不管不问三百年,你到了最后也只是糊弄了我而已, 我不傻, 我都知道的......我想着你不想说就不说, 反正你都道歉了你肯定会改的......然后你现在又要故、技、重、施!” 温暄着重的咬了最后那四个字。 “月魇, 我不信你真的是这样的人。我不信你真的要这样莫名其妙的把我像扔垃圾一样的扔回南浦。你以前同我说‘这里是我的家’, 那家人之间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温暄笑了一下,巴巴的走到了月魇面前,伸出手抱住了自家上神,她吸了吸鼻子,很小声的说:“你告诉我嘛!不管是什么大风大浪, 阿暄会陪你一起面对!” 月魇的声音适时的在她的耳边响起,听起来又硬又冷, 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没有大风大浪......也没有身体问题。” 温暄的眼睫动了动, 她闻言微微抬起了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月魇。 大概是因为刚刚已经被温暄挑明了的原因, 她这会好像已经放弃了继续控制这个高精度傀儡的面部表情。从温暄的角度看过去,整张面皮死气沉沉,但因为与月魇长得过于相像的原因,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莫名有一种恐惧感。 “这样啊......”温暄像是自虐一般的死死的顶着那张人皮, 好像这样看着就能够顺着这具傀儡身体里那些幽微的法力一路看到那个真实的月魇似的。 “阿暄,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月魇木木的说, 从傀儡口中说出来的话仍然是温暄最为熟悉的声音,但字句之间都没了任何语气,干瘪的像一块风干过头的苹果,透漏出可悲的贫瘠来:“之前观你神色有异,想来是撒了谎。” 什么神色? 温暄皱了皱眉头,没太反应过来月魇的意思。 第95章 但月魇的话语并没有停下:“你如若真的有意中人,那无论嫁娶,我都依着你。” 温暄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月魇会突然提这样一桩和刚才的话题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来,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月魇,然后缓缓的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她扯了扯嘴角,只感觉心底漏了个大洞,南浦冰原的风隔着十万八千里,呼呼的吹了个透心亮。 但好像这个傀儡阻碍了她一贯优秀的观察力似的,天祝月魇像是完全没感觉到温暄表情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着,平常的惜字如金到了这会像是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瞧上了人类,我来想办法延长他的寿命,只是九重天人多眼杂,你不如和他在南浦长相厮守,平日里无聊,也能去周边的城镇热闹热闹。若是瞧上了仙族便更好办些,你想要嫁去九重天,我便给你准备百里的嫁妆,要是想把人接到南浦,我也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阿暄,我不是那种古板的世家,不讲究门当户对。只要你往后平安喜乐,我便觉得很好了。” 温暄看着这个像是无知无觉的傀儡,气的快要笑出声来。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天祝月魇一般,歪着头静静听她把这段看起来完全是为了她好的话说完,然后终于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我说月魇,你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让我自立门户吗?” 她点了点头,那些在之前这样多年里都被隐藏的很好的心意在胸腔中翻滚着,一点一点滋生出了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愤怒来。种种心绪在这样短的一点时间里早就混乱不清的搅成了一团,早就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哪个。 她看着那个仍然好看仍然精致的傀儡,如同赌气一般的想: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我当然有意中人,从我六岁起,她就百年如一日的对我好,从一而终,矢志不渝。我只见过她待我一个这样好。月魇,我想嫁给她,我想嫁去南浦。” 温暄自当年发现自己对月魇朦胧的喜欢以后,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同她坦白的情形。那些少女的幻想中有浪漫的,有意外的,也许还带着些惶恐的曲折,但怎样也不会是当下这样可笑又可悲的情景。她那个时候是真的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愿意主动同月魇吐露心事,那之后就一定会配上一个甜蜜又美好的未来。 想到这里,她双眼紧紧的顶着那个傀儡,脸上扯出了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容。 温暄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讽:“月魇,你要来接我吗?” 面前的傀儡早就没了面部表情,温暄强撑出来的桀骜也都在那一句短短的问话里溃不成军,她再次模糊的视野里大量的色块扭动着,早就没法好好认出到底哪一个才是那个废了一半的傀儡。 她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刚刚还嘲讽过月魇,这还没半句话的功夫就在她的面前哭出来似乎很是丢脸。为此,她没等到那个破傀儡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就毅然决然的扭头跑走了。 在温暄扭头跑走的那一瞬间,原本死气沉沉的傀儡面容似乎又被重新注入了一丝生机,“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双手缓缓的将头上的花冠取了下来,格外珍重的捧在了手上。 大约是因为温暄平常都是用这种小冰晶固定头发,做这个花环的时候也想当然的没有保持对这种冰雪造物的法力供给,以为它们会和放在她头发上的冰晶一样一直通过接触来汲取法力。因此,不过过了这样一点时间,在月影之森宜人的温度下,固定藤条的小冰晶已经融化了些许,这会儿早就成了强弩之末,摇摇欲坠。 月魇似乎是想要修复这些小冰晶,但因为是傀儡的原因,她并不能施展任何法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漂亮的小冰晶在阳光的照耀和体温的催化下,一点一点融化成了无色无味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去。 第一颗小冰晶彻底融化的下一秒,在藤条自身张力的加持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冰晶被撑裂,绕成一圈的花环几乎在一瞬间散了开来。 那些被固定在藤条缝隙之间的野花一时间没了约束,纷纷扬扬的从月魇的双手边落了下去,掉了满地。 看起来好像是从草地里长出来的似的。 天祝月魇只是垂眸看着,过了许久以后,才动作缓慢的把那几根伶仃的藤条放在了自己胸前,然后跪坐在了地上。 第58章 傀儡人偶没有心脏, 那藤条自然也不会感觉到来自月魇本人的心跳声。 但精妙绝伦的法阵之中,千丝万缕的法力缠绕在一处,有序的指向了千里之外的山洞之中。 “月魇?”铁链“叮铃咣啷”的响了几声,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你还好吗?” 担忧的话语的回声在山洞中荡了几荡,又重新归于寂静——月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要不说话,这样我会有点害怕。”铁链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持续的时间长了不少:“我们以前约好的, 不管是难过还是开心都要告诉我!” 天祝月魇仍然没有半点要回应的意思, 整个山洞只剩下了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 “月魇?月魇?你还在吗?你应我一声!”光线微弱, 山洞深处的黑暗中, 隐约能看见那身材娇小的女子不断的挣动着, 有些畸形的腿平放在地上,这会儿正随着她上身费力的动作而不自然的晃动。 不知那锁链的声音持续了多久,另一道沙哑的声音总算是开了口:“别乱动。” 第96章 总算得了月魇的回应,那女子立刻停了下来:“月魇,你开心吗?” 又是沉默。 就在少女以为月魇不会回答的时候, 她总算是姗姗来迟的挤出了两个字:“开心。”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天地间的某一缕微风彻彻底底的吹散。明明说的是“开心”, 听起来却比“悲伤”这两个字更让人悲伤。 那少女得了天祝月魇如此的回应, 也跟着沉默了一下, 过了许久才轻轻又叹了口气:“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不等女子说完,月魇的声音便先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不过这样半句话的功夫,她这次开口却早就没了刚刚那两个字里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难过, 每个字都透漏出坚定和决绝:“我从来就没有别的选择,命中注定要走着一遭。” “所以你还是后悔了......”锁链声轻响了两下, 女子叹了口气,问道:“你舍不得她了对吧?” 虽是问句,但那女子丝毫没有问她的意思,像是早就知道了月魇的答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月魇,你离夙愿得尝就只差最后一步了,只要你......只要你放弃、你回头,你就会有一个万事如意的未来!” 大约是被女子口中的未来触动了某根几乎就要说出口的心事,月魇再次沉默了好一阵,终于低低的说了五个字:“我没有未来。” 这样绝望的五个字从月魇嘴里出来的时候,却半分失落都没有带。她像是在讲述某种耳熟能详家喻户晓的自然定律似的,语气里只有一片坦然。 在这样的坦然中,她朱唇微启,继续说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山洞深处的那位女子听的,还是说给山洞洞口的她自己听的:“我的命运早就被设计好了,纵使桀骜不驯穷尽一生,也不过是在宽阔的河道里激起了一朵可有可无的浪花而已。” “阿暄她如今很好,她有可以期待的明天和无限的未来,不应该再和我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想她自由自在,不要她囿于困顿。” “可是她说她想要你去接她。”女子又挣扎的动了动,语气里都带着些急切:“你这完全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替她做决定,你根本就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小神裔分明就很喜欢你,你这样骗她她一定会伤心!” 听闻少女的话,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月魇的眼皮动了动,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今日温暄红着眼睛同她说话的样子。 她如今的情况并不能非常得心应手的控制傀儡,因此透过那傀儡的“眼睛”所看到的景象也不可避免的带着些模糊和扭曲。 但大约是她自己心里放不下的原因,这会儿想起来,那模糊的景象莫名其妙的无比清晰,温暄带着气恼的神情和言语中那微妙的语气变化,此时此刻都纤毫毕现,真切的让她自己的心肝都颤了一颤。 月魇扯了扯嘴角,漫无目的的想:都说少年爱恨强烈,每一点感情都纯粹动人,这话着实不假。 但这样热烈纯粹的感情,想来也应当如那雷暴一般,来时轰轰烈烈,但总归不会如连绵的秋雨一般,那么持久又那么漫长。 “等以后天下太平、海清河晏,阿暄的这点心思也就到要平息的时候了......”月魇喃喃的说,像是要说服什么人似的:“只是小情小爱罢了,不至于伤筋动骨的。” “不至于伤筋动骨?”女子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疑惑,语气中都带上了遮掩不住的“恨铁不成钢”。倘若她能挣脱铁链,这会儿必定是要打月魇两拳的:“小情小爱如若真的不至于伤筋动骨,你天祝月魇这会儿就应该在月影之森,而不是委委屈屈的在这里和我死鸭子嘴硬,还要咬着牙勉强控制一个傀儡到你家那个小丫头身边粉饰太平!” “月魇,你自己出了名的感情淡薄无欲无求现在都尚且如此,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跟我说到了她那就会是一句轻飘飘的‘不至于’?”少女大约是也被天祝月魇这样的区别对待气得狠了,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谁的心都是肉长的,被伤了都一样疼。” 可难道我不知道她会难受她会疼吗? 月魇抬眸,看向没有半点光源的山洞深处。隔着这样远,她连那里有个人影都看不出来,更不可能看清深处那个少女的神态。大约是在黑暗中的模糊视野给了她一点聊生有无的安全感,这让她总算是卸下了些许伪装,露出了一星半点内里的柔软。 她想起很久以前,一切变故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连同她当年在心底许下的誓言。可世事无常,时光的齿轮吱吱嘎嘎走到现在,她找不回当年的笑声,也实现不了心底的誓言。 当年的重重诡谲之下,她抱着那样的私心把阿暄带回了家;南浦的光阴流转间,她又不可避免的对那样的少女动了心。南浦的时光平淡如水,但仔细想去,那满目所见的白好像都是糖霜似的,只是回忆都能让人不受控制的带出些笑意。 她的小神裔可爱、娇气,开心时说不上两句就变着花样撒娇,难过时说不上两句就委屈的撒娇,哪怕是真的把她惹生气了,吵不了两句也还是要红着眼睛撒娇的。 她比谁都想要小神裔这辈子平安喜乐。 她比谁都想要自己这辈子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可惜,这四个字于她而言,比颠倒天地都要难。 第97章 所以动心就只能是动心,动心就只能是伤心。 所以再疼再痛、再难再苦,也只能是一句轻飘飘的“不至于”。 “我知道疼”月魇又笑了一下,不带半分感情的说:“有不疼的办法吗?” “当然有!”只听锁链叮铃咣啷一阵乱想,少女的语调都雀跃了起来:“你现在快让傀儡去哄哄她,然后等情况稳定一点了以后再带着她回南浦冰原,大家就都能开开心心的!” 只是这样说着,那少女就已经期待起了之后的日子:“等以后你的小神裔也学会借天道,你就带她来见见我!我瞧着就喜欢她,肯定能和她变成好朋友!到时候我就和她一起控诉你的冷淡高傲和面瘫!到时候我就联合她一起......” 月魇没有打断她,很是耐心的等她把自己美好的设想都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后,才开了口:“祈墨同我说曼珠沙华要醒了。” 她的这句话说完后,整个山洞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打破了这一阵沉默。 “也许曼珠沙华她不......不会......”她没有把话说完,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天方夜谭,连说出来都心虚的站不住脚。 “她怎么可能不告诉她主子?”但天祝月魇并没有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接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从我没有出南浦冰原的时候,她就找上了门同阿暄交手。九重天上三番五次的刺杀和试探就暂且不说了,这次云松毕业考核她可是做足了准备,意图明显的几乎都要上街吆喝两嗓子了。” “只要她一醒,哪怕是爬,她也会像条忠心耿耿的狗一样立马爬到她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跟前邀功请赏的。” 山洞深处的少女大约是被月魇这样赤裸裸的语言打击到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如果一切都早一点点,是不是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月魇,我一直觉得也许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你那么聪明,你想一想办法,我们都想一想办法,说不定不用走到那样惨烈的结果上” “太晚了。”天祝月魇垂下眼睫:“早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第59章 少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月魇眼神一变,转身看向了洞外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的天空:“刚说曹操, 曹操这便就醒了。” “怎么会这样快?”少女一瞬间将刚刚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不自觉的带上了点气恼:“祈墨这个木头,他就学不会变通点么!” 相比她的气急败坏,天祝月魇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没有开口替祈墨在少女面前求个情, 只是不咸不淡的扔了五个字出来:“早醒早解脱。” 说完这话, 她整个人都彻底转了过去, 只留个一个决绝的背影给被囚在山洞深处的少女:“时间紧, 我......去一趟月影之森。” “好。”锁链再次响了几声,少女的声音再没了之前的雀跃,每个尾音都带上了不舍:“月魇,其实我也可以一辈子待在......” 月魇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山洞, 少女的声音也在此刻适时的停了下来。 片刻后,只听得那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一路保重。” “保重。” 月魇扭过头, 再无任何留恋的踏出了山洞。阴沉的天空下, 日光在云层的缝隙中带着惨白照射在大地上。彻底踏出山洞阴影的那一刻, 月魇的脸便彻底的露了出来。 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受了伤, 白瓷般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黑色的裂痕,活像是被人打碎后又强行拼好的瓷娃娃。 惨白的阳光对于许久没有踏出山洞的她而言还是过于刺眼了些,月魇紧紧的皱着眉头,伸出手遮住了太阳。温顺的鸾鸟卧在洞口不远处, 见月魇出来,不由的理了理翅膀上漂亮的羽毛, 然后乖巧的卧了下来,等着月魇坐上它的背脊。 “月影之森。” 含着眼泪的温暄委委屈屈的蹲在某个僻静小屋的墙根底下,总算是抹干净了自己刚刚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眼泪。她刚才哭的难看,既不想让祈墨上神或者他下属的小药童们知道,又不想让月魇再跑上来假模假样的哄她,只好有房间不能回,好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僻静的墙根,好还哭了个痛快。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想月魇刚刚说的那几句句句往她肺管子里捅的话。 “反正月魇那张嘴不做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说不定她就只是随口说说吓你一下!”温暄自言自语的安慰着自己,然后扶着墙勉勉强强的站了起来,又皱着眉头活动了下自己几乎要僵死的膝盖和小腿:“她现在肯定很担心很后悔,毕竟她这个人最心软最见不得你哭啦!” 温暄这样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磨磨唧唧,半晌也没能挪出这个小小的墙根。刚刚被天祝月魇两句话激起的热血终于下了头,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后悔。 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已经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的月魇。 我们差了那么那么多岁,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 或者她也许会觉得我只是说说而已? 可万一她很介意这种奇怪的感情怎么办? 她会喜欢女孩子吗? 她如果不喜欢女孩子...... 想到这里,她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似的,用力的摇了摇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自己的脑海。 第98章 温暄的眉头皱着,十根手指几乎要搅成一团。她咬着嘴唇,频频看向自己房间的方向,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阿暄,你要勇敢一点,反正她已经知道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嘛!” 她嘴上这样头头是道的说着,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刚刚被强压下去的念头再次浮出了水面:她如果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我怎么办? 就在这样无穷无尽的纠结里,悬挂在头顶的太阳缓缓西移,染红了一整片天空。 傍晚的风带上了一阵凉意,吹过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激起了温暄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然后再次踮起脚尖看了看自己房间的方向:“是不是我躲的太偏了,所以月魇才到现在也找不到我的?” 大概这个想法听起来很是靠谱,这让她总算是说服了自己,慢吞吞的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挪动起来。但直到她远远的都能看见自己那排房间的轮廓的时候,她还是没能看见月魇。 没有人提着灯笼,也没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整个月影之森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没有半点异常。 温暄停下脚步,总算是反应过来一件事——月魇真的不在乎她自己跑去哪里了。 与自己的想象落差过大的感觉让温暄不可避免的又有些难过,她靠在墙边,再次蹲了下来,然后可怜巴巴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少女甜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难过,很小声的响了起来:“月魇真的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我。” 这点小小的声音乘着傍晚的微风,就这样飘进了站在转角的月魇的耳朵里。 可能是因为下定决心不出现在温暄面前,天祝月魇并没有施展障眼法。歪扭七八的黑色疤痕爬满了她的面庞,显得整张脸都有了些阴森肃杀的味道。她像是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就那样沉默的站在委屈的小神裔所看不见的角落,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她看着小神裔在那个墙根下纠结,看着她强打精神安慰自己,也看着她一步一顿的走到这里。 就在温暄正难过的时候,一位宫婢打着灯笼从温暄原本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像是早就知道温暄躲在这里似的,径直走了过来。 “您是温暄大人么?” 月魇脚步微动,再次往里退了退,整个人几乎都要融进黑暗里。她听见自家的小神裔低低的应了一声,显然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哭腔。 “奴婢是天帝宫里伺候的小仙。陛下之前听闻您在书院的毕业考核中受伤,便一直说要见您一见。正巧今日无事,祈墨上神也说您身体即将大好,所以便特地派奴婢过来传话,宣您觐见。” “只有我吗?”温暄一听是天帝的命令,立刻先站了起来,勉强摆了个不失礼的姿势才问道:“月魇呢?陛下不见她吗?” “自然不是。”那仙婢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些:“月魇上神久等您不到,怕失礼于陛下,这会儿已经上九重天了。上神临走的时候,特地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大人您。” 隐没在黑暗中的月魇听到仙婢如此说法,表情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她只是虚虚的扫了一眼,便沉默着打算离开。 但面对着仙婢的温暄却不知道靠着这位仙婢的这样一句话想到了什么,半晌没有应声,摆明了不想要和她一起走:“我不认识你,也不要和你走。” 她没有忘记曼珠沙华那副不要她命誓不甘休的样子,现在看任何一个生面孔,都要疑心会不会是曼珠沙华派来的奸细。 谁料哪怕温暄已经把这样的话说出了口,那仙婢却半分意外之色都没有,脸上仍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您大病初愈,自然应当谨慎一些。” 说着,她便从袖中掏出了一本折子,恭敬的递给了温暄:“这折子上写了陛下口谕,也盖了天帝印,应当是能证明奴婢的确是奉陛下之命。另外,上神临走时也猜到了您此刻的反应,特地在最后的封底上留了一个冰雪神印。” 温暄抬眸看了这奴婢一眼,然后抿着唇接过那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折子。她没有打开折子,而是直接看了一眼封地处,确认那里正如这位仙婢所说的确有一个冰雪神印以后,便点了点头,应允道: “走吧!”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温暄不可避免的听到了自己有如擂鼓的心跳声。期待与害怕纠结在一起,重新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房。 原来月魇没有不找我,也没有讨厌我。 温暄抓紧了手里的折子,稍稍扬起了嘴角。 另一边,鸾鸟腾空而起,径直往南浦冰原飞去。高空猛烈的风吹在天祝月魇过于瘦削的身体上,恍若下一秒就会把她从这鸾鸟的背脊上掀翻,从这万米高空跌落下去。 她此时刚好穿着宽袍大袖的神服,及腰的长发没有任何装饰,就那样散乱的披在背后,这样远远的看过去,像极了人类传说中那些逍遥于天地间的神人。 很快,月魇便从月影之森赶到了温暄心心念念的南浦冰原。天祝月魇站在鸾鸟旁边,摸了摸它柔软的脖颈,久未出声,这让她现在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更沙哑一点: “去休息罢,离这里远一点。” 鸾鸟似乎听懂了她的这句话,清脆的鸣叫了两声,然后再次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月魇的视野里。 月魇静静的驻足在原地,抬起头看着鸾鸟展翅高飞。平静了许久的南浦冰原逐渐起了风,小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自九天落下。很快,一场暴风雪再次降临。 第99章 天祝月魇站在暴风雪的最中心,脚下巨大的冰雪神印覆盖了整个冰原,带着上神最为强烈的威压席卷每一寸土地。她脸上、身上的那些黑色纹路像是活了似的,一个个再次蠕动的爬行起来,越来越长、越来越粗、越来越大,最终终于在一瞬间同时冲破了她的皮肤,混合着鲜血稀稀拉拉的流了一地。 第60章 月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苦似的,面容沉静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个更为庞大的冰雪神印被唤了出来, 漫天的威压带着灭世之力降临,却在将将要落在南浦的时候骤然缩小。 这是天祝月魇从来没有在温暄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强大。 它被迫离开了两万年,终于在今天,再次久违的见到了天光。 月魇身上原本已经消声觅迹很久的自愈能力似乎也随着这样强大的力量回归, 不过这样短短的几个瞬息, 她全身的伤痕都已经彻底愈合。 就好像脚下那一片血迹都只是一场幻梦似的。 一大一小两层神印逐渐淡去, 刚刚刮起的暴风雪也满满平息了下来。阳光在此刻恰如其分的穿过刚刚散去的云层, 照射在了月魇惨败的手掌心上。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里还残留着最后一道黑色的纹路,自掌根蜿蜒而上,最后消失在了靠近无名指指根的地方。 天祝月魇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神情中有些愣怔。她的神经紧绷了这样多的岁月,到了这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刻, 总算是能微微放松一下,停下来喘上一口气。 她想起少年时见过的人和看过的事, 想起那个痴心的有些可笑的女人, 想起曾同道最终却走上殊途的“朋友”...... 走马灯似的回忆, 最后久久的停在了温暄的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上。 天祝月魇不自然的动了动手指, 然后转身又看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古堡。 大约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雪的原因,整个古堡外围都结着一层冰霜。白色的冰霜不规则的结在古堡黑色的墙壁外围,远远看去,整个古堡都染上了斑驳的黑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直凝望着古堡的天祝月魇猛然间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悸。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然后翻手间便打开了连接南浦冰原和九重天的“小径”。 这份恩怨缠缠绵绵这许多年, 到了今天,也该停下来了。 九重天。 温暄双手拿着那本薄薄的折子,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跟着仙婢走进了天帝殿。那仙婢这一路上也没在和温暄搭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着。等她反应过来,她们已经进了天帝殿旁的暖阁。 温暄狐疑的扫了一眼房间内的布置,拿着折子的手紧了紧:“不是说要去见陛下吗?” 仙婢对着她盈盈一拜,面色如常的回答道:“陛下与上神此刻还在商讨要事,等商讨结束,自然会派人宣大人您进殿。” 可陛下不是说要见我么? 怎么又跑去跟月魇商讨要事了? 温暄没想通这其中的缘由,有些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但总归是知道这无论天上地下,但凡是人人敬仰人人尊敬的大人物,都有永远也处理不完的要事。她叹了口气,然后就坐在了暖阁中央的茶桌旁,等着天帝不知何时才能与自家上神商讨完那些多如牛毛的要事。 但也许是天帝真的对她这个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神裔”很感兴趣,没等温暄把凳子坐热,另一位看起来品阶更高的仙婢就从外面走进了暖阁,朝着她盈盈一拜: “温暄大人,陛下请。” “好!”温暄没想到会这样快,她想起之前与乐皎皎她们在一起时看过的各类话本子中不苟言笑喜怒无常的各种帝王,头皮一紧,急匆匆的跟着那仙婢出了暖阁,生怕动作慢了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看着缓缓打开的殿门,温暄低着头长长的吐了口气,手上捏紧了那个折子,那个折子这会儿正面朝外,背面朝里,她的拇指此时就严严实实的覆盖在月魇那个小小的神印上,幅度很小的摩挲着。 ——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她更多的勇气。 “温暄参见陛下!”没等温暄装模做样的也同月魇见礼,天帝便先开口打断了她: “免礼。” 天帝的声音不怒自威,猛地响起便吓得温暄肉眼可见的抖了三抖:“抬起头来让朕认认你。” 温暄皱了皱眉,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也没敢造次,乖乖的抬起了头。 自进殿以来一直锁定在地毯上的视线随之抬高,温暄还没来得及看清天帝的样子,就猛地瞪大了双眼。 这殿里根本没有月魇的影踪! 那个站在天帝身边的人、那个刚刚同天帝商讨要事的上神,从始到终都是曼珠沙华! 温暄的嘴唇颤抖了下,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曼珠沙华,看着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但没等她问出口,身体就已经有了下意识的动作。 只见她先是后撤了一小步,随即掉头便向刚刚关闭的殿门冲了过去。 她不能被留在这里! “呵!”天帝嗤笑一声,然后一个轻巧的抬手,就彻彻底底的封住了殿门。温暄的指尖不过轻轻触碰了一下,整个人就被弹飞了出去,重重的跌回殿中央。 温暄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怕是不能这样轻巧的离开,手掌一翻便要先凝成神印。但没等她动手,来自曼珠沙华的威压就又再次将她钉在了原地。 第100章 疼痛间,她听见天帝不乏赞赏的对曼珠沙华说:“你说到的确不错,天祝月魇的这个神裔的确与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天祝月魇英明了一世,偏偏在她这样一个蠢才上栽了跟头。”曼珠沙华微微弓下腰,毕恭毕敬的回禀道:“卑职当时第一次同她交手就觉得弱的可怜,还以为是什么说不得的大背景,费了好些心力去查。如今知道了她的来历,现在再看也就不觉得意外了。” “怎么说?” 曼珠沙华轻笑了一声,斜瞥了温暄一眼:“人类嘛!低劣种族能到现在这个地步,想来天祝月魇为培养她废了不少心力。” 她正这样说着,却只听外面巨响一声,整个殿门像是受到了什么猛烈的攻击,不过几秒,就连带着天帝刚刚施好的封印碎了个彻底。 天祝月魇一袭白裙,踱步迈过了门槛,然后完全无视了天帝与曼珠沙华,走到了离温暄不远的地方:“阿暄,能记得看神印确认我的身份,看来你这三百年的确是聪明了不少。” 温暄摇了摇头:“你快走......他们就是在等你,你走了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天祝月魇恍若未闻,仍然自顾自的说着刚刚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只是那折子毕竟是是天帝给的,他想弄到我的神印易如反掌,以后记得要再聪明一点。” 第61章 温暄看着月魇, 扑面而来的悔恨和惶恐几乎侵占了她全部的理智。曼珠沙华的威压之下,她便是连点头和摇头这一类的动作都做的吃力。 她刚去书院的时候,猛然发现沁水皎皎她们平日里学的那些魔法于自己而言恍若小孩子过家家, 不免骄傲自满了许久。这三百年里,纵使老师从司业们换成了楚文神君,她却也还觉得自己这个神裔很是称职,放在锦衣神里也是个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但如今, 在正儿八经的上神面前, 她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若说上一次她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心理原因, 那这一次便是半点内情都没有的虐杀。她温暄在这场根本称不上是“打斗”的打斗里, 像个乖巧的小狗似的被人耍的团团转, 倒了最后连一招都没有撑过去。 她现在甚至还要再把月魇再拉下水! 温暄咬紧了牙关,她没来的急先开口同月魇认错,就听见了自家上神毫无任何责备之意的话语。一瞬间,那些被强压在身体里的情绪好似借到了神力,滔天的巨浪一下子冲垮了她用紧咬的牙关所铸就的堤坝, 无力的眼泪就这样模糊了全部视野。 “真是太没用了!”温暄想:“没用到只会哭的废物!” 看着跪在一旁的温暄因为自己这样的两句话就又红了眼眶,月魇眼神微动。 大约是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原因, 她今日格外看不得温暄哭, 控制不住的想要走过去再给自家的小神裔一个拥抱, 再温柔的哄一哄她。 今日以后, 她再难过的时候,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在她的身边安慰安慰她。阿暄那样娇气又那样爱哭,之后再难过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天祝月魇静默的看着温暄, 她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但在这大殿之上, 最终也只剩下一句汇集了千言万语的短句:“阿暄,不要哭。” “都这个时候了你没必要继续在这里假仁假义,看着就让人恶心!”曼珠沙华的面色还带着些苍白,大约是因为刚和月魇相见,所以表情分外狰狞:“我劝你不要和你那个不识时务的下贱娘一样负隅顽抗,早点束手就擒,这样你捡来的这位小废物也能好受点!” 这话说的颇为难听,但天祝月魇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曼珠沙华,只是慢吞吞的将自己的视线从温暄的身上转到了站在阶梯之上的天帝的身上。 直到现在这样已经彻彻底底的撕破脸的场合中,她看向天帝的眼神中中还是带着那样狂热的崇拜和敬仰。 大概是见刚刚自己说的话并没有得到月魇的回应,曼珠沙华咬了咬牙,换了种语气再次开了口:“天祝月魇,你往年在战场上残暴异常、有违天和,今日又谋杀上神、行刺陛下,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此刻还不赶紧跪下认错!” 天祝月魇还是没有动,黑的有些过分的眸子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天帝。她这样的态度,反倒是衬得曼珠沙华越发的像跳梁的小丑。 总算,这位被天帝和月魇同时忽视的小丑总算是发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良久,在双方沉默的对视中,总算是天祝月魇先开了口。她标志性的沙哑嗓音响起,在这格外空旷的大殿上,隐约带了点回音: “我以为经年累月的妄想实现的时候,人总是会格外兴奋一点的。”天祝月魇偏了偏头,嘴角罕见的似有若无的带上了一点点笑意,活像换了个人:“您兴奋吗?陛下。” “朕本应该在许多年前就拿到的,若不是那个贱妇......”天帝说到这里,不禁长长的用鼻子吐了口气,似乎借此掩盖什么似的。紧接着,他原本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抬到了耳边,然后往下一压—— 那是个“开始”的命令! 四道有如成人手臂粗细的铁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房间的四个角窜出,直冲冲的朝着站在殿中央的天祝月魇而去。温暄还没来的及看清,那四道枷锁就已经严丝合缝的扣上了月魇的手腕和脚腕。 第101章 她瞪大了眼,下意识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妄图走到月魇身边帮她解开这有如鬼魅一般的铁链。 大约是见月魇已经被彻底限制了行动,曼珠沙华已经收回了加诸在温暄身上的威压。温暄刚一起身,就因为腿上的麻木踉跄了几步,堪堪扑到了月魇身边。 她没敢顾及自己那点不痛不痒的毛病,顺手用袖子擦了下眼睛里还蓄着的泪水,打着颤的手就已经紧紧的抓住了月魇的手,催动神印企图彻底摧毁这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铁链。 “月魇......月魇......我帮你解开......我会解的!”温暄嘴里喃喃着,像是要说服自己。 但没等她成功,只见月魇的脸色突然一白,冷汗一瞬间从额头冒了出来。 温暄低着头摆弄着那铁链,并没有看见月魇突变的脸色。但随即她动作的手也停了下来,只是直愣愣的看着自家上神带着镣铐的手腕。 那镣铐内侧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这会儿有如泉水一般的血液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争先恐后的流。不过这样两三个呼吸的功夫,温暄的一双手都被彻彻底底的染红了。 “这是......”怎么了? 温暄没见过人在同一时间这样大量的流血,月魇的手腕和脚腕所有带了镣铐的地方,都在源源不断地流血,四滩血液堆积在天帝洁白的地板上,面积不断地扩大着,好像过不了多久就能直接连成一大滩。 月魇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下去。 终于,数道彻底穿过皮肉的声音参差不齐的传来,温暄下意识的低头看着月魇纤细的过分的手腕,那副刚刚外侧还一片平滑的镣铐此刻已经有了六根尖刺,上面还带着一堆意义不明的人体组织。 温暄的头脑“嗡”的一声,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就在刚刚,这六根刺同时穿透了月魇的手腕! “阿暄,不要怕。”不知道为什么,月魇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样抽皮断骨的痛似的,语气听起来与刚刚的那句话并无区别,甚至连半分虚弱都没有。 说完,她的眼神就越过了温暄,再次看向了天帝。 天帝看着铁链催动其中的机关,彻彻底底的将镣铐和天祝月魇穿在了一起后,眼里的笑意便越发的明显起来。大概是真的如月魇刚刚所说,他此刻看起来,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狂热:“不谢谢朕吗?朕此刻的确是妄想成真,但你不也是心愿得偿?” “......”月魇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天帝也笑了笑。 “曼珠沙华告诉朕你如今正在发病,那想来定是痛苦不堪。”天帝说着,总算是屈尊降贵的从上面走了下来:“刚刚的确是疼了些,但现在你应该久违的感觉自己还是个人,还活在这天地间吧?” “是。”天祝月魇轻轻推了下温暄,示意她离天帝远一点,然后在一地的血泊中,完整的行了一个叩首的大礼,毕恭毕敬的说道:“真是多谢陛下了。” “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天帝站在月魇面前,受了她的叩首礼以后,才伸出手抬起了天祝月魇的下巴,仔细的端详她:“还有什么未竞的心愿吗?父女一场,这也算朕尽了做父亲的本分。” 父女? 父女! 瘫坐在一旁的温暄睁大了眼,看着天帝那张仍然和善的脸。她终于在这两个字里,在这个血腥绝望的场景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稍纵即逝的熟悉。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番对话,也似乎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某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一定会发生足够让她铭记一生的惨剧。 她不要这样! 温暄咬了咬牙,飞快的思索着对策。但就在这个时候,月魇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没有半点道理的暂停了她脑子里所有的思考。 她听见月魇对天帝说:“让阿暄离开,我不想她看见接下来的事。” “她会害怕。” 不!不要! 但这样的场合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小小神裔插嘴的可能。 随着天帝轻描淡写的一句“好说”,温暄便被一种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推着走出了殿。她无数次的反抗,却有如蚍蜉撼树,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但天帝之所以将温暄骗来九重天本就不仅仅只是为了引月魇上钩,毕竟于他而言,如今正在发病中的月魇的实力根本不足为惧,哪怕是在南浦,他也照样能够达成他的目的。 因此,被强行控制的温暄就这样从天帝殿的正大门出去,然后又不受控的从另一个侧门重新回到了殿内的屏风之后。 这位陛下也许早就想好了月魇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屏风并不透明,偏偏可以从旁边的缝隙中清晰的看见瘫坐在殿内的月魇。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在一片无声中看着曼珠沙华拿起一把颇为邪性的刀,刺进了月魇的心口。 第62章 温暄听见月魇闷闷的哼了一声, 那声音稍纵即逝,短暂的仿佛只是她晃神时的一声错觉。 或许是因为四肢的伤被扣在上面的枷锁变相的起了些止血的作用,这会儿出血量小了很多。然而曼珠沙华这毫不留情的一刀, 却再次捅出了无数鲜红的血液。 温暄此时莫说移动,她连用声带哼一声都做不到。她看着血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像是要把月魇这个本就单薄的身体里的每一滴鲜血都要榨干似的。她身上那条漂亮的白色长裙唯一干净的胸前也在那把刀不断的搅弄中飞快的被红色浸透,到了最后, 甚至带上了些黑色的味道。 第102章 屏风后, 温暄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她有如一尊精致的木偶娃娃, 整张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眼泪却像是月魇胸前的血似的, 也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 就好像也要把她此生的眼泪都随月魇的鲜血一起哭干似的。 天帝背对着温暄,他张开双臂,念念有词地召了一个巨大的法阵。那法阵似乎是某种上古禁术,从被召出来的那一刻起就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自房间四角延伸出来的铁链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嗡嗡”的颤动着。四肢的伤口在这样的震动中再次裂开, 又流出血来。 但这一次,满地的鲜血好像也听到了来自法阵的召唤, 一滴一滴的振动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就在地上绘出了一个和法阵别无二致的图腾。 阵法大成的这一刻, 凌驾于上神力量之上的天道似乎醒了过来, 带着绝对的力量降临了这个空旷的宫殿。殿内的一切似乎都在这样的力量下不断的被挤压着,沉寂着,像一根弦似的,即将绷到极致—— 就在这时, 一声惨叫打破了这可怖的一切。 那是温暄从没听过的月魇的声音。 它听着那样凄厉、那样惨烈,好像把她那漫长又短暂的一身中所有的病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迷茫连带着最后暂存于心的那些心血都叫了出来。 冰蓝色的光华一点一点的从月魇的骨血中被剥离了出来, 还没来及的让殿内清醒的三人看清它的样子,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大殿之上。 下一秒,屏风后的温暄只感到自己的冰雪神印越来越烫、越来越烫......那刚刚从月魇身体中生剖出来的神格就这样不由分说的带着月魇血肉的温度,没有任何眷恋的融进了她的每一寸血脉里。 属于人类的经脉在上神神格绝对的力量下被悄无声息的改造着,温暄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从内到外的散发着针扎一般的寒意。寒意和疼痛几乎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压垮了她。偏生这个时候,她猛然觉得肩头一松——天帝撤去了对她施加控制的那个术法! 温暄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她的整张脸都在这样的疼痛中变得惨白,身体里的每一寸似乎都被来来回回的割开又自愈,疼痛带着酸痒就这样磋磨着她的意志。 但她仍然悄无声息的站在屏风的后面,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满是苦痛的世界这样摧残着她的身体,但这个平日里最爱撒娇的小神裔,此刻就这样像一块石头一般冷硬又沉默的,看着大殿血泊之中的那个身影。 她不能让月魇发现...... 那是月魇许下的心愿...... 灭顶的力量骤然散去,天祝月魇原本一直仰着的头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低垂了下去。 意识消失前,温暄听见月魇虚弱的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能消失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说:“托陛下的福,我的经年夙愿彻底成真了,您的痴心妄想也应当是永无希望了......” 来自冰雪神格的力量一遍遍的涤荡着她的身体,某个在机缘巧合下形成的封印总算是在这样强的力量下被撞出了一道裂缝。那封印中沸腾的记忆呼啸着,在顷刻间就凭着这一道封印,冲破了经年累月的牢笼。 “活下去!听话,月魇,活下去!你只有活下去我才可能嫁给你爹爹,好不好?”浑身伤疤的小女孩倒在床上,无休无止的疼痛不断的折磨着她,让她浑身下意识的抽搐着。 “我说月魇,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去竞技场找死!都那么厉害了,少去上几次也不会耽误你继续考第一!”云松书院的卧房里,曼珠沙华皱着眉头一点不饶人的数落着女孩。 “废物!你可是我和你爹爹的女儿,怎么能只拿到这样一点点成绩!”殴打伴随着咒骂铺天盖地的落在女孩身上,小小的人儿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承受着。 “往后在你爹爹面前要听话知道吗?你的一切都是他的,明白吗?” “明白。我为爹爹而生。”女孩清脆的声音不带一点犹豫的说。 “谁准你叫他爹爹的!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只能叫他陛下!”下一秒,女孩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白嫩的脸上飞快的浮起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你一定要死在你爹爹面前,知道吗?我死不死不要紧,但你爹爹......他不能够有一点点事......” “月魇,你......不要怪......曼珠沙华......她也......她也不想的......”银玉川旁,女孩抹去尸体脸庞上的血迹,表情中只剩麻木。 ...... 温暄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雪地里。她有些茫然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踉跄着四下走了走。 天地间只有茫茫的白,广袤无垠的冰原上此刻格外的安静,便是连一丝风都感觉不到。温暄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总算是猜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南浦冰原。 