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 第1章 《破戒》作者:洛丁一【cp完结】 简介: *倾向佛道合一,架空背景,有宗教信仰者慎入!![保命] *和尚攻 x 恶妖受 正文文案: 宁州城有一只恶妖,杀人取心,无恶不作。 众人降服不住,只好请来法师澜止将其送往无极池渡化。 起初澜止并未觉得此妖有什么不同,嗜血剖心大多是因为妖物修习邪术,此类妖物大都神情魅惑,妖冶露骨。 但那妖物竟与他想象中的狰狞之态大相径庭,容貌俊秀,干净清朗。 那妖被铁链跪缚着抬眸看去,和尚白衣胜雪,眉目微垂,宛若神祇。反观自己,堕身邪道,杀业缠身,与那身白净截然相反。 他早已不配与不染凡尘的高僧澜止比肩 但谁又曾想到,五百年前,恶妖不是恶妖,高僧也不是高僧。 ** “听闻法师修得九世善缘,佛缘深厚,只差一世便可功德圆满,悟化成佛。” 恶妖拢住了和尚合十的手掌,“我偏要你破五戒,葬功德,堕于困苦红尘毁去一身清白。” 破镜重圆、虐恋 第1章 伏恶妖宿缘轮转 宁州城红绸满挂,镂雕琉璃灯缀满大街小巷。 是人皆知,大财主傅员外上个月刚埋了亡妻,这个月便要娶宁州的头号美人。 奢靡喧嚣的锣鼓声里,一顶娶亲的红轿子抬进了傅家。 披着嫁衣的美人一下花轿,傅员外的眼便落在新娘子身上挪不开了,细腰长腿,身段比唱戏的还漂亮。 这么个美人坐在屋里,傅员外没心思吃酒席,一心想去洞房。 “老爷,吉时还没……” 傅员外不耐烦的皱眉,让多余的人都退下,他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抬手就要去掀盖头,新娘抬手轻轻推开了他,娇羞扭头。 “真淘。”傅员外嗤嗤的淫笑两声,摸上新娘的腿,从腿根顺延而下,握住了新娘的脚踝,褪去绣鞋,露出一只雪白的足。 脚背纤薄,经络生的恰到好处,挑不出一分瑕疵,只是对于女人来说,好似大了些。 “脚大好,脚大踏实。”傅员外噘起嘴要去亲,染了红色豆蔻的手指挡住了他。 也是双骨节分明的好手,就是过于修长,不像女人。 一再被拒绝,傅员外恼道:“你还想跟我拿乔?” “岂敢。”新娘的指尖一动,捏住傅员外肥硕的下巴,微微倾压下身子,语气惫懒,“是傅老爷太着急了些。” 是个男人的声音。 傅员外顿时醒了酒劲,拉下脸来,厌恶的甩开那人的手,唾了一口道:“那娘们弄个男人骗我?” 新娘撩开半帘盖头,露出半张惊艳的脸:“我不好看?” 霎时间,傅员外看呆了眼,盯着那张比沈小姐更美千百倍的脸。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迫不及待的扑上去:“好看!你比那个女人更好看!你叫什么?你只管伺候好爷,爷肯定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 一声穿破皮肉的闷响,新娘子的手已没入傅员外的胸膛,握住他跳动的心脏。 那双绝美的眼眸含笑的眯了一下,手掌微旋,掏出一颗活心:“我叫,鹿鸣。” 傅员外眼睛瞪的外突,大口漾出鲜血,直挺挺的倒下。 房门鬼使神差的吱呀打开,新娘冷漠的握着一颗心长身而立。 “妖,妖怪!”宾客吓得惊叫四散,连滚带爬的逃了。 鹿鸣冷笑,随手把心扔给了看门口的狗,嫌恶道:“脏东西,狗都不吃。” 他慢悠悠的到井边取水洗手,却发现手上的血渍莫名消散,庭院里的桌椅也化作星点散去。 幻术? 鹿鸣警觉的皱起眉,跑回屋里,金光突然闪到鹿鸣眼里,他迫不得已的闭上眼,再睁开时被他杀掉的傅员外从地上惊坐起来,后怕的捂着胸口,哆哆嗦嗦往门口爬: “妖怪,真的是妖怪!” “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鹿鸣顺着看向屋外,白衣和尚站在榕树下,竖放在胸前的手掌上挂着一串菩提佛珠。 阴魂不散的和尚,用幻术坏他好事! 傅员外爬到和尚身后,腿软的站不起来,紧紧抱住和尚的腿:“大师真乃神人,若非大师救我,我今日便要惨死在这妖怪手里!” “大师快杀了那妖,为民除害!” 和尚平静的低垂着眼眸,梵语咒法低吟似的响起,金纹在空中织成笼网,向恶妖拢去。 鹿鸣见势不妙,捏决破出个小缺口,幻出原形从樊笼中撞了出去,撞掉了脚上唯一一只鞋子。 他顾不得捡鞋,赤着一双脚提起裙摆往外逃。 整条街道都挂满了琉璃灯,嫁衣的裙摆拖过地面,白皙的脚踏在青石板上,生出别样的美感。 鹿鸣驻了一下足,琉璃灯的光刚好落在侧脸,他回眸去看和尚追上来没有,宽大的衣袖被夜风吹的翻飞,红盖头堪堪挂在他的凤冠上,四角的流苏随风扬起流畅的弧度。 和尚素衣白袍站在琉璃灯的尽头,出尘的不似凡间人。 透过层层的琉璃灯和结彩绳,和尚跟妖对视了一眼。 和尚眼底没翻起一丝波澜,亘古无波的眼眸再度垂下,梵文经法低吟在空荡的街道。 恶妖暗骂了一声,提着衣摆往郊外跑,但那和尚看起来走得不急不慢,实际上步调快得很。 第2章 和尚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似乎是在提醒他,这个和尚一直在身后步步紧逼。 鹿鸣拼尽全力的逃,梵文佛光锲而不舍的追,终于还是缠上他的脚腕,鹿鸣低呼了一声,身体被拖着向后,撞在了一棵混粗的古树上。 佛光的力道迫使他屈膝跪下,手腕处的佛光骤然收紧,锁链似的吊起他的手,将他以跪坐的姿态吊在了古树下。 半撩的红盖头被撞得落下来,不偏不倚的盖在凤冠上,嫁衣的宽袖从胳膊滑下,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臂。 鹿鸣喘了几口粗气,分明是个被囚的姿势,偏又生出几分诱惑。 脑袋被盖头蒙住,他看不见和尚人在哪,听见铃铛清脆的响声越来越近,便知道那和尚走近了。 眨眼功夫便从盖头下方看到那和尚的衣摆和僧鞋。 和尚无波的声音在他头顶问:“鹿妖,你服输了么。” “你追了我好几个月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从鹿鸣嘴里说出来便生出几分暧昧,“这么想追到我吗。” 和尚不理他的话中话:“你若诚服,便跟我去无极池。你残害无辜,弘若住持坐化前将你的罪行上禀九重天,我受天命而来,是天道要你伏诛。” 鹿鸣鼻嗤了一声。 和尚的手指触到盖头的流苏,想替这妖取下挡住视线的红绸。 鹿鸣偏了一下脑袋,半讥半笑:“和尚,你要掀我的盖头?” 和尚久不经俗事,并未多想,双手替妖撩开了绸帘。 他只是想让这妖看一看月光与星河,送到无极池伏诛后便会魂飞魄散,再见不到人间美景了。 但那妖显然不这样想。 那妖的眸子没有看月,也没有看星河,直直的盯着他,质问道: “你备好合卺酒了吗,就掀我的盖头。” 作者有话说 原本想元旦之后再开始更新的,但是今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雪,一瞬间我想到了好多他们在一起的场景,相遇,重逢,温暖的炉火,香香的蘑菇汤…… 于是临时决定,就从这一天开始更新吧,从大雪纷纷的这天 就像他们的重逢 大概就是缘分吧 第2章 伏恶妖宿缘轮转 鹿妖诘问的眼神落进和尚眼中。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鹿妖的长相,明眸皓齿的好皮囊,只是罪业很深,至少背了两三百条人命。 鹿鸣就知道这和尚必定会装聋作哑不答话,懒得跟不开窍的和尚说更多,哼声道:“放开我,我要洗澡。” 和尚似乎在思忖这话的真假。 鹿鸣嗤道:“你觉得那姓傅的不该死,我还嫌他脏呢,抓着我的脚摸来摸去。” 和尚看他的眼神,倒是真真切切的在嫌弃。 和尚解了鹿鸣手上的束缚,鹿鸣揉了揉手腕,循着水声去找洗澡的地方,和尚便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五步之后,任鹿鸣走快走慢都甩不掉。 深林中的月色澄明,潺潺水声格外明快。 鹿鸣站在溪水前,绷起脚背探进去,涓涓溪流冲过他白皙的脚,冲掉上头的沙砾和灰尘。 鹿鸣转了转脚腕,将脚拿了出来,回过头,那和尚依旧垂眸站在他五步之外。 “我洗澡你也要看?”鹿鸣拆了头上的凤冠,黑发瀑布似的泄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和尚。 和尚没做反应。 鹿鸣便扬起修长的脖颈,喉结故意勾引人似的上下微动,手指一捻解开领口的扣子,一颗一颗的解下去,全然不知羞臊。 一边脱衣裳,一边灿然笑道:“看,看~让你看还不行吗。你若闲的没事,不如来帮我搓搓背,更能盯紧些,免得我跑了。” 鹿鸣将红嫁衣扬手往和尚身上扔,和尚背过身去禅定坐下,轻声道:“我在此等你。” “不搓背了?”鹿鸣笑出声。 和尚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怪不得清涧寺上下都让这妖害惨了,真是劣性难驯。 和尚闭眸念经,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鹿妖洗澡,竟连一点水声都没有? 不对劲。 和尚暗道不好,回头望去,哪里还有妖的影子!掐指推算,和尚飞快的赶去傅员外家。 但终究迟了一点,他到傅府的时候,鹿鸣的匕首寒光凌厉,一刀割断傅员外的喉咙,鲜血喷了一窗户。 鹿鸣松开手,傅员外的身体软塌塌的掉下去。鹿鸣微扬着下巴看向和尚,好像在说,反正人已经杀了,还能怎么样。 和尚的眼眸看不出波澜,声音里隐约有些失望:“我信你,你却骗我。” 鹿鸣道:“我是要洗澡,但溪水太冷,洗了会生病。” 这话听来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他是鹿妖,人间的四季冷暖怎么会对他产生影响,这种低劣的借口糊弄小孩子都不会有人信。 和尚没有与他争辩,用佛光一圈圈的捆住他,迫使他跪在了傅员外的尸体前,自己盘腿坐下准备为傅员外超度。 鹿鸣拼尽全力的想要挣脱束缚,目光狠恶:“放开……放开我!” 和尚无法静心超度,掌中祭出降妖钉:“鹿妖,你罪业太深,若你再不悔过,我只能对你用法器。” 降妖钉不同于一般法器,只有修为高深者才能驱动,功力自然也强过普通法器数倍,钉进妖骨里,会痛彻心骨,生不如死。 只要是妖,见了降妖钉都毛骨悚然,唯恐避之不及。 第3章 和尚本以为鹿妖总该有所顾忌,老实安分些,鹿鸣嗤的笑出来,一幅死性不改的样子:“你想钉在哪。关节比四肢痛些,心口比关节痛些。” 鹿鸣做好了被钉穿的准备,如果换了别人,他这样挑衅,钉子早就在身上了。 但和尚迟迟没动手,平静的将眸子看向他,道:“给我一个你杀他的理由。” 大多的和尚道士都会把他杀人归于妖性本恶,问他为什么杀人的,这个和尚还是头一个。 “傅伟为了娶沈小姐,毒杀了自己的原配正妻,活埋了沈小姐的情郎,威逼沈小姐的家人,将沈家逼到走投无路。”鹿鸣勾起一抹笑意,“还不止如此,你仔细看看这件嫁衣。” 鹿鸣在束缚下艰难的掀起裙摆的一角,翻出里头的里衬。 嫁衣的外表跟寻常衣裳并没什么不同,是上等红绸,但里衬竟然是鹿皮做的。 “用鹿皮做里衬,保暖又不显臃肿,好看吗?用了十只野鹿的皮,为了让皮毛柔顺,他让人活剥下来的。”鹿鸣拳头攥的骨节发白,双眼赤红,字字咬牙, “活剥啊,其中还有两只母鹿尚在哺乳。和尚,你听见幼鹿的哭声,听见鹿族的惨叫了吗。” 鹿鸣沉下浓稠的恨意:“我要杀了他,我要让族人亲眼看着我杀了他!他就是非死不可!” “你要我穿着族人的皮,跪在他尸体前忏悔,如此侮辱……”鹿鸣红着眼睛笑了一声,“我宁愿被降妖钉穿皮透骨。” 和尚平声道:“他作恶自有天道为惩,你杀他徒增你自己的罪业。” “我的罪业多的是,不差这一桩,我等不及天道,非要亲自杀了他。”鹿鸣盯着和尚的眉目,“你想用什么法器尽管用就是了。” 鹿妖字字道:“我,绝、不、忏、悔。” 作者有话说 可以求一点海星吗(悄悄打开口袋) 第3章 伏恶妖宿缘轮转 和尚垂着眼眸,看不出悲喜,却收了掌心的降妖钉,敛去鹿鸣身上的佛光,将他放了。 鹿鸣倒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和尚,捉了他又放了他。 和尚已然闭目念经,专心超度横死的傅员外,任由鹿鸣逃走。 鹿鸣行至门口又回头看,这个和尚似乎很自信能再次抓住他,也相信有一天他会自愿去无极池伏诛。 超度的经文密密麻麻的回荡在房中,鹿鸣走的头也不回。 他一句也不想听见。他不懂为什么要超度傅伟这样的人,这种人就该下地狱,踏业火,偿还他的罪。 超度其实是件很耗费体力和功法的事,和尚念了一夜的经,额头沁出微汗,睁眼时天已亮了。 傅府的家丁发现傅员外的尸体惊叫起来,和尚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被妖所杀的人,魂魄只能沉于忘川,不能再入轮回。杀人的妖也会因破坏人界转世背上罪业,多一分罪业,便多一分业报。 但经过和尚一夜的渡化,此刻傅伟的魂魄大约已经喝下孟婆汤,在等着轮回转世了。只要他顺利踏入轮回,鹿妖的罪业便也算消了。 他是在超度傅伟,也是在超度鹿妖。 鹿妖并不知道这一点,和尚也不需要他知道。 和尚耗费了一夜精神,到铺子里吃了些粥和白馍果腹,心里想着该去哪里找这只鹿妖。 一夜过去,这只妖大约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和尚吃得五分饱,启程去寻鹿妖,就当和尚以为又要花上几个月打探这妖的消息时,在山林里看见了他。 鹿鸣是背对着和尚坐的,守着一方像是坟冢的土丘。 起初和尚并不确定是他,昨夜的鹿妖红衣朱唇,堪称惊艳,也不觉得他瘦。 而现在,他换下繁复厚重的婚服,穿了一件白色衣裳,束起的细腰好似一手可握,削肩薄背,坐在辽阔天地之间,看起来竟十分单薄。 与昨夜不甚相同。 山风轻撩着鹿鸣的发尾,吹来淡淡的皂角香味。 这地方有一眼温泉,泉眼旁边的地面上放着用过的皂荚。和尚失笑,这只妖还真的嫌溪水冷,跑到温泉来洗澡了。 和尚走近了,鹿鸣也没跑,好像是特地在这里等人。 鹿鸣唇色淡,洗去昨日艳抹的浓妆,反倒将点漆似的双眸突显了出来,发间隐约带着皂荚的香气,素净的全然不像一只妖。 和尚本以为这种作恶多端的妖眉宇间会黑气缠绕,但鹿鸣周身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污浊妖气,实在跟寻常的妖很不一样。 “能帮我超度他们吗。”鹿鸣手掌抚上面前的土丘,他把族人的皮毛埋在了这里,让他们归于尘土。 “我杀过人,做过恶事,他们没有。”像是怕和尚不愿意,鹿鸣自己加了筹码,薄唇开合, “作为回报,你可以钉一根降妖钉在我膝上,这样我逃走的几率会小很多。” 鹿鸣很认真的跟他谈条件:“可以吗。” 和尚垂眸,看着坐在坟前的鹿妖:“你想用自己为他们换取福报。” “嗯。我愿他们下辈子能投胎到深林无人处,一生自由,无忧无痛。”鹿鸣指了指自己的膝骨,又一次问道,“可以吗。” “可以。” “好,一言为定。” 和尚盘膝坐下,闭目超度,鹿鸣坐在他旁边听他念经。 和尚毕竟肉体凡身,哪怕修得半佛金身,一下子超度这么多魂魄还是很吃力,法事结束时,和尚的体力显然有些透支,唇色微白。 第4章 土丘上隐约泛起佛光,鹿鸣脸上终于露了点真心的笑意:“超度已成,多谢。” 和尚抬眸看着鹿妖,像是在等鹿妖逃走。以他目前的状况,就算鹿鸣逃走,他也根本没有体力去追。 但鹿鸣没逃,也没有想逃的样子,而是从腰侧的乾坤口袋里掏出个烙饼递给和尚,问道:“你饿吗。” 这场法事进行了一天一夜,和尚肉体凡身,必然是饿了,鹿鸣道:“这是我拿铜板买的,不是偷的,你饿的话可以吃。” 和尚没接,鹿鸣又道:“铜板是我给人看病得的,也不是偷的。” 鹿鸣思忖了一下,道:“你不用盯着我看,我不会跑,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履约。” “总不说话,真没意思。我也饿了,分着吃吧。”鹿鸣把饼子掰成两半,一块大,一块小,自己拿了份大的,把小块的扔给和尚,“给你这个。” 鹿妖不跟和尚似的坐得板正,懒洋洋的靠在梧桐树上,架着腿,心安理得的嚼着大块饼子:“饱暖思淫欲。你一个和尚,吃那点差不多了。” 和尚抿嘴轻笑,赞同道:“你说的在理。” 和尚慢条斯理的吃完一块饼子,理干净衣袖,对鹿妖道:“多谢你的饼,这张饼便抵了那根降妖钉。” 还在躺着晃脚丫子的鹿鸣顿了一下,坐起身来,将信将疑:“当真?” “不打诳语。”和尚轻笑,他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对鹿鸣用降妖钉。 鹿鸣还是犹疑,超度之术耗费了和尚不少功法,一小块饼子就将他打发了? 他倒不是感慨和尚有多慈悲,而是怕惹麻烦: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帮了我的族人,便也算是对我的恩,你该知道,业有果,恩也有果,因为报恩赔上自己的例子多的是,我怕恩还不清,欠了你的,牵来扯去的麻烦。” 和尚浅笑,这只鹿妖明白的还不少,不由对他多了一点好奇:“你既知道业有果,为何还要造业。” “与你无关。”鹿妖脸上明晃晃写着“你管的真多”。 和尚温声道:“我耗损了精神,要静修两日。既然你觉得一块饼不足够,便为我护法两日,如此,你我两清。” 鹿妖欣然答应了,拔了根枯草叼在嘴里,守在和尚身边:“和尚,你没有佛缘,为什么要执着修佛呢。” 和尚平静的看向他,他自出生到现在,谁不是说佛缘深厚,这只妖却说他没佛缘。 鹿妖啧声道:“你难道不觉得你记佛法比别人慢,恢复修为比旁人久?” 和尚细想来,鹿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许是我天资愚钝。” “你不愚,无缘而已。” 和尚轻笑。 鹿妖看透了和尚的想法:“我知道你笑什么,你在想,如果你与佛无缘,怎么修得了半佛金身?离正果只差一步而已了。” 和尚坦然:“你猜的是。” 鹿妖仰面躺在林间草地上,幽幽:“那只能说明,你前几世修得好苦。” 但无缘终究难成正果,更何况,有时候一步比千里更难迈,一步之遥,千差万别。 不过鹿妖没再说下去,万事无定论,没准最后真让和尚修成了也不一定。 和尚已入定静修,鹿鸣侧过头去看他,眼中神色莫测,想的是:天界战神冷无尘,到底为何贬下凡界当了和尚。 第4章 抽刀欲断情愈乱 深林里山灵水秀,是个禅修的好地方,和尚静心两日,不仅恢复了精神,经脉都格外轻快舒畅。 和尚心想,鹿妖也算尽职尽责,没让林间精灵来扰他。鹿妖该心满意足的跟他两清了。 “鹿……”和尚缓缓睁开眼,闯入眼帘的却是个姑娘的样貌。 小姑娘一身侠女装扮,身上叮叮当当的戴了许多配饰,让那身侠女衣裳变得华而不实。 见和尚醒了,小姑娘笑容灿烂,弯下腰将整张脸递到了澜止眼前,脆生生道:“澜止师兄,是我!” “青时师妹。” 青时是望凌峰掌门唯一的女儿,小时候哭闹着要剃度留在佛寺,望凌峰掌门不舍得宝贝女儿成了尼姑,好说歹说,让道信法师破格收了青时做俗家弟子,成了澜止的小师妹。 青时一直住在佛寺,直到澜止十四岁时离开佛寺下山历练,佛寺里没了澜止,青时顿时觉得那群秃头了无意思,才跟着望凌峰的人回了家。 这次下山能偶遇澜止,青时喜出望外:“澜止师兄,多年不见,你可有想我?” 澜止温吞笑道:“有。”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诚温和,很难让人把这个字往情爱上想,一听就知道是兄长对幼妹的情感。 但这对青时来说也足够高兴了,眸子里顿时放出光亮来:“若非当年我爹不愿意,我真想跟你一起下山历练。” “掌门哪里舍得你跟我风餐露宿的吃苦。”澜止浅笑了一下,目光循着往周围看了一圈。 青时跟着澜止的目光东张西望:“师兄在找什么?” 澜止道:“在找一只妖,许是走了吧。” “妖?我方才还捉了一只呢!”青时得意的昂首挺胸,“我来的时候看见有只鹿妖潜伏在你身边,想要害你,就将他绑了扔进寒冰池了!” 澜止目中微动:“你将他绑了。” “嗯!”青时奇怪道,“那只妖偷了我门的法宝纳魂鼎,还想趁机害你,死亦不足惜!” 第5章 “他倒是没想害我。” 青时睁大眼眸,煞有介事:“他离你那么近,分明就是馋你!我若晚来一步,他就要趁你入定掏了你的心!” 澜止与她解释不清,也不再多做无用的争辩,问道:“你说他偷了望凌峰的法器?” “是啊。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捉他,整个山头就他这一只大妖,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青时崇拜道,“那妖很惧怕师兄你的威严,我捉他的时候,他不怎么敢还手。捉的还算轻松。” 澜止眉间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那只鹿妖并不是惧怕他,而是怕跟青时斗法,闹得太厉害会扰了他静修。 这只妖有时候真是……令他哭笑不得。 青时又瞟了澜止一眼,脸色绯红:“师兄,我怕你遇险,特地留下来守着你的。” “如今我已长大了,法术也精进了很多,我去告诉爹爹,我陪你历练好不好?” 澜止没把这些话听进耳朵,只想着寒冰池的水奇寒无比,那只鹿妖却好像是怕冷的。 澜止道:“我想见那只鹿妖。” 青时垮下脸:“师兄见他干什么,一只害人祸世的妖而已。” 澜止道:“我与他还有些牵扯。” 澜止决心已定,就算青时不带他去,他也会自己登上望凌峰求见掌门,讨要这只妖。 青时不高兴的撇嘴:“好好,我带你去,但是能不能带走鹿妖我说了不算,要问我爹爹。” 澜止合掌谢过。 青时拿出缩地法器,驱动咒决,眨眼间便到了望凌峰的寒冰洞。 寒冰洞地下藏纳着万年寒冰,数十根冰柱拔地而起,冷雾缭绕,终年不散。 只是在此处站一站,青时便冷战连连。鹿鸣被绑在冰柱上,胸口往下都泡在池水里,眼睫上结满了霜晶,身体本能的战栗颤抖。 鹿鸣从里到外都冷的发痛,可是他死不掉。这世上能要他命的东西大概只有两样,一是无极池的水,另一个是紫光天雷。 他没察觉有人来了,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 不知道那个和尚静修结束了没有,有没有被意外阻断…… 如果被阻断,那他的人情又还不成了…… 不过和尚的佛光很盛,一般妖物不该接近,他被绑走的时候静修已接近尾声,青时大约也会守在和尚身边,想来问题不大…… 那他应该算是还清了…… 鹿鸣反反复复的想,好像多想点别的,就能分散一点身上痛苦。 但他许是冻僵了眼睛,脑袋里想着和尚,竟真的透过冰雾看见和尚了。 他盯着那幻觉看了许久,一簇水花兜头浇下来,鹿鸣狠打了个激灵,缩起他被绑的几乎动弹不得的脖子。 青时清脆的声音恼道:“再看挖掉你的眼睛!” 鹿鸣眨去眼里的冰水,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觉,是真的。 和尚是真的,青时也是真的。鹿鸣冷眸看向青时,手指在水下搅起决来,平静的池面翻起硕大的浪花,迎面泼向青时,尚带着冰渣。 “啊!!”青时惊叫起来,她从没受过这么冷的水,彻骨的冷,身上泼湿后,好似连最后一道屏障也击溃了,寒气无孔不入的往身体里钻,刀子似的切割着皮肉。 青时倒吐了几口寒气,抱着自己蹲在地上发抖。 鹿鸣满意的嗤笑出声,讥诮道:“好丑。” “你!”青时发抖的手指利刃般指向鹿鸣,尖叫道,“我定杀了你!” 青时低头看她的衣裳,全湿透了,裙子瘪瘪的贴在腿上,鼻子和脸必定也让冷水冻红了。 好丑,好丑,鹿妖的话魔音似的响在她脑袋里。 青时扭过脸去不想让澜止看到她狼狈丑陋的样子,恨恨的瞪向鹿鸣:“我不会放过你。”说罢咬唇跑出了寒冰洞。 鹿鸣不甚在意的笑了一声,垂下眼眸忍着寒气,眉间拧如川字,好似冷的受不了一般。 澜止抬步朝鹿鸣的方向走过去,解了他身上的寒锁,将他从寒冰池里捞了出来。 鹿鸣头昏脑涨,有些撑不住精神,空气是冷的,五脏六腑也是冷的,唯一温暖的是澜止扶着他的手掌。 他费力的抬起眼:“她跑了,你不去追她。” 澜止将外袍脱下来裹在了鹿鸣身上,聊胜于无:“我与她无甚牵扯,与你倒有一些。” 鹿鸣哼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何意味。 鹿鸣身上的肌肉还在一阵阵的痉挛,澜止怜悯的看向怀里的鹿妖,将他抱出去晒太阳。 鹿鸣感受不到太阳的暖意,太阳离他太远了,和尚身上的温度才是真切的。 哪怕隔着禅衣,鹿鸣也能感受到和尚身上的温暖,他迷迷瞪瞪的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没那么冷了。 眼睛还没睁开,意识先行清醒了。 这个睡觉的姿势很舒服,好像是枕在了和尚的腿上…… 他还没睡够,不想起来。 于是他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本能让他窝在这里继续舒舒服服的睡下去,可残存的理智让他离这只和尚远一点。 他在圣母娘娘尊前发过誓,不会再跟冷无尘相见,也不会再与他生出牵绊。 如若再生羁绊,便死在紫光天雷之下…… 不能。 鹿鸣撑开眼皮,手脚并用的从澜止身边挪开:“多谢。” 鹿鸣沉了沉,道:“我因你被绑进寒冰池,你又将我捞出来,一来一去,我再赔你一个谢字,算扯平。” 第6章 澜止颔首默许,只是这只妖事事都要跟他清算,实在奇怪。 鹿鸣身上的衣裳干的差不多了,但是双腿还僵麻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远处走,不知道要走到哪去,只想躲开这要命的和尚。 “爹爹,就是他!”青时跟在父亲身后,还带来了十几个门中弟子,拽着父亲的袖子一幅委屈相,“就是他偷了纳魂鼎,还拿寒冰池的水泼我!” “好大胆子。”望凌峰主反手掷出一枚灭魂刃,直射向鹿鸣眉心。 叮——的一声碰撞响,澜止比鹿鸣先出手,用石子弹开了短刃。 眨眼功夫,澜止的半个肩膀已挡在鹿鸣前头,竖掌行礼,问道:“望凌峰主,此妖何罪。” 望凌峰主青云厚身形高大壮硕,豪迈但粗鲁,再加上望凌峰内的法器宝贝琳琅满目,随便一件就足够当其他门派的镇门至宝,所以从不把晚辈和那些小门小派的放在眼里。 秃驴当然是更看不上。 但因为青时的缘故,青云厚跟大悲寺还算有几分交情,对澜止有些客气:“澜止法师,你方才也听见了,鹿妖不识好歹,对我女儿无礼!” 如此,鹿鸣才知道冷无尘这一世原来叫澜止。 澜止平静的将眸光看向青时,像是在问她,鹿妖为何会对她无礼? 青时心虚的绞了一下衣角,是她先把鹿妖扔进寒冰池,先泼了鹿妖一头冷水。 若论起来,她不占理,但她才不会认错,抬手指着鹿鸣道:“鹿妖偷了纳魂鼎,这总是真的!” 澜止又看向鹿鸣:“你偷了人家的纳魂鼎吗。” 鹿鸣的心思并没在这场争论上,他垂着眼眸,对着地上的灭魂刃出神,刚清了的账,又算不清了。 第5章 抽刀欲断情愈乱 “你偷了人家的纳魂鼎吗。” 澜止又问了一次,鹿鸣才回过神来,答道:“没有。” 澜止还没开口,青云厚哈哈的大笑了两声:“澜止法师不会要我相信妖物嘴里说出来的话吧!” 有了父亲撑腰,青时底气十足:“师兄,这妖嘴里没有实话,不可信。” “鹿妖一直在人间搜集魂魄,没有纳魂鼎,他收集那么多魂魄放在哪呢?若没有灵器承载,散碎魂魄离开寄生地后不出一刻钟就会灰飞烟灭!” 青时掐腰道:“我的侍女说,她亲眼看到是鹿妖偷了纳魂鼎!种种证据都指向他,他定是将收集的散碎魂魄藏在纳魂鼎里,想练妖术害人!” 澜止又问道:“你在人间收集散碎魂魄?” “是…” 青时挑眉道:“看吧,他承认了。” 澜止顿了顿:“你把魂魄藏在哪里,做什么用。” 鹿鸣抿住薄唇,不再启齿。 澜止道:“你不说,我没法帮你。” 和尚的目光落在鹿鸣身上,鹿鸣让这目光灼的难安,若是这和尚对他差一些,他反倒能大大方方的说出谎话。 偏偏澜止诚心实意,是真的想帮他。 鹿鸣险些就要跟和尚托盘,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道:“反正不在纳魂鼎里。” 青时好笑道:“师兄,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拿这种话来糊弄人。” 鹿鸣警惕的扫过望凌峰的人,对澜止道:“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会告诉他们。” 青时扬声道:“你不过是觉得我师兄心善好骗!你若心里没鬼,大大方方说出来又怕什么!” 鹿鸣抿唇不语。 青云厚呵呵笑了几声,眼里却有几分不耐烦:“好了澜止法师,妖最狡诈无比,贱皮贱骨,你这么温吞吞的问,他怎么会跟你说实话,还是交给我们望凌峰。” 青云厚瞥向鹿鸣,不屑一顾的哼道:“望凌峰有的是办法,让他吐出实话。” 捆妖锁猝不及防的射出,十几个弟子瞬时将鹿鸣团团围住,鹿鸣的四肢在寒冰池泡的僵麻,根本就逃不掉,双手轻而易举的被铁索牢牢捆住。 鹿鸣捏了一道缩骨决,尚未捻成,一道锁妖符钉入眉心,封了他的妖力,劈得他头晕耳鸣,一个踉跄差点跪下去。 澜止扶住了他。 澜止早就察觉,其实这只妖的法术并不是很强,只是占了死不掉的便宜,慢慢磨,慢慢等,总能找到机会逃跑而已。 所以市井里总能听到鹿妖被捉了,鹿妖逃走了,鹿妖又被捉了,鹿妖又又逃走了的消息。 青云厚牵着捆妖锁的另一头,拖着鹿鸣往宗内受审。 澜止一只手按住了捆住鹿鸣双手的铁索,青云厚彻底没了耐心,不耐烦道:“澜止,我跟你师父是有那么点交情,但我宗门内的事,你还是别插手。” 澜止还在等着鹿鸣坦白:“你还不肯说。” “不肯。” 澜止极轻的叹了口气,移开了按在铁索上的手指。鹿妖不肯多说,他也没法再多做辩解,鹿妖身上确有嫌疑,只能先行交给望凌峰审问。 青时满意的长舒了口气,从父亲手里接过铁索,拖着鹿鸣往刑堂去。 澜止不远不近的跟在鹿鸣身后,进了望凌峰。 望凌峰是出了名的富贵,宗内雕栏玉砌,飞檐翘角。澜止跟着他们穿过烟柳画桥,路过亭台楼阁,一路到了望凌峰的刑堂外。 与前厅大堂富贵精致的装潢截然相反,后堂的大门只开了半扇,便能感受到渗人的阴森。 望凌峰以伏妖闻名,从来不觉得对妖魔怪物用刑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妖物生性淫贱,非严刑酷法不能降服。 第7章 青云厚停了脚,斜睨着澜止,不满道:“望凌峰的后堂,闲人免进。” 要不是他女儿很喜欢这个秃驴,他早就让人乱棍赶出去了。 青时道:“师兄,刑堂污浊,你去前厅等我吧。” 人家不让进,澜止也不能非要跟进去,在堂外顿住了脚。 鹿鸣在踏入堂内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刑堂将他一身白衣趁得越发干净,孑然天地,让周围的人都失了颜色。 他眼中没有乞求,只是有一点悲伤,好像在说:你好忍心。 然后他便被青时用力的拖进刑堂,漆黑的扇门砰的关闭。 澜止没有去前厅,就在刑堂外打坐等他,无论如何,他是要等一个交代的。 不消片刻,刑堂内传出惨叫声,堪称凄厉。澜止睁开眼睛,是鹿妖。 堂内的人像是怕惨叫声惊扰了澜止,堵住了鹿妖的嘴,声音小了许多,只剩唔唔的悲嚎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类似哭声。 又过了一阵,唔唔声也越来越细微,好似雏鸟垂死的嗯嘤,这只鹿妖像是被折腾的没了力气,叫也叫不出。 手中的菩提佛珠越捻越快,耳边突然有人声对他道:“你怎么忍心。” 澜止猛然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 他再度闭上眼,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带着汹涌的难过:“冷无尘,你怎么忍心。” 澜止再次睁开眼,好像是鹿妖的声音。 但是鹿妖的妖术已经被封住了,怎么可能用出这种传音入脑的玄法秘术。更何况,他也不认识冷无尘。 澜止站起身来又往四周仔细逡巡了一圈,依旧空无一人。 刑堂内,鹿鸣软趴趴的伏在地上,额前的散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青时上前拔出他嘴里咬的变形的抹布:“再问你一次,纳魂鼎你藏在哪了。” 鹿鸣讥笑道:“我说了你信吗。” 青云厚极少见这么嘴硬的妖:“望凌峰有的是酷刑,你还不如早点说了痛快。” 青时拿起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凌空一甩,接连发出“砰!”“砰!”两声抽打的巨响,鹿鸣脊背上立时皮开肉绽,可见白骨。 “鹿妖,你还不招!” 鹿鸣费力的撑起半个身子,笑了笑:“好,我说,你们听好了。” “我将纳魂鼎变成一颗米粒那么大,丢进了青时小姐的汤饭里,已经被青时小姐吃下肚了。如今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剖开她的肚子,在她胃里找一找。” 青云厚顿时火冒三丈,气得拍案而起:“恶妖!敢满口胡说八道!” 鹿鸣煞有其事的盯着青时肚子上某一点:“大概就在这个位置,你们剖开看看。” “你……”青时气得咬牙,将鞭子往地上响亮的甩了一声,铆足了劲抽到鹿鸣身上,空荡的刑堂回荡着鞭子凌空的抽响和血肉撕裂的声音。 站在一旁的弟子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这只鹿妖好像存心要跟青时过不去,硬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青时抽得累了才收手,从刑具里拿了一把钉子:“我倒是要看看,你吞下这把钉子,再把肚子剖开取出来,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青时捏起鹿鸣惨白的脸,刑堂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她恶毒发狠的样子完完全全的落进澜止眸子里。 青时下意识的将钉子藏到身后,不想澜止看见她尖刻的样子:“师兄,你怎么突然……” “我来带他走。”澜止口中的他,当然就是地上这只爬都爬不起来的恶妖。 鹿鸣转过头,暖色的光随着堂门敞开涌进阴冷的刑堂,纷纷扬扬的粉尘围在澜止身边,好似洒金。 澜止逆光而来,看不清脸,鹿鸣却能感受到那双眼眸正看着他,带着悲悯。 澜止的身量很高,肩膀又宽,哪怕穿着僧袍,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是很有些劲道力量的。 鹿鸣几乎是趴在地上,从这样的角度看,和尚显得更高大了。 澜止没有多余的言语,径直朝鹿鸣走了过去,轻而易举的将人从泥泞血渍里捞了起来。 鹿鸣身下一轻,伤口因挪动而疼的越发鲜明,他眯着眼眸端详和尚垂着眼眸的脸庞,还是这样俊美,比起杀伐果决的冷无尘,如今的澜止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宁静。 鹿鸣想不通这和尚想干什么,一面要捉他到无极池伏诛,一面将他从寒冰里捞出来,一边替他挡掉灭魂刃,一边又眼睁睁看他入刑堂。 他进了刑堂,这个和尚明明可以不管了,任他被人审问,反正这些普通法器要不了他的命,却又耐不住性子闯进刑堂说要带他走。 这个和尚到底想怎么样呢…… “欲迎还拒吗?”明明知道他没那么好的自制力,偏偏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鹿鸣勾唇笑起来,将鼻尖贴在和尚的下颌,鼻息微凉: “那你还是来早了,你应该等我被他们折磨的快疯了再来,我才能无可救药的爱上你,不顾誓言的沉沦下去啊。” 作者有话说 想要一丢小海星…… 第6章 下山去和尚露富 鹿鸣跟澜止离得这么近,落在青时眼里,简直就是这只妖在勾引和尚! 青时上去抓澜止的袖子,澜止轻巧的避开:“青时师妹,我身上沾了泥血,莫要脏了手。”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鹿妖身上脏成那样他都不嫌弃,怎么她碰一下就不行了。 第8章 青时瞪着鹿鸣,鹿鸣故意把手环在了澜止脖子上,微微一笑,意图气死她。 澜止自然是看见了,纵着鹿鸣耍这点小心思。 青时恨不能立刻打死鹿妖,但她更气的是澜止竟然装看不见! 青时扔了鞭子到一旁生闷气,澜止都这样说了,她难道还不要脸的非要碰人家不成吗。 澜止转身要走,高座上的青云厚叫住了他: “等等!