她颤抖着手施了个往日里用的小把戏,冰蓝色的线一瞬间便出现在了她的小指上,然后一路朝着南面延伸出去,她垂下眼帘,忽略掉自己一抽一抽的疼的太阳穴,机械性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书中的血和泪终于交杂着现世的记忆姗姗来迟,让她一时间实在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哪个时间点。故事中的绝望压抑和故事外的痛心彻骨搅在一起,她此刻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个为月魇的命运扼腕叹息的读书人还是那个跟在月魇身边的书中人。 待温暄推开大门,一股冷到人骨头缝里的风和着尘土的气味从古堡里吹了出来。她微微皱了皱眉,挥手点亮了大厅的数十支蜡烛。 第103章 烛光跳跃着,被大厅里不规则分布的七八根冰刺反射出冷冷的光。从冰刺中看去,烛台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却又在诡异中生出温暖的光。 温暄看了看大厅里熟悉的陈设,却在视线堪堪触及冰刺时立马收回了目光——如同里面封印着什么十恶不赦的凶兽,让她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可她已经踏进了故地,又怎么能用视线逃避过去那些习以为常的旧时光呢? 温暄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越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滚烫的泪珠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最后滴在在更为冰冷的雪地中。同这冰原所有的水一般,在瞬息中冻结成更为锐利的冰晶。 她的眼前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幕幕的回溯着她与月魇在一起的那么多年,最后停在了初见时一袭水洗蓝曳地长裙的她和躺在乱葬岗中只留下一口气的自己。 “愿意跟我走吗?”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温暄努力的回想着,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眼前越加清晰的是月魇初见时淡漠的眉眼。 她的眉头轻轻地皱起,眼神里没有一点在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幼童时应有的爱怜,甚至没有走到自己的身边。 约莫是十步以外吧……她如是想。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温暄只觉得是月魇在同她说话,咬着牙匍匐着从乱葬岗中爬了出来,一步一步的爬向月魇。 当月魇第一次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刚刚经历过那种地狱般的生活的她,却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为什么呢? 明明月魇的手一直那么冷,就像一年四季都泡在冰水里。 想到这里的温暄,硬生生的扯出一个笑容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进到这书里。 为什么让她进到书里,却又让她忘尽了前尘? 为什么让她浑浑噩噩过了这许多年后,又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小说里所有的剧情都停在了大殿之上,天帝、月魇纠葛了上万年的算计终于一锤定音。月魇用自己的性命拉着她的生身父亲一起下了地狱,还给了世间一片清朗。 可法阵已成、神格已剖,剧情已经走到了结尾,她的那点记忆几乎没了半点功用。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想起来...... 明明......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改变这个结局的...... 温暄死死的摁住了自己的额头,剧烈的喘息着。她一遍遍的在脑子翻阅着那本几乎记得滚瓜烂熟的小说的剧情,妄图从里面找到一丁点翻盘的可能。 “我能记起来一定是有意义的,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 第63章 没有人看到, 她脸上的那种明明死气沉沉却又能叫人从中无端看出满含着希冀的表情。 ——就像是在冰封千里的荒原上守着一颗半瘪的种子,在死亡的阴影里寻找生命的奇迹一般,让人在不胜唏嘘之余却也有着心头萦绕不去的悲伤。 若是她没有记错剧情的话, 月魇早在对天帝动了杀心的时候便靠着自己的力量在九重天造了一个称作“天眼”的巨大监视网,整个天界在这两万年间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几乎从没逃过月魇的眼睛。 她知道天帝筹谋多年的计划一朝落空后几乎疯癫的丑态,也冷眼看着他重新振作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为了能让天帝的计划更顺利一点, 她甚至专程将上古禁术在不经意中送到了曼珠沙华手上, 然后眼含笑意的看着天帝绞尽脑汁的谋划出这个她希望看到的剧本。 现在剧本已经演完了, 天帝完美的复刻了所有月魇希望他走的路, 几乎半点错漏都没有出现。 故事到了即将谢幕的时分, 但她却总觉得似乎还缺了什么...... 温暄转过身,看着一步之隔的大门之外的皑皑白雪。她以前的坐骑“咩咩”似乎发现了什么,正好从古堡后面走到了门口,与她四目相对。 温暄看着它眼里明显的陌生,这才恍然似乎真的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上一次和“咩咩”见面的时候, 还是在......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瞪大了眼——是钟声! 魔神陨落之时, 天粹塔的那口“丧钟”响了整整480年, 没道理到了同是创世神的天帝这里就成了哑炮! 那如果天帝还留着命...... 想到这里, 温暄如释重负的扯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她找到那个最后能改变结局的节点了。 温暄抬起了手擦干了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在脑海中粗略的理了理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情,然后便重新转身朝着古堡最深处决绝的走去。 既然月魇和天帝这么爱玩棋手和棋子的游戏,那她温暄如果不把这糟心的棋盘掀了,又怎么对得起核心价值观里“诚信友善”这四个字! 古堡地下。 温暄看着眼前被冰雪神印严严实实封上的门, 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似的,直截了当的抬起了手, 破开了门上层层叠叠的术法。 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黑暗无光的房间里,看不见任何事物的轮廓。 温暄垂眸想了想书里的形容,然后照葫芦画瓢的唤出了冰雪神印。她并不太清楚原文里说的那个所谓的“阵眼”究竟在这个房间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但此刻的她不是两万年前那个重伤在身的月魇,早就没了那么多顾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温暄抬手间便选择了最为快速的办法——暴力寻找! 第104章 只见源源不断的法力好像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不出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充满了整个房间。地面上那个隐没在黑暗中的阵法终于被如此高浓度的法力触动,一瞬间重新被注入了力量,再次运转了起来。 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的几千个小“冰镜”发出微光,在阵法的作用下,它们逐渐升至半空中,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微光明明灭灭闪烁了一阵以后,似乎总算是彻底稳定下来。各个“冰镜”上的画面也终于姗姗来迟的显现了出来。 同一时间,温暄只觉得眼前一花。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却猛然发现无数个不同的画面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脑海之中,好像在刚刚那一瞬间里,她平白长了几千双眼睛似的。 海量的信息猝不及防的涌入,这让温暄不适的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扶住了门框缓了好一阵才搞清楚怎么让这些“摄像头”先暂时中断一下信号好给她点喘气的机会。 原来这就是月魇做出来的“天眼”吗? 温暄抿了抿唇,竭尽全力的控制着脑海里那几千双多出来的眼睛,然后一路走到了房间正中间。 在那里,一面平平无奇的小冰镜高高的悬在头顶,不住的缓慢旋转着。 那面冰镜居于整个“天眼”系统的最中间,因为位置的原因,是唯一一个不会映射进她脑海里的冰镜。温暄伸出手,心念一动间,那面冰镜就很是顺从的降了下来,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她看着冰镜被重重铁链所囚禁的少女,眼神中带上了笑意。 这面冰镜的右下角,正正好好的刻了三个端正的方块字“九十八”。 拿到冰镜以后,温暄片刻不停的走出了古堡,然后坐上了“咩咩”的背脊,驱使着它一路不停的朝着月影之森赶去。 如果可以用传送符就好了...... 温暄咬了咬牙,她唯恐迟则生变,但这会却不得不选择最慢的办法。毕竟她手上并没有传送符,事实上确切的说整个九重天都不剩多少传送符。 正如“小径”只能由时空神来建造一样,传送符作为时空魔法的一种,也照样只是时空神的专利。但偏生两万年前现任时空神时阴莫名失踪,直接导致了整个九重天传送符的紧缺。 想到这里,温暄再次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冰镜”,瘫坐在山壁之下的少女正巧换了个姿势,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等把她带出来,就能用传送符去找月魇了。”温暄心下暗暗想道,手上又催了催“咩咩”。 “砰!”温暄连等药童通报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不由分说的闯入了祈墨上神的小院。她不等面色惊讶的祈墨说话,先将手中的“冰镜”递给了他:“我知道时阴上神的下落。” “你怎么......”祈墨皱起眉头,正打算责问温暄两句时,却先看到了镜中的女孩。 时光向来对神仙都很宽容,两万年弹指一挥间,“冰镜”内外的两个人的容貌却都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都仍然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向来温润持重的祈墨就在这短短的一眼里失了态,颤抖着手看向温暄:“她......她在哪里?” 第64章 祈墨上神如此大的反应并不在温暄意料之外。 毕竟若说两万年后还有谁天天顾念着这位失踪已久的时空神, 那哪怕是九重天的垂髫小儿,也知道是这位常年居于人间的祈墨上神。 他一介布衣出身,又是得了药神这么个上神中的末流神格, 本来早该被九重天的各大势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好在他虽然自身能力不强,却偏偏搭上了月魇、时阴、衍麟这三位上神,刚成神时各位小神不敢在三位大佛面前造次仗着他脾气出了名的好,一个个可劲的往他身边凑, 各个都想让他在三位大佛面前美言几句, 那时可谓是风头无两。 可惜后来变故陡生, 时阴失踪、衍麟继位长居妖界、月魇闭关再不见人, 最后只剩下了个无依无靠的他和失了自家家主无头苍蝇似的时家勉勉强强搭了个伙继续过日子。 他这些年靠着时家才能有如今的安逸, 这会儿知道了时阴的消息,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夺权,总归会出手探寻真相。 “在......”听了他的问题后,温暄扫了一眼那面“冰镜”,然后抬眸看着祈墨, 言简意赅的说:“在某个山洞里。” 她这句话完完全全就只是废话罢了,但最为奇怪的是, 祈墨上神听了后居然好像真的信了她说的话, 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然后又将视线牢牢地放在了“冰镜”上。 “上神知道这是哪里吗?”见他不说话, 温暄又赶得急,只好自己问出了口。等话出了口,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祈墨上神似乎才问过她一样的问题来着...... 但就像他没听懂刚刚温暄的废话,这一次他一样没察觉到异样, 只是过了许久才问了句:“这镜子……是哪里来的?” “月魇留给我的。”温暄不欲多说,只是垂下了眼睛, 看着那面“冰镜”里的少女,语气陡然沉重了起来:“我……横竖没有事情干,想着这可能是月魇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就打算去帮她实现……” 说到这里,温暄便住了嘴,适时的低下头,装出了一派不忍悲痛的样子。 如若她没有记错的的话,原著作者应当是暗示过祈墨对月魇的那点小心思的。她不信这样的话说出口,这位祈墨上神还能如此作壁上观。 第105章 果然,一听温暄这话,祈墨上神抓着“冰镜”的手都用力了几分,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很是不确定的开口:“我并不太确定这镜中景象是哪里。但天粹塔从未警示过时空神归位,那时阴的神格应当并没有问题。神格无误,她作为时空神就可以随意使用传送法阵。这样想来……这世上能困住她的地方屈指可数。” “屈指可数是指有几个?”温暄一听这话,眼神立刻亮了几分。 “我没有……月魇那样博学多才,没办法直接回答你这样的问题。”祈墨上神歉意的笑了笑:“但如果镜子上的‘九十八’是月魇特意留的标注的话,那应当就是指天牢第九十八层。” “天牢?”温暄回想起之前同皎皎一起跟在月魇身后强闯天牢那一次,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天牢不是只是一层牢房吗?哪里来的九十八这种数字?” “我也不太清楚。”祈墨上神将“冰镜”还给了温暄:“关于天牢的层数也只是月魇以前闲聊时同我们提起的,她有天帝的许可,珍藏了许多禁书,应该是在那些书里看见的罢……” 大概是猜到自己再帮不上温暄什么忙,祈墨顿了顿,又试探着开口安慰道:“月魇的事我听说了,她这些年一直没法释怀当年的事,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才……走了那样一条路。你如今继承神位,就要担起责任来,莫要太难过了。” 温暄自醒来以后就一直想着救月魇的事,倒是把九重天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听祈墨上神说起,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对来: “这么意思?月魇走了什么路?曼珠沙华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想起大殿之上曼珠沙华满是恶意的那句话:“天祝月魇,你往年在战场上残暴异常、有违天和,今日又谋杀上神、行刺陛下,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此刻还不赶紧跪下认错!” 像是二重奏似的,祈墨上神的声音迟了半拍,就这样在她面前再次重复了边这句话,连半个字都没有错。 “残暴异常……有违天和……谋杀上神……行刺陛下?”温暄笑了笑,只觉得这四个词听着就有些好笑:“九重天应该不会有人信这种无稽之谈。” “……”祈墨上神没有应和,只是沉默的盯着她。 而温暄就在那种带着怜悯的眼神里,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劲来,她抢在祈墨上神开口之前先迫不及待的开了口,像是急着要说服什么人似的:“月魇往日被尊为战神,普通仙族和神族都极为爱戴她,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不可能有人轻而易举的相信!” “并不是莫须有。”祈墨上神说完这句后就没有再开口,而是推门进了房间,示意温暄进屋。 “天粹塔钟声响起后,陛下便昭告天下月魇行刺并被就地格杀。最初大家自然都不相信,但紧接着陛下便颁了第二道诏书,书中林林总总共列了十三条月魇的罪名,包括但不限于私练禁术、强闯天牢、重伤火神、谋杀月神等等……” “如今再提起月魇,应当是只剩草菅人命、穷兵黩武、狼子野心和十恶不赦这些词语了。” 温暄听着这些词语一个个的加诸在自家上神身上时,竟然没感觉到半分心疼。她只是在恍然间想起当年在云松书院门口,月魇面无表情的说的那句安慰她的话: “神界实力至上,别说收你为神裔了,我便是把魔界的入口打开了,也没人敢找我问罪。” 你果然是只会说大话的骗子! 温暄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集中精神后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谋杀月神?” 第65章 “月神陨落的时候月魇还没有结束闭关, 这种无稽之谈的罪名是怎么落在她头上的?” 祈墨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像是早早的知道温暄能想通似的, 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温暄就在他这样的视线里,恍然间明白了许多。 残暴异常的上神没有理由没有动机的杀死月神不是很正常吗? 私练禁术的上神能在千里之外杀人不是很正常吗? 狼子野心的上神公权私用遮盖真相不是很正常吗? 温暄再想起天帝的那封诏书,简直不禁要感慨一句他的心思缜密了! “如今魔族消声觅迹许久,大家也都不大记得当年的事。若是从史书上看, 那些数字看起来的确是......触目惊心。”祈墨见她似乎是想明白了, 便默默的加上了一句解释的话语。 想起当年看书时作者流血千里的描述, 温暄虽然没正儿八经的看过九重天的史书, 却也才得到那些当年被拿来当作战绩的伤亡数字必然会带上些夸耀的成分。 于是当年魔族步步紧逼之时他们是如何欢呼雀跃的, 如今海清河晏之时就又如何兔死狐悲了。 “恐怕不止史书吧?我想想......”温暄垂眸,她略一思索,便带着冷冷的笑意开了口:“司寇台应当紧跟在天帝屁股后面发布了诏书,天牢的那些士兵肯定也有人出面,曼珠沙华靠着身上的伤借题发挥......嘶......这里面应该也有我这个神裔的助力。” 桩桩件件的罪责堆在一起, 人们又向来没那个较真的想法去对着旁人的事情刨根问底。这种时候,只要其中一件事情能被证实, 那其他的罪责也就会像自动获得了铁证一样, 严丝合缝的刻在月魇身上了。 温暄抿了抿唇,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如今月魇还身陷囹圄, 这会儿为这些虚名着急,就实在有些主次不分的意思了。 第106章 “上神方才说月魇手上有天帝的许可,那那些禁书都存放在何处?” “这是月魇的私事,我怎么会知道?但如若没有记错的话, 当年战事吃紧,为了方便月魇研究魔族, 那些禁书天帝是下令直接赏给了月魇,这会理应在你的手上才是。” 月魇手上? 温暄皱起眉,竭力思索着有关书的记忆…… 她明明不记得南浦冰原哪里有书来着…… 这样想着,猛然间,她想起了自己刚刚打开的那个房间。 南浦冰原的古堡本来就是个空架子,里面连正儿八经是房间都没有几间,除了她自己的房间,其余的地方也都保持着和大厅如出一辙的“家徒四壁”。 倘若真的哪里会放着书,那就只能是那个房间了。 好容易拿到点线索,温暄便没有再和祈墨上神继续交谈,她毕恭毕敬的将“冰镜”从祈墨的手里接了过来,然后便打算火急火燎的回去继续找线索。 “等等......温暄上神。” 有些陌生的称为让温暄懵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的转过了头,看向还坐在原地的祈墨上神。 “你需要帮手吗?” “什么?”温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说的还是找书的事。 “时阴上神如若真的是以刚在那个姿势被关了这样多年,那现在腿部想必定会出问题。”祈墨上神微微笑了一下,从容的解释道:“上神带我一起的话,救人也会方便些。” 温暄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微微颔首思考了一会后,便先给了祈墨上神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管是救时阴上神还是救月魇,带上祈墨上神的确都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不是月魇,没有那颗能看透人心的七窍玲珑心,也没有那种绝对压制的力量能够保证一切都万无一失。 她没法保证祈墨上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二心,倘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动了哪怕一点点小小的手脚,那以她的水平,恐怕根本不能再挽回失控的局面。 她的实力能带给她的容错率太低了! 想到这里,温暄咬了咬牙,面不改色的糊弄了祈墨上神后便神色匆匆的又上了魔兽的背脊,带着唯一的线索重新回到了古堡之内。 房间内的阵法还在缓缓的运转着,几千个“冰镜”所发出的幽暗光芒像是漆黑夜空中的星光,并不能照亮整个房间。 温暄托着掌心焰试探着往里走去,房间很大,她的脚步响在其中,不禁带上了些细微的回音。 没等她再走几步,一面高大的“墙”就突兀的挡在了她的面前。 温暄眼神一凛,手上的火焰一瞬间又往上窜了三四米,视野随之猛然明亮起来。 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有序的排列着,方正的轮廓逐渐没入掌心焰所不能触及的黑暗之中。温暄试探着靠近了些,然后踮着脚高高的将掌心焰托举起来,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几乎要挨到天花板的书架最上层。 这禁书库存看起来着实是多了点了! 温暄都不需要核实,就已经能猜到这里储存的书会是怎样浩如烟海。没有搜索引擎的情况下,想在这里找到那点有关“九十八层天牢”的信息,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少对于现在赶时间的她而言,的的确确是痴人说梦。 她咬了咬牙,低头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的“冰镜”。镜中的女子似乎是累了,这会儿低垂着头,似乎是在休息。 她静静的凝视着女子平静的睡颜,脑海中则飞快地寻找着可行的方法。 关于所谓的两万年前发生的事,温暄的确是种种都铭记于心。但大约是因为时阴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的原因,关于她在那件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被隐没在了字里行间。月魇在空白的那两万年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被囚禁的时阴,但偏生在那关键的两万年又被作者选择了略写。 作者大笔一挥写下“两万年后”四个大字,到了温暄这里,就只留下了一堆未解的谜题。 倘若这世上的书都事无巨细,那想必每个穿书的人,一定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想到这里,温暄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想了下去。 九重天建在云层之上,不会有地下这种说法。那天牢也的的确确只有一层,再怎么折腾障眼法也不可能搞出个九十八层出来。 更何况天帝囚禁上神必定会搞个大阵仗,如果一切都发生在九重天,那哪怕是两万年前那么一个混乱的大状态,也一定会激起些小水花,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传闻里留个不清不楚的“失踪”。 这样想来,对时阴上神的围剿,必定不会发生在九重天。 时阴上神主管“小径”,最擅长的就是跑路。哪怕身上一丁点灵力都不剩,她也照样能靠自己的血液催动传送符逃之夭夭。 若是想要把她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她的神格失效;若是想要一直囚禁着她,那就必须一直保持她神格失效的状态。 所以那个所谓的九十八层天牢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 温暄想起书里对月魇每次前往九十八层天牢的描写,又想起了月魇手里像是不要钱似的传送符,一瞬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快步走到了“天眼”中心,将手上的“冰镜”放回了它本来应该在的位置,然后唤出了冰雪神印。 第107章 刚刚接受“传承”不久的温暄还没能适应自己陡然变强的神印,她紧皱着眉头,垂在深层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神印瑰丽的花纹随着温暄眉头越皱越紧而变得越来越粗壮明亮,却没有半分变形的苗头。 温暄有些挫败的咬了咬牙,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月神宫殿里月魇逐渐变化为八卦图的神印。 明明月魇做的很轻巧啊...... 神印在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下亮到了极点。面积这样小的一点神印已经被撑到了极点,被神印加持过的灵力的威力翻了好几倍,决堤似的泄了出来,然后全数汇到了脚下“天眼”的法阵中。 “天眼”法阵中的灵力只用来维持那面如一只无形的眼睛一般隐没在无数人身边的“冰镜”,被这样强大的力量一激,温暄几乎在这一瞬间对于它们的感知都强了不只一分,甚至到了能够循着能量流找到具体方位的程度。 具体方位...... 温暄眼神一亮,下意识的维持了能量的输出,在几千个能量流中细细辨认起来。 终于,一片寂静中,那抹通向时阴上神身边的能量流就这样清晰的呈现在了温暄的神识之中。 温暄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这样的寻找过程轻易的好像是一场梦一般。 毫无道理的,一个念头突兀的出现在了温暄脑海里: 月魇知道“天眼”可以倒推地点吗? 她如果知道,设置这个必死的死局的时候,有没有渴望过有人能逆流而上,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第66章 山崖之上。 温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热闹繁华的人族都城, 然后不自觉地再次确认了下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洞里传出来的稳定能量。 所以说囚禁了九重天上位神近两万年的牢笼,原来就是人界都城旁小山坡上的这一处看起来再不过平常的山洞? 这么多年过去,就没有一个人族来这山洞里躲过雨吗? 温暄怎样想都觉得很是奇怪, 但时间不等人,她此刻也没什么路子确认,只好收敛气息走了进去。 走入山洞的那一刹那,温暄恍然感觉无数过去的时光与她擦肩而过, 或悲伤或难过的记忆浮光掠影般自肩头掠过, 只让她在匆匆之中看见了一张充满了笑意的脸。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天祝月魇。 不等温暄从那匆匆一眼里将思绪重新凝集起来, 一道甜丝丝的声音便先从里面传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娇憨: “是月魇家的小神裔吗?” 她像是早早的知道了温暄的到来, 虽说是问句,但并没有给温暄回答的机会:“你来的倒是比我们设想的快了不少。” 她这话便是完全不遮掩自己身份的意思了。 温暄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面容因为背光而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你和月魇想我什么时候来?时阴上神。” “月魇说......”提起这个名字,时阴才想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 把嘴闭了起来,不说话了。 “月魇说什么?”温暄一个响指, 便用最简单最省力的方法召了个掌心焰小小的坠在自己的指尖, 然后借着这一点光继续慢悠悠的朝里走, 声音不急不缓的在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山洞里响起。她是猜到了时阴的顾忌, 但却并不打算帮她维持这种表面太平:“她是不是说我知道消息以后会悲痛欲绝好一阵子才能打起精神来这救你于水火之中?” “......”时阴没敢再回应。 温暄小小的笑了一下,也不着急嘲讽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顺着自己刚刚的话讲了下去:“等她用自己的命把天帝磨死了以后,海清河晏万世太平的, 正适合她没用的小神裔去救她没用的小伙伴。” “你在说什么?”这两句话的功夫,温暄就已经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 看见了重重锁链之下的少女。忽闪忽闪的火光之下,这位时阴上神睁着她如小鹿般灵动的眼睛,有些惶恐的看着她。 温暄愣了一下,她着实没想到这位在大家嘴里同样负有盛名的时阴上神,会是这样一个不谙世事单纯可爱的形象。 不过意外归意外,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来找她,可不是真的想要替月魇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完成她所谓的“遗愿”的! 想到这里,温暄也懒得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月魇在哪?” 时阴抬眸仰视着温暄,她像是早就料到了温暄会问这种问题,这会儿很是认真的回答道:“你都继任冰雪神了,这个问题我觉得应当没有回答的必要。” “有没有回答的必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上神。”温暄一听她的回答,气的差点笑出来。 这位上神刚刚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早早的排练了几十遍似的,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一种“竭尽全力的演戏”的感觉。别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剧情,哪怕不知道,看了这位上神的表演后,她也是必定要对月魇的事起疑心的。 但时阴本人似乎并不了解自己有关“骗人”的技能如此令人尴尬,这会儿还在按照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编排好的剧本走下去:“你如今成了冰雪神,那月魇是什么下场你我心知肚明。到了现在,你还在这里和我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又有什么意思?月魇这辈子......” “是月魇教你这么说的吗?”温暄没有什么耐心听她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走那个除了她自己没人在乎的剧本,直截了当的把话挑明了:“她写的台词应该不至于这么矫揉造作。” 第108章 “你在说什么?”时阴有些慌乱的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我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天祝月魇,她能教我什么!” “没见过?”温暄冷笑了一声,然后身体往后意仰,就这样靠在了凹凸不平的山壁上:“那她那么多用都用不完的传送符是哪来的?‘天眼’酷似‘小径’的结构又是哪来的?” “她要造‘天眼’你就提供灵感,她要筹谋报复你就助纣为虐!”温暄玩味似的“啧啧”两声,看向时阴的眼神却没带半点笑意:“一个隐秘的山洞,一个永远都没法逃出去的囚犯,听着就让人觉得太适合当树洞、太适合倒苦水了!树洞大人,看着她费尽心机的找死好玩吗?看着她两万年如一日的寻死好玩吗?” “到了现在你又说你不知道了,你又在这跟我说你没见过月魇是吗?”温暄想起原著中月魇的下场,失控般的朝着时阴身侧的空地狠狠的打出一道有如一人合抱般粗的冰棱:“月魇拿个破烂傀儡在月影之森糊弄我的时候,你tm敢说她本人不在你这里吗?” 时阴没想到温暄会猜到这么多,也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禁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引得那重重锁链又叮铃咣啷的响成一片:“我......” “那天出事之前,看着她从容赴死,好玩吗?”温暄又嘲讽似的一笑,脸上却已经:“你是不是还在心底感慨了一下她生的光荣死的伟大?” “我没有......”时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掌心焰那点不稳定的光源早就在温暄打出冰棱的时候灭了个彻底,黑暗之中,谁也没看到这个山洞中的两个人彼此脸上的泪痕。 “两万年.....你若是能强硬的说句‘不要’,说句‘不可以’......她那么在乎你们五个,肯定会放弃的......”温暄低垂着头,嘴里喃喃道:“如果关的人是我就好了......” 如果关的人是我,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月魇和天帝之间的第三条路,我的话就足够有分量去让月魇放弃她带着强烈自毁意识的想法...... 如果我在月魇心里的地位能再高一点......她就不会舍得真的这样抛下我...... 所幸,现在一切都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温暄咬了咬牙,压下心里那些半点用处没有的悔恨,恶狠狠的开口再次问道:“月魇在哪?” “月魇她......”锁链再次响了起来,过了很久才彻底消停下来。从来没什么主见的时阴上神像是在这一阵的锁链响声中难得的思考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中都是犹豫:“小神裔,月魇这一生太辛苦了,她应该得到解脱,而不是再咬着牙继续吃没必要吃的苦,熬没必要熬的难。” “如果觉得辛苦,那应该想办法让‘辛苦’自己解脱,而不是换条命重来。”温暄抬眸看向时阴:“时阴上神,你现在后悔吗?后悔看着她那天从容赴死吗?” 时阴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阵后,她才总算是松了口:“也许你说的对......” “小神裔,我知道月魇在哪。”时阴仰起头,看着面前女孩因为背光而映出的剪影:“可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同你说明。” “你若是不救她,十七天后,天帝会带着他永远无法满足的贪欲一起毁灭在这个他一手创建的世界里。在那之后天下昌明,神明不必忧于性命,凡人不必患于天灾。” “月魇此番谋划虽确有为了给沁云和我报仇的私心,但更多的是引文这就是代价最小的方法。不必流血漂橹,不必天怒人怨,只要月魇流血五步,就能给这世间给天下苍生挣一个足够美好足够光明的未来。” 温暄闻言心念一动,几乎要猜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你若是救她,则必定会暴露月魇惊动天帝。齐天的力量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那个时候的天帝百无顾及,他会为了追查你和月魇的行踪而降下天灾,会像杀月神一样抓捕无数神仙替他挡劫。” 说到这里,时阴明知道温暄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还是抬头面对着她,郑重的说:“小神裔,月魇若是看到因她而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天下,一定比杀了她还难受。如今的这条路是最好的,是月魇精挑细选给自己、给天下的命运。” “命运又算是什么......”温暄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时阴上神打断了。 瘫坐在地上的时阴费力的抬起了重重枷锁下的手臂,吃力的将手上的符咒抹黑塞给了温暄:“你看看吧......看看就明白了......” 温暄低头看了看那张符咒,最终沉默着用灵力催动了它。 “月魇,等你好起来你记得要替我出气啊!!”奶呼呼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温暄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小月魇。 第67章 “嗯。”小月魇几乎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要求。 “嗯什么嗯?”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位眉心之中带着彼岸花印记的女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走到了月魇身边, 好不见外的数落道:“等你好了就到考试的时候了,到时候又得去鬼门关走一遭!你哪来的时间精力替时阴出气?” “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乱许诺!”说着她很是生气的瞪了月魇一眼,手腕上金色的铃铛不住的轻响:“时阴又不是只有你天祝月魇一个朋友,别整天往自己身上揽事。” “曼珠沙华,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不等曼珠沙华再说些什么, 一只手牢牢的把她往后扯了好几步, 物理意义上的让她闭了嘴:“不好意思, 我这位学生过于冥顽不灵, 教学成果还不大明显。” 第109章 说完,她便笑了一下,然后顺手给了当场偃旗息鼓的曼珠沙华一个眼刀。 温暄看着面前这四位统一穿著着云松书院校服的人,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这里应当是时阴以前有关月魇的记忆。 这位上神大概是想靠月魇小时候吃过的苦来劝温暄放弃,可惜她怎么也没想到温暄早早地就知道了这些她本来一丁点都不该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 温暄笑了一下。时阴上神所用的符咒是她家的家传绝学,一时半会的靠温暄自己也不能直接破开。她没有办法, 只好老老实实的抱着臂靠在一边静静的看记忆一点一点的走下去。 没等温暄继续欣赏这一帮威名赫赫的上神小时候的菜鸡互啄日常, 四人的说笑声忽然就小了下去。黑暗闪过, 记忆里的情景恍然换了一番。 温暄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画面, 就先被一阵粗重的呼吸惊了心神。她眼神一凛,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房间内一片凌乱,桌子书架等家具似乎受到了某种外力的攻击,如今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无数小物件混合着家具的木刺碎片倾倒在地上, 好像刚刚遭受了洗劫似的。 温暄的呼吸微滞,她往前走了两步, 低垂的眸子便看见了床铺的一角。 耳边粗重的呼吸声越发的急促起来,其中还隐隐透出些压抑不住的痛苦。温暄的视线极其缓慢的顺着床脚上移,不出意外的在床边看到了半趴在床上的月魇。 ——如果那已经扭曲成波浪形的东西是床的话。 外泄的灵力暴虐的撕扯着这个小小的房间,首当其冲的就是月魇身上那套洁白的校服。不过几秒之前还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这会儿却已经破破烂烂,不剩下什么了。衣衫之下,洁白的身躯上不时可见青紫的淤血,腰侧和左手手臂外侧不知何时拉了两道大口子,皮肉就这样毫无顾忌的翻在外面。 月魇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她看起来痛苦极了,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上布满了冷汗,浑身上下都爬满了狰狞的黑色纹路,如潮水一般在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时隐时现。 这是......怎么了? 温暄的视线根本没法离开月魇身侧还在不住流血的伤口,她几乎停滞了的思维只剩下了来来回回的几个问题: 书里不是只说月魇小时候因为过早继承冰雪神印所以身体不好吗? 什么时候伤成过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重重的拍了好几次:“月魇!你在里面吗?” 来自曼珠沙华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迫,手掌大力到几乎要将房门敲破:“月魇!月魇!能应我一声吗!” “月魇......”温暄往前堪堪走了两步,然后就看见了月魇微微张开的眼睛。疼痛让面前不过几百岁的她压根没法聚焦眼神,只能下意识的往房间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许是受到了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刺激,她猛然又剧烈的抽搐了一下,身上黑色的纹路如青筋一般鼓胀了起来,随即冲破了皮肤,留下了几十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啊——”大约是还没有过变音期的原因,小月魇的这一声哀嚎仍然尖锐,并不带有后来的沙哑,凄厉的恍若能从人心尖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似的。 刺骨的寒气混合着更加暴虐混沌的力量从她的身|下飞速向外扩散,然后狠狠的冲向了门外关切的几人。 温暄只听得门外传来了几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随即又恢复了安静。 屋内的月魇身上的伤还在不断的滴着血,新出现的伤口早已和之前那两道可怖的刺伤混在了一起,半点看不出来新旧的区别。 就在这样封闭的空间内,温暄只能徒劳的看着几万年前的月魇一遍一遍的经受着无形的痛苦。直到一切苦痛都平息下来后,整个房间都在层层寒气累加之下被剔透洁白的冰霜封了起来,只留下了月魇身边的那一小块位置还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那一块的霜都化在了她的热血之中。 时阴、曼珠沙华和沁云终于冲进了房间,替徒劳无功的温暄将瘫软在地上的月魇扶了起来。 “祈墨,止血术。”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青涩的意味出现,温暄一抬眸,就看见了年轻的楚文神君。 这个场景持续的时间很久,温暄一个万年后的旁观者只能在这一片虚幻中看着月魇身上那些伤口上的纱布一次次的被血浸透、又一次次的被换上新的。 “祈墨当时在我面前发誓说会治好我。”一双有力的手带着万年不变的冰凉轻轻的握住了温暄垂在身侧的手,然后用力的扣着了她的十指:“阿暄是心疼我了吗?” 漂亮的下颌线勾勒出了眼前人近乎完美的侧颜,她似乎带着些在外人看来不太容易察觉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几步之外躺在床上的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孩。 温暄看着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嘴唇都带上了些颤抖。她的理智清晰的告诉她面前的这一切都不会是真的,可眼神却违心的紧紧黏在了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之上:“月......魇?” “我在的。”月魇含笑的眸子从回忆中的景象移到了温暄的身上,她似乎很害怕温暄会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所以解释的话语一直没有停下来:“阿暄莫要被吓到了。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只是这条贱命格外顽固。这档子事我自婴儿时期挨到了现在,也照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甚至还能活有余力,为这个天下做些小事。这样想来,眼前的这些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生苦难。” 第110章 眼前的月魇说这话的时候,记忆力已经躺在病床上三四天的小月魇被人扶了起来,挨个换着身上再次被血浸透了的纱布。小孩的眉头不自觉的皱着,嘴上却还安慰着在一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的时阴:“时阴,没关系的!祈墨的止血术越来越厉害了,这一次的纱布撑了整整两柱香,以后一定能彻底让它停下来的!” 这样多天过去了,别说是自愈能力不错的仙族,就算是人类也至少该止血了才是。但月魇的纱布之下,那些见骨得到伤口仍让在不断的向外沁着鲜血,好像永远也不会愈合似的。 “疼吗?”温暄下意识的问了这个问题,眼睛半点不离记忆中处理伤口的景象:“曼珠沙华在大殿上说你之前病发......就是像这样吗?” “嗯。”月魇没有否认,也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谋划都成了真,这个幻境中的她终于把自己身上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西卸了下来:“疼的,当然是疼的。” 温暄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有些意外的看向了月魇:“我以为你又会骗我说不疼的......” “我骗你你会信吗?阿暄?”月魇极其罕见的笑了一下,然后伸手将温暄眼眶里一直打转的一点眼泪从眼尾擦了下去:“我是他们的一个实验品......一个最幸运的实验品。能幸运的活到出生,幸运的活到继承神格,又幸运的活到现在,就已经是我无数早夭的兄弟姐妹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了。” 天祝月魇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温暄的眼睫剧烈的眨动了一下,然后直直的撞上了面前自家上神的眼神。 月魇不会主动说这样的事情的.....除非她有所图谋...... 想到这里,温暄苦笑了一下。 她早在刚刚情景转换后就猜到这幻境并不是时阴上神的记忆,而是月魇本人的记忆。但却一直不明白时阴上神是怎么拿到月魇的记忆的。 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月魇本人做好的幻境。她大概是算到了自家神裔很可能想要不顾一切的把她救出来,所以宁愿将自己所有的伤口都赤裸裸的撕开,也要让温暄乖乖的停下一切努力的脚步。 “阿暄,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受这样的苦痛一天。你舍得让我继续这么疼下去吗?” 第68章 温暄闻言没有说话, 只是皱了皱眉。她记忆中的月魇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什么时候这样同她说过话? 越来越重的疑心让她挣脱了月魇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与月魇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想起刚刚那位时阴上神在同她对峙之后便说了句“也许你说的对”,那个时候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被自己说服了的样子,之后又立刻承认了她知道月魇的具体方位,明明就是已经不再抗拒她去救月魇的意思。 但随即却又毫无征兆的话锋一转, 反而开始劝她不要去, 甚至还拿出了月魇提前做好的幻境符咒。 温暄的眼睛猛然睁大, 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整件事情逻辑完全不通的各种细节。 她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了些冷漠:“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跑进月魇留下的幻境里?” “阿暄, 幻境是我造的,符是时阴拿着的,你说我是什么东西呢?”天祝月魇半点也不恼,只是不咸不淡的反问了一句。 “月魇不会像你这样!”温暄斩钉截铁的说道。她看书时看得见天祝月魇这位女主角全部的所思所想,穿书后也与她朝夕相处这样长的时间, 若说了解,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天祝月魇。 她那位上神从出生起就饱受苦痛, 硬生生被苦难凿出了个软硬不吃的性子, 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都不可能用这样直白赤|裸的方式卖惨。 “那应该是哪样?”面前的人顶着月魇的脸, 又恍若一笑, 硬生生有了种浑然天成的魅惑。那张有如谪仙般的容貌在这样一个笑容中,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比曼珠沙华这个正经鬼族出生的上神还浓重的妖异:“我是天帝和魔后的女儿,从血脉里就是这世上最肮脏下流的人,我们阿暄不会真的以为平常那副高高在上波澜不惊的样子是我的真面目吧?” 说着, 她慢慢的走近温暄,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在她身后, 回忆里的形形色色恍若按了加速键,无数交错纵横的惨叫和笑声都被扭曲着飞速掠过,只留下不断变化的光影在她身后织出一副最美的背景图: “魔族生性淫|荡,最擅长的就是蛊惑道心。小阿暄,你又何尝不是被蛊惑的那个呢?” “就算是蛊惑那也是我乐意的!”温暄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本来就是天祝月魇。”面前的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温暄的情绪,一挑眉,很是放松的说道:“你这样喜欢我,不如彻底放我归去,也好让我能从这层卑劣又肮脏的皮囊里干干净净的离开。” 本来就是...... 这四个字让温暄心念一动,不知怎得想起了书院藏书阁那个密室画像中笑得分外灿烂的月魇。只可惜她还来不及再逼问,随着面前的人的话音落下,她身后轮番变化的情景突然停了下来。 幻境中的月魇显然已经长大了不少,但浑身仍然严丝合缝的用绷带包扎着,不时有血迹从其中透出来。她紧紧的皱着眉头,正努力尝试着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的手死死的抓住轮椅的扶手,浑身的肌肉都因为疼痛颤抖着。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在这样的运动下又再次开始流血,不一会就将绷带染得透彻。 第111章 “不行,月魇......”一个守在她身边的少女紧紧的皱着眉头,强行把月魇摁回了床上,然后拿起旁边早早准备好的药膏就开始往月魇的伤口上招呼。 那少女的五官变化的有些大,过分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眶让她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异域风情。温暄第一眼瞧上去只觉得有些许眼熟,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之前让曼珠沙华闭嘴的那个小姑娘。 “这次伤的太严重了,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强行恢复的!”