你就这么带走鹿妖,把望凌峰当什么?” 澜止抱着鹿妖,一派坦然的回头:“掌门审了这么久,审出了什么。” 青云厚闷了一口:“澜止,望凌峰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在下并非要过问望凌峰的事,只因受命于天,要带鹿妖到无极池伏诛,掌门若是强留鹿妖在此,便是违抗天命。”澜止不徐不疾,声音温缓却字字掷地有力,“违抗天命,其罪天诛。” 澜止垂着眸,样子依旧恭敬谦和:“试问掌门,您敢抗天吗。” 青云厚让澜止堵的无话可说,堂内寂静一片,鹿鸣倒是没想到,这个和尚平日不爱说话,说起话来还挺牙尖嘴利。 青云厚让一个晚辈将了军,到底不甘心:“他偷了宗门的东西,让他把东西还回来,否则他休想离开望凌峰!” 澜止低头问道:“你偷了人家东西吗。” 这个问题鹿鸣答过无数次了,这个和尚还要问他,他本就疼的烦躁,盯着和尚一字一字道:“没,有。” 问了又不信,何苦一遍遍的问他,他刚要恼火,就听澜止道:“他说没有,诸君都听见了。” 刑堂内响起一片哄笑。 “一只妖的话也能信?如果是我偷的,我也不承认!” “就是,法师究竟是心太善,还是太蠢!” “依我看,法器肯定还藏在这妖身上,八成是脚底和头发这种隐秘的地方。” 澜止在嘲笑声里平静道:“我信,我为他作保。如若是这只鹿妖偷的,我愿跟他一起接受望凌峰的惩罚。” 鹿鸣脸上浮起一丝难以置信。 何止鹿鸣,整个刑堂的人都难以置信。澜止法师好歹也是有名有望的高僧,竟然这么容易的给一只妖作保。 青时胸口气得快要炸开:“你作保算什么!有没有在他身上,搜一搜就知道了!” 鹿鸣嗤道:“你们搜了不下五遍了。” 青时不服道:“他们搜的不够仔细,我要亲自搜。” 青云厚亦负手道:“澜止法师,你要带走鹿妖,让我宗门内的人再仔细搜查一遍总不为过吧。” 鹿鸣不想让和尚为难,从和尚怀里挣扎下来,勉强撑着桌子站住:“来搜。” 青时信誓旦旦,解了鹿鸣的束发,又解了他的腰带,脱掉他的外袍,又脱了他的鞋袜,一寸一寸的搜。 鹿鸣赤着脚站在地上,单衣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隐约可见里头劲瘦的细腰,看得人直吞口水。 但就是没有纳魂鼎的影子。 青时把他的乾坤袋从里到外翻了好几遍,除了几块烙饼,一点散碎银子,还有几片烂树叶,其他什么都没有。 青时烦躁的扔了乾坤袋:“肯定还有地方没搜到。” “空虚……”青时眼前一亮,“妖都是有空虚的!他不会把法器藏在这些显眼的地方,肯定藏在空虚里!” 青时给众人提了醒。 “对对,方才竟忘了妖的身体里都是有空虚的!” “还是小姐聪明!” “不同的妖灵空虚生长的位置不一样,不知道这只鹿妖的空虚在什么地方。” 青时像是抓住了法门,亮出一把匕首,递给鹿鸣:“你不是要自证清白,那就剖开你的空虚给大家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纳魂鼎。” 鹿鸣抿唇不说话。 青时逼近道:“你要是自己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动手。还是你心虚了?” 鹿鸣仍旧不说话,像是在煎熬要不要说出来。 青时大喜过望,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澜止证明,他向着的这只妖,根本就不值得袒护:“师兄,纳魂鼎一定在他空虚里,你被他骗了!你真的被他骗了!” 青云厚竖起两指捻起咒决,窥探鹿鸣空虚的位置:“鹿妖的空虚竟然长在心上。” 隔着皮肉,青云厚只能大体确定空虚的位置,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这也足够了。 青云厚厉声道:“来人,剖开他的心!” 立刻有弟子上前要缚住鹿鸣,鹿鸣目光讥诮狠恶,用力推开他们,终于忍无可无似的,低吼道:“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伤我辱我,再剖我的心。” 鹿鸣抓起匕首,转身面向澜止:“如果非要看,只有你有资格动手。” 他走到澜止近处,指了一下他空虚所在的位置:“你破开,看我心里有什么。” 鹿鸣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澜止,澜止竟从这双眸子里感受到了汹涌的悲痛和难过。 好像藏着这只妖最难过,最痛苦的回忆。 刑堂里几十双眼睛盯着澜止,等他破开妖的胸口,看纳魂鼎究竟在不在里头。 澜止没用匕首,将手掌轻轻按在了鹿鸣心口,阖上眼,双目金光微动,用佛眼观了鹿鸣的心。 里面的确装满了东西,但不是纳魂鼎,而是一个又一个灵鹿的魂魄。 这些灵鹿好像是被天雷所伤,魂魄被劈得残缺不全,四处飘散,收集起来要费很大的功夫。 第9章 鹿鸣的确在人间搜集散碎魂魄,但他收的是他亡故族人的魂魄。 他的空虚与心脏相连,正好形成个完美的器皿,这些散碎魂魄就一直被他用心头血养在空虚。 以心头血滋养魂魄,每十日便要往空虚里放一次血,鹿妖的心头还有一道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大约是上次取血时留下的。 这些魂魄个个丰盈灵动,不知被他的心头血滋养了多久。 澜止睁开眼,看鹿鸣的神色微微变化。难怪他比寻常的妖更怕冷怕痛,脸色也总是发白,不见红润,原来是因为一直在供养魂魄…… 澜止也明白了为什么鹿鸣打死不肯开口,被灵鹿心头血滋养过的魂魄对修道者来说,是堪比仙丹灵药,吸食一颗能法力大增。 人性的贪婪不可估量,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一定会有无数道士想剖出这些魂魄,吸食灵力。望凌峰就首当其冲。 为了他的族人,鹿鸣不敢多说一个字。 澜止心中触动:“这就是你不肯说的秘密。” “现在是你跟我的秘密了。”鹿鸣在求他,“不要告诉别人。” 青时站在一旁看两个人打哑谜,只是探个空虚而已,怎么这两个人还探出小秘密了?! 澜止将快要站不住的鹿鸣横抱起来,道:“我已探过,没有纳魂鼎。” 青时喃喃不服:“可是灵袖说她亲眼见到是鹿妖偷走的。”灵袖就是青时自幼长大的贴身侍女。 澜止:“不是他。” “她不会骗我的。”青时随便点了人,“你去把灵袖叫来!” 弟子出去匆忙找了一圈,回来禀报:“小姐,灵袖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 刑堂内的人面面相觑,灵袖姑娘日日跟着小姐,怎么突然不见了。 事情往玄妙的方向演变了起来,越来越像一场冤枉了人的闹剧,连青云厚也有些心虚,该不会是真的冤枉了鹿妖…… 澜止不干涉望凌峰的事,也没有置喙,抱着鹿妖要走。 “等等……”鹿鸣伸手想要捡回乾坤口袋,和尚弯下腰让他捡。 鹿鸣还想把鞋子也捡回来,和尚抱着他走了:“那个不要了,给你买新的。” 这和尚说什么……买新的? 鹿鸣微微睁大眼睛,惊讶道:“有钱的和尚?你不是苦行僧吗。” 澜止笑得很是好看:“我从没说过我是苦行僧。” 作者有话说 澜止不穷的,他超有钱! 第7章 抱美人误解花和尚 事实证明这和尚的确是有钱的,下山之后先买了一例棉斗篷将鹿鸣裹了起来。 鹿鸣身上那件单衣让鞭子抽烂了,血淋淋惹人怀疑不说,还一直把小鹿妖冻得发抖。 买完了斗篷,和尚抱着鹿鸣找客栈住宿。 澜止的臂膀很稳,鹿鸣把兜帽合在脸上,只露出精致的下巴,窝在和尚怀里睡觉。 原本和尚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鹿妖受伤走不了路,他也没有什么能把妖收进去的葫芦、钵盂之类,除了抱着和背着,他想不出别的法子。 鹿妖身上伤口淋漓,又没有精神和力气,“背”很容易摔下去,“抱”这个方法显然更方便稳妥,鹿妖的体重对他来说又着实不算什么,于是一路抱下了山。 澜止认为自己做的合情合理,没有差错。但是镇子上的人总奇奇怪怪的往他身上看。 可谓万众瞩目,虽然大多是指指点点。 “那个和尚是抱着个大姑娘吗?” “像是,这姑娘脚可不小……” “该说不说,这和尚眼光不错,我赌这姑娘长得不错,你看那脚长得,比有些人的脸还标致嘞!” “哎哎哎,你们看,那个花和尚抱着大姑娘进客栈开房去了!” 澜止往门外看了一眼,那些人热火朝天的是在讨论他吗?这街上好像也没有第二个和尚了。 但他不是花和尚,怀里抱的也不是大姑娘。 澜止对店小二道:“请给我一间宽敞的房间。” 店小二看了看他光秃秃的脑袋,又看了看怀里那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大姑娘,问道:“这位师父,您只要一间?” 澜止点了一下头:“一间就够了。” 店小二欲言又止,澜止心想小二大概是误会了,解释道:“这位小哥,他是男人,不碍事的。” 店小二指了指帽檐底下那个精致的下巴颏,以及那两瓣桃花似的薄唇:“男人?” 澜止:“不若你掀开帽子看看……” 店小二翻起个硕大的白眼:“小师父,出家人不能打诳语。我又不是没眼睛。” 澜止:“……”他没有打诳语…… “算了算了,跟我来吧,要间宽敞的是吧。”小二领着澜止上楼,推开一间甲字号房,“你看这间怎么样。” “可以。” 小二道:“这间是甲字号,一天一钱银子。便宜点的也有,但是小一些,也就没这么亮堂宽敞,你跟我往这边走。” “多谢,这间很好。”澜止径自走进去将鹿妖放在了床上,从布包里拿出一粒金豆子,放在手心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使劲眨了眨眼:“这是……金子吗?!” 澜止平声道:“我没有银子,只有这个。” 店小二倒吸了口气,一时分不清这和尚究竟是在阐述事实,还是在显摆。 第10章 没有银子只有金子,这叫什么话?!他们这个小镇子,九成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金子。 但和尚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样子谦恭诚恳……那也一定是平平无奇的在显摆,店小二道:“小师父要住几天啊?” 澜止看了眼床上的鹿妖:“大约三五日。” 店小二故意刁难道:“连吃带喝,得两颗小豆子。” 澜止微微一笑,又从布口袋里拿了两个小金豆,放在掌心递给小二。 两颗小金豆美丽的闪闪发光。 店小二克制着扒过那和尚的布袋,看看里头装了多少金子的欲望,笑脸相迎的赔罪:“这位财主大爷,方才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可需要小的去给您准备吃的?” 澜止别扭的听着“财主大爷”四个字,心想,他是和尚,不是财主大爷。 但他不计较这个,应道:“好,我还想要一桶洗澡水。” “十桶也没问题!”店小二捻着金豆子,偷藏了一颗进自己腰包,眉开眼笑的问道,“您吃点什么?鸡鸭鱼龟蟹,可有忌口的吗?” 澜止:“……” 他是头顶长出头发了吗……和尚的这么不明显了? 澜止温吞道:“要粥和白馍就可以了。” 澜止想了想,一脸认真的解释:“我真的不是花和尚。” 店小二不在意的哈哈一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请好,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店小二步伐轻快的跑下楼,徒留澜止略显郁闷的站在门口。 澜止关上门,过去检查鹿妖的伤势。 自下山之后,鹿鸣就一直睡着没醒过来,澜止掀开盖在他脑袋上的兜帽,一张苍白的脸显露出来,将脸颊上那两团绯红趁得越发异样。 澜止有些难以置信的探向鹿妖的额头,他发烧了。 一只妖,竟然发烧了……就算他长期取心头血供养族人,怕冷还尚且可以解释,但是发烧实在难以说通。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一只妖。 澜止阖上双目,再度开佛眼观鹿,竟看不清这只鹿的过去,但他确信了一点,这只鹿的确不属于妖族。 这只鹿有妖一样的术法,可以驱咒、捏决,有人一样的感知,能感受春秋寒暑,会生病疼痛,又有一具不会死的身体。不属于六界,看不清前尘,如果非要称呼,应该叫做怪物。 澜止低头看着痛苦喘息的鹿鸣,遥想起跟鹿鸣初见时,鹿鸣曾说“溪水太冷,洗了会生病”,如今想来,竟然是一句实打实的真话。 这么烧下去不行,伤口也有些发炎,澜止给鹿鸣盖好被子,下楼询问了近处的药铺,去给鹿鸣买药。 天色已黑,澜止接连找了三四家才终于敲开了门,拿了些退烧消炎的药,回客栈时看到了青时的马。 青时怎么寻到了这里……以青时的性格,肯定要招惹鹿鸣,鹿鸣这种有仇必报的性子…… 澜止正想着,砰的一声撞烂窗户的声音,一个大活人从窗户滚了出来,那个房间,就是鹿鸣所在的客房! 这只鹿该不会一时气愤,把青时从窗户扔出来了……青时可是青云厚捧在手心的女儿,要是得罪了望凌峰,可有这只鹿好果子吃。 澜止加快了步子,抬起手臂去接掉下来的人。 伴着路人的惊呼,澜止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掉下来的人,竟然是……鹿鸣。 鹿鸣如墨的头发让他脸色越发苍白,好似随时能折断似的,身上疼的牵皮扯肉,却还不忘调戏和尚:“这么巧,竟砸中了如意郎君。” 这话不偏不倚的落进了青时耳朵。 澜止就在众人的围观和青时的注视下,抱着鹿鸣上楼回房。 青时甩着马鞭跟上去,撇嘴道:“不是我故意丢他下去,是他自己站不稳,不小心掉下去的!” 澜止看了眼那跟人腰腹齐高的窗户,究竟要多不小心,才能砸烂窗户摔出去。 青时手指绕着马鞭打圈,心虚的转移话题:“我是想来送个好东西给你。” 青时手掌心悬出一方玄铁笼:“你把鹿妖装进这个笼子里,你就不用费心神看着他,怕他跑掉了。这笼子的玄铁柱上有电光雷,他不听话的时候,还可以教训他。” 澜止淡淡道:“你拿回去,我用不到。” “那他跑了怎么办!”青时看鹿鸣装病的样子就来气,“你一只妖,装什么柔弱!还演个没完了!” “他没有演。” 青时想跳脚:“师兄,你为什么总在帮他说话!” “我只是说实话。”澜止翻手化出两根千机绳,一根绑在自己手上,一根绑在了鹿鸣手腕上,“有千机绳,他跑多远都能追踪到,你该放心了吧。” “你……你气死我了!我好心找法器给你,你全当驴肝肺!爱要不要,我本来也不是下山找你的,我是要去找灵袖,我非把她捉回来问个清楚!”青时愤愤的收回玄铁笼,摔门而去。 鹿鸣后背上又浸出血来,没精神的趴在枕头上想睡,澜止将药酒给他:“上了药再睡。” “不用……”鹿鸣含含糊糊的回答。 “不行。” “我看不见后背,上不了。要么你给我上,要么就别烦我睡觉。” 鹿鸣闭眼睡觉,这个和尚,难道还能脱了他的衣裳吗?难道能一点避讳和道德都没有吗! 他没想到和尚真的没有避讳和道德,刺啦一声,直接拿剪子将他破烂了的单衣剪开了。 第11章 鹿鸣后背上一阵衣不蔽体的凉飕飕……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元旦快乐!(喷出一罐可乐!) 第8章 神佛顾你百病消 鹿鸣睁开眼了:“你这个和尚怎么……啊!!” 一声痛呼截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和尚撕下了一片血糊糊黏在他肉上的布料。 他后背被抽的血肉模糊,几乎没有好皮肉了,还有好些碎布和灰尘嵌在肉里,都要用清理出来,再上药酒。 “唔!!”枕头的两角让鹿鸣攥出一把褶皱,他彻底不困了。 鹿鸣拦住澜止打算继续清理的手:“可以了,不用管它,会好的。” 澜止平声道:“不处理会化脓。” “化完脓就会好了!真的!我之前受伤也从来没处理过,每次都好了……” 他还有几次没力气走路了,直接倒在乱坟岗,在尸体堆里躺着睡,伤口先化脓再腐烂,然后就会生出新的皮肉,其他人都臭了,他好端端的活了,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澜止问他道:“处理之后会好的快些,你想长痛还是短痛。” “我想……” 澜止没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擦他伤口里的灰尘,然后涂上药酒,鹿鸣呲牙咧嘴的喊道:“让我长痛!!” “不行。” 鹿鸣:“……” 鹿鸣咬牙道:“臭、和、尚。” 澜止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道。 “啊!!”鹿鸣踢腾着脚丫子要挣扎起来跑,又让和尚抓着胳膊拖了回来,按在床上。 “我轻些。”澜止笑道,“为人鱼肉,还不知道说句好话。” 刚才那个和尚在报复他骂他臭……? 鹿鸣谴责道:“出家人,有报复心是不对的。” 这只鹿哼哼唧唧的扭来扭去,就是不配合:“可以了,差不多可以了,这药好痛……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出来了!” 和尚扭过他的脸看了一眼,眼尾还真的红了,可怜兮兮的。 鹿鸣扭过头去不看他,像是生气了。 澜止道:“青时打你的时候,牙不是挺硬的。” “在外人面前当然要装一装,尤其是她,她想听我叫,我非不叫,气死她……” “但你好像顶多就是气她,从不跟她动手,也不还手。”澜止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也忌惮望凌峰吗。” 鹿鸣嗤笑出声:“望凌峰算什么,他们该跪我敬我。” “不跟她动手,是因为确实我欠了她的,她已经追着我打了九世了。”鹿鸣蛮不在乎的懒散道,“业果恶报——” 和尚摇头,这只鹿就是什么都明白,但依旧我行我素。 澜止细想来,青时见鹿鸣的第一眼,就厌恶憎恨,好像与生俱来的一样:“她这么恨你,追讨九世仍不肯放过。” 鹿鸣笑得越发灿然,眸色炯然地盯着和尚道:“你想听故事吗。” 澜止没说不想,也没说想。他想讲自然会讲,不想讲问也无用。 “青时原本该有一位人人敬仰的夫君,跟夫君浓情蜜意,琴瑟和鸣,诞育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成就一段令人羡慕的姻缘佳话。” 鹿鸣撑起伤痕斑驳的身体,凑近和尚,唇齿含笑道,“但是她的美满姻缘让我毁了,我划坏了她的天命石,断了她跟那个人的姻缘,抢了她的夫君,让她做了九世尼姑。” 澜止道:“这样说,她是该恨你。” 鹿鸣浅笑不语,躺下身去闭目休息。 鹿鸣的上衣让和尚剪了,赤条在澜止眼前,他的后背血肉模糊看不出旧伤,前心除了在望凌峰折腾的伤,还有几道斑驳的疤痕,狰狞可怖,可以想见当时的惨痛。 普通法器并不能在鹿鸣身上留下伤痕,能留下这样惨烈疤痕的,大约是天罚。澜止随即想通,是鹿妖擅改天命石的果报。 澜止扯过被子来给鹿鸣盖上,这些事他原本不该多问,可他心里竟像是被吹起一阵涟漪,尤其是见到这些伤痕之后,奇怪的久不能平。 澜止逾矩的多问道:“你的心上人,他也喜欢你吗。” 鹿鸣闭上的眼睛再度睁开,茫然思索,好像在回忆曾经的往事画面,最终抬起眼来看向他,好像把他当成了那个人一样,盯着他答道:“不知道。” 澜止没再无礼的继续问下去,给鹿妖放下挡帘,一个人在外面的长凳上打坐。 深秋的夜里少了许多蝉鸣,打更的梆子声格外响亮,子正的梆子声在街道回荡,和尚耳尖微动,睁眼醒了。 他心里不静,鹿妖那个故事,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窗外满月如明镜,澄明的落在空旷街道。澜止站在窗前望月,隐约听着鹿鸣哼唧了一声。 然后便听见那只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老实。 澜止只当他是在做梦踢被子,撩开挡帘打算给他盖一盖,却看见鹿鸣把自己蜷成了胎儿状,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的往外冒。 澜止去探他的头,烫的好似纳火,看起来不是外伤所致。 鹿鸣手指抓着左肩,几乎要抠进肉里,澜止握着他的手指,不让他抓伤自己,竟然在他左肩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镇魔咒。 澜止好似不确信自己的判断,又仔细看了看他肩头那道符咒,风火纹路,红色的流光纹暗暗浮动,是道很强劲的镇魔符。 但这道镇魔符与鹿鸣体质相克,鹿鸣的身体显然是在排斥这道符咒,所以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第12章 鹿鸣望向窗外如盘的圆月:“今天是十五吗……” “是。” “我没数日子,竟然忘了。” 澜止问道:“这道符是望凌峰留在你身上的?” “不是……他们哪有这个本事……”鹿鸣脸上血色全无,那双眸子漆黑,望着澜止道,“是我喜欢的人,亲手,种在我身上。” 澜止心中莫名一阵难过。 鹿鸣发出低沉的呜咽,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摔下去,抓过他的乾坤口袋翻找。 “找什么。” “麻叶……”他一直会在乾坤口袋里装几片,月圆之夜镇魔咒发作的时候嚼几片,虽然不能完全麻痹意识,但总好过生扛过去。 鹿鸣又摸了一遍,没有,大概是望凌峰的人搜他身的时候弄丢了。 鹿鸣绝望的蜷在地上,身上的伤被镇魔符牵动,新伤旧痛一起发作,他该怎么熬过这一日…… 澜止脱下禅衣外袍穿在鹿鸣身上,将他抱到了床上。鹿鸣嘶哑的声音哀求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两片麻叶……” 澜止道:“那东西有毒。” 就算他死不掉,吃了那东西也会有副作用,至少三四日吃喝不下,躺在床上也天旋地转,恶心难受。 鹿鸣不在意这点副作用,乞求的望向他:“我知道……求你……” 澜止垂下眼眸,鹿鸣死心的松开了他,这个人,做了和尚还是这么狠心…… 肩膀上的风火纹颜色越发鲜明,鹿鸣翻过身去咬住被角,反正最多十二个时辰,就会好的。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里滚出来,从灵巧的鼻头滑下,或是挂在眼睫。 澜止不知他是痛的,还是想起了狠心的意中人,这样大的眼泪,清澈又让人心疼。 澜止想,他的意中人应该是不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忍心折磨他,又怎么忍心让这只小鹿一个人承担业报。 小鹿看上的,大抵是个花心的薄情郎吧。 澜止起身离开房间,临走时在门上加了一道防护的金光。 深夜里,澜止独身一人到了佛寺,向住持师父要了三炷香供在佛陀前,撤去拜佛的软垫,跪在冷硬的砖地上,掌心向上,俯首叩拜。 起身,跪地,俯首,再拜。 如此反复,叩首一千,三炷香也刚好燃尽了。 住持念了一声佛号:“阁下深夜前来,在佛前行千跪叩首礼,不知所求为何。” 澜止道:“求佛前一盏茶。” 住持颔首,拿了一杯供奉在佛前的净水给他,澜止合掌谢过,将燃尽的香灰捻了一些进净水里,又道:“住持师父,可否再施舍我一些佛前香。” 住持又在供奉佛陀的香炉鼎里捻了一指香灰,撒进水中:“有同修这般道行的人千跪祈福,必能如心所愿。” 澜止合掌谢过住持吉言,捧着一杯佛前茶回了客栈。 澜止脚步快,来回一刻钟足够,加上千跪礼费了些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 澜止推门进去,就听“咕咚”一声,鹿鸣从床上滚到地上,指尖带着猛劲往肩窝的皮肉里掐,好似要把那张符咒生掏出来,澜止赶忙过去抓住了他手腕,鹿鸣指上已然掐出了血。 鹿鸣浑身痛得打颤,扛不住昏死过去,哪怕昏厥脸上还显然承受着痛苦。 澜止心口闷疼难受,不知是因为悲悯,还是其他什么情感。 他将人好好抱到床上,取来求得的净水,将修为化作金光搅进净水里,待水色隐隐泛起佛光,他一手捧着茶杯,另一只手挂着菩提佛珠,用菩提珠蘸了佛前茶,点在鹿鸣额心。 鹿鸣阂着眼,眼珠微动,呼吸缓缓平和下来,四肢百骸好似受到灵气净化,顿时如遇春风的舒展开,攥的扭曲的手指也渐渐放松下来。 澜止见有效,露出笑来,又用菩提佛珠蘸了一下净水,再度点在鹿鸣眉心,赠他福语,更像一句温柔呢喃: “神佛顾,百病消。” 鹿鸣于困苦疲倦中撑开一道眼缝,见澜止的笑容好似天边皎月。 第9章 垂眼眸美人如枯骨 鹿鸣是想多看他几眼,终究撑不住精神,闭上眼睡过去。 梦里,他一身舒爽,变回了鹿形,跑进了一片腊梅雪林,白茫茫的雪地里盛开着红色的腊梅花,冷香扑鼻。 他痴迷的眷恋这股冷香,将脑袋凑近了闻。 意识里他是知道的,这股香味根本不是来自这片腊梅林,是冷无尘身上的味道,也是澜止的味道。 他现在一定是枕在澜止身上了,不然冷香不会这么真切。 澜止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在他困顿的时候对他好,好让他忍不住想破誓。 鹿鸣抓住澜止的衣角,理智依旧让他离开这冷香,离开这能舒服睡觉的地方,可他舍不得。 他就是这么没有决心和毅力,他用上几辈子的力气推开了一次,如今怎么也推不开第二次了。 鹿鸣自暴自弃的想,去无极池是死,应誓雷劫也是死,有什么区别。 既然天给了他两条死路,那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鹿鸣放弃了挣扎,贪婪的把头埋进和尚怀里,放纵自己沉溺在冬雪腊梅的冷香中,好像坠入深渊,一步沦陷,不可自拔。 从澜止的角度,这只小鹿枕在他腿上,抓着他衣角,皱着眉不知在苦思什么,最终往他身上拱了拱,靠着他沉沉睡了。 第13章 澜止任由小鹿枕着,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这只小鹿,睡着的时候看起来还挺乖巧的。 鹿鸣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高三丈了。 他身上还穿着和尚的袍子,镇魔符消散了,伤口也结了痂,浑身神清气爽,活蹦乱跳一只鹿。 冷无尘现在只是个凡人,按理说是解不了这么强劲的镇魔符的,但镇魔符竟然消散了…… 鹿鸣坐起身来,难以相信的怔神,手指压到一处柔软的缎面,侧头看过去,惊喜的发现一套整齐叠放的新衣裳,还有束头的发带。 鹿鸣探头,床下还有一双新的缎面靴。和尚都给他买好放着了。 这个和尚还挺有心的……鹿鸣嘴角压不住的往上扬,好久没收到新衣服了。 鹿鸣想着穿新衣服之前要先把身上血渍洗干净,然后他惊奇的发现,他身上干净清爽,好像还隐隐的有些皂香味。 他被人洗过了……? 鹿鸣一边在脑子里想象自己被洗的画面,一边蹬上了鞋子,竟然不大不小正合脚。 难道冷无尘几经转世,意识里仍然记得他的尺码吗…… 和尚听见人醒了,撩帘进来,将粥饭放在了桌上:“吃些东西,把药喝了。” 鹿鸣奇道:“你眼神还挺的,这鞋刚刚好。” 澜止诚实道:“我看不了那么准,是量的。” 在鹿鸣疑问的眼神里,澜止伸出手掌,又伸出两指,示意他,刚好一掌多两指这么大。 鹿鸣:“你把手放我脚上量的……?” “嗯,没有市尺。” “……”鹿鸣看向床头那身衣裳,“我的肩宽腰身你也量了?” “嗯。”澜止坦然,“给你洗澡的时候量的。” 鹿鸣:“……”他还没来得及质问,这个和尚倒是先招了。 澜止道:“后半夜你的伤结痂了,就帮你清洗了一下,能睡得舒服些。” 其实他不止洗了鹿鸣,连同被单被罩也换了新的。 鹿鸣:“怎么洗的……” 澜止指了指浴盆:“你睡得很熟,我把你放进去,你都没醒过来。” 澜止的语气好似把一块猪肉放进锅里洗干净一样自然。 鹿鸣顿时一股吃了哑巴亏的感觉,哼笑:“你这个和尚还挺不讲究的。” 澜止诚然道:“你我都是男子,况且色即是空,美人枯骨,并无两样。你陷于危困,我帮你清理伤处,人之常情。我心坦荡,不算犯戒。” 鹿鸣憋了许久的气一下顶到了心口,顶的他胸闷气短,想骂人又碰到软棉花那么难受! 这个人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量他的脚,量他的腰身,竟还一派坦然的讲出一番大道理,说他跟枯骨没区别…… “那你怎么不去给枯骨洗澡啊?”鹿鸣气得瞪他。 鹿鸣把火气撒在了衣裳扣子上,用力的捻开盘扣,阴阳怪气道:“枯骨现在要换衣服,你这只和尚还准备继续留下看骨相?” 澜止:“……只?” 鹿鸣眼里明晃晃写着“你们人话怎么这么难讲”,显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一点毛病,奓毛道:“我都可以论只,你为什么不可以啊?” 澜止怔了一怔,温吞笑道:“可以。” 总比一头和尚要可爱些。 “我去外面了,小灵鹿。”澜止到外间盘膝坐下。 纱帘里头,鹿鸣换好衣裳,大口的咬馒头,咀嚼的声音都像在骂骂咧咧。 澜止无声的笑了一下,菩提佛珠一颗一颗的滑过指间,阂目念经。 鹿鸣吃饱了肚子,抬手撩开纱帘,看见念经的和尚。 冷无尘本是天界杀将,身上颇有戾气和杀业,怎么就能弃道修佛,当了和尚。 鹿鸣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后又觉得,他这和尚当得还挺像模像样。 出尘脱俗,不染尘埃,手里拿的分明是一串最普通不过的菩提珠子,可就因为在这双手里,显得高贵灵气起来。 澜止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鹿鸣低头,他手上有一根一样的。 鹿鸣认得,千机绳,追踪千里,如目在侧,和尚是怕他跑了。 澜止没睁眼,却像看见鹿鸣似的,说道:“千机绳对你来说,很容易挣脱。”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他想跑,幻出薄刃来割断就是了。 澜止阂着目,像是留给他逃走的时间。 鹿鸣看了他许久,忽道:“我可以跟你去无极池,但有一个条件。” 第10章 行超度澜止赠流萤 “什么条件。” 鹿鸣收了顽劣神色,正经道:“我的族人被天雷所杀,魂魄碎裂,不得超生,飘荡在世间,备受苦楚煎熬,你帮我渡化他们,我跟你去无极池。否则我心愿未竟,终究不肯赴死。” 澜止记得他心上满满的散碎魂魄。 其实澜止心里一直有疑惑,为什么灵鹿一族会遭天雷灭顶,但这不是他该多问的,只道:“收集这些魂魄耗费了许多精力吧。” “是啊,五百年。”鹿鸣笑了一声,“让我的族人安息,是我唯一的心愿。若非有此支撑,人间的苦痛折磨……用不着你来捉我,我自己就跳进无极池了。” “你该知道了,我是不属于六界的怪物,天不容我,人族杀我,妖魔亦将我视为外族,六界无我能归处。我曾违逆天道,一切都不要紧,但我族人无辜。” 第14章 澜止与他对视了一眼,像是想看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鹿鸣不甚在意和尚的目光,道:“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不愿意行渡化之术,因为鹿族是葬身天雷,渡化他们十分耗费功法不说,还不算功德。” 澜止道:“你将魂魄养了这么多年,为何不去求问九色天鹿。” 鹿鸣像是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 澜止道:“它是你们灵鹿一族的始祖,一直跟着佛祖听经学道,后来西泽圣母喜欢它,便带回了灵山养育,若去问它,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 鹿鸣眼中一黯,背在身后的手抠住桌角。 澜止诚然想帮他:“听闻西泽圣母在灵山设下玉阶三千,只要一步一叩,拜上九霄,便能叩响灵山仙门。你可要去求问九色天鹿?我可以陪你去。” 鹿鸣不知在想什么,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 半晌,他兀自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神色里很看轻所谓的九色天鹿,讥诮道:“问他干什么,他是个没用的废物。” 鹿鸣像是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直截了当道:“你渡不渡。” 澜止也不含糊,应允道:“好。” “找个钟灵之地,我给你护法。”鹿鸣拿起和尚给他买的斗篷,往身后一撩系了身上,“走吧。” 说完开门就走,生怕澜止反悔似的。 澜止起身理好袍子跟了上去,就见鹿鸣停在柜台前头,从斗篷里伸出一根细葱似的指头,问澜止:“你给人家付钱了吗。” 澜止恩恩点了两下头,样子莫名有些木讷可爱。 鹿鸣拧起两道秀眉,怪道:“那他们为什么盯着我看,好像我白吃白喝了一样。” 店小二嘴张得能吞鸡蛋:“你……你你,你真是男的?” 鹿鸣一阵难以理喻,这叫什么话,他不是妖、不是魔、不是神、不是人就算了,怎么突然连男的都不是了?! “要不要我脱了裤子证明给你看?”鹿鸣瞪店小二。 “不必,大可不必……”店小二目瞪口呆。 只看下半张脸,明明秀气的跟女人似的,可是加上眉眼,就一点女气也没了,只剩了实打实的好看。 鹿鸣甩了店小二一眼,夺步出去,澜止在他身后露出温润笑容,这下大家该相信了,他不是花和尚,没有抱着大姑娘进房间。 澜止温温的含着笑,心中沉冤得雪般的舒畅,但他耳力好过常人,刚出了客栈,就听有人议论:“天呦,原来这个和尚喜欢男人!” 澜止如鲠在喉:“……” 不过澜止此人心态甚好,眨眼功夫便劝服自己罢了罢了,跟着鹿鸣离开了繁华街市。 鹿鸣带着澜止到了一处依山傍水之地,空气清爽,人烟稀少无人打扰,是个超度的好地方。 “这地方可以吗。” “可以。”澜止道,“但是魂魄要有寄生之物,不然从你空虚里取出,用不了一刻钟就会消散。” “这事不难。”鹿鸣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一块白肉,右手幻出一把尖刀,破胸而入,剜出一块心头肉来。 那块心头肉离开肉体后化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血珠,滚落在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污。 鹿鸣施诀引出空虚内的魂魄,让几百个灵魂碎片寄生在红血珠上,声音发哑:“好了。” 澜止不瞬的看向他,剜心最痛,为了族人,他倒是什么都能做。 澜止盘膝坐下,合拢手掌:“大约需要三日,不能中断。” “好。”鹿鸣坐在和尚不远处,为他护法。 澜止阂目,专心致志的超度,这些魂魄散碎不成形,容不得一点闪失。 超度的法文环绕在空中,一层又一层的穿过红血珠,散碎的魂魄竟在法文的碰撞下逐渐融合成形,拼凑成完整的魂魄圆球。 这场法事从白昼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昼,持续了三日两夜,第三日子时,澜止才累极似的长呼了一口气,睁开双眼。 午夜的月很亮,倒影在静水中,红血珠绽放出神圣的光芒,里头的魂魄一个接一个的飘出来,光晕中央幻出一张张脸庞,很是感激的看向和尚跟鹿鸣。 鹿鸣蓦的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目光悲恸的望着一个又一个的光球,像是在与他们告别。 光球中的人嘴唇翼动,泪光盈盈的笑着,像是在跟鹿鸣说话,没有声音,鹿鸣却好像能看懂他们的唇语,很是认真的在看他们说话。 但投胎的时辰不准许他们说太多,鹿鸣挥着手赶他们快去投胎,魂魄们亲昵的蹭过鹿鸣身侧,恋恋不舍的飘向奈何桥。 鹿鸣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了许久。 澜止坐在鹿鸣背后,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痛。 那只小鹿的背影,孤寂单薄,他的心愿完成了,心也空了,胸腔里徒留一颗缺了一角的心。 地上的红血珠精血耗尽,化成齑粉散落土地。澜止点了一指佛光过去,四散的齑粉化成流萤飞起,围绕在鹿鸣身边。 鹿鸣好奇的左右看了一圈绕在身边的萤火虫,伸出手指,让萤火在他指尖停留。 他原本是没有哭的,可就在看见萤火的时候,心头的万般委屈和难过似乎都让微渺的火光点燃了,鼻头一酸,泪珠夺眶滚落下来。 