少女说着,抬头看见曼珠沙华带着祈墨进来,便站起身将手里的药递给了他:“你好好跟你娘亲说说,或者让祈墨去求他师父开个什么文书也好,你的伤不能再被二次伤害了!” “要不然就干脆别回去了!”曼珠沙华看着绷带被一层一层的拆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下意识的抓住了她身旁那个少女的袖口:“大不了我假期不回沁云她们家,在书院里照顾你!” 说完,她像是意犹未尽似的,又小声说了句:“反正你那个娘也没做过什么好事,每次假期结束你回来的时候都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得回去,我娘不看见我会发疯的。”小月魇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阿暄,知道什么叫‘发疯’吗?”属于月魇的沙哑嗓音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温暄耳边,随即整个回忆的景象也跟着暗了下来。 同样相似的阴暗和同样相似的母亲形象让温暄不由的打了个颤,脸色随即变得有些难看。 “跟你想的大差不差,我就不给你看了,好不好?”黑暗之中,温暄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如之前许多年里月魇所作的动作。她原本坚定的想法就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不受控制的动摇了些许。 一模一样的力道...... 一模一样的感觉...... 还有询问她“好不好”时连尾音都丝毫没有改变的语气,依旧带着几乎能溺死人的温柔。 如果她是假的,她就应该在模仿月魇外示于人的一举一动,而不是还原这些可能只有她才能觉察出相似的细节。 但如果......如果她是真的...... 那刚刚魅惑众生的一笑和格外轻佻的动作就真的只是魔族天性吗? 更何况她亲眼看着那样可怖的刑具刺入月魇的四肢,天帝当时的所作所为摆明了要拿月魇大作文章,又怎么会把她的真身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幻境符之中? “你是月魇吗?”温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沉默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都带着些不自觉的颤抖。 “我当然是。”回忆的幻境再次亮了起来,温暄感觉到面前的人不带温度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温暄还握着她的手腕的那只手上,然后坚定又温柔的掰开了她的手指:“我只是早解脱一段时日罢了。” 紧接着,她就化作一阵黑烟消散在了温暄面前。 明亮的回忆却仍在继续。 面容美艳的妇人带着笑容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儿,表情中是完全遮掩不住的得意:“这百年应当没有再发病了吧?” “没有。”又再次长大了些的天祝月魇沉稳地回答道。 那女人了然的点了点头,下一秒便唤出一道长鞭,下了十成十的狠手抽到了月魇身上。 那鞭子刚高高扬起,温暄便下意识的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替月魇挡了。但幻境只能是幻境,那条在瞬间就变得透明的鞭子就这样穿透了温暄的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小月魇消瘦的背脊上,留下一道惨烈的血痕。 鞭子所过之处,道道伤口都深刻见骨。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仍然保持着跪姿的月魇背上就已经有了纵横交错的五六道伤口。 又一盏茶后,女人对着月魇已经结了痂的背脊伤口,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总算是懂事些了,没再把自己弄得不干不净的跑来见我。” “是女儿愚钝。” “你当然愚钝,没继承我与你父亲的半点能力。不过一个小小的神格,竟要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花近千年年才能完全适应!” 温暄闻言也只是垂眸,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小小一只月魇。 关于月魇获得神格这个点她并不陌生,小说原著作者在书里就将这个点作为天祝月魇天资异禀的具象化特征大书特书。 书中说月魇出生不过月余,便被她的母亲抱去了天粹塔第八层。她的父母用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以她身体中的经脉为鼎铸就了新的冰雪神格,奠定了她未来成为无往不利的战神的基础。 当年和她一起追文的姐妹们吹月魇的彩虹屁的时候,每一次都一定会从“天生上神”吹起。毕竟相比书院中成年礼时才进入天粹塔的普通仙族而言,天祝月魇整整早了一千八百年! 她看书的时候只觉得这个设定狂拽酷炫,可真正站在幻境中的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难受。 提前一千八百年会是什么概念呢? 是月魇从婴孩时期就萦绕不去的疼痛...... 是月魇整个童年时期如影随形的病弱...... 是无数个霜雪中无休无止的鲜血...... 人类尚且知道“慧极必伤”,可被“人工”培育出来的天祝月魇却要被自己的生身父母不断地朝着最极端的路上头也不回的冲刺。 温暄一直以为月魇之所以这样决绝的想要与天帝同归于尽,最根本的动机就是为了给沁云和时阴报仇。可她现在却突然有了别的看法: 第112章 “月魇,你是不是心里也有怨?” 第69章 温暄一直以为月魇之所以这样决绝的想要与天帝同归于尽, 最根本的动机就是为了给沁云和时阴报仇。可她现在却突然有了别的看法: “月魇,你是不是心里也有怨?” 温暄想起自己以前在南浦冰原时好容易吃透了新魔法以后,每次都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重回宁远城给她那个算不上娘的娘好好看看。经年累月的伤痛和怨气郁结在心里, 总归是有着许多的不平。她想要跑到那女人面前证明自己有多厉害、多珍贵,想象着那女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好像这样心里那点碰都碰不得的伤口就会好受那么一点点似的。 当年是月魇拦下了偷偷跑回宁远城的她,然后温声细语的把她重新哄回了家。 “阿暄, 没有人会因为你现在变得厉害就来爱你, 照顾你。”那时候月魇抱着她, 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如陈述事实般同她说:“不爱就是不爱, 不在乎就是不在乎。” “听话,我们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自取其辱。” 当年初登神位的月魇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不是摸爬滚打自取其辱了一遭,才咬着牙这样决绝的用自己的性命报复的? “怨气啊......”来自月魇的声音不负温暄希望的响起:“怎么会没有呢?” 画面中的妇人, 或者说是魔后狠狠的扣住了小月魇的下巴:“从现在开始到你成年,不许再有任何失败, 不许再受任何伤, 我得向彦哥哥证明, 你足够完美完美足够无暇。” 说到这里, 她莞尔一笑,眼神竟带上了几分少女怀春的含羞之色:“彦哥哥那人最是细心,你若是出半点岔子,他定不愿意立我为后......” “女儿定会拼尽全力让母亲夙愿得偿。”天祝月魇说着, 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接下来的八百年,女儿会成为近万年来书院最优秀的学生, 然后名正言顺的以出身天粹塔第八层的上神身份,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嗯,知道就好。”魔后满是爱怜的轻轻抚摸过月魇的唇。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月魇的眉眼,倒是对这两瓣与天帝有八分相似的嘴唇很是流连,好像靠着这相似的唇形,能让她看见另一个人似的:“等我到时候将我的创世神神格献给彦哥哥,然后登上天后的宝座,便能同他长相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女儿便留在......” 不等小月魇说完,魔后神色一变,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留下来是打算碍谁的眼!” 小月魇带着水光的眼神猝然抬起,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努力的为自己争取道:“娘......我和朋友在一起,不碍眼的。”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一听月魇顶嘴,魔后下意识的一耳光便扇了过去。她尖利的指甲在这一巴掌中直冲冲的留了五道绯红的血丝:“你这种继承了魔血的东西最恶心最下贱了!你怎么配顶着你父亲的名号活在九重天上!” “天上地下,只有彦哥哥愿意接纳魔种。他的身边只能有魔种,那个人就是我!等我剥了创世神神格我就干净了,我就配得上彦哥哥了!”魔后恶狠狠的盯着月魇,好像面前的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至于你这种血脉里都充斥着魔族臭味的劣等人就应该直接自裁谢罪,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罪过,明白吗?” “......”月魇皱了皱眉,剧烈的喘息着,最终也只吐出了短短两个字:“明白。” “我为父亲而生。他一声令下,女儿便会献上一切,包括生命。” 温暄紧接着便眼睁睁的看着这句话从这一刻开始,整整循环了八百年。 无论是什么东西倘若被人说上八百遍,哪怕是黑的也会被说成白的,更何况被日日夜夜来来回回的像是发毒誓一般的说了整整八百年呢? “阿暄觉得这是我所怨怼的吗?” 场景转换间,月魇重新出现在了温暄面前,静静的看向她。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再带着之前那样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曾经那个温暄最为熟知的人一般。 温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咸不淡的来了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怨的。” 如果只是自己所遭遇这些的话,她大概会和现在一样,只是把诸多关于童年的怨气都积攒着罢了。横竖就像月魇说的“不爱就是不爱,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哪怕她报复回去,也得不到她童年时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和温暖的亲情。 但她没说出口的是——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恨的...... 她曾以为月魇童年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她成为女主角的道路上必须要经历的磨难,但怎样的磨难也不该是这样深刻的病痛和这样恐怖的洗脑。 她会恨魔后,恨天帝,更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回去! “可是我不怨。”月魇又笑了起来,语气轻巧又灵动:“如果她梦想能成真,如果我真的死在了他们俩大婚前夜,那对我们来说,就真的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没有什么是比死我一个造福世界更好的事了。” “那你想的就太简单了。”温暄格外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面前的人常带着笑容的原因,她罕见的直截怼了回去:“至少几万年以后烂在乱葬岗没人救的我会给你陪葬的。” 第113章 “......” 一片沉默中,回忆里的故事继续。 黑幕褪去,回忆里的场景彻底改换了天地。天门边,无数穿着暴露妖媚的魔族与天兵纠缠在一起,明明灭灭的术法之间血肉横飞,哀嚎和厮杀声不绝于耳。 月魇一身华贵的戎装,显然品级并不低。但回忆中的她却罕见的蜷缩在一块大石头的背面,窥探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战场。在她的身后,早已在战争中毁坏的栏杆恰好歪歪扭扭的被轰出了一个不算小的缺口,露出外面翻滚变化的云海 在她藏身的不远处,魔后正跪在天帝脚边,苦苦哀求着什么。 “彦哥哥,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她哭的早已没了形象,双手死死的扯住了天帝的衣摆,不住的摇着头:“你要信我!你真的要信我!” 但天帝眉目之间的不耐已经十分明显,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了魔后,然后死死的踩住了她柔软的腹部:“我看那小祸害活得很好,怎么到你这里就又不行了?那你之前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什么?” 说着,他一把扯住了她散乱的长发,将她硬生生的从地上扯得扬起了半个身子:“你不会是想和我争创世神的位子吧?”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捅进了魔后的心口。 温暄眼神一凛,她见过这把匕首! 当时大殿之上,曼珠沙华也是拿着这把匕首,那样轻巧的将月魇用自己的血肉经脉铸成的神格活生生的剖了出来。 就像是某种程度上的历史重演,温暄再次看着回忆里神色平静中带着疯狂的天帝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将魔后身体里的创世神神格强剖了出来。 “终于见到你了!”天帝眼里爆发出一阵强烈笑意,他一把松了手上早已瘫软的魔后,沾满了魔血的双手试探着朝半悬在空中的神格靠了过去。 重重的摔在地上的魔后看着那团紫红交错流转的神格,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还想要挣扎着做些什么。 像是感受到了原主人的期盼,天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降下。几乎不可反抗的力量席卷了整个战场,在眨眼之间带走了天帝触手可及的创世神神格。 下一秒,仍然躲在那个小角落里的月魇浑身颤抖了起来,刚刚消失在天帝面前的神格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带着天道不容拒绝的力量,一点一点的融进她的血肉之躯中。 这样的场面过于熟悉,熟悉到温暄的整张脸都变了脸色。 就是在这里,天祝月魇作为上神被她的母亲再次列为神裔,强行加诸了第二道神格。 回忆里月魇的面容已经和现在并无二至,刻骨的疼痛让她失了血色的唇瓣不住的颤抖着。但也许是因为自小就与非人的疼痛纠缠不清,她看上去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神智。 她远远的看着倒在地上已经彻底没了声息的魔后,又看了看陷入癫狂的天帝,终于扯出了一张比苦还难看的笑容,然后绝决的跳下了云海,最终重重的砸在了一望无际的沙洲之上。 两道截然不同的神格在她的体内不断的发生着冲突,神力失控般外泄着。带着毁灭性的冰川以她的身躯为中心迅速的向外蔓延,暴风雪呼啸而过,带着沙洲上仅存的那些没有被冰封的沙粒冲天而起。魔气肆意的攻城略地,无数昆虫动物在一片寂静中发生着惊为天人的变异。 天祝月魇神智清醒的躺在冰原之上,她的□□在神格冲突中被彻彻底底的摧毁着,却也在两个神格双重的加持下彻彻底底的重建着。一片静默中,骨骼、筋膜、肌肉烂了又烂,长了又长,变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 就在这血腥而残忍的变化中,漆黑的天幕终于焕发出绚丽的极光,漂亮的像是虚幻的迷梦。 第70章 创世神原本并不会长久的停在他们所创造出的世界。他们作为创造世间一切事物的神灵, 本应当奉献出自己全部的神力予以天道来完善整个世间运行的秩序。 但天帝和魔后不愿意。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天帝不愿意。 他爱上了这种“生杀予夺,皆在朕手”的感觉, 妄图想要与天道一较高下,去做这世间最恒久最无所不能的神明。于是他利用同为创世神的魔后对他矢志不渝的爱情,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魔后的应允。 可想要强行将两个创世神神格全部吞并合二为一太过于异想天开,这样强大又截然不同的力量贸贸然植入体内, 带来的结果不一定是立地成道, 还有可能是以死明志。 所以他们二人就有了一个又一个亲生孩子, 就有了一个又一个与他们自身最为相似的“实验品们”。也许是运气使然, 也许就是天命所归, 天祝月魇成为了这场血腥漫长的非人实验中唯一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如果病痛缠身生不如死也算是活着的话。 天祝月魇成了天帝和魔后实现愿望唯一的突破口。 同时,她也成了拿这两位狼子野心的创世神毫无办法的天道唯一的突破口。 天道以冰雪神格为链接让天祝月魇看起来像是正常人一样活到成年,这样天帝自然而然地也会毫不戒备的直接将来自魔后的神格吞并。两个属性相冲的神格在没有天道调停的情况下,最终就只能带着所有的贪婪和不甘悄无声息的下到地狱。 可惜,临到最后, 魔后还是发现了这一切。 第114章 可喜的是,早就对权力走火入魔的天帝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可惜的是, 这位无所求的爱着天帝的女神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多疑和疯狂。 她将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自己的神裔, 要用自己和亲生女儿血淋淋的死亡来换爱人的清醒和理智。 沧海桑田轮转, 日月星辰斗转。当回忆中那片金黄的沙丘被冰雪完全覆盖的时候, 当冰川冻土绵延至地下数千米深的时候,当变异的生物在无数代际的繁衍过后,当苔原植物总算从银白中窥的一线生机的时候...... 冰原中心浑身赤|裸的神明,终于在流不尽的鲜血和熬不完的苦难中, 一点一点的剥去了自己所有的魔族血脉。她用自己生身母亲赐予自己的血脉,带走了一部分生身母亲赐予的苦难, 堪堪让她体内的两种力量达成了微弱的动态平衡,保住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 至此,曾经的战神天祝月魇再不能使用任何大型魔法...... 至此,高高在上的冰雪神就只剩下了一身支离的病骨和一颗只剩仇恨的心...... 而那生剖出来的零星血脉就成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魔性十足的月魇。 温暄早就不敢再看那回忆哪怕一眼了,她竭尽全力的将视线都聚焦在面前这个身影身上,刻意的模糊了她身后红红白白一片的背景。 “阿暄,你怎么老哭呢?”月魇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温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月魇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扫过了她的面颊,带来了些许酥酥麻麻的痒意。 天祝月魇那双黑的过分的眼睛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她,好像那一滴泪水就成了她的全世界似的。她的眼神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悲伤和不舍,就像是背负了无数如山般深沉的情谊。 温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明白月魇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让她看过这些惨烈的回忆,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此刻又这样温柔。 明明就是她一意孤行要抛下自己去和天帝同归于尽的,为什么现在又在自己面前装的这样不舍这样难过? 不等她想通这问题,只见月魇忽地靠近了她,唇瓣带着清风掠过她的脸颊,替她啄掉了不知何时又沁出来的一滴泪珠: “我的一生没有过什么指望,阿暄。我曾经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能成为一个有未来可言有希望长存的人。”天祝月魇的手拂过温暄的头顶、耳畔,最终停在了她的两侧脖颈:“我的一生已经在烂泥里了,但只要看见你能光辉灿烂、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能把儿时那些阴霾都远远的甩在身后,就好了。” “你是我活着最大的意义,阿暄。”天祝月魇的眼眶中闪烁起了明灭的泪光,温暄从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过,就好像世间所有的温柔都摆在了她的面前似的:“你让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做完了我就永远呆在幻境里陪你,好不好?” 温暄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只要天帝陨落,我就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天祝月魇笑得更灿烂了些,眉目间都带上了炽烈而单纯的欢喜:“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用你等我了,好不好?” 温暄低着头沉默了良久,久到月魇眼里的笑意泯灭,久到月魇脸上的笑容消散,她才抬眸看向自己的上神,斩钉截铁的吐出了两个字:“不要!” “月魇,你听过一句话叫‘先富带后富’吗?”温暄的眼眶还带着红色,说出的话却半点不饶人:“看着把自己从泥沼里托出来的人淹死的那不叫听话,那叫白眼狼!你天祝月魇能信誓旦旦的说给了我光辉灿烂的未来,那我温暄同样要许下重诺给你平安喜乐的一生!” “没有谁一辈子都应该呆在烂泥里!”温暄一挑眉,伸手就将月魇推离了自己身边,然后顺势向虚空中一按—— 瑰丽的冰雪神格猛然出现,冰蓝色图腾所到之处幻境寸寸湮灭,重新恢复山洞中的昏暗。支离破碎的幻境中,只剩下了她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天祝月魇,我就非要让你干干净净的回到我身边!” 锁链声再次响起,一片黑暗中,温暄看到时阴上神动了动,将押着重重枷锁的手腕递给了她。 不等温暄开口询问,她就简洁明了的给出了温暄想要的答案:“她就在我们脚下。” 第71章 “脚下?”温暄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脚下, 但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时阴上神所指的并不是指这个物理意义上的脚下。 之前那面“冰镜”上就提过“九十八”这个数字,如果说这里就是天牢第九十八层的话,那她们的脚下, 自然而然的就是天牢的最后一层——第九十九层。 “您知道最后一层的入口在哪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温暄心里充满了祈祷。毕竟倘若这位上神真的回答不知道的话,那她就只能去南浦冰原的密室中用这剩下的几十天来创造奇迹了。 时阴上神闻言抬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便回答道:“我以为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找我, 就是想要我带你去找月魇的。”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温暄眼神一亮, 立刻凝出了神格打算解开时阴上神身上的重重枷锁。就在冰刃接触玄铁的前一秒,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手上的动作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我直接这样救走你不会惊动什么别的阵法吧?” “你都要强闯天牢第九十九层了, 还害怕这样一点惊动吗?”时阴看着她,重新将自己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小神裔,你真的想好了吗?” 第115章 “月魇已经屏蔽了此处法阵和天帝之间的联系,你救我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但是没有人会帮你屏蔽九十九层召唤法阵和天帝之间的关系,哪怕你侥幸能不惊动任何人地潜入天牢, 在月魇被带走的下一瞬,天帝也会同时感知到。”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温暄又皱起了眉头:“你们神仙做事都这么磨蹭吗?这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确认这么多遍?” 说着, 她再没有丝毫犹豫, 手起刀落间就斩断了十几道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 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时阴上神:“接下来我们去哪?” 时阴没想到她会这样完全不带一点考虑, 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铁链,又抬头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温暄。她堪堪结巴了一下,才按照之前通月魇已经商议好的计划开口回答了温暄:“去......去找祈墨。” 温暄的视线稍稍往下移了移,便看见了时阴无力地摆放在地面上的双腿。长时间的囚禁让这位曾经同样名动一方的上神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华, 到了现在双腿已经没了最为基础的功能。 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天牢散落在世间各地,它们是天粹塔第六第七层的上神神格诞生的地方, 也自然而然被赋予了屏蔽上神神格的能力。 在这一方平平无奇又小的可怜的山洞中,行走世间的时空神只能乖乖就范,束手无策的被几根最为普通的铁链剥夺自由数万年。上神神格赋予她的所有能力都被彻彻底底的屏蔽掉,以至于堂堂上神在不过万年的时间了,变成了一个再也没法站起来的废人。 温暄也知道仅凭时阴上神现在的样子肯定不可能直接跟着她深入虎穴,所以她自然是从善如流的答应了时阴的提议,从她手中接过一个用鲜血画成的传送符。 久违的时空神神格重新出现在山洞的最深处,一阵亮光闪过后,只剩下了散落一地的枷锁。 两天后。 时阴再次醒来时,便看到了守在她床前的祈墨和温暄。她没等温暄开口,就先吃力的把自己撑了起来,靠在床头堪堪维持了一个坐姿: “距离月魇出事如今过了多久了?” 没等温暄回答,站在她床边的祈墨就先答非所问的开口说了一句:“还剩十二天。” 关于月魇的事三人并没有再开口特意解释什么,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毕竟时阴能让温暄带着失踪已久的她这样不做遮掩的出现在月影之森,本身就代表了她对于祈墨的一种信任。 或者说是月魇对他的一种信任。 温暄向来是相信月魇的智商的,尤其是恢复了穿书的记忆之后。她比谁都要知道月魇作为女主角在整本文中根本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到在同人区的众多if线中,十个里有九个都延续了正文的be结局,那唯一一个得到了大团圆结局的,还是从天帝和魔后的爱情开始if起的。 时阴有些不适的清了清嗓子:“月魇在‘缘结’,或者说,她现在是‘缘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缘结”顾名思义,就是同这世间所有的缘分相关联的一个大阵,能够顺着任何一种缘分找到施阵人想要寻找的东西。 天帝两万年前做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不惜为了魔后的创世神神格下令杀死花神沁云上神、囚禁时空神时阴上神,最后却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他如今这样刻意的设下连环计毁坏月魇声名,又费尽心机的将月魇这个魔后唯一的女儿困在“缘结”阵中,其目的根本就是昭然若揭。 但偏偏月魇早早的就透过“天眼”看见了天帝所有的小动作,早就把“缘结”阵也变成了自己计划的一环。 “缘结”阵在寻找到施阵人所找寻的东西后便会将所求的那样东西带到阵中并保存三七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无论东西有没有被带走,“缘结”阵都会带着阵中的一切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 天帝不可能猜到让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创世神神格就在月魇的身上,他只会一日又一日的等待阵法将神格送到他的面前,直到二十一天后阵法的完全消散。 两个创世神神格双生一体,同生共死。天祝月魇打的算盘便是借“缘结”阵毁掉她身体里永远不可能被她自己毁掉的创世神神格,最终一起带走她那位高高在上恶贯满盈的父亲。 “天帝把‘缘结’阵放在了天牢第九十九层,而九十九层无所不在。”时阴垂下眼眸,还带着娃娃音的声音里难得的有了一丝凝重:“出事那天我特别注意了天帝的行踪,拿到了他那天进入九十九层的路径。但这条路现在还能不能用,里面是什么样我都不清楚。” 温暄了然的点了点头,她好像压根没听见时阴的最后一句话,询问的语气中半点犹豫害怕都不带,只干脆利落的伸出手朝时阴索要道:“去入口的传送符。” “没有传送符。”时阴的话让温暄愣了一下,但随即一张与之前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张传送符都不相同的符纸递到了她的手上:“这个是回传符,能把你从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带回一个你设置好的定点并且不留痕迹。它是我能施展出来的最高级的符咒,也许在天牢第九十九层会失效,但如果能用的话也许能救你一命。” “入口就在天门,你和月魇初来九重天的时候就误入过一次,记得吗?” 天门......? 温暄想起那时对九重天充满好奇心的自己靠着月神陨落的契机跟在月魇身后上了天,却连半只脚都还没来得及踩上天,就先结结实实的跟在月魇身边遭受了一次半点鬼影都看不见的“刺杀”。 第116章 原来那不是幕后黑手为了阻止月魇伸张正义安排的刺杀,而是来自天牢九十九层自带的攻击阵法。 当时对天帝计划门儿清的月魇一定认出了天牢九十九层,却还在出来以后编了一个那样敷衍那样不走心的借口。 而最好笑的是,当时天真的自己居然真的相信了月魇说的话,甚至还为此切身实际的担忧了一回。 那个时候的她还在为了别人期盼的正义与月魇据理力争,却不知道这些年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扣到了月魇自己的身上。 温暄这样想着,不自觉的摇了摇头,随即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换到了正事上,没再感慨那些无意义的旧时光:“‘缘结’呢?那个阵法要怎么解除?还有当时月魇出事的时候枷锁里的倒刺直接穿透了她的四肢,如果要救的话我要怎么把......那个枷锁取下来?” “‘缘结’好说。那个阵法本身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溯缘寻物,因此设计的格外精细。” 众所周知,越精细的东西,每一环节的容错率就越低,毁坏起来也就越发的容易。 但说及枷锁的时候,时阴上神却完全沉默了下来,只是将目光移到了祈墨上神的身上。 “‘缘结’以鲜血画就,以鲜血维持,是不折不扣的上古邪术。”祈墨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似乎思索着能够处理温暄口中的“倒刺”的方法,沉吟半晌后最终却只说了短短一句话:“我同你去九十九层看看。” “好。” 天门外,温暄铭记着时阴上神刚刚同她说起的进入之法,一步一步的严格按照她所嘱咐的步骤进行着。冗长又拗口的咒语结束后,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提醒身侧的祈墨上神似的低低地说了句:“万事小心。” 周身光景变化,下一瞬,一片黑暗之中,无数高等魔法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第72章 温暄做神裔的时候对着黑暗中的一切充满戒备, 唯恐自己的某个举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而招致猛烈的进攻。可如今继承了冰雪神格后重游故地,却再也不复当年的小心翼翼。 她当年对自家上神的力量一无所知,猛然遇见这样的刺杀心里充满了担忧和惶恐。如今身为冰雪神再次站在这里, 总算是感觉到了当年月魇的强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恪守某种规律排布的阵法不断轮转,温暄甚至不用刻意的凝神,就已经能够准确地感知到每一个阵法的阵眼所在。 正如与人对战时要对着弱点和死穴攻击一样, 面对复杂诡谲的阵法, 则是要求对阵眼一击必中, 不给阵法再次变换攻击的机会。 温暄勾了勾唇, 甚至没有给祈墨上神出手的机会, 就在瞬息间一举摧毁了数百个阵法。阵法毁坏的光芒短暂的照亮了这个空间,温暄皱了皱眉,紧接着就感觉到了更加庞杂的阵眼结构。 她愣了愣,然后立刻猜出这里的阵法应该在她和月魇误入以后得到了完善。如今的防御阵法,无论是防御力还是能量储备, 都已经比当时强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但尽管如此,防御阵法也只是阵法。对现在的温暄而言, 除非天帝本人亲临, 其他的任何手段都只是花拳绣腿, 起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温暄眼神一凛, 抬手唤出冰雪神格作为护盾,脚下半点不停顿的向前走着。神格所散出的磅礴神力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席卷了整个空间,精准又快速的不断摧毁着层出不穷的阵眼。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随着最后一个阵法的轰然倒下, 她面不改色的收回了手上的神格,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出现的那一点猩红的光亮。 她原本平静的眼睫在看到那一点光亮时猛然颤动了一下, 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从月魇被强剖神格、自己继承神格开始,温暄便再没感觉到过自家上神的存在。猛然失去一切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那么漫长的岁月中自己内心中多出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羁绊。那点似有若无的联系明明从来没引起过温暄本人的关注,但猝然断裂后,却像是把整颗心都剖的只剩下机械式跳动着的血肉,无意义的继续着最平平无常的运动。 可就在现在,在能够触手可及那一点猩红光芒的现在,来自月魇和她的微弱联系就在这一片寂寥中重新系了起来。 她的上神、她的亲人、她此生唯一的爱人,就在那不断闪烁的猩红色的光点背后! “温暄上神,这样大的动静真的没关系吗?”祈墨上神适时的开口,将温暄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样大面积的毁坏阵法,恐怕很容易引来天帝。” 温暄闻言先是看了一眼仍然站在自己身边的祈墨上神,然后又很是无所谓的扫了一眼早已重归沉寂的黑暗:“要引恐怕踏进来的第一脚就引了,不引哪怕把这点地方拆了恐怕也不会惊动他老人家。我这点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 她没说出口的是,天祝月魇所留下来的“天眼”监控最为缜密的就是天帝身边,莫说他平时活动的地方,便是随身也至少准备了四面“冰镜”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保证他的半点小动作都不会放过。 而现在,温暄虽然还没有研究透彻“天眼”的具体使用方法,但至少能在千里之外看见那些“冰镜”上所映照出的清晰画面。 刚刚她在第一次试探着毁坏阵法的时候,就特别注意了天帝的反应。正中她下怀的是,天帝的确没有在这一条通道中留下什么能够传递消息的小动作。 第117章 不过想来也是,“缘结”阵这样精密的阵法,方圆几里内怕是都不能布下任何感应类的阵法,否则就会对结果产生干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天帝也不会花这样大的功夫营造月魇社会性死亡的假象和她奸逆小人的形象。 想到这里,她状若释然的笑了笑,然后朝着那光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吗?” 祈墨上神点了点头。他像是看出来了温暄强撑的冷静,率先朝着光点的方向走了过去。在走过温暄身侧的时候,适时的停顿了一下:“别怕,月魇一定还好好的等着你。” 她怎么会好好的等着我呢? 她明明根本不想要我带她回来...... 温暄闻言勉强的笑了笑,然后微低着头跟在了祈墨上神的身后。 光亮散去,没等她抬眼观察周边,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就先扑面而来。 空旷的祭坛之上,四道锁链在空中微微摇晃,严丝合缝的将祭坛中央的人吊在半空之中。 鲜血一滴一滴的从半空中惨白的身体上蜿蜒而下,准确无误的滴落在祭坛中央略低的小凹槽的中心,然后沿着刻好的花纹向外流淌,最终构成了一个不断运转的阵法——缘结祭。 天祝月魇身上依旧穿着当天在大殿之上的那条没有任何花纹的洁白长裙,不知道为什么,当日早就被鲜血浸透的裙子此刻又恢复了干净,在这一片血红地狱中干净的像是最不染尘埃的天使。她及腰的长发散落在后背上,带着微卷的发尾同样悬在空中。 乌黑的长发覆盖在洁白的长裙之上,极致的色彩对比甚至叫人能够忽略所有的残忍与痛苦。 温暄呼吸一滞,一时忘记了所有的言语,只是抬头仰视着她仍旧恍若神明般高高在上的上神。 那半空中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外人的闯入,她低垂的头动了动,然后慢慢抬了起来,露出了形状完美的脖颈:“阿暄?” 温暄没有应声,反倒是格外心虚的错开了月魇投过来的视线,环顾了下四周,然后对着祈墨上神开了口:“是要先破环‘缘结’祭吗?还是先处理她手脚上的伤?” “二十一天没到之前,‘缘结’阵有续命的能力在其中。”祈墨上神回答道:“倒刺的具体情况尚不知道,温暄上神尽量不要伤及月魇手脚上的镣铐。” 他这话便是要先处理手脚上的伤的意思了。 温暄点了点头,然后凝出冰刃,将所有能调动的法力都凝聚在了冰刃的那极薄的方寸之间,然后脚尖轻点 ,直截了当的朝着月魇脚腕上的那四根松松垮垮,并不起固定作用的链子斩了下去。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粗链并不是由玄铁铸造的,而是以石头为原料雕琢而成。即使是带着上神神力的冰刃直直的对上,却也只留下了清浅的一道小划痕。 来自自家小神裔的意外神色并没有逃过月魇的眼睛。从出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她满身沉疴的身体却已经有了撑不住的架势。细密的疼痛从骨头缝里源源不断的朝外侵占,剧烈的头疼之下,连带着她的五感都有些衰退。有些模糊的视野中,自家小神裔的表情并不清楚,但她却偏生想象得到其中任何一点细枝末节。 自曼珠沙华袭击温暄之后,她本来开开心心的小神裔似乎就再没怎么笑过,十次见她八次她都是要红一红眼眶的。巨变之下,她无数次想要终止本来设计好的一切,无所顾忌的带着阿暄回南浦冰原,回她们两个的家。 “阿暄......”玲珑心窍的天祝月魇哪怕如今没了监视的“天眼”,也能猜想到温暄此时此刻对着天帝耗时万年打造的石链必定无可奈何,带着一如往日般隐晦的笑意开口安抚道:“你不要急,慢慢来,我还撑得住的......” “我撑不住!”温暄原本看着毫发无伤的链条就心急,一听她这云淡风轻恨不得早点死了干净的语气更是火冒三丈:“你不疼的吗?这种东西刺在血肉里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习惯了,没有你想的那么疼。”温暄带着怨气的话语通过天祝月魇衰退的听力模模糊糊的传进她脑海里的时候已经没了什么感情意味。大约是知道已经拦不住自己的小神裔,她接下来总归是说了一句温暄爱听的:“补天石连接三界,最为坚硬,但再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一块石头,左右绕不过石头的那点毛病。” 温暄一听便立刻明白的月魇的意思,用了最简单的召火术将四根石链包裹了起来。她想起之前祈墨上神的提醒,眉头一皱,便把所有的火都集中在了离镣铐约有一寸长的地方。 火苗一稳定,温暄便一心二用,同时在手上凝聚最为精纯含量的冰原素,准备在火候到了的时候一举拿下这四根链条。 石链的温度在火焰的包裹下节节攀升,在即将到达顶点之时,温暄将准备已久的冰元素一分为四,在火焰消失的下一秒将冰元素均匀的覆盖在了链条之上。 热与冷在这一瞬间极致碰撞,石链用肉眼不可见的幅度震颤了一下,然后猛然爆裂开来。 链条应声而断,骤然放松的月魇自半空中坠落而下,在即将落入血池时被温暄长臂一揽,带到了祭坛之外。 第73章 不知何时, 温暄已经在整个祭坛之上覆盖了一层薄冰,好让月魇落下来的时候依然在“缘结”祭中并且不破坏阵法的完整。 见月魇获救,祈墨上神立刻冲上了祭坛。几根与月影之森随处可见的树藤一模一样的藤蔓从他的大袖之中伸出, 格外听话的绕在了月魇落在冰面上的那只手的手腕上,从镣铐和皮肤的缝隙之中灵活的钻了进去,很快,那只手流出的血液量就少了许多。 第118章 “这镣铐完全穿透了骨头, 就算拿也得慢慢来, 我先替她止血。”说着, 祈墨上神的袖口处又多冒出了十几根小藤蔓, 不由分说的缠到了月魇其他受伤的部位。 等血完全止住的时候, 温暄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了祭坛中央那个略低的小凹槽里原本储存的血已经见了底。如果她猜的没错,那小凹槽中鲜血放空的瞬间,整个“缘结”祭就会彻底的分崩离析。 天帝为了保证“缘结”祭的准确性不会在这里设置感应类的阵法,可这并不代表这里不会有以“缘结”祭受损为开启条件的感应类阵法。 倘若她是天帝的话, 必定会在这里设置一个感应类阵法,甚至如果有条件的话, 这个阵法甚至会自带传送能力。 想到这里, 温暄不敢再耽搁, 赶忙抽出时阴上神给予她的回传符。就在她即将催动那张回传符的时候, 一只素白干瘦的手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天祝月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这会儿几乎只剩下了气音,但却仍然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你们先走。” 温暄皱了皱眉, 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而坚定的掰开了月魇被那枷锁穿透后本就不剩什么力气的手, 然后重新准备凝神催动符咒。 “阿暄,停下!”不知为何这句虚弱的不能再虚弱的命令落到温暄耳朵里,莫名奇妙的多了许多色厉内荏,叫她不自觉的再次停下了动作:“你又要说什么?” 大约是被月魇一而再再而三的那无所顾忌的态度伤了心,说完这一句后,她又犹豫着补上了一句:“如果是之前那些你说了我也不会听的废话的话,那你还是省省力气……” “‘缘结’阵消失之前我没法离开,所以回传符给我,你们先从来时的那条路离开。”说话的这点功夫,天祝月魇勉强的坐直了身子,看着跪在一边的温暄。 “为……”温暄一听这话下意识的想要问个为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想到了原因。 “缘结”阵本就是天帝为了寻找创世神神格而构建的,之所以现在看起来完全没用,纯纯是因为他所求的神格本就在月魇的身上。如此一来,“缘结”阵自然不会开启传送将神格送到天帝面前。 但只要月魇在“缘结”阵没消散时离开,那么阵法自然会被触发,将月魇传送回这个祭坛之上。 温暄心里知道月魇所说的并没有错,但是她也没有忘记之前月魇那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 对于天祝月魇而言,她的谋划、她的设想都比她的这条伤痕累累的生命重要得多,没人能保证在温暄和祈墨走后她会不会如约催动回传符。 可若是温暄和祈墨留下等着“缘结”阵彻底分崩离析之后再带着月魇走,那么十有八九会和闻讯赶来的天帝打个照面。若只是月魇一个人哪怕撞上了天帝,回传符一用,天大地大的,天帝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找到她。可若是她们三个人同时和天帝打个照面,那事情可就麻烦的多了。 暂不说天帝会不会直接将手伸到即将准备进入天粹塔的沁水和乐皎皎,就是祈墨上神那也是拖家带口,几十个小药童都在月影之森仰仗着他。 天祝月魇大约是看出了温暄的为难,她扫了一眼那凹槽里所剩无几的鲜血,然后抓住了温暄还紧紧攥着的那张回传符:“阿暄,你和祈墨先走,我保证我随后就到。” “你的保证从来都一文不值。”温暄抬眸看着月魇,大约是缺少鲜血的补充,“缘结”阵的能量明显减弱了很多,连带着连月魇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她心里一心疼,原本满心的愤懑都软了下来,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了不少:“谁知道你会不会再作死一次......” 天祝月魇此刻也正好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温暄,她的眼神中难得的全是赤诚,其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怎么敢呢?” 话音刚落,天祝月魇的另一只手略微向上一抬,毫无征兆的钩住了温暄的脖颈,然后略微使劲将她向下勾了勾,好让她的唇瓣能够够到温暄的耳边。 下一秒,带着温度的气息随着月魇的声音不均匀的喷洒在了温暄的耳廓,不合时宜的带来一阵热意:“你都已经追到这里来了,我哪里还敢有什么别的主意呢?” 说完,她本就放在回传符上的那只手趁着温暄愣住的瞬间毫无阻碍的抽走了那张符咒:“阿暄,回去吧......” 温暄的确意外于月魇这样的举动,但她却也不至于只因为这点事就真的茫然到连那一张薄薄的符咒都拿不住。或许是对月魇的信任,或许是为了尽快破开这个进退两难的选择,她最终在反射性的抓紧之后又骤然松开了手指,看着月魇将那张回传符拿到了自己手里。 天祝月魇垂眸看了一眼手里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符纸,然后又努力撑了撑身体,好让自己离温暄再近一点。她看着自家小神裔已经染上了绯色的耳廓,又顺着她的侧脸看到了她不断颤动的睫毛。鬼使神差的,她心神一动,松开了勾着温暄脖颈的手,将手心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温暄如蒲扇般的睫毛抖得更加的厉害,在月魇的手心里带起了一阵一阵的酥麻。月魇将视线从温暄的脸上移到了身侧那即将告罄的凹槽,她看着最后一点鲜血按部就班的向不同方向的纹路开始流淌,卡着时间开口道:“是你说要让我回来的,我信你了,阿暄。” 第119章 说罢,她骤然放开了温暄,将猝不及防的温暄向来时的方向一推。然后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似的,她化掌为拳将覆盖在凹槽上的那一层薄冰砸了开来,就着冰层碎裂的碎片朝自己的掌心一割,让鲜血重新流进了凹槽之中,短暂的为温暄续了几秒的时间。 “祈墨,带她立刻走!” 不等温暄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祈墨眼疾手快的扯住了她的袖子,将她扯进了来时的那条路。 “回传符的定点是哪里?”两人从天门出来后,祈墨上神立刻抽出了一张传送符,看也不看温暄的直接问道:“是月影之森还是南浦冰原?” “都不是。”温暄摇了摇头:“定点是云松书院。” 说着,温暄便再没看祈墨上神手上的传送符,直接朝着云松书院的方向赶了过去。 等二人紧赶慢赶到晴水榭的时候,月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棵凤凰树下。如今正是落花时节,只是他们二人这样赶过来的一小段时间,鲜艳如火的凤凰花就在月魇身上落了十几朵。 少了“缘结”阵吊着,加上月魇刚刚还强撑着催动过回传符,她此刻明显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保持着伏倒的姿势。 晴水榭里十分安静,这座小院的其他两个主人已经回了各自的家,恐怕不日便会正式踏入天粹塔进行最后的试炼。 温暄一进来就立刻朝着月魇的方向跑了过去,然后极其小心的将陷入昏迷的月魇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我们是先回月影之森吗?” “她撑不到月影之森。”祈墨上神二话不说就召出了自己的神格,散发着翠绿色光芒的神格覆盖在月魇的身体之下,带着如上神一般温润的力量流水一般的融入了她的身体。 许久之后,祈墨上神终于收回了神格,然后再次拿出了那张传送符:“传送符的威压于现在的月魇而言过于庞大了,你记得开防护替她挡一挡。” 光芒过后,三人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了月影之森。 一到这里,月魇就被祈墨上神全盘接手。他叫了两三个平日里最为器重的药童过来作为帮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昏迷的月魇进了房间处理那四个颇为棘手的枷锁。 另一边,等在房门口的温暄也不敢放下心来,一颗心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天眼”之中,时刻观察着天帝的动态。 在“缘结”阵破、月魇潜逃的下一秒,天帝果不其然立刻发觉了不对,直截了当的杀回了天牢第九十九层。他应当是在发掘事情有变后就立刻从天牢之中走了出来,猩红着一双眼要把找回的月魇千刀万剐。 不过到目前为止,从“天眼”的监视来看,他这句话似乎到目前为止也还只是一句无能狂怒时的口嗨,用来发泄他至今连月魇出逃的半点线索都找不到的恼怒罢了。 第74章 温暄冷眼看着, 倒是乐得看天帝如此下去。但客观来说,月魇出逃,天帝查到她自己和祈墨身上也是迟早的事, 必须尽早部署才是。 她这样想着,却没法真真正正的好好谋划一下眼前的事。面前这座房门紧闭的屋子紧紧的牵动着他所有的注意力,从中传来的一点点细小的声音。都会引来他诸多的猜测。 她在现世时茕茕孑立,既没有什么放在心上的亲人, 也不曾有过非常要好的朋友。若要说起来, 这还是他第1次感受到这种在急诊室外坐立难安的焦灼。 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太阳逐渐落山, 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的时候, 那扇一直紧紧的闭着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位身材娇小的药童穿着整洁的衣衫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温暄盈盈一拜说道: “拜见温暄上神,月魇上神如今暂时好转了些。只是上神伤的位置较为凶险,加上消耗的气血过多, 此刻还需要我家上神的神格续命,您过会儿进去探视的时候, 请千万不要触碰我家上神留下的阵法。” 温暄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刚刚进去的几位小药童都挨个朝她见礼离开以后, 才在刚刚那个最先出来的药童的适应下冲进了房间。 大约是顾及她的感受, 房间内此刻已经重新收拾整洁,半点血腥味都没有留下。天祝月魇手腕和脚腕上触目惊心的枷锁已经被取下,现在已经被妥贴的处理好了,正缠着厚厚的绷带。 精纯的草木元素所凝结成的细线, 在她的身下编织出一个瑰丽的神格,此刻仍然散发着微弱的光。 月魇难掩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紧紧的闭着, 她的面容沉静,只有眉头还带着轻微的皱起。好像到了这般田地,她也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东西似的。 温暄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颤抖着手指慢慢地抚上了自家上神皱着的眉头。然后像是自我安慰似的笑了一下。 她似乎不太敢面对天祝月魇手腕上那层层叠叠的绷带与纱布,好像只要不看面前这个人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那她就从没有经历过那样残忍的苦难,只是如平常一般睡着了罢了。 “月魇她还有多久能醒?”感受到祈墨上神自房间的另一头打了帘子走了过来,温暄头也不转的问了一句。 “我不敢保证。” 祈墨上神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斟酌着词句回答了温暄这个问题:“如果月魇她还是上神的话,那可能是一两日内便会醒来。可她现在没了冰雪神格,身体里还有一个那样大的变数,我现在最怕她儿时的病症复发。” 第120章 儿时的病症…… 温暄想起回忆幻境里那些久伤不愈的伤口,狠狠的打了个冷颤。 若是如今没了冰雪神格后的天祝月魇再复发一次当年那样严重的病症,那恐怕便是真的要在鬼门关上走上那么一遭了。 但许事“苦尽甘来”这四个终于轮转到了月魇身上,温暄与祈墨所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她那四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恢复的比旁的仙族慢了许多,却到底是没引起什么剧烈的并发症。 月魇被救出来的第三天,九重天上已经疯魔了的天帝一声令下,将近五百天兵分为三路同时下凡搜查南浦冰原、月影之森和衍麟所掌管的妖界。但大约是因为月魇已经被剥离了神格的原因,提前收到消息的温暄不过只是施了一个障眼法,就将月魇说成了个在此处养伤的仙族,草草糊弄了过去。 月魇被救出来的第五天,身体没有恢复完全的时阴上神坐在轮椅上来到了她的病床前,强撑着开启了一个能短暂藏人的小空间,将月魇的存在彻彻底底的隐瞒在了阳光底下。 月魇被救出来的第七天,祈墨上神收回了一直维系着她的生命的神格,正式同温暄说月魇的情况开始稳定。同时无功而返的天兵让天帝大怒,下令由曼珠沙华以“诛魔邪”的名义再次下凡带兵搜查。 此时的月影之森有整整三位上神坐镇,糊弄小兵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但倘若来的是对她们都很熟悉的曼珠沙华,那先别说月魇,就是时阴上神的存在,也有可能被天帝提前知晓。 无法,温暄只好立刻准备带着情况刚刚才稳定下来的月魇离开。所幸的是,之前的七天她并没有闲着,终于从几千块“冰镜”之中,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 那个地方对于月魇而言并不陌生,自魔后怀孕到月魇进入书院之前,她都是和魔后二人在那里相依为命。可以说月魇的整个幼年时期,就是在那个平凡又朴素的院落里忍过的无数病痛。 温暄站在默渊边,感受着自封印下传来的汹涌魔气。“默”通“魔”,在两万多年以前,这里便是由九重天通向魔界的唯一通道。只是当年随着魔后陨落,属于她的那部分创世神神格又被月魇死死的压在了体内,这扇大门便被封了起来,彻底隔绝了魔界与三界之间最后的联系。 只是无论是两万年前还是两万年后,这里都有着来自魔界的黑暗魔气。不断四溢的魔气被拘在默渊附近,无论是神族还是仙族在此地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断送一条性命。因此,自古以来这里都是九重天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地”,终年都来不了一个生灵,渐渐的就有了“默渊”的说法。 而正是在这样可怕的“默渊”之中,正潜藏着魔后为了能与天帝不断进行那非人的实验时所开创的一个小天地。那小天地的通道就在这重重魔气之中,唯一开启的条件就是创世神神格或是冰雪神格。 倘若不是月魇在这片小天地中放置的“冰镜”提醒了她,她也的确想不起来书里还提到过这样隐蔽的藏身之处。 情况紧急,在祈墨上神和时阴上神的帮衬下,温暄总算是踩着曼珠沙华进入月影之森的时间将月魇安置在了那片小天地中,然后又将在祈墨上神处藏身的时阴上神送到了紧邻着当年关押了她两万年的那个第九十八层天牢附近的人族都城。 “都城人口繁多、鱼龙混杂。不光人族,刚才从门口走到客栈的功夫,我便已经看到了两三个妖族。天帝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月魇的身上。等他反应过来你的事,就算真想得到人间来找,你那时候就已经沾了一身人味,不可能再在这里快速的找到你了。”温暄一边说着,一边用冰在客栈房间内凝出了各种她在现世见过的无障碍设施好方便仍然没能站起来的时阴上神活动: “为了掩人耳目,我没敢让祈墨上神过来。他特地跟我强调了很多遍,让你一定听话好好锻炼。他说人类若是被关这么多年肯定事没什么希望再站起来了,但你到底是上神,还是很有希望的,所以一定要自己加油!” 时阴看她这样忙东忙西,便带着笑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塞了一把传送符到温暄的手上:“谢谢你,温暄上神。” “不用叫我上神,我比你们小很多,我......” 没等温暄推脱完,时阴便先盈盈的笑了起来:“之前月魇在的时候,感觉上神你的确像个她养的小孩子,日日都缠着她撒娇。可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我反倒越发的觉得你同她有许多相似之处。” “虽然说我比你大了许多许多岁,但真要说起来,你总会和月魇一样,给我一种大姐姐的感觉。” 说到这里,这位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上神又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控制着轮椅移到了房门旁边,手指一动便打开了房门:“只要不在那个破山洞里,就算是天帝亲临,想抓住我时阴也没有那么容易!月魇还没有醒来,又被带去了那么隐蔽的地方,你还是赶快回去照顾她叭!” “好,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 “有事我会找你。” 温暄闻言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一下房间内没什么缺少的东西了以后便同时阴告别离开了。 出了客栈,她站在凡人都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正打算回去之时,便先看到了一旁小贩摊子上朱红的拨浪鼓。鬼使神差的,她将刚刚抽了出来的传送符放回了袖中,然后走向了那小贩的摊子,从他售卖的那一堆形状花纹各不相同的波浪鼓里精挑细选了一个鼓面上绘着玉如意的小鼓买了下来。 第121章 月魇被救出来的第二十八天,寂静的小院落中,沉睡了近一个月的天祝月魇终于在一阵毫无规律的拨浪鼓声中睁开了眼睛。 正坐在床边的温暄眼神一晃,便对上了月魇带着笑意的眼眸,她愣了好一下,半晌才伸出手将手里朱红的拨浪鼓递到了月魇面前,然后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月魇,拨浪鼓其实是长这样的,才不是你送给我的那种支棱着两个珠子的玩意......” 第75章 拨浪鼓在温暄的指尖之上旋转着, 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咚咚”声。天祝月魇的眼神在那朱红色的小鼓上停了几秒,然后便上移到了笑着看向她的温暄脸上。 长久的昏睡让她的嗓子此刻还带着些许刺痛,因此她没能开口说什么, 只是费力的抬了抬手臂,想要将温暄手上的波浪鼓接了过来。 “月魇,好听吗?”顾及着天祝月魇手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全,温暄拿着波浪鼓的手向后躲了一躲, 并没有随了她的意, 反倒是把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将波浪鼓递到了月魇的眼前: “这是我从人族都城那里带来的。那时候我想着有些人从小给我做的拨浪鼓就是个哑炮, 这次一定要带回去让她好好看看世面来着。” “月魇, 下次不能再做错了。”温暄笑着说道,抬眸将视线从旋转的波浪鼓上移到了月魇的脸上,却正巧撞见了她目不转睛的视线。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温暄莫名其妙地觉得这道目光中似乎多了很多曾经没有被她自己察觉到的东西,它们隐没在月魇看向她的每一道视线中, 似乎已经看她看了许多许多年。 “好。”比以往更加沙哑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却猛地让温暄的眼眶又是一酸。这短短的一个应答似乎跨越了几百年, 终于在沧海桑田乾坤变换后的今天, 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把她们都一起带回了南浦冰原那冰天雪地中朝夕为伴的十几年。 “我不但要拨浪鼓, 我还要竹蜻蜓、不倒翁、七巧板和风筝。”温暄放下了拨浪鼓,却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你以前答应我的好多玩具都做错了,那都不作数,要重新补上的!” “好。” “我在书院因为你的□□□□浪费了好多好多年青春, 你也要补上的。” “好。” “好。”温暄重重的点了点头,同样重复了一句月魇的话。她像是从天祝月魇的这三个“好”字里又汲取到了些许力量, 面容都彻底的明媚了起来。 小天地中没有日升月落,也没有天气变化。灰蒙蒙的天空从来不会有任何不同,却偏生在此刻好似带上了柔光滤镜。大约是刚刚得了月魇关于未来的应允,温暄此时看着她垂在床边似乎仍无所觉的手,第一次有了一种握上去的冲动。 她知道此间天地之外仍然有着最为棘手的对手,也知道前路仍然充满艰难险阻。但无论未来她们将要面对什么,至少这一次,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心上人,还愿意给她一个未来。 只要有未来,那就能有无限可能。 自月魇苏醒以后,不知为何,她手脚上的伤的恢复速度翻了好几倍。不过几日,就完完全全的的愈合了,只留下了浅淡的疤痕。 随着月魇身体的转好,温暄整个人也重新肉眼可见的娇俏了起来。这方小天地内的院子本就不大,她一日更是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月魇的床边打转。 “月魇!”温暄一进屋,就看见月魇坐在床边对着某个角落出神,她悄无声息的笑了一下,然后猛地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回神啦!” 即使不问她,温暄其实也清楚。这里是月魇从小长大的地方,不知道多少血泪都发生在这个不大的院落里。任何一片瓦、一块砖,都有可能在某个瞬间毫无理由的勾起一大段不堪入目的回忆。 她不想刻意询问月魇有关童年的事情,于是只好一次又一次的装作玩笑打断她的出神。 “我过会得偷溜出去,你一个人不会觉得有些孤单叭?”温暄嘴上说着,顺手扯了把椅子坐在了月魇床边。 “出去?”月魇看了她一眼,歪了歪头,带着明显的询问语气。 “嗯。”温暄点了点头,然后很是顺理成章的拉过了月魇的手,状若认真的检查了一番她手腕的伤:“先去九重天大街上刷个脸,再去人间看看时阴上神。” 月魇看着温暄一脸严肃的查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只剩下了浅淡疤痕的伤口,眸子里泛起了清浅的笑意,却没有半点点破她小心思的意思。 她像是刻意给温暄制造机会似的,又再次开口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刷脸是指?” “你这么尊贵的人丢了,天帝肯定得怀疑到我的头上来。我这不是得伪装一下,给他装个已经被吓破胆的可怜小女孩形象嘛!”大约是因为心虚,温暄回话的语气虽然与平日无二,但却全程没敢抬头看月魇。 “吓破胆?” 温暄心下有些奇怪,不太懂为何今日月魇的问题这样多下意识的顺口说道:“嗯……就是那天大殿上......” 话说到一半,温暄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神经一紧。月魇的这个问题却比之前的敏感很多,毕竟出事那天她向天帝讨要的唯一一个愿望就是让天帝送她离开,再怎么样温暄也不想她知道那天自己在屏风后目睹了全过程这样的现实。 她嘴上稍稍磕巴了一下,立刻把自己险些说漏嘴的话咽了下去: 第122章 “天帝专门找我上来给我下马威来着,可能是之前用曼珠沙华试探我的实力以后还不放心吧?” 这句话说的倒也没什么错,天帝当时那样强迫她看完月魇受虐的全程,不就是算准了她这样一个被月魇精心保护的小人类会在这样的惨象面前吓破胆,从此都唯唯诺诺、缩着脖子做人吗? 虽说是这样想,温暄还是飞快的抬眸看了一眼似乎还打算开口追问的月魇,趁着她没来得及开口就飞快的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准备起身离开:“手恢复的不错,那我今天就不用再绕路去月影之森拿药了。” “月魇,你都不知道月影之森那群小药童有多会划水摸鱼!那话术一套一套的,简直堪称行业标杆!” 见温暄放开了她的手腕,月魇神色平静的将手收了回来,重新遮在了层层广袖之下。半垂的眼睑隐去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不轻不重的回了温暄开启的新话题一句:“你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温暄完全没注意到月魇神色的不同,自顾自的回想了下之前几天她取药回来后跟月魇的对话,然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好像也是......” “那我走了,快去快回?” “嗯。”天祝月魇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入口处后陡然变了副脸色。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翻滚的魔气从她的手掌中翻滚而上,如烟似雾,没有半点形状。 月魇皱了皱眉,眼神一凛,再次尝试着开始控制这团由她召出的魔气。只是纵使天资卓绝如月魇,却也没法在这样短的的时间里掌握来自另一个种族的力量。那团魔气的形状在她的控制下不断变化,却始终没形成某种规则的形状,一眼看去仍然是一团奇形怪状的黑雾。 半晌过后,月魇看了看手中勉强能看出一头大一头小的黑雾,又低头看了看温暄放在床头的拨浪鼓,眉心的皱纹一下子更深了些许。 另一边。 温暄出了“默渊”后先是换了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是冰雪神的华服,之后又很是熟练的抽出一张传送符把自己送到了天门小径的入口,装出一副刚从南浦冰原回天的样子,大摇大摆的在九重天人流量最多的大街上溜达了好几圈,然后踱步回了冰雪神殿。 她原本想着从冰雪神殿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送到时阴上神所在的客栈,谁曾想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先迎面撞上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阿暄?” 温暄看着许久未见的乐皎皎和沁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先扯出了一个笑容:“沁水,皎皎,好久不见。” 于她而言,大抵是因为恢复了穿书前的记忆的原因,现在再看书中人时都有了恍若隔世般的感觉.但客观而言,从毕业考核到现在前后也不过几个月光景,同九重天动辄几百上千年的时间单位相比,实在够不上“好久”这种说法。 可若联系这段日子所发生的种种,她这话落到沁水和乐皎皎耳朵里,便自然而然的有了另外一番意味。 只见她们二人一听这话,都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连声赞同着说道:“的确是......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 “阿暄,你现在还好吗?”沁水看着浑身都穿戴者上神仪制的温暄,试探着问道。只可惜这话刚开口,她便又顾及会掀开温暄的伤心事,赶忙又补了一句:“近来是呆在人间闭关吗?” 乐皎皎紧跟着沁水的话头说道:“还是说你在九重天有差事?要是太忙的话我可以叫我爹来帮忙打下手,他整日呆在司寇台无所事事,天天挨我娘的骂。” “我.......月魇以前就没什么差事,现在到我也依然挺清闲的。”温暄说着便打开了冰雪神殿紧闭的大门,然后示意她们二人一起进来。 进了殿门后,温暄看着两人真真切切关心的神色,唯恐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自己露出什么马脚,便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这段时间我过的有点糊涂......话说回来,你们什么时候进天粹塔?” 第76章 按照往届的传统, 云松书院的毕业考核过后不久,天帝就应当公布开启天粹塔的正式时间。只是大约是从毕业考核开始他便一门心思都扑到了月魇身上,到了如今也没透出半点有关天粹塔的风声。 沁水诚实的摇了摇头, 倒是一反常态的随口说起了学生中关于此事的流言:“曼珠沙华上神之前做了许多年的主考,今年本是多事之秋,你又刚刚即位,大家都说今年的主考可能会换成阿暄你。” “我?”温暄自嘲的笑了笑, 立刻否定了这种说法:“是谁都不会是我的。” 天粹塔每百年开启一次, 进入其中的仙族将被它所存放的各类神格挑选。通过遴选的仙族就会被传送到灵霄祭坛之上, 由担任主考的上神授予神族仪制。从这套流程来看, 其实主考在整个挑选过程中根本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看起来也并不重要。 但在授予仪式结束以后,新归位的青衣神和锦衣神将会被选入或分配进各位上神的麾下。在这一部分中,主持仪式的主考上神就有了莫大的优势。他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将资质最好、出身最优的新神族选入自己的麾下,壮大自己的势力。 她温暄在外人, 尤其是在天帝看来,如今只是一个刚刚继承冰雪神格的小丫头罢了。不要说什么手段谋略, 便是神格所加持的法力, 恐怕都不能和战功赫赫的月魇相提并论, 又怎么配得上主考这样重要的位置? 第123章 更何况天帝忌惮力量无限接近天道的冰雪神神格, 自然是恨不得她能变成个彻彻底底的废物草包,怎样也不可能把优先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上。 面对沁水和皎皎的疑惑的眼神,温暄摆了摆手,并没有打算将这样秘辛的事情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二人, 随口糊弄了两句,把这个话题掠了过去, 只是说时间定下来后,让她们二人通知她一声。 不能做主考归不能做主考,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要“高考”,她这个“保送生”还是要去送一送的。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后,温暄便将二人送出了冰雪神殿,然后很是熟练的在神殿门口留下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冰镜”后,便从花园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送到了人族都城。 “时阴上神,你......”敲了三两下门没得到回应的温暄一推开门,便看到了栽倒在地上的时阴上神。或许是因为刚刚听到了温暄的敲门声想自己过来开门,她整个人此刻瘫倒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拐角处,有些笨重的木头轮椅翻倒在一边,只有轮子还在快速的空转着。 温暄一见此情此景不免神经一紧,立刻打算冲进去将那轮椅扶起来。只是没等她跨过门槛,就感觉一阵风从身旁掠过——有人速度比她更快的冲了进去,一把先抱住了瘫倒在地上的时阴上神,然后轻声细语的一边安慰她,一边手法娴熟的检查她仍然有些变形的双腿。 所以...... 祈墨上神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暄站在门口眨巴眨巴眼睛,确认了下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便敏锐的感觉到了面前的两人彼此之间气氛的不同。 只见祈墨上神一边用手轻拍着时阴上神的后背作安慰状,一边用最简单的悬浮术将轮椅扶了起来。等轮椅被扶起来以后,他低下头似乎是低声询问了一句时阴上神,然后在得到允许后将她稳稳的抱回了轮椅上。 这整个过程期间时阴上神都通红着一张脸,恨不得把头埋进祈墨上神的胸口里似的。直到被重新放上轮椅,她抓着祈墨上神袖子的手都没有松开。 这是情窦初开? 或是旧情复燃? 温暄保持着一只脚跨过门槛一只脚留在走廊的姿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识趣的走开还是假装不经意的留下。 不过时阴上神显然没有忘记门口还有一个温暄,又同祈墨上神耳语几句后便松开了她的袖子,调转轮椅面向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温暄:“温暄上神,进来说话吧......” 说完这句话,她很是不好意思的朝着温暄又笑了一笑,然后推了推站在她身侧的祈墨上神,撒娇似的小声道:“你先出去。” 温暄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然后目送着祈墨上神带着各种不放心从自己身旁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还很是体贴的为她们二人拉上了房门。 好似无意中棒打了一对鸳鸯的温暄首先在这一片寂静中尴尬的开了个话头:“我本来还一直担心上神一个人住会寂寞来着......” “祈墨他横竖还是不放心我的腿,非要过来照顾我。”说着,她先是羞涩一笑,然后像是生怕温暄担心似的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他若是真身过来可能会露马脚,所以只让他派过来一个傀儡,不会耽误正事。” “啊哈哈哈......我知道上神您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的......”温暄干笑了两声,然后觉得这气氛随着她的这声毫无笑意的笑声变得越发尴尬起来。 没得办法,她只好闭上了嘴,没有再试图说什么来加重这空气中已经无处可逃的尴尬。 不过相比她的局促,时阴上神倒是在祈墨上神离开后显得放松了些,脸上的绯色都消了不少。她瞥了一眼门外,似乎是确认祈墨上神已经暂时离开了以后,才推着轮椅示意温暄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 “我这边风平浪静一切都好。月魇呢?她醒来了吗?” “月魇也已经醒了。”说起月魇,温暄便立刻有了一堆话头,她掰着手指像是作报告似的同时阴上神说了一遍。等她事无巨细的好容易说完以后,一抬头,就看见了上神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不禁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上神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只是想着既然月魇已经没事了,那应当跟你说开了吧?”说着,她一歪头,笑得越发灿烂了些,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有没有觉得苦尽甘来?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温暄听她这样一说,很是茫然的又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和月魇应该要说开什么吗?” 看着她不似作伪的茫然神色,笑得灿烂的时阴上神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很是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你难道就没有问过她有关傀儡的事吗?” “傀儡......”温暄的表情先是茫然了一瞬间,随即想起在月影之森发生的种种的她眼神中又浮出了新的不解:“我知道她当时是拿傀儡糊弄我,她也已经承认了。难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有啊!”时阴上神一看她这副忘性颇大的木头样子,激动地一拍轮椅扶手,整个人几乎要直接跳起来:“你当时不是还问她说要不要接你回......”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隐没了那个地名,轻咳了一声后继续盘问道:“月魇当时又没有给你回复,难道你不好奇......” 她看着温暄还带着迷茫中隐约带着些恍然大悟的神色,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写在了这位心大的上神脸上,只好有些恶劣的明知故问道: 第124章 “我说温暄上神,这么重要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我......”温暄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偏生半句回答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脸上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神色的时阴,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在月影之森的那个午后,她与月魇谈话的最后一句: “月魇,你要来接我吗?” 那天之后发生的一切变故都太突然太猛烈,生离死别的降临早就把午后阳光中的那点雀跃又隐秘的少女情怀吹的七零八碎,湮灭在了九重天大殿中滴落的苦涩泪水之中。 之后的种种没再给年轻的神裔半点喘息的机会便接踵而至,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困难中感受到了天祝月魇对她自己生命的漠视,更搞清楚了她这个从人间乱葬岗捡来的小神裔在自家上神心里的不值一提。 到了这种时候,那个问题的答案早就不再重要了,或者说,月魇已经用她的实际行动给了温暄这个问题最真实的答案。 可眼下时阴上神这样刻意的旧事重提,怎么看也不会是特意叫她再评鉴一番“初恋还没开始就彻底结束”的痛苦的。 她早就彻底死了的春心像是在时阴上神如此的态度中有了什么预感,不受控制的重新跳了起来,连带着那颗本该理智的心脏都重重的在胸腔里激动了起来。 温暄重重的咬了咬舌尖,想要借着疼痛让自己那颗闻风而动的心脏消停一些。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理智上绝对不想再重蹈一次只见的覆辙。 将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道:“您是什么意思?关于这个我和月魇有没有说开的事吗?” 第77章 光晕褪去, 朴素的小院再次显现在了温暄面前。她似乎是带着什么顾虑,在原地停了几秒后才慢慢朝着月魇所在的正屋走去。 绕过回廊,她一抬眸, 便看见了坐在门槛上等她的月魇。 门槛并不高,月魇这样坐着,不免要曲起双腿。她的双臂环着膝盖相互抱在一起,长长的广袖和裙摆都堆在了地上, 远远看去, 像极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白雪。 看见温暄回来, 她的眼神亮了一亮, 然后便泛起了最清浅不过的笑意。 “月魇......” “嗯?”月魇应了一声, 然后抬起手,向她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温暄不疑有他,便很是顺从的走了过去。不消月魇再开口,她便低下头将月魇洁白的衣料从地上提了起来, 然后很是自然坐在了她的身边,又将那衣料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正屋正对着的是一面巨大的屏风, 将正门和正屋严严实实的隔绝开来。屏风上雕梁画栋, 做的精美极了, 同整个院子的平平无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暄刚来时一心都系在月魇的身体上, 分不出半点心思来关注这个小院的谋篇布局。直到这会,她顺着月魇的眼神看向屏风时,才感觉到这屏风在整个小院落中格格不入。严格来说,这种规模的小院也就是普通农户家大小, 怎么看也不需要一个屏风挡在大门之后。 “我娘她当年是在匆忙之中建的这里,所以看起来总归有些简陋破旧。她害怕天帝看见此情此景会心疼她, 所以刻意做了个虚有其表的‘门面’。”也许是猜到了温暄心中的疑惑,月魇语气平淡的同她解释了一番这屏风的由来。 温暄闻言便自然而言的偏过头看了一眼天祝月魇。她的上神表情中看不出一丁点喜或者怒,视线一直在那面屏风之上打转,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二至。她把不准月魇说这话的意思,于是只好沉默着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月魇本来一直在小范围不断移动的视线突然停了下来,好像陷入了某些幼时的回忆:“可惜,她实在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心心念你按的天帝连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月魇往日里本来话就少,更是从来没有像倾诉似的这样同温暄说过话。她此刻如此毫无征兆的回顾往昔,反倒是让温暄有些莫名其妙。 大概是这些天变故颇多,也让月魇难得的有了伤春悲秋的情结? 天祝月魇长长的呼吸了一口,她鲜少有情绪这样外露的时候,这让她在此刻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些许无所适从。 在心里翻来覆去许多遍的话语在此刻搅成了一团,让她一时没法从中理出一个适合用作开头的话。 她猜得到温暄这一去后必定会被时阴提点着想起什么来,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内心深处也期盼着时阴的提点。但无论什么事染上风花雪月、沾上此生重诺,都必定无措又沉重,在她的身上也丝毫不例外。 她明白温暄想要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她的小神裔就一直在拐弯抹角的向她索要“未来”的一切。 要拨浪鼓、要竹蜻蜓、要七巧板...... 可其实真正想要的哪里是这些儿时的玩具呢? 月魇当初为了所谓的“大局”一点一点的把温暄推出了自己的身边,几乎是半强迫的要她去开拓属于自己的世界,再半点念想都不给的缺席她的成长。她想着自己总归活不了太久,尘埃落定以后总得让温暄一个人继续好好生活下去才费尽心思的安排了这些。 可她的小神裔似乎成长的太快了些...... 快到尘埃都来不及落定,就被她的一通胡搅蛮缠重新搅浑了水。 月魇不明白她怎么会有那样一往无前的勇气,耀眼的好像只凭着一腔孤勇就能驱散前路的所有阴霾。但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的确确被这样的勇气影响了。 第125章 影响到即使现在前路仍然是凶多吉少的未知,她也生出了些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 想到这里,天祝月魇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温暄,却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小神裔盯着她一直没移开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一如既往的盛满了欢喜和爱意,热烈的像是火焰一般源源不断的将光和热传导到她的身上。 就在这个瞬间,天祝月魇凭空生出了一股从来没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勇气。她有些执拗的想: 哪怕是为了阿暄,我们也该试一试的...... 至少也应该试一试的。 哪有一开始就认输的道理呢? 在两人的对视中,重病初愈后愈发沙哑的嗓音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十足的颗粒感,传进耳朵时便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阿暄,我小时候最常体会到的感情就是‘自作多情’四个字。我娘对天帝是十足的自作多情,我对他们俩也是十足的自作多情。我盲目的自作多情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反倒是害死了沁云,一个跟这件事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人。” “自......自作多情?”温暄交叉在膝前的手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不受控制的紧了一下。她呼吸一滞,瞳孔狠狠的颤了一下,然后飞快的瞥向了一边,完完全全的错开了月魇刚刚才同她对上的眼神。 没有任何来由的,她天然的害怕着这个词语。 记忆回归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人类。对月魇抱着那种心思本就是完完全全的名不正言不顺,连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唯恐自己的感情玷污了高贵荣耀的冰雪神。 后来她恢复了穿书的记忆,价值观自然不会再被书里所构建的世界观带着跑。但月魇绸缪数年的计划太过于天衣无缝,她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更是对自家上神对生命的漠视气的火冒三丈。 可现在一切都暂时结束了。虽然不算稳定,但她们二人的确是获得了短暂的轻松时光。曾经那些或隐秘或自卑的感情也就又顺理成章的再次浮上心头。 一句短短的“自作多情”四个字,恰好打在了温暄最敏感最恐惧的软肋上。几乎在月魇说话的下一秒,温暄她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想这四个字会不会是月魇的某种暗示。 客栈中时阴上神的话适时的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说她很开心能听到你问她的那个问题。” “我问她有没有后悔给自己设计了一条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道路,她说那是她命里该有的。” “温暄上神,月魇她一辈子都在和命运抗争。如果说离开你是命运使然的话,你觉得她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温暄抿了抿唇,原本因为时阴上神的这几句话而掀起波澜的心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开心”也不一定就是也喜欢她的意思。 “命里该有的”或许就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感慨。 如果真的这样算起来,好像她真正能信的,只有月魇此时此刻似乎意有所指的一句“自作多情”了。 无与伦比的心慌和害怕下,温暄反射性的想要让月魇停下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心底角落的那一点侥幸又在此刻悄悄冒了头,让她还怀抱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大约是为了掩盖心慌,她的指甲无意识的一下一下的使劲抠起了食指外侧,不过几下就把那里的皮肤刮得红肿了起来,好像凭借这点伤口所造成的疼痛就能掩盖心理的不安似的。 然而天祝月魇的话还在说着: “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害怕和这四个字扯上一星半点的联系。我害怕我再会错了意,害怕再自作多情,害怕再伤害到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毕竟我是个烂人,跟我扯上关系的不是烂人,就是被我牵连的人。” 说着,她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话锋却毫无征兆的一转:“阿暄,对不起啊......” 什么? 温暄有些茫然的再次抬了眸,她食指上的红痕比刚刚又明显了不少,一看便知道在月魇刚刚说话的时候,她也没有停下那种自虐似的无意识动作。 像是要印证远在人族都城的时阴所说的话,月魇再开口时带着明显郑重的意味,好像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在心中斟酌了许久:“之前在月影之森的那个问题我不应该先让你先问出口的,平白那样担惊受怕。更不应该拖到现在也没来得及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温暄紧紧盯着月魇的眼睫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剧烈的颤了颤。她的嘴唇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保持着侧着脸的姿势,静静的等待月魇最终的下文。 终于,一片寂静中,月魇的话终于穿越了她们二人不到一尺的间隔,清晰的被温暄的耳廓所收集,顺着听觉神经传进了她的脑海里: “回家,我们一起。” 第78章 天帝殿内。 天帝面沉如水, 端坐在高堂之上。 大殿上,曼珠沙华战战兢兢的报告着新一轮搜查的一路所获,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惧。 听了她的话后, 天帝沉默了许久。直到近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他总算是给出了些反应。 出乎曼珠沙华意料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似乎终于从“月魇凭空消失”这件意外中走了出来,他终于不再如失去理智一般暴跳如雷, 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第126章 “天祝月魇的那个神裔人在那里?” “额......”曼珠沙华近日几乎不间断的寻找着天祝月魇, 倒是把那个窝囊的小神裔忘了个干净。只是她虽然没有特别注意, 但她手下在各大机构工作的探子却还算兢兢业业, 在送呈她的情报消息中, 的确也提过几嘴有关这位新上任的冰雪神的事。 她皱了皱眉,努力的回想自己匆匆扫了几眼的那些报告,终于勉强想出了一条能暂时应付天帝的消息:“据小神知道的,她似乎人还在九重天,前几日无所事事的在朱雀大街上消磨时间。” 天帝眼眸一抬, 锐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的看向了曼珠沙华:“她?” “是的。”曼珠沙华连忙低头,恭敬的回复道。 “是朕之前太过急躁了, 这些小事都没有注意到。”天帝放松的搭在神座扶手上的手指下意识的点了几下, 随即轻笑了一声:“人类没什么本事, 但花花肠子的确是数一数二。” 曼珠沙华一听这话下意识的眼皮一跳, 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小神裔在大殿之上哭得那样惨烈,她本以为之后那小丫头都会被吓的窝在南浦冰原那种鬼地方苟活,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倘若真的是她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只身闯入了防守森严的第九十九层天牢...... 曼珠沙华眯了眯眼,连带着嘴唇也抿的更紧了些。 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小人类若是都能做到如此, 那若真的让教导她长大的月魇回来,怕是又是一场恶战。 “陛下, 需要小神再次将那小神裔绑来逼天祝月魇自己出现吗?” “绑?”天帝收了笑容,冷冷的看着站在下首正朝他作揖的曼珠沙华:“怪不得你从来赢不了天祝月魇,这样的脑子也没有吗?” “下神知错。” “你错在何处?”天帝闻言眼神中浮现出了些许嘲讽,带着愚弄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问道。 果不其然,曼珠沙华动作没变,却低着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帝一看如此便又是冷哼了一声,然后便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到了曼珠沙华身边:“‘缘结’祭最为伤身,就算她单枪匹马的把天祝月魇救了出来,恐怕也不一定保得住她的小命。” 他的声音阴冷,带着说不尽的歹毒意味,每个字都近乎咬牙切齿:“希望她还替朕好好的保护着那个贱种的小命。” “既然天祝月魇伤重,那想必她一定会求助祈墨。需要小神派人下月影之森严密监控吗?” 天帝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她不敢的。” 提议再次被否决,这让刚刚被天帝直言说“不如月魇”的曼珠沙华有些焦灼。但好在这样的焦灼并没有持续多久,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新的提议,天帝便明确的给她下派了任务: “能让她们两只丧家之犬苟且偷生的地方,朕倒是......的确想起了一处。” 说着,他一扬袖,将调动天兵的诏喻随手赐给了曼珠沙华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殿外走去:“你现在立刻带着人把‘默渊’周边严密监控起来,哪怕是一缕魔气也不准放过!” 半个时辰后,拿着天帝亲笔诏喻的曼珠沙华第一次调动了九重天上的绝大部分兵力,将“默渊”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天界不明真相的普通仙族和神族一看“默渊”边摆出了这样大的架势,又联想起之前“诛魔邪”的风声,个个都噤若寒蝉,唯恐魔族卷土重来。到了这个时候,激烈讨论的人群中不免会提到几句有关曾经的战神天祝月魇的话来。 “这样大的架势,莫不是‘默渊’的封印要开了?” “不能吧?这才两万年!” “怎么不能?那‘默渊’边上的兵力我看接近整个九重天的多一半,怕是当年月魇上神决战的时候都没有调用这么多天兵!” “话说回来,魔族如果真的出来九重天上现在还有谁能率兵反击啊?总不是靠继承月魇上神神格的那个小丫头吧?我听说她书院都还没毕业!” “倒也不用这么悲观,又不是只有冰雪神才能领兵!” “可除了冰雪神,也没别的选择了吧?除去祈墨上神这种完全没攻击性的上神和雷神那种已经年迈的,能看的就剩了衍麟上神、曼珠沙华上神了。他们俩一个是妖族,一个出身鬼界,真要对付起魔族恐怕都不行!” “......” “......” “月魇上神一陨落,魔族就要死灰复燃......这样想起来,上神身上那些罪名,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异族入侵的威胁下,围观的民众中终于有人对天祝月魇之前的种种罪名起了疑心。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愿意为曾经的英雄正名,更可能是在威胁之下选择了最利于自己的选择罢了。 但就像是之前月魇在一夜之间被泼满脏水一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终归会有长成苍天大树的一天。 在惶恐和从众的浇灌下,它一定会长得更快、更茁壮! 而外界这一切变故,并没有传到正站在鬼界入口的二人耳朵里。 “我说月魇,我堂堂上神这样偷偷潜入鬼族的地盘真的不会被当作间......探子抓起来吗?”温暄试探性的碰了碰面前呈黑色漩涡状的入口,然后在一缕鬼气攀着她的手指而上的瞬间尖叫了起来,下意识的跳到了月魇背后:“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 第127章 她疯狂的甩着手,试图把食指上那一点粘腻又冰冷的东西从手上甩下去,整个人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大概是应她的召唤,一只带着明显魔气的素手快狠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很是淡定的将那一丁点鬼气从温暄的手上揪了下来,然后随手扔回了鬼界里: “你是上神之身,寻常鬼气伤不到的。” “哦。”温暄点了点头,然后动作夸张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努力忽略着之前的那种令人颤栗的感觉。 经此一役,她已经对进入鬼界产生了十二万分的恐惧,毕竟那鬼气酷似“鼻涕虫”的触感的确过于让人头皮发麻,只是这样一点就已经让温暄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她实在不敢想象真进了满是鬼气的鬼界会有多难受: “我能不进去吗?”说着,温暄抬眸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月魇,然后很是可怜巴巴的扯了扯她的袖子:“这东西的触感也太恶心了,我进去以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站在她身边的天祝月魇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这样短的时间里,她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的五官似乎都变得与之前不同,带上了十足的妖媚感。若是能将她现在的样子同之前的做对比,就能看出她的每个五官都有了些微调,却偏偏将原本清贵无双的容貌染上了一丝妖气。 但如此的容貌配上她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竟没有任何违和感,反倒更添了强烈冲突下被赋予的吸引力。 “等你进去就不觉得难受了。”说着,天祝月魇便铁面无私的将温暄还在不停往下拽袖子的手扯了过来,牢牢的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温暄的手在空中挣扎似的动了几下,最后很是顺从的扣住了月魇的五指。她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点,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些显而易见的小得意,却偏偏又不想月魇看出来似的强压着,撅起嘴追问道:“为什么?难道鬼界没有鬼气?” “不是。”天祝月魇否认道,然后偏过头看向面露不解的小神裔。她像是在酝酿什么似的,顿了一会才给了温暄解释:“阿暄听过‘久闻不知其臭’这句话吗?” “啊?”温暄显然没立刻明白过来“进鬼界”和“久闻不知其臭”之间有什么关系,有些奇怪的看着脸上已经带起了笑意的月魇,迷茫的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说里面都是那种恶心巴拉的东西吧?” “嗯,鬼界都是鬼气,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这鬼气可不兴有啊!”温暄一想起那种恶心的触感,便想象了一下泡进鼻涕虫里洗澡。她都不用过多想象,整个人就已经肉眼可见的嫌弃起来,瞬间扒拉开了天祝月魇拉着她的手,往后快速的倒退了许多步: “你还是自己去鼻涕虫......鬼界避风头叭!我突然想起来时阴上神上次说她有点想我来着!” 第79章 “真不去?”月魇看着一瞬间便跑的离她两步远的温暄, 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不能很好的控制魔气,再出来恐怕还得几百上千年,你要是想......” “像我一样尽职尽责的神裔当然要陪自家上神进修了!”温暄一听“几百上千”这四个字, 立刻反射性的一挑眉,一个箭步重新冲回了月魇身边,非常自然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我哪舍得你一个人在鬼界那种地方呆着呢......” “那走吧?” “哦......”嘴上答应着,温暄却明显不愿意靠近那个漩涡, 脚下半点都没动过, 两颊都不情不愿的鼓了起来, 抬眸可怜巴巴的看着月魇。 天祝月魇停下脚步, 低头看了看自家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情不愿的小神裔, 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雕工精细的玉佩,递给了温暄:“此物是我在人间偶然得到的,似乎能为人类驱鬼避。你本是人类,不动用神格的情况下随身携带此物, 应当能避免鬼气近身。” “好耶!”温暄自是欢天喜地,双手接过了月魇手上的那枚玉佩, 然后很是认真的系在了自己的腰间。系好以后, 她炫耀似的扭了扭腰, 然后打开双臂在月魇面前施施然的转了两圈:“我家上神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嘛!” 天祝月魇没让她的小神裔臭屁太久, 没等她眉飞色舞的转第三圈,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拉进了鬼界:“走了。” 随着她们二人身影的消失,鬼界入口再次恢复了平静。自她们二人站过的地方开始, 所有花草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不消片刻,整个山谷之中的草木便至少枯死了少一半。 也许是创世神神格被天祝月魇压抑了太久, 在“默渊”中的小天地里,直到她们二人把话说开了以后,这神格才总算从月魇的血脉中“醒”了过来,正式通过“传承”将她变成了新一任的魔神。 魔神作为创世神之一,本身就和其他神族天差地别。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她的周身环绕的不再是神族的气息,而是带着腐蚀意味的魔气。天祝月魇作为新出世的魔神,贸然掌握了如此庞大的魔气,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失控的现象。而同样的,在这样大体量的魔气面前,哪怕是有“默渊”替她做遮掩,也非常容易被天帝发现。 无法,她们二人只好选择立刻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那方已经被外泄的魔气摧毁的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小院,准备潜入与魔族极为相似的鬼族的地盘。 第128章 鬼族拥有鬼界,受死神统治。但偏偏死神神格这会还被端端正正的摆在天粹塔第七层,许多年都没有归位。此时的整个鬼界完全就是个“三不管”地界。而且鬼界作为六界之一,规模也算不得小,暂且替新生的魔神遮掩上几百年还是很容易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令人不自觉惶恐的下坠感终于消失,等温暄感觉到自己的脚踏踏实实的踩在地面上以后,她才敢慢慢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人类恐怖片里那些扭曲阴森的景象,而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 温暄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慢慢放下了些,但她还是很机警的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姿势,又扫了扫周围的环境,最后在确认了周边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慢慢睁开了另一只眼。 一阵轻笑声传来,温暄一回头,便看见了一袭白裙站在她身后的月魇:“有这么害怕吗?” “谁害怕了?”温暄一瘪嘴,很是不屑的看了看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流:“鬼界也不过如此嘛!这河看着还有点像银玉川。” “这就是银玉川。”