他止住泪光,回头看澜止:“这个季节还有萤火虫吗。” 第15章 已经深秋了。 澜止道:“许是你的族人,将感谢化作流萤赠予你,想让你不要难过。” 澜止合了合手掌。 佛,请让他破一次戒。 只此一次。 他并非真心想骗人,只是不忍小鹿太难过。 鹿鸣垂眸看向指尖的萤火,和尚怎么也骗人呢,当他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那些魂魄早就没有灵力了,又怎么能将粉齑化成流萤……鹿鸣用余光瞟了一眼在念经赎罪的和尚,是澜止赠他的流萤。 鹿鸣:“多谢。” 澜止忽抬起眼,鹿鸣好像点破了他的谎言,又像是在接受他的好意。 第11章 梦美人色心未泯 和尚行了三日超度大法,耗损不少精神,需要入定几日休养。 鹿鸣躺在和尚旁边,一边守着他不被精灵侵扰,一边等待他禅修结束。 鹿鸣说到做到,如今心愿已了,也将履行自己的诺言,跟着和尚去无极池,成就和尚一桩功德,助他早成正果。 和尚足足入定了两日,鹿鸣百无聊赖的啃草,拿着啃完的树杈子逗鸟,实在没事干就看和尚禅修。 鹿鸣发现和尚的禅修境界很高,竟然进入了自由之境,但不知道他在自由之地看见了什么,唇角一直翘着弧度在笑。 澜止笑意愈深,在笑容中睁开眸子,吞息吐气,气沉丹田,结束了禅修。 但他似乎还没从自由之境回过神来,对着远处的云出神,觉得有人盯他,侧过头看见正眯眼瞧他的鹿鸣。 鹿鸣离他只有一拳距离,眯着眸子,饶是新奇:“你这个和尚不好好禅修,竟然做起美梦来了。” 澜止浅笑:“不是梦,是光影碎片。” 鹿鸣随口道:“笑那么开心,见到美人了?” 澜止笑了笑,诚实道:“算是。” 鹿鸣看他的眼神更惊奇:“色心未泯。” 澜止不知如何反驳,说是色心好像也对,但又不是纯粹的色心,究竟是什么,他也解释不清楚。 就……姑且算色心吧。 鹿鸣好奇道:“什么样子的美人,高鼻梁,大眼睛?” 澜止却道:“我不记得他样貌了。” 鹿鸣微恼:“你这和尚还会哄人玩。” “没哄你。”澜止温声道,“我前世救过一只妖,据说那妖原本是天上的仙官,犯了错被贬谪下凡,他一时好心,用自己的血救了一名垂死的婴儿,就因此事,他的血肉能救人的消息一夜间疯传开,然后那只妖被道士围困,锁在了定妖柱上。” 鹿鸣脸色黑的发沉,抿着唇一言不发。听八卦听到自己身上,也真是好运气。 澜止继续道:“刚开始人们对妖还有所忌惮,后来发现他被困的全然不能动弹,便大胆的割他的肉,取他的血,将他视作活的灵药。” “那时我八岁,还未入佛门,时常跟着母亲上山采药,看到那只妖饱受日晒风吹,霜打雨淋,于是做了一把大伞拿去给他,帮他遮挡烈日霜雨。”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耳边常幻听到那只妖的痛呼,梦见有人拿着刀子去剜他的血肉,我心中不忍,想了许多办法,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放他自由。” “他说他会报答我。”澜止语气里似有遗憾,“但他却用手盖住了我的眼,清除了我对他样貌的记忆,不让我记得他的长相。所以我没哄骗你,我的确不记得他模样了。” 澜止每多说一句,鹿鸣后背便多一层冷汗,前世的事,这只和尚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要是因为他阻了冷无尘成佛,那他可是罪加好几等。 鹿鸣道:“你不会偷偷倒掉了孟婆汤吧。” 和尚摇了摇头:“前世的记忆,我只记得光影留存的一部分。” 只记了些不该记的,鹿鸣在心里恨恨。好在他并没想起自己的容貌,还不至于坏了和尚的修行。 他被绑在定妖柱上那几年,是他在人间最苦痛难熬的记忆,没有食物没有水,夏晒冬冷,睡不好死不掉,差点疯了。 澜止竟然还能笑出来。 没道德的臭和尚。 鹿鸣心里不爽,挑眉找事:“你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还说他好看。” 提及此,和尚脸上的笑溢出来:“虽然我记不起他具体长得如何,但我意识里却记得,他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鹿鸣抿了抿嘴,被夸的得劲了一点。 澜止遗憾道:“我前世找了他很久,但怎么也找不到。” 前世他母亲死后,他被住持捡回寺中,幼时的他常去问住持师父如何才能再见到那只妖,哪怕一面。 住持师父见他凡心未泯,原想让他还俗,但又怕他还俗后执念更深,便跟他说,只要他日行一善,便能得偿所愿,见到那只妖。 这世上的人,少做恶事已是难得,哪能真的有人做到日日行善,时间久了也就放下了。 可这只小和尚真的每日行善念佛,只想再见那只妖。 他修成了半佛金身,没有见到那只妖,直到圆寂的那一日,他还记得将善事做了,可依旧没见到那只妖。 他才明白过来,师父是骗他的,让他白白苦盼了一世。 这些往事澜止自然没跟鹿鸣讲,轻声如叹息:“我很想找到他。” 鹿鸣笑意敛了:“找他做什么呢。” 澜止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找到他,哪怕一面。” 第16章 “一面就够了吗?”鹿鸣将澜止问了个愣怔。 人心贪欲难平,不见时想着一面就够了,见了面又想要更多,如此反复,堕渊难救。 鹿鸣难得正经严肃的跟和尚掏心窝说话:“和尚,我劝你一句,该忘的就忘了他。念念不忘为执,执念成劫。” 澜止笑而不语,如果真的是命中劫,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躲掉。 执念成劫。这四个字竟然从一只小罪鹿嘴里说了出来。 澜止对鹿鸣的好奇又多了一些,这只小鹿未免太通透了,可是慧极反伤,通透的人执迷起来,才最难悟。 鹿鸣看和尚的神色,眉目一挑:“算我多管闲事。你愿意找,上天入地的找去就是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惊奇你很有佛缘。”澜止细心的跟鹿鸣解释误会。 一般来说,此时对方大都会客气客气,谦虚谦虚,说上一句“侥幸说中罢了”。 鹿鸣的脑袋里显然没有“客气”这两个字,拿眼尾挑了和尚一眼,大言不惭道:“自然是比你有佛缘。” 似乎是觉得程度不够,鹿鸣又补了两个字:“的多。” 澜止低笑出声,小鹿傲气的样子实在可爱。 “去无极池吧。”鹿鸣主动问道,“怎么去。” “走去。”澜止道,“这一路会经过很多地方,还有很多风景可看。” “谢谢你垂怜将死的我,让我还能再看几眼世间美景。”鹿鸣惫懒的语调里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嘲讽,晃了晃手上的千机绳,问澜止,“这样就够了?” 就算再钉上几道锁妖符,他也是没有怨言的。 “够了。” 鹿鸣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又看和尚手上那根,忽笑道:“你看这两根绳子,像不像姻缘绳。” 澜止笑了一下,依旧诚实道:“像。” 两个人正要启程往无极池去,就听见身后有鹿在浅浅的鸣叫,像是在呼喊谁。 鹿鸣回头,瞧见躲在灌木丛里的小灵鹿,一双清澈的眼睛泪汪汪的,躲在木枝后头,小声的喊他。 小灵鹿看见澜止,可怜汪汪的神色顿时变得苦大仇深,发凶的叫了一声,深长脖子朝和尚“忒”了一口。 无妄被忒的澜止:“……” 第12章 罪大恶极的神 鹿鸣嘴角一抽,咧开个尴尬的笑,关心澜止道:“没吐你身上吧……” 澜止道:“没有…” 鹿鸣全然像个孩子做了错事的老父亲,给人家赔情道歉:“孩子还小,不知道跟谁学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会。”澜止笑了笑,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生气。 鹿鸣道:“能等我一会吗,我刚好也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澜止点了点头,鹿鸣朝灌木里那只小灵鹿走过去。 小灵鹿见鹿鸣走近了,幻化出人形,大约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他叫阿炎,是灵鹿族所剩不多的族人。 灵鹿是鹿族中最有灵性的一种,长的慢,寿命长达数千年,灵力不强,属于人间精灵,可以幻化人形。 当年灵鹿族遭天雷屠戮,阿炎的父母将出生不久的他藏进人族地窖,才幸免于难。 鹿鸣找到他时,他已经快在地窖里憋死了,好在命够大,鹿鸣将他救回来,从小养大,一直养了几百年。 阿炎一把圈住鹿鸣,泪汪汪的把头埋在鹿鸣身上,乞求道:“不要跟他走……” 鹿鸣抚了抚这孩子的后背,他并没有跟阿炎说过自己要去哪,但是这孩子好像感觉到他会一去不回。 鹿鸣交代道:“你带着一支鹿族往深山里去,到没有人烟处定居,平日里也不要去招惹人族,知道了吗。若要下山,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身份,更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会幻形的灵鹿。” 阿炎点头。 鹿鸣还是不放心:“这些话你也要多叮嘱弟妹,免得他们遭人屠戮,灵鹿一族已然凋零,其他族种不能再有差池。还有,你要顾惜自己,不可学我,不可不顾天谴报应的做事。” 阿炎垂着头:“这些话你说过好多遍。” 就算他天天说,也还是不放心。他活着,鹿族尚有人担责庇佑,他若死了,谁能护佑鹿族。 鹿鸣又絮絮叨叨跟阿炎说了好些,如何照顾族里老人,如何循着水源迁徙,鹿族庞大,不同鹿种的寿命、习性都有所不同,他要处处兼顾…… 好似交代后事一般。 阿炎头越来越低,忽然捂住了耳朵:“我不听!这么繁琐的事我做不来,你自己来!” 鹿鸣噎了一下:“我不是想强迫你担这个责任……” “我不是不想担责任。”阿炎眼眶发红,跑到了澜止面前,咬唇看了他半天,像是做了许久的斗争,最终在骨气跟鹿鸣之间选择了后者,扑的跪在澜止跟前,“求求你,放过他。” “他有许多杀业是替族人担的,那些人剥鹿皮,吃鹿肉,猎杀族中弱小,还有人族以猎场逐鹿为乐。族人眼见亲人惨死,怎能不恨!” “可是他怕族人报复人族会遭业报,这些杀人的事就自己扛了去做,一个人替鹿族担下业果报应。” 阿炎紧攥着拳,红着眼声声质问, “人猎鹿不会遭报应,鹿杀人却要担罪业,这是什么道理!你不是修佛的吗,请慈悲佛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第17章 澜止哑言。那句“因果报应,早晚而已”如鲠在喉的说不出口。 早晚是多晚,难道要鹿族灭族了,才能受到报应……如此想,他忽然很能理解鹿鸣。 作恶是有天道报应,可若那时候鹿族早已被屠杀殆尽,就算歹人受到天道惩罚又能如何,鹿族族人也不会活过来了。 鹿鸣身为是鹿族之首,难道要看着族人死去而无动于衷,只为等待遥不可知的天道报应。 澜止的心竟不知不觉的偏向了鹿鸣。 鹿鸣察觉气氛的尴尬,圆场道:“好了好了,不要在此丢人了,跟我去那边,我送你样东西。” 鹿鸣把阿炎从地上拉起来,好言好语的哄到一边。阿炎生闷气的背着身坐在小坡上,不想理鹿鸣。 鹿鸣有心想赠给他一件护身法器,可找遍全身也没什么能送的,要是以前十件八件对他来说也轻而易举。 但现在……他实在一穷二白。于是趁着阿炎生气不看他,鹿鸣将手掌贴在肋骨上,震断了一小块骨头。 仅仅如此力量还是太弱了。 鹿鸣又去找和尚,掌心里放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头:“这个,能否请你渡上法文。” 如果能得高僧渡法,这块骨头的灵力会强盛很多。 鹿鸣也不白拿他的,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给。” 和尚凝视他半晌,故意为难:“妖心。” 旁的妖听见要取心,都要恨不能快跑,鹿鸣反倒轻松的笑了,还好和尚没要什么天池圣女目、地府蛟龙丹这种他死上十遍也取不到的东西。 他的妖心最好说,剖出来就是了。 鹿鸣如释重负:“你自己掏还是我剜给你。我还是自己来吧,免得你弄一手血,脏了你的僧袍,坏了你的规矩。” 鹿鸣本想幻出刃来,又瞟见身后的阿炎这会正回着头盯他,于是跟澜止打商量道:“等他走了我给你,别让他瞧见。” 澜止心口起伏了一下,这只鹿为了他的族人,予取予求,就差把自己拆了。 “瞧见也没事。”澜止弯起手指,在鹿鸣心口刮了一下,“我取过了。” 鹿鸣想笑,这只和尚的心比豆腐还软。 既然如此,可就别怪他得寸进尺了。 鹿鸣接过渡上佛光的骨头,舔着脸把心口凑过去:“要不你再取一次,我还想要你点东西。” 澜止没问他要什么,弯起手指又在他心口刮了一下。 鹿鸣蹲下身抽澜止袍摆上的暗丝绣线。 一边抽一边感叹和尚有钱,其他僧人都是粗布麻衣,他穿的都是绣了暗纹的云锦布料。 要不怎么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鹿鸣这般想着,越发薅的不留情,反正和尚有钱,薅坏了再做一件就是了。 鹿鸣将抽下来的丝线捻成一根结实的绳子,把那块渡了佛光的骨头磨得平滑,穿成吊坠,走过去挂在了阿炎脖子上。 阿炎拿起那块小骨头:“这是什么。” “送你的法器。”鹿鸣笑道,“戴着它,佛与九色天鹿会庇佑你们。” 阿炎微微睁大眼睛:“鹿祖真的会庇佑我们吗……” “会。”鹿鸣说的斩钉截铁,“他会倾其所有的庇护你们。” 鹿鸣哄他道:“别生我气了,快回鹿族去吧。” “我才不跟你生气……”阿炎眼眶又红起来,从空虚里一连拿出七八个纸包,里面都是他洗干净晾好的麻叶,“我不知道你要被和尚带到哪去,也不知道你会去多久,就多收了一些给你……” 阿炎把这些麻叶装进鹿鸣的乾坤口袋:“这样就算路上找不到麻树,也不会太难捱。但是你吃了麻叶,第二天总是会头晕恶心,没人照顾你,你要自己小心些,不要吐到和尚身上去了,免得被打……” 鹿鸣揉了揉阿炎的脑袋:“还是我养大的小崽子对我最好。” 阿炎讨厌的推开他的手:“我的毛都被你弄乱了。我跟你说认真的,就算很疼也不要吃太多,不然第二天会很难受,没人照顾你的,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不过应该用不到了。”鹿鸣轻笑,“和尚解了我的镇魔符。” “真的?”阿炎鼓了鼓嘴,瞟向远处打坐的澜止,“那他还不算非常讨厌。” 鹿鸣望向和尚,神色微沉,轻道:“他挺好的。” 阿炎对要带走鹿鸣的人喜欢不起来,打开鹿鸣的乾坤口袋把麻叶纸包捡了出来。 鹿鸣失笑:“你送别人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去的啊……” “麻叶有毒,既然你用不到了,我还是拿走,免得你有点伤痛就想用这东西止疼。”阿炎从空虚拿出许多其他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装进乾坤口袋, “这个被子,是我去给你买的,怕你冷。这些树叶是青鹿伯伯跑了好几个山头给你找的,都是最嫰最甜的地方,怕你没吃的,花蜜是斑鹿小妹给你找的,还有这些……” 澜止遥望着给鹿鸣装东西的阿炎,一件一件都是对鹿鸣的挂念,一样一样都是对鹿鸣的不舍。 他突然发现,对于人族来说,他要杀的是罪大恶极的恶妖。 但对于鹿族,他杀的是庇护它们的神。 澜止握住了手里的菩提佛珠。 阿炎把东西整整齐齐的码进乾坤袋,鹿鸣含笑的在一旁瞧着,将大家的好意一样不落的全收下。 阿炎总觉得像是在跟他告别似的,眼眶发红总想掉泪,手上的动作也慢了许多,等他收拾完了,鹿鸣就要走了。 第18章 鹿鸣捏起阿炎的下巴来打量,阿炎吸了下鼻子:“看什么看……” “没什么,就是从你身上看出些贤妻良母的属性来,你以后不会要嫁出去吧。” 阿炎眼泪一滞,推开他讨厌的手:“谁跟你一样。” 鹿鸣:“……” 鹿鸣玩笑似的道:“我不知要去多久,你可不要想我想到窝在被子偷偷的哭。” “你是讨厌鬼,谁会想你。”阿炎嘴上说着讨厌,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很慢,但再磨蹭,东西也有被收拾完的时候。 阿炎慢吞吞的合上乾坤口袋,低着头小声道:“我们还会相见吗。” 鹿鸣本是想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又觉得这句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便改口道:“有缘自会相见。” 阿炎把乾坤口袋还给他:“我会照顾好鹿族,你放心就是。” “嗯,我放心。” 阿炎握着脖颈上的佛骨:“鹿祖也会保佑你的,对吧。” 鹿鸣骗他道:“对。” 阿炎眼里燃起一点希望:“我会每日向鹿祖祷告,希望他庇护你。” 鹿鸣揉了揉他的小鹿头:“他会听见的。” 阿炎重重的点了两下头,心诚则灵,只要他每日祷告,鹿祖就会听见的。 鹿鸣目送阿炎离去,阿炎信了他的话,在路上就将佛骨合在掌心里祈祷。鹿鸣想笑一笑,却发现实在笑不大出来。 傻崽子。 医不自治,佛不渡己,他又怎么能自己保佑自己呢。 就算祷告千遍也是没用的,可他终究不愿让阿炎连这点希望也泯灭了。 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其实和尚已经遥遥看了他许久,只是鹿鸣不知道。 鹿鸣平静的回头对澜止道:“他走远了,我们也走吧。” 澜止略点了点头,夕阳撒在波光粼粼的溪面,两人逆流而上,鹿鸣走在前头,和尚跟在后头。 和尚本该垂眸观心,可他的目光却落在鹿鸣披着金色余晖的发上。 澜止能感觉到,鹿鸣走的每一步都心甘情愿。他看着死去的族人往生,交代完族中事务,又目送阿炎安全离开,生前身后事已了,孑然赴死。 澜止追了鹿鸣许久,为的就是等他心甘情愿去无极池的这一天。 如今鹿鸣当真心甘情愿的跟他走了,本该是圆满好事,澜止却生出一丝迷惘困惑来。 佛珠停滞在指间,这只小鹿真就渡无可渡,这么该死吗。 第13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1) 北方的冬来的很快,绿叶好像在一夜间枯黄,又在一夜凋敝,北风一吹便落了雪,化成玉树银花。 澜止跟鹿鸣走到了无人处,两人要在山野里住上一日,夜深风寒,吹得鹿鸣瑟瑟发抖。 他穿的够多了,身上穿着斗篷,还从乾坤袋里拿出阿炎给他买的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抖抖抖。 “和尚……我要冻死了……” 澜止阂着目:“你不是死不掉吗。” 鹿鸣:“……我说的是一种状态,不是客观事实。你有没有空虚之类,能让我钻进去的。” 澜止:“没有。” 时节还没到深冬,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澜止平心而论:“我觉得还好。” “我一点都不好!” 眼见小鹿要呲牙了,澜止睁开眼,小鹿目光恨恨,两只漂亮眼睛下头是冻得通红的鼻尖。 澜止忍俊不禁。 鹿鸣目光更恨了:“跟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连个窝都没有,天天吃苦受累,喝西北风!” “跟了我……?”澜止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像是市井夫妻吵架似的。总归不是好话就是了。 澜止温声道:“这地方太偏僻,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不是我故意不……” 澜止笑了笑,学鹿鸣说话:“不是我故意不给你找窝。” 鹿鸣把帽子压低挡风,不想看见臭和尚。 静了片刻,鹿鸣道:“澜止。” 澜止应声:“嗯。” “没事。”他就是睡不着闲的嘴疼,想看看和尚睡了没。 鹿鸣把自己裹的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看着澜止,分不出他是禅坐,还是睡了,于是又道:“澜止。” 澜止应声:“嗯。” 没睡。鹿鸣安心了,继续盯着和尚,发现了好玩的事一样,过上片刻就喊澜止一声,看看他睡觉没有。 澜止次次应声,鹿鸣心里就得劲了,他不睡,和尚也休想安稳睡觉。 于是这两个人都是一夜没睡,晨曦的晓光穿透云霞,和尚睁开眼,早颂的时辰到了。 澜止是个没脾气的,就算被扰的一晚上没睡,脸上也没有愠色,失笑的看向鹿鸣,拿指节刮了一下他晶莹但红肿的鼻尖:“不必再喊我了,我没睡。” 澜止脱了棉袍,叠在树下,到空旷处念经诵法做早课,他修行很勤勉,早颂晚省一日不落。 鹿鸣打了个打哈欠,困得撑不住劲,太阳升起了,身上也会逐渐暖和起来,鹿鸣找了个能晒太阳的好地方开始铺床。 鹿鸣很有些不要脸在身上,先拿枯草垫了一层,隔绝地上的寒气,又拿澜止的冬衣当褥子铺在了枯草上头,舒舒服服的窝进去,裹着被子埋头开睡。 澜止做完早课,回头去看,鹿鸣已经窝着呼呼大睡了。 第19章 澜止没有叫醒他,不让小鹿睡饱了,他没有好脾气。 坏心眼的鹿。澜止唇角含笑,眼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 鹿鸣睡到日头高升,身上被太阳晒得暖透了,舒服的踢了踢脚,醒了,但还不想睁眼。 隐约的,他听见有人在念经,心想,澜止的修行真是刻苦,若是有佛缘的人,只要有他一半毅力和勤奋,只怕早成正果了…… 鹿鸣打了个舒身,懒洋洋的坐起来道:“你念错了。” 澜止停下口中经文,看向鹿鸣:“哪里错了。” “上一句。还有你昨天念的那篇,也不太对。” 澜止新奇,他念经的时候,小鹿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拔草逗鸟,什么时候听了经。 澜止问道:“哪里不对。” 他从三岁诵读至今,一字一句烂熟于心,从没有人说过不对。 鹿鸣把手臂搭在膝盖上,挑眉抿笑:“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澜止只当是鹿鸣在逗他了。 “东土高僧求取真经尚要历经八十一难,我总不能平白告诉了你,连求我一句都不肯。”鹿鸣眯起眼睛,拿指头戳了戳和尚坚硬的胸部,“和尚,你心不诚。” 澜止本以为鹿鸣是逗他,但鹿鸣又说的煞有其事,倒让他将信将疑了。 但终归是疑多过信,如果连藏经阁里的印本都是错本,这只鹿又从哪里得知的真经? “罢了,无缘不讲。”鹿鸣骄矜的扭过身去叠他的小被子,把臭和尚的冬衣扔还给他,不提这事了。 澜止也分不清鹿鸣是故作高深,还是真知道些佛理真本,心头存了个疑惑,继续跟他往西陵无极池去。 这一路山路绵延,风疾坡陡,中午还是暖洋洋的好日头,下午一阵狂风刮来黑云,簌簌的落下白毛雪来。 雪下的极大,簇成大团,好像鹅绒。 澜止跟鹿鸣顶风走在上坡路上,鹿鸣让冷风吹得睁不开眼,几乎寸步难行:“澜止……你……等等我啊……” 鹿鸣已经用了最大的声音喊他,可声音都在劲风中吹散了。 澜止头上戴着斗笠,一边顶着风,一边不放心的回头看,见鹿鸣抬起脚来要往前走,身子却让风雪吹得摇摇晃晃,原本该向前迈的脚为了平衡,不得已点在后面。 可谓走一步退三步。 这样走下去,他就快被吹回山脚了。 澜止:“……” 澜止退回去,用手指穿过鹿鸣的腰带,半提着鹿鸣往前走,他没想到风雪来的这样急这样大,必须要赶紧找个躲避的地方。 鹿鸣努力抓住澜止的小臂,澜止没感觉到一点抓力,小鹿的手指完全冻僵了,牙齿咯咯的上下打颤。 澜止手上加了点力道,把鹿鸣提到了身边,裹进了自己氅衣里头。 澜止身量高,氅衣也大些,鹿鸣顺势环抱住澜止的腰,终于抱到了一个稳健牢靠的东西。 澜止一只手挡着风雪,另一只手圈牢鹿鸣那点腰身,半提半拖的带着他往前走。 鹿鸣从没发现澜止力气这么大,一只胳膊就能轻易的把他拎起来,他现在几乎不用什么力气,重量全压在澜止身上,稳当又牢靠。 两人顶着风雪走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一处的屋子,房门破落,吱吱呀呀的随风响,院子里积雪很深,看起来久无人住。 澜止将门口的雪清理开才打开房门进屋,环顾房内,物件摆放的整齐,但都落了厚灰,确定是荒芜了。 鹿鸣浑身僵冷的找地方坐下:“大约是山里猎户的房子。我之前见过许多猎户,运气不好遇上骤风疾雪,或是遇见狼群猛兽,就把命丢在外头了。” 澜止点了点头,见鹿鸣脸色冻白了,嘴唇更是没有血色:“很冷?” 鹿鸣的眼神明晃晃写着“明知故问”。 澜止将身上带着体温的外袍脱给鹿鸣,见屋子里有炉子和旧炭,蹲下去点炉子。 澜止烘暖了房间,鹿鸣已经不顾灰尘,蜷在床上睡了。 外面风雪不止,澜止坐在鹿鸣床侧,见他的长睫微微颤动,想来在风雪里耗了许多体力。 澜止用手背碰了碰他额头,看他发烧没有,却好像碰到冰块一样,是冻透了。 屋里渐暖,鹿鸣脸上浮起两坨乍暖后的绯红,体温也渐渐正常,只是唇色依旧很浅,好像大病之中。 他睡得不大安稳,在梦里用手揉心口。 澜止轻声道:“不舒服吗?” “嗯……”鹿鸣哼唧似的嗯了一声,又熟睡过去。 澜止想起鹿鸣心上是缺了一块的,只是鹿鸣娇气的时候是真娇气,上个药也哼哼唧唧,牙硬的时候也是真的不吭声。 心脏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缺了一角的心,到底不舒服,只是鹿鸣不想说,也没难受到让他表现出来。 澜止垂着眸问他:“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鹿鸣熟睡着,当然没回答他。 鹿鸣这样畏寒,平日里唇色也总是淡淡的,好似大病初愈一般,他竟然都没多往深里想一点,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澜止有些自责,若他早点发现,或许早就想到办法治治他太过畏寒的毛病。 只是鹿鸣这种的性格,没难受到爬不起来,都活蹦乱跳的,实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病痛。 澜止站在窗前,风雪后头就是曼萝山,山上有一株曼萝灵藤,要是能摘到曼萝藤的果实,就能补上鹿鸣心头的缺口。 第20章 看样子鹿鸣还要睡许久,澜止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炭,披上衣袍,戴好斗笠迎着风雪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星期就申请榜单啦,很需要一点支持喔 还有,没想到在申榜这天又下雪了耶~ 第14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2) 屋子被炉火烘烤的很温暖,鹿鸣原本睡得很沉,不曾想一只秃驴突然入梦。 那人带着斗笠,衣袂让风吹得翻飞,顶着硕大的白毛雪往深山里走。 纷纷而下的白雪几乎吞没了他,冷风如刃的往他脸上刮,他手里握着串菩提佛珠,好像非要走到山顶上。 鹿鸣定睛的看,大雪后的那张脸是……澜止。 澜止!鹿鸣在梦里叫他,用尽力气他也没听见。 澜止不是应该在跟他一起烤火吗,他这是要去哪。还是只是做了个怪梦…… 鹿鸣眼珠转动,从梦里醒过来,噔的坐起身来:“澜止?” 没人应声。 房间里暖的跟外头不是一个天地,炭火烧的发红。 鹿鸣找了一圈,澜止人不在,斗笠不在,外袍也不在。 雪还没停,澜止跑哪去了?鹿鸣心里忽然一阵忐忑不安,抬起手腕的千机绳,驱动法咒找人。 他也属实没想到,千机绳原本是为了防止他逃跑的,现在竟然用来找澜止。 透过千机绳的追影,鹿鸣瞧见澜止一个人上了曼萝山,仰着头跟曼萝藤对视,好像想取它的果实。 鹿鸣坐不住的从床上蹦下来,披上斗篷就往曼萝山跑。 他不知道澜止为什么突然间要去招惹曼萝藤,但曼萝藤是大凶之物,一藤九花,朵朵剧毒,花瓣犹如蝎尾,功力浅的妖魔仙神被蛰一下都会道行毁尽,在一日之内化作浓水。 澜止肉体凡身,万一被它伤一下,岂不是直接魂飞魄散了。 鹿鸣越想越心急,连冷也察觉不出了,只想赶紧到曼萝山去把澜止拉回来。 但他走的着实是慢,好不容易顶着风雪到了山顶,澜止已经跟曼萝藤缠斗起来了。 曼萝藤生活在峭壁上,看起来很生气,藤蔓用力的拍打着石壁,碎石沙沙的往下滑。 澜止堪堪立在峭壁上,让藤蔓缠的进退两难,垂眸打量到地面的距离,衡量如果松手会不会摔死。 有缓冲地,摔不死。 澜止极快的在心里算计好了逃身之法,松开手让身体坠下去,鹿鸣不知道澜止的盘算,着实吓了一跳,奔过去接和尚。 澜止也没想到鹿鸣会突然现身,毫无防备的掉到鹿鸣身上,额头砸向鹿鸣的额头,两人撞了个面对面。 澜止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鼻尖滑过鹿鸣的脸颊,嘴唇撞到他的唇角,一路滑到了耳根,险些咬了鹿鸣的耳垂。 澜止微微睁大眼睛,呼吸声深重,炙热的吐息喷在鹿鸣耳侧。 但鹿鸣完全没感受到暧昧气息,他让铁头澜止砸得头晕眼花,几度以为鼻梁骨砸折了。 曼萝藤穷追不舍,毒蝎一般的藤蔓鞭子似的抽打过来,鹿鸣掀开澜止,挡在他前头,两手莲华翻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结咒胸前,嘴里念出一句梵咒,很短,但神圣至极,甚至连澜止也没有听懂。 曼萝藤却懂了,避之不及的缩了回去。 鹿鸣驱退曼萝藤,撑不住梵咒的松了劲,胸肺一阵血气上涌,险些呕出血来。 他压下血气,回去看澜止。 澜止惊道:“你会结佛咒?” “不会,吓唬人的东西。”鹿鸣的谎话张口就来,担心道,“你被伤到没有?” 澜止把出血的手指给鹿鸣看。 鹿鸣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握住澜止宽大的手指查看。怎么办!让曼萝藤咬伤是会化成浓水的! 鹿鸣将澜止的指头放进嘴里,用温热的口腔含住了他的手指。 柔软的唇瓣在澜止手指上缓缓的吮吸,舌尖还时不时的舔一下他的指腹。 鹿鸣想吮出澜止手指的毒液,灵鹿的舌尖液可以消毒,他是想试试能不能把毒解了。 可澜止几乎不敢喘气了…… 他睁着吃惊的眼眸,瞧着小鹿吮他的手,回拢的理智让澜止把手指抽了回来。 鹿鸣担忧的眸子打量他,关切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头晕?耳鸣?痛不痛?” “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就是有一点热,但澜止羞于启齿。 鹿鸣拧眉:“被曼萝藤蛰了很麻烦的。” 澜止彻底明白鹿鸣为何有方才的举动,原来鹿鸣以为他被毒花蛰了…… 澜止温吞道:“我没有被蛰,这是石头划伤的。” 鹿鸣:“……” 鹿鸣忍了又忍,才没把巴掌扇到这只和尚脸上。 澜止看他憋气的样子笑出声来:“惹你担心了,不好意思。” “这就完了?!”鹿鸣一口气松懈下来,突然觉得好冷,好累,那个佛咒翻的他胸口好痛! 澜止温吞的笑着,将掌心的曼萝果给鹿鸣看,晶莹剔透的水晶珠:“我摘了这个,曼萝藤虽有毒,它的果实却是至灵至纯之物,就是长于寒冰,寒气太重。” 澜止将曼萝果放到心口处贴身放着:“等我捂热了,给你补到心上。” 鹿鸣不知该哭该笑,气倒是散了大半:“你就为了这个?” 澜止点头:“你从前一直用心头血养族人,本就伤了身,畏寒怕冷,如今心愿已了,不再取血之后,原本是能将养过来的,可是心上又缺了一角,体质孱弱,不仅没养过来,反倒更怕冷了。” 第21章 澜止娓娓道来,跟个老大夫一样。 这份心意,鹿鸣还是感动的,可是感动之外又觉得多余: “那你也不必冒这么大风险来取曼萝果,以你的脚步,最多半年,肯定能将我送到无极池。我心完整,也不过还有半年时光,畏寒怕冷,也不过还剩半年,都是一样。” 澜止说不出话。他的潜意识里,从来不觉得鹿鸣将要死了。 “或许意义有限,可我的心想这样做,我便随心而行。”澜止蹲到鹿鸣身前,“冻坏了吗,我背你回去。” 鹿鸣灿然接受:“好啊。” 山上风雪小了些,澜止背着鹿鸣回小屋,屋里炭火还没完全熄灭,很暖,到了夜里雪才彻底停了。 鹿鸣在床上睡了一夜,晨起时澜止已做完早课,打扫干净屋里的灰尘,在扫院子里的雪。 鹿鸣披着斗篷出去,外头白茫一片,除了白便是头顶的蓝天,几乎不见其他颜色。 鹿鸣:“还能走吗。” “大雪封了路,估计要住几日。”澜止身上也穿了棉袍。 澜止阳盛体热,干活的时候一般是不穿棉袍的,鹿鸣想来,是因为他胸口还放着曼萝果。 曼萝果是寒物,要想去掉寒气,就要贴身戴着,用人的体温一点点捂暖它,但与此同时,戴着的人温度被曼萝果吸去,会觉得冷。 鹿鸣实在不知道和尚费这些劲的意义是什么。 澜止将院子里外打扫干净,鹿鸣闲人一个坐在暖炉前头啃叶子。 这屋子里日常用品虽然一样不缺,可久无人住,早没有食物了,还好青鹿伯伯有远见,给他收了好些嫩叶子带着,够吃好几天。 澜止扑去身上的雪进门:“我烧了些雪水,你渴了就喝些。” 鹿鸣从乾坤袋里掏出几个饼子给和尚:“给你这个吃,阿炎装进来的。还是族里的老人有智慧,知道赶路最不能少的就是粮食,这不就用上了。” 鹿鸣又翻了翻,找出两根黄灿灿的玉米来,举到脸两侧:“要不咱们换换口味,烤两个玉米吃。” “也好。”澜止笑着坐到鹿鸣旁边,跟他一起围着火炉烤火烤玉米,不出片刻,玉米的香味弥满整个屋子。 热气腾腾的一缕炊烟从房中飘出来,让空无一人的皑雪山林多了一分烟火人气。 积雪太厚,一连两三日都没化开,房子里的旧炭烧完了,澜止便到周围的林子里捡木柴来取暖。 有澜止在,鹿鸣基本就是好吃懒做的闲人一个。 午后趁着阳光好,鹿鸣烧了些雪水泡在浴盆里洗澡,将身上泡的又暖又懒。 他刚穿上一件单衣,澜止就拾柴回来了,带着一股寒气,鹿鸣打了个哆嗦,松松垮垮的套上衣服。 澜止添了柴,回头瞧见衣冠不整的鹿鸣,身上还带着水汽皂荚的香味。 鹿鸣:“还有热水,你要洗洗吗。” 澜止洗净手,笑道:“不急。你先把衣服脱了。” 鹿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澜止又确定的说了一次:“将衣服脱了。” 第15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3) “这么无礼的要求……”鹿鸣啧声道,“你终于为我的美貌所动了?” 说着鹿鸣就开始解衣裳,将带着水汽的衣裳往架子上一扔:“够吗,接着脱?” 澜止点了一下头。 鹿鸣大大方方将里衣也解了,扔到衣架上,露出上半身来,又十分自然的要去解裤子,澜止按住了他的手。 鹿鸣抬眸:“这就够了?” 澜止又看见了鹿鸣胸口、肋骨上那些惨痛伤疤,心口闷闷的有些窒息。 鹿鸣感受到他的目光,道:“我身上有疤,不好看吧。” 鹿鸣起了戏弄他的心,踮脚凑到他耳边,轻语:“不过吹了灯都差不多,身上有疤不好看,脸长得尚可。” 对这些荤话,澜止只是温和的摇了摇头:“我没有觉得不好看。” 鹿鸣一副了然模样:“知道,枯骨嘛,什么皮都差不多。” 澜止:“……” 澜止再度失笑,这只鹿好能记仇。 澜止拿出一颗养的温润的曼萝果,没急着给鹿鸣补心,先放下了屋里的纱帘。 其实深山老林,大雪封路,就算不放帘子也不会有人瞧见,可澜止就是想把帘子放下来,好像想藏住这抹寒冬里的春色。 他将帘子都挡了严实,才将曼萝果放在掌心,阂目念决,缓缓渡进鹿鸣体内。 鹿鸣心口微微发烫,随着曼萝果与他心脏融合,暖意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如同沐浴日光的叶子舒开蜷缩的身体,畅快的难以言表。 很奇妙的感觉,鹿鸣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温暖了许多,脚底不再像踩在冰上,手掌也变得温热。 澜止问道:“有排斥吗?” “没有。很暖,很舒服。”他甚至想出去玩一玩雪了。 澜止看他开心,跟着开心道:“有用就好。我今天捡到些冬蘑,我去煮汤。” 澜止转身出去。 鹿鸣穿好衣裳,不由自主的把手掌放到心口上。 他几百年没感受过这么温暖的冬天了。自从开始割心头血的那一日,他的冬日就是寒窖一般。 鹿鸣撩开挡帘,站到澜止身后,看他认认真真的洗蘑菇,不急不慢,把每一颗都搓得仔细。 鹿鸣道:“你帮我补心,我还是要给你些感谢。” 第22章 澜止弯起唇角,他不需要感谢,但既然鹿鸣不想欠他的,他便开口道:“那你便把我念错的两篇经法抄一卷赠我。” “你倒是会要。”鹿鸣转身去找纸笔,不过原住户是个猎户,家里没有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鹿鸣问和尚:“你有纸笔吗。” 澜止道:“没有。” 鹿鸣拿出他的乾坤口袋,关键时候还得看他的宝库。 翻腾了半天,澜止已经把冬蘑下进锅里了,鹿鸣终于翻出来一支笔。 “还真让我找到了……”鹿鸣左看右看的找纸,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和尚的袍子上,“把你外袍的里衬撕下来写字用吧。” 澜止:“……” 鹿鸣研究了一下:“你的袍子是双层里衬,撕下外头这层也还能穿。” 澜止:“……” 鹿鸣拿出刀子来割布,澜止心疼的握住他手腕:“没有旁的东西了吗……” “要不写你脑门上?”鹿鸣瞅他一眼,碎碎道,“抠门和尚。不是有金豆子么,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买。” 澜止还是心疼,小声道:“你已经撕烂我一件衣裳了……” 鹿鸣睁大眼眸:“我何时撕烂你衣裳了?” 澜止提起自己的衣摆,指了指下头那块脱了丝线的地方。 “……”鹿鸣眉尖微动,他想起来了,他曾经抽了些和尚身上的丝线,捻成绳子给阿炎穿佛骨吊坠用。 “你这只抠门和尚,那么有钱,一厘都不舍得往外出。”鹿鸣瞪他道,“补!我给你补!脱下来。” “哦…”和尚脱下来交给鹿鸣,只剩了一层单衣。 脱了衣裳的澜止反倒看起来更结实了,他的单衣很薄,肌肉线条在里头若隐若现,一看就是实打实练出来的硬力气。 鹿鸣早就发现,澜止是腿长身短的那一类,肩宽腰窄,穿僧袍实在浪费了这把身材。 鹿鸣将手指握到和尚肩上,又捏了捏他坚硬如石的手臂肌肉。 以鹿鸣手掌的大小,单手根本握不住澜止这根有力的胳膊,不由感慨:“怪不得那么有劲。”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 澜止垂眸道:“勤运动自然能长力气。你若勤快些,少睡多动,也能增强体质,不像现在这样单薄瘦弱。” 鹿鸣嘴角微抽,什么叫“你若勤快些”,他是没和尚这么结实,单薄瘦弱却也不至于吧…… 鹿鸣不服道:“扔到男人堆里,我也算出挑的了。只是比你矮一些,所以你瞧我瘦。” 最多只承认个瘦,弱是不可能承认的。澜止身高八尺,寻常男子能有这个身量的也是少数。 澜止看了眼比他矮半个头的鹿鸣,诚恳的颔首道:“是矮,但还是偏瘦。” 是矮……? 鹿鸣的火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澜止诚挚的邀请鹿鸣:“不如这样,明日你早起一些,先做些简单的,把院子里的雪铲出去,慢慢来,体魄自然会逐渐强壮。” “……”鹿鸣怎么听,这个和尚都是在拐着弯的骂他。 鹿鸣握起拳到和尚眼前:“我其实挺有劲,你要不要试试。” 澜止眼神好似叹气,真诚阐述道:“可是上山那日,你差点被风吹跑了。” “那是因为风太大了!” 澜止低声:“我就没有。” “那是因为你太大只了!” 澜止见小鹿又呲牙了,温笑道:“我明日不喊你,瘦小点也没关系的,我没有觉得不好。” 这根本不是喊不喊和好不好的问题!鹿鸣气得头晕耳鸣,拿着和尚的袍子进去补衣服。 澜止:“……”他只是说实话而已。 隔着纱帘,他看见鹿鸣扯了头发丝当线,凝眉研究怎么把他抽线了的衣摆给缝好。 其实澜止是有点担心鹿鸣给他补的不能穿了……但是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要让小鹿更生气了,最多就是买件新的。 鹿鸣在里头苦思冥想修补决,试了好半天,终于大功告成,把补好的衣裳往和尚身上一扔:“好了!” 澜止将衣摆握在手上,认真打量补上去的“蜈蚣”花样…… “我的头发做成线很结实,”鹿鸣自信的竖起两根指头,“你再穿二十年它也不能开了。还行吗?” 澜止不能打诳语,又不好不回答,于是折中道:“嗯……很有特色。” 鹿鸣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句话,总觉得不像褒义。 澜止穿到身上,笑道:“我喜欢。”虽然有点难看,不过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了,至少还能穿。 “喜欢就好~”鹿鸣拖着长音,又抬手指了指架子上澜止的棉服外袍,里衬被截走方方正正的一大块,又补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床单上去。 澜止心一痛:“……” 那是他最贵,最厚,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衣服…… “床单被罩都太花了,写上字也看不清,我看来看去,还是你这块里衬最好,干净舒坦,所以裁了一块来写佛经,已经给你补好了。”鹿鸣满意的问澜止,“这件补的还可以吧?” “针功好了许多,花色也很有乡土气息……”澜止痛心道,“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也好。”鹿鸣看和尚捧着饭碗也一脸委屈的模样,忍不住道,“裁你件好衣服而已,你不会吃亏的。” 澜止不是小心眼的人,对他笑了笑,小鹿既然相中了他衣裳上的布料,那就裁来用好了,总归是抄佛经,不算糟蹋。 第23章 两人吃完了饭,澜止收拾碗筷,鹿鸣在火炉旁边架了张矮桌,把布料平整的铺到桌上,舔了舔笔,一笔一划的写起佛经。 棉袍的里衬是米白色的绸布,印了些洒金暗花,上等布料,澜止当它是件好衣裳,其实也是好多年前的老款式了。 不过澜止这人穿衣做事都仔细,虽然水洗的有些旧了,可是布料依然干净柔软。 隐隐还有些冷梅和檀香味,很适合写经。 澜止收拾完碗筷,盘膝坐到鹿鸣旁边看他写经。 炉火烧的噼里啪啦,外头雪重风寒,屋里安静温暖,恍惚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澜止本以为鹿鸣的乾坤袋里有经本,是要给他誊抄,没想到鹿鸣是默写。 鹿鸣写经时很安静,专注于经文,一卷书毕,点字落下,金光浮现。 鹿鸣搁下笔,挑了笑推给澜止看,而后又提笔写另一篇。 澜止难以置信的抬眸向鹿鸣。鹿鸣分明是用黑墨写的,可布料上的经文字字金光。 哪怕是他这种半佛之身,也写不出金光卷的佛经圣本。 澜止珍重的捧着金光卷,上面的金光合卷则消,开卷则现,绝非鹿鸣逗他玩的幻术。 若有寺庙能得这样一卷金光,定是镇寺之宝,举国闻名不说,信徒更是要踏破门槛。 而这样的珍宝圣本,鹿鸣写了两卷给他。 澜止像是受宠若惊:“两卷?” 鹿鸣将笔收了:“你要的不就是念错的两卷吗。都说了不用心疼那件衣服,不会让你亏的。” 何止不亏,简直血赚。 澜止捧着两卷珍本,心里千般惊奇,万般疑惑。 鹿鸣结佛咒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寻常妖魔见了佛咒避之不及,鹿鸣却能结起佛印。 如今又落笔成金…… 澜止想不出解释,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是金佛灵兽,可若身已成佛,又怎么会落到无极池天诛的地步…… 怎么想都是矛盾的。 澜止注视着鹿鸣的侧颜:“你曾受过佛祖点化吗?” 鹿鸣笑了一声,忽倾了身子靠近他,鼻尖顶上他的鼻尖:“你让我亲一口,我回答你的问题。” 第16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4) 鹿鸣存心要澜止为难,用指腹按上和尚的嘴唇,轻轻揉了揉这两片温软的唇肉:“我要亲这里。” 鹿鸣贪心的呼吸着和尚温热的吐息,唇珠几乎要碰上他嘴角。 和尚终究还是往后退了一点:“我要守清规戒律。” 鹿鸣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不愿意,那就不要这么好奇,问来问去的。” “嗯。”澜止听话的点头,垂眸观心。 鹿鸣不再理他,径自去暖床上歇着。澜止珍视的收起两卷金光圣本,忽然有点信了小鹿说的话,他是没有佛缘的。 他勤修苦学,依旧难悟真理,更不曾写出一个金光字来,但佛道对于小鹿来说,却像信手拈来那么容易。 这或许就是有无佛缘的差距吗…… 澜止收拾好东西,小鹿已然写累了,卷着被子睡得呼呼。 澜止站在纱帘外看鹿鸣,这只小鹿身上藏了很多很多秘密,但总是避重就轻,欲言又止。 他不该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可他有一种奇怪预感,在小鹿的秘密里,藏着一个他找了很久的答案。 但鹿鸣不让他问,他也就谨遵本分,不再多问一句。 大雪封路好几日,澜止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磨木珠子,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你会的挺多啊。”鹿鸣倚在门框上看他做活。 澜止笑道:“小时候不好好念经,常偷跑到后山锉木头玩。” “你也有不好好念经的时候吗。” 澜止的笑容在蓝天下十分迷人眼眸,嗓音温润低沉:“有啊。” “那时候觉得诵经无趣,经本看不懂,也记不住,远没有削木头好玩,日日偷跑到后山雕木头。” 鹿鸣想象了一番调皮不肯诵经的小澜止,忍不住笑出声,饶有兴趣道:“那你会因为贪玩被师父责罚吗。” “会。”澜止笑道,“师父发现之后,将我狠打了一顿,我那些小玩意,还有一把木剑,都扔进炉子里烧火了。” “木剑?” “嗯,”澜止如今还能清晰记得那剑的样子,花纹飞扬如龙,“我自己刻的。” 鹿鸣眸子沉了沉,难道澜止还记得龙纹剑…… 他还是战神冷无尘时,每次出征都会佩戴龙纹剑,剑身的龙纹,他抚过千百遍,或许早就记入脑海深处。 其实他从不喜欢修佛吧……那又为什么要入佛门呢。 鹿鸣道:“你师父烧了你的木剑?” 澜止摇了摇头:“是我自己。” “原来是你自己选择了苦修……”也是,要不是心甘情愿,谁又能逼冷无尘。 “或许是吧。”纵然小澜止看着木剑焚毁曾痛心不舍,如今讲起来也只当是件幼年的淘气事, “那时候师父说,若我很喜欢兵刃,可以放我下山从军,可我总觉得比起从军,我还有更想做的事,要佛修才行。” 鹿鸣:“什么事。” “不知道。”澜止温吞的笑着。 和尚自己都不知道,鹿鸣就更猜不出来,不过鹿鸣也不会费脑子去想那些他猜不出来的事。 澜止记得小鹿的话,不多问小鹿的过去。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就低下头专注的磨珠子,细致认真。 第24章 放在手心搓了好几遍,确定光滑的一点毛刺也没了,澜止才找了个口袋收起来,又将吱呀响的木门修好了,还做了一把木锁挂在门上。 原本破落的院子让他收拾的像模像样。 鹿鸣件件看在眼里,轻轻鼻嗤了一声,何必收拾的这样好,跟要在这长住似的。 小院子再像家,也不是家,终归要走的。 硕大的太阳接连出了几日,堆积的厚雪逐渐消融,鸟雀声都愈发响亮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辞别此处,继续往西陵无极池去。 临走前澜止又将院落清理规整了一遍,像是在感谢这屋子的主人肯将此处借给他们暂避风雪,哪怕它的主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鹿鸣胸腔里有了健全完整的心脏,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似的过冬,虽然雪地里走久了还是会脚冷,却不至于吹一吹风就发抖。 他终归还是比澜止怕冷一些,住在野外的日子多了,鹿鸣也学聪明了,到了晚上他就化出鹿形,收起占空的鹿角,只留两只毛绒的耳朵,钻到澜止的棉氅里取暖睡觉。 澜止总是趁小灵鹿睡着,揉一揉他的肚皮,被扰了睡觉的小鹿会不耐烦的扑腾扑腾的动耳朵,此时澜止就会忍不住笑出来,满目宠溺。 澜止比鹿鸣醒的早,便将棉氅留给小鹿,让他暖和的继续睡,自己去禅坐、早课、诵读金光卷。 哪怕每次都会对小鹿满心疑惑,但他一直记得小鹿的话,没再多问一句。 澜止早课颂完了,小鹿也差不多醒了,两人便一起吃东西,赶路,到了傍晚时分,鹿鸣会坐在夕阳底下托着头看和尚做晚课,入夜又挤在一起取暖睡觉。 如此周而复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鹤水城,人界与妖界的交界之地。 第17章 耍心眼反被和尚算计 鹤水城灵气充沛,屋瓴楼阁风格迥异,颇有人族与妖族结合的异域色彩,住民也是人妖混居,不过人多妖少,妖也都幻成人形,乍然看去跟普通镇子没有区别。 鹿鸣心情极好,他接连睡了一个月的荒郊野岭,终于进了镇子,瞧见人烟,能找家客栈住上舒坦的大床了。 街道叫卖喧嚣,吃了一个月树叶子的鹿鸣看什么都好吃,闻见桂花酒的香气,更是馋的不行了,带着和尚从街头买到巷尾。 和尚像个行走的钱口袋,只管着点头和付钱。 鹿鸣吃了一块荷花酥,相中鹤水城最大的客栈,大摇大摆的进去:“小二,开一间最好的上等房,要朝阳,有窗,床软。” “没问题客官,开几间。” 鹿鸣看了眼和尚,道:“一间就够了。” 小二见多了来往的人与妖,一眼瞧出来的两位都不是凡俗人,笑道:“好嘞,但是小店是先给钱后住房,还请两位客官先把钱结了,得罪,得罪。” 鹿鸣拍了拍和尚的肩膀:“他跟你说话呢。” 澜止:“……” 钱袋澜止拿出两颗金豆子递上去:“够吗。” “够了,小店诚信经营,多退少补,您二位跟我来。”小二打头领着两人上楼,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有事儿您尽管叫我。” 鹿鸣迫不及待的到软和的大床上打了个滚,好奇的扒开澜止没见瘪的布袋子,他以为顶多就是表面上一层金子,可他拿手指头拨了拨,底下也都是亮闪闪的。 鹿鸣闪了眼:“全都是金豆子?!” 澜止温笑道:“也不全是。” 鹿鸣心里平衡的点头,这么大个袋子,总还得装点别的,不能半袋都是金子吧。 澜止的手探进布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个大些的来给鹿鸣看:“还有花生。” 鹿鸣瞧着和尚手里金闪闪的花生:“……” 澜止把金花生放在桌上,又去摸:“这个是核桃,我还有一对兔子。” 澜止把金兔子放在掌心给鹿鸣看:“这个最可爱。” 鹿鸣指着兔子脸上那对红眼睛:“这俩应该不是红豆吧。” “听说是红宝石。” 鹿鸣胸口一窒。 澜止把金子跟小玩具似的一样样摆在桌上,一件比一件大,最后拿出几根手掌长的金条来,对鹿鸣一笑:“不全是金豆子。” 鹿鸣:“其实你不用给我证明的这么清楚,我的眼睛容易变成红宝石。” 澜止不解:“?” 鹿鸣头一次见穷的浑身上下只剩金子的和尚,装金子跟装黄豆一样:“你为什么这么有钱。” 澜止诚实道:“信徒请我去做法事,给的香火钱。我都只挑最小的,金树金马太大了,我拿不了,也花不完。” 鹿鸣羡慕的面目全非:“是不是还得夸夸你。” “那倒不必……”澜止仔细看了看鹿鸣的眼睛,抿笑道,“你的眼睛,好像真的变红了。” “红眼病没见过?!”鹿鸣看上了那对金兔子,雕的圆头圆脑,实在可爱,厚颜无耻道,“你把那对兔子给我,我的病就能好。” 澜止把兔子装了回去:“不给。” 鹿鸣蹬了鞋,幽怨的在床上直挺挺躺尸。 澜止抿着笑收拾布口袋,他一般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摆放,金条在最下面,然后是兔子、核桃、花生,最上头是金豆子。 大件的一般花不到,所以放在最下面,金豆子用的最多,数量也最多,所以放在最上面。 第25章 但是澜止这次把那对兔子放在了金豆子上面。 既然小鹿喜欢,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把兔子送给小鹿好了。 但是现在,他还想多看一看红眼病的小鹿。 小鹿犯起红眼病来,比那对兔子更可爱一些。 鹿鸣窝在床上,想着一定要狠狠让秃头和尚出一把血,心思一动想了个主意,拎着两坛桂花酒去坑和尚。 鹿鸣瞟了一眼澜止的清粥白馍:“这么有钱,还吃这么简陋。” 澜止看鹿鸣这眼神,就知道他是故意来找话,不是真要关心他吃什么,于是没做回答,含笑静待鹿鸣接下来的话。 “总吃这个多没意思。”鹿鸣把酒放到桌上,“今日月明风清,又有炭盆暖炉,适合玩点不一样的。” 澜止很想看看他要耍什么坏心思:“玩什么。” “划拳。”鹿鸣用下巴指了指桂花酒,“输的人要喝酒。” 澜止:“我不饮酒。” 鹿鸣得逞的笑道:“那你就赔我点别的。” 澜止抿起笑来,心中了然:“你若连赢我三局,我便把两只小兔子送你。” 鹿鸣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算我欺负你。” “嗯。”澜止道,“但你若输了,每输一局,要喝一碗酒,还要答一个问题,不能诳语。” 鹿鸣忖了忖,一个和尚能会玩到哪去,点头应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开头三局,和尚全赢了。 鹿鸣不服输的想继续,和尚从容开口:“你先将输我的还了。” 鹿鸣连饮三碗酒:“你问。” 澜止垂着的眸子微动,刚开始不能问太难答的,不然小鹿肯定就此收手不玩了。 澜止:“你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吗。” “以前有。” 澜止的眼神在询问他,是什么。 鹿鸣道:“以前想得到一个人。” 澜止:“后来呢?” 鹿鸣:“后来想挽回我的族人。” 澜止:“现在呢?” “现在……现在好像没什么想做的了。”鹿鸣顿住,天上地下想了一圈,无所求,也不敢有所求,便道,“现在想,等待生命走到尽头。这算吗。” “嗯。”澜止垂眸,心中隐有酸涩,“我问完了。” 鹿鸣答完了问题,有点打退堂鼓:“赢你三局太难了。” “那就一局。”澜止道,“只要你赢我,我就把兔子给你。” 不得不说,澜止很会拿捏赌徒心理,鹿鸣又翻起欲望来:“只要一局?” “嗯。” 鹿鸣在心里衡量盘算,和尚好像也没问什么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于是点头答应,两人又来了一局。 鹿鸣又输了。 他仰头灌下一碗酒,鹿鸣酒量一般,四碗下肚,脑袋已经有点发晕了,眯着微醺的眸子,等和尚的问题。 澜止手中的菩提捻了两颗,问道:“你想得到的那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澜止:没想到吧,我不光有金豆子 第18章 中计谋鹿鸣吐心声 鹿鸣抬起醉眸来看澜止,和尚的问题越发得寸进尺了。 空气陷入寂静。 澜止不催他,也不喊停,静等着鹿鸣回答他的问题。 鹿鸣哈的笑出一口桂香酒气,一字一字的回道:“冷、无、尘。” 澜止得了答案,原来是冷无尘,不是他。他竟会产生一丝小鹿喜欢他的念头,实在逾矩又可笑。 鹿鸣答完了,起身想去睡觉,澜止却道:“划拳比不赢,你可以换别的。” 鹿鸣原本都不打算玩了,澜止又勾了他一下。 澜止平静道:“骰子,比点数,三局,你只要赢我一局,两只兔子就送给你。” 鹿鸣加码道:“不够,我还要亲你一口。” 澜止浅笑:“可以。” 和尚答应的这么痛快……鹿鸣总觉得有诈,但他喝得有点晕乎,酒劲好像阻断了他的思考,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先冲动的点头答应了:“好。” 澜止让小二拿了两只骰盅上来,鹿鸣检查过骰盅,道:“比大小,谁点大谁赢。” “可以。”澜止让鹿鸣先选骰盅,免得小鹿狡辩他耍赖。 澜止摇盅的姿势很沉稳,也听不大见骰子撞盅壁的声音,好像只是随意晃了两下,可他每次打开都是两个六点。 鹿鸣耍赖玩了六局,一局都没赢过。 愿赌服输,本该喝六碗的,澜止拦住了他:“喝一碗就好,我也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但必须讲真话。” 鹿鸣喝下一碗酒,微醺的懒懒着歪头:“你说。” 澜止的身体僵直,手指缓缓攥住佛珠,好似也在紧张,很认真的注视着鹿鸣的双眸:“我们前世见过吗。” 鹿鸣眉心几不可见的蹙起,刚要开口,澜止近乎压迫的盯着他的眼:“我要听真话。” 那双眼将鹿鸣盯的不会说话了,澜止还较真的等着他的答案。 可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和尚怎么会知道。 “没有。”鹿鸣任由他盯着,谎话张口就来,“我没见过你的前世,也是只小和尚吗?” 澜止第一反应是不信:“你若被我知道说假话,我要打你。” 鹿鸣笑出声来,这算什么威胁。 澜止一脸认真:“用戒尺。” 鹿鸣笑得更乐:“好好好,要不要我脱了裤子让你打。” 第26章 鹿鸣是笃定和尚不会知道他说了假话,过了妖界就是西陵,翻两座山就是无极池,他都快死了,和尚去哪知道他说假话。 澜止垂下眸,他以为鹿鸣就是他前世遇见的妖。其实他没什么证据,只是感觉,鹿鸣的动作、说话的语调,跟他记忆里的妖很像。 他已经怀疑了许久,原来只是误判。 鹿鸣这会总算想明白和尚是怎么一步步拿捏算计他的:“你不去开赌坊,真是屈才了。花和尚,你是不是常去赌两把。” “没有。”澜止如实道,“我只是吃饭的时候见别人玩过,就会了。那个骰盅,我天生就会摇。” 鹿鸣竟无话反驳了,冷无尘从前是战将,划拳骰子这种东西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鹿鸣越想越气:“所以你提出摇骰子,是确定我赢不了你,肯定要答你的问题。” “嗯…” 鹿鸣气笑了,这次是他失算,着了黑心和尚的道,鹿鸣刚要呲牙骂人,澜止将一对金兔子从口袋拿出来,放在手心递到了鹿鸣眼前。 “这个送给你。” 刚要炸毛的鹿鸣:“……” 澜止还赔了个温吞吞的笑脸:“别生气。” 熄火的鹿鸣:“……”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鹿鸣毫不客气的拿走一对兔子,“有的和尚,看着老实巴交,其实一肚子坏心眼。” 澜止只是笑,没有反驳。他心里想的是,要是没有几个心眼,怎么能捉住你这只人人头疼的恶妖呢…… 鹿鸣得偿所愿,把兔子捞到手了,躺在床上举着看了一会,虽然遭了算计,但他也没全跟和尚说实话。 这种君子游戏,只要他不是君子,规则就约束不了他。 鹿鸣隔着纱帘看了一眼打坐的和尚,真不能小瞧了他,转了九世,佛经没念多明白,上兵伐谋那一套倒还是玩的明明白白。 鹿鸣酒劲上来,翻过身去睡了。 澜止轻阂的眼睫睁开,很轻的叹了口气。 他是和尚,但他不傻,朝夕相处,他察觉得到小鹿的感情,自作多情的猜过很多次小鹿是不是喜欢他。 这话讲出来难为情,他也不敢贸然的问。今晚总算把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问出来了,确信了小鹿喜欢的人不是他,前世也没有相遇过。 两个人并没有多余的牵绊,澜止本该轻松,心中却泛起一丝不明所以的波澜,好像在为那个人不是他而遗憾。 澜止闭上眼念清心咒,不敢再往深处多想。 鹿鸣睡前喝了几大碗酒,半夜不出意外的被憋醒了。他睡得迷糊,一点都不想起来解手,可又实在很憋。 挣扎了半天,鹿鸣从架子上扯了斗篷披上,梦游似的飘出去,还不忘跟和尚解释:“我尿尿……”不是逃跑。 鹿鸣眼睛半睁不睁,人还没完全醒,摸摸索索的找到马棚,解了裤子闭着眼放水,放完了水舒坦了许多,打算趁着困劲赶紧飘回去。 脚底下却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进马粪,鹿鸣不爽的皱眉,踢了一脚回去,什么破石头…… 脚感不太对,什么石头,竟然是软的…… 管他什么石头……鹿鸣要飘回去睡觉,“石头”抓住了他的脚踝。 鹿鸣回头,只见马厩里直挺挺竖起一具披头散发的女人来,黑瞳硕大,目如死鱼,眼白泛着绿光,两只兽牙指头长,尚且挂着涎水,把嘴巴撑得狰狞变形。 鹿鸣蓦的睁大眼,僵在原地,一时间都忘了叫。 那怪物向他扑过来,鹿鸣才“啊!”的一声,一跳三尺,慌不择路的一通小鹿乱撞,砰的一脑袋撞上澜止胸膛,撞了个头晕眼花。 澜止宽大的手掌握住他,安抚这只受惊的小鹿,将他挡到了身后。 冷梅香入鼻,鹿鸣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逐渐恢复神志,酒和觉都彻底醒了。 澜止已经用佛咒定住女人,女人晕厥一般闭上眼,软软的瘫倒下去。 鹿鸣定下心神来去看那是个什么鬼东西,看清女子样貌,鹿鸣比见鬼还难以置信道:“她是……青时?!” 作者有话说 榜单太卷啦,很需要一点大家的支持喔(打开装海星的口袋) 第19章 问灵药小鹿拿架子 澜止也不可置信:“是青时。” “她怎么……成这样了?” 澜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先带她回屋,我想办法告诉望凌峰一声。” “你背吧,我怕她咬我。”鹿鸣躲得一丈远。 澜止将青时抱回房间,放在了床上。鹿鸣虽然不情愿把床给她,但也没旁的办法,只好勉为其难。 鹿鸣一直站得远远的,一幅惹不起所以要躲远些的样子。 青时中了咒,一时醒不了。澜止放下垂帘,陪鹿鸣在外间,问道:“吓到你了?” “确实吓我一跳。”要是在鹿鸣清醒的时候,他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吓到,但偏偏今晚他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刚解完手,毫无防备。 鹿鸣恨道:“我就知道她克我,碰上她准没好事。” 澜止笑着摇头,鹿鸣跟青时是冤家路窄,互相看不顺眼。 澜止画了道传声符,想办法把消息传给望凌峰,这才知道青时已经失踪两个月了,望凌峰的人都快找疯了。 望凌峰有缩地法器,一众人来的极快,乌泱泱的踏进客栈,气势汹汹。 第27章 鬼兽模样的青时没吓到见多识广的店小二,青云厚这副架势倒是把掌柜和小二吓得不轻。 掌柜的冒着冷汗连连作揖:“各位爷,各位爷这是……有何贵干?” 怎么一幅要拆了他客栈的架势! “打架斗殴还请诸位移步外面,外面宽敞,小店的门面前年刚翻修过……” 青云厚好不容易得了宝贝女儿的消息,心急如焚,根本听不见掌柜的说话,大嗓门道:“和尚跟鹿妖在哪!” 掌柜的频频给小二使眼色,小二指了指楼上的甲字号房间。 青云厚咚咚的踏上楼,一脚踹开门,抽出腰间的鞭子在地上摔出巨响:“好个鹿妖,我饶不了你!” 鹿鸣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青云厚越是来硬的,他越没句好话:“还是留着力气,多给你女儿哭两声吧!” “你!”青云厚挥了鞭子要往鹿鸣身上打,澜止将鹿鸣挡在身后,指尖捏起决来随时准备出手。 纱帘里忽然传来极其微弱的女声:“爹爹……” “爹……” 青云厚顿时没了火气,大步的进去,看见面容怪异的青时,心疼的说出不话。 青时恢复了神志,只是气息极弱,好像随时会断掉,伏在青云厚膝上道:“这次真的不是鹿妖……” 鹿鸣站在外头,心想,几百年了,总算做了次人。 好像说话就能用尽青时的力气,她大口地喘息着:“是灵袖……是她,偷了纳魂鼎……” “她是……魔族人!是她害我……我看见纳魂鼎里有一条……一条……” 青时眼前似乎又出现那条黑龙,荧绿的眼睛,盯着她! 青时瞳孔骤然一缩,噗的喷出一口血,软塌塌的昏死在青云厚怀里。 “时儿!时儿!!”青云厚震声道,“去请医师!所有医师都叫来!!” 望凌峰的医师全用缩地法器送了过来,满满当当的站了一屋子,直接把鹿鸣挤了出去。 刚好鹿鸣也不想在那里头待着,正好把那间房让给了望凌峰,又开了一间,宽敞的坐在里头喝茶吃点心。 澜止陪鹿鸣在屋里坐着,一来是因为那间房确实已经挤不下多余的人了,再者,他担心望凌峰的人再对鹿鸣不利。 鹿鸣看澜止神色,眯笑道:“你担心她?” 澜止垂眸:“我与她到底有些师门情分。” “应该的。”鹿鸣又一块点心下肚,大口的喝着茶,房门蓦的被大力推开,青云厚雄武的身躯站在门口。 鹿鸣从杯沿后头抬起眼来,看样子青云厚已经知道救青时的办法了。 青时被纳魂鼎内的毒物所伤,要想解毒需要十二味灵药和一味药引。 灵药对望凌峰来说不难,哪怕掏空望凌峰的宝库,青云厚也舍得。 最难的是药引——灵鹿肉。 青云厚沉了沉,对澜止道:“澜止法师,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 青云厚一时没想出合适的称呼,便抬下巴指了指鹿鸣,“跟他说。” 澜止看了鹿鸣一眼,安他的心道:“我就在外头。” “知道了。”鹿鸣目送着澜止关门出去,警惕的绷紧了身子。 青云厚抿着嘴,半天说不出那些道歉的话,但为了青时,青云厚不得不咬牙着硬说:“从前的事,望凌峰对不起你。” 鹿鸣讥讽的笑了一声:“难得啊,这是你第一次跟妖赔礼道歉吧。” 青云厚粗野道:“只要你愿意救时儿,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 “真的?”鹿鸣不信的哼了一声,随口道,“我要你把那日加在我身上的酷刑,一样不落的对青时用一遍。” “你!”青云厚猛的攥紧了拳,脸上憋如肝色,“你莫要欺人太甚!” “不是你说,什么要求都答应吗?” 青云厚扬声道:“望凌峰的宝贝可以随你挑,日后你杀人放火,望凌峰也可以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但你要让时儿受那些苦,绝不可能!” “你那些凡俗宝贝我不稀罕,望凌峰原本也管不着我。”鹿鸣讥诮道,“你若不愿女儿受苦,就跪下向我磕三个头,声声见响,我便应你所求。” 青云厚并指指向鹿鸣:“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尚且给你三分薄面,就算我绑了你割肉,又能如何!” 曾经被绑在定妖柱上任人宰割的记忆汹涌而来,一下子触到了鹿鸣的怒点,九色天鹿竟沦落到人尽可欺的下场…… 何等悲哀! 鹿鸣怒得笑了一声,眸中颇有神愠之色,字字道:“那我哪怕耗尽道业,也会召紫光天雷,屠你望凌满门!” 鹿鸣双手逐渐紧握成拳,原本清朗的夜空骤然劈过一道紫光,咔啦一声巨响,不知是在警告鹿鸣不要再造孽业,还是提醒青云厚眼前这只妖真有召唤天雷的本事。 整个鹤水城的人都让雷声震了一下,紫光雷劫是最厉害的雷劫,穿皮裂骨,渡劫者十有八九魂飞魄散。 鹤水城里的人都睁大了眼,看是哪个人犯了大业,要遭紫光雷劫,但雷只响了一声,风月再度清朗,不是雷劫,是天在警告。 青云厚与鹿鸣对峙无言,澜止听见奇异雷声,推门而入,先看见鹿鸣无恙,心里放心了些。 澜止道:“不知二位商量出什么结果了。” 青云厚没好气道:“他不肯!” 第28章 “你是求人的态度?!”方才还放出狠话要屠人满门的鹿鸣,见了和尚骤然委屈起来,巴巴的看向和尚,傲娇的抿着两瓣薄唇,就差掉下两滴泪来,告状道, “他说要将我绑了,割我的肉,反正我逃不了,随便他割肉取血。你就眼睁睁看我再被带入刑堂一次,不必管我。” “你……”青云厚看鹿鸣那副模样就来气,娇里娇气的演给谁看?好像真把他怎么样了似的! 鹿鸣得逞的向青云厚挑眉,像是在说:你看澜止是心疼我,还是向着你。 第20章 问灵药小鹿拿架子2 青云厚面色狰狞又极力的忍耐,克制着不去把鹿鸣扒皮抽筋。 鹿鸣得意的开花,咯咯的笑起来。青云厚的脸色更难看了,差点就直接跟鹿鸣动手。 “掌门!不好了掌门!”望凌峰的弟子慌忙跑进来,“小姐她浑身抽搐,又呕了好多血!” 青云厚顿时惊慌失措,大跨步的回去看青时。 鹿鸣哼了一身,旋身坐下,澜止静静坐到鹿鸣旁边,吃了一口鹿鸣剩的荷花酥:“你喜欢吃这个?我见你这两日吃了好多。” “好看,还有花香,我喜欢吃。”鹿鸣瞟向仔细品尝的澜止,嗤道,“你现在也学会拐外抹角了。” 澜止:“何出此言。” “你留下不就是想说服我救青时吗。”鹿鸣隐有怒意,“你与其来劝我,不如去劝青云厚来给我磕头。” 澜止没答话,咬了一口荷花酥的里馅,用舌尖细细抿开,仔细尝着滋味。 鹿鸣当场就想跟澜止翻脸:“觉得我太过分了?” “不,是觉得你良善。”澜止道,“你从没说过不救,也可以借机向青云厚索要更多,但却只想让对方真心实意的跟你道歉。” “青云厚连诚心道歉都做不到,你又凭什么割肉给他。”澜止平心道,“望凌峰伤你欺你,若你还巴巴的献肉上去,岂不是自我轻贱。” 澜止说进了鹿鸣心坎里,他没打算眼看着青时死,可望凌峰至少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而不是命令他,威逼他! 九色天鹿的血肉,他只要三个响头,足够宽仁了。 鹿鸣的脾气消散了一半,他原本以为澜止要说教,给他讲些性命、浮屠之类的大道理,没想到和尚虽然念经,脑子却还没念的迂腐。 澜止真诚道:“所以我虽然想救她,却不是留下说服你的,而是求你。” “求我?”鹿鸣撑着脑袋看他,想笑道,“你用什么求我?” 澜止指了指盘子里的荷花酥:“你若喜欢吃这个,我可以去跟糕点师傅学,做给你吃。哪怕离开人界,走到了没人售卖的地方,我也可以给你做。” “我还想吃糯米糕。” “好。” “还有枣子饼。” “好。” 鹿鸣贪心不足的凑近澜止:“还是不够,我还想再多要一点。” 鹿鸣黑亮的眼眸注视着澜止,在脑海中细细勾勒着他的模样,蓦的往前探了一下身子,吻上澜止的唇角。 像是怕澜止生气,鹿鸣极浅的碰了一下便闪开身,应道:“我答应了。” 澜止唇角还残留着余热,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眸色好似将融的冰面,表面不着痕迹,实在汹流涌动。 鹿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展开手臂笑道:“你看看相中哪块,割了去吧。” 澜止还当真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鹿鸣一本正经的补充:“臀尖肉不行。” 澜止抿笑:“为何。” “总归就是不行!”鹿鸣抱胸看他,“你这和尚好不正经。” 鹿鸣不让他自己选了,挽起袖口来,手起刀落,从小臂上削下一片薄肉来,在掌心凝化成珠:“拿去救她吧。” 澜止的目光却不在这颗灵珠上,而是望向他尚在流血的手臂。 “我还有药……”澜止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再次被大力的推开,青云厚气势汹汹,双目赤红可怖,鹿鸣跟澜止都警惕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青云厚突然噗的跪在地上,由于身体沉重,膝盖跟地板发出“通”的一声响,他用力磕了三个头,声响可闻:“求你,救她。” 青云厚抬起头来,粗声道:“你在望凌峰受的苦,尽可算在我头上!当日下令用刑的人是我,青时一个丫头,她懂得什么!” 鹿鸣此刻倒真的有些羡慕青时了,在天宫的时候,她是佑德真君捧在掌上的明珠,哪怕入凡间,依旧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宝贝。 鹿鸣:“已经有人替你求了。” 青云厚从澜止手里接过灵珠,心里半信半疑,这颗珠子毕竟不是他亲眼看着取下的。 他生怕鹿妖耍赖,害了他女儿性命,出门之后袖中拿出一面识灵宝镜,辨别灵珠真假。 宝镜竟好像认识这颗珠子一般,震了震身子跟它打招呼,镜中隐隐泛起九色微光。 青云厚瞠目回头,鹿妖的影子剪影似的映在窗纸上,青云厚陡然生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鹿妖竟然跟九色天鹿有关联吗…… 房间内,鹿鸣看着和尚在他的破包里找东西,翻来翻去也没翻出什么,以为他是想去看青时,又不好意思,所以装模作样瞎忙活,懒散道:“你要是担心她,过去看就行了,我又死不了。” 澜止总算从犄角旮旯里找到药酒和绷带,放在鼻前闻了闻:“青时有一众医师,还有父亲陪着,想来没有大碍。倒是你,需要有个人管管。” 第29章 澜止将药酒和绷带放在桌上,对鹿鸣道:“过来。” 鹿鸣看见那瓶药酒就害怕,不仅没过去,还往后退了两步:“你休要再跟我讲什么长痛短痛的歪理,你那个药酒我是坚决……唔!!” 和尚不打商量的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腕就把药酒浇了上去。 