月魇眼里的笑意又深了些,然后便示意温暄跟着她,沿着河流流淌的方向顺流向下走:“在鬼界,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温暄一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知识点,眼神立刻亮了起来,抢在月魇前说出来那个名字:“是叫忘川。我记得没错吧?” “嗯。”月魇不可置否,然后便看到温暄再次嘚瑟了起来,蹦蹦跳跳的走在了她的前面。 之后的路程里,闲不住的温暄靠着她衣摆上那枚微微发着亮光的白玉一马当先,时不时眉飞色舞的拿着她在河滩上捡到的各类奇形怪状的石头跑回月魇身边,一个一个跟她分享她即兴出来的石头的故事。 只是没等她多跑到月魇身边叽叽喳喳几次,一直落在后面的月魇便看见温暄远远的从前面跑了回来。其步伐之敏捷、行进之迅速,硬生生让她瞧出了些许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往远处瞧了瞧,却只在一片昏暗之中瞧见了颜色更深的一片低矮的剪影。 等温暄跑近了,她才看清自己面前的小神裔一脸严肃,两只手死死的捂着口鼻,眉头死死的拧在了一起:“曼珠沙华......” “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月魇的表情都严肃了不少。 “不是......”温暄还带着剧烈的气喘,偏偏半点都不敢移开自己口鼻处交叠的双手,看起来好不可怜。她往下咽了咽口水,像是深怕月魇误会似的连忙摆了摆手,然后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将呼吸捋顺了些:“彼......彼岸花,好大一片!” 天祝月魇闻言脸上的表情立刻松懈了不少,她顺着温暄来时的方向又看了看那片低矮的剪影,然后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怕了?” “......嗯。”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到底还是对上一次和曼珠沙华的那次过于惨烈的对战心有余悸,说什么都不要月魇再朝前走一步:“真的很大一片,我们又没有口罩,穿过去一定会被那种破花迷得五迷三道!到时候还没见到鬼,就先对着花掏心掏肺了。” “彼岸花本就长在忘川两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月魇揉了揉她的头,然后顺势把她抱在了怀里,沿着背脊骨拍了拍:“没事的,这些花的致幻性没有曼珠沙华手上的那么强,即使真的吸入了大量花粉也不会有大问题的。” “......”温暄啧了啧嘴,思索了下月魇这话的可信度,最终还是听了她的话,拿出体测肺活量的水平尽她所能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死死的用手再次捂住了口鼻,跟在了月魇身后。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们二人走到那片彼岸花边的时候,原本应该提速的月魇却生生的停下了脚步,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脚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彼岸花海。 怎么了? 这片彼岸花有什么问题吗? 温暄皱了皱眉,然后往前探了探身子,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月魇晦暗不明的神色。 “阿暄,借我......借我一盏掌心焰。”月魇的原本平静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似的,连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都带着无措。 温暄哪里听过月魇这样的声音,心脏一紧,立刻打了一个响指,替月魇照亮了面前的花海。 面前的花海中的每一朵彼岸花都盛放到了荼蘼,淡红色的花雾萦绕在空气之中,既魅惑又神秘。一阵微风吹过,花海被吹到了些许,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温暄一边托着掌心焰,一边死命的憋着气,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终于,肺活量从来不怎么好的温暄非常不情愿的皱了皱眉,然后不受控的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月魇总算是从她的思绪里脱身出来,反射性的看了看温暄一眼。见温暄满脸的辛苦,她像是才想起了自家小神裔还在保持屏气这档子事,稍稍叹了下气,然后蹲下身伸手将盘绕在彼岸花花茎之上的一种几乎不太能注意到的小白花扯了下来。 “张嘴。”说着,月魇不等温暄反应,轻柔的将她另一只还捂在脸上的手扯了下来,然后将小白花塞进了温暄的嘴巴。 冰凉的指尖在她的下唇之上一触即分,只留下了泛着甜味的花瓣带着淡到不能再淡的清香萦绕在了她的唇瓣之中。 第129章 那花瓣一触碰到她的唇舌,就像是冰激凌似的融化开来。不等温暄反应,便神不知鬼不觉的顺着食道流进了胃里。 “是什么?” “云华。”月魇淡淡的说。她招了招手,温暄手上的掌心焰便顺从的飘到了彼岸花之上。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之下,小白花的全貌这才出现在了温暄的视野之中。 那好似柔弱无骨的藤曼呈螺旋状顺着彼岸花的花茎攀爬而上,每一条小藤蔓的顶端几乎都够到了彼岸花的花萼上。纯白无害的小白花看起来并不如彼岸花那样瑰丽妖艳,只有平平无奇的五片小花瓣和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花蕊。但不知为何,坠在这样美丽的花朵旁边,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忽略它的特别。 第80章 “所以这是彼岸花的解药是吗?”温暄砸吧砸吧嘴, 再次品味了一番其中的滋味,然后试探着伸出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另一株彼岸花茎上的云华,不禁在心底感慨了句自然的神奇。 月魇点了点头, 蹲着看了半晌,才像是感慨似的低声说了好几遍:“挺好的......挺好的......” 温暄看着自家上神如此做派,心下也猜到了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内情。但既然月魇这会儿不说,她便也没打算问, 反正月魇向来都很是靠得住, 她便也只是蹲在一边安静的等待着月魇下一步的指示。 月魇最终的确如温暄所想没有过多的沉浸于当时的情感, 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云华是原本生活在神界的花, 我从这里穿过去可能会不小心弄伤它们。”说着, 月魇便往后退了两步,与整片彼岸花海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温暄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她看着月魇朝着忘川的方向走了过去后便下意识的紧紧跟在了她身边。 直到走到了河滩边缘,月魇的步伐才重新停了下来。她看着身侧傻乎乎的跟着她的温暄,侧过身很是无奈的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和你一起。”温暄回答的理所当然, 几乎没经过任何的思考:“不是说会弄伤花花嘛!” 月魇揉了揉她的头,无奈的又叹了口气:“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是魔, 四溢的魔气会摧毁一切带有神性的东西, 比如原本生长在神界的云华。”月魇一如往常般同温暄解释道:“但你在不动用神格的情况下不会表现出任何偏神或魔的属性, 就既不会伤害到云华, 也不会伤害到彼岸花。” 温暄一听月魇的这话,立刻也有理有据的摆出了自己的观点:“可是我踩过去的时候就是会不小心踩死它们。” “月魇,你总不能自己保护环境,坑我去践踏植被吧?” 说完, 她莞尔一笑,然后一偏头, 死死的抱住了月魇垂在一旁的手臂:“咱们是要泛舟湖上还是要涉水而行?” 月魇听完她的话后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招了招手,控制着魔气在忘川之上形成了一朵浪花,然后带着温暄轻轻一跳,便站在了浪头之上:“舟和湖应当是都没有了,涉水的话你也没有换洗的鞋袜,眼下只能如此凑合一下了。” “救命!这哪里是凑合?”温暄完全没想到月魇还有这样的操作,试探着在浪尖上跺了跺脚,感觉到脚下一如平地的踏实感后便彻底放飞了自我,有些恼怒的回头看向一脸淡定的月魇:“你不是说你不能控制魔气吗?我看眼下你这小浪掀的也很好嘛!” “承蒙阿暄的照顾了,的确进步神速。”月魇伸出手点了点温暄的眉心,然后轻轻的顺着她的眉眼向下描摹:“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的小脾气?我记得我没有教过你这些。” “这也不需要教。”温暄自得的挑了挑眉,然后偏着头扫了一眼河面辽阔的忘川,忽地想起了一些颇为经典的画面。她眼神一亮,立刻又缠着月魇说道:“月魇,你把这个小浪花再做高一点嘛!现在这个也太小家子气了,要离水面至少五六米才气派!” “你不怕?” “怕?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在南浦冰原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么可能怕高?” “好。”话音一落,她们脚下的浪花便在一瞬间开始不断翻高。月魇甚至超纲理解了温暄的意图,自发的顺着浪花翻高的势朝着河面中央移动,最终稳定而严谨的停在了整个河道的中轴线上。 温暄看了一眼一下子变得更加开阔的河面,然后脚尖轻移,背对着月魇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展开了双臂:“月魇,抱住我。” “嗯。” 来自月魇的双臂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环住了她的腰身,熟悉的气息即使经过了这样种种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然带着清冽的独属于月魇的香气。 也许是因为魔族的属性使然,也许就是因为月魇身体情况的原因,即使她身体紧紧的贴着温暄,却仍然没有带来半点温暖。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她却能感觉到来自这个书中世界中最强烈最可靠的安全感。 “大概rose当年这样靠在jack身前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如此的感受了。”温暄这样想着,她的本意本是想和月魇复刻一段“you jump,i jump”的经典对话,可到了眼下,她却莫名其妙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样的对话她已经切身体会了一次,这辈子都不想要再来一次了。 上一次彻骨的寒天之中她穿过了层层枷锁找到了身后这个愿意把她从冰冷的海水之中托举而出的人,也终于侥幸没像rose一般眼睁睁的看着她离自己远去。自此以后,无论如何,她都希望自己能够陪在月魇身边一辈子。不管是风光还是苦难,她们永远都不可以离开彼此了。 第130章 “奈何桥要到了。”月魇经历的放低了声音,悄悄的咬着她的耳朵边说道:“阿暄,我们再这样走下去,就要撞桥了。” “嗯?!你怎么没有早点提醒我?”温暄闻言立刻睁开了眼睛,然后看着远处在浓雾之中影影绰绰显现出来的奈何桥,赶紧吐了吐舌头,顺手扒拉开月魇环在她腰间的双手,干净转了过去,微微仰着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额头的月魇,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我们低调一点低调一点......” “那我靠岸了?” “嗯嗯。”温暄不住的点头,又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低调的靠岸。” 奈何桥之上,几盏青绿色的灯笼高高挂在桥头。无数浑浑噩噩的魂魄排着队自桥头的长桌上拿取一碗看起来还冒着热气的汤一饮而尽,然后又很有秩序的将碗放回了桥尾的长桌之上。 温暄站在桥头的长桌旁许久,亲眼看着这长桌像个流水线一般往前滚动分配着“热汤”,其自动化程度堪比方便面制作厂:“月魇,鬼界这样先进的吗?那孟婆岂不是没事可做?” “孟婆......”这个名词似乎并不在天祝月魇常用的那些词汇库之中,她顿了许久才像是想起了这么一号人,开口时语气中都罕见的带着不确定:“你说的应当是死神麾下的某一位锦衣神或是青衣神。” 温暄本人倒是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她能想起“孟婆”这两个字完全是因为上辈子在现代时自小就听了“孟婆”的鼎鼎大名,至于这位到底在书中世界里是个什么定位,她的确是没有任何概念。此刻听着月魇的推测,也只能是频频点头。 “自上一任死神陨落以后,鬼界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神族统领了。”月魇看着那些满脸木然的人类鬼魂,淡淡的说:“死神一日不复位,神族就一日不能进入鬼界。这些应当负责日常事务的锦衣神和青衣神,也只能被阻拦在外。” “那上神也会吗?”温暄倒是没想太多,只是顺嘴问了一句:“曼珠沙华她出身鬼界,不用神格的情况下也能和我一样偷偷进来吧?” “不可以。”一说起曼珠沙华,月魇的眼神明显的暗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身旁还在随风摇曳着的彼岸花,感慨般的轻轻说了一句:“也幸好她回不了鬼界了......” “嗯?为什么?”温暄皱了皱眉,大概思考了一下那位上神的做派,立刻提出了一种听起来十分有信服力的怀疑:“她不会是天天想着毁了鬼界搞死死神吧?” 一听她明显过于离谱的猜测,本来一脸凝重的月魇再开口时都带上了遮掩不住的笑意:“怎么会?这里毕竟是她回不去的故乡。” 更何况...... 天祝月魇垂下眼睫,看着那在风中摇曳着的彼岸花。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点缀在一片红色的彼岸花之中,莫名带着柔弱却不容反抗的力量。 “她倘若还回得来,看到这满地的云华,可能会更恨我一点。” “这里的云华有什么特别吗?” “嗯。”月魇看着她面前这朵彼岸花上盛开着的小白花,恍惚间便看到许多年前那位说一不二的少女。 随着月魇的这一声应和,许多年前的故事就这样浮出了忘川平静的水面。 “银玉川的水流进鬼界之后便带上了人世间种种忘却不了的执念和恶意,彼岸花都开在忘川河畔,生来就与忘川同分悲喜共担恶意。而曼珠沙华就是一株不知得了什么奇缘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的彼岸花。她在这鬼影憧憧的地方硬生生的保了一颗自己的赤子之心,最终咬牙蜕变成为仙族,跨过了那道本以为永生永世都跨不出的门。” “她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有赤子之心的样子......”温暄撇了撇嘴,小声吐槽道。 月魇闻言揉了揉她的头,没有就她的这句话多评判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第81章 初入九重天的少女孩带着满心的茫然, 她稀里糊涂的被人从鬼界出口捡了回去,顺理成章地交给了云松书院。 当时魔后缺位已久,无人约束的魔族与神族经常发生冲突。有冲突, 自然有战争;有战争,自然有伤亡:有伤亡,那便总会有一些孩子,在战争之中失去自己的双亲。九重天的生育率本就低下, 对待任何一个幼年仙族都视若珍宝, 这些再无人照顾的孩子就会被统一带回云松书院, 在这里被继续抚养。 虽然鬼界那时并不是前线, 可当时经手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选择了忽视所有的不寻常, 将曼珠沙华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丫头送进了云松书院。 三百年后,长期被小伙伴们孤立的曼珠沙华正式入学,一推自己所居住的小院的大门,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一脸病气的天祝月魇。 小曼珠沙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站在原地懵了许久后才颤颤巍巍的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你是站不起来吗?” 天祝月魇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 但似乎顾及着魔后的嘱咐,半晌才怯懦的非常小声的回答了曼珠沙华一句:“不是。” 当年的天祝月魇的身体情况才刚刚稳定, 第一次跟着魔后从长大的那一方小天地走了出来。在此之前, 她就像是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一直想当然的以为整个世界都只有那样简陋破旧的几间房子。 从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开始, 对整个世界堪称小白的天祝月魇自此便形影不离的跟在了在书院长大的曼珠沙华背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月魇那些病发时难熬的夜晚,都是靠着门外曼珠沙华稚嫩的声音才堪堪坚持了下来。而在之前的三百年里被人不断欺负否定的曼珠沙华也罕见的在天祝月魇这里得到了些许自我价值的认同和实现。 第131章 一个孤儿和一个堪称孤儿的残疾的组合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或者说当时平均三百岁的孩子们还没到能够敏锐的发现这样好欺负的两个角色的时候。 两人同进同出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了她们在初等部一年级的第一次考试。即使考试时身体状况堪忧, 月魇在冰雪神神格的加持下也成功的在一众学生中脱颖而出,正式开始了她在云松书院长达一千多年的对第一名的绝对统治。 惊才绝艳的女孩在那一次考试中收获了许多赞许的眼光, 这其中就有被娇宠长大的时家少主时阴。优渥的家世给了她十足的底气和自信,她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横冲直撞的插进了月魇和曼珠沙华的“两人世界”里,并非常热情的把她们带进了自己的圈子。 “曼珠沙华很害怕再次被孤立,她那段时间几乎从没有给过时阴好脸色。阿暄,你知道的,她的嘴巴说话真的很不好听。”想起童年时代那些仍然没有褪色的记忆,月魇的眼底难得的泛起了温柔:“她又讨厌来挖墙脚的时阴,又害怕我真的不要她,每天见了我们都想要阴阳怪气两句。” “可偏偏那个时候的我拒绝不了时阴,也不明白她那张听着便讨厌的嘴皮子下面都藏了什么心思。” 温暄闻言偏过头看了一眼月魇,有些好奇的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为什么拒绝不了时阴上神?因为她太可爱了?” “不是。”月魇的眼神暗了一暗,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因为她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娘亲,还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娘亲。” 自有记忆起就不曾见过天帝的小月魇在那样年幼的时候能想到的唯一一个靠近爹爹的办法,就是去听时阴口中她的那位给了她万千宠爱的父亲。 因为在魔后的嘴里,爹爹永远是最好的,是最温柔的,是最爱她的。 所以听着别人爹爹的事,小月魇就能把心目中那个爹爹的形象勾勒的再清晰一点,便能多找到一点聊生有无的希望,好能在看不见尽头的病痛之中多咬牙坚持一会儿。 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没有想到,被她赋予了所有期待的父亲最终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一丁点救赎。 小曼珠沙华绷着一张脸站在月魇的门口,严严实实的堵住了月魇出门的所有通道:“月魇,时阴她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能不能别天天像个哈巴狗一样跑去她那儿!” 小月魇仍然不擅言辞,在她这样的语言攻势下只能选择沉默。 “她就是想靠小零食骗你们伺候她,才不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 “时阴没有,她很好。”说到时阴的时候,月魇总算是小声的反驳了一句。 这话一出来小曼珠沙华更不乐意了,整个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你这么快就被她收买了!我以前倒没看出来你是这种只喜欢钱的人。” “天祝月魇,你讨厌死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做好朋友了!” 那个时候的小月魇还不曾有现在的玲珑心思,她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甚至意识不到当时曼珠沙华是对她单方面生气了。 这样冷淡的处理让曼珠沙华越发的生气,小孩子没什么别的高级手段,只能不停的跑到时阴和天祝月魇面前逞口舌之快。 终于有一次,炸了毛的曼珠沙华在又跑到时阴面前挑衅的时候,被恰巧在场的沁云抓了个正着。当年克罗莉丝家的独女的气场极强,小小年纪便有了后来说一不二的样子,老成持重的样子叫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只有区区三百岁。 这位大姐头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提着拳打脚踢的曼珠沙华的衣领离开了案发现场,在没人的地方好好进行了一番和谐的教育。 再后来时光荏苒,月魇彻底的融入了时阴的圈子,身边有了四五位性格迥异的朋友。而曼珠沙华大概是被沁云挑起了斗志,每隔两三天都会跑到她面前来挑衅一番。 一来二去之间,当年被摁着教训的小曼珠沙华慢慢长大,名次逐渐反超了沁云,稳在了书院的第二。可到了这个时候,嘴上永远不饶人的她还是会习惯性的在沁云一个眼神后选择闭嘴,在沁云的几句话中喜笑颜开。 少年的情窦初开也许就是在那一次次的争吵之中,等两人恍然大悟之时,她们的的确确已经离不开彼此了。 “沁云后来成了花神,一夜之间成了我们之中最为清闲的那个。”说起这个的时候,月魇的话语中终于带上了犹疑,她一次次斟酌着字句,好像生怕说错这段往事中的任何一段细节。 大概是觉得花神每日摆花弄草的需要大量的水源,她的府邸便设在了银玉川河畔。每日无所事事的新晋花神看着波光粼粼的银玉川,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的爱人便是出生在忘川河畔。 于是雷厉风行的沁云心生一计,靠着历代花神留下来的典籍成功复原了当时早已消声觅迹的彼岸花解药,并给它重新起了个极为好听的名字——云华。 “月魇,好看吗?” “嗯,很可爱。”月魇看着沁云殿内花圃中欣欣向荣的一园子云华,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沁云先是笑了一下,随即又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你说云华可不可能在鬼界生长呢?” “为什么要去鬼界?” 沁云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然后勾了勾手指示意月魇附耳过来:“我想要世上的每一朵彼岸花,都有一株陪伴她的云华。” 第132章 “沙华她的那张臭嘴最能得罪人,这朵有毒的彼岸花现在就靠我管着了!别的彼岸花没有这个福分,但也总该找朵花陪陪它们。”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都有被改良过的云华种子沿着银玉川顺流而下。年轻的花神总在人间的日出时分带着花种来到河畔,然后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手里的这一小袋云华种子能够顺流而下,流经千山万水,穿越三界天堑,最终扎根在暗无天日的鬼界之中。 她许愿那片她此生都不会得见的彼岸花海能够接纳这些带着爱意远道而来的种子,许愿这一朵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可以顺着花茎攀爬而上,驱散每一株彼岸花要承受的执念与恶意。 而现在,她的梦想成真了。 彼岸花海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出了一种美丽的花朵,每一株彼岸花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云华。 但那株在九重天中摸爬滚打的彼岸花,那株花神最想要守护的彼岸花,却永远的失去了属于她的云华。 温暄没有想到那朵小小的白色小花背后曾经承载着这样浓烈的情谊,也没有想到即使是如曼珠沙华般作恶多端的上神,曾经也得到过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 关押时阴上神的山洞中,她曾看见过月魇记忆中的沁云上神。明媚的少女站在曼珠沙华身侧,说笑间便堵上了她的那张刀子嘴,替她将那些隐秘的善意赤裸裸的传达给了想要传达的人。 温暄回想了一下剧情,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沁云......沁云上神最后是怎么......陨落的?” “她死在了她的爱人手下。” 第82章 没人知道曼珠沙华是什么时候开始为天帝办事的。 刚刚归位的月魇上神甚至来不及同她的伙伴们庆祝一下, 就被一道诏喻派去了魔族前线,顶替了雷神成为了新的大帅。雷神劳苦功高,这样贸贸然被空降而来的新上神所顶替, 自然引发了许多不满。年轻的上神焦头烂额,一边对着数以万计的大军茫然无措,一边还要面对将领内部的阳奉阴违。 她顾及不到身后九重天中每一个人的际遇,更不会知道那些发生在见不得光的角落的讥笑、奚落、无视和轻蔑。 等她终于在前方战场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等她带领将士以少胜多创下不世之功班师回朝的时候, 她以为曾经的朋友依然是朋友, 以为曾经的情谊依然是情谊。 时阴上神从来天真, 感受不到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祈墨衍麟居于属地, 一直远离权力中心;而花神沁云本就不是搅弄风云的人,偏偏曼珠沙华又最为在乎,当时自然不设防地被她所构建的假象隐瞒的彻彻底底。 等月魇彻底回到九重天完成工作交接后,她很快就在无数案件的背后发现了一只推波助澜的手——曼珠沙华。 “为什么要这么做?”火神宫内,月魇强势的屏退了所有不相干的小神, 冷着脸站在曼珠沙华,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曼珠沙华, 你分明在其中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但这些罪名一旦挑明, 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曼珠沙华看了拦在她面前的月魇一眼。多年不见, 沙场的征战似乎并没有让她的这位老朋友发生多少改变,她的一如既往的朴素和善,好像那些滔天的名望和力量都不存在似的。 她讥笑了一声:“因为不做的下场会更惨。” “什么下场?” 月魇感受得到曼珠沙华对她不加掩饰的恶意,但她却无法理解这些恶意产生的原因, 面色中不可避免的透漏出了疑惑。 也许就是她眼神中的茫然和疑问再次惹火了曼珠沙华,她双手将月魇往后狠狠的一推, 又笑了一下:“也是!我等贱民的下场,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怎么会知道呢?” 公主......殿下......? 玲珑心窍的天祝月魇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立刻明白了其中没有说出口的一切。 这个世上知道她身世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她常年待在小天地内的娘亲,而另一位则是受人景仰的天帝。曼珠沙华不可能接触到魔后,那她唯一的消息来源就只有天帝。 天帝不会无缘无故告诉她有关月魇身世的事,而她偏偏又无缘无故的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这其中的关联显然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曼珠沙华是奉天帝之命行事。 当时的月魇受了魔后经年累月的洗脑,哪怕是奉上自己的生命也不可能做出半点危害天帝的事,于是只能沉默的离开火神宫,自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性的不去关注曼珠沙华的那些小动作。 后来曼珠沙华在暗中搅弄的风云越来越大,月魇即使不去特意关注,也猜得出这些伤天害理的动作一旦被人揭露后会是如何的下场。 也许是她深入骨髓的保护天帝的本能,也许只是用自己的贱命给儿时伙伴留下一线后悔的可能,这位意气风发战功累累的上神曾跪在天帝面前祈求能够承担他的那些阴暗的任务,却被一个太极拳不着痕迹的糊弄了过去。 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修改了全部的记录,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还刻意的做了许多叫旁人不理解的举动来完善那些过错的动机。 “她这是嫉妒吗?”温暄怒极反笑,恨铁不成钢的对月魇说:“我要是你,我就成全了她的心愿。她既然这么想要,你就该把这尊贵的公主之位让给她!” 第133章 月魇倒是没想到自家小神裔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禁揉了揉她的头,打趣了一句:“你这心胸倒是小的像个针眼。” “不是我小,她宁愿听天帝的一面之词都不愿意来问你一句!好歹你们也是一千多年的朋友,她对你分明就没有半点信任!” “阿暄,话不能这么说。她走上这条路我并不是半点责任都没有的。” 温暄华丽丽的翻了一个白眼,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你是她爹还是她娘?” “曼珠沙华是这世上第一个从鬼界羽化而成的仙族,她有着非凡的天分。当年受封的六个上神中两位是世袭,两位并不是攻击性为主的上神。真正会受到重用的只有我和她。但她出身低微,在书院又向来只能拿到第二,为此不知道受了多少上神不应该受的苦。” “世人向来只看到第一,也只会称赞第一。九重天莫说是上神,便是青衣神锦衣神,也不乏往届书院第一,怎么可能瞧的上她一个成绩不好家世更不好的上神?但如果没有我,她就会是那个不可撼动的第一,会像所有的上神一样受万民景仰。” 温暄显然并不理解自家上神的脑回路。 单听她的话曼珠沙华作为上神的确很惨。选到一个地狱开局便罢了,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努力熬出了头,成了本该地位崇高的上神,却因为同届的小伙伴太强而遭到了“职场”的轻视甚至霸凌。 但不管她有多惨,这也不是月魇造成的。天祝月魇又凭什么在这里为她的不幸检讨自己的优秀? 她为自家上神的想法叹了口气,很是无语的说:“不是你抢了她应得的第一,是因为你更有天赋更优秀!优秀总不该是罪。” “不是的,阿暄。”月魇闻言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因为优秀,我是因为有神格。” 温暄到了嘴边的反驳一顿,她抬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月魇,突然间明白了月魇冒名担下所有罪名时内心深处的愧疚。 她的优秀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却偏偏这样彻底的影响了一个人本该光辉灿烂的一生。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现的太晚,晚到她甚至来不及再将这条已经彻底走歪了道路掰回正轨上,所以最终只能选择沉默的顶替了所有的罪名。 “我年纪小的时候的确不懂,可到了一千多岁以后再迟钝也反映过来了。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我害怕我传说中万人之上的爹不要我,害怕娘为成绩责骂殴打我,所以就肆无忌惮的用着与天粹塔第七层神格相等的力量,不但赢得了全部的第一,还一定要用碾压的方式赢过她。” “阿暄,那个时候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不去天粹塔,不影响最终的考核,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所以满心愧疚的冰雪神紧紧的闭上了嘴,沉默着替曼珠沙华收拾了以后有可能发生的任何败局。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补偿方式都试了一边,甚至陪在沁云身边和她一起研究云华在鬼界的适应性培育。 “如果没有我,或者我当年不要那么懦弱,不要那么自私,曼珠沙华就会风风光光的受封成为火神,然后理所应当的挂帅出征,率领数万天兵击退魔族的进攻。她的人生永远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受制于人了。” “月魇,就算没有你,曼珠沙华也不会挂帅出征的。”温暄没有想到背后的真相会是如此,但她感慨之余并没有被月魇的思路全然带着走,而是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你这么聪明,不会真的以为让一个刚出书院的新封上神顶替赫赫威名的雷神挂帅是什么好事吧?” 彼时的各位上神不过是刚入官场的孩子,冒冒然听到如此大的官职给了月魇,自然都一心只觉得欢喜。 可叫温暄如今想来,这种种便只能是一个结果:天帝看月魇已经成人,自然对两大创世神神格融合的安全性放下了心。他忌惮冰雪神神格,甚至等不到榨干月魇的剩余价值,便只想正大光明的寻个由头处理干净。 所以十万将士的生命就这样压在一个刚刚离开象牙塔的学生的肩头上,如若幸运的不战死沙场,那便也还有积毁销骨一条路。 只可惜月魇没死,也没毁在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上。她硬生生的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开出第三条路来。 如若没有月魇,天帝再怎样也不会让曼珠沙华挂帅出征。她的确会比现在过的更好,但也绝不会和月魇达到统一高度。 温暄看着月魇,微微笑了一下:“哪怕从前种种俱是对曼珠沙华上神的亏欠,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功劳也不是!月魇,那些是你自己挣来的。” “可我挣来的那些功劳,让天帝更为忌惮。”月魇淡淡的说道:“忌惮到片刻都等不下去,忌惮到命令曼珠沙华开始筹备围剿我和我娘亲的全部事宜。” 围剿?! 温暄眼神一凛,两万年前的那场围剿几乎去了月魇半条命,更是无情的让曼珠沙华亲手杀了她的爱人! 第83章 “那次围剿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魇闻言不自觉的眼神一暗。 对她而言, 那次围剿发生的种种都过于铭心刻骨。在那场几乎没有任何普通士兵伤亡的围剿里,天祝月魇终于褪去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天真,在鲜血和死亡的浇灌下破茧重生。 曾经的她会为了天帝之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整个人都完完全全的被仇恨所驱使,在无尽的自我厌弃里苟且偷生。 第134章 “当年天帝应当是下令让曼珠沙华控场,保证天门口只会有我娘亲和他三个人。在围剿正式开始之前, 曼珠沙华就先将时阴骗到了第九十八层天牢, 以此消除了整场围剿最大的变数。” “之后......”月魇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 之间温暄面前金光一闪, 一张来自天帝的诏喻就出现在里她的面前。 奈何桥之上的鬼魂受到如此精纯的神力的刺激, 个个都停下了脚步。开始躁动不安的四处张望。原本秩序井然的桥头一下子开始拥挤起来,连带着那张长桌上的孟婆汤也一碗一碗的堆积了起来。 温暄见状眼神不自觉的一凛,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便看了月魇一眼。 她在鬼界不能动用任何神力,但月魇作为如今的魔神却并不会受此限制。 两人像是早早的商量好了似的,在温暄给出眼神的同时, 月魇极为熟练的唤出了一股魔气,严丝合缝的包裹住了天帝诏喻, 之后神色淡然的捏碎了它。 “怎么了?” 温暄的眉头因为这封诏喻已经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她抬眸看了一眼月魇, 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天帝封我为今年天粹塔的副考。” 早在她们俩准备从小天地离开的时候温暄便从“天眼”里知道天帝已经猜出了月魇的所在, 虽然如今“天眼”不能使用,但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猜到,以天帝掌握的社会资源,他必定已经弄清楚了温暄这段时间有关月魇的小动作。 明知道温暄私下里不老实, 这种时候他偏偏又给了一个“副主考”的差事,这就显然是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了! “天帝这是......” 两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同一个词:“威胁。” 就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长桌之上堆积的孟婆汤已经到了最大值。新出现的一碗孟婆汤再没有地方可去,“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洁白的瓷碗瞬间四分五裂。 寂静之中的一声碎裂像是某种信号,浑浑噩噩的灵魂在这一声清脆的声音里纷纷惊醒,几乎在瞬间就发现了与它们截然不同的月魇和温暄。 同一时间,它们原本沉静的面容变得狰狞,嗓子里像是威胁似的都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呼噜”声。它们步调一致的朝月魇温暄的方向挪了几步,然后疯狂的扑了过来,大有生啖其肉的架势。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站在月魇面前的温暄脚尖轻点,快速的转了个身,毫无顾忌的走进了彼岸花丛之中躲到了月魇背后,她一手捂住口鼻,顺势弯下腰又摘了一朵云华飞快的塞进了嘴里。 翻腾的魔气自月魇的脚下飞速向桥头的方向蔓延,鬼族对魔气天生的畏惧让它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原本狰狞的面容在倏忽之间又换了一副面孔,唯独喉咙里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 “你现在回天,我就在这里等你。”不需多言,月魇已经猜到了温暄会做出的选择。 毕竟她唯一的几个朋友都会是此届考生。天帝故意用“副考官”这个由头,不正是为了提醒温暄她还有其他在乎的人在他的手上受他控制吗? 月魇知道温暄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是此时此刻只是微微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小神裔,低声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温暄点了点头,然后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放心,哪怕是天帝也不可能一招就把我打趴下的!” 说完,她看了一眼像是集体慢动作了的众灵魂,预估了一下它们到月魇的距离,确认暂时安全后立刻一把勾住了月魇的脖子,然后快速的亲了一下她的面颊。 “走啦!”怦然如鼓的心跳声中,温暄没有再停留,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绕过了月魇,抬手在忘川之上凝出了一道笔直的道路,然后头也不回的翩然而去。 月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奔跑之中,温暄身上层层叠叠的轻纱在风中被吹了起来,飘渺的坠在她不断远去的身影之后。 在冰雪神力的刺激下,本来稍微畏缩的灵魂们的眼球再次变红,它们之间的躁动越发的明显,其中的渴望甚至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但反倒月魇此时却稳如泰山,直到温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鬼界弥漫的雾气之中时,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斜着瞥了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灵魂们。 就在那一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灵活的自地面而上,不由分说的穿过了站在月魇身边那位灵魂的躯干,紧接着那道魔气并没有停下,它生生的拐了道近九十度的弯,然后又穿过了另一位双眼猩红的灵魂。 片刻之后,这几十位暴走的灵魂便全部按照顺序被这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魔气串成了一串。即使表情越发狰狞,威胁的声音越发明显,它们也只能乖乖的顺着这道魔气走回长桌旁,然后在另外两道魔气的操纵下伸出手去拿那已经泛滥成灾的孟婆汤。 大约是月魇控制魔气还不够熟练的原因,前几位灵魂拿汤拿的颤颤巍巍,那两道魔气砸上十碗孟婆汤,才能勉强把一碗已经洒的所剩不多的汤端起来。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等最后一个灵魂过来的时候,月魇已经不需要再死死的盯着那长案上的孟婆汤,随手一摆,就能将灵魂制的服服帖帖。 等处理完奈何桥头的骚乱以后,天祝月魇沉默着看了许久长案之上的孟婆汤,然后又走回了刚刚她和温暄所在的位置。 第135章 离别时的一吻太轻太快,这样半晌折腾下来,她已经没法再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那一瞬间带来的意外和欢喜,都和稍纵即逝的触觉一起重新归于平静,干净的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想不起温暄当时究竟触碰的是哪一丁点皮肤,半垂的眼睑掩去了眼神之中的遗憾和落寞,只能沉默着抬起手轻轻的碰了一下那一边的面颊。 另一边,温暄一边计算着距离考核正式开始的时间,一边飞快的向着鬼界出口奔跑着。所幸鬼界虽然暗无天日,但总归不是南浦冰原那天寒地冻的环境,不至于感受有如刀割一般的寒风。 如果她没算错时辰的话,不到三个时辰后天粹塔就会正式开启。温暄不相信天帝在考核前三个时辰才向外界公布这样至关重要的名单,他恐怕是特意将通知自己的这份诏喻放到最后,好打她们俩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温暄只能无奈的再咬咬牙,提高自己的速度。 天粹塔。 往日里最为冷清的地方此时里三层外层的聚满了人,无数仙族被拦在白玉栏杆的最外围,个个的伸长了脑袋看着里面的景象。 再稍里一点,数百名年龄不同的书院学生闹哄哄的站在天粹塔远处的空地上,个个都在神情兴奋的同身边的人猜测着今年可能会归位的神族人数。往日里或严肃或正经的老师们也同学生们一样,掰着手指头猜测着今年可能归位的毕业年级学生。 天粹塔门口,即将正式进入天粹塔的学生们或惴惴不安,或凝神祈祷,或抬头仰望着面前庄严的高塔,或踮脚眺望着远处一切就位的祭坛。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的命运都会被今天的这一场考核所决定。之后或是飞黄腾达,或是泯然众人,便都在此一举。 “阿暄是会在祭坛那里吗?”乐皎皎竭尽所能的踮着脚,企图越过她身后的几个个子不小的男生看见远处祭坛的情景。她看起来完全不紧张,皱紧的眉头完全是为了妄图找到主考和副考此刻所在的位置。 见乐皎皎因为踮脚不自觉的左摇右晃着,沁水适时的扶了她一把,回答说:“应当是。还剩一盏茶的功夫天粹塔就要正式开启了,往年这个时候主副考都已经就位了。” 乐皎皎不死心的又跳了两下,最终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后只能不死心的转了过来。她有些不满的朝沁水吐槽了两句那几个男生的不识时务,然后被沁水一句话浇灭了所有的牢骚: “等出来就能近距离看到啦!” 乐皎皎闻言立刻点了点头:“我们都会和阿暄近距离接触的!” 考核结束后,其他学生则会从天粹塔的正门中有序离场,而在天粹塔之中被神格选中的仙族会和他的神格一起被传送到灵霄祭坛。此刻刚刚赶到的温暄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响指,在瞬息之中换好了冰雪神受封时的正统礼服,然后施施然的走上了祭坛。 一抬眸,她便在看见了站在主考位置上的曼珠沙华。 第84章 有关她的那些故事飞快的从温暄的脑海中掠过, 温暄隐没在宽袍大袖之中的手指紧了紧,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温暄上神来的倒是及时,再晚上一时半刻的, 恐怕就会被直接问责了。”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主考的曼珠沙华倒是有所顾忌,只是阴阳怪气的刺了温暄几句,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 每百年一度的天粹塔考核和神族受封仪式向来是整个九重天的焦点, 天帝和曼珠沙华除非是彻底走火入魔了, 否则肯定不会选在考核和仪式进行的时候动手。 这也就意味着, 在考核开始到受封仪式结束的这段时间内, 她作为副考某种程度上仍然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 温暄勉强定下了心。她一边注意着身侧曼珠沙华的一举一动,一边重启了之前因为进鬼界而暂时失联的“天眼”。 来自全方位无死角监控天帝的那几面“冰镜”约定俗成的将景象传进了温暄的神识。大概是过会考核结束以后就要接见新生神族的原因,天帝穿着一袭格外庄重的礼服,头戴帝王冠冕,锐利的双眸在珠帘的遮挡下显得越发阴沉难测。 温暄看着他身上十几层的衣服, 又端详了下那极为影响视力的冠冕和耳旁的玉,怎么看也很不适合在今天就对她动手。这样推断下拉, 她彻底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将注意力放回了这场盛大严肃的考核本身。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 立在灵霄祭坛外侧的锦衣神气沉丹田, 用浑厚的嗓音拉开了考核的序幕: “时辰已到——” 天粹塔前闹哄哄的考生已经安静了下来,有序的站成了五排。几位青衣神穿梭其中,很快便完成了所有考生的身份认定。 “认定一切正常”的消息很快被传回灵霄祭坛,曼珠沙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温暄, 然后率先走上了祭坛。随着她的动作,浑厚的嗓音再次响起: “天粹塔开——” 温暄心头一紧, 有些茫然的看着已经站在了祭坛中央的曼珠沙华。她没有见过往届的天粹塔考核,更没有接受过有关培训,对于接下来的所有详细流程都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轻飘飘的出现在了她的耳边。大约是因为远距离传音的原因,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只能听得出只言片语,但却不妨碍温暄理解其中的意思: 第136章 “阿暄......跟......先......神格......” 她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然后垂下眼眸,提起裙摆拾阶而上,在无数视线的注视下走到了曼珠沙华的对面。 大概是因为她表现得太过从容,观礼的仙族想当然的觉得这主考和副考一前一后的上祭坛是早就设计好的环节,并没有注意到刚刚那几秒的时间温暄的濒临露馅。 紧接着,在曼珠沙华有些意外的眼神里,温暄向前一步正式的召出了冰雪神格。瑰丽繁复的冰蓝色纹路平铺在祭坛之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温暄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抬眸挑衅般的看着曼珠沙华:“上神,请。” 这种场合之下,曼珠沙华即使被她惹毛,恐怕也只能暗暗咬碎一口银牙的忍了。温暄这样想着,面上的神色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如火焰般绚丽的神格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悄无声息的出现,覆盖在了冰蓝色的神格之上。主副两大神格聚齐,灵霄祭坛之上的阵法开启,只听得数百米之外的天粹塔“轰隆”一声,彻底打开了尘封了一百年的大门。 温暄低头看了一眼神格的排布,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她神色不变,拢在袖口之中的手指却向上勾了勾。与此同时,祭坛之上的神格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被掩在火神神格之下的冰雪神神格又重新浮现在了祭坛表面。 她满意的扫了一眼脚下,然后抬头对着曼珠沙华挑了挑眉。 祭坛边那位锦衣神兢兢业业的继续着流程:“考生入场——” 借着他这句话的功夫,忍无可忍的曼珠沙华总算是抓到了机会,低声对着温暄暗骂了一句:“怨气这么大,看来你和月魇那个贱人的逃亡生活过的很不如意。” 不等温暄反驳,曼珠沙华便重新高高的扬起了头,仪态万千的从祭坛之中走了下去,顺便暗暗用神格再次压在了冰雪神神格上面。 见曼珠沙华下场,温暄便也从善如流的跟着她回到了仪式开始的位置。两人的站位正对着祭坛的入口,以中轴线一左一右对称站立,之间大约隔了近十米的样子。 距离限制,温暄只能压下自己心里对曼珠沙华的一万句问候,将注意力放在了这次考核真正的主角——考生身上。 远远看去,天粹塔门口聚集的那一群考生此刻已经全部有序进场。此刻的天粹塔正散发着七彩光芒,每一层都显露出其中存放的神格的标志颜色。 也不知道沁水和皎皎能不能拿到她们梦寐以求的神格...... 温暄看着天粹塔高高的塔体,在心里为她们两个默默祈祷着。 见考生全部进塔,本来被完全拦在整个区域以外的仙族终于被放了进来。他们一窝蜂的聚在了灵霄祭坛周边,或激动或忐忑的准备见证新生神族的诞生。 终于,长久的平静之后,灵霄祭坛之上猛然浮现了来自远古的阵法痕迹。洁白无暇的图腾自地面升起,来自天道的规则在这阵法的召唤下降临在了祭坛之上。 围观的人群猛然间骚动起来,无数双眼睛一齐注视着祭坛中央。 终于,青色的光芒包裹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祭坛之上。 “出来了!出来了!” “是青衣神!” “这么长时间才出来,总不会是出身第一层。” “这孩子从此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谁家有这样好的运气!” “你们说今年还会有第二位吗?” 温暄听着周边人的议论,屏息等待着光芒的褪去。只是不等他的面容清晰,温暄看着那半垂在胸前的麻花辫,眼神立刻暗了下来。 皎皎从来便不太擅长打理自己的头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草草的扎一个马尾,哪怕是正式场合,她也只会选择在马尾上加一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发冠。而沁水则是高门之女,但凡出现在人前,那么发型必定梳得百转千回一丝不苟。 温暄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被分散的注意力,继续专心致志的为她们二人祈祷。 候在场边的青衣神见光芒收敛便已经站在了祭坛边缘,在神格彻底融合之后走了立刻热情的走了过去,确认了这位新生神族的身份。 有关她的全部信息效率很高的被整理了出来,由专人毕恭毕敬的呈到了主考曼珠沙华面前。 