鹿鸣拧巴出一脸痛苦。 澜止没停手,按着鹿鸣在椅子上坐下,给他清理血渍,再用绷带一层层缠好。 澜止是个仔细人,绷带缠的熨帖又规整,还特地给小鹿打成了蝴蝶结。 “好了。”澜止把蝴蝶结给小鹿看,只见这只小鹿蔫吧的低着头,耳朵竟然变成了毛茸茸的鹿耳,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下垂着。 澜止用指腹揉他的鹿耳朵,鹿鸣不让他碰,两只耳朵往两边飞开,可爱的不得了。 澜止笑道:“疼出鹿耳朵了?” 鹿鸣晃了晃脑袋,把耳朵收了:“才不是。” 澜止早就发现小鹿是很怕疼的,温声细语的哄他:“天亮我就去学荷花酥。” “糯米糕。” “好。” “枣子饼。” 鹿鸣瘪着耳朵一样一样的提醒他,生怕他故意耍赖皮漏下一样。 “都记得。”澜止失笑的摇头,他可不像这只鹿,喜欢耍赖。 他吹了吹鹿鸣的伤处:“痛的厉害吗?吹吹就不痛了。” 鹿鸣静静的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有那么一瞬间,澜止恍如前世,他自由之境里的那只妖,好像也曾用这种眼神注视过他。 摇曳烛火里,澜止身形微顿,目光沉下,忽又问道:“我们前世真的没有见过吗。” 第21章 纳魂邪物藏玄机(1)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澜止失落的垂下眼,认真道:“不管你是不是他,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别人随意绑了你。” 澜止说得无比认真,像是在跟鹿鸣发誓。 鹿鸣有点懵,没明白和尚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细想了想,才想起他曾跟和尚说,青云厚要将他绑了割肉,让和尚眼睁睁看他再进一次刑堂,不必管他。 这话是他为了气青云厚故意说的,说完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偏不倚的正中了澜止的痛点。 澜止藏心里的那只妖,血肉也能救人。 可那只妖救的人,丝毫不存感激之心,甚至为了方便割肉取血,剪碎他蔽体的衣裳,割杂草一般割去碍事的头发,让他没有尊严,没有任何体面的忍受痛苦。 澜止想起那样的场景还觉得心痛无比,小鹿是那只妖也好,不是那只妖也罢,他绝不会让类似的事发生在小鹿身上。 除非心甘情愿,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伤害他。 鹿鸣感受到和尚目光的异样,发觉和尚是真把那话听入心窍,认真了。 鹿鸣用手指握住和尚的小臂,唤回他的神志:“吹吹好像真的管用,你再吹吹吧。” “好。”澜止便握着他的胳膊,轻轻的呼气吹风。 鹿鸣看着澜止一脸认真的给他呼呼,嘴边总忍不住想笑,好像有一眼汩汩冒泡的温泉,把他心里填的满满的,冒出的小泡泡还骚得他心痒,撺掇得他想再亲一下。 但他已经逾矩一次了,不敢太放肆,便舔了舔发干的唇,小心的探过手指去抓住了澜止的衣袖,在心里窃窃的喜。 而一墙之隔的旁屋,烛火油灯点了十几盏,屋里满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青时,穷尽本事的淬炼丹药。 青时在榻上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了焦灼的父亲,还有满屋子生怕丢命而对她关心备至的医师,就是没有澜止。 她险些没了命,澜止都不曾来看她吗。 青时不死心的将屋里的人一个一个又看了一遍。 果然是没有来。 青时鼻头酸涩难忍,紧抿住唇,翻身面对着墙壁,攥着心口不住的落泪。 “时儿?”青云厚焦急的呼唤着她,见她没有应答, 只是不作声的落泪,以为是她大病初愈还难受的很,便让满屋子的人全都退下,让青时安静的休养。 青时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竟看到鹿鸣在她床侧。 “这就醒了?”鹿鸣没成想青时醒的这么巧,眼疾手快的将一颗红豆似的东西塞进青时嘴里,青时猝不及防的吞咽下去。 “什么东西!”青时戒备的往后缩,发现屋里只有她自己,鹿鸣一定是趁机来报仇的! 青时呕了几下,想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你给我吃的什么!鹿鸣,你若害我,青云厚不会放过你。” 鹿鸣眸色微变,她叫他鹿鸣,他从没有跟凡间的青时说过自己的名字,她还直呼青云厚的大名…… 鹿鸣惊奇道:“你恢复记忆了?” 青时的目光默认了这个事实,纳魂鼎究竟是个什么邪物,她如今转世为人,是不该记起天庭回忆的,但纳魂鼎竟然可以打破这个规则。 她在纳魂鼎里看到了过往,她在天宫的身份,跟冷无尘的婚约,还有对鹿鸣的怨恨,前尘往事,她已然全都记起来了。 青时心口忽然热热的,她瞪向鹿鸣:“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鹿鸣淡淡:“毒药。毒发七日,穿肠而死。” “你好恶毒。你是想报复我虐打你?”青时目光恨恨,“你毁我姻缘,抢我夫君,就算我这一世死了,下一世,下下世,只要我没有魂飞魄散,我就不会放过你!” 第30章 青时梗着脖子,在等着毒发。 鹿鸣没趣道:“你怎么这么好骗,我说你就信。不是毒药,是心头血。” 这句听起来才像假话。 可她的身体好像的确舒畅了很多。 鹿鸣倚在她床边:“你不用吃惊,不是我想救你,是青云厚向我磕了三个响头,我才不得不救你一下。” “我说完了,也做完了。”鹿鸣转身要走,青时猛地去抓住鹿鸣,鹿鸣嘶的一声,青时才发现鹿鸣手臂上缠着绷带。 绷带系成了蝴蝶结,略显笨拙,但很可爱。青时一下就认出了出自谁的手。 鹿鸣:“我说了,是你人间的爹放下尊严求我,我才救你,你大可不必把这份恩情算在我头上。” 要不是青时醒了,他是不想让青时知道他喂了心头血给她的。 鹿鸣走得洒脱,青时恢复记忆后,耳力也胜过从前,好像隐约听见冷无尘问鹿鸣去哪了。 青时从床上爬起来,静悄悄的站到鹿鸣跟澜止屋外,喷香的糕点味从窗缝飘出来。 青时看见澜止用襻膊束着广袖,将做好的荷花酥、糯米糕、枣子饼一样样的摆到鹿鸣眼前,温声道:“我第一次做,还不是很好看。” 鹿鸣哈哈的笑:“是有点丑,一点都不像荷花!” 鹿鸣嘴上笑话他,手却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来塞进了嘴巴。 澜止翻起鹿鸣的袖口,检查他的伤处:“还痛不痛了。” “不痛。不必多管它。”鹿鸣的心全到了吃上,倒了两杯热茶解腻,跟澜止围着炉子吃点心。 荷花酥和枣子饼里都放了大量的豆油增香,澜止饮食清淡,对这两样都是浅尝辄止,糯米糕吃的略多些。 香炉里的檀香袅袅盘空而上,炭火温暖,澜止用指腹蹭去挂在鹿鸣嘴角的碎屑,两人相视无言,目光却拉的绵长。 青时站在窗外,让炭火熏红了眼。 她一直以为,从前是冷无尘先遇见了鹿鸣,所以才要跟她退婚,所以此后的每一世,她都要比鹿鸣先陪在冷无尘身边。 可是有什么用呢。 不管他转过多少世,不管他变成了谁,他眼里心里,始终都是没有她的。 姻缘石上,她才是冷无尘的正缘,可如今,她竟分不清,强求的人究竟是鹿鸣,还是她自己。 第22章 纳魂邪物藏玄机(2) “时儿……”青云厚端着刚熬好的汤药,看到下地行走的青时,又惊又喜,“你起来了?药师还说你要休养好一阵才能下地。” 青时心知是鹿鸣给她吃了心头血的缘故,她才能复原的这么快:“我好多了。” “手冻得这样凉,快跟跟爹进屋。”青云厚严实的给青时盖上被子,到门口高声道,“医师!医师!!” 几个医师围着青时把了脉,虽然还很虚弱,但这般好转已是惊人。 青时唇色还白着:“爹,我真的没事了,也没什么不舒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吓死爹了。” 青时勉强笑了一下,神色郁郁。 青云厚总觉得青时变了,藏着心事似的,不像往日那般话多活泼。但变就变了,大病一场,能好转就是万幸。 “时儿,这地方条件艰苦,爹这就让人安排,带你回望凌峰养病。”青云厚立刻命人先行一步,回去把青时的房间用炉子熏暖,换好软被软枕。 “爹,纳魂鼎还没找回来。” “丢就丢了!”青云厚还不想要那东西了,“纳魂鼎本就是邪祟不祥之物,你别再管了!” 的确邪祟。 青时脑海里还清晰记得那双碧绿的龙眼,邪里邪气……青时还没想通关窍,就听窗外一声凄厉的尖叫。 尖叫之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逃窜声。 “魔!” “是魔来了!” “她、她要屠城!” “快跑,要屠城了!!” 鹿鸣跟澜止也听见了叫声,跟着探头往窗外看。 纳魂鼎周身泛着诡谲的绿光,悬挂在高处。 在纳魂鼎的底下,是一个模样十八九的女子,头发散乱,双目没有眼白,黑色的瞳孔恐怖的占据整个眼球,双手在胸前摆成魔族叩拜的手势,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挪动。 女子没有冷暖知觉的赤着脚,走在青石街道上,凡是跟她四目相对的,不论人还是妖,都被吸进纳魂鼎里,成为养料。 每吸食一个人,女子便会用地狱般诡异的声音说:“恭迎尊主归位。” “是灵袖。”青时恨的牙痒,当即就要拔剑。 “你莫插手!”青云厚拦住青时,中气十足的吼道,“列阵!” 望凌峰的弟子一拥而上,将灵袖围困在阵中,试图收回纳魂鼎。 鹤水城骤然刮起沙尘风暴,天空铺满绿光,好似要将天地吞噬。 鹿鸣在窗口目不转睛的看着,纳魂鼎里分明盘踞着一条漆黑的龙! “那是……魔尊的残魂?”鹿鸣难以置信。 万年前,神魔大战后,魔主世尊战陨,神界将魔尊的肉体跟灵魂剥离,肉体囚禁于天外无间地狱,灵魂震碎四散凡尘。 但魔族信徒竟苦寻万年,将自己的身魂献祭,唤醒了藏在纳魂鼎里的一丝残魂。 魔尊强大,只要有一丝神志清醒,便可能复活。 纳魂鼎里的黑龙看见了鹿鸣,似是见到故人一般露出笑意。 第31章 光晕如刀,劈开阵法,在望凌峰弟子败退的惨叫声里,纳魂鼎飞撞向鹿鸣! 鹿鸣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眸,周身让强大的劲风缠住,坠出窗外,摔的鹿鸣连咳了几声,纳魂鼎长了嘴似的一口咬住鹿鸣缠着绷带的伤处。 鹿鸣“嘶”的一声,纳魂鼎咬的紧,仿佛吃到天上地下难寻的美味,如同婴儿吮吸母乳一般吸他的血液。 空灵之中,鹿鸣听见纳魂鼎跟他说话:“九色鹿。” 鹿鸣往周围去看,见澜止紧跟着他跳下来,神情严肃,指尖捏起佛咒,跟望凌峰的人一并跟纳魂鼎斗法。 但他好像没了听觉,听不见澜止念咒的声音,也听不到嘈杂,他喊澜止的名字,澜止也毫无反应。 周围的人惊恐、慌张的从他眼前跑过,却好像都与他隔绝着,鹿鸣这才明白,他的魂魄被吸入了纳魂鼎里。 “九色鹿。” 黑龙低沉沙哑的声音越发响亮,鹿鸣循着声音看过去,黑龙盘踞成一团,一双绿眸让人毛骨悚然。 “多年未见,你落魄如斯。” 鹿鸣疑惑问他:“我们见过吗。” “何止见过,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黑龙大笑起来,好像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人人都惧怕黑龙,鹿鸣却不畏惧他,好像真如他所说,他们从前是见过的。 但鹿鸣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了:“我不记得你了。” “你不记得也是应该的,毕竟那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黑龙好像个垂垂老矣,在回忆过去的老人,“粉嘟嘟的,还不如我的小臂长。” “那时候的日子真好啊……可是天界毁了这一切。”怒气逐渐盘旋,越聚越多,越聚越深,像要撑裂狭小的空间。 “是天界毁了一切!” “天界毁我,我就毁了天界。” 魔主世尊发出龙吟咆哮,鹿鸣的耳朵被这怒哮震的生疼,接连倒退,撞到了一人肩上。 鹿鸣回头看见了澜止。 澜止眉目低垂,法相庄严,口中尚念着咒决。 黑龙看澜止的神色跟鹿鸣大不一样,带着敌意和不屑,嗤嗤笑了几声:“原来是小战神。” 黑龙骤然咆哮,声浪如刀,澜止结起佛印与之相抗,魔气与佛光相撞,纳魂鼎震了三震,爆出一股刺目的白。 鹿鸣睁不开眼,掌中结印,指尖相碰,撑起金光决来,要跟澜止并肩为战。 纵然他如今失去佛骨,道行散了大半,却还知道些玄妙法门,未必不能跟黑龙对上几个回合。 澜止分出一分心神来看向鹿鸣,他不知道鹿鸣从哪学来这些玄奥法咒,但鹿鸣的道身不够强,撑不起那些上古法咒,强用会自伤反噬。 澜止宽大的手掌攥住鹿鸣指尖,松了他的金光:“伤敌七分,自伤三分,不可以乱来。” 鹿鸣着急的想重捻咒决:“我不会死,自伤不要紧的,你自己一个人与他……” “你为何觉得自伤也不要紧。” “因为我不会死。” “不死就能不顾惜自己?”澜止很不喜欢听鹿鸣说这些话,好像他的命很轻贱,很不值钱一样,“若我也有不死身,你也觉得,我可以随意受伤?” 当然不是!鹿鸣几乎要脱口而出,澜止受伤,他会心疼。 到了嘴边的话又哽住,鹿鸣抿唇不语,收了法咒,认输道:“我说不过你。” 澜止抬臂将鹿鸣挡在他身后,回敛心神,跟黑龙斗法。 鹿鸣心念一松便让阵阵法咒震得接连后退,身体好似悬浮,要飘飞到天上。 在混沌和佛经声里,鹿鸣被震出纳魂鼎,“咳”的吐出一口气,耳边黑龙的声音渐远:“九色鹿,你以血养我,我会回报你。” 鹿鸣蓦的睁开眼,咬着他手臂的纳魂鼎废铁一般从他手臂上掉落,一缕魂魄细烟一般飘出纳魂鼎,不见踪影。 魔尊从纳魂鼎里逃了。 灵袖的身躯顷刻间化成黑灰随风消灭,风停沙止,日光清朗。 鹤水城的人都松了一口大气,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鹿鸣从地上坐起来,澜止还没睁眼。 澜止还留在纳魂鼎里! 纳魂鼎里,熟悉的声音喊住了澜止:“和尚,你不想看清我的模样吗。” 空荡的纳魂鼎里幻化出一个人影来,看不清样貌,只是个虚幻的影子,但直觉告诉澜止,这是他心里那只妖。 澜止道破:“你是魔尊幻化出来的。” 影子坦然承认:“我是魔主世尊留给你的礼物,但不是他幻化出来的,我是你的心生之相。你心里有我,看到的自然是我,你心里若是别人,看到的就会是别人。” “你想看看我的样子吗。”影子向他伸出一只手,“很简单,你只需要跟着我念一句咒决。” 澜止警惕的没有动。 “我只是个影子,并不能阻挡你离开。你不想看我,回头便是出去的路。”影子指了指澜止身后的光明大道, “纳魂鼎能够通晓前尘往事,只看你愿不愿意。” “和尚,你真的不想看清我的模样吗。” 第23章 灯火深处伤心人(1) 没有了魔尊的纳魂鼎,并不足以困住他,若是能知晓前尘,为何不试一试。 澜止一步一步的走向影子,将手合在影子手上。 影子似乎露出了笑容,念出一句低沉的咒语。澜止竟奇迹般的听懂了这句古咒,跟着念出来。 第32章 纳魂鼎内顿时风云变幻,犹如时空回倒,到了他跟妖相遇那天。 那天的雨很大,妖被绑在定妖柱上,雨水冲刷过淋漓的伤口,变成红色血水,妖的头发被人剪得参差不齐,淋了雨之后越发狼狈的贴在脸上。 可妖顾不得疼痛和狼狈,一下一下的舔抿着嘴唇上的雨水解渴。 年幼的他抱着刚采的草药往家里跑,被那只妖吸引了目光,迈着短腿爬到锁妖柱上,想把伞给妖遮雨。 妖涩哑的声音说:“你挡了我喝水。” “你想喝水吗?”他摘下背在身上的小水囊,踩在石头上踮起脚给妖喂水。 妖透过淋湿的头发看他,那双眼睛很亮,很好看。 从那以后他时常给妖送水,送饭,还会给妖吃些止痛止血的草药,可他还是不忍心妖一直这样受苦。 他去求了一位师父,学了一道解身咒,兴冲冲的回来对着铁锁念咒,试了几天铁锁都没有反应,妖也劝他不要白费力气。 可他固执的每天对着铁锁念咒语,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天,他竟然真的误打误撞,解开了妖的锁链。 那只妖被锁了太久,手脚根本没法用,在地上跪了很久都站不起来。 他跑回家拿了毛巾跟衣裳,给妖擦脸束发。 他说毛巾是新的,衣服也是他卖草药攒钱买的,虽然布料不是很好,可比他身上那件好多了。 妖好像对着他笑了一下。 他用手指撩开妖挡在眼前的头发。 澜止的心随着前世的自己骤然缩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头发后面的那张脸。 发丝被一双小手整理到后面,露出一张完整的脸来。 澜止呼吸一窒,认真仔细的看那张熟悉脸,是他!就是那只鹿! 前世的他给妖擦脸,妖便乖乖的让他擦。 他捧起妖干干净净了的脸:“你好漂亮。” 妖笑了笑。 他问妖:“你叫什么名字。” 妖摇了摇头。 他奇怪道:“没有名字?还是不能说?” 妖还是摇头。 妖不想说,男孩也不问了,自我介绍道:“我叫……” 妖捂住了他的嘴:“也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男孩不高兴的鼓着嘴。 妖说:“我会报答你。” “可我不用你报答我。” “不行。若是不报,你会跟我有纠缠。”妖用干瘦却依然好看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我会庇护你此世,心想事成。你无需记得我,也不必找我。” 然后妖驱动咒决,让他忘记了有关自己的所有音容相貌。 等到他再睁开眼,妖已经不见了。 从那日起,他好像真的有神相助,他想找的草药,会出现在他附近,想欺负他的人会先受到惩罚。 他的母亲遭山贼屠杀,用最后的力气把他抱在怀里。他以为自己也死定了,可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那些山贼竟然全都死了。 前世的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如今的澜止以局外人的身份再看,看到一只捏了隐身决的鹿妖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想要的草药,妖会帮他找到,欺负他的人,妖会帮他教训,那些山贼,也是妖杀的。 他剃度当了小和尚,鹿妖也没有离开。 他想做的善事,鹿妖会暗中相助,他想修金身,鹿妖去替他找藏经,积功德,在别人看来,他这一生真可谓是一生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可于他自己,他每天都在希望中醒来,失望中睡去。 他盼着有一天睡醒的时候,妖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以为多做善事就能与妖相见,他以为修成金身就能与妖相见,他从日出等到日落,结果只是失魂落魄的再盼明日。 明日复明日,他的余生有多长,他就盼了多久。 可如今他才知道,那苦盼的只妖日日在他身边,却又从未出现。 直到他圆寂的那一天,鹿妖如释重负,离开他身边,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奈何桥,在往生门见到孟婆,迟迟不肯喝下孟婆汤。 他问孟婆:“如何才能记住前尘。” 孟婆说:“前尘无用,不必记。” 他说:“可我很想找到他。” 孟婆问:“找到谁。” 他如鲠在喉,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妖的模样,不知道妖的名字,就算一直记得他,又去哪里找到他呢。 孟婆把汤递给他:“好孩子,你跟他的缘分尽了,你施恩给他,他还你一世无忧,已经两清了。” 孟婆苦口婆心:“就算你非要记得,也不会相遇的,无缘不相遇,何必自讨苦吃呢。” “不。”他固执的不肯喝,也不肯忘。 他求孟婆告诉他,如何才能相遇,如何才能生缘。 孟婆跟他说,他跟那只妖是宿世无缘的命局,如果非要强求,要以金身发宏愿,但结果如何也不能预料。 金身难修,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妖赌上金身。孟婆以为这回他总该老老实实喝下孟婆汤,轮回转世了。 没想到,他当真虔诚跪下,合掌身前,向天发愿。 陈愿三次,天不应他。 于是他又拜求第四次,三跪九叩,非要天应他: “往事前尘不愿弃,五浊八苦缠我身,弟子悟道不破,诚心拜上。” 第33章 “弟子以佛心虔诚发愿,若来世得续前缘,甘愿,碎尽金佛身,死于寿未终,以微薄之身,祭献天地,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天应所求,此誓无违。” 他虔诚又固执的叩首三次,举头望天,寂寂无声。 就当他以为天仍不应他,要拜第五次的时候,金光泼洒而下,半个地府都被金光所明。 诸鬼称奇,阎罗神官皆赶来参拜。 金光落上他的衣襟,将他与妖的记忆藏入了自由之境,准许他带着部分记忆往生。 天应,愿成。 于是他心满意足的跳入往生镜,成了澜止。 但记忆好像没有结束,在上一世的深处,还藏着更深的记忆。 澜止正要往里走,就听见鹿鸣叫他:“澜止!” 澜止回头,发现鹿鸣竟折返进了纳魂鼎,鹿鸣自然也看见了漫天的回忆,知道他记起了上一世,也破了他的障眼法。 “我以为你死在纳魂鼎里了!快跟我出去!”鹿鸣气哄哄的拉着澜止往外走。 澜止回头望向记忆的更深处,还没来得及进去看就被鹿鸣拖出了纳魂鼎。 澜止平安走出纳魂鼎,望凌峰的宝贝也该物归原主。 青云厚不情不愿的跟两人道谢之后,让人收起了纳魂鼎,收拾东西准备回望凌峰。 折腾了一阵,鹿鸣也累了,跟在澜止后头回房间,打算补个大觉,两人在门口遇见了早就在等他们的青时。 青时看了眼澜止,澜止礼貌的点了点头,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青时分明看见澜止进了纳魂鼎,但澜止好像并没有恢复天界的记忆。 青时对澜止道:“我想跟鹿鸣单独说几句话。不必担心,我不会为难他。” 听了最后一句,澜止才点头放鹿鸣去。 青时跟鹿鸣到人少处说话,青时的表情跟青云厚如出一辙,撇着嘴,一幅不想跟他好好说话,但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的模样:“他没想起自己是谁。” “没有。我把他拖回来了,他跟你不一样,他既然要修佛道,从前那些前尘对他有害无益。” “算你有良心。” 鹿鸣:“……我何时没良心了。” 青时压低了一点声音:“你刚才看见没,魔尊从纳魂鼎逃了。” 鹿鸣见了奇事,青时竟然能好好跟他说这么多话了:“看见了,怎么了。” 青时皱起眉头:“你没听过魔尊再世的预言吗?魔尊意识觉醒,证明预言不假。” 鹿鸣:“我知道啊,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青时想敲破他的头:“魔尊是洪荒时诞生的大魔头,他若复活,会破天而出,带来灾难,还会毁掉六界!唯一能拯救六界的人就是战神冷无尘。” 鹿鸣噗嗤笑出来:“青时小姐,人间的话本子你还是少看。” “首先,魔尊把六界毁了,整个六界就会变成巨大的虚无熔炉,跟无间地狱无异。他要是这么喜欢一个人活在虚无里,在无间地狱里待着不就好了,费那么大劲跑出来干什么呢。所以我个人觉得,说魔尊要灭六界,这一点就很经不起推敲。” “第二,”鹿鸣伸出两个修长的手指头,“冷无尘跟魔尊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成了命定的救世之人。万物相生相克,或有傍倚相生的缘分,或有爱恨情仇的牵扯,没有无缘无故的生与克。” “魔尊逍遥那会,洪荒初开,十八星宿都还没凑齐,冷无尘的爹娘都还没生出来,他能跟魔尊牵扯上什么关系,可见这个预言早就口口相传,传的面目全非,不准了。” 鹿鸣絮絮叨叨跟老和尚念经似的,什么生与克,缘分爱恨,青时听得脑袋里嗡嗡响,气得想跟他吵架:“你别跟我胡扯八扯!” 鹿鸣:“哦。” 青时使劲忍着性子:“天机石预言过,魔尊现世,战神救世。冷无尘就是战神,战神就是冷无尘,天机石不会错!” 鹿鸣抱胸靠在窗沿上:“好好,我不跟你争。” 青时提醒道:“为了六界的安稳,别阻他修行,让冷无尘顺利归位。不然天界众神不会放过你。” 鹿鸣失笑:“我何时阻过他?你们天界冤枉起人来真是不得了。” “那最好。” 鹿鸣好笑道:“不过你们天界也挺有意思的,上千年了,就出了冷无尘一个战神?冷无尘舍弃道身之后,战神之位空悬了几百年,你们天界不是赶紧封下一任战神,还抱着人家冷无尘的大腿不放。” “你……”青时瞪着鹿鸣咬牙,“天界先战神渠深扬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出生没有呢!天界历代英雄数不胜数!谁又说天界没有下一任战神了,很快就会有!” 青时握着她袖子里的短剑走了。 鹿鸣笑了几声,慢悠悠的回房间去,澜止还在等他。 澜止看鹿鸣眉开眼笑的:“聊的不错?” “还行,我把她气走了。”鹿鸣想起她那吃瘪的模样就想笑,“她病了之后,脾气好了很多啊,要是平时,她该出鞭子了。” 澜止轻轻一笑:“既然跟她聊完了,就跟我聊一聊吧。” 鹿鸣尚未察觉不妥:“你也要跟我聊?” “嗯,而且要好好聊。”澜止从袖子里不紧不慢的拿出一把戒尺,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的,两指宽,半臂长,握在他手里正合适。 鹿鸣屁股有点坐不住了:“还是改日聊吧……我有点困。” 第34章 澜止道:“我等你睡醒。” 鹿鸣:“……” 澜止似乎猜到了鹿鸣要找许多借口:“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鹿鸣撇嘴:“哪敢有什么要求,我突然不困了。你想怎么样……” 澜止好似叹了口气,问他:“为什么骗我。” “我……我哪想到你能恢复前世的记忆。我要早知道你会恢复记忆,我肯定就不骗了。” 澜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把强词夺理的话,讲的这样理直气壮。 澜止平淡道:“那你把衣服解了,去趴好吧。” 鹿鸣:“??” 澜止说的好像让他去喝杯茶一样! 澜止:“我们说好的,如果你骗我,我要打你,用戒尺。” 鹿鸣嘴角一抽:“……” 第24章 灯火深处伤心人(2) 鹿鸣小步小步的往后退。 不如还是脚底抹油,能躲一时是一时吧。看和尚这架势,是要给他打开花。 澜止早有预料,将房门窗户都关了个严实,还用金光上了锁,这顿打鹿鸣是非挨不可。 鹿鸣伸了手掌过去:“打就打,锁这么严实干什么。” 澜止淡道:“不打手掌。打手掌你不长记性。” 鹿鸣恨恨抿唇:“那您想打哪里啊。”还非要他脱了衣服吗! 澜止:“臀。” 鹿鸣:“……” 鹿鸣胸口一口气堵住:“看不出来,你玩的挺花嘛。” 澜止低垂着眉目:“去脱吧。” “好好,脱,脱!”鹿鸣瞪了一眼那只道貌岸然的臭和尚,将自己腰带解下来摔在了椅子上,脱得只剩单衣,挑眉问和尚,“满意了?” 澜止不慌不忙的走近里间,放下纱帘,坐到了凳子上:“过来。” 澜止一只胳膊夹住鹿鸣的两腋,让鹿鸣趴在了他腿上,另一只手将他裤上的束腰解了,单薄的布料掉到小腿处,雪白的肌肤一览无遗。 他身上有些疤痕,可屁股干净水嫩,没有半点瑕疵。 和尚轻笑,难怪他说臀尖肉不行,这地方当真是他身上最嫰最好的一块肉。 鹿鸣连一层遮羞布也没了,凉飕飕的,鹿鸣咬牙切齿:“杀千刀的臭和尚……” 话音一落,“啪”的一声落在臀上,触声清脆,鹿鸣微微睁大眼睛,一排小白牙咬住了粉嘟的下唇。 混蛋臭和尚。 “原来是这里怕打?”澜止好像完全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多羞耻。 鹿鸣梗着头不理澜止,在心里骂了臭和尚千百遍。 肌肤火辣辣的,澜止下了狠心要给鹿鸣教训,虽没用足了力气,却也是真的打,一下接一下,又快又狠。 几下功夫,就眼见着红了,一道一道印子交错的浮起来。 鹿鸣吃痛的紧,哼哼唧唧的抓着澜止的裤腿,听的人心痒痒的。 也不知道澜止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凳子,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刚好让他的腿半屈着,伸不直也跪不下,怎么都不是。 他实在趴得难受,总想动一下,可一动,腰就会塌下去,反而撅得更高…… 鹿鸣忍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恨恨回头瞪和尚:“够了吧!” 澜止:“不够。你还不知错。” 鹿鸣:“我都快开花了还不知错!” 澜止指了指镜子:“你自己瞧瞧,你有一点知错的样子?” 那的确是半点都没有,鹿鸣犟嘴道:“我又不是和尚,说谎又不破戒!偶尔说一句怎么了!” 澜止又给了他一下,他就知道这只鹿不思悔改,骗得他好苦还不觉得自己有一点错处。 鹿鸣痛缩了一下身子:“你打!你使劲打!你最好把我捆起来打,吊起来抽,钻我的手,钉我的心!” 澜止呼吸颤了一下,手指紧紧握住戒尺,这鹿竟说出这么诛心的话,他如何舍得那样对他。 澜止当真生气了,用上狠力气打了鹿鸣一下。 鹿鸣紧咬着唇不出声,好半晌自嘲的嗤了声:“好狠心的和尚。” “我哪有你狠心。”澜止身上都紧绷着,像是在恨他,“你知道我前世所做的每一件善事,念的每一句佛经,都是因为师父骗我说,这样做就能见到你吗。” 鹿鸣没说话。 澜止:“你知道,是不是。” 鹿鸣默认了,他天天跟在小和尚身边,怎么会不知道住持骗那只小和尚,只要好好念经,日行一善,就能跟妖相见。 “你明知道我苦苦盼你,竟然真的说不见我,就不见我。”澜止的尾音有些发颤,呼吸也乱了些。 澜止松开鹿鸣:“我不给你上药,你自己忍吧。” 鹿鸣恍惚间,好像看见澜止和尚红了眼。 但澜止走的快,他看得不真切。 澜止好像是打定主意不管他,一个人到外头念经去了。 鹿鸣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伤处,一瘸一瘸的到床上趴着,如澜止所说,自己忍着。 鹿鸣把脸转向面向墙的一侧,忍不住也红了眼。 澜止在怪他。 如果能相认,他何尝不想抱抱他,亲亲他,怎么忍心看着他苦思苦盼了一世,到死不能如愿。 可他不是个普通的小和尚,他是冷无尘的转世。 是他毁了冷无尘原本顺遂美好的姻缘、平安喜乐的命格。 第35章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冷无尘亲手把镇魔符钉进他身体。 冷无尘恨死他了吧。 现在想起来鹿鸣心口还疼的喘不过气。 如今冷无尘转世佛修,遇见又如何,想见又如何,他们是无缘之人,纠缠就是劫。 他怎么能成为冷无尘的劫,再毁他一次,让冷无尘对他恨上加恨! 只能不见,不认,不念。 这六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比登天。 有好几次,他看着小和尚失望的站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盼着那只妖能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的心都跟着一起难受,忍不住要现身抱他。 好在每次他神志不清的想现身见和尚的时候,镇魔符就会提醒他。 鹿鸣怕痛,镇魔符每次发作都赖着嚼麻叶,毒瘾似的戒不掉。 但是陪在小和尚身边那几十年,他自己丢了身上的麻叶,一口也没吃过,每月十五咒发,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硬扛过去。 只有蚀骨灼心的痛一日,他才会清醒一些。 有几次阿炎把他从荒野里捡回家,眼见着他从床上滚到地上,从地上滚到墙根,床板、地面都是他痛苦的抓痕,指甲抓的外翻磨出血来仍浑然不觉。 阿炎不忍心看着他痛的死去活来,痛昏过去又疼醒过来,大汗淋漓满脸是泪,就去拿麻树叶子给他。 要是平时,他恨不能吞上一麻袋,但那时候,他挣扎半天,竟然推开阿炎的手,摇头不吃。 痛怕了就不敢逾矩了…… 冷无尘的转世,不能触碰,不能妄想,不能一错再错。 就算小和尚生出些什么念头,也只是冷无尘这一世的修行,喝了孟婆汤就都忘干净了,不是他贪心妄想的理由。 镇魔符每锥心刻骨的狠痛一次,他就和着惨叫轻念一句: 不能触碰。 不能妄想。 不能一错再错。 好像要把这几句话和着镇魔符刻入骨血。 只有这样,再回到小和尚身边,他才能忍住相遇却不相见。 前世的那几十年,他们一个盼得望眼欲穿,一个活得万箭穿心,谁也不比谁好过。 澜止却还怪他心狠。 鹿鸣闭着眼睡觉,眼泪不知不觉濡湿一片。 作者有话说 除夕吃什么好吃的~ 这章能跟大家见面真是不容易(哭) 第25章 灯火深处伤心人(3) 月轮高悬,皎无纤尘。 澜止手中的佛珠越捻越慢,最终握在手中,睁开眼眸,透过纱帘看里头睡觉的鹿鸣。 嘴上说着不管,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进去看鹿鸣的伤处。 鹿鸣的手攥着枕侧的床单,样子很难受。 澜止掀开他的被子,红彤彤的,整个肿大了一圈。 澜止看了心疼,拿药酒轻轻给他擦拭。 火辣辣的伤处感受到凉意,鹿鸣睁开眼,看见了澜止。 鹿鸣眼睛还是红的,像是哭过。 他好不容易不去想前世那些事了,见了澜止,又忍不住了,滚出两颗泪珠来,哑声道:“你还怪我。” 澜止心里疼的厉害:“不怪,是我不对。” “打疼你了,是不是。” 鹿鸣吸着鼻子点头。 澜止吹吹他的伤处:“乖乖睡觉,睡一觉就不痛了。” 澜止给他盖上被子,起身要走,鹿鸣蓦的抓住澜止的手腕,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澜止。 他想跟澜止说,他不是故意不见他,不要他。 他想跟澜止说,冷无尘就是澜止,他喜欢冷无尘,就是喜欢澜止。 他还想跟澜止撒娇,告诉澜止这些年他过得好苦好苦,让澜止心疼他一下,然后就别恨他了。 可是千言万语涌上喉间,又被他一句一句的嚼碎了,和着苦水硬咽下去,他不能说。 说出来就会坏了澜止的修行,澜止的九世,澜止的金身,就全都毁了。 他不怕镇魔符,反正几百年他都忍过来了,他怕的是,澜止有朝一日跟他说:“我本已是半佛,都怪你毁我。” 他承受不了更多的恨了。 澜止抚顺鹿鸣的头发:“你想跟我说什么。” 鹿鸣摇了摇头,眼睛却红的厉害,万千的话凝成一句:“别怪我……” 澜止心如刀绞,他方才究竟是如何忍心责怪他的,让他这样难过。 澜止忍不住要把他揽过来抱住,跟他多说几次,不怪他,不怪他,要怪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识不破他的隐身术,没早点找到他。 但他不能抱。 他伸出手想去擦他眼眶的泪,又在鹿鸣眼睫前堪堪停住。 理智让他收回手,不能再有任何逾矩的妄动,可他的心在强烈疼痛,撞击着他,让他挣脱捆绑他的戒律。 眼前的人,是他寻了一世,盼了一世的人。他不能爱他,不能抱他,连替他擦去一滴泪都不能么。 澜止手指微动,鹿鸣却在他的手碰到自己之前,压下他的手腕,想替他守住清规戒律:“我要吃荷花酥。” 澜止手指微蜷,借着鹿鸣的力道把手落到身侧,温声道:“好。” “睡醒就要吃。” 澜止声音温柔至极:“好,你睡着我就去做。闭上眼睛睡觉,睡醒就能看到荷花酥了。” “我看着你睡。” 鹿鸣听话的闭上眼睛,好似呓语:“我想吃红豆馅……” 第36章 “好。” “你做漂亮一些……” “好。” 澜止温声的答应着他,看着他睡熟后,借了客栈的灶房做荷花酥。 深更半夜里,灶房亮起灯盏来。 澜止记着鹿鸣的话,红豆馅,要做的漂亮。 他泡上豆子,又和好面,等待面团醒发的时候,他偶然发现,他的菩提佛珠裂了一颗。 没有裂开,而是一道像发丝一样的细纹。 这串佛珠他从小就拿在手里,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裂了。 澜止心智聪慧,用指腹抚了抚那道细纹,陡然明白过来。 是佛认为,他破戒了。 破戒论迹,更论心。 他虽然没做出逾矩的行为,可他今夜生出了情欲妄念,身未动,心却动。 妄念一出,心戒即破,所以佛以此警醒他。 澜止垂眸看着那道裂纹,想的不是如何修补,而是小鹿还等着吃荷花酥。 要是他睡醒吃不到,是要闹脾气生气的。 澜止将佛珠恭敬供奉在干净处,专心致志的做起糕点来。 灶火燃烧的噼啪声里,佛珠再度裂开一道细纹,是佛在责罚他不听警戒,一意孤行。 ** 鹿鸣踏实的睡了一觉,在梦里看见一大盘点心,刚刚出炉,香甜的不行,人还没醒过来,嘴巴就在梦里嗷呜嗷呜的吃点心。 嚼了半天空气,满嘴口水的馋醒了。 鹿鸣睁开眼,心里还惦记梦里的点心,好香,好酥,这一口下去,不知道有多飘飘欲仙…… 他正想着,鼻子动了动,他好像让梦魇住了,怎么真闻到点心的香味了。 鹿鸣往周围看了一圈,一盘精致的荷花酥就摆在他床头桌上。 鹿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澜止和尚真的连夜给他做好,只等着他起来吃了。 好漂亮,鹿鸣托在手里有些不舍得下嘴了。澜止大约做了好些,挑出来最好看的几个给他吃。 桌上解腻的茶水澜止也准备好了,炉炭烧的热热的,连他的衣裳都是熏暖之后,叠好放在被子里的。 鹿鸣一向知道澜止心细。 他吃了两个,剩下的怎么都不舍得吃了,找了张纸抱起来,藏进了乾坤口袋。 吃饱喝足,鹿鸣浑身舒爽,屁股也一点都不疼,其实昨晚就不疼了,澜止没那么狠心,不忍打伤他的。 但是怎么不见澜止。 第26章 心戒破佛珠裂 鹿鸣探头往窗外看,见澜止正在客栈的后院里坐着,和了一盆泥巴,不知道在砌什么。 鹿鸣闲散的晃悠下去,站到澜止身后,影子刚好落在了澜止身上。 澜止知道是他来了,唇边含上笑意回头:“睡醒了?身上还痛不痛。” 鹿鸣眉尖一挑:“痛啊,痛的要死。” 澜止目光里果然多了点心疼。 鹿鸣窃窃的满足了一下:“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不如多给我做点荷花酥,我带着路上吃。” 澜止又低下头去仔细糊他的泥巴:“荷花酥要现做的才好吃,放久了就不好了。” 鹿鸣被和尚拒绝了,不高兴的托着脑袋坐到一边:“你在弄什么。” “炉子。”澜止道,“我还买了些面粉豆子之类。” 鹿鸣在磨盘旁边瞧见堆了一堆的原料,还有两桶豆油,需要的锅碗瓢盆也都置办齐全了。 鹿鸣眼角一跳:“你要把厨房搬着?” “你有乾坤袋,装得下。”澜止仔细端详着他做的烤炉,“这样你想吃的时候,我就随时给你做新的,你也不用不舍得吃。” 鹿鸣心里被戳了一下:“谁不舍得吃了……我是觉得这些东西带着太沉了!” 虽然他很喜欢吃荷花酥,也不至于带着炉子上路吧…… 鹿鸣谴责道:“感情乾坤袋不是挂在你腰上。” 澜止温温的笑了一下:“我背。” “那你做吧。”鹿鸣坐在旁边看着澜止做炉子,他做活没有澜止仔细,澜止也不用他帮忙。 炉子要晾干,两个人就在鹤水城多住了两天。 鹿鸣闲不住,拿了澜止的金豆子到处乱逛,给自己买了个软枕头,还买了许多好玩的小东西回来,一样一样收进乾坤口袋。 鹿鸣理直气壮:“反正是你背。重一点就当修行了。” 澜止:“……” 这只鹿怎么这么有理,拿了他的钱出去买东西,买回来要他背着,还说是帮他修行…… 原来鹿从前不乱买,不是生性节俭,是因为自己嫌重。 鹿鸣噘嘴看他:“你不会又不想背了吧?” “没有。”澜止连忙澄清,温吞道,“我背。你装就是。” “这还差不多。”鹿鸣看看哪一样都喜欢的很,把那些陶人、风筝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鹿鸣又从他那堆宝贝里拿出个面具遮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问澜止:“好看吗。” “好看。” 鹿鸣得了夸奖洋洋得意:“我一眼就看中这只面具,画得很漂亮吧,颜色也漂亮。” 澜止默不作声,他说的是眼睛好看。 鹿鸣凑近澜止:“你猜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澜止:“笑。” 竟然猜对了,鹿鸣又问:“现在呢。” 澜止温温道:“没有表情。” 鹿鸣把面具拿下来,奇怪道:“你为什么总能猜对。” 第37章 “因为……不像你那般粗枝大叶。”他记得鹿鸣笑起时上挑的眼尾,面无表情时漂亮的眼眸,伤感时垂落的眼睫。 鹿鸣的一颦一笑他都工笔画似的记在脑海里。 面具虽然遮住了脸,却还露着眼睛,他当然能猜出来。 鹿鸣却怎么听都是在骂他:“臭和尚骂我。” “没有。” 鹿鸣又拿出一面面具:“我原本还给你挑了一个,现在不想送给你了。” “诶……”澜止慌忙去拉鹿鸣的衣袖,“下次我不猜对,让你赢就是了。” 鹿鸣抿嘴笑了下,把面具放到和尚身上:“这可是你说的,你以后玩游戏都不能赢我。” 礼物到手之后,澜止若无其事的补充:“面具游戏不赢。” 言下之意,其他的还是要视情况而定。 “心眼比筛子多!” 澜止笑而不语,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有心眼,端详着手里的面具:“虽说是拿了我的钱,买了东西,又送给了我,但我很喜欢。” 鹿鸣愤愤瞪他:“又骂我!” 澜止含笑:“没有。” “还没有,不想要快还给我!”鹿鸣伸手去抢,澜止把东西往身后一藏,鹿鸣扑了个空,直接撞到了澜止结实的肩膀上。 澜止的心口跟着肩膀一起震了一下。 鹿鸣揉着撞疼的脑袋,伸手道:“你快还我!” 澜止不还:“我很喜欢。” “无德,无良!”鹿鸣骂完了他,又回去收拾乾坤袋。 澜止抿着嘴笑,目光宠溺,把面具遮到脸上窃窃欢喜了一阵,去帮着鹿鸣一起收拾整理。 连同炉子和各种厨具材料一起装进去之后,乾坤袋跟块大石头差不多重。 鹿鸣把乾坤袋塞进了澜止的行囊包裹里,让他背着,自己拿了个纸风车,脚步轻快的走在前头,时不时的举起手来,让纸风车随着风呼呼的转。 和尚背着行囊跟在他后头,天色清明,日光柔暖,好像不是要押他去赴一场必死的天罚,而是陪着他游山玩水,虚度时光。 鹿鸣玩高兴了,伴着明媚日光回头,问澜止:“我的风车好看吗。” 澜止一时分不清是日光晃眼,还是鹿鸣太过亮眼,一如既往的点头应声道:“好看。” 鹿鸣心满意足的去摘金雀花当零食吃。 马上就到妖界,四季不分,灵气充沛,草木傍着灵气生长,花叶都格外香甜。 鹿鸣爱吃的很,钻进灌木堆里摘花。 澜止坐在外头等他,指间一下又一下捻着佛珠念经。 他垂眸看自己手中这串菩提佛珠,已经裂的不成样子,每一颗上都布满了发丝细纹,好似罪业缠在佛珠上。 他心坦荡时,哪怕给鹿鸣洗澡,跟鹿鸣挤着睡,都不算破戒。 他能坦然说出一句美人枯骨,他所做的一切不为情、更不为美色,而是救扶。 而如今,他心不宁静,做什么都是错。 给他吹灯是错,与他说话是错,就连看他一眼也是错。 “和尚!” 澜止从怔神里回头,见鹿鸣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惹了一头碎花。 鹿鸣用衣摆兜着明黄色的金雀花:“从乾坤袋里找个东西装一下,看我摘了好多。” “哦。”澜止找了个布袋子过去,跟鹿鸣一起把金雀花收起来,用手指轻轻抚去鹿鸣头上的碎花和落叶。 鹿鸣跟着扑了扑:“我弄头上了吗?” 澜止温笑着点头,鹿鸣塞了一个进嘴里,又挑了一个大的给澜止:“很甜,你尝尝。” 鹿鸣把花递到了他嘴边,他就不自觉的张了嘴,让鹿鸣把金雀花塞进他嘴里。 鹿鸣笑问他:“甜吧?” 澜止点头:“很甜。” “我特别会挑这个的。”鹿鸣抓了一把给和尚吃,自己也抓了一把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妖界走。 澜止垂下眸,菩提珠子上又悄然多了两条裂纹。 拂去鹿鸣头上的落花是错。 吃鹿鸣递过来的东西更是错。 他再也没做对过了。 澜止将手心里的金雀花递进口中嚼,既然是错,那就请佛责罚他吧。 他曾立下宏愿,得偿所愿,金身尽碎。 但直到现在,他记忆恢复,接连破戒,金身却还没有碎,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难道天认为,还有什么是没完成的吗。 他记得在纳魂鼎的深处,还有些记忆,他没有来得及看。 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 第27章 入妖界小鹿招人爱 以两个人的脚步,一天的功夫就到了妖界。 妖界的礼仪不像人界那样繁复,随处可见神态飞扬、薄纱纤腰的女子,男子也喜穿轻薄紧身的衣裳,将自己的身材显露出来。 澜止目色坦然,显然不为这些俊男美女所动,倒是鹿鸣没见过世面似的伸着头,欣赏完这个欣赏那个。 “妖界以肉体为美,果真不同凡响啊。”鹿鸣啧声,“可惜你是个和尚,对枯骨没兴趣。” 澜止:“……”他未免太记仇了些。 妖们丝毫不会觉得鹿鸣无礼,对妖而言,能吸引到别人的目光,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魅力的表现。 越有魅力的妖,就越有地位。 所以他们不仅不觉得鹿鸣无礼,反而看他长得漂亮,热情的跟他抛媚眼,打招呼。 第38章 鹿鸣也笑弯眼睛的妖们摇摇手:“姐姐们好。” 澜止一眼没看住,鹿鸣就让几个腰细腿长的女妖拉走喝茶去了。 头一次被这么多女人包围着,鹿鸣眼睛睁成了圆杏。 “好弟弟,你也是妖么,怎么身上一丝妖味都没有。”说着,女人凑近他,从胸口往上闻他的味道。 鹿鸣有点不大自在:“我……我不算是妖。” “好像也不是人呢。”另一人媚眼十足的挑逗鹿鸣,“不过妖界已许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了。” “漂亮弟弟,你再叫声姐姐来听,姐姐给你花露喝,很香甜呦。” 鹿鸣把求救的目光看向澜止。 哪知澜止那个臭和尚找了个地方坐下,故意不理他。 鹿鸣平日里接触的大都是男人,突然被这么些女人围着,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无助又乖巧。 “各位好姐姐,我只是过路的,我的同伴还在等我呢。”鹿鸣接连讨饶,“放过我吧。” 鹿鸣起身要溜,又让女妖按着肩膀坐下。 女妖拧眉:“同伴,哪个?那个和尚?” 鹿鸣连忙点头。 几个女妖面露不快,那个和尚模样倒是也生的不错,但是他们妖界有规矩,和尚不捉无罪之妖,妖也不能故意挑逗,毁坏出家人的修行,否则便算作恶,轻则倒霉,重则天谴。 所以就算澜止长得再好看,妖们也都躲得远远的,免得沾了霉运,损了道行。 “长得是极好,可惜了是个臭和尚。”女妖好心奉劝鹿鸣,“跟和尚走得太近,可是要倒霉的。” 鹿鸣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尴尬的笑了笑:“放我走吧。” “那你再叫一声姐姐。”女妖眉眼含笑。 鹿鸣抿了抿唇:“……姐姐。” “叫好姐姐~”女妖存心逗他。 鹿鸣一脸苦样:“好姐姐。” 鹿鸣拔腿要跑,让一女妖勾着腰带拖了回来,鹿鸣只觉得的腰上一松,腰带就让那女妖摘了。 女妖用指尖挑着鹿鸣的腰带,对其他女妖道:“可说好了,这次我先来。” 鹿鸣还没想明白女妖要来什么,澜止先坐不住了,他再坐下去,那只鹿就要被几个女妖脱光衣袍,吃干抹净了。 澜止挡到鹿鸣跟前,握着鹿鸣的手腕拉到了身后:“诸位佳贵,这只妖是我的。” 几个女妖:“??” 在女妖疑惑的目光里,澜止挽起鹿鸣的袖口,露出他手腕的红绳,又露出了自己手腕上那根。 两根红绳刺目的系在两人手上,几个女妖没见过千机绳,只当是系了姻缘绳,不由匪夷所思,竟然是个破了戒的和尚? 几个女妖看不透其中门道,怕鹿鸣跟和尚有什么宿命纠缠,招惹了会一并带来霉运,不由惋惜的扭头离开。 鹿鸣怔怔:“她们好像误会这是姻缘绳了……” 澜止垂眸:“那是她们误会,我没说什么。” 鹿鸣:“……” 他早就见过很多次澜止和尚的狡猾心机,又没破口戒,又骗了人。 澜止看起来心情不佳,宽大的手掌从鹿鸣手腕顺势滑下,牵住了他的手。 鹿鸣从来不觉得自己手小,但他的手几乎让澜止包起来了,尤其是鹿鸣指细,越发显得比澜止的手小上很多。 澜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牵着鹿鸣的手走路。 让这么个倒霉和尚牵着,妖界的美人们对鹿鸣也没了热情招待,生怕鹿鸣身上也沾了和尚的霉运。 虽说没了美女姐姐的媚眼和招手,其他的怪异目光倒是多了不少。 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视若无人的走在大道上,实在太惹眼了! 男人们纷纷自我代入,感觉自己大抵不会这般去牵兄弟的手。 鹿鸣生的漂亮,一双眼睛又大又干净,而和尚是个高个宽肩的,挺拔如松,这两人凑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关系! 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戳进鹿鸣耳朵里了。 鹿鸣讪讪对澜止道:“要不你松了我吧,不然这些谣言传到人界和佛陀那里,对你声誉不好……” 澜止平声道:“我不在意口舌,佛也不会在意。” 鹿鸣拽着澜止往人少处走,大庭广众的,澜止不嫌丢人,他的鹿脸还有些挂不住。 鹿鸣在心里恨恨的想,冷无尘佛修九世,没悟出佛道,倒是修出了厚脸皮…… 臭和尚不在乎谣言,他还要在乎自己在鹿族高大威猛(自认为)的形象,他可是鹿族的祖宗九色天鹿,那些后辈逢年过节都要磕头拜他的! 这些话要是从妖界嘴巴里传出去,不一定传成什么香艳传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鹿鸣瞧着粘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后知后觉:“你不会生气了吧?” 澜止没说是,却也没否认。 鹿鸣心道难怪:“我还以为你这人永远都不会生气……” “我又不是佛陀圣贤……”怎么可能永远不生气。不过就算澜止生气,也总是闷声的:“你平日里不是挺厉害的,怎么今日她们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了。” 鹿鸣明白过来,澜止说的是那几句“姐姐,好姐姐”。 鹿鸣瘪嘴:“我只会跟男人厉害,也只会勾引男人。” 澜止:“?” 鹿鸣振振有词:“那可是一群女人。” 第39章 澜止不懂:“女人如何?” 鹿鸣苦口婆心的告诫澜止:“不、要、惹、女、人。” 澜止淡声道:“所以你就变成了一只鹌鹑。” 鹿鸣顶嘴:“……她们只是让我叫两声姐姐,又不是要我的命,哄她们开心而已。” 澜止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意味:“你倒是会哄人。” “是啊……”鹿鸣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以前他见了西泽圣母,还在地上打滚,翻肚皮,舔她的脸和手掌呢。 不然天地间那么多灵兽,圣母娘娘怎么就偏偏把他带回灵山养,当然是因为他漂亮又会哄人,最会讨人喜欢。 鹿鸣眉飞色舞:“我还能一眼看出来,是叫姐姐她们更开心,还是叫妹妹更开心呢,要我教你吗?” 鹿鸣大方的给和尚做示范:“看那两个了没,长成那样的要叫好姐姐,旁边那两个呢,就要叫好妹妹,后边那个要叫漂亮姨娘,还有右边那……” 鹿鸣对上和尚的目光,缓缓撅起嘴唇,闭住嘴:“不学算了……臭和尚。” “好姐姐,好妹妹,漂亮姨娘?”澜止气得想笑,“为何到了我,就成了臭和尚。” 鹿鸣悄悄用手捂住了自己娇嫩的臀尖肉:“你不会又要打我吧……” “不会。”上次打过他,澜止自己悔了许久,不会再做同样的事,可他也不想这么容易放过。 澜止飘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轻道:“你不是惯会哄人, 叫声好哥哥来听。”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家小鹿就是看到就想rua几口的 第28章 事事如意事事顺(1) “嗯?”鹿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不是澜止只是和尚,鹿鸣差点以为他在吃醋。 “这有什么难的。 ”鹿鸣含了笑,拿肩膀撞了一下和尚结实的胸口,“好哥哥。” “好哥哥莫要生气了吧。”鹿鸣讲秘密似的到澜止耳朵边,“好哥哥,这三个字一定要到床榻上叫才有味道。” 澜止垂眸见鹿鸣根根分明的眼睫,灵动含笑的眼眸,心想,他真是很会勾引男人。 鹿鸣眉眼一转,阴阳怪气:“不过抱着枯骨亲来亲去,应该挺吓人的吧,要不怎么你们和尚六根清净呢。” 澜止:“……” 他到底何时才能把这一页掀过去。 澜止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跟他说美人枯骨这四个字了,让他记恨了好久好久…… 鹿鸣挑眉问他:“叫过了,不生气了?” 澜止哪敢继续跟他置气:“不生气。” “以后都不能随便生气。” “好。”澜止点了点头,反正他也不舍得跟小鹿生气,上次跟小鹿置气,小鹿哭得两眼通红,他心疼了好几天,恨不能打死自己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怎么还敢跟小鹿继续生气,就算生气,他也只气一小会会。 鹿鸣看澜止这般听话的模样,很想抱一下。 但是他已经逾矩太多次了,终究还是退开步子,从乾坤袋里翻出几样包好的东西,对澜止道:“我瞧见老朋友了,去找他说两句话。” 鹿鸣步子走的快,好像怕不快点走,就忍不住了似的。 澜止看着他走到了一棵大榕树旁,那棵榕树有十几个人粗,枝叶如伞撑开,年岁很老了。 鹿鸣朝他跑过去,张开手臂抱住了大榕树的树干,榕树的树干太粗,好似扑抱住了一堵墙。 鹿鸣变出鹿耳朵来用脑袋蹭大榕树:“出来,快出来!” “别睡了,我来看你了,我可不常来的!”鹿鸣多蹭了几下,大榕树被他挠痒了似的笑起来。 澜止远远望着,露出羡慕神色,这只小鹿不知何时才能也抱一抱他,蹭他两下撒娇。 澜止闭上眼,盘膝坐下念经,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他的妄念太多了。 多到他不敢去看那串佛珠裂成了什么样子,多到他改不了也不想改,只想贪图眼前,等佛降罪惩罚。 榕树下,鹿鸣拿着小铲子刨坑,把人间的烧鸡烤鸭埋在土坑里,又浇上一坛上好的桂花酒。 大榕树的声音沧桑如沙砾:“小鹿,你怎么总不来看我。” “我这不就来看你了。”鹿鸣笑吟吟道,“不仅人来了,还给你带了好吃的。我跟和尚都不吃荤,特地给你买了带来的。” 大榕树看见了坐在远处念经的和尚,认出了那是谁。这棵榕树通天晓地,掐捻推算,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榕树原本高兴的心情顿时跌落,沙沙的摇响树叶,好似在为鹿鸣悲伤:“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你要跟他去无极池吗?” 鹿鸣靠着树根坐下,安心的倚在榕树身上,神色郁然的点头:“嗯。所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榕树的叶子垂下来,好像也在难过。 鹿鸣笑了笑:“你在天地间伫立了千万年,也还是会因为离别伤心吗?” “当然会。”大榕树的声音中透出一种悠远深沉的悲哀。 “别伤心了,我活着也没什么好的。”鹿鸣躺在榕树凸起的树根上,垂下眼睫挡住眼底神色,“大榕树,这些年我都过得不开心。” 大榕树抖落下两片叶子,飘飘的落到鹿鸣身上,像是在安慰他:“不开心为什么不来跟我说。” 鹿鸣摇摇头:“不知道要怎么说。” 大榕树也不再问,纷纷扬扬的落下叶子来,给他当被子盖,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第40章 鹿鸣舒服的翻了个身:“我睡过好多地方,还是睡在你身上最舒服。” 大榕树慈爱的笑了几声。 时辰一刻一刻的过去,鹿鸣不敢耽误太久,起身又抱了抱他,结起鹿族的祈愿手势,轻阂双目,指尖佛光隐动:“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鹿鸣笑了笑:“可能没有用,权当是美好期许了。我走了。” 大榕树枝叶摇晃,像是在跟他摆手道别,却在他走后低声道:“小九儿,还会有相见之期的。” 但天机不可泄。 鹿鸣走到澜止跟前:“我回来了。天色不早,找地方住吧。” 澜止睁开眼,本能的将佛珠往袖中藏了藏,生怕鹿鸣发觉端倪,应道:“好。” 妖界布局不似人间,客栈酒楼不多,两人问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客栈,彼时天已黑透了。 妖界没有星月,天黑之后漆黑一片,不见光明,唯有悬挂的几盏妖灯照路,不见多明亮,反而生出诡谲之感。 到处都黑乌乌的,客栈前头却蓦的绽放出光亮,一道白光冲天,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鹿鸣好奇的探过头去,见客栈前头架了一张长桌,摆着笔墨纸砚,有个道行颇深的妖在作画,周围还围了好些妖鬼在看。 那道刺目的亮光,就是画里发出来的。 鹿鸣新奇道:“竟然是画中妖。” 画中妖听见有人一语道破了自己名讳,抬头看他:“你认得我?” 鹿鸣:“听说过。听说画中妖能造黄粱梦。” 画中妖广袖流衫,穿的像个人间的文人雅士,爽然的笑了几声:“你要玩一玩吗?” 鹿鸣点了点头:“想玩。” 画中妖来了生意,笑道:“好啊,不过有几点,我须得提前跟你说明白。我会按照你所想的作画,画中世界与现实几乎无异,你的精魂能进入画中,见到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 鹿鸣点了点头。 画中妖又道:“但是画因灵所动,这幅画会不断吸食你的灵气,我也不会主动叫你出来。有许多许多的人、妖乃至神仙,都陷于黄粱梦中不能自拔,耗尽灵气而死。” 画中妖扬袖指了指桌案上以及桌案底下堆满的卷轴:“这些画的买家,全都已经耗尽精魂,死在里头了。你还要玩吗?” 鹿鸣听得明白,画中妖其实是骗人入画,然后吸食入画之人的精魂,以此增长修为。此法虽不道德,但画中人却是心甘情愿的献出精魂,不算违逆天道。 鹿鸣问道:“我的梦会被别人看到吗。” 画中妖摇头:“不会。没有人会窥你的梦,我也不会,我只吸你的灵气,不看你的梦。” “考虑的如何,要玩吗?” 鹿鸣很想试试,但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回头看向澜止:“我想玩一次,画中一年,于现实也不过一个时辰,你先进客栈睡觉,不用太久我就会走出来找你。好不好?” 画中妖自信的笑道:“跟你说实话,自我卖画以来,每一个都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走出来,但实际上,我还没见过谁真能走出来的。” “那正好了。”鹿鸣看向澜止,他若死在里头,澜止连无极池都不用去了。 鹿鸣目光恳求,澜止点了点头。 鹿鸣绽开笑容,对画中妖道:“他答应我了,请你为我画一幅吧。” 画中妖提笔蘸墨,与他确认道:“其中厉害我已跟你讲清楚,是你心甘情愿的了。” “嗯。” 画中妖道:“落笔无悔哦。” 鹿鸣笑道:“你画就是,我要一片山林,要鹿群,还有……能不能把他也画上。” 鹿鸣指了指澜止,又道:“但我不要和尚,帮我给他画上头发。” 画中妖不解地笑道:“他人就在你身边,为什么还要画他。” 鹿鸣翘了翘嘴角:“在身边能怎么样,他是佛的,又不是我的。” “好吧。”画中妖依他所言,添上一个梳起发髻的澜止,“成了。画中梦境不会局限于我所画的,说到底黄粱梦是依傍着你的灵气而生,愿你,心想事成。” “多谢。”鹿鸣合上眼,画面爆出白昼般的光亮,鹿鸣再睁开眼,人已然进了画中。 天空湛蓝,草木繁盛,果然跟真的一般。 吃草的鹿群瞧见他,见了亲人似的奔过来簇拥住他,争相用脑袋顶他,鹿鸣看得眼都花了,摸摸这个的脑袋,又揉揉那个的耳朵。 感觉到身后有人,鹿鸣转过身去,瞧见了站在碧天下的澜止。 鹿鸣顿了顿,缓缓向他走过去,抬手抚上他的脸,指腹划过他轻扇的眼睫,不敢相信似的:“我的?” 第29章 事事如意事事顺(2) 澜止点头:“是。” 鹿鸣绽出硕大的笑容,眼中亮闪闪的,痴迷的抚摸他清俊的眉眼:“我的。” 他捻着澜止的发丝:“也不是和尚了。” 鹿鸣笑出来,踮起脚用力抱住了澜止,把脸埋在了他的脖颈,既然是他的,那就可以抱,也可以亲了。 鹿鸣微凉的鼻尖蹭过澜止的脸颊,狠狠啄了一口他的唇。 鹿鸣回味的抿了抿唇瓣,居然感觉到了澜止唇上的温度。 画中妖果然技艺超群,画中的人能以假乱真,好像他亲的不是画中人,而是真人一样。 在澜止微惊的眼神里,鹿鸣十指扣住澜止的手,珍惜的抚着他的每个指节,跟他并肩走在夕阳落日之下。 第41章 澜止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吞:“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啊。”鹿鸣脱口而出,又望了望辽阔的旷野,“我忘了让他画房子。” 鹿鸣失落的垂下眼,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澜止那双大手捧了起来:“你想要房子。” 鹿鸣点了点头:“我曾经在雪山里住过一个房子,只有一间小屋,一个破落的院子,但我很喜欢。在那住的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可那个房子不是我的,是猎户的。” “现在我想有一个自己的房子。”虽然他不会在画里停留很久,可是好像有了自己的房子,就能一直跟澜止生活下去一样。 澜止笑了笑:“那我们就自己建一个,好不好。” “真的?你会建房子?” 澜止点了点头:“我可以学。不要不高兴。” “好。”鹿鸣又笑出来。 澜止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今晚只能先在林子里住一夜。我会快点学,快点把房子建好。”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一眨眼就入了夜。 鹿鸣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画里的星星是不会动的,但他不在意,有的看就很好。 他发现画里的澜止也习惯盘腿坐着,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什么,好像在认真构想房子的建法。 夜里起了风,吹得鹿鸣身上一阵寒,打了个哆嗦:“这里的夜还挺凉的。” 澜止抬眸看向他,张开了手臂,温笑道:“我抱你。” 鹿鸣钻进澜止怀里,感受到澜止的臂膀在他脊背上收缩,把他紧抱在怀里,暖意透过澜止的四肢和胸膛传到身上。 但鹿鸣好像感觉到澜止的手臂和胸口都在微微颤抖。 鹿鸣问他:“你也觉得冷吗。” “不。”澜止把他抱的越发的紧,倒好像怕他跑了似的,“我不冷,我看你睡。” “好。”困意席卷,鹿鸣阂着眼睡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感受到澜止偷偷亲他额头,小心又拘谨的碰了一下便闪躲开。 鹿鸣笑出来,在梦里含含糊糊的说梦话:“不要额头……嘴巴……” 于是温热的气息又凑近过来,澜止在他唇前停了许久,温热的吐息吹得他痒痒的。 他等得都快睡沉了,澜止才终于将吻落在了他唇上。 哪怕他半睡着,依然能感受到澜止抖得厉害,呼吸在抖,唇在抖,浑身都在颤。 鹿鸣含着笑,抿了抿吻的味道,想笑话他几句,但太困了,还没来得说就抓住他的衣襟沉沉睡过去。 澜止看着他睡熟,紧了紧怀抱,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鹿鸣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他身上盖着澜止的衣裳,澜止人却不见了。 “澜止?”鹿鸣惊慌的坐起来。 推着一车砖石的澜止朝他笑了笑:“我在。” 鹿鸣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没了。” “不会,我去运砖瓦盖房。见你没醒,就没喊你。” 鹿鸣怪道:“荒山野岭的,哪来的砖瓦。” 澜止把砖瓦泥土都从小车上卸下来:“捡的。我也不知道是谁丢在那里。” 鹿鸣点点头,画中妖说过,画随心动,或许是因为他想建房子,所以便出现了砖瓦。 澜止运好了材料,开始着手修建。鹿鸣歪着头看澜止画的图纸:“我能帮你什么?” 澜止含笑的摇头:“不用帮我,你看着就好。对了,你没醒的时候,鹿族里有人来说,你们家族添丁,生了个男娃娃,让你去看呢。” “真的?”鹿鸣眼睛一亮。 澜止看他高兴,自己也笑:“他们在等你,快去吧。” 鹿鸣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见澜止一直望着他,又跑回来,按着澜止的脑袋亲了他一口:“我吃完他们的喜酒就回来。” 澜止乖乖点头:“我等你。” 灵鹿族是鹿族中最有灵气,也最稀少的一种,添丁不易,平安降生一个小灵鹿,不论男女都是全族的大喜事。 鹿鸣一回去就让族人的喜悦气氛包围着,又是吃喜糖又是喝酒酿,鹿鸣抱了抱小灵鹿,亲自为他祈福祝祷,愿他平安喜乐的长大。 但鹿鸣心里还惦记着澜止,傍晚时分便回去找澜止。 鹿鸣拎着一坛好酒回去,澜止还在一丝不苟的砌砖瓦,影子像极了澜止在客栈给他做炉子的模样。 鹿鸣喜欢看他做活:“你跟从前一模一样。” “是吗,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澜止笑问他。 鹿鸣坐在砖石上,托着脑袋回想:“就是特别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总能把手头的事做的很好很细致。” 澜止垂下眼眸:“许是手笨。” “不是,是你性子好。”鹿鸣看了一会,又喋喋不休的跟他讲族里的事。 族人都很喜欢那只小灵鹿,那只小灵鹿很乖。 小灵鹿取名叫阿炎。 他说阿炎这个小鹿长大以后嘴巴特别能唠叨的,但是心地特别善良,而且很会照顾人,以后肯定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 澜止就温笑的听着:“他叫阿炎?” 鹿鸣点头。 澜止手里做着活,好似无意的问道:“那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鹿鸣怔了一下。 澜止蜷了蜷手指,认真问他:“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还是你们的名字,是不能随便跟别人说的。” 第42章 鹿鸣说:“对于我们来说,如果互换名字,两个不相干的人就会被命运线缠在一起,或成为朋友,或成为恋人,或成为仇敌,不管缘分深浅,总会有一段缘分。” 澜止眼神一黯:“你不想跟我有任何纠缠,所以才不把名字告诉我……” 鹿鸣咯咯笑起来:“你一个纸片人,又没有命运线,当然可以告诉你。” “鹿鸣,我的名字。”鹿鸣道,“很寻常的名字,不过是我喜欢的人取的。” 鹿鸣想着眼前人也不过是画中人,也就不防备的多说几句:“我从前活了几万年,都是没有名字的,遇见他之后才有了名字。” “你喜欢的人……”澜止垂下眼睫,闷声道,“他取得不好听,换一个。” “换什么?”鹿鸣又咯咯的笑起来,捧着澜止吃醋的脸端详,亲了一口上去,“难听也是你取的,谁让你不好好取,随口诌了两个字给我。” “我?”澜止眼中疑惑。 “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啊。”鹿鸣没再说下去了,“纸片人不需要明白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的就是你,你就是我喜欢的人。” 澜止乖顺的点了点头,回应他道:“我叫澜止。” 鹿鸣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你的名字。” 天色渐深了,鹿鸣伸了个懒腰,他今日做了好些事,还喝了酒,困倦劲上来哈欠连连,想睡了。 鹿鸣撑不住的把脑袋歪在澜止肩膀上:“我今天累了,你抱我睡觉。” “好。”澜止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他渐渐熟睡,可澜止眼底的疑惑并没有消失。 鹿鸣说他已经活了几万年。 还说他喜欢的人,就是自己。 可他不是冷无尘。 第30章 事事如意事事顺(3) 澜止一心扑在建房子上,通常鹿鸣醒了,他已经在做活了,鹿鸣睡下,他还会趁着月明再干一会。 这般日夜赶工,屋子眼见着成型了,篱笆院子也扎了起来。 鹿鸣感觉一座房子就这么平地而起,房前房后的围着转了好几圈,竟然跟他记忆中雪山的房子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新一些,更干净一些。 澜止又不知道从哪弄来工具材料,连同桌椅和床榻都是自己做的,一个家就这么凭着他一双手像模像样的建起来了。 鹿鸣摸着木桌木椅,边边角角都磨得光滑,好像怕有毛刺会扎了他,床上铺了软垫,还买了厚厚的被子。 “褥子和被子也是你自己做的?”澜止的手其实是一双武将的手,鹿鸣能想到他做木工的样子,但很难想象他穿针引线,良家妇女一般的模样。 澜止摇了摇头:“床褥被子是山下集市里买的。” “山下还有集市?” “有。给你的衣裳也是山下买的。” 在鹿鸣困惑的目光里,澜止打开衣橱,里头放了好些新衣裳,颜色素雅清淡。 在一堆淡色衣裳里,有一件扎眼的红袍。 “马上入冬了,不久便是新年,人间的新年都要穿新衣裳。”澜止手指抚上那件颜色鲜亮的,“我特地给你买了一身红色袍衫,年下时穿。你穿素雅致,穿红亮眼。” 鹿鸣抚着那件红衣裳:“我还以为只有成婚才穿红的。” “平时也可以。” 鹿鸣问他:“你没给自己买两身吗?” 一柜子衣裳都是他的。 澜止笑道:“我不讲究穿,有换洗就可以。” 鹿鸣一件一件的看着,花纹款式都略有不同,好像每一件都挑了很久:“其实我也不太讲究穿。” 他又不是爱俏的女人。 “我讲究你穿。”澜止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鹿鸣抬头对上澜止目光,澜止难为情似的垂下眼睫,又小声道:“我想你穿的漂亮。” “你开窍了?”鹿鸣眯起眼,找茬似的望着他,“你知道你以前多讨厌吗。你说我再好看也是一把枯烂的破骨头。” 澜止:“……” 澜止抿唇,小声分辨:“没说是破骨头……” 鹿鸣凑近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澜止接连认了好几遍错,“你不是枯骨,更不是枯烂的破骨头,你很漂亮,我……我很喜欢。” 鹿鸣用手臂圈住澜止脖颈:“有多喜欢?如果你是和尚,会为我破戒吗。” 澜止认真的回答他:“会。” 鹿鸣笑出来:“你现在都学会哄人了。” 一点都不像真的澜止。 但是他喜欢澜止认真哄人的样子,像是怕对方不信,于是拿出了所有真诚。 “不哄人。”澜止张开臂膀抱住他,贴在他耳边,像是在小声求他,“那你以后就不提这个了,好不好……” 澜止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鹿鸣看了他一会,忍不住仰起头跟他接吻。 两人酣畅淋漓的吻完,澜止去生火做饭,把屋子烘暖,吃完饭,澜止又把里外收拾妥帖,陪着鹿鸣烤火。 鹿鸣身上搭着一条毯子,靠在澜止宽阔的胸膛上,澜止不健谈,鹿鸣也懒懒的不想说话,静静的望着炉火,里头的柴烧得噼啪响。 澜止时不时低下头看他睡了没有。 鹿鸣其实有点困了,但他舍不得睡,换了个姿势赖在澜止身上,小鹿似的伏在澜止膝头。 第43章 澜止的手不轻不重的抚着鹿鸣的脑袋:“困了就睡。” 鹿鸣摇头,这样虚度光阴的日子,美得他不敢睡。 澜止宠溺的笑了笑:“浮生不止半日闲,你若想,我们就日日如此,天冷了烤火,天暖了望星。” 鹿鸣仰躺在他身上,抬手摸他的脸:“日日如此,你的佛怎么办。” 澜止说:“不管他。” “佛会生气。” “让他罚我。”澜止俯下身子亲了他一口,“你若想虚度,我们就一起虚度春,虚度夏,虚度秋,虚度冬,寸寸光阴,我都陪你。