很快,原本沸腾的会场重新安静了下来,原本兴奋的仙族重新开始期待新的神族。 又是更长时间的平静,时间流逝之中,观礼的人们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大多数人都在长时间的等待中慢慢由乐观转为悲观,由期待转为失望。 就在此时,祭坛再次有了动静。一团颇为强大的五彩光芒猛然出现在了祭坛中央! 这显然是来自第五层的锦衣神神格!是上神之下最强的锦衣神! 第85章 祭坛中央的光芒逐渐褪去, 站在中央的少女仪态完美,落落大方。她带着些许异族色彩的眉眼逐渐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清晰起来,在悄然之中不知又撩动了什么人的心弦。 在温暄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曼珠沙华的呼吸陡然停滞了一瞬。 负责确认身份的青衣神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先是对少女行了一个大大的礼以示尊重,后才柔声细气的开始询问。 很快,有关她的全部资料就被神族送到了曼珠沙华手上。那薄薄的几张纸上书写详尽, 条条框框便勾勒出这个在众人眼里已是清贵无双的女孩的一生。 第137章 资料的第一页在最开始工整的写下了女孩的名字: 沁水.克罗莉丝。 站在中央的沁水在走完所有的程序后才终于抬起了头, 她下意识的先同温暄对视了一眼, 然后抿着唇微微笑了一下。 温暄站在高台之上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便也回了沁水一个笑容。 在沁水被领下祭坛后不久, 原本被火神神格和冰雪神神格所召唤出的阵法逐渐变浅,最终悄无声息的彻底消失在了祭坛之上,只留下了仍然还维持着运转的两大神格。 另一边的天粹塔整个塔身所散发的光芒也在阵法消失的同一时间再次收敛。它其中所储藏的所有神格都在这个瞬间再次被天地规则牢牢封印在塔内,等待着下一个百年的开启。 落选的学生三三两两的从天粹塔之中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虽难掩失落,但绝大多数也并未到悲痛的地步。毕竟从小他们便知道整个九重天只有极少数仙族能成为神族, 大部分仙族的谋生更多是依靠在书院一百年又一百年所累计的成绩。 在他们看来,来天粹塔只是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必然过程, 对他们这些普通仙族而言更重要的, 是毕业考核最终评定的成绩。 祭坛虽然毗邻天粹塔, 但到底还是有几百米的距离。温暄看着天粹塔的方向, 有些担忧落单的乐皎皎的情况,但她作为副考,此刻只能按照流程跟着主考一起将新归位的两位神族带去面见天帝,不可能有任何机会擅离职守。 更何况......天帝还不知道准备了什么“大礼”等着她...... 她现在倒是并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毕竟“默渊”刚刚才出现过异象,此刻九重天民心不稳, 大众对月魇的印象也回升了不少。这会子倘若在月魇“陨落”之后她又接着陨落,那恐怕天帝再找怎样的借口也难以服众了。 “温暄上神,是时候面见天帝了。”就在温暄一颗心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极目远眺上的时候,曼珠沙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冷不丁的开口道。 温暄被吓得一激灵,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大约是因为沁水作为她众所周知的朋友此刻获封了高阶锦衣神的原因,曼珠沙华的脸色看起来肉眼可见的差。一双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眼睛中,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狞笑了一下,然后再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后,一言不发的从她面前擦肩而过。 什么情况? 沁水好歹也是沁云上神的亲妹妹,此刻获封锦衣神对她曼珠沙华来说就算不是喜事也不该这样怨毒。 许是两万年前的围剿还有什么反转? 温暄摸不透这位上神的所思所想,无语的撇了撇嘴,然后便快步跟了上去。 天帝殿内。 天帝端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端坐在高堂之上。一行人先是同他见了礼,之后作为主考的曼珠沙华就简要的概述了此次天粹塔考核的情况,最后向天帝介绍了两位新归位的神族。 之后的主角便自然而然的成了沁水和另一位青衣神。不消片刻,一番客套话下来,天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说了几句勉励她们二人的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暂且退到殿外等候。 “曼珠沙华,你最近多注意一下,若是有哪位上神府上缺人,就早些送过去,省的再来烦朕。” 曼珠沙华顺从的点了点头,弯下腰答应道:“小神知道。” “嗯。”天帝的视线在温暄身上停了片刻,然后重新移回了曼珠沙华身上,又嘱咐了一句:“送过去之前提点两句,朕瞧着那个小青衣反应有些慢。” “是。” 就在两人不紧不慢的布置着后续任务的时候,站在曼珠沙华侧后方的温暄此刻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从进殿起她便早早的将神格悄无身息的唤了出来,而在两位新归位神族退到殿外后这种紧张更是拉到了最大值。 毕竟这个偌大的殿内,此刻除了她自己,便只剩下了两个实力不俗的敌人。 就在这时,曼珠沙华接下来的话让温暄不禁瞪大了双眼: “不瞒陛下,月魇陨落以后小神身上的事务陡然增加,近来实在有些吃不消,今年的这位锦衣神......” 不等曼珠沙华将她充满了话术的请求说完,温暄心下已经是骇然一片。 众所周知,作为天帝的心腹,曼珠沙华麾下的神族数量远超其他上神,多的不合规制。也正是这个原因,先前温暄便完全没有想到作为主考的曼珠沙华会把自己的特权用在沁水身上。 但她忘不掉刚刚曼珠沙华看向她时那种带着彻骨恨意的眼神。对她和月魇抱有如此大敌意的曼珠沙华如果真的将沁水收入麾下,那么就极有可能为了泄愤百般折磨沁水。 温暄抬眸看着曼珠沙华的背影和高台之上欣然的同意的天帝,有些破罐破摔的想: 反正今日总归是不能善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多大的区别! 她心一横,断然开口道:“曼珠沙华上神宫里那么多神族,恐怕工作量再翻几倍也分不完,不至于看见一个高阶锦衣神就像饿狼扑食一样急不可耐。” “我麾下神族多那是我的本事,再怎么样也比你和月魇名正言顺的多。”曼珠沙华大概是猜到了温暄会开口阻拦。表情里半点意外神色都没有。 “温暄是吧?”天帝没让她们继续争吵,“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第138章 温暄没接话,只是警惕的看着他。 “你没必要这样害怕朕。”说着,天帝从高位之上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踱步走了下来:“朕知道是你去了缘结阵救下了天祝月魇,也知道祈墨和时阴给了你很多不可忽略的帮助。但是小丫头,你以为那位抚养你长大的上神就真的那么正义那么干净吗?” “......”温暄仍然没有说话,她在心里无声的嗤笑了一声,有些惊讶于天帝幼稚到可笑的挑拨离间。 但天帝显然并没有察觉到温暄的不屑一顾,或者说他此刻并没有把这个人类的不屑一顾放在心上,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朕与她的母亲,也就是魔神同为创世神。魔神她一心想要与朕长相厮守,朕也是真心的爱着这个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亲手创造的世界,但是偏偏天道无情,这个由我们创造出的世界根本容不下我们。朕这些年做了许多错事,也的确对不住月魇,对不住魔神......” “但温暄上神,朕问你,想活下去难道是错吗?” “想活下去是每个生灵的天性,当然没有错。但你凭什么要魔神要月魇替你的性命买单呢?”温暄听到他这番冷不丁的独白只觉得好笑,不冷不热的反问了一句,“您的命天生比她们尊贵吗?” 那句反问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天帝,他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变化,想当然的开口反驳道:“你这话就错了,首先魔神是自愿的。在她看来,能与朕相守朝夕本就是重于性命的事情。上神难道不曾听闻人间的那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吗?” “至于月魇......”天帝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是朕赋予了她的生命,给了她来这世间走一遭的机会。朕赐下去的东西,自然而然也应当能随时收回来。” “月魇不是你的所有物,她是一个独立的人!” “可没有朕就没有她,她生来就欠朕一条命,本来就该还的。朕没有朝她收利息,已经是顾忌你们所谓的‘父女情分’了。” 温暄看着面前的天帝,一时语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好像天地间所有的情感和伦常在他这里都失了效。 “温暄上神,朕的确并非良善。若用你们这些生灵的评判标准看来,朕称得上罔顾伦常十恶不赦。但就像朕之前说的,月魇难道对你就掏心掏肺吗?” “至少比你掏心掏肺。” “比我掏心掏肺?这怕是不见得。”天帝缓缓走到温暄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你那位上神心有七窍算无遗策,你就没想过你将她从缘结阵里救出来这件事本身,也是她精巧绝伦的设计的一环吗?” 第86章 温暄闻言心神一动, 她抿了抿唇,仍然选择了保持沉默。 但对此刻的天帝而言,她的沉默不像是对他所说的字句的一种反抗, 反倒是更像一种默许。天帝看着神色警惕的温暄,没有再继续靠近她,反倒是迈着四方步在她身边踱步起来。 他的话不疾不徐,听起来没有一丁点焦急的感觉:“天祝月魇在许久之间便找到了时阴的踪影, 她自己不救, 偏偏拖了几百上千年等着你救。若朕没猜错, 她想必给你留了很轻易就能找到的线索, 是也不是?” 温暄看着天帝, 冷冷的反驳道:“不解决你,哪怕暂时把时阴上神救出来了,恐怕也很快会被斩草除根。月魇被你重伤假死以后,当然需要一个人替她把人给救出来,留线索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天帝点了点头, “那朕再猜一下,她是不是还特意告诉了时阴她之后会被朕关押的位置, 等着你热血上头的去救她?” “不看着点第九十九层, 怎么知道你花这么大手笔, 又怎么将计就计的拉着你同归于尽呢?” “同归于尽?”天帝一听到这四个字便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心甘情愿的赴死?” “温暄上神,朕之前一直认为你只是不愿意怀疑自己最亲近的人,并不是真的蠢笨。她多年谋划层层布局难道就找不到一丁点保全自身的办法?就只能拉着朕和她一起下地狱?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的确,如果温暄此刻只是听天帝的一面之词的话, 她自己也不免在这种种刻意之下被挑起疑心。到那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未来月魇无论再做些什么,她的心里总归还是会带着些疑虑。 但偏偏现在站在天帝面前的人并不是那个在月魇身边被好好呵护着长大的小神裔,而是恢复了穿书前记忆的温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知道,在那个没有她这个人的世界里,在月魇孤身一人奋斗的世界里,她的上神从未有过任何犹豫,在极致的平静和理智之中走上了这条天帝完全不可能相信的道路。 “我不知道月魇有没有找到另外一条十全十美的路,但如今的种种是说的通的。” 对月魇而言,她曾经的伤痛和泪水过了就是过了,哪怕多少血泪加诸于身也不可能让她站在天帝的面前歇斯底里的质问。 但温暄不一样。她本就对月魇儿时的一切多有不平。此刻天帝又替她创造了个这样适合谈话的环境,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借题发挥一下反倒是可惜。再者说天帝这会儿还愿意和她打嘴炮,那便就是暂且先不跟她动手的意思。打嘴炮这会儿尽量的延长谈话的时间,月魇之后才能有更大的余地来发挥。 “天帝,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每分每秒都遭受着无穷无尽的疼痛,如果一个人活着不但感受不到任何自我的价值,甚至还在连累着其他自己在乎的人,那其实活着真不如死了来的干净利落。”温暄看着天帝的表情,大概也猜到这位陛下根深蒂固的利己观里不可能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第139章 他活着的这些漫长又漫长的生命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当然理解不了月魇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便费尽心机谋划报仇的行为。 知道对方听不进去,她便也懒得继续对牛弹琴,话锋一转问道:“据我所知,出事之前的月魇很听你的话。你想要她们母女的命想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当年干什么做那么大的阵仗?” “还真是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天帝冷笑了一声,“她要是知道朕见不得她,在战场上的时候就应该自觉的给自己一个归宿,而不是树立那样大的威望后还刻意回天向我挑衅。” “你告诉过她你讨厌她、恨不得她死吗?”温暄看着天帝脸上毫不掩饰的不耐神色,从没这样替月魇不值过。 当年初登神位的月魇在跟在主考身后进入天帝宫殿中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心潮澎湃。她幻想了一千多年的父亲俊美、睿智、可靠、和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可坐在这座数百万年如一日的宫殿里的,却是一个恨不得她立刻挫骨扬灰灰飞烟灭的男人。 天帝惯会装模作样,当年哪怕再厌恶,他也必定装成了一幅平易近人的样子,用最毒的话术让月魇热情高涨的接下了那个为了要她性命的任务——率军出征。 他费尽心思的想让月魇这个新生的冰雪神死的悄无身息,但却不知道当年那个跪在她脚下说“我为您而生”的女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切切。 但所幸,所幸他当时充满了多疑和自以为是,所幸他给了月魇找回自我的机会。 这样想着,温暄原本仍然想说的话都停在了心里,半个字也不愿意再说出来了。 果然,天帝的确没有被她的一番话所打动,开口时依然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如果她真的这么心甘情愿去死,那做什么收你为神裔呢?” 收温暄为神裔是只有温暄穿进书之后才发生的剧情改变。曾几何时,她自己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原因,可思来想去到了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来,只能同自己说是因为那天月魇善心大发。 可如果只是想救她性命的话方法多了去了,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便是带着她去人类的医馆里紧急处理一下,再不济也能带着当年小小一只的她去找祈墨活死人肉白骨,哪里需要动用上古禁术将她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人类直接变成神裔呢? 恢复记忆后,温暄更是很自觉的觉得这可能只是书中世界对于她这个外来者的身份的自动补充,自此再也没细想过这事。 但现在想来,除非月魇是个完全被上层意识控制的ai,否则怎么可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认同了她的身份补充? 同天帝对峙的这样长时间以来,温暄第一次不能再对他的问题淡然以对,她的眼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猛然间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经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的天帝: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天祝月魇需要一个活靶子、需要一个乖棋子、还需要一个替死鬼,她舍不得她那些朋友,所以就在人间随便找了个还剩半口气的小孩,随便养上几百年,就能让那个倒霉鬼感恩戴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温暄看着脸上逐渐显露出笑意的天帝,紧紧的咬紧了牙关。 “这个白捡来的小神裔在前期能替她吸引我的注意力,方便她做些小动作;中期能将她从第九十九层天牢里救出来,方便之后的计划;到了最后,还能一招自杀式袭击彻底带着她最恨的人消失在这世界上。果真是妙哉,你说是吗?小神裔。” “你没有任何证据。”温暄冷静的回复道。 “朕的确没有证据,但蛛丝马迹骗不了人。” “天祝月魇筹谋了两万年,朕准备了两万年,而你只用几天就将她救了出来,甚至还很快的找到了相对安全的落脚处。”天帝摇了摇头,“温暄上神,不觉得一切都过于顺利了吗?” “......” “让朕猜猜,救天祝月魇的时候,她是不是还义正严词的同你说‘不要救她’,是不是还声泪俱下的同你叙说她之前许多年的惨状?” 温暄没有否认,她错开了天帝的视线,垂下了眼眸。 “她如今应当已经拿到创世神神格成为新一任魔神了吧?”天帝看着温暄脸上显而易见的意外神色,很是轻松的说:“不用惊讶,对于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和我力量相匹敌的存在,我不可能完全一无所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罕见的没再用“朕”,说话中好似都透露出了对那另一个创世神神格的尊重。听着他如今的义正严词,温暄却莫名想到了之前在月魇记忆之中所看到的魔后: “天上地下,只有彦哥哥愿意接纳魔种。他的身边只能有一个魔种,那个人就是我!等我剥了创世神神格我就干净了,我就配得上彦哥哥了!”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爱情里会有的神态,那段话更不是在一个良好的关系的女人能说出来的话语。 当年的天帝对待与他同是创世神的魔后尚且没有半分尊重,现在又怎么可能对着一个无灵无主的神格尊重呢? 温暄有些好笑于他的惺惺作态,但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挑明,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继续表演。 “既然已经成了魔神,那就已经放弃了神族的身份,成为彻底的魔族了。”天帝看着温暄,格外郑重的说出了最终的目的:“神魔有别。温暄上神,朕今日这番话不是要离间你们二人,而是要你看清事情的真相,了解如今的形式。” 第140章 “你是名正言顺的冰雪神,而她天祝月魇是从始至终对你只有利用没有真心的魔族。” 第87章 不知何时, 本来候在一旁的曼珠沙华已经在天帝的授意下悄无身息的离开了宫殿。她阴沉着一张脸退了出去,却在转身看见仍然候在殿外的一干人等时肉眼可见的愉悦了许多。 “陛下有令,新生的两位神族今日先同我回火神殿, 她们的最终去向将在不日后同各位上神公布。” 原本等在殿外的除了沁水和另一位新生的青衣神以外,更多的其实是负责整个天粹塔考核神族。在听到天帝明确的诏令以后,便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各自三三两两的散了。不消片刻, 原本站了十多位神族的空地上此刻便只剩下了有些茫然的两位新神。 曼珠沙华见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 步伐有些匆忙的从殿前走了下来。她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 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然后示意这位从远处跑过来的, 负责她的日常事务的锦衣神先把那个新生青衣神带走。 很快,整个空地上就只剩下了曼珠沙华和沁水两人。 “陛下的正式诏令还没有下,但已经给了口谕。”曼珠沙华看着两步距离之外的沁水满脸紧张的飞快抬头瞥了她一眼,语气不禁又软了一些:“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委屈大可以跑来告诉我。” 温暄往日在云松书院的时候, 还没有遭遇过曼珠沙华的截杀。那个时候她对于这位上神唯一的接触便是在月神宫门口和月魇的对峙。但偏偏月神宫有关的事又牵涉甚广,所以她便从没跟沁水和乐姣姣说过有关曼珠沙华的坏话。 而此刻的沁水刚刚通过天粹塔的考核, 这样突然的得到了如此厉害的神格, 荣耀和地位似乎近在咫尺, 不免觉得有些虚幻感。在这样不踏实感的驱使下, 她下意识的想要寻求最亲近的人依靠。但偏偏姣姣不在身边,温暄也莫名其妙的被陛下单独留了下来。 不踏实归不踏实,多年的教养还是让沁水在表面上保持了得体的礼仪,顺从朝着曼珠沙华上神行了一礼, 乖巧的拜见道:“锦衣神沁水.克罗莉丝参见曼珠沙华上神。” 看见她行礼,曼珠沙华的手反射性的一动, 似乎是想要扶起她似的。但大约是自己吓到沁水,她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冲动看沁水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后才说:“你以后见我便不必拘礼了。” “陛下这里不可久留,我们这便先回去可好?”她看着沁水仍然带着怯意的眼神,便尽可能的露出了些许笑意,想要让沁水尽可能的放松下来。但于她而言,自沁云上神陨落以后,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再展露过真心的笑容。此时此刻,骤然带上的笑意却莫名带上来些许勉强。 不过好在沁水此时此刻也不会关注曼珠沙华面部细微的表情。未来顶头上司开口,刚刚归位的她自然不可能拒绝。她胡乱点了点头,便跟上了上神离开的脚步。 临出大门前,沁水顾念着半点人影都没见的温暄,不可避免的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的天帝宫殿的大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用担心。”曼珠沙华不可能注意不到沁水明显不自然的神态,她像是洞悉沁水的想法似的,很是自然的编了个借口解释道:“她也刚刚继位不久,真说起来跟资历你们差不多。冰雪神的职责牵连甚广又不可或缺,陛下叫她去提点一下也很正常。” “是这样......”沁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便立刻相信了曼珠沙华的这套说辞,连带着一直替温暄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 很快,两人便靠着“小径”到达了火神殿。 一进门,十几位神族便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先毕恭毕敬的朝着曼珠沙华行礼。沁水站在她的身后,感受着十几道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各种隐晦的砸在她身上,不由得朝着她身后躲了一躲。 曼珠沙华本人倒是肯定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一到沁水看不见的地方,她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做派,随便一个眼神过去,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威慑。她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人,估摸着大多数人都在后便拉起了站在她身后的沁水的手,同所有神族宣布道: “这位今后便跟在我身边,诸位立刻认一下。” 等她话音刚落,沁水立刻识时务的往前走了一步,很是谦卑的朝面前的十几张陌生面容做了个简洁又不失谦虚的自我介绍。 听她介绍完自己后,曼珠沙华便一言不发的带着沁水进了主殿,然后难得和善的命令原本候在主殿等她敲定最终决策的各位神族都先出去。 沁水原本以为自己初来乍到,必定会被先安排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上,却不曾想这一来,便直接空降到了上神身边。她此刻还没有忘记之前那个带走了新生青衣神的锦衣,如今自然不太明白为何曼珠沙华身边需要两个重复的职位: “上神,请问小神需要做什么吗?” “你......”曼珠沙华看着沁水与那人有八分相似的脸,一时间忘了言语,犹疑了很久才堪堪说出之后的话来,“不忙着说那些......” “那我现在......” 没有外人看着,曼珠沙华几乎不能情绪平静的面对这张脸。她垂下眸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你......家里人都怎么样?” “啊?”沁水显然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上神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愣了一下才简单的回答了一句,“都还好。” 第141章 曼珠沙华也知道自己刚刚的问题实在有些许出格,她有心再问的详细一点,却不敢再开口,生怕面前仍然稚嫩的女孩看出什么来: “你以后跟着我,不管是殿里的人或者是殿外的人,如果受欺负了或者有困难就直接告诉我,我......”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顾及着什么,硬生生转了话头:“不要自己抗。” 沁水没想到在外面威名赫赫的曼珠沙华上神会这样温柔这样护短,哪怕是对待她这样一个既无背景也无功勋的下属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露出了从天帝殿离开后的第一个笑容:“小神知道了,多谢上神挂怀。” “你们最近有去上神身边汇报吗?” “怎么了?上神心情不会又不好吧?” “一看就知道你没去!你记不记得今年归位的那位出身第六层的锦衣神?” “嗯......就前两天上神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嘛!怎么?她不是在上神身边侍候吗?闯祸了?” “什么闯祸!你不知道......” “诶诶诶!我来说我来说!”一位青衣神赶忙摆了摆手,然后眉飞色舞的描述了起来:“那位可是出身天粹塔第六次的锦衣神,按理说不管到哪里那都至少得是个管事的吧?” “嗯嗯。” “那肯定啊,毕竟和上神也就差一层!” 那位青衣神一听其他两人的话后立刻“啧啧”了两声:“那你们的确是没见过世面。” “那你的意思是那位锦衣神不讨上神喜欢?什么活都没落到头上?” “活的确是一件没有。”那青衣神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人家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咱上神身边,当一个美丽的摆设。” “我听说她以前好像是现在那位冰雪神的朋友,这现在看咱上神这架势,恐怕的确是了!就咱上神对冰雪神一脉的讨厌程度,她这也的确......不算冤。” “你从哪听的假消息!”那青衣神恨铁不成钢的对着刚刚说话的那位青衣神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咱上神那哪是冷落,那分明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脯:“你们看着吧!不出五百年,她俩绝对会大婚!” 在流言里已经变成曼珠沙华未婚妻的沁水坐在她的桌案边,不时将刚刚她处理过的文书换下来,分门别类的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沁水毕竟并不是石头,不可能一点曼珠沙华对她的特殊都感觉不到。她不明白这份无缘无故的特殊对待来自哪里,却也不敢直接这样挑明了问。 更何况...... 沁水一边整理着手上的文书,一边想起自己爹娘昨日在知道正式文书时那种崩溃的态度。他们二人昨日在家中的样子就好像她来了什么龙潭虎穴似的,每个眼神都透漏出崩溃和绝望。 摸不到头脑的事情太多,便是沁水也下意识的想要找人帮忙理个章程出来:“上神,请问我有假期吗?” “嗯?你累了吗?”曼珠沙华一听这话半点不满都没有,立刻停了笔,关切的看着她。 “啊!不是!”沁水看着曼珠沙华的反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否认道,“我就是有个朋友她没有通过天粹塔。今日不是书院的毕业生去向就确定了吗?我想着去看看。” 第88章 刚说完, 她生怕在曼珠沙华那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立刻又补了一句:“如果上神觉得这样会妨碍公务的处理的话我可以不去的。” 一炷香后,被曼珠沙华上神亲口应允放假的沁水站在了冰雪神殿门口。上一次来时她没怎么注意, 在火神殿呆了几天后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很明显的感到了异样。 同是上神,冰雪神神格据传甚至出身天粹塔顶层。真要细究起来,不管是神格出身还是后天功勋, 冰雪神一脉必定要比曼珠沙华尊贵上不止一倍多。 但与火神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整个冰雪神殿的门口匆匆一眼望去就给人以逼仄的感觉。整座神殿静悄悄的, 冷清的像是已经陨落的上神神殿, 半点没有火神殿平日里的那股忙的热火朝天的劲。 按理说, 像她这样隶属于其他上神神殿的锦衣神在拜访同等级别的上神神殿时,至少要在门口乖乖的等通传才算合乎礼数。但冰雪神殿门口莫说是神族了,便是连一个看门的天兵都没有。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着,站在沁水的位置,门内的景象全部一览无余, 半点遮挡都没有。 沁水顾虑着曼珠沙华那边,也不太敢拖延许久。她在门口等了一会, 实在是看这条大街上过于冷清, 连个过路人都找不到, 这才壮着胆子使劲拍了拍大门。 呆在殿内哪也去不了的温暄正百无聊赖的撑着头出身, 猛然听见门口的声音,眼神立刻亮了一下:“姣姣,我就说沁水会来探望我的嘛!” 说着,她立刻鲤鱼打挺似的站了起来, 然后立刻打开了主殿的门站在门口冲着远处的沁水招了招手:“进来!” “吱呀”一声,主殿的门再次被严丝合缝的关了起来。 沁水看见整个主殿一穷二白一干二净的样子,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关切的看着温暄,语气紧张的问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陛下抄家?” “抄?抄家?”温暄先是疑惑的看着沁水,然后便很快反应了过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没有的事!这儿本来就长这样。” 第142章 看着沁水对月魇独特的装修风格颇为费解的样子,温暄不由的在心里偷笑着。 “我刚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这儿被什么贼人洗劫一空来着!”乐姣姣走到了沁水身边,像是还在书院似的,她很是自然的挽住了沁水的胳膊:“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你这莫不是被阿暄拐走了?”看着乐姣姣肯定的大了点头,沁水盈盈一笑:“我本来还想着拉你来陪我。早知道阿暄下手这样快,我就该早早的先把你预定了!” “说起这个,曼珠沙华应该没有为难你吧?”一说起这档子来,温暄习惯性的又皱起了眉头。 当时被天帝扣下洗脑以后,她根本顾及不到殿外的沁水,也没法提醒她一切小心。从天帝殿里出来以后,不知道天帝又在暗地里用了什么手段,她现在根本没法催动任何时空类的魔法。不管是九重天上四通八达的“小径”,还是她袖口里的一沓传送符,此刻都变成了废物,半点功用都没有。 若只是如此还好,偏偏天帝现在铁了心要隔绝月魇能接触的任何助力,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抓住月魇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从天眼里看,不光是她,便是祈墨上神、时阴上神和衍麟上神也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顾及着这无处不在无法摆脱的监视,温暄此刻根本不敢擅自回到鬼界。如若月魇此刻还不能得心应手的控制魔气,那么她一旦暴露,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无法,温暄就只能被迫像现在这样缩在了冰雪神殿内。这里总归算得上自己的地盘,在主殿里宅着虽然无聊,但好歹也能隔绝那种无孔不入的窥探视线。 沁水听见温暄的问题后想当然的摇了摇头:“怎么会?上神待人和善,平易近人,是极好的。” 待人和善? 平易近人? 温暄回想了一下她和曼珠沙华寥寥数次的接触,这位上神大多数时间不是阴阳怪气就是神色狰狞,什么时候能和这两个确确实实的褒义词扯上关系? 我们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曼珠沙华吗? 温暄看着沁水脸上自然放松的神色,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沁水并没有察觉到温暄不正常的神色,只是顺口问道:“阿暄怎么这么问?好像笃定了上神会为难我似的。” “额......”温暄本以为曼珠沙华特意在她面前要走沁水的归属权只是为了要挟她,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这位上神对沁水这样好,恐怕也是带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心。 想起回忆里那张与沁水有七分像的脸,电光火石间,温暄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两万年前,曼珠沙华永远都失去了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沁云上神;两万年后,她又把同姐姐有七分相似的沁水接到了身边...... 这样看到话,这种剧情开头倒是很有一股浓浓的替身文学的味道。 温暄虽然是这样猜测,但毕竟也没什么切实的根据。曼珠沙华或许也只是想要把沁水当精神寄托来弥补自己对克罗莉丝家族的愧疚也说不定。想着沁水之后还是得在曼珠沙华手下工作,她便没有细说,只是粗略的给了她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她和月魇算是......政敌......所以我才担心你因为我们俩这层关系受委屈来着。” “这样......”沁水了然的点了点头,相信了温暄的这个理由。她似乎是害怕温暄对曼珠沙华抱有什么偏见,又补上了一句:“上神不是那种会无端牵连别人的人。” 不无端牵连别人? 想起曼珠沙华当年在南浦冰原莫名其妙的攻击,温暄勉强而虚假的笑了笑,表示赞同:“嗯。” 三人之后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沁水顾及着时间,很快便离开了冰雪神殿。临走的时候,温暄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同曼珠沙华保持私人关系上的距离感,最后满脸的不舍让她多回“家”看看。 等沁水走后,温暄便一屁股坐在了当年月魇为她专门凝出的专人冰椅上,顺手还在自己的对面替乐姣姣凝出了一把:“坐。” “哦!”乐姣姣立刻坐了下来。 事实上,虽然温暄刚刚同沁水说乐姣姣要跟着自己,但实际上在她来之前,温暄正在劝乐姣姣打消跟在她身边的念头。只是刚刚事发突然,她又极其不信任曼珠沙华,这才随口骗沁水说她已经将乐姣姣收了下来。 乐姣姣此刻满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一看便是知道将她杠杠的话当了真。温暄只得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的开口道:“姣姣,你之前也是来过冰雪神殿的。我们冰雪神一脉向来都比较简朴,从来没收过任何神族或者仙族......” “所以你很缺人,你需要好姐妹的帮忙!” “不是......”温暄沉默了一下,换了一套说辞:“月魇她......” “是月魇上神!” “......”温暄无语的闭了闭眼,然后很顺从的改了口:“月魇上神她从来不处理普通的小事,她管理的机构负责人都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所以我不太需要别人的帮忙,因为我也没什么事干。” 说完,她还特地真诚的看着对面的乐姣姣,很是认真的说:“你应该去九重天真正需要你的地方发光发热,而不是和我一起混日子!” “可是我觉得我的人生价值只有在冰雪神殿才能实现。月魇上神是我从小的偶像,阿暄你和沁水是我最在乎的朋友,你们对我都很重要!”乐姣姣也分外真诚的看着温暄。 第143章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每天都乐呵呵的,好像有数不清的趣事,鲜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刻:“阿暄你和月魇上神救过我父亲的命,还给我们安排了那样好的一个去处,这样的恩情我说什么也应该要报答的!” “月魇上神那么喜欢你,她陨落之前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我偶像的愿望,我当然要帮她实现!而且阿暄,这么大的冰雪神殿,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算不留在这,也肯定会担心你!” “可我的处境很不好,我会拖累你的。”温暄见她这样坚持,只好认认真真的开始为她分析现在的情况:“姣姣,我没有家世依靠,也没有功勋傍身,就连这个神格也不是我进天粹塔挣来的。我的地位在所有人看来都名不正言不顺,接下来肯定得不到任何助力,甚至会有杀身之祸。” “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受到一点伤害。” “可是我......” “不要可是!” 温暄站起身,走到了乐姣姣面前:“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努力打入雷神宫内部。等一切都平息以后,我再卖月魇的面子把你抢回来,如何?” 第89章 乐皎皎很是狐疑的看了温暄一眼, 试探着问道:“月魇上神和雷神关系很好吗?” “当然。”温暄说起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虽然不知道雷神在月魇同他说了月神的调查结果后是不是还信任她,但作为老牌战神,他的地位至少不容置喙。 虽然雷神御下极严, 手下的神族和仙族都练就了一副全自动迎宾系统,但严格的规矩有时候也不能算坏事,至少赏罚都有明确的条例,不至于受了委屈。 皎皎虽然没有通过天粹塔考核, 但她在校的各个成绩都很能打, 所以以仙族的身份加入雷神殿应当不算困难。 温暄见乐皎皎已经有些动摇, 又立刻絮絮叨叨的同她说了许久, 总归是将她劝了下来。 临走的时候, 乐皎皎抓着温暄的手,巴拉巴拉的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核心主旨便是假以时日一定要温暄记得把她从雷神手里挖回来,活像是那里是什么人间炼狱似的。 送走了乐皎皎,温暄总归是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想想之后的计划。 她离开月魇的时候只以为天帝要跟她干架, 所以还特地同月魇说叫她在原地等自己回来。结果现在却是被天帝坑了个彻彻底底,半强迫的整日呆在冰雪神殿这一亩三分地里。 最关键的是, 剥离了冰雪神神格的月魇现在根本没有探知外界的能力。她要是真的一直等在忘川边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吧......”温暄紧紧的皱着眉头, 手上无意识的扣着手皮:“月魇不至于这么轴......”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又仔细想了想如若月魇没等她的各种可能性后,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能佐证她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月魇就是会这样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温暄在脑海中理清着自她第一次来到九重天后所遇到的人和事,很快便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计划确定以后, 温暄难得的没有放松。那天天帝殿话仍然回响在她的耳边,像是某种魔咒似的。而最为悲哀的是, 她在心底里,根本不能反驳他所说的话。 天帝很了解月魇,就像凡间的每一个平凡的父亲一样了解女儿。虽然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女儿,也从来没有把月魇当成过自己的女儿,但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或许是因为他把月魇当成了他最重要的敌人,他的确非常了解月魇,知道月魇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底层逻辑。 如果温暄没有恢复她穿书的记忆的话,也许她便还会与天帝据理力争,她便还会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上神。可知道原剧情线的温暄比任何人都知道月魇的不近人情和不择手段。 孤身一人妄图推翻创世神的天祝月魇不可能近人情,更不可能追求程序正义。她同天帝的力量差距太大了,大到她只能潜入水底,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冷眼看着一个个生命在天帝的迫害下逝去,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她会为了争取某种既得利益而主动的拿起那把杀人的刀,替天帝达成他的目的。 那把杀人的刀可以指向任何人,包括陪伴在她身边的温暄。 温暄在感情上当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理智上她知道,天帝所说的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自两万年前的那场浩劫以后,月魇的体内就储存了两套顶级的神格。这两套神格让她的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而最关键的是,如果她还想要勉强活着的话,就必须用冰雪神神格来压制创世神神格。 两个神格以她的身体为战场互相拉扯,而她就在拉扯之中铸就的夹缝之中艰难求生。为了维持这种势均力敌的拉扯,她几乎要动用冰雪神神格的所有力量。 她勉勉强强活下来的代价只有一个,那就是丧失所有的攻击性。她必须像个凡人一样不动用任何力量,不施展任何法术。形势所迫,她不敢回天,只能像个废物一样龟缩在南浦冰原。 所以她需要一个剥离神格的契机,她需要有人能将她身体里的某一个神格带走,这样她才能重新恢复战斗力,才有为沁云为时阴为九重天上冤死的各个神族报仇的可能性。 而这个契机,就是一个神裔,就是当年奄奄一息的小温暄。 第144章 “月魇......”温暄的确不想被天帝所离间,但如果美好的初识只是利用的话,现在的真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像是要把这些缠绵纠葛都从这一声低低的叹气中叹走似的。如今她们二人分隔两地,她在这里再纠结再难受,月魇也不会知道半分。 那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放在重逢的时候再问吧...... 温暄看的很开,想清楚以后,她便重新打起了精神,闭上眼睛将神识彻底的沉浸在了“天眼”之中。月魇所设置的“天眼”包罗万象,她之前便只是注意着天帝身边的那几面“冰镜”,还没有认真的探查过这其中究竟监视着多少地方。 如今有了时间,横竖她还没找到不惊动那些监视她的探子自己出去的方法,这会先弄清楚工具的用法,多知道些情报也总归不是坏处。 光怪陆离的画面自面前飞快地闪过,温暄按着耐心一个一个看过去,很快就被整个“天眼”庞大的体系所震惊。 “天眼”包括的区域很多,除了神族完全不能踏足的鬼界和魔界,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涉猎。而在这其中,设置的“冰镜”最多,监视的最为周密的就是九重天。 温暄在九重天去过的地方并不多,很多画面她都不能判断具体在哪,但但凡她去过的,却是一个不落的都出现在了“天眼”之中,“冰镜”分布的密集程度几乎可以媲美现代监控网络。 “月魇未免也太强了一点......”她小声点感慨了一句,然后按照之前的想法同时将雷神宫和火神殿的画面调了出来。 自月神陨落以后,雷神便彻底一蹶不振。在温暄在书院求学的这些年里,雷神几乎已经放弃了绝大多数日常事务的管理,彻底成了半闭关状态。直到月魇陨落以后,在天帝的强烈授意下,他才接替了军权。 虽然目前只有军权,但军队里日常训练和繁杂事务却也不少。温暄不知道之前那些年里月魇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搞定的,但从“天眼”里看,雷神应当也不太明白就是了。 雷神宫中虽不比曼珠沙华殿里的人满为患,但也照样有七八位神族从旁协助。此刻雷神居于中位,正对着一位锦衣神吩咐着什么。 如今不是战时,能呈到他面前的事情并不多。虽然事情不多,但看起来似乎并不好处理。雷神脸上此刻写满了烦躁,眉头紧紧的皱着,已经形成了三道深深的“川”字形皱纹。 尽管如此,几百年前温暄初见他时看到的那种绝望的疲惫感却已经消失殆尽。此刻他的表情中虽有着明显的不耐,眼里却带着光芒。 好像他的女儿从没有英年早逝,好像他从没有遭受过那样大的打击...... 军权,这么好用吗? 温暄眯了眯眼,看着训斥着下属的雷神,总觉的哪里有些许不对。她皱着眉看了许久,然后猛地想起了什么。 “天眼”是月魇独自在南浦冰原那两年冒着生命危险做出来的东西,她当时在外人眼里是闭关状态,所以所有的“冰镜”肯定是依靠时阴上神给她的传送符放置的。那个时候月神还没有归位,月神宫仍然封印着,就算是传送符也不可能进去,里面自然没有“冰镜”以供监视。 但里面没有,不代表门口的街道没有。 温暄沉下心在“天眼”里找了找,果不其然找到了正对着月神宫大门的一面“冰镜”。 那个时候的月神对外同样是闭关状态,那么在月神陨落的那个时间段进门的人肯定寥寥无几。想到这里,她呼吸一滞,显然是想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月魇早就知道月神案的真正凶手。 她知道月神的陨落同曼珠沙华脱不了干系,又知道曼珠沙华手上的性命从来都是受到了天帝的授意,那么当年她的缄默就全部有了理由。 想到这里,温暄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月魇有告诉同为上位神的雷神真相吗? 亦或是她同样在雷神面前保持了沉默? 温暄想起传言中雷神这些年消极避世的状态,又看了看“天眼”之中乱中有序的雷神殿,一个更为大胆却更为合理的猜测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当年月魇并没有保持沉默,也没有告知真相,她只是向雷神保证她一定会还月神一个清白,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为了这个承诺,雷神便独自撑了这么多年...... 而现在,他已经看到复仇的希望了。 第90章 猜测归猜测, 温暄再如何自信也不可能在毫无证实的情况下冒冒然的采取行动。束手无策的她只能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沉浸在“天眼”之中,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在她和月魇前往鬼界的那一段短短的时间里,明明很好的隐藏在人群中的时阴上神突然就被天帝发现了踪迹甚至带了回来, 此刻也和她一样受到了严密的监控。 温暄想要弄清楚自己时空类魔法全部无法催动的原因,便在这些天里用尽方法去调动隐藏在她身边的“冰镜”制造异样。但也许是时阴上神天生粗线条实心眼的原因,就是能对种种怪事或视若无睹,或泯然一笑。 指望不上她的温暄只好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火神殿这边。 月魇对于火神殿的监视要比对雷神殿和对时阴上神多得多。偌大一个火神殿, 不要说正殿、书房这些地方, 就是连假山能藏人的窟窿里, 月魇也不辞辛苦的往里放了一面“冰镜”。 第145章 温暄最开始还妄图控制着“冰镜”看清那有一人高的各类文书上的具体内容, 等她连着看了几本屁话不通的彩虹屁文学以后, 便耐心散尽顺理成章的切换到了正殿,开始端详起了坐在同一张桌案边的曼珠沙华和沁水。 只见曼珠沙华一脸认真的低着头处理着手上的文书,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一眼坐在她身侧的沁水,然后露出了一个在温暄看来堪称违和的温柔微笑,之后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而反观沁水这边, 她像是完全没把温暄的忠告放在心里似的,全程都带着她标志性的温柔笑意, 在曼珠沙华身边嘘寒问暖, 时刻注意着她手边那盏留给曼珠沙华的茶的温度是否适口, 甚至还会主动揽着大袖静默的替她磨墨。 虽然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具体内容, 但是光看这幅岁月静好红袖添香的画面,温暄便生理性的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沁水的表现也许可能是一个无事可做的秘书的职业素养,但曼珠沙华能让一个出身天粹塔第五层的锦衣神整天无所事事的替她磨墨倒茶,做些普通小仙也能胜任的工作, 那就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整个九重天也没有多少和沁水同等级的锦衣神,曼珠沙华做得出这种浪费资源浪费人才的事, 摆明了是有自己见不得人的私心。她们俩这幅样子,从大街上随便拉个神仙过来看,都会觉得两人之间必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她们俩才认识多久? 先不说沁水本就心有所属,就在本质上并不是很相信一见钟情的温暄看来,她完全不会相信曼珠沙华这种拥有利益导向人格的人会对沁水这样平平无奇的锦衣神一见钟情。 “这么念念不忘,过了两万年都还要找个替身弥补亏欠......”温暄眯了眯眼,“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曼珠沙华亲手杀了沁云上神?” 她正这样想着,却只觉得身旁一阵莫名其妙的微风吹过,回头一看,深蓝色的光芒闪过,坐在轮椅上的时阴上神就这样悄无身息的出现在了紧闭正门的冰雪神殿之中。 “上神怎么突然来了?” 时阴一听温暄的话,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你每天指示着那个破镜子在我面前到处晃,再不来眼睛都要晃瞎了!” 说着,她很是不满的瞪了温暄一眼:“所以找我到底什么事?” 温暄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掏出了一堆传送符:“我没法用了。你的魔法好像单方面屏蔽了我,不管是已经做好的传送符还是家门口的‘小径’,我现在都没法用。” “嗯,这种情况很常见的。”时阴上神听完她的话以后煞有其事的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你只是被限制了使用了而已,我也被限制使用了,没什么大事。” “为什么会被限制?” “这个你要问陛下,我怎么知道?”时阴上神满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温暄,很无语的反问道,“我要是知道我还会被限制吗?” “你是时空神你难道不应该最了解这些吗?” “我很了解我建造的‘小径’,也很了解我画的传送符,但限制的权限又不在我手上我怎么会了解?”时阴上下打量了下温暄,试探着问了句,“你是着急出去办事吗?” 温暄想了想自己的计划,勉强点了点头。 “要是事情不麻烦的话我看在月魇的面子上勉强帮你一下?” “好!”温暄闻言眼神一亮,立刻答应下来,“你能带我去一趟雷神宫吗?” 时阴上神一听到温暄的这个要求以后,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然后像是看什么稀缺物种一样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她:“你疯了吗?” “我......” 不等温暄回答,时阴先开了口:“麻烦你搞搞清楚,我们两个现在被全方面监视的状态!光天化日之下结伴去串门......” 说到这里,她很是嫌弃的撇了撇嘴,然后指使着身下的轮椅往后退了退:“您是完全不心虚是吗?” “可你都来我这了,也没见你心虚。” “你和雷神能一样吗?你们冰雪神一脉都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神殿里常年就一个光杆将军,我当然不心虚。那雷神宫里人来人往的,雷神本人又掌着军权,谁知道有多少是陛下的眼线?” “说的也是。”出师不利,温暄一下子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支楞着下巴想起了其他的主意。 时阴见温暄不说话了,她反倒又好奇了起来,支使着轮椅移到了冰椅旁边,凑近了问道:“你和月魇还有联系吗?她叫你找雷神的?” “没有。”思路被打断,温暄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我和月魇失联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想起了在灵霄祭坛时突然出现在她耳边的那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便又改了口:“我和月魇单方面失联了。她好像还联系得到我,但我......” “你不敢联系她?” “嗯。贸然联系月魇的话,我害怕天帝会循着我这条线追踪到月魇。她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正面对上天帝肯定会落了下乘。” “嗯......”时阴上神闻言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满脸严肃的思考了一下。就在温暄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建设性观点的时候,她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所以还是在这里乖乖等月魇来救你叭!” “......”倒也不用这么心安理得的躺平叭? 温暄在座位上蠕动了几下嘴皮,最终还是不甘心的说了一句:“我觉得我既然人在九重天,至少也得替月魇做做以后对抗天帝的前期工作吧?” 第146章 “……可是你现在都不能出门。” “……”那倒也是…… 温暄难得的觉得有些许无力,她看着时阴上神满脸理所当然的又补充了一句:“月魇那么厉害,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很好。你安心享受就可以了,不然帮忙也只会帮倒忙。” “所以上神你以前经常给月魇帮倒忙是吗?” “……”时阴上神终于难得心虚的轻咳了一声。 话虽然这么说,但要让温暄和时阴上神一样心安理得的等着月魇来救到底还是有点困难。她一边注视着雷神殿里的发生的一切,一边想着联系雷神可行的方案。 “你不会还没有死心吧?”时阴看着温暄轻皱的眉头,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想挨月魇的骂,那我就勉强帮你一下?” “上神有办法?” “嗯。你不是有个朋友在雷神宫吗?请她递个定向冰雪神殿的传送符过去不就行了?” 皎皎? 温暄下意识的觉得这个计划颇为不靠谱。毕竟乐皎皎才刚刚进入雷神宫,又只是个仙族,怎么可能面见雷神?而且作为她在九重天为数不多的朋友,之前还刚好来过冰雪神殿,并不能排除她同样受到探子的监视的可能性。 两人正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可行的计划,整个九重天的地面却毫无征兆的震动了起来。 瞬息之间,天地变色,雷霆震怒。剧烈的晃动之下,无数房屋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只是靠着在房屋之上加固的阵法,才堪堪保持了完整。 温暄头皮一麻,虽然没想通天上为什么会发生地震,但还是下意识的先一手抱头一手推着时阴上神的轮椅跑出了冰雪神殿。 等她们在空旷处彻底站定以后,剧烈的震动已经停了下来。温暄一边轻喘着,一边看着面目全非的花园。 “冰雪神殿这么粗制滥造的吗?”全程坐在轮椅上的时阴脸不红气不喘,皱着眉头看着花园的情况:“这质量未免也太差了些......” 温暄完全不能理解这位上神此时此刻奇特的脑回路,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问道:“九重天为什么会有地震?自然现象吗?” “那倒不是。天色阴暗,妖风肆虐,想来应该是‘默渊’那边的封印开了。” 第91章 “那月魇......”温暄闻言眼神一亮,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激动几个字,只见一旁老神常在的时阴上神又补上了一句:“不对,看现在的这个架势, 想来封印只是漏了个洞,不至于全方位崩盘。” 听着时阴上神补充的话语,温暄并没有完全失望,她敏锐的抓住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信息点, 连带着心脏都因为激动和期待跳得更快了些:“封印为什么会有漏洞?” “嗯......封印定期加固, 应该不是自己破的。”时阴上神说着, 也猛地明白了温暄的言下之意, 身体不自主的朝前倾了倾:“你的意思是这是月魇弄出来的动静吗?可如果是创世神出手, 这封印肯定被轰成渣了,怎么也不会是漏个洞这种小打小闹!” 温暄闻言也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开始认真的分析如今的情况。 “默渊”的封印不进不出,是天帝套用已经封存在禁书库里的远古阵法亲手设下的封印。想要解开这个封印,一是需要同为创世神量级的力量加持, 二则是需要开启禁书库的权限。这样无巧不成书的,月魇偏偏满足了这两个无比苛刻的条件。 如此想来, 时阴上神说的便半点错漏没有, 月魇的确有着足够的能力直接解开这个封印。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打草惊蛇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温暄轻轻皱了皱眉, “月魇是在向我们传递消息?” “什么?” “‘默渊’附近如今兵力充足, 防守严密。如果我是月魇,我就绝对不会选择这条地狱难度的路。”温暄头头是道的分析着,“与其费心费神的解开封印后直面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不如佯装打草惊蛇, 用蛮力将封印轰出一个洞。” 温暄没说的是,“默渊”周边地形狭长, 易守难攻。在她看来,天帝哪怕真的使了小手段知道了月魇的踪迹,他的追兵也不可能进的了死神没有归位时的鬼界大门。既然没有追兵逼迫,那月魇就不能是无缘无故自己进的魔界。 她自愿以魔神的身份进入魔界,摆明了是想要借魔族全族之手重新攻上九重天。 如果要攻上九重天,与其选择“默渊”这个易守难攻的硬骨头,不如多绕点远路,借道鬼界剑指九重天。 “所以她其实是想告诉我们......” “告诉我们行事不必畏手畏脚。”说着,温暄已经扬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时阴上神,麻烦你帮忙开个路。” “去哪?”思维明显还没跟上温暄的时阴有些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打了个响指。深蓝色的时空神神格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她们二人脚下,随即而来的是温暄半点不拖泥带水的回答:“雷神宫。” 等她们二人从雷神宫出来的时候,九重天上空密布的乌云已经开始散去。丝丝缕缕的霞光从乌云的各个缝隙中穿透而出,将整个天空都重新染上瑰丽梦幻的颜色。 往日人来人往无限繁荣的大街上此刻已经少有人迹,户户家门紧闭,每个仙族都在担心“默渊”之中那个缺了一个洞的封印。尽管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从来没有直面过魔族,尽管不久前他们还曾对枉死在月魇手下的魔族抱有怜悯之情,可真到了风声鹤唳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他们个个却都畏缩了起来,恨不得能离“默渊”更远一点。 第147章 时刻关注着天帝身边情况的温暄知道,她和时阴上神双双出现在雷神宫的事情已经被探子报到了天帝手下。她倒也不慌,在心里微微估算了下时间以后便敲定了之后的行动路线。 “你这么确定月魇会打回来吗?”时阴上神全程参与了温暄刚刚和雷神的谈话全过程,此刻自然也知道了温暄全部的猜测,“我倒觉得月魇不像是会为了一己私欲掀起神魔大战的人。” “月魇的确不会主动挑起神魔大战。”温暄看了时阴上神一眼,“但如若大军不压境,天帝怎么可能单枪匹马的主动出来迎战呢?不过是谈判的砝码罢了。”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问了时阴一个问题:“如果是急行军,你说魔族大军赶到天门需要多久?” “你是想问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亲爱的上神吧?”时阴上神一眼便看穿了温暄的小心思,“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如果按月魇以前的速度算的话,还得要一两天。” 说到这里,她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看到温暄脸上藏不住的急迫神情后,她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道:“但倘若她先单枪匹马深入敌后来找你的话,说不定人现在已经在冰雪神殿了。” 听到她的这句话,温暄最开始并没有体味到她没说出的言外之意。直到看不下去的时阴上神恨铁不成钢的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的替她开了个传送阵以后,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傻瓜!快去神殿找你家上神!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深蓝色的光芒褪去,一片狼藉的庭院中,一袭黑衣的月魇站在塌掉了半边的凉亭边上。感受到能量波动,原本背对着她们的月魇似有所感,有些迟疑的转过身来。 在黑衣的映衬下,月魇的肌肤几乎带着些神秘而破碎的惨白,叫人无端的想起那些盛放至荼蘼的花朵。她的面容相比上一次见面又改变了不少,显得更加危险,更加摄人心魄。原本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在这张妖气十足的容貌的加持下,反倒是转换成了不落俗套的魅惑。 在对上她的视线的那一秒,温暄便反应过来她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月魇的真身,而仅仅只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莫名带上了近乡情怯的意味。 与温暄不同,月魇在看见她的那一秒就不再有任何的迟疑,直截了当的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的紧紧抱住了她。 带着颗粒感的嗓音带着说话间的热气均匀的喷洒在温暄的耳廓边,带起深深的酥麻感,一路通到了心尖之上:“为保安全,只能匆匆做个傀儡过来看看你,有些粗制滥造,别介意。” “......”温暄张了张口,本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仍然归于沉默,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面前这个包含着无数可念不可说的爱意的躯体。 月魇的手放在温暄的后颈之上,源源不断的温热顺着她的手掌传到了温暄的肌肤之中。那是不会出现在月魇本尊身上的热意,却在此时此刻一样熨帖心肺。 温暄用力的抱紧了月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在激动的泪光之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哭腔说了四个字:“我想你了。” “嗯。所以我来了。”月魇回应道:“抱歉,没有遵守当初答应你的事。” 温暄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看着月魇带着笑意的眼睛,懵懵的问道:“什么?” “我说要在原地等你回来,记得吗?” 温暄愣了一下,然后总算反应了过来。她“噗嗤”的笑出了声:“那说话出尔反尔是要有惩罚的,你想要什么惩罚?” “你想给什么惩罚?” 温暄闻言歪着头想了一下,随后很是俏皮的说了一句:“就......就罚你陪我一起去扳倒曼珠沙华!这种小小的任务,堂堂魔神应该没问题吧?” “你想怎么扳倒曼珠沙华?” “当然是直、击、要、害!”她说完以后便很是自信的挑了挑眉,然后又猛地钻进了月魇的怀里:“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本来都打算放弃的,但看你来了,突然觉得我又可以了!” 月魇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摸了摸温暄的头,低声问道:“曼珠沙华不影响大局,如果不愿意去的话可以不去的。” “现在真要是不影响大局,那两万年前也不应该影响大局。”温暄从月魇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冒任何一点无谓的风险。” “好。”月魇没有再问更具体的内容,很是纵容的应允道:“走吧?” 正要离开的时候,温暄才发现原本和她同时传送回来的时阴上神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没有时空神做活体传送符的温暄一叹气,只得老老实实的和月魇朝着火神殿的方向走去。 好在此时九重天上行人寥寥。两人便再无顾忌,直接催动法力在瞬息之间冲到了曼珠沙华面前。 不需开口,在温暄进殿的下一秒,早有准备的月魇就已经将整个正殿封了起来,杜绝了曼珠沙华所有的退路。 原本安静的跪坐在曼珠沙华身边的沁水一看到许久未见的温暄,便先下意识的笑了一下:“阿暄?” 只是不等她再说什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的曼珠沙华便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了身后:“天祝月魇,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第148章 第92章 月魇半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她在抬头的瞬间,便不由分说先放出了来自创世神量级的威压。受制于现在这个傀儡身,她并不能直接启用魔神之力, 但仅仅是威压,就已经让曼珠沙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不需要任何交流的,在威压放出的下一秒,温暄闭眼凝神, 手上在瞬息之中便召出了冰雪神印。她一抬眸, 不着痕迹的将原本站在曼珠沙华身后的沁水直接推离了三丈远。紧接着, 在神印的提炼下, 精纯的冰元素在地上快速凝结, 仿着缘结阵就地生成了一个带着禁锢作用的阵法。 “干的漂亮,月魇。”温暄眼见着曼珠沙华彻底被困,立刻将原本紧绷着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她赞赏的一挑眉,然后带着笑容凑到了月魇耳边说道。 月魇言简意赅:“彼此。” 温暄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啧啧”了两声, 又靠在月魇耳畔说了句:“上神这么嘚瑟的吗?” 说罢,她也没再等月魇的回答, 自顾自的将注意力转回了曼珠沙华这边。 “别来无恙了, 曼珠沙华上神。”温暄带着笑意慢悠悠的朝着曼珠沙华身边靠近:“为了我们接下来谈话的效率和质量, 现在就多有冒犯了。” “你们要谋反吗?”虽说是问句, 但这句话从曼珠沙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带上任何疑问的语气。 温暄看着站在阵中半点不能移动的曼珠沙华,很是有恃无恐的回答道:“上神您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温暄勾唇一笑:“我们这是站在恢复神族极高生产力的角度上要革老旧封建阶级的命。” 不等曼珠沙华再表达她的不解,温暄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茫然, 很是从善如流的开口解释道:“说人话的话就是要革天帝的命。” “......”曼珠沙华站在阵中,闻言立刻冷哼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大逆不道!” 大概是在内心深处瞧不上人类出生的温暄的原因,再开口的时候,她将目光从温暄的身上移到了站在稍远处的月魇身上,带着嘲弄开口讥讽道:“怎么?尊贵的月魇上神一路顺风顺水,现在终于忍不住要弑父上位,取而代之了?” “麻烦你搞搞清楚,跟你说话的是我,不是月魇。你现在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越过我和月魇说话!”温暄一看曼珠沙华又开始不说人话,立刻叉着腰强势的站在了曼珠沙华眼前,阻挡了她看向月魇时的那种怨毒的眼光。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充数的人......”不等曼珠沙华说完,紧皱着眉头的温暄立刻又打断了她:“您又算什么稀有物种?” “您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身后这个人,是我的内人!我让你和我家的人说话了吗?”温暄说着便佯装恼怒的转过了头看向月魇,“月魇,你去那里站着。我不乐意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看!” 说着,她便指了指曼珠沙华的正后方,也就是沁水此刻所在的位置。 月魇倒是完全没想到自家小神裔还有这种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宣示主权”的癖好,她浅浅的笑了笑,然后很是顺从的走到了她的正后方,在沁水的身旁站定。 见月魇到位,温暄这才又慢悠悠的看回了曼珠沙华:“美女走了,现在你能认真跟我这种凡夫俗子说话了吗?” 对上温暄,曼珠沙华便肉眼可见的冷静了下来。或许在这位自诩不凡的上神心里,温暄的确够不到让她正眼相待的程度:“你想说什么?” 温暄自然感受得到她的轻视。但现在身陷囹圄的人毕竟不是她温暄自己,在如何也不至于为她这点虚无缥缈的小心思计较。她微微一笑,如手握胜券般不咸不淡的反问了一句:“我想说什么上神猜不到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暄在其中神色很是云淡风轻,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漫不经心。 曼珠沙华和月魇不同。即使过去这样多年,即使她如今已是九重天首屈一指的上神,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某种难以名状的自卑和敏感。在温暄刻意营造出的表情面前,她的某根神经果然不出意外的被触动了,回答时语气都多了几分不明显的咬牙切齿:“你是想要策反我是吗?” “多大脸呐您!我这充其量就是过来知会您一声,哪里用得上‘策反’这么重量级的词语?” “胡言乱语!”曼珠沙华怒目而视:“如果真是告知,月魇不会准备的如此万全的来囚|禁我!” “都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囚禁你了难道还需要策反吗?”温暄寸步不让,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紧跟着曼珠沙华的话反问道。 “你!”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终于彻彻底底的激怒了曼珠沙华,她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偏偏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生气,温暄脑子里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一松。到了现在,这场谈话真正的有效部分才终于能开个头了。 “上神,要真说起来,其实你和天帝也没那么坚不可摧吧?”温暄打量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顺道瞥了曼珠沙华一眼:“我要是你,我就算是被折磨死,也不可能这么心安理得的继续给仇人卖命。” “你没有经历过,当能这样云淡风轻的高谈阔论!”曼珠沙华死死的盯着温暄,嘴里的话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月魇偷了我的人生受万民景仰,你一个受她荫庇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同我说话?月魇这样伪善的人活该从小剜心刮肉、活该一无所有、活该永世不得翻身!” 第149章 温暄听着她的诅咒,隐没在广袖中的指甲死死的摁在了手心之中。她垂下眼眸忍了许久,才继续靠着绝对的理智将谈话继续了下去:“月魇伪善?你就高尚善良了吗?” “我的确没有经历过你的那点少年愁苦,但我也没对你的那些经历评头论足吧?”温暄此时脸上已经不剩任何笑容,她看着阵中的曼珠沙华,语气中只剩冷淡:“我说的是两万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你凭什么继续心安理得的继续为天帝卖命?” “......” “不会就凭着自我安慰吧?你天天在心里自我洗脑说都是月魇的错,但作为沁云上神的身边人,你自己难道就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 “如果不是月魇......” “如果没有月魇,像你这样的人难道就能照顾好沁云上神吗?”温暄看着她,几乎要逼出一个冷笑来:“你连真凶都没有勇气去查清,就凭这自己心里的偏见和理所当然的想法把所有的过错都堆到了一个根本没有起决定因素的人头上,怎么?这就是你报仇的方式吗?” “你到底是真的在替上神报仇还是在自我安慰?” “你懂什么!”也许是温暄的这段话真的完全颠倒了黑白,也许是她误打误撞的踩中了这些年来曼珠沙华隐藏在层层心防之中唯一的痛点,法阵中的曼珠沙华双眼赤红,剧烈的情绪起伏下,她几乎要冲破温暄零时仿造的禁锢:“都是天祝月魇一个人的错!” “如果没有天祝月魇,我就不会受到天帝的胁迫!如果没有她,我们就都不会被卷进这场旷日持久的阴谋!如果没有她,阿云根本不会跑去通风报信!如果不认识她,我们都会在那场围剿中活下来,我们都会!” 通风报信...... 原来这就是所谓“月魇害死了沁云上神”的真相...... 温暄看着阵法之中的曼珠沙华,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的怯懦和可悲。 她愿意为之交付一生的爱人为了能给她自以为的仇敌通风报信而不小心死在了她自己的手上,自此以后她所有的仇恨和妒忌便都在沁云上神的光辉之中被照耀的无所遁形。 所以这些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沁云上神,偏偏又不敢再提一下,甚至连补偿都莫名迂回的全数给了对她们过往一无所知的沁水。 她知道自己的心虚和偏见,偏偏又既不能面对自己当年的错,又不敢违抗高高在上的天帝,所以到了最后只能毫无理由的选了一个最好欺负的、最默不作声的当自己的替罪羊。 “你真的觉得是月魇吗?”温暄看着她癫狂的神色,只觉得有些好笑,“你记不记得你造的幻境里有一对母女,那个女儿满身都是怨气,口口声声都怨怪着她的娘亲。可她的悲剧也不光是她娘的错吧?她娘也不过是个凡人,一样被封建礼教奴役着,你说她为什么不敢反抗吃人的礼教反倒要只把怨气撒在她娘身上?” “......”曼珠沙华喘息着,她没有回答温暄尖锐的问题,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温暄莞尔一笑,直视着曼珠沙华说:“因为她不敢。就是她的懦弱害死了她心里的爱人。” 第93章 “两万年过去了, 如今手握重权的曼珠沙华上神不会还是当年那个小鬼火吧?”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您还有半点血性吗?”说着,温暄再次莞尔一笑, 她在不经意间抬眸,视线正好越过了曼珠沙华,撞上了月魇的眼睛。 温暄不禁笑的更灿烂了些,她直起腰, 不需言语, 月魇已经很自觉的从曼珠沙华身后走了出来。温暄见她过来, 很是自觉的挽起了她的手,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殿外走去:“如果您想通了就叫沁水带句话到冰雪神殿, 我在那里静候您的回复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留情不认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上神最好把你的那种不长脑子的照顾收一收,好歹给沁水一个正经活干,整天像个仙婢一样给你端茶倒水红袖添香算怎么回事?” 话落, 她们二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殿外。随着二人的离开,地面上的禁锢阵法也在同一时间彻底消弭于无形。 被死死禁锢的曼珠沙华骤然松开, 不受控制的瘫软了下来, 直直的坐在了地上。 全程没敢发出一丁点身影的沁水骤然知道这样大的事情, 情绪自然而然的有些失控。她红着眼睛看向曼珠沙华, 几乎是礼节性的问道:“上......上神,你没事吗?” 长久的沉默后,曼珠沙华终于缓缓的抬起头,失神的看着面前的虚空, 喃喃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懦弱......很没用?” “没有的,上神。面对陛下,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的。”沁水跪在在曼珠沙华身后,她看着上神双手撑着地板,脊背却仍然佝偻着,仿佛承担了无数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重担,压得连一丝喘气的机会都难以寻觅。 在她之前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曼珠沙华上神和自己会有这样的关系。她明明前两日才同皎皎苏南说过曼珠沙华是个好上神,才言之凿凿的说外面的流言半点不可信,现在就知道了这样残忍的真相。 她习惯性的出言安慰着曼珠沙华,却在心里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温柔的对待包庇害死自己姐姐的真凶的人。 沁水的话像是终于提醒了曼珠沙华这屋子里仍然还留着一个人。她有些迟疑的回头,在看到那张有七八分像的面容的时候狠狠的咬了咬舌尖,哑着嗓子低低的说了一句:“出去。” 第150章 沁水闻言抿了抿唇,本着多年来受到的优良家教,她站起身倒了杯茶放在了曼珠沙华面前,然后一言不发的行了个礼,沉默的离开了主殿。 另一边。 “你们离九重天还有多远?”回到冰雪神殿,温暄先是清理了塌了半边的凉亭废墟,然后又靠着冰雪魔法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仿造了个大体十分相似,实则毫无美感的凉亭放在了原处。 不过好在月魇在这一方面十分不拘小格,适应良好的坐到了她惯常的位置上,一边泡茶一边回答着温暄的问题:“少则两日,多则四日。” “不是说急行军从魔界赶过来只需要一两天吗?你这都陪我一天了,怎么还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能到?” 月魇看了一眼温暄,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因为不是急行军。” “......”好正确的废话。 温暄一时无语。她倒也知道以月魇的情商不至于说出这么没用的废话,所以很有眼力见的换了个话题:“来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应该不会直接开打吧?” “嗯。此事说到底是我的家务事,劳师动众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平添伤亡。”月魇几乎没有思考,很理所当然的说。 温暄反倒没有那么乐观,她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一下子便抓住了月魇话里想当然的逻辑:“怎么保证不伤亡?除非你能保证绝对不开战。” “我当然会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温暄白了她一眼:“以魔族大军压境作为谈判砝码的前提是天帝在乎他座下千百战士的性命,你看他现在像是在乎的样子吗?他分明就只在乎你身上的神格!” “阿暄,如果真的到那一步,我也一定会保证不开战的。不应该再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因为我的家务事赔上性命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月魇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迟疑,亦没有任何决绝。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在同温暄讨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我这一生从不敢说拯救苍生,我只希望尽我渺小的力量不去拖累苍生。这世上的生灵活着都不容易,不应该再摊上这样糟践的事。” 听月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暄莫名想起了之前天帝曾同她说过的那一番话: “意思很简单,天祝月魇需要一个活靶子、需要一个乖棋子、还需要一个替死鬼,她舍不得她那些朋友,所以就在人间随便找了个还剩半口气的小孩,随便养上几百年,就能让那个倒霉鬼感恩戴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知道月魇如今说的这番话中存了多大的死志,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这样有冲动想要问问她天帝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的话,她是不是曾经也想过活下来真正为自己过一辈子呢? 是不是也曾经费劲心机给自己寻一条生路呢? 温暄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刚刚泡好了一壶,正递过来一杯茶的月魇。 就在那一瞬间,她猛地有了一种冲动: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代替月魇和天帝同归于尽也并不是不行。 横竖这个世界不过只是字里行间的爱恨情仇,等一切尘埃落定,也不过就是大梦三生黄粱一梦!纵然苦楚万千,却也总好过看着月魇赴死。 “月魇,如果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寻死觅活一夜白头啊?”像是开玩笑似的,温暄笑了一下,然后很是自然的接过了月魇递过来的茶,几乎没细品其中的滋味,囫囵喝了下去。 “......”出乎她意料的,月魇闻言思考了许久。就在她以为月魇不会回答的时候,自家上神突然抬眸看向了她:“我会活着,会清醒的活下去,直到重新找到你。” “找不到呢?” 这一次,月魇没有再回答。但沉默之中,某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已经悄然浮出水面: 我会在对你永恒的怀念和寻觅里,度过永恒的一生。 在新添上的滚茶的茶杯中,水蒸气变换着各种纹理蒸腾而上,催的温暄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却还是佯装无事强撑着感慨了一句:“这么爱我啊!” “嗯。” “那......为了和我长相厮守,你有没有想好要怎么拿下天帝?” 闻言,月魇很是意外的将视线从手中花样繁多的茶具中抬了起来,看向一脸好奇的温暄:“不是你说的‘给我平安喜乐的一生’吗?” 温暄一愣。 “你拿这句话骗我出来,现在反倒要来问我该怎么办了?”说着,月魇放下了手中的茶具,轻轻往后一靠,等着温暄的回答。 “嗯......我......”温暄眨巴眨巴眼睛,很是讨好的坐了过去,顺手靠在了月魇的肩膀上:“美好生活要双方共建的,你多多少少也要出点主意吧?” “好。那你先说说你的主意?你说,我补充。” “我......”温暄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撇了撇嘴,小小声说道,“我当时不知道局势这么复杂,想出来的主意现在都中道崩殂了。” “这样。”月魇顺势摸了摸温暄的头,然后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将五指紧紧的扣在了一起,“阿暄,天帝很厉害。哪怕我们现在能联合所有的上神,讨伐他也注定是个风险极高的行动。我有可能会死,你也是。” 温暄低低的应了一声,在沉默中也紧紧的抓住了月魇的手。十指相互交叠,极大的力道让每根骨头都在挤压下感受到了疼痛。仿佛这带着酸楚的疼痛能昭示某种永不分离的存在似的,她们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放松力道。 第151章 月魇的的声音之中不带任何恐惧的情绪,仍让是那种她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语调,像是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 “我目前知道的唯一一种确定能够杀死他的办法,就是和他同归于尽。我推算出来的第二种方法,是冰雪神格以天道的形式开到极点,直接引天道之力摧毁他的□□,带走他的精神。” “月魇......”温暄有些慌张的抬头看了一眼月魇,却只看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曾经我的确义无反顾,但现在有了挂念,有了畏缩之心。我不想和他死在一处,更不想你因为他消失在我面前。” “所以?” “所以阿暄,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第94章 三天后, 温暄独身一人坐在她粗制滥造出来的凉亭之中,恍若出神一般的盯着面前的茶杯。她的神识之中,来自天帝身边、默渊、雷神殿和火神殿的“冰镜”正忠实的记录着发生的所有状况。 之前和月魇待着的两天里, 她总算是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要同月魇讨教关于“天眼”的各种琐碎用法,在继承神格这样久之后终于是学会了使用它的各种基本功能。学虽说是学会了,但她一介普通人到底不能和月魇堪称恐怖的精神力相提并论,所以最多也只能同时连接五面冰镜, 比不得月魇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神通。 但月魇所造的傀儡为了防止天帝发现, 是用了她血脉中属于神族的那一部分提炼而成的神力勉强造出来的。她如今是魔神, 身体里本就只有零星一点神力, 原本就不能长久使用。果不其然, 不过维持了短短两天,不等温暄再详细学习一下,神力彻底耗尽的月魇就只能让傀儡黯然离场。 没了月魇相伴,温暄虽然不舍,但反倒是更能全天候沉浸在“天眼”之中, 不断的调试着每个“冰镜”的角度,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通过他们的反应知道魔族大军的消息。 按照月魇之前所说的时间来算, 现在距离魔族大军到达九重天的最晚时间已经非常接近。但从“天眼”中反映的情况来看, 天界明显并没有注意到种种异常, 仍然因为几天前的地震将“默渊”作为防守的重点, 派重兵轮番防守。 这样的局势对她们而言几乎是最好的。 虽说是这样,但温暄半点都不敢放松。越是逼近最后关头,她越是害怕自己遗漏任何一点细节,唯恐自己的一时疏忽让过往的种种布局都走向满盘皆输。 天帝身边死水般的宁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就在温暄不得不靠着完全失去了温度的冷茶强行提神的时候,一个小兵神色换忙的冲进了本属于天帝的画面里。温暄有些疲惫的神经一紧, 某种莫名的直觉让她立刻生疏的用之前月魇交给她的办法开始操控着那面隐藏在天帝宫殿中的“冰镜”,成功的窃听了这封来自九重天天门外的急报: “报——” “大量魔族军队正在快速靠近天门!” 自“默渊”封印受损以后,九重天上的不少神仙便都认为魔族重现天日都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普通民众尚且抱着这样的想法,更遑论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的各类神族。 只是受天帝影响,他们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百万魔族大军就这样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与“默渊”截然相反的方向。 温暄扫了一眼“天眼”画面中面露惊愕的天帝,心情颇好的勾了勾唇,然后便从袖口掏出了一份记录详细的名单,又再次细细的读了一遍。 这名单是曼珠沙华在两天前派沁水过来时一并交给她的,也算得上是为表诚意送出的一份大礼,上面记录的都是负责监视温暄的探子和他们惯常使用的隐蔽方法。按照名单的指引,温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了隐没在冰雪神殿周边的十几位探子的实时位置。 能知道具体位置,身为上神的温暄自然有办法同时骗过这十几双眼睛。顺利在不惊动任何探子的情况下溜出冰雪神殿后,温暄便立刻乔装易容了一番,然后一边向雷神、火神同步了关于魔族大军的实时消息,一边悄无声息的从此刻乱做一团的天门处闯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赶向了敌营的方向。 魔族的行军速度极快,不过是温暄从冰雪神殿混出来的这样一点时间,他们的先锋军便已经肃然矗立在了天门外不到三十里的云海之上。显然,这里便是月魇选定的安营扎寨之所。 这是温暄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中真正能和神仙二族对打的种族。他们英勇好斗、数量庞大,种族内部等级森严,对魔神拥有极为强烈的个人崇拜。当这支由月魇在极短时间内收服驱使的军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却意外的不见任何犹豫和彷徨,仿佛就像是月魇在九重天上训练已久的亲兵似的,只有绝对的铁血和服从。 温暄的身影隐没在不断翻滚的云海之中,她看着秩序井然的先锋军队,有些发愁的皱起了眉。她本来以为月魇这样匆忙的回到魔族,哪怕真能靠着魔神的身份驱使百万大军剑指神族,这支几万年都处于放养状态的军队恐怕也只能是乌合之众的程度。 谁曾想魔族竟然如此自律,在对外封闭了两万年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这样高水准的作战状态! 一群乌合之众做先锋军的时候温暄尚且有自信浑水摸鱼,但在这样一支铁血之军面前,她大概就只剩下在外围等着月魇亲自来接这一条路可选了。 第152章 本想偷偷给月魇一个惊喜的温暄长长的叹了口气,认命的召出了一个冰雪神印,打算直接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她堂堂二代冰雪神为情叛变。就在那冰雪神印即将脱离的时候,一缕浓度极高的魔气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温暄神经一紧,立刻连着对魔气进行了几次悄无声息的攻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缕魔气虽然不大,但仿佛是生了些许灵智,她攻击角度极为刁钻的的魔法都被它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 什么情况? 现在的魔气都这样难对付吗? 这边的温暄顾忌着被魔族大军发现,只能尽量隐蔽的同魔气斗智斗勇,尽量将它和大军拉开足够的距离;而另一边一片沉默的魔族先锋军却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齐齐的自中间一分为二,留下了五人宽的一条通道。 没过几秒,一位从衣着上看地位明显更高的魔族阴沉着一张脸骑乘着魔龙来到了阵前。他动作干净利索的从魔龙背上一跃而下,然后稳稳的落在了大军中间空出的通道之中。 在那位魔族出现的瞬间,在温暄周身徘徊的魔气明显兴奋了不止一个度。瞬息之间,那魔气便凭空膨胀了几十倍,牢牢的将温暄困在了魔气之中。 一片黑暗之中,任何信息都被魔气严严实实的隔绝在外。温暄站在原地,试探性的伸出了手,却只感受到了魔气流淌时自带的彻骨寒意。出乎意料的感觉让她愣了片刻,然后便彻底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在魔气包裹之中,空间和时间都失去了固有的坐标系,让人察觉不到一点变动。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觉得面前的魔气正在逐渐变的稀薄,有些昏暗的灯光不胜清晰的穿透了面前的黑暗,朦胧的照亮了她的视野。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魔气散尽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含笑意的月魇。 温暄眼神一亮,但还是先下意识的确认了下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否有其他魔族的存在。等确认整个不大的宫殿里只有她们二人以后,她便二话不说的凑到了月魇身边,轻轻一踮脚,双手便搭在了月魇颈后:“我一听说你们到了马不停蹄的就过来了!月魇,有没有想我?” “你倒是乖巧,也不担心是被有心之人绑架。”月魇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颇为熟络的理了理温暄刚才在和魔气争斗中垂落在耳边的碎发。 一听她说起这个,温暄立刻颇为骄傲的扬了扬下巴,邀功似的同月魇说道:“那么可爱还不伤人的魔气,怎么可能是有心之人的?肯定是我家上神派来逗我开心的!” 月魇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低下了头,在温暄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吻。 这一吻来的毫无征兆,温暄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月魇会在这个时候这样毫无缘由的这样亲密。 看着温暄眼睛了明显的讶异,月魇笑了一下,简要的解释道:“还你的道别。” 我的道别? 温暄先是在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解释里怔愣了片刻,半晌才明白这句话里所谓的“道别”是指在奈何桥边她临走时的那一个既匆忙又局促的吻。严格来说,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吻,仅仅只是一个带着不舍意味的贴贴。 明白了月魇的意思,她哭笑不得的看着满脸认真的自家上神。 大约在月魇情感极度匮乏的认知里,这样程度的接触就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为出格的亲密接触。她此刻的脸上已经没了那转瞬即逝的笑容,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局促。 温暄看着自家上神彻底染红了的耳尖,突然之中就萌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月魇已经带上了紫调的瞳孔,然后轻轻的凑了上去。 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温暄的唇瓣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一切的语言似乎都过于直白过于聒噪。静默之中,她看见月魇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眼神中透出了些许迷茫。 看见向来冷静自持的月魇露出这样的神色,温暄的唇角轻轻向上勾了一勾。下一秒,她屏住了呼吸,温热的唇彻底覆了上去。 第95章 (倒v结束) 和温暄的唇瓣不同, 即使已经成了魔神,月魇的唇却依然带着凉意。她的嘴唇微张着,眼神意外的看着温暄近在咫尺的眼睛。 温暄没有停下她的动作。她轻轻的含住了月魇的唇瓣, 感受着属于她的那股特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朱红的唇瓣摩挲着,将温热的体温尽职的同所有没有说出口的爱意一起无声传递。 怔愣过后,月魇的呼吸陡然停了一拍,随即加重了不少。她眼神中的那一抹意外在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一双干净的仿佛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下一秒, 原本放在温暄腰间的手毫无征兆的扣在了她的后脑, 五指在沉默中慢慢的穿进了乌黑的青丝之中。 原本一直没任何动作的唇瓣像是在这一秒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猛然间无师自通的加深了这个由温暄一个人挑起的亲吻。 静默的半晌过后, 满脸潮红的温暄不知何时早已经原本缠在月魇脖颈上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剧烈的喘息着,湿漉漉的双眼亮的像坠在漆黑夜空中的两颗明亮的星辰。 “你......是偷偷跟魔族进修了吗?”终于缓过劲来的温暄紧紧的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理解的看着月魇,“还是说你在......格外有天赋?” 第153章 月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很是无辜的开口问了一句:“什么?” “......”明明刚才还表现的那样强势,到了这种时候她反倒是突然又彻彻底底的纯情了起来。温暄无法, 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主动放弃了这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话题。她们两人之后又草草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便不自觉的将话题又说回了正事上。 “我继承冰雪神神格以后, 天帝就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收走了绝大多数实权。尤其是兵权,一丁点饭渣都没剩给我。”温暄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反正天帝早就知道咱俩沆瀣一气,我留着也对战局起不到任何影响, 所以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投敌’了!” 说着,她很不满的撅了噘嘴, 专门反驳了月魇方才说过的一句玩笑话:“我也是深谋远虑过的,才不是感情用事!” “嗯。”月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知道你在九重天一无是处了。” “我那不是一无是处!是天帝有眼无珠,我遇人不淑、怀才不遇!” “好。”月魇懒得继续同她在这里争辩,草草应付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以后,便抬手打了一道魔气出去将魔族主要将领都招了进来。 “禀告主神,我军已全数到达营地。” 温暄坐在月魇身边,闻言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方才她在魔族大军阵前的时候,几十万大军只到了最精锐的先锋部队,不过她和月魇拌嘴的这样一点时间,整个大军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全数到达,这样恐怖的移动速度和隐蔽能力,也难怪神仙二族打从心底里害怕他们了。 月魇点了点头,又问了各个军种此时的人数和基本情况,然后效率极高的将各个军种的驻扎安置情况作了简要安排,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后,便结束了这场小型会议。 “按计划的话,他们之后就只剩待在这里看好看的作用了对吧?”见魔族将领全数离开以后,温暄才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我瞧着他们的表情都很跃跃欲试的样子。” 天祝月魇顺着温暄的眼神看了一眼门外,淡淡的回应道:“魔族好斗,武将尤甚。他们想要挑起战争无可厚非。” “那还真是得叫他们失望了。”温暄摇了摇头,复又看向月魇:“接下来?” “等。” “等?”温暄下意识的看了看账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雷神吗?” 月魇大约是猜到了温暄的笑点,也情不自禁的勾了勾唇,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两人期待的“笑点”并没有让她们等太久。 虽说天帝是个烂人,但九重天的各个行政机构到底不是吃素的。外敌当前,整个行政机器在彻底高效能运转起来后很快便做出了应有的反应。不出半日,天帝正式的诏喻便放了下来。整个九重天几乎所有的兵权都全权放给了雷神,同时,原本处于监视状态的时阴、祈墨和衍麟也被重新任命,作为后勤保障和援军将领立刻参与进这场战事之中。 在雷神令行禁止的行事风格下,很快,原本大量驻守在“默渊”附近的天兵立刻有序的开始像天门处回防。同时,混乱的天门处空降了曾经在月魇手下最为得力的将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天门恢复到了边防战时状态。 为了防止天帝私底下的小动作,尽管月魇和温暄并没有打算让两军真正交火的意思,却仍然让诸位魔将同步了解九重天的动态,以便他们能自主灵活的做出相应的防备措施。 终于,在“天眼”之中盯了一整天的温暄终于等到了天帝的动作。在九重天大军在天门集结完毕的当天偏晚的时辰,原本坐镇后方的雷神在时阴上神的陪同下面见了天帝。二人在殿内面谈了近一个时辰后,雷神面色凝重的回到了驻地。 三个时辰后,魔族大军毫无征兆的向前推进了三十里,几十万大军在天门之上整齐列队,以半包围之势停在了天兵驻地外围。 而此时的天兵营地里,来自主帅所下的死命令正明晃晃的写在每个下属将领所接到的令书之上:全军原地修整,禁止寻衅滋事。 敌方都快在家门口毫不设防的安营扎债了,九重天这边的众天兵哪怕再迟钝,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寻常来。 在场的所有天兵都知道,这是雷神赤裸裸的叛族。但受制于上神绝对的威压,他们只能咬着牙看曾经的世仇就这样彻彻底底的对他们形成了包围之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他们这十几万仙族的命,拿捏在了方寸之中。 威压压制的沉默之下,无数愤怒和仇恨滋生着。这些不明真相的将领和士兵纷纷咬紧了牙关,对着坐镇最后方的雷神怒目而视。 雷神站在天门高高的阶梯之上,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将军们此时受到的威压能量最大。他们都在上神强大的威压之下被迫跪坐在了地面之上,此刻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的仿佛即将落下几滴血泪一般。 纵然动作受限,被最为信赖的尊者背叛的感觉却让他们不甘于沉默,这些或多或少也拥有着低级神格的将领硬扛着威压,一声声的质问诅咒着面前有如刀枪不入的雷神: “上神,属下从未想过您会是这样的人!” “你这样是将九重天无数百姓的生命弃之不顾!”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上神您究竟为什么要同魔族合作?!” 第154章 “雷神!你今日背叛神族,来日必定堕入无间,永生永世受无尽之苦!” ...... 就在天兵驻地之中怨言最为沸腾的当下,原本一动不动的魔族军队,却突然齐齐的朝两边挪了几步。人群散去,笔直的通道之中,一袭曳地黑裙的魔神天祝月魇就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高台之上雷神的方向。 纵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却似乎能看清远处天门之下的那个渺小的黑点,无声的勾了勾唇。 在她的脚下,由温暄远程操控的冰雪神印稳定的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芒,远远看上去,就好像回到了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任何惨剧,月魇也仍然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 魔族整个军队的异动自然引起了方才怒骂雷神的诸位将军的注意。他们纷纷停下了嘴里语气激动的话语,神经在一瞬间绷到了极点,说不清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的远远注视着那个似乎是坐镇魔族大军后方的领兵主帅的黑点。 万籁寂静中,月魇莲步轻移,不慌不忙的慢慢往前走着。随着她同天兵驻地距离的不断缩小,不少原本站在驻地外围站岗的士兵首先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九重天所有的仙族都出自云松书院,如今仍然任职天兵的仙族几乎全部都是近两万年中毕业的。他们在书院学习的时候便都听说过月魇大名,更是在老师的着重介绍中记住过这张被载入史册的脸。 此刻,他们心中毋庸置疑的信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而复生,从代表着敌对阵营的魔族大军中走了出来。 她像是没有意识到任何改变似的往前走着,在几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毫无异样的跨过了两军的分界线,走进了天兵之中。 不知何时,雷神的威压已经被重新的收了起来。但整个营地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轻举妄动,没有一个人挥动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武器。 这才是战神天祝月魇最可怕的地方——她早已超越了一般将领的存在,成为了每个天兵心中真正的神,真正的信仰! 第96章 (一更) 不多时, 有如行走在无人之境的月魇便站在了天门长长的台阶之下。她看着威压散去后重新站在阶梯两边的各级将领,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故人相见,比起她一贯的冷淡, 那些曾经同月魇共事多年的下属却个个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即使如今立场不同、身份不同,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半蹲了下来,沉默的向月魇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两万年前,他们也曾对这位乳臭未干的新生冰雪神不屑一顾, 也曾阳奉阴违将她的命令当成过耳旁风。他们曾双手抱臂站在营地等着听年轻神明的失败, 也曾私下嘲笑着她年轻时仍显稚嫩的反应。 但除了最开始时的心高气傲, 除了最开始时的嗤之以鼻, 他们更忘不了的, 是这位上神战场上足以逆风翻盘绝处逢生的逆天神力,是她血与火之中永不言弃的血性和骨气,更是她永远将身后九重天中的无数百姓置身于个人性命荣誉之前的一举一动。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高贵的神族,任何人都有可能草菅卑贱的生命,但只有她一定不会成为那把屠杀的刀。 阶梯之下, 月魇缓步向上,终于站在了雷神下首。她静默的朝曾经的亦师亦友的雷神微微颔首, 之后便转过身去, 看向台阶之下的十几万天兵: “诸位, 许久不见。” 没有人回答她这句状若寒暄的开场白。 “很抱歉今日要以这种兴师动众的形式重新出现在诸位面前, 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了。才疏学浅,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月魇看着台阶下方密密麻麻的士兵,有关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像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千头万绪的话语堵在嘴边, 叫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怯场的冲动。 她这一生过于缄默,多少苦痛都埋藏在了无言的沉默里, 这反倒让她几乎失去了将苦痛重新讲述出来的能力。但此时此刻,真相才是威力最大的一把刀,是摧毁天帝统治基础最有力的武器。 他统治了九重天那样漫长的时间,如若不摧毁他的统治基础,那么这场明目张胆的“刺杀”就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她抬起眸,将视线落在了远处魔族大军层层护卫的王帐之中,她知道自己的小神裔此时此刻一定坐在那里,用安插在雷神身边的“冰镜”温柔的注视着她。 天祝月魇特有的嗓音透过某种扩大声音的魔法,清晰的落入了每个人的鼓膜之中:“两万年前,天帝以‘围剿魔神’为由向魔族挑起战争,成功诛杀了当时的魔后。在那场战争魔族疯狂的反扑中,花神沁云上神陨落,时空神时阴上神失踪,我也因为重伤闭关了两万余年。这是大家最为熟悉的历史,也是如今我们生活安定的保障。” “但事实是,这并不是真实的历史,更没有保障过我们生活的安定。” 静默的天门前第一次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便露面仍然待在魔族后方的温暄透过“天眼”看着天兵们互相讨论的样子,蓦的想起了当年云松书院中月魇的那个引起了无数争议的公开课堂。那节短短的课堂此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曾经坐在台下听讲的学生大多也都已经走出了书院,在九重天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当年月魇语重心长的言语并没有给整个九重天带来多大的改变,那些走出书院的学生也没有为这样一件小事贡献过任何一丁点力量。在社会大环境不变的情况下,她们并不能妄想通过教化极少极少的一小部分人,谋求某一种严峻的社会问题的改善。 第155章 所以,这么多年后,她们要试试改变社会大环境了。 想到这里,温暄莫名的笑了笑,轻声给月魇加了个油。 仿佛这一声低低的“加油”真的被月魇听到了似的,就在温暄话音刚落下的瞬间,高台之上的月魇便恰巧开了口: “天帝与魔后本为创世神,该在九重天建立完备之时双双出世飞升。但偏偏他贪恋权势逆天而行,妄图通过吞并魔后身上的神格忤逆天道,强留此间。为了达成他的愿望,他在两万年前精心设计了所谓的‘诛神之战’。” “所以,诛杀魔后是因为天帝觊觎她身上的创世神神格,花神陨落是因为防止真相被揭露在阳光之下而安排的一场刺杀。时阴失踪是因为被天帝私下囚禁,我的重伤是因为......被迫暂时阻止了他的异想天开。” 与这些年来宣传的史实背道而驰的真相让无数人瞠目结舌,但月魇的话语却还在继续:“这两万年里,天帝不断寻找着替他死在天道惩罚下的替死鬼。最开始他的目标是这片云海下的无数人类,所谓的‘翻云花’便应运而生,从天帝宫殿里流传了出来,逐渐成为了九重天经久不衰的风尚,直到现在也在不断收割着人族的性命。” “再往后,是大批量仙族的离奇死亡,是青衣神居高不下的工作死亡,是锦衣神越发宽松无理的死刑条件,是几百年前被定性成所谓‘自裁’的......” 说到这里,月魇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雷神:“月神。” 当年被迫蒙尘的真相迟了这么多年,终于遵循当年在雷神宫许下的誓言揭露在了世人面前,揭露在了雷神这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父亲面前。 这些年里,他并不是真的对真正的凶手一点怀疑都没有。毕竟整个九重天之上可以这样悄无身息的杀死一位上神的神族又能有几个呢? 可就像当年月魇所说的那样:“上神,我如今哪怕告诉您,您也没有办法立刻做什么。您此时此刻,无论是平冤还是报仇,都无异蚍蜉撼树。” 他的诸多猜测只能被强压下来,强迫自己耐心的等待着月魇所谓的那个“机会”的到来。太多年的等待让当时燃烧的仇恨都冷却了下来,化作更深沉更隐晦的情感,被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也幸得是这样,真相大白的此时此刻,他还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貌似沉稳的咬着牙对月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有关天帝的累累恶行终于在月魇的这一句阐释中全数揭露在了众人面前。天兵阵营之中谈论的声音也越发的嘈杂了起来。无数人面露惊异,从来没有想过看起来最公正无私的天帝在暗中竟然这样丧心病狂。 天祝月魇看着他们谈论的这样激烈,却没有任何制止的动作。她轻飘飘的抬了抬手,赶在了所有质疑的声音到来之前,率先将数十段影像大刺刺的放在了虚空之中。 那些影像俱是“天眼”在这两万年间忠实记录下来的真实情状,一段又一段的画面掠过,一条又一条的生命也在画面中逝去。原本嘈杂的天兵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静默的看着画面中无数生灵走向死亡前的不甘和痛苦,也同样看到了一次次躲过天道惩罚的天帝脸上愈加放肆的笑容。 月魇关注着台下将士们的反应。她和温暄本就清楚,时间仓促,这些没有指明来源的影像的出现或许并不能将所有质疑都统统打消。 但从普通仙族到高高在上的上神,九重天上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影像素材。在严重威胁到自身安全和利益的情况下,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并不会有太多人依然不依不饶的揪着证据来源讨要一个说法。 果不其然,不消这数十段影像完全播放完毕,天兵之中已经群情激奋。不少将士已经挥舞起了手中未曾放下的武器,鼓动着周边的人冲进九重天替天行道。 就在这时,原本混在地下天兵之中时阴和祈墨猛然唤出了自己的神格,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天帝大逆不道、滥杀无辜,其位当退、其罪当诛!” 时阴坐在轮椅之上,祈墨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推着轮椅。深蓝色的光芒闪过,瞬息间,他们二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月魇身边。往日里总拎不清的时阴上神一脸严肃,在高台之上朗声说道: “天帝无故囚禁时阴近两万余年,如若不是月魇上神,我至今仍不得见天日。为报此仇,时阴愿追随月魇上神,循天愿,诛罪君!” “循天愿,诛罪君!” “循天愿,诛罪君!” ...... 月魇静默的看着台下的反应愈演愈烈,直到他们几乎已经形成了统一的频率和口号以后,她才再度开了口: “我明白诸位此刻的心情,但还有最后一事我需要向诸位坦白。” “我如今已经不再是神族的一员。我的身体里留存着天帝求而不得的属于当年魔后的创世神神格。在这次战争中,我会在诸位上神的帮助下同他正面对抗。” “而诸位会同身后的魔族大军一道,控制战争的破坏能力。这一次的敌人不再是魔族,也不再需要诸位用身体用血肉与敌人殊死搏斗。在最终决战的号角吹响之后,希望诸位能替我护好九重天的每个人,不要让争斗累及百姓。” 第97章 (二更) 就在所有人群情激奋之时,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悄悄从人群中间向外溜去,最终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无声地催动了传送符。 第156章 特别处理过的传送符所散发的光芒持续时间相较普通传送符短了许多,在那个格外逼仄的角落里,深蓝色的光芒几乎是一闪而过,半点没有引起任何天兵的注意。 但高台之上, 几乎是那张传送符被催动的下一秒, 时阴上神便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那如同错觉一般的魔法波动。她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刚好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没有任何犹豫的, 她回过头示意祈墨上神将她推得里月魇更近些, 然后带着平日里最普通的笑容抬头看向月魇,恍若寒暄的低声说了一句:“有人离开了。” “好。”月魇一颔首,默默加快了计划之中的进度。她又同时阴祈墨简短的嘱咐了几句,然后便走到了雷神身旁。 很快,雷神的新一轮军令便嘱咐了下来。天祝月魇看着十几万天兵有序的同外围的魔族一起后撤, 眼神里盛满了晦暗不明的思绪。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往日里披散着的青丝此刻被规整的盘了起来。魔族风格明显的王冠上镶嵌了整整一圈的暗红色宝石, 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碎钻似的光。纯黑的长裙映衬着裸露出来的脖颈更加白皙甚至带上了某种魔族特有的神秘魅惑。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只是静静的站在天门前, 等待着这场酝酿了两万年的大战的另一位主角的到场。 这样的场景她曾在无数个疼痛难言的午夜时分幻想过, 幻想她可以向天下揭露他的罪恶,幻想她可以站这里堂堂正正的与天帝一绝高下。但那个时候的她想归想,却清晰的知道比起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那些阴损无言的谋划更加简单, 也更加可靠。 当年的她为了减少风险,不得已放弃了自己最渴望的复仇方式, 却不曾想这些年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走到了她最渴望的这条路上来。 于她而言,今日无论是同归于尽永世不得超生,还是计划成功有幸捡的一条贱命,她都不会再感到任何不忿了。这两万年来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她的愧疚和悔恨,也终于在如今这片刻的等待中慢慢消散,成为了催动她一往无前的精神力量。 “月魇,他要来了。” 猛地,温暄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天祝月魇耳边。她一回头,便看见了一脸严肃的自家小神裔。 在温暄的身后,时阴和祈墨相伴而立,雷神站在一旁,沧桑的脸上只有永不退缩的坚毅。曼珠沙华面无表情的错开了月魇的视线,格外刻意的看着此刻尚且空无一人的天门。不知何时出现的衍麟摇着他那把骚气十足的扇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这么大的动作,你也不知道通知我一声?我说,月魇你实在是有些不厚道了!” 说着,衍麟眉毛一挑,“啪”的将手中的扇子合了起来。 “......”月魇看着她们一行人良久,半晌复又憋出一句话来:“很危险,你们应当和天兵一起后......” “后什么后?”时阴傲娇的冷哼了一声,“我归位两万多年,芝麻大的事都没在史书上留下一点,现在再后就要变成有史以来最废物的时家家主了!” “不过是创世神而已,也没有厉害到哪里去。”曼珠沙华仍然没有看向月魇,只是生硬的说:“我要给她报仇,要......给我自己赎罪。” 温暄笑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月魇身边:“月魇,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的!大家都是上神,都有自保的能力,你不用担心的。” 天祝月魇的眉头依然皱着,她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猛地感觉到了身后天门之上的“小径”的能量波动。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余地的她在瞬息间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只见她大喝一声“闪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身旁温暄的手。纯黑的魔气奔涌而出,一个闪身,她们二人便已经站在了阶梯之下。 天门处的“小径”缓缓运转,耀眼的光芒散去之后,带着某种邪性至极笑容的天帝分毫不差的出现在了月魇刚刚站立的位置。他顾不得整个天门处此刻的情状,几乎一眼便先锁定了台阶之下的那一道黑色的身影: “你终于带着它回来了。” 这个“它”所指的东西自然而然便是指月魇身体中的那个适应良好的创世神神格。 温暄快速的同月魇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很有挑衅意味的勾了勾唇:“想要?自己来拿!”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她们二人几乎同步的脚尖轻点,在瞬息之中向后倒退了数步,然后义无反顾的跳下了天门前翻滚的云海之中。 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温暄紧紧的抓着月魇的手,眼神之中只剩下坚定和无畏。 已经陷入某种疯魔境地的天帝没有任何犹豫的掠过了所有人,紧跟着她们二人追了下来。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纯黑色的身影,几乎贪婪的感受着久违的那种同频共振的感觉。 消失了两万年的神格就在眼前,这样的认知让他不由的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他一挥衣袖,属于创世神的精纯能量便像不要钱似的朝着天祝月魇和温暄的方向冲了过去。 温暄只觉得眉心一跳,还来不及凭空凝出冰台借力闪避,就被月魇一把搂在了怀里。 巨大的黑色翅膀自脊梁之中凭空生出,在一瞬间便朝着身体两侧彻底的舒展开来。密集的攻击下,月魇操纵的这个翅膀显得异常轻松灵活,以各种刁钻的角度闪避着,连半点擦伤都不曾有过。 第157章 温暄的头埋在月魇的锁骨处,她不敢乱动,生怕惊扰到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的月魇,只好抬起眼眸静静的仰视着她。 或许是唤出了独属于魔族的大翅膀的原因,月魇原本黑中带紫的眼眸此刻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紫罗兰色,就连眉心也若隐若现的出现了一枚意义不明的图腾。 不知何时,她们身边纯白柔和的云层已经染上了乌黑。属于天道的力量隐隐蕴含其中,在昏暗的天色中酝酿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雷暴。 倘若她们不能在天道降下雷劫之前穿过雷云,那么必定会和天帝一起葬身这片大到望不到边际的雷暴之中。 温暄看着周边的乌云,连呼吸声都带上了颤抖:“月魇,我们得快点。” “知道。” 或许是天帝也发现了这一点,向她们攻击的频率明显的变慢了不少。少了干扰,月魇几乎将速度催到了极点,如一颗流星一般“轰”的一声砸向了南浦冰原。 一到南浦冰原,温暄下意识的先召出了冰雪神格。巨大的神印铺满了整个冰原,唤醒了两万年间在这里不断沉积的所有冰元素。心神一动间,由巨大冰川凝成的千沟万壑自地面升腾而出,人为的将整个冰雪平原的地形地势彻底改变。 月魇站在天帝面前,背后的翅膀已经收了回去,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她沉默的看着十步开外的天帝,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我在九重天等了你许久,你总算是愿意出现了。”天帝狞笑着,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月魇,“创世神神格是不是比起那个粗制滥造的冰雪神神格好用的多,你是不是也为它的精妙绝伦所叹服?” 月魇表情不变,甚至没有移动一步,只是站在原地不急不缓的回了一句:“等你死了我自然会好好感叹一番。” “呵!”天帝冷笑了一声,看向月魇的眼神越发□□,“既然你体会不到它的美,那就应该直接还给我!” 说着,他的身形陡然加快,几乎在眨眼间便冲到了月魇的面前。 月魇没有再开口,她敏捷的侧身一躲,顺势朝着两侧的山峰飞去。 就在此时,一道熊熊燃烧的火龙从天而降,呼啸着冲向冰山峡谷中央的天帝。怎奈天帝一个扬手之中,那火龙便纵向一分为二,彻底消弭于无形。 “雕虫小技!”天帝嗤笑一声,再次目标明确的朝着月魇的方向掠了过去。 山峰之上,月魇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急速靠近的天帝,手掌一翻,浓烈的魔气便应召破冰而出,瞬息间填满了整个狭长的山谷。同一时间,站在山峰之上的月魇人影一闪,悄无声息的融近了浓稠到化不开的魔气之中。 远处的温暄见状,立即不假思索咬了咬牙,在山谷的两侧开口处又凭空抬出了两座冰山,将这座山谷彻底变成了一个四面环山的狭长盆地。随着魔气的蔓延,四周的冰山不断上抬并向着中央聚拢,尽全力防止了魔气的逸散。 四面山峰之上,深蓝色的图腾流转。被留在了天门前的五个上神适时的赶到了现场。 第98章 天空之上, 低垂的云层如大山般不断汇聚着,黑云遮天蔽日,乱石纷飞。 曼珠沙华站在高峰之上, 常年的经验让她下意识的看向了雷神,在确认过眼神后一齐义无反顾的扎入了脚下不断翻腾的魔气之中。 当年月魇刚刚继承创世神神格之时,她根本不能控制身体中两种神格不断的冲突。灭顶的痛苦之中,属于冰雪神神格的力量和创世神神格的力量不断的外泄着。前者的力量浮于表面, 将曾经黄沙漫天的沙漠硬生生的造成了如今一望无际的冰原, 而后者的力量则沉于冰底, 潜移默化的改变着整个冰原上的所有生灵, 使他们异化的越来越接近真正的魔界生物。 而现在彻底掌控了创世神神格的月魇, 第一时间调动出了那两万年间不断失控外泄的魔气。那样大体量的魔气在此刻几乎算得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强势的隔绝了天帝在此刻能调动的绝大多数力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作为魔神的天祝月魇几乎可以随时知道天帝的位置。她隐没在无穷无尽的魔气之中,不断的攻击着天帝。 但坐镇九重天多年的天帝纵使在此等情况下,又怎么可能真的束手无策。只见他无法捕捉月魇的踪迹, 却仍然能防守的滴水不漏。 两人交手了十几回合之后,只见他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手臂一抬, 便唤出了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 随着那长剑被唤出, 天空不断汇聚的黑云像是被什么东西触怒了似的, 云层间隙间不断有白光闪过,“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朔风骤起,整个南浦冰原不知何时再次下起了暴风雪,鹅毛大的雪花铺天盖地, 很快便在冰山外围的温暄眼睫之上凝结成了一层洁白的霜华。 魔气之中,天帝像是完全不顾及外界蠢蠢欲动的雷劫, 无所顾忌的将神力注入了长剑之中,强行赋予了长剑神性。那一瞬间,长剑剑意凛然,如开天地一般劈开了双方头顶浓稠的魔气,洁白光华通天彻地,强势的压制了冰山盆地之中的无数魔气。 面积不大的盆地之中,四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站在高台之上的时阴眼神一凛,挥手间就将酝酿已久的数十个相互连通的“小径”出入口布了下去。紧接着,只见她双手合十,将精神彻底沉浸在了盆地之中的那数十个“小径”出入口之中。 第158章 天祝月魇站在天帝侧面约三步远的地方,见魔气被破,她便没有再强行硬刚,甩了甩手,直截了当的朝着天帝冲了过去。创世神神格之中蕴藏的武器并非她用惯的那一把,她没有任何犹豫,召着最后一点魔气回到了手掌之中,凝成了一把通体乌黑的轻巧匕首。 那匕首带着一往无前的雷霆万钧之势,只是一招便将防守不及的天帝腹部划开了一道颇深的口子。月魇的眼神之中带着刻骨的寒意,她寸步不让的盯着天帝的双眼,手下半点拖泥带水都不曾有的将匕首朝着他的心口刺去。 就在那把匕首已经刺破天帝身上的华衣之时,他眼神一变,腾出空来的左手死死的抓住了月魇拿着匕首的手腕:“是什么错觉让你以为你杀得了朕?” 月魇没有应声,咬着牙将匕首不断的靠近着他的胸口。 “痴心妄想!”曾经月魇最为熟悉的神力透过天帝抓住她的那只手腕不断的侵蚀着月魇的肌肤,不消片刻,鲜血便大量的从她的手腕开始向下流淌。 月魇半点犹疑都不曾有,反应迅速的勾住了他的下盘,一推一勾,利落的将他整个人都推了个趔趄。趁着这个机会,她的手腕灵活的一翻,从天帝的挟制中脱身了出来。下一秒,雷神和曼珠沙华见缝插针,带着酝酿已久的力量一左一右同时击中了天帝。 巨大从冲击力让天帝重重的撞在了不远处的冰山之上,硬生生的撞出了一道裂缝来。纵使如此,他看起来却仍旧半点反应都没有,几乎没有停顿的重新站了起来。他看着站在月魇身边的曼珠沙华的雷神,嘲讽似的轻笑了一下: “你倒是......很能蛊惑人心。” “是你多行不义。”月魇垂在一侧的洁白皓腕之上,狰狞的腐蚀性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话音一落,大量的魔气再次自四面八法呼啸而来,在瞬息间重新覆盖了整个盆地。 黑暗之中,四人时而缠斗在一处,打的有来有往,难舍难分,时而分散开来,借着黑暗隐没身形,不断攻击着。 而就在此刻,头顶之上,“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一道气吞山河的天雷即将酝酿而成。 “得提醒她们小心,天雷要落下来了!” 时阴猛然睁开眼睛,紧皱着眉头看向天空之上。 黑云中心的闪电一次比一次耀眼,雷声一次比一次恐怖。就在时阴在场外焦心不已之时,天空如撕裂了一般,一道如古树般粗细的闪电裹挟着恍惚足以毁灭冰原的力量势不可挡的劈了下来,时阴眉心一跳,下意识的打开了一道暂时放慢时间的屏障,暂时的拖住了那天雷瞬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盆地之中不断翻腾的魔气似有所感,在同一时刻平静了下来。黑暗之中,火神曼珠沙华和雷神一道,将带着强光的魔法同时砸在了天帝身上,在一片黑暗之中,雷光与火光交错爆发,如最醒目的标识,绽开在了盆地之中。 时阴再没有任何犹豫,翻手间将那屏障改变成了“小径”的入口,将方才火光闪过的位置精准的定位成为了这条极为短小的“小径”的唯一出口,人为的加速了天雷劈下来的这一进程。 “轰——”的一声,耀眼的白光绽开在了这方寸之中,巨大的力量在瞬息间便摧折了温暄苦苦维持的四面高山。暴风雪骤然间停了下来,雷电所带来的庞大光热在这一瞬间将她们脚下数尺深的冰层直接升华为了水蒸气,一瞬间让这个只剩断垣残壁的极寒盆地带上了闷热的体感温度。 第99章 时阴在山峰坍倒之时便抓住祈墨的手瞬移到了月魇身边。烟尘一落, 祈墨不等确认天帝此刻的身份,首先马不停蹄的走向了雷神和曼珠沙华,快速的结印治疗了他们在方才的缠斗中所受的内伤。 “他死了吗?”曼珠沙华的唇瓣因为疼痛颤抖着, 纵使已经有了祈墨的治疗,过重的伤势还是让她在说话时仍然有些颤抖:“死了对吗?” 天祝月魇的眼睛半点不动的紧紧盯着方才天雷降下的地方。即使现在尚不清楚其中的情况,她还是有一种格外明显的感觉:“不。” 像是要印证她所说的话一般,话音刚落。硝烟逐渐散开的中心慢慢走出了一个人影。 显然, 天道降下的天雷对于他而言的确威力巨大, 但只要月魇无事, 同样作为创世神的他便不会有性命之虞。 “月魇, 天祝月魇,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此刻的天帝早已失去了刚刚的体面。在体量巨大的天雷之下,他身上的华服已经烧的不剩任何尊贵,一瘸一拐的自远处向着月魇的方向走了过来:“朕与你才是一家人,你若是想求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朕的。” 天祝月魇站在原地, 看着面前态度陡然间软了下来的天帝。 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是她过往许多年里一直敬仰的对象。她曾经渴望着从他这里汲取温暖和爱意, 甚至曾为了这一点点奢望不择手段。 现如今父女情分早就在无数利益纠葛中消磨殆尽, 兵刃已经相接, 所谓的“父亲”反倒是突然觉醒, 跑到她面前提起“一家人”的话头了。 “告诉你?”月魇看向天帝,眼中划过一抹嘲讽:“你以为我是她吗?” 这个“她”所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你是朕的女儿,倘若今日真的不愿意放过朕, 那便是同样大逆不道的弑父!”天帝还在不断的朝前慢慢的移动着,他看着月魇半点感情波动都没有的脸, 语气再次软了下来:“你已经是魔神了,现在就可以与朕共分天下。但若是朕死了,下一个被天道追杀的人就一定会是你。” 第159章 “那怎么好意思呢?”月魇也朝前走了一步,她像是完全不担心天帝偷袭似的,近的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如果我真的放弃了,你谋划的这么多年,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更何况......”月魇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划过一抹格外艳丽的笑容。她紫罗兰色的眼睛仿佛带着某种魇术,眼波流转之间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我亲眼看着她们死在我面前,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没有任何征兆的,那双眼睛猛然一变,带着无尽的杀意如出鞘的利剑一般看向天帝。磅礴的力量汇聚在手中的匕首之中,决绝的刺向他的心口。 天帝瞳孔微缩,下意识的抬手格挡,最终却只是堪堪打偏了那把匕首。 “噗嗤”一声,整把匕首在瞬间尽数没入天帝左肩。 天帝的面容扭曲了那一瞬间,随即立刻血色尽退。正如他的攻击可以轻易腐蚀月魇的手腕一般,月魇以精纯魔气凝成的匕首,于他而言也同样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你......果真是朕的亲生女儿!”他的唇瓣不住的颤抖着,眼睛中的血丝蔓延,几乎将整个眼睛都染成了血红色。他缓慢的低头,看向仍然刺在自己肩头的那把匕首,一边狞笑着一边死死的抓住了月魇握着匕首的手,用几乎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它拔了出来。 那把匕首“叮当”落地,击碎了他们脚下融化的只剩薄弱的最后一层寒冰。 冰层碎裂时的那种清脆的声音在此刻似乎昭示着某种预兆,天帝左肩伤口处鲜血不断的涌出,他却仿佛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脚尖一点,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天祝月魇,你是朕唯一的子嗣,也和朕一样有着无穷的野心。”他的声音自半空之中遥遥传来,带着距离产生的某种旷远的意味,像极了人类传统认知中真正降下神谕的神明: “你渴望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朕就偏偏不会如了你的意!” “月魇......”温暄原本便一直处在冰山之外,她手下的冰雪神神印自落地之后便没有一刻停歇的汇聚着根本望不到头的冰元素。此刻,一直看不见其中情景也一直不了解其中战况的她,猛然间听到了天帝如示威般的这句话,本能的抬起了头。 紧接着,不等更多思考,她下意识的收回了冰雪神神印,头也不回的朝着冰山中心掠去。 像是无数次想象的画面成真,天地为之变色。来自六界的无数能量朝着天帝本身不断汇聚,他周身的力量肉眼可见的暴涨着,带来的威压如山般压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头顶之上,原本就没有散去的乌云越发庞大。方才刚刚安静的雷声再次连绵不绝的响了起来,小闪电频率飞快的在雷云之内窜来窜去,一场新的雷暴正在天帝的疯狂举动下极速成型。 “月魇!”温暄肝胆俱裂,她红着一双眼睛冲到了天祝月魇面前,死死的抓住了她还沾着天帝鲜血的手:“月魇......” 与温暄截然不同,月魇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慌乱,在看见温暄的那一瞬间,甚至有了些许温柔的笑容。她抓住温暄的手,看着她含着泪的眼睛,低声问了一句:“阿暄,你学会了吗?” 曾经的曾经,当她的世界还只有南浦冰原这样一块洁白的天地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这一句“阿暄,你学会了吗”。那时的生活充斥着平淡的温暖和芝麻粒大的烦恼,她还可以理所当然的整日与月魇厮混在一处,撒着娇卖着萌逗着她露出哪怕一丁点别的情绪。 她日日听着月魇的这句问话,却鲜少敢底气十足的回答她一句肯定的话语。大部分时间里,她如若不是心虚的低下头,就是沉默着颤颤巍巍的唤出神印,试探着施展月魇刚刚教会的魔法,再漫不经心的将月魇刚刚着重强调过的易错点全部犯上一遍。 可是今天,她再不敢了。 温暄抓着她的手跟紧了些,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处滚落了下来,头不住的摇着,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祝月魇看着她,轻轻拭去了她脸上不断流下的眼泪。 温暄抽泣着呼出的热气在重新回归寒冷的南浦冰月再次凝成了一团白气,有意无意的遮挡了月魇的视线。 天空中的雷声越发的频繁,来自天帝周身的威压也越发的沉重。月魇抬手唤出了一股魔气,替温暄承住了绝大部分威压,然后又轻声问了一遍: “阿暄,学会了吗?” 温暄眼睫之上的泪滴已经冻成了冰粒,她浑身剧烈的打着颤,过了许久才终于憋出了一句极短的承诺:“学会了。” “好。”月魇点了点头,她眷恋的看着温暄的面容,通红的手指尖像雪花似的扫过她的眉眼。如同这世上最珍重的告别,又像是这天地间最恒久的承诺,她轻轻在温暄的额头处落下了一吻,然后用最微小却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那就......再、见。” “好。”温暄几乎没能彻底的发出这一个字,只是用同样微弱的气音飞快的应了月魇一句。 随着这一声应答,两只同样用力相扣的手在同一时间不断的减弱着力量。最终,温暄强迫着自己首先松开了月魇的手,她看着月魇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朝着天帝所在的方向飞掠而去。 那双本来已经恢复平静的眼睛再次泛起了妖异的紫罗兰色,像是燃烧着生命一般,她的双手之上烧起了黑色的火焰,连带着整个南浦冰原都颤抖了起来,无数魔气自底层破冰而出,似千军万马之中牢牢的包住了半空之中的两个身影。 第160章 酝酿已久的天雷终于即将劈下,时阴正打算再次打开“小径”随时准备转移天雷,却猛地被温暄摁住了肩膀:“不必。” “什么‘不必’?温暄,月魇还在里面!你家上神可还在那个疯子旁边!” “我知道,我知道的。”温暄看向时阴,她的脸上还挂着未褪的泪痕,言语却坚定异常,“交给我,我来保她。” 时阴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收回了手掌之上将发未发的时空神神印,点了点头。 见她收手,温暄便垂下了眼帘。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的祛除了所有的杂念,然后像是曾经做过千百遍的那样,在脚下召出了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冰雪神神印。 下一秒,那神印之中的每一笔纹理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干扰,不断的颤动扭曲着。 遮天蔽日的浓稠魔气之中,冰蓝色的光华轮转着,成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的唯一一道曙光。 第100章 随着神印的变形, 整个南浦冰原也像是听到了那无言的呼唤,同样自深处颤动了起来。 处在神印最中心的温暄咬牙承担着所有的威压,她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关于月魇的任何事情, 集中所有的精神在脚下的神印之中。 曾经在月神宫之中,月魇面不改色的召出了冰雪神印,将神印之中持平的光、影元素彻底的分离了开来,以上神之力模拟了天道的力量。 而今天, 温暄身负冰雪神神格站在曾经月魇的位置上, 自然而然的, 也要挑战这个把对把控神格力量精准到了极点的操作。 创世神之间的战斗与上神所能调用的能量根本不是同一种量级, 真到了两者相决斗的时候, 作为上神的他们根本不能对战局产生某些大的影响。但创世神之间的力量本就难分伯仲,这样纠缠下去只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温暄此时此刻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冰雪神之力再次模拟天道,引天道之力对抗天帝, 以此为月魇求得一线生机。 第一道天雷像是急不可耐,没等积攒足力量, 便伴着雷声朝着天空中那个黑球劈了下来。温暄只见白光闪过, 她下意识的瞳孔一缩, 崩到极点的精神几乎要完全断掉。 “再等等......再等等.....” 她的嘴里不断的碎碎念着, 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脚下的神印还在不停的颤动扭曲着,却不见一丁点元素分离的迹象。 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似的不断出现在她一片漆黑的眼前,往日曾经美好的时光,在此刻几乎成了催命的毒药。 “阿暄, 学会了吗?” “你倒是乖巧,也不担心是被有心之人绑架。” “为保安全, 只能匆匆做个傀儡过来看看你,有些粗制滥造,别介意。” “回家,我们一起。” “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用你等我了,好不好?” “让阿暄离开,我不想她看见接下来的事。她会害怕。”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定会护你一天。但我怕我走了以后,你受不住这九重天上的风浪。” ...... 直到现在,雷声阵阵之中,她还是能想起那个漆黑寂静的夜晚,路过人间的神明为她暂时驻足,在那个无名的乱葬岗之中轻声问了一句: “你还想要活下去吗?” “我想的,月魇。”温暄抬头,看向在漫天的魔气中几乎已经分辨不出的那个球体。此刻,她的眼睛中不再有任何泪水,只剩下了寸步不让的坚毅,“我想要你活下去。我想要我们都活下去!” 第二道雷没有任何预兆的劈了下去,却像是天道给出的某种启示,准确无误的劈在了冰雪神神印的中央。不断颤动的冰雪神印像是在那一瞬间找到了某种共鸣的频率,突然停止了颤动。 温暄的唇瓣轻轻动了一下,她的眼神在瞬间褪去了所有迷茫。那道天雷像是一个送到了面前的样本,毫无芥蒂的将天道的构造摊开在了她的眼前。她抬头面向月魇的方向,双手合十,如祈愿的少女般郑重的闭上了眼睛。 脚下的冰雪神印听话的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扭曲,所有冰蓝色的花纹都集合在了神印的最中央,然后以温暄为中心飞速的旋转了起来。黑白因子自冰蓝色中脱身而出,属于冰雪神的力量不断分解着,将整个世界最顶层最本质的力量引了出来。 太极图成的那一瞬间,处在最中心的温暄猛然间感受到了一股微风。它带着这个世界最初时的蓬勃生命力,温柔又决绝的掠过了她的面庞。 那阵风自冰原之上吹过,带着寒冷极地特有的凛冽腾空而起,吹散了遮天蔽日的魔气,将早已处在对峙中的两人显现了出来。 天帝背对着温暄,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之中蕴藏着多少疯狂,也不想知道他此刻会是如何丑态。 但尽管隔着这么远,月魇如星辰一般的眼睛,却清晰的倒映在了她的眼底。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之中没有世人想当然的刻板印象中魔族的邪性,更没有行至陌路的暴虐。她如曾经那些年在古堡等待她回家一般,沉默而温柔的看着她。 她一直在看着她。 现在...... 一切都要结束了...... 第三道天雷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劈开无数云朵,毁天灭地般的劈在了天帝的身上。天帝在同一时间终于停止了不断的吸收能量,带着自己所有的妄想和野心突破了那副血肉之躯的临界值。 第161章 像是慢动作回放一般,月魇轻轻的朝她笑了一下。她甚至来不及再为温暄留下只言片语,那副如馈赠般惊艳的面庞就彻底的消融在了耀眼的白光之中。 ...... 这里曾是风雪栖息的家园,暴风雪经年不断,剔透的冰层永恒般覆盖在每一寸土地之上。 这里曾是荒芜盘踞的处所,千百万年来不曾孕育出多样的生命。 这里曾是孤独滋生的乐土,河流凝固山川冻结,只有白色永恒的存在着。 可数千年的时光悄然飞逝,耀眼的太阳日复一日的升起,气温在未曾发觉的时光里悄然上升,蜿蜒的小溪逐渐在冰层之上叮叮咚咚的流淌,苔原植物在沉默中不断向着深处蔓延,飞鸟的声音回荡在旷远的冰原之上...... 终于,平凡的炊烟点燃了这个满是沃土的平原。 温暄坐在天门边,随手吹散了三四朵云,目不转睛的看着脚下一片绿意的土地。替她将今天的闲杂事务都处理干净的乐皎皎自远处走了过来,然后很是熟门熟路的坐到了她身边。 她看着温暄专注的神情,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的开口道: “阿暄,你要不还是回去一下吧?我瞧着人族已经要在南浦冰原建造城邦了,到时候古堡定是存不住的。” 温暄动也没动,只是快速的眨了一眼,缓解了眼球的干涩。 就在乐皎皎以为她不会开口之时,温暄毫无预兆的开口道:“不了。” “嗯?” 温暄叹了口气,淡淡道:“她肯定希望人族能安居乐业,希望南浦焕发生机。我要是回去,一不小心又冻回去了怎么办?” 乐皎皎一听她这话立刻忍不住的笑了一下:“救命!我的上神你想什么呢?你多大的人了难不成不会控制自己的神力吗?照你这个说法九重天早被你冻得死死的了!” “可是......” 温暄抿了抿唇,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可是我是那样想念着曾经千里冰封的南浦,想念着寂静的夜晚里那幽蓝色的雪原,想念着寒风刮过脸颊时刀割般的疼痛。 想念着那个消失在冰原上的身影。 “阿暄,我可跟你说好多遍了!”见温暄又出了神,乐皎皎无奈的叹了口气,支起胳膊肘推了推她,“你要是再这么犹豫下去,月魇上神的东西就真的要被人族烧火取暖了!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半个子都得不到了!” 说完,她用手一撑地板,站了起来:“你不理我我就先告退了。沁水家的小崽子前两天还说想她乐姨了,我得去看看!” “哎!”不等温暄说话,乐皎皎已经消失在了“小径”之中。无奈之下,她再次看了一眼已经重新被云海覆盖住了的南浦,脸上终于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自与天帝一战过后,她便很不负责任的将九重天上重建秩序的重任一股脑的全部抛给了其他几位上神,自己一个人跑去寻找月魇在那场可怖的大爆炸中可能会留下来的一丁点魂灵。 在当时天道的保护之下,她不相信月魇真的会那么倒霉的完全魂飞魄散,不信月魇半点求生的执念都没有。只要有一丁点执念,那魂灵就能留一点碎片。 执念不散,魂灵也不会湮灭,那就总归有一天会被她找到。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天地之大,但凡她能去的地方便都去过了一次。神仙人鬼妖,偌大的五界,偏偏没有半点她的气息。无数次失望绝望之际,她总是会怀疑月魇这个神魔之子是不是难得叛逆,自己跑到了她半点不能涉足的魔界,开开心心的过起了她的逍遥日子,早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夕阳西下之时,刚刚还在九重天之上信誓旦旦的冰雪神此刻正站在南浦之上。她皱着眉将自己曳地的长裙拢了起来,抱在了身前。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很是吃力的朝着古堡的方向走着。 齐腰深的杂草之中,温暄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滑的她不受控的往前趔趄了一下。 “救命!”本来抱着裙子的双手本能的向前伸直,在摔下去的瞬间撑住了地面。温暄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挣扎着从草丛里爬起了身。她看着自己手掌上被刮伤的十几处细小伤痕,小声的自言自语抱怨道,“我是疯了吗?为什么要穿着长裙来野外?” 一边抱怨,她一边还是得耐着性子尽量小心的将勾在了各种枝丫上的裙子取下来。大约是她运气格外差的原因,这一处的植物大多都带着些突起、倒刺,和她的裙子缠绵的格外难舍难分。不等她处理完自己的裙子,她的注意力却先被脚下草丛深处的那一抹反光吸引了注意力。 神使鬼差的,她扒开了周边的草木,终于看清了这个刚刚把她绊了一跤的物件的真面目—— 一尊不染尘埃的冰雕美人像。 那美人一手执卷,媚眼如丝,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意,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这是......”温暄愣神了片刻,才蹲下来将它捡了起来。 手上细小伤口已经恢复,但刚刚沁出的血珠却还附在手掌之上。在鲜血与那副美人像接触到的刹那,某个隐没了数千年的封印终于在无意中被彻底打开。 黑白的光点争先恐后的自美人像之中涌出,在空中飞舞着。恍惚间,南浦的生灵都莫名的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一声婉转的鸟鸣打破了这一瞬的静谧,五颜六色的鸟儿同时自森林之中飞出,盘旋在湛蓝的天空之中。 第162章 七彩光芒之中,一个人影自黑白光点中显现。她像是从不曾经历过这千万年的沧海桑田,眉眼中仍是当初的那份温柔。 温暄呆愣在原地,双手还紧紧的捧着那尊她少年时随手凝成的美人像。 她听见面前逆光而来的人影开口轻声说道: “阿暄,回家了。” 第101章 番外1 “月魇, 我是不是把你的形象塑造的很光明伟大?”重建之后的冰雪神殿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月魇独特的装修风格,温暄邀功似的从后殿取出一本史书递给了天祝月魇,“知道开始修撰神史的时候, 我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和时阴上神吵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吵出了一个周全的说辞。” 月魇疑惑的看了一眼温暄,顺手接过来她递过来的书卷:“为什么要吵?” “为了隐瞒你的身世。”温暄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当时曼珠沙华那么针对你, 说到底就是因为你是血统高贵的‘殿下’。想把这点合情合理的瞒过去, 还真的费了我们不少功夫。” “......” 大约是那场爆炸对天祝月魇的灵魂造成的损害过于大, 即使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也并没有完全修复好。魂灵不全的后遗症不少, 最明显的便是化形问题。 万幸的是她能够借着美人像幻化出□□, 不幸的是她现在魂灵的恢复程度还没法兼顾□□和精神,如今的反应比起从前还是迟钝了不少。 沉默了半晌以后,月魇看着史书里滴水不漏的说辞,神色认真的问了一句:“为什么隐瞒?” “嗯?”温暄莞尔一笑,支着下巴挑了挑眉, “当然要隐瞒!谁爱当那个瘟神的女儿谁当去,我们月魇才不要当!” “怎么样?我们这个说辞是不是绝了?咱们俩就是妥妥的天生搭档, 天道之子!” 说着, 她猛地凑了过去, 眼眸亮亮的看着月魇:“喜不喜欢?” 月魇抿了抿唇, 然后也微微勾了勾唇角,点头回答道:“喜欢。” 两人还没说多久,只听得正门“吱呀”一响,穿着一如既往的风骚的衍麟便有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觉的进了大门, 直奔两人待着的主殿而来。 “我听说月魇被你找到了?真的吗?真的吗?小丫头快让我见见!”不等见人,他格外欠揍的声音就已经毫无阻拦的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温暄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毕竟月魇回天已经将近一月,该见的朋友熟人也都见过了一面,怎么也没想到这会还有一个姗姗来迟的衍麟。 等他进了屋,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小几前的天祝月魇,不由的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立刻带着万分激动飞扑了过来:“月魇!我就知道你没死呜呜呜呜呜呜呜!” “......” “......”温暄一脸黑线,果断的伸出手拦住了差一点就直接扑在月魇身上的妖王。 等堂堂妖王终于抒发完自己汹涌的感情,他这才注意到月魇手上拿着的那本史书:“诶!这不是记录了我光辉事迹的那本嘛!” “你有什么光辉事迹?”温暄撇了撇嘴,“这上面是我和我家月魇可歌可泣旷世绝恋!” “胡说!明明是我挽大厦于将倾,扶狂澜于既倒!” 温暄很是无语的看着一脸自信的衍麟,然后凑到了坐在座位上有些茫然的月魇身边:“月魇,你不要听他的鬼话!他那天完完整整的摸了个鱼,后来史官问起来的时候还有脸各种吹!” “摸鱼?” “就他!”温暄伸出葱白的手指指着衍麟,很是鄙夷的说道,“咱在九重天的时候他带着妖族大军姗姗来迟,等咱引着那瘟神去南浦,他一看打不过又回九重天去叫他的妖族大军了!等他那乌泱泱的大军赶到南浦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半点有用的事都没干,还光辉事迹?”温暄冷哼一声,“月魇,天上地下像他一样不靠谱的人真的不多,你能跟他交朋友也算得上是运气绝佳!” 月魇闻言抬眼看了一眼衍麟,眼中没有丝毫意外神色:“若是靠得住,就做不成妖王了。” 温暄闻言上下打量了下这位先天帝钦定的妖王,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怪不得他和时阴上神看着都或多或少带着点憨。” “为什么时阴在你嘴里就是上神,到我就半点好话没有?” “因为时阴上神她憨得可爱,你憨得可恨。”温暄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凭什么她就可爱?”衍麟很是不服气,“啪”的一声又展开了他的又一把新扇子,“本王风流倜傥,妖族的女妖各个都对本王爱慕有加!本王也可爱!” 温暄翻了个白眼,淡淡的说:“她可爱是因为她知道不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你可恨是因为你最喜欢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 说罢,她勾了勾唇角,给了尊贵的妖王殿下一个标准的微笑。 衍麟同温暄对视了几秒,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气呼呼的走出了冰雪神殿:“这该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