不管天地,不顾神佛。” 不管天地,不顾神佛。 多美好任性的日子,多动听的话。 可是说这话的又不是澜止和尚,画中人没有命格,说句哄人的话就像喝白水一样简单。 “骗子。”鹿鸣笑骂他。 澜止认真道:“不是骗子。” “好好,不是骗子。”鹿鸣不跟他争,亲了一口他的下颌,“不管真的假的,我爱听。” “是真的。”澜止好像非要让他相信。 鹿鸣饶有兴趣的眯眼:“有多真?让我瞧瞧有多真。” 说着,鹿鸣就往澜止身上扑,看他动情没有,还是只会说假话骗人的。 澜止慌了一下,但控制着身体没动,随便他检查。 鹿鸣吃惊的睁大眼,难以置信:“你竟然能行?” 原本就羞臊难当的澜止耳朵更是红的滴血:“这叫什么话,我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 澜止声音越来越小:“我又不是没有。” 鹿鸣惊喜的噗嗤笑出声:“不是都说纸片人有形无魂,我一直以为纸片人不行呢!” “原来你一直以为我不行……”澜止碎碎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顺势握着鹿鸣的手腕将他压在身下,把他的手举到头顶两侧,在他耳边低语呢喃, “那你现在检查好了没有。” 屋里炉火盛,两人都穿的单薄,这样紧贴着,澜止身上的体温轻易的传给鹿鸣,真实又烫人。 鹿鸣微微睁大眼,他要被澜止烫到了。 澜止的手很有力,握得鹿鸣动弹不得。 澜止很少说这样的话,纯情艰涩的开口:“我真不真……” “真,”鹿鸣笑出声,“好真。” 鹿鸣怪道:“那你之前抱着我睡觉,都没感觉吗?” “我……”澜止垂下眼,“我不敢说。我怕你觉得我不正经。” 鹿鸣让他这个理由笑到,咯咯笑个不停:“忍得难受吗。” 澜止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有点辛苦。” 鹿鸣眯起笑意,伸出一截软红的小舌来逗他。 软软的,很狡猾,像是水里的鱼,想要捉却捉不住。 澜止紧扣住了鹿鸣的十指,气喘吁吁的想抓住那根可恨的小红舌,可是费尽办法也得不到餍足。 鹿鸣慢条斯理的舔了舔唇,不给他亲了,眼神却勾得人心漾魂散。 澜止吞咽了一口,喉结上下攒动,胸口起伏难平,但鹿鸣收回了舌,澜止也不敢妄动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鹿鸣撑着脑袋含笑的看了他许久,把鞋子踩在澜止腿上:“你脱。” 澜止听话的脱了他的鞋,又褪了他的袜子,一双白嫩细长的脚就露了出来,经络分明,很是好看。 他脚踝很细,澜止一只手就能握住,澜止握着他的脚踝,手掌贴他脚上,捏着他莲蓬似的圆润脚趾。 “恋足?” 鹿鸣本以为澜止会回答“是”或者“没有”。 但没想到澜止回答的是:“不止。” 澜止的掌心贴着他的脚腕往上滑,将他松松垮垮的裤腿堆到膝盖处,露出一截完整的小腿。 修长有力,如瓷雪白,澜止稍微用了点力掐在他的小腿上,拇指微微陷在肉里,挪开手的时候,细腻的肌肤就能留下浅粉色的指印。 鹿鸣很会勾人,领口半开不开,引着人去看里头的春色。 澜止不可控制的扑向他,比方才更用力的攥住他的手腕,滚烫炙热的亲吻他的唇。 房间里响起粗重不一的喘息,分不清是谁的。 第31章 事事如意事事顺(4) 两人都吻的气喘吁吁,才难舍难分的离开。 鹿鸣握住澜止放在他束腰上的手腕,微扬起下颌,推了一把澜止的胸膛,将那具滚烫的身体推开些距离,故意拢起双腿,不让他继续了。 这番骄矜的模样,直挠得人心痒难耐。 澜止炙热的吐息在他耳侧:“你逗我,要被惩罚。” 鹿鸣清朗的笑了几声,只见澜止的手指握住他的膝头,滚烫的掌心沸水似的贴着他的肌肤。 澜止手上加了点力道握,在鹿鸣白嫩的肌肤上留下浅浅的指印。 鹿鸣力气比他小很多,只要他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打开。 炉火噼里啪啦的烧了一程,他还没有下一步行动。 鼻翼上沁出细微的薄汗,呼吸在颤,指尖更在颤,纠结到底要不要掰开。 鹿鸣饶有兴趣的弯起指节,落在他下颌处,羽毛似的往下滑,轻飘飘刮过他的喉结。 澜止猛地抓住了鹿鸣那只惹火的手,气息紊乱。 鹿鸣轻佻笑容:“这么热吗,都出汗了。” 澜止垂下眼,脖颈全红透了。 鹿鸣长叹一声,身子向后倾倒,一脸挑衅的“大”字形躺在地上:“惩罚吧,快惩罚我吧。你再不惩罚我,我都分不清你究竟是特别能忍,还是确实不行。” 第44章 “你……” 澜止一口咬上他的脖子,攥软馒头似的握着他的臀峰。 鹿鸣微微睁大眼眸,紧跟着嘴巴就被堵上了。 窗外,狂风呼啸,撞得门窗阵阵作响,寒风卷着飞雪,吹的漫天雪白。 屋内,热柴噼啪的燃烧着,激烈又炙热。 …… 总归鹿鸣最后是红着眼结束的。 澜止用柔软的毛巾浸了热水,给他擦干净身上。 鹿鸣回头看了眼他娇嫩的臀部:“肿了。” “没有。” 鹿鸣红着眼:“有!两边不一样高了!” 澜止:“……” 鹿鸣委屈巴巴的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差点穿堂破腹。” 澜止失语:“没有那么夸张。” 鹿鸣红着眼:“有!我差点死了!” 澜止捏捏他的脸颊:“还这么底气十足的,看起来多两次也死不掉。” “我都求你了,你还不停下。”鹿鸣别过头去不理他,把脚伸进他怀里,让他顺便给擦擦脚。 澜止笑笑:“你是在求我停下吗。” “当然!” 澜止凑到他耳边,带来一股熟悉的炙热气息:“我听着怎么不是。你那几声好哥哥叫的,我怎么听,都是让我快点继续。” 澜止想起那几声哥哥,心里还痒得猫挠:“你再叫几声我听。” “你想得美,混蛋澜止。” 澜止一脸受伤神情:“用我时好哥哥,不用我时骂我混蛋。好没良心的小鹿。” 鹿鸣笑出来,但不管他看起来多受伤,鹿鸣也不满足他。 床上的事,到了床下鹿鸣就不开口了:“男人不能喂得太饱,不然下次你不惦记我了。是不是?” 鹿鸣含笑的贴近他,浅亲了一口当做补偿。 澜止失笑,心里又让他勾起水花来:“你到底是鹿,还是狐狸。” 鹿鸣不答他,任由澜止温柔细致的把他全身擦干净。 鹿鸣的肌肤底子又白又细,身上那些伤痕便越发扎眼。 澜止仔细检查着,发现他不止胸口有大片的斑驳伤痕,其他地方也零散的有。 甚至在右边的膝盖上,还有一处伤。 腿伤不好痊愈,那处伤位置刁钻,看起来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走路。 澜止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怎么弄的。” “天罚。” 澜止知道是天罚,鹿鸣曾经讲过,他私毁过天命石。 他是想问,是什么天罚,如此残酷,前心穿后背,将他纤薄的身体穿的透透的,还专挑刁钻处。 鹿鸣细葱似的手指捏住澜止的下巴,让他的目光从这些伤痕上移开:“你心疼了?” “很疼。” “那你以后就好好对我,陪着我。” “嗯。”澜止认真的点头,他当然会好好对他,好好陪他。 澜止将他的身体擦干净,抱他去睡觉。 鹿鸣的确有些累了,困意很快就浮上来,搂着澜止呓语:“你是我的了。” “嗯,你的。”澜止亲昵的抵着他额头,“我抱你睡。” 鹿鸣钻在他怀里,假的又如何,只要是他的。 第32章 事事如意事事顺(5) 时光日复一日的过去,寒冬里下了第二场大雪,就到了新年。 除夕那天刮了一夜的风,黎明前更是风声如笛,鹿鸣被风撞门的声音吵醒,伸手摸澜止没摸到,迷迷瞪瞪的睁眼,看见澜止在穿衣裳。 “你去哪……”鹿鸣见外头天还是黑的,“深更半夜,天都没亮……” “已经卯时了。”这个时间是澜止平时起来诵经的时辰,如今他虽然不需要诵经了,但还是习惯这个时辰起床。 “卯时了?”鹿鸣怎么看都跟半夜一样。 鹿鸣拉着他的衣裳央求:“再陪我睡一会,风吹的好大。” 澜止看了眼窗外,外头风雪正大,起来也没什么事能做,还不如陪鹿鸣。 “好。我去添些炭,不然炉火该熄了。” 鹿鸣闭着眼应声:“你快回来。” “很快就回来。” 鹿鸣一直没睡实,在等着他回来。感觉到澜止躺回被窝了,鹿鸣才又放心的抱着他熟睡过去。 澜止醒了便睡不着了,躺着让鹿鸣抱,陪着他睡到日上三竿,鹿鸣睡饱了,睁眼先看到了澜止,翘嘴笑起来。 澜止亲到他鼻尖上:“懒鹿睡醒了?” 鹿鸣打了个舒身:“昨夜风好大。” “下雪了。” “是吗。”鹿鸣趴到窗子上看雪,吸了一嘴凉气,入眼满目雪白。 澜止把早就买好的红衣裳拿出来熏香,刚巧下了新雪,让他穿上提前新衣裳高兴高兴。 鹿鸣洗漱完,兴冲冲的蹬上靴子出去踩雪,肩上披着澜止给他买的红色斗篷。 皑皑雪地里的一抹红影,犹如遗落人间的一支香雪红梅,捧着雪蓦然回首,惊艳的不知天地何物。 鹿鸣玩的高兴,把手拢在嘴边,发出呦呦鸣声,空灵悠远,仿佛能涤洗魂魄。 鹿群听到了鹿祖的声音,跟着发出旷远的鸣叫,皑皑山野里响起阵阵空灵,好似进入仙野之地。 澜止一直以为“鹿鸣”这两个字是随口给他的,直到听到这样的鸣声,澜止才恍然明白,普通的鹿,鸣声已然旷远悠灵,可鹿鸣的声音,比寻常的鹿更灵圣千倍。 第45章 鹿鸣望向天空,嗓中音调好似来自上古洪荒,又像来自天地初开之时乍然现世的九色光晕,神圣的想让人跪下虔诚敬拜。 可澜止见过他的鹿身,只是普通灵鹿的模样。 还是鹿鸣一直都不曾显露过真正的鹿身…… 鹿鸣玩够了,跑回澜止身边:“好冷,我要去烤火。” 澜止忍不住问他:“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能看吗?” “我的真身就跟普通灵鹿一样。” 澜止似是不信:“可你的鸣叫跟他们很不同。” “你说我几百年前的真身吗?”鹿鸣玩的高兴,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乐呵呵的回答他,“那个已经碎了很久了,现在看不到了。” 澜止还想问他是怎么碎的,为什么会碎掉,鹿鸣冻得跳脚,跑进屋里烤火去了。 澜止嘴边的话欲言又止,想来那段回忆大抵不是什么美好记忆,大过年的又何必惹他不痛快,澜止便没再问下去,拿了窗花过去,跟鹿鸣一起贴窗花和福字。 门窗多了些红色装饰,过年的气息一下浓郁起来。 山林里没有人放烟花,鹿族胆小,也不喜欢听到炮仗声,两个人就把院子里的雪堆成了大雪人,回屋围着火炉烤地瓜和玉米,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然后他们如此过了第二个年。 第三个年。 第四个年。 第五个年。 他们的小院里有了花,鹿鸣会从林子里找各种他喜欢的种子回来给澜止种。 他们还有了一片菜园,是澜止自己开垦的荒地,他们两个都吃素,总是下山买菜不方便又难保存。 他们的屋檐上还挂着檐铃,澜止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鹿鸣听着好听,就挂在了屋檐上。 澜止还给鹿鸣编了个摇椅,鹿鸣春夏坐在院子里摇,秋冬天坐在炉火边摇,时光好像就让他这样摇摇晃晃的虚度过去了。 第六年刚开春,小阿炎会爬了。 阿炎特别喜欢鹿鸣,看见他就抱着不撒手,鹿鸣把阿炎抱回家玩,小阿炎就化成人形模样在鹿鸣身上爬来爬去。 澜止远远看着他们两个,想凑过去融入一下,阿炎就拿拨浪鼓气呼呼的敲澜止的脑袋。 澜止表情颇为受伤:“他不喜欢我。” 小阿炎听懂似的瞪他,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像让他快点走开。 澜止故意去捏阿炎的鼻子:“你五岁多了才刚刚会爬,还凶我。” 阿炎把拨浪鼓扔到了澜止头上,澜止立马看向鹿鸣,要跟鹿鸣讨个说法,阿炎先张开嘴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哭的那叫一个震天撼地,泪如雨下,小手还一直指着澜止,呜呜哇哇的对着鹿鸣告状,好像澜止拿拨浪鼓打了他似的。 鹿鸣赶紧摸了摸阿炎的毛,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免得把他爹娘引了来,还以为欺负他家儿子了。 “我替你打他,不哭了。”鹿鸣轻轻在澜止身上拍了两下,“灵鹿就是长得慢,当然不像人族一样长得那么快,我们阿炎五岁就会爬了,已经很厉害了。” 阿炎赞同的昂起脑袋。 鹿鸣拿了糖人给阿炎舔,阿炎抱着吃的很香。 鹿鸣笑吟吟:“好吃吗?” 阿炎重重点头,鹿鸣又笑吟吟的指向澜止:“是他做的。” 阿炎圆圆的眼睛神情一变,呸呸呸的把糖吐出来,生气的把糖人还给鹿鸣,气鼓鼓的瞪着鹿鸣。 鹿鸣笑得前仰后翻,指着他的小脸道:“你生气的样子跟你长大之后一模一样。” 阿炎越发生气,气得想扑上去咬他,那双眼睛好像在说“你欠揍的样子也跟从前一模一样!” 鹿鸣笑完了把糖人还给他:“吃吧吃吧,不是他做的,我给你买的。买了两个呢。” 阿炎没有伸手拿,鹿鸣说:“真的,澜止不会吹糖人。” 阿炎这才把糖人拿在手里,左边舔一口右边舔一口。 落日时分,阿炎的父母来接他回家,阿炎举着两个糖人跟鹿鸣再见,坐在父亲的脖颈上回家。 但阿炎好像感觉到什么,一直回头看鹿鸣,恋恋不舍的跟他挥手,好像这一走就再不会跟他见面了似的。 鹿鸣也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跟父母走不见了还没回神。 他还记得阿炎五岁的时候,他也刚谪到人间不久,把这么小的家伙放在家里不放心,只能背在身上,抱在怀里,走到哪带到哪。 小家伙看到街上的糖人,伸着手要,可他没有多余的钱买糖人,就抱着走了,小家伙没吃到糖回家放声大哭,他还因此打过小阿炎。 他打过之后,小阿炎看他生气就不哭了,从那以后也没再跟他要过东西,可他到现在都记得阿炎委屈的样子。 澜止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阿炎很喜欢你。” 鹿鸣浅笑:“他喜欢我是应该的,从前他管我叫爹。后来我不许他叫了,他才不叫了。” “为什么不许他叫。” “因为我不是他爹,也不能永远陪着他,何必多这份牵扯。”鹿鸣遥想起过去, “刚开始我不让他叫,他很难过,但他那时候难过,我还能陪着他,他难过完就会知道,我只是一个养过他的人,不是他爹。到了真正分别,我不能再陪他的时候,他就只是失去了一个同伴而不是亲人,心里就不会太难受。” 澜止心疼的看着鹿鸣的侧颜:“可是你很难过。” 第46章 “我难过是我活该。”鹿鸣少见的没有抱澜止,“我永远弥补不了他。小时候欠他的糖人,长大买一车给他也不稀罕了。他因我而死的父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这世界若事事美好如意,又何来的黄粱一梦。 鹿鸣望向落日的余晖:“天快亮了吧。” 澜止的心陡然揪起来,强笑道:“这才刚落日,离天亮还早。我今天煲了你爱喝的汤,阿炎都回家吃饭了,我们也吃晚饭吧。” 澜止去牵他的手,跟平日一样跟他说话:“阿炎喜欢吃糖人,我下次学着做一点给他。”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你说,我给他糖人,他就会喜欢我一点了吧?” “他要多大才会走,十岁?”澜止拿起勺子给鹿鸣盛汤,不停的说话来掩饰内心的恐慌, “我今天捡到很多蘑菇,做了蘑菇汤,你想要香菇多一旦,还是平菇多一点。” 鹿鸣没答话,静静的望着他,用手指盖住了碗:“不吃了吧。” 澜止垂着眼,睫毛如羽盖住眼底神情,身体却僵硬的保持着舀汤的姿势。 鹿鸣看了眼这让人沉沦的屋子,五年多了,外面的世界应该已经过了五个时辰,天该大亮了。 鹿鸣轻轻笑着:“我答应过他,最多一夜,等他睡醒我就会出去找他。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第33章 黄粱半日好梦短 澜止比鹿鸣先红了眼。 他以为时间久了,鹿鸣就会相信画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也会相信他是真的。 原来鹿鸣一直都很清醒,从来不信画里的一切。 鹿鸣笑了笑,走到炉火前,望着燃烧的炉火,直接将手伸了进去,拿出来,他的手毫无损伤: “这里的炉火因意念而生,只有形没有温度,就算不添柴也不会熄灭,屋子暖也不是因为生了火,而是意念所驱。” 鹿鸣反手熄了炉火,望向头顶湛蓝的天:“这里的四季,一念春生,一念叶落,骤冷乍暖,没有交替。” “这里的星,不会转动,不会变幻。” “还有这里天,五年都没下过一次雨。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因为黄粱画卷怕水,一星半点也就罢了,若有大量的雨水降下,会毁了画。” “我日日看到这些破绽,要如何相信这是真的……” “还有你。”鹿鸣抚上澜止的脸,眷恋不舍的凝望着,“你那么听话,那么会哄人,对我百依百顺,怎么都不像真的。” “澜止有佛,有使命,怎么会对我百依百顺……”鹿鸣自嘲的笑了笑,他的愿望永远都实现不了。 因他而死的族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阿炎永远都不可能那样幸福的举着糖人,骑在爹爹脖颈上回家。 他爱的人,要把他带去无极池诛杀,也不会跟他避世生活。 鹿群是假的,澜止是假的,阿炎是假的,家是假的,幸福也是假的。 好没意思。 “为什么不可能对你百依百顺,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对你百依百顺!”澜止紧紧的抱住了他,胸口起伏着,像是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一直在这生活下去。” 澜止声音颤的厉害,“只要你想,我就陪你留在这,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佛要惩罚,就让他罚我,业火地狱,碎骨粉身,我都不在乎!” “我只要眼前。”澜止这双眼睛看得鹿鸣心如刀割。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澜止,红着眼,说着好听的话,哀求着让他留下来。 鹿鸣含着泪笑出来:“你可真好。有时候我真感谢你,明知是假的,还愿意往火里添柴,还愿意陪我烤火,让我觉得这些好像都是真的一样。” 澜止嘴唇翼动,却不知道他往里添柴,究竟是在骗鹿鸣,还是在骗自己。 鹿鸣又踮起脚来亲了亲他:“再陪我做最后一件事吧,好不好。陪我听一场雨。” “不要。”雨水降下来就会毁了画纸,陪他听雨,就是要毁了黄粱画卷了。 澜止握着鹿鸣的手,反复贴在自己脸上,想让他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温度:“不要毁了这里,我是真的,我是澜止。”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我是真的!” “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虚度在这里,耗尽一生。”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蓝天被乌云吞噬,树叶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了,散墨一般变得毛糙,洇成一片,失了真。 唯有檐铃在风雨里清脆的响着,好像是唯一真实不被摧毁的物件。 澜止红透的眼睛落下泪来。 他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家,他给鹿鸣种好的花,种好的菜,买好的衣裳,还有藏在柜子里的礼物,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不要……” 澜止用力的握着鹿鸣的手,将他的手反复贴在自己身上,贴到自己的鼻息上,拼命想告诉鹿鸣,他是有温度的,他是有呼吸的,他是澜止,他不是纸片人,他真的是澜止啊! “不要毁了这里,我是真的,我是澜止。求求你……” 澜止抱住鹿鸣不肯松手,外面那个世界的澜止有太多戒律枷锁,有太多话不能说,有太多事不能做。 澜止颤声地乞求道:“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好不好,我们当一切都是真的。” 鹿鸣苦涩:“别抱我了,不然我又舍不得。” 第47章 听见他会舍不得,澜止抱的更紧:“别离开我。” 如果鹿鸣的道行能轻易耗尽,他真的愿意死在画中了,可他是活了上万年的九色天鹿,凭画中妖的道行,要等到他灵气耗尽,只怕要成百上千年。 那时候澜止都不知道转了几世,人间都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画中的澜止再让人不舍,鹿鸣也不愿意骗了真正的澜止,让他完不成天命,修不成真身。 鹿鸣狠了心,打定了主意要走。 他闭上眼,凡有所相,皆是虚妄。那些人走不出黄粱梦,正是因为错把虚妄当真实。 碧天,和尚,家,都是虚妄。 不见虚妄,则见大道。 画中白光一现,澜止怀中的人化作虚无不见。澜止保持着抱人的姿势,怀里没了鹿鸣。 鹿鸣离开,黄粱画卷只留下残破的景象,画中的一切都被鹿鸣唤来的天雨浇的不堪入目。 澜止的头发和阑衫也化作虚无散去,化出原本的和尚模样,垂着头,着魔似的在口中轻念:“我是真的……” “我是真的……” 为什么不肯相信他是真的。 他竟这么坏,稍微对鹿鸣好一些,鹿鸣都不敢相信。 黄粱画卷已然毁了,可澜止还固执地站在他们的家门口,不肯离开,想要把人等回来。 如此站了几个日夜,鹿鸣还是没有回来。 在他绝望之际,他恍惚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澜止。” 是鹿鸣的声音。澜止惊喜回头:“你回来了。” 他迈着步子快速的走向鹿鸣,想过去抱他,鹿鸣好像就站在道路的尽头,可他怎么都走不到鹿鸣身边。 “鹿鸣”笑道:“我是幻影。你上次见我还能识破我,如今却看不破了。” 澜止回了些心神,竟在那道身影后面看见了纳魂鼎:“纳魂鼎怎么会出现在这。” 黄粱画卷并非能随意进出,必须通过画中妖的心门界,澜止疑惑:“你毁了画中妖的心门界,还是画中妖送你进来?” “鹿鸣”摇头:“都不是,是天遣我来。天意所至,无需过画中妖的心门界,也可入画。” “天说,你前世曾许宏愿,如今,我是来为你如愿。” “鹿鸣”向澜止伸出手:“你心里的所有疑惑,都能从我身后的纳魂鼎里找到答案,但你若得知往昔,会碎尽金身,应你所立之誓。” “天怜惜你金身来之不易,给了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你现在回头,走出黄粱画卷,不再问及过往,好好将鹿鸣送到无极池,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仍旧是半佛金身的澜止法师。” “鹿鸣”指了指他身后的光明之道,好像在劝诫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澜止却连头都不曾回,低头看他自己那串佛珠,上面的碎纹几乎要认不出佛珠的本来模样。 他破戒如此,已然辜负了佛,如何能再辜负鹿鸣。 他没有回头路能走了:“我愿应誓,无怨无悔。” “好吧。”纳魂鼎猜到了他的答案,乍现的光晕吞噬了画中的一切,檐铃声轻响,将澜止带回了往昔。 第34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妖界,画中妖正美滋滋的吸着灵气喝茶,只见画卷一道明光,鹿鸣好端端的站在了他眼前。 画中妖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瞠目结舌的上下打量着鹿鸣,惊道:“你还真的出来了?” “嗯。”鹿鸣坦然,“这世间能困住我的并不多。” 画中妖嗤嗤的笑:“这也不是好事啊。越是明白的人,被困住之后越逃不脱,要不怎么说难得糊涂呢。” 画中妖给鹿鸣斟上茶:“坐会儿?” “不了,我还有事。”鹿鸣往周围看了一圈,不见澜止,以为他在客栈,要上楼去找他,却又被画中妖喊住。 “你要找的人不在客栈,在画中。” “什么?” “我说他在画中。你入画之后,他请我把他也送进去。你没看见他吗?”画中妖啧了一口茶,“不应该啊,你们在一幅画里。” 鹿鸣神情骤然一变:“那不是我的梦吗,为什么会把他也送进去!” “能同时吸两个人的灵气,这样的好生意,我有什么理由拒绝。”画中妖好笑道,“没想到他一个和尚,竟比你还执迷,你走了出来,他却困在了里头。” 画中妖深吸了一口和尚至纯的灵气,发出狐狸的尖笑。 他本以为和尚六根清净,可能会困不住和尚,没想到他猜的全不对。 鹿鸣凝眉展开卷轴,他没想到澜止竟是真的是澜止,但他更想不到的是,澜止还在画中没有出来。 他离开黄粱卷轴时已经将画面毁了,澜止还在里头干什么。 突然,鹿鸣在泼水散墨的画面中看到一样清晰的东西,像是纳魂鼎。 鹿鸣拎着画中妖的脖颈来看:“这是什么。” 画中妖用手指擦了擦:“我不认识,这不是我画的,像是法器?我的心门界也没有反应,奇怪,怎么会莫名进了我的画里。” 画中妖见了怪事,阖眼观画:“这法器竟然还能说话。” 鹿鸣心头一缩:“说什么!” “说什么往昔,什么碎尽金身。”画中妖不在意的笑道,“和尚会这么傻?什么往昔值得用金身来换。” 可话音一落,画面就被纳魂鼎全吞了进去,画卷变成了一片白。 第48章 画中妖一日之内见了好多次怪事,奇道:“好厉害的法器。” 鹿鸣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什么金身,什么往昔,纳魂鼎不是还给望凌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黄粱画卷里。 鹿鸣心急如火燎,眼神好似要吃人:“把我送进画里,我要把他拖出来!” 画中妖还贪心的惦记着澜止的精魂,管他是死于美梦还是死于法器,只要是死在在他的画里,他就能吞掉和尚的精魂。 “不好意思,黄粱画卷只能进一次,不准进第二次。” “你吞不掉他!你算什么东西,吸了我二人的灵气,还能吃下他的精魂,撑破你的肚子!”鹿鸣当真动了怒气,他怕再晚一点,澜止的金身真的会保不住了! 鹿鸣唤起佛咒,指尖泛起佛光,拎着画中妖的衣领,眼神凌厉如刀:“万物生灵修行不易,我不想伤你,但你若继续贪心,莫怪我破了你的心门界,强行入画!” “我如今虽然佛光不盛,毁你还是绰绰有余。” 鹿鸣不跟他玩笑,并指为剑要穿画中妖的心,画中妖再次惊掉了眼,他以为鹿鸣只是跟他一样的妖,却没想到他能唤起佛咒! 佛光穿心,他大半生的道行就毁了! 画中妖握住鹿鸣的手:“我送你进去就是了!但是那法器很厉害,和尚已经被吸进去了。” 鹿鸣牵挂着澜止,没工夫跟他扯:“快点。” 画中妖再度驱咒把鹿鸣送进卷轴,但画中妖目露邪气,把鹿鸣送进了虚无。 画中妖揉着自己的心口,恨恨的想,竟想穿他的心,那就到虚无里找去吧!等他找到和尚,说不定和尚已经死在法器里了! 最好两个人都死在画里,这样两个人的精魂都是他的。 如此至纯的精魂,可是很难求的。 画卷中,鹿鸣陷于满目空无,四处不见和尚,没有路,也没有任何物件。 鹿鸣低骂了一声该死,遥遥听到画中妖的邪祟奸笑:“慢慢找吧朋友,但愿你找到和尚的时候,他还活着。” 鹿鸣恨的牙痒,但现在不是跟画中妖置气的时候,鹿鸣捻起金光,眉间佛光隐动,设法突破虚无。 而纳魂鼎里,浮尘过往犹如光影泡沫。 澜止走过他与妖的前世,逐渐的往深里去,在光影中看到一只白色的九色灵鹿。 毛色白如新雪,干净的不染纤尘,身上盘着九色祥纹,生了一对极其漂亮的鹿角,周身隐隐浮现九色灵光,自在的遨游天地。 那是鹿鸣吗……澜止伸出手想摸摸他,手掌却穿透了光影,只摸到虚无。 这就是鹿鸣口中所说的,碎掉的真身么。 真是好漂亮。 澜止忽想起自己那句可笑的话,要让鹿鸣去求问九色天鹿。 原来他让鹿鸣去求问的鹿祖,就是鹿鸣自己。 九色鹿仰起头来,鼻头快要碰上澜止的嘴唇。 幻镜之中,一切都是虚影,九色鹿不可能看到澜止,但他却好像闻见了生人气息似的,灵动的眨了眨眼,受惊地跑回佛陀身旁,亲昵的蹭佛陀宽厚的手掌。 九色鹿最初是跟在佛陀释尊身旁的。 佛鼓钟磬声里,九色鹿恣意的趴在佛陀释尊的莲台底下,听佛陀讲经。 能听佛陀释尊讲一次经,对旁人是求之不得的机会,但对九色鹿来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事。 九色鹿日日伏在莲台下,听着听着便睡了,睡醒了又继续听,如此数万年。 澜止才明白,为何鹿鸣能随口说出佛法经文,落笔成金,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佛缘深厚。 这样看,鹿鸣实在是在说实话,不带一点水分。 这份佛缘何止深厚,简直难求。 九色鹿生的漂亮,各路神佛圣母谁见了都要摸两下,他也不吝啬,对谁都亲切可爱。 鹿鸣漂亮又会撒娇,西泽圣母喜欢得不得了,寻了个机会向佛陀释尊开口讨要,想把他带回灵山养。 佛陀释尊笑声道:“九色鹿,你愿意跟圣母娘娘去灵山吗。” 九色鹿支棱起脑袋点头,极乐之地太无趣了,什么都没有,只能听讲经,那些经文地法他已经听得倒背如流了。 佛陀释尊摇头笑叹,对西泽圣母道:“这只小鹿的确可爱,但他空长了数万岁,玩心不泯,虽成佛身,未成佛心,你带回去可要有好些操心的日子了。” 西泽圣母笑容满面的应了:“我一人在灵山也是无趣,能有些事情操持也是好事。” 佛陀释尊朗声笑起,挥袖道:“既然西泽圣母不嫌你操心,九色鹿,你随圣母去灵山吧。” 灵山比极乐之地有趣的多,有山有水,九色鹿玩的开心,还交了很多小鱼小鸟当朋友,玩累了就去跟西泽圣母撒娇,伏在圣母膝盖上睡觉。 原本这样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会一直下去,直到有一天,九色鹿跑到人间看萤火。 七月盛夏,九色鹿化作人形到溪水里泡澡。 他的头发全然湿了,漉漉的贴在脸上,他把头靠在溪边的软草地上,隐约听见有箫声入耳,九色鹿为箫声动容,露出两只鹿耳朵扑棱扑棱的抖水。 那箫声持续了许久,竟然越来越近,九色鹿这才警觉起来,往后看去,发现那吹箫之人已经坐在了他身后的石头上。 九色鹿哗啦从溪水里站起来,微微抬起下巴,不悦的瞪向那人。 第49章 那人并没被他吓到,反而笑出声:“好不知羞的小鹿。” 那人的眼睛在他不着寸缕的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欣赏春光。 九色鹿恼怒的捏决幻出一身人间的衣裳来:“我是鹿,本来就不用穿衣服。” 那人笑得越发大声,九色鹿气得扬起水决往他脸上泼,那人轻而易举的挡掉了:“小鹿,你穿的是女人的衣裳。” “不都是衣裳,有什么区别。” “你是男孩子。” 那人瞧着九色鹿身上那件花花绿绿跟媒婆似的衣裳,因他气质绝佳,倒是显得也没那么俗气。 但终归不顺眼。 那人捏决给他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裳,绣有暗光鹿纹,一根流金玉带束住细腰,气质立马突显了出来。 九色鹿展了展手臂:“这件好看?花纹越深,颜色越多,才是好看的。” 那人笑道:“人族跟鹿族的审美,不大一样。” “原是如此。”九色鹿虽不大适应,还是接受了这件衣裳,问那人,“你是天上的星君?” 九色鹿指着漫天的星星,问他:“哪一个是你星位?” 那人不回答他,自顾自的吹箫。 九色鹿坐在他对面生闷气。 九色鹿吹够了风,化出原身踏着祥云奔向重天外,不甘心道:“别以为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你。” 那人望着九色鹿离开的方向轻笑,心想好漂亮的鹿。 而澜止站在那人跟前,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张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难道,这就是他的前世么…… 那晚遇见的人没有跟九色鹿透露姓名,九色鹿却始终记得那个人,回去翻遍书籍,当真让他找到了那颗战神星宿,冷无尘。 鹿鸣信誓旦旦的要去找冷无尘,在人间接连等了几日也不再见他,属于他的那颗星宿也黯淡无光,隐有陨落迹象。 九色鹿去问通天境,才得知冷无尘出征魔族,许久未归,而且有性命垂危之象。 通天境说冷无尘命不该绝,无需担心,自有有缘人去救。 九色鹿蔫蔫的应了一声,可他有事想问冷无尘。 九色鹿坐在通天境前,看着冷无尘领兵作战,看着他受伤被逼入雪原,看着他都快断气了还没人去救他。 九色鹿问通天境:“冷无尘真的不会死吗。” 通天境:“不会。” 九色鹿:“可他已经快死了。” 通天境:“会有人去救他。” 九色鹿:“方才你也这样说。” 通天境:“我不会错。” 九色鹿不想跟这个老头争辩,起身去寻冷无尘。 通天境叫住他:“小鹿你去哪。” 九色鹿道:“我去救他。这地方我认识,无垠雪原,我这就去找他。” 通天境笑叹:“你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如今缘分已尽,没有多余的缘分了,无缘不相遇,你寻不见他的。” 九色鹿不听他的,非说:“我能寻见他。”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结果真如通天境所说,他把无垠雪原找了个遍,根本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偏不信邪,并指为刀,割破指尖血寻人。 九色灵鹿的血承载了天地间上万年的灵气,按照九色鹿的心愿化成丝缕红线指引他去找冷无尘。 茫天之外,通天境对九色鹿发出警告:“小鹿,你不要乱来!” “我说过我肯定能寻见他。”九色鹿以指尖血为引找到了垂死的冷无尘,将他背出了雪原。 九色鹿前脚刚带走冷无尘,后脚青时仙子就带人寻到雪原。 真正的有缘人在雪原中茫然四顾,不见冷无尘人影。 作者有话说 纳魂鼎:最先进的3d现场,梦幻ai,主打一个身临其境 第35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九色鹿将冷无尘带到灵力充沛处,脱了他的衣裳将他泡在灵泉中,可冷无尘伤的太重,又中了魔毒,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 “怎会如此……为何好不了?”九色鹿眼见着冷无尘一分分的虚弱下去,仰头问通天境,“为何他好不了!” 通天境苍哑的声音道:“因为你不是他的命中人,没有医治他的良药,青时仙子此刻找不到他正着急,你快将人还给青时去。” “人是我捡的,为何要还给她?”鹿鸣不解。 通天境叹气道:“青时仙子有能救他的雪莲,你留他在此,只会让他丧命。” “雪莲能救他?”雪莲能救他,他去摘就是了! 九色鹿奔到雪山之上,求雪山姑娘赠他一朵雪莲:“好姐姐,你就给我一朵。” 雪山姑娘看他撒娇讨好的这样子,无奈笑道:“不是我不肯给你,我的雪莲早就几日前就送给旁人了。雪莲珍贵,下一朵要五千年才开花。” 雪山姑娘指了指那朵刚刚含苞的雪莲,向他证明真的不是故意不给。 九色鹿道:“若我能使它开花,好姐姐能把这花送给我吗?” “自然可以。只是雪莲集灵气而生,你要如何使它提前五千年开花?”雪山姑娘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除非……” 下一刻,她便看见九色鹿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喂养雪莲。 雪山姑娘慌忙去拦:“傻鹿,快停下!我这雪莲不是寻常凡物,几口血就能喝饱,你不知要喂他多少心头血,它才能餍足开花。” 第50章 “没事的……”九色鹿非要把花喂开。雪莲尝到了世间美味,枝叶疯狂的生长,将根扎进了鹿鸣心口。 九色鹿吃痛的低呼了一声,单膝跪下去,只觉得这根茎要把他的血抽干了,心脏一抽一抽的锐痛。 但他却固执地不肯停下,直到雪莲吃饱了,从他心头抽出根茎,绽出灵圣的花瓣。 雪山姑娘见九色鹿脸色苍白,额头汗如豆大,失语摇头:“你这是何必。” “好姐姐,我想要这朵雪莲花。”鹿鸣说话的声音都虚弱了很多。 雪山姑娘摘下雪莲花来给他,又给了他几颗莲子补养,九色鹿谢过她,欢欢喜喜的拿着雪莲花去救冷无尘。 有了雪莲花,冷无尘身上的魔毒眼见着消散了。 冷无尘于灵泉中睁开眼,看见了守在他旁边的小鹿,却觉得这只小鹿的脸色好像比他还差。 冷无尘隐约记起他的模样:“我们于人间见过?” “见过一次。”九色鹿笑了笑,把掌心里的莲子分给他吃,“雪山姐姐给我的,补养身体很好,分你一些。” 冷无尘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嚼,见他脸色不佳,问道:“你也受伤了吗。” “不算受伤,丢了点血,养养很快就好。” 冷无尘挪了挪身子:“这里的泉水灵气旺盛,适合养身,不如你进来一起泡泡,养好了身子好离开。” “好啊。”九色鹿毫不客气的把自己也泡了进去。 九色鹿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衫,让水一泡半透明的贴在身上。冷无尘在军营里惯了,更不讲究,打着赤膊,只穿了薄裤,阂目养神。 两人挨得近,九色鹿稍一侧目就能看到冷无尘紧致坚实的肌肤,上面还有些战损的疤痕。 九色鹿悄悄又往他身边挪了挪,心如擂鼓。 冷无尘闭着目专心调息,忽觉得肩头一沉,他睁开眼,看到是那只鹿,懒散不肯用功,脑袋磕在他肩膀上睡过去了。 冷无尘笑了笑,没有喊他,任由他枕在肩膀上睡觉,自己则继续吐息养伤。 两人一起在灵泉处如此过了几天,小鹿纯粹灵动,冷无尘很喜欢他,身体好些之后,还会寻些灵果来跟他一起分着吃。 冷无尘却发现九色鹿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的,便到:“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九色鹿支吾:“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确实有话想问你。” 冷无尘爽朗道:“你但说无妨,我把你当朋友,你又救过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便说了。”九色鹿坐在冷无尘旁边,一脸认真的问他,“我就是想问你,你会对我负责吗?” 冷无尘懵了一下。 九色鹿却说的无比认真:“你说我不懂人间事,所以我特地去看了人间的话本,上头说,如果男人看了另一人的身体,就要对那人负责,娶他,结为夫妻。” “你看我洗澡,也看了我的身体,你要跟我结为夫妻吗。”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之间安静的唯余山涧水声。 冷无尘对上小鹿清如灵泉的双眼,笑了一下这只学艺不精的小鹿:“那上头写的是男人看了女人的身体,便要娶她,结为夫妻,共度一生。你是男人。” 九色鹿不明白的追问:“男人跟女人有什么区别。” 冷无尘哽住,当然有区别。男人之间互相洗澡搓背的比比皆是,一起撒尿都是常事,哪有什么看了便要娶的规定。 冷无尘尽力的与他解释:“男女有大防,男人跟男人之间没有。” 九色鹿较真的追问他:“为什么,佛曰众生平等,为何男人跟女人不平等,你看了别的女人就要娶他,看了我便能草草了事。只因我是男人便能不负责。” “我也没被别人看过,唯有你看过。这几天,你还跟我在一个窝里睡觉。”九色鹿指了指他们安身的草垛。 “跟我在一个池子里泡澡。”九色鹿又指了指那一汪灵泉。 冷无尘语塞,他们只是在此疗伤,同吃同睡犹如手足兄弟,没有什么逾矩之事。 若是同吃同睡都是罪过,那住在一个营帐里的士兵,互相上药的将士,一起洗澡比游水的同袍,岂不是都乱了伦理。 可九色鹿显然理解错了方向。 冷无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只小鹿解释,只好道歉:“我是无心之失,不知道你如此介意,我向你道歉,任你打骂绝不还手。但冷某,已有未婚妻了。” “你有未婚妻了?”九色鹿脑袋里轰然炸开,心里好像装了个刺球,刺得他难受。 “是,无尘只将你当做兄弟。” 九色鹿不懂:“兄弟可以一起洗澡?” “是。” “兄弟可以一起睡觉?” “是。” “我若是把百柳星君当兄弟,就能跟百柳星君一起洗澡,找百柳星君睡觉?” “理论上是。” “那我这就去脱他衣裳,跟他洗澡,找他睡觉!”九色鹿带着气就要去找百柳星君。 “回来!”冷无尘抓住了他的手腕,九色鹿那话里的意思,哪是要去把百柳星君当兄弟! 九色鹿看向冷无尘,又看冷无尘的手,眼神分明在问,兄弟就能抓人手腕? 冷无尘松了手,瞥开目光,扫见了九色鹿白嫩的脚。 九色鹿的脚趾拘谨的勾了一下地面,好似又问,兄弟就能随便看旁人的脚。 第51章 冷无尘闭上眼,气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道,“我教坏了你,是我的错,回去便跟西泽圣母请罪,领她责罚。” 九色鹿将自己的衣裳全数穿好,坐在一旁,冷无尘与他保持着距离,不肯再跟他亲近。 冷无尘不说话的时候冰山似的,九色鹿喊他吃饭他不应,问他冷不冷渴不渴,他也不应。 九色鹿只好百无聊赖地远远坐着,两人僵持了两天,伤完全好了,冷无尘向九色鹿道过谢,又再度道过歉,径自离开。 九色鹿失魂落魄的回去找通天境。 通天境早有预料:“早跟你说过,他是有正缘的人,你插足不了。” 九色鹿想起冷无尘那副冷淡模样,心口就难受的揪起来:“可他看了我洗澡,难道不该对我负责吗?” “你一个男孩子,有什么怕看的。” 九色鹿鼓着嘴,又是这套词,他在冷无尘那里听过了。 通天境道:“冷将军跟佑德真君的女儿青时是天生一对,乃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什么天作之合……”九色鹿撑着脑袋不服道,“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块破石头上,就叫天定良缘了?” 通天境哈哈的笑:“那可不叫破石头,那是天命石。” 九色鹿托着脑袋噘嘴:“我把她的名字划掉,写上我的名字,他的正缘就是我了?” 通天境失笑:“那是上古神石,天地初开时就伫立在那,记刻的都是天定的命数,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休要胡闹了,快回去找西泽圣母静修去。” 九色鹿愤愤不甘的离开,去找天命石问冷无尘的姻缘。 天命石伫立之处,灵气充沛浓厚,连天地都被浸染成日晖般的融金色。 九色鹿问冷无尘的命格姻缘,天命石光滑的表面现出一行金光文字,清清楚楚的记刻着冷无尘与青时,琴瑟和鸣,恩爱缠绵,还有一子二女的福缘。 九色鹿又问自己的姻缘,天命石空白一片,没有他的名字。 他是佛陀释尊随身豢养的灵鹿,养在极乐净土数万年,又跟随圣母菩萨修炼于西泽大荒的灵山之上,早就断绝尘根,修成自由金身,不死不灭,无缘亦无劫。 九色鹿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 不知多少人穷尽千万年的时光,想要修成自由金身,可修成了又有什么好,这世上再无一段缘分能属于他。 九色鹿垂手站在天命石前,心中千般不甘,万般不舍,如若天命石记刻了冷无尘跟青时的缘分,是不是毁掉天命石上的名字,就会更改命数…… 贪念一起,九色鹿便不可自制的堕落下去,化金光为刀划去青时的名字,浅浅的划痕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九色鹿加重了法力,依然不能损害半分。 上古灵石,神仙命格,怎么会轻易改变。 九色鹿不信邪,竟将全身的九色光晕凝于手间,化为光匕,用上全身力道划向青时的名字,连破十三道,将青时的名字划得斑驳难认。 天命石爆出刺目的光,天命石被批改,那一子二女的名字也随之消失。 通天境跟着震颤了一下,睁眼看到九色鹿,惶恐惊声道:“九色鹿,你闯大祸了!” 九色鹿却倔强的仰起头:“这般他的正缘,便不是青时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时候,小鹿的感情也还朦胧,他以为被看了就要做夫妻,要负责,是去找冷无尘讨说法,让冷无尘负责 还有, 章节名有点长,我就不标1234啦 第36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你擅改天命,是要受天谴的!”通天境不敢耽误,立即将此事禀告给西泽圣母。 西泽圣母也是一惊,掐指推算,立刻赶去天命石:“孽障!准你下凡耍玩,你竟起了贪念。” 九色鹿跪在西泽圣母脚下。 西泽圣母垂眸看那毁坏的天命石,气恼之外,到底还是护短: “错已铸成,你若悔改,便自剜佛骨十三根,修复天命石,本座念你我千年缘分,为你超度罪恶,免你雷霆劫难,助你重修金身。” 九色鹿将粉唇咬得发白:“若修复,我与冷无尘从此无缘再见。” “你二人本就无缘!” 九色鹿抬眸问圣母菩萨:“若真无缘,为何我会与他遇见。若无缘,就不该遇见!” 西泽圣母让他问的一哽,阖眸掐指,捻算出二人微薄的缘分。 数千年前,冷无尘曾有机缘到极乐净土听佛陀讲经,九色鹿在佛陀的金莲下睡醒,朦胧中看见冷无尘,心想,好俊俏的小仙官,顿时生出情欲一念,躲在莲台下偷看他。 其实这日之后,九色鹿便忘了那点火星似的念头,根本不记得偷看过的小仙官了,依旧伏在莲台下听经,自在逍遥。 但天不肯轻易放过,非要两人再度相遇。 于是千百年后,冷无尘无意间在林深处瞧见了九色鹿,暗中驻足看他,将那日的因缘还了回去。 二人多了一面之缘,清算了这点微薄缘分。 西泽圣母严肃道:“九色鹿,你在佛陀座下听经数万年,应该知道何谓诸法因缘生,亦从因缘灭。如今你与战神缘分已尽,强求无益。” “可弟子千万年来,从未求过什么,唯此一次……” 西泽圣母冷肃道:“你非要逆天而行,本座也不能庇佑你,只能将你逐出西泽大荒,任天道惩处。” 第52章 九色鹿决心叩首道:“弟子不想回头。” 西泽圣母气得转身离去,但终究放心不下,去找了通天境问此事吉凶。 通天境窥了许久,竟也窥不清来日。 西泽圣母掐指推算,也算不清究竟前路如何。 但说到底,西泽圣母还是心软护短。 当初她将九色鹿带回灵山时,佛陀释尊便提醒过她,这只鹿欲心不泯,虽成佛身,未成佛心,如今她看管教导不严,让九色鹿闯下大祸,又怎么能真的置身事外,坐视不理。 西泽圣母嘴上将他逐出西泽大荒,却扬袖立下天梯三千阶,立下规矩,只要一步一叩上天阶者,便可求应一事。 九色鹿被逐出大荒,怅然游荡在天地间,无处可去,兀自到了冷无尘府门前。 九色鹿心里未设防备,更想不到冷无尘府门前竟然被设下陷阱,只觉得头顶一道阴鸷寒气,猝不及防的被吸进了法器里。 魔光如刀,在九色鹿被吸进来的一瞬间爆裂般的向他射去,九色鹿来不及反应便被魔气穿胸,跌落在极寒冰地。 冷无尘发觉异样,将法器里的小鹿拖出来时,那只小鹿已然失去知觉和意识,冻得浑身僵硬,冒着冷蓝寒气,不似活物。 冷无尘原本不想多跟九色鹿有牵扯,但这只鹿是因他才遭到算计。 这道陷阱是魔族为了报复他所设,融合了几位魔界大长老的法术本事,又费了功夫藏在他门楣的隐蔽处,为的就是一击即中。 其实九色鹿是自由金身,就算被法器所伤,只要放到温暖处便会苏醒,受伤也能自愈。 可冷无尘做不出这种事。 魔界想算计的人是他,落入陷阱的也应该是他,九色鹿误打误撞替他进了法器,就算不会死,却实实在在替他遭了罪。 就算不出于情分,只出于道义,冷无尘也不能把九色鹿就这么仍在这不管了。 冷无尘唇抿一线,让人拿了件大氅来,将九色鹿裹起来带去闭关疗伤,下令:“闭关七日,不许任何人来打搅。” 副官应声,替冷无尘守在关门外。 冷无尘刚把九色鹿带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仙官火急火燎的跑来找冷无尘,被副官拦在门外:“将军闭关了。” 仙官急得满头大汗:“我有要事!我家青时仙子从昨日就失踪不见,是被魔抓了!” 副官道:“若需要兵将支援,我可请百柳星君带兵前去,协助佑德真君一同营救青时仙子。” 仙官望向屋内,战神与她家仙子有婚约,心里自然还是希望冷无尘亲自去营救。 冷无尘的副官是个铁面无私的,命令执行的一丝不苟:“将军说了,闭关七日,任何人不得打搅。” 副官着重说了“任何人”三个字,任何人的意思,自然是未婚妻也不行。 仙官见这人认死理的很,根本说不通,只能点头应道:“好吧,那就请百柳星君快快带人前去。” 按照天命石记刻:青时在大雪中救冷无尘一次,两人因此生情;冷无尘这次该去英雄救美,两人由此定情。 这两次缘分后,两人便如话本上所写的那样,互有恩情,越捆越紧,缠绵一生。 但就因为九色鹿,青时没救成冷无尘,冷无尘也没去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直到冷无尘出关才知道青时遇险。 “青时如何?” 副官回禀道:“百柳星君已带人将她营救出来,不过去的晚了些,青时仙子被魔族拷打,挨了鞭笞,如今正在家养伤,没有大碍。” 冷无尘沉了沉,将被子给九色鹿掖好:“我去看看她。” 殿内,仙娥刚照顾青时喝完药,青时在魔界遭到鞭刑拷打,脸色还苍白的没有血色。 弥漫着药味的房间里,两人遥遥一望,说起来,这是两人的初遇。 她如何也没想到,跟未婚夫的初见,是这样不带任何美好的情景。 冷无尘愧疚的坐到她床边,问他:“感觉好些吗?” 青时眼中生气的含泪,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知道你遇险。”冷无尘抱歉道。 青时问他:“如果你知道,会去的,是吗。” “当然。”冷无尘不假思索。 青时又问道:“如果我跟那只鹿一起遇险,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救我,对吗。” 如果是以前,冷无尘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因为眼前的是他定下婚约的未婚妻,他怎么会舍了自己的未婚妻,去救一只不相干的鹿。 但如今,那不是跟他毫不相干的鹿,那只鹿救过他,替他遭过劫难,蜷在他怀里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 冷无尘望着青时,蓦的发现,他对青时无比愧疚,他自责、抱歉、懊悔,唯独少了些悸动和心疼。 跟他看九色鹿的感觉很不同。 冷无尘自己都觉得吃惊,他抱着九色鹿的时候,心是活的。 青时好像也感觉到了差别,提醒他道:“你跟我有婚约。” “我一直记得,”冷无尘认真道,“如果你二人同时遇险,我会救你。” 可青时心里还是感觉寒凉,为什么冷无尘明明选了她,她还是没有丝毫的高兴和温暖。 后来她明白了,这个答案是冷无尘在理智和道德之下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因为喜欢她。 冷无尘对青时道:“好好养伤,你初到天宫,许多事尚不熟悉,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人到府中找我。” 第53章 冷无尘垂着眼,不敢失礼去看她,问候过便离开了青时的房间,免得惹人闲话。 冰凉的泪水从青时脸颊滑下,明明冷无尘就在她眼前,明明她跟冷无尘该是至亲夫妻,可如今,她却觉得这个人远在天边。 第37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冷无尘记挂着冻僵的小鹿,折返回府中,九色鹿已经醒了。 九色鹿低着头,懊悔不已,他听说府里的仙娥说,冷无尘因为他没能及时去救青时,害的青时仙子被魔兵鞭笞,如今重伤在榻。 他是不甘心姻缘天定,破了青时跟冷无尘的姻缘命线,但绝对没有要害人的意思,更无意让青时遭这些皮肉之苦。 都怪他大意,中了魔族算计! 九色鹿看不出冷无尘生气没有,思来想去还是同他解释:“我不是故意想给你找麻烦,是我疏于防范才中了魔族的招数。此事真的非我本意,我无意要害青时仙子。”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冷无尘似有疑惑,“你到天宫做什么,西泽圣母把你赶出来了?” 九色鹿忙道:“不,不是圣母赶我,是我辜负了圣母的喜欢。我是甘心被逐,你不留我,我也不会怪你。” 冷无尘看不出是何表情,只道:“我没说不准你留,你是因我受伤,既然你无处可去,暂时留在这也无妨。” 冷无尘肯收留他,对九色鹿而言已经难得,九色鹿也不敢太逾矩,最开始的时候只敢睡在冷无尘门口,午后陪冷无尘晒会太阳。 后来他发现冷无尘看上去不近人情,其实面冷心热,对他有些纵容。 于是他慢慢的敢偷吃冷无尘的食物,替冷无尘擦干净出征的剑鞘,还偷偷用印泥在冷无尘的里衣上按了个鹿爪印…… 冷无尘原本没发现,在军营练兵习武对练的时候,热的脱了衣裳,副官提醒他,他才发现里衣的后背上多了个红爪印。 军营里都是粗人,见了这般情景忍不住拿冷无尘打趣:“将军,这是青时仙子留的吗?” “还用说,肯定是啊!还是将军厉害,刚见面就把未婚妻接到家里住了!” “以将军的威武神姿,哪个女人能拒绝!” “咱们将军这实力,婚前就这般恩爱,婚后三年抱俩也未可知啊!” 一群糙爷们哈哈的笑起来。 冷无尘瞧了眼那爪印,一眼看出是谁的杰作,在起哄的人屁股上一人踹了一脚:“不干正事,就知道胡说八道!” “将军也不用不好意思,您跟青时仙子的婚约又不是秘密!住在一起又如何,仙子到天宫来不就是找您成亲的!” “就是,到时候兄弟们还得去找嫂子讨块喜糖!” 冷无尘正经道:“我从未跟青时仙子住在一起,更不曾有任何逾矩。青时仙子端庄持重,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种调皮捣蛋的事,肯定是那只九色鹿做的。 冷无尘再次警告那些大嘴巴:“别出去给人家青时仙子造黄谣,污蔑人家姑娘清白。” 眼见他们将军是认真了,糙汉子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未婚夫妻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他们天界重视礼仪,但还不至于古板保守。 小娇妻上门来成亲,该是大喜事,怎么他们将军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这语气,一股要跟青时仙子撇清关系的意思。 几个副官将士面面相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冷无尘拎着衣裳走了。 当夜刚好冷无尘值守,几个副官探头探脑地小声道:“我方才看见将军又看那个红印子了。你们说,真不是青时仙子留的?” “我看不是,将军没必要骗咱们。” “你们没见刚才将军那眼神,柔情似水的,我还没见过将军这样的眼神,咱们将军八成是移情别恋了!” “呸,什么叫移情别恋,你这狗东西说话真难听!将军就没跟青时仙子恋过!哪来的移情别恋!” “就是,青时仙子一直跟佑德真君住在仙山,走访人间,这才第一次来天宫。” “可我听说青时仙子一直很仰慕将军。” “仰慕将军的女人多了,难道将军个个都得喜欢?依我看,是斗武大帝乱点了鸳鸯谱,咱们将军心里有人了。” “没错,咱们将军不是吃锅望盆的人,赌不赌,将军不可能娶俩,他既然有了喜欢的人,肯定会去找青时退婚。” “我不信,这门亲事可是斗武大帝亲自给将军定的,咱们将军很敬重他师尊,不可能不听师尊的话。” “我赌会退,就赌你那坛三百年的好酒!咱们将军死心眼着呢!” “对对,我也押会退!”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得正带劲,身后凉飕飕传来一道声音:“说什么这么热闹,让我也听听。” 几个人后背一凛,转头瞧见了冷无尘! 瞬时间,个个耷下嘴角,鹌鹑似的缩起脖子禁了声。 冷无尘老远就看见几个人不认真当值,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看你们是皮痒了!”冷无尘从腰间抽出鞭子,一人甩了两下。 “属下知错。”几个人齐刷刷跪下。 挨了鞭子之后,几个人后变得非常老实,后半夜眼睛瞪的滚圆,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通常冷无尘下了夜值,还会留在军营里盯完晨练跟早课再回府,但今日例了外,直接回府找九色鹿算账去了。 第54章 院子里找了一圈,不见九色鹿的影子,冷无尘还以为他跑了,结果在自己床底下找见了他。 九色鹿被冷无尘从床底下揪出来的时候,正睡得四仰八叉。 九色鹿带着气的睁开眼,正要发作,就看见了冷无尘的脸,顿时心虚起来:“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日没去军营,回来算账。”冷无尘哼笑,“还以为你想不认账跑了,没想到是趁我不在,钻我屋里睡觉。” 九色鹿小声道:“我又没睡到你床上,不用这么小气吧……” 冷无尘让他这副不讲理的样子气笑了,拿出那件踩了红爪印的衣裳兴师问罪:“你干的?” 九色鹿心虚的闭上眼装睡,试图爬回床底,被冷无尘抓着脚踝拖了回来:“你这小鹿,害我被好一顿打趣。” 九色鹿把衣裳扯过来:“我就是看那个红印子好玩,我给你洗干净,洗干净不就得了。” 冷无尘挑眉:“洗干净就完了?” 九色鹿瞪他:“那你还想怎么样!” 冷无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鹿:“你这是认错的态度?” 九色鹿恨恨咬牙,扯出个不服气的微笑:“那您想怎么样啊。” “当然是略施薄惩。” 第38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于是从那天起,九色鹿每天卯时就被冷无尘拎起来跑圈。 军营里有严格的晨练,冷无尘把九色鹿扔在最后一个,让他跟着队伍一起跑。 冷无尘自然也会跟着一起晨练,只是比以往多了些乐趣,时不时回头检查一下那只顶着怨气的鹿跟上没有,偷懒没有。 偷懒的话,晨练结束后,冷无尘会单独带他多跑两圈。 九色鹿跟在队伍后头怨气冲天,可恶的冷无尘,佛陀释尊和西泽圣母从来不会卯时把他拎起来跑圈! 只有冷无尘! 冷无尘看他的模样就想笑,幽幽地跟在他耳边道:“你再嘀咕骂我,我一会单独练你。” “我哪里骂你了!” 冷无尘学着他的不讲理:“你眼神骂我了。” 九色鹿想咬他:“……” 冷无尘故意训他:“跑快点,这么磨蹭,鹿的速度可不是这样。” 九色鹿咬牙切齿:“混蛋冷无尘。” 冷无尘正中下怀,对他道:“骂我了,加两圈。” “混蛋!” 冷无尘竖起指来:“四圈。” 九色鹿不敢骂他了,炸毛道:“跑!我这不是在跑!!” 冷无尘笑得开怀,要是早点把这鹿弄来,不知道要多多少乐趣。 冷无尘说到做到,将士们解散之后,他单独拉着九色鹿跑圈加练。 跑到第三圈九色鹿就耍赖不干了,躺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动了。 “耍赖皮?”冷无尘蹲到九色鹿旁边。 九色鹿气喘吁吁:“你跑死我吧!释尊跟圣母从来都很疼我,不会跟你一样虐待我!”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都成一把懒骨头了,我锻炼你的体魄,释尊跟圣母谢我都来不及。还有最后一圈,快起来跑完。” 九色鹿躺在地上:“跑不动了。” “不跑了?”冷无尘含着笑。 九色鹿粘在地上,一幅打死不动的模样。冷无尘用手掐了一把九色鹿腰侧的软肉,九色鹿激灵一下蜷起身来,咯咯的笑。 冷无尘好像天生就知道九色鹿哪里敏感,九色鹿被他掐的咯咯笑,跟虫子似的在地上扭来扭去。 “你烦死了!”九色鹿嗔笑着瞪他。 冷无尘也没想到九色鹿的腰那么细,那么好掐,还想再掐一下,九色鹿轱辘从地上坐起来。 冷无尘笑道:“又能跑了?” “能!”九色鹿爬起来,“能跑!混蛋冷无尘。” 跑完的第二天,九色鹿就爬不起来了,冷无尘拎他起床,九色鹿说他脚痛。 冷无尘原本以为他在装病,伸手摸了摸他的脚踝,还真是跑伤了:“这么娇气。” 九色鹿怨气道:“都怪你。” 冷无尘失笑,只好准了他的假,下午军营里没事,冷无尘下值的早,就去药山摘了几片消肿止痛的叶片,回家给那只小鹿揉揉。 回家就看见那只鹿在埋头苦睡,竟是睡了一天。 冷无尘再度把他从床底拖出来:“老爱钻床底是什么毛病。” “你屋里又没有第二张床。”九色鹿揉揉脚腕,又锤锤肩膀,一脸苦色,“我脚痛,腿痛,浑身都痛。” “娇里娇气。”冷无尘将人抱到床上,脱了他的鞋袜,把他拉伤的脚踝放在腿上,先用指把采回来的叶片在捏出汁水,再用温热的手掌揉进他的肌理。 冷无尘是个武将,但是手上的力道很柔和,垂着眼,仔细的给他揉药:“舒服点吗。” “嗯,凉凉的。”九色鹿看着他的模样,“有人说你温柔吗。” “没有。”冷无尘好笑道,“我是杀伐将,他们只会说我英武,怎么会说我温柔。” 冷无尘给九色鹿揉完药,将他脚踝上的药渣清理到掌心,连同残梗一起收进渣斗里,又去盥盆里冲手,整个过程利落干净,一丝一毫也没弄到床单被褥上。 冷无尘一直不像那些粗野汉子,他的东西都干净整洁,包括他这个人也是。 他早晨习武之后都会沐浴,在军营里出过汗,也会及时沐浴换衣,衣裳上都是皂角香,从不会带着一身汗味见人。 第55章 这一举一动,九色鹿都看在眼里:“可你不仅温柔,还干净细致。” 这样好的男人,如果他不毁天命石,青时一定会跟冷无尘过得很幸福。 不止青时,九色鹿觉得冷无尘这样的性格,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跟他过得很幸福。 九色鹿借着脚伤,心满意足的睡了几天懒觉。 一日冷无尘下值的时候,给九色鹿带回来一个小窝,就放在自己的床边,让九色鹿不用再钻床底了。 九色鹿钻进冷无尘给他安置的窝里,是个圆圆的树洞窝,里头是软的,铺了棉垫。 九色鹿偷偷的想,冷无尘给他拎了窝回来,就是默许他们住在一间屋子里了? 冷无尘好像渐渐习惯了九色鹿在他身边,早晨起来,他总会习惯性的看一眼窝里睡觉的小鹿。 那只小鹿睡觉喜欢化成鹿形,收起鹿角,把头塞在窝里,把滚圆的屁股露在外面,像个大桃子。 冷无尘上值的时候会顺手拍一把九色鹿的屁股,九色鹿就会不满的扭两下表示反抗。 冷无尘不上值的时候会故意蹲在窝旁边,一直拍小鹿的屁股,直到把小鹿拍醒,让他陪自己在院子里习武。 那只鹿就带着满头的怨气坐在桂花树下,很大声的读佛经,像是要吵死他。 不过小鹿得逞不了,他不觉得佛经吵人,反而觉得小鹿扯着嗓子跟鸭子似的很可爱。 他就在桂花树旁习武,九色鹿念累了就攥着笔画丑兮兮的画,不过一般冷无尘习完武,那只鹿已经脑门磕在桌子上睡着了。 冷无尘过去推推他,九色鹿脑门上贴着纸张,睡眼朦胧的问他:“开饭了?” 后来冷无尘就不喊他了,随便他去睡,这鹿又懒又馋,还娇里娇气,几万年的毛病了,改也改不掉的,只能宠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色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敢趴在冷无尘腿上睡觉了。 午后,冷无尘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出神,九色鹿就趴在他腿上睡觉,桂花树摇下细碎的桂花,点点黄色小花落在九色鹿的头发上。 冷无尘笑了笑,替他将头上的落花一一捡了,看他熟睡的模样,冷无尘心里产生从未有过的渴望和悸动。 认清自己的心对冷无尘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喜欢九色鹿。 跟青时的婚事,他完不成了。 真君殿。 香炉的细烟袅袅直上。 “退婚?!”青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佑德真君脸上也有不快:“这件事,我已经去找斗武大帝评理了!当初这门婚事,是他为冷无尘求的,如今弄成这样,他自然是要给个说法!” 第39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斗武大帝的神殿内,鞭笞声一声重过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冷无尘跪在地上,斗武大帝亲自打了二百鞭。 斗武大帝是天地间的武学大成者,横眉怒目,魁梧雄壮,生性直爽粗野,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暴脾气。 斗武大帝好似脚底踩火,气得在殿内踱来踱去,暴躁道:“你背着我去找人家退婚!人家佑德真君现在找到我脸上了,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冷无尘低着头:“师尊恕罪。” 斗武大帝气过了劲,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看上谁了,是谁勾引你,毁你美满姻缘!” 冷无尘抿唇不答,他怕师尊在气头上会连那只娇气的鹿一并打了。 “是无尘凉薄。” “你!”斗武大帝气得头晕目眩,接连狠抽了他几鞭,“无尘,师尊从没这样责罚过你。” “是。” “青时是你记在天命石上的正缘发妻,你要跟她退婚,你着了什么魔障!” “弟子娶她过门,才是误了她的一生。” 斗武大帝气得粗气大喘,但他向来知道冷无尘的性子,冷无尘是个认死理的,一旦决定就不回头。 斗武大帝扔了鞭子:“你自己去找青时姑娘请罪吧。” 冷无尘向师尊叩首谢罪。斗武大帝下手颇重,冷无尘趔趄了几下才站起来,抹干净嘴角的血渍,拎着衣裳往外走。 在门口就碰见了青时。 青时望着刚被责罚完的冷无尘:“你宁愿被斗武大帝责罚,也要跟我退婚。” “是我的错。”没爱上青时是他的错,爱上九色鹿也是他的错,总归都是他的错。 青时哈地一声笑出来:“你这样跟我退婚,可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想我。” “我想过,所以我已跟佑德真君说过,对外只说是你看不上我,是我花天酒地辜负了你,是你退了我的婚。我薄情负心,若有骂名,只管推到我头上。” 青时无话可说,红了眼眶:“你想的可真周到。” “对不起。” 青时昂着下巴,不想把自己显得那样轻贱,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又不是非冷无尘不可。 青时傲然转身,眼泪却掉个不停。 她一直跟随父君母神住在仙山,但她知道,她还没出生的时候,斗武大帝就跟父君母神定下了婚约。 等到她长大了,就会嫁到天宫去。 尽管她没正式见过冷无尘,但是听说了很多战神的传闻,看过许多关于他的画册,也偷偷跑到他出征的必经之路上,仰视他领兵出征的神武英姿,跟所有少女一样满目崇拜。 第56章 但不同的是,那些少女只能躲在暗处敬仰,她长大后真的能嫁给他。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满心欢喜的来到天宫,等来的不是想象中琴瑟和鸣的婚礼,而是冷无尘的退婚。 父君明明说,她跟冷无尘是天定姻缘,所以神武大帝才会找上门来定亲,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 青时魂不守舍的回到殿中,就听见斗武大帝那个大嗓门在跟父君说话。 方才还疾言厉色的斗武大帝这会低三下四的给人道歉: “无尘这孩子一向很省心,这次也实在不算他的错,我都查明白了,是他两人先错过了初遇,又错过了再遇,所以才没能情动结缘。” “这、这接连错过,没能动情,实在怪不到无尘头上。” 佑德真君拿着架子道:“那是怪青时了?” “不不不不!自然更怪不到青时仙子身上!”斗武大帝啊呀一声拍到大腿上, “这事怪不得无尘,更不怪青时,要怪只能怪九色鹿!是他毁了两个孩子的天命石,无尘也是受害。” “不过说到底还是无尘对不起青时,我已重重责罚他了!我让他亲自来给你和青时赔罪!” 青时在门外听到原委,赶去天缘海,果真看见那天命石上,自己的名字被九色光晕批划的几乎认不出了! 青时恍然,原来如此…… 原本该是她跟在无垠雪原跟冷无尘相遇,却被九色鹿带走。 原本该是冷无尘去魔界救她,却又被九色鹿缠住,害她错失因缘,还被那些魔兵鞭笞。 如今冷无尘要跟她退婚,而那只九色鹿,光明正大的占着她的东西,过着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她怎么能甘心! 她要让那只鹿把欠她的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 *** 冷无尘被退婚的消息一时间在天界传的沸沸扬扬。 多少春华少女做梦都想嫁的男子,竟然被退婚了,还传出诸多花天酒地的丑闻。 在那些传闻里,冷无尘就是个见色眼开,一晚上能睡八个的流氓禽兽,九色鹿听不下去想分辨几句,冷无尘不让他多说。 九色鹿帮他的脊背上药:“你被人退婚,大帝是不是很生气,把你打成这样。” “师尊就是这样的脾气,他其实很疼惜我。”师尊虽然责罚他,但还是准许他退婚了,还亲自去跟佑德真君道歉,说到底心疼他。 九色鹿不明其中原因,耷着嘴角:“可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你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大帝竟然听信流言将你打成这样,到底是谁散布谣言,害你名声,还害你被责罚。” 冷无尘嘴边抿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没把真话告诉他,只道:“我受了这般委屈,还被师尊责打,你心不心疼我?” 九色鹿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这样的问题,千万年来,他也从未说过这样情情爱爱的话。 冷无尘模样失落的叹气,故意道:“你不说话,便是心里不疼我。我早听说过,念佛的人,七情消灭,六根断绝,又怎么会心疼我。” “当然不是,我是天地灵兽,不是和尚,不曾灭情绝爱,我见你受罚心里自然是……”九色鹿小声道,“自然是难受心疼的。” 冷无尘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小鹿尚有情根,一切便好说了。 “还痛不痛?”九色鹿轻轻给他呼气。 “你多吹吹就不痛了。”冷无尘不放心的叮嘱道,“如果你遇见师尊,记得躲他远一些。” “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总归我会护着你,你不单独见他就是了。” 九色鹿似懂非懂的点头。 没了婚约牵绊,冷无尘终于敢光明正大的摸他的头发和脸颊:“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鹿。” 九色鹿道:“你叫我什么都可以,我没有名字。” “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名字亦是相,我为自由金身,已离诸相,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你就算叫我为马,我也可答应。” 冷无尘失笑,这只小鹿相来相去的讲了一通,说的他似懂非懂。 早在千年前,他有幸去极乐净土听了一次佛陀讲经,就发现他对佛法是没什么悟性的。 总归这么一大通,在冷无尘听来不过就五个字:他没有名字。 冷无尘对佛经没什么兴趣,笑道:“这两日我休沐,你想去凡间么。” 九色鹿眼睛亮起来:“你要带我去凡间玩!” 冷无尘笑着点头。 九色鹿迫不及待:“什么时候去?” “明日就去。”冷无尘抿唇含笑,垂下眼睫挡住眼睛里藏的小心思,窃窃的欢喜。 人间正好赶上花灯节,琉璃灯从街头亮到巷尾,璀璨通透,好似落凡的星星。 九色鹿贪玩贪吃,好在冷无尘俸禄丰厚,又有人间香火供奉,不差银钱,只跟着这只鹿身后付钱就是了。 九色鹿从前到人间,也只到深山里,没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漂亮,看什么都好玩,一直到后半夜还一点不觉得累。 不过街道上已没什么人了,两人就买了些人间时蔬,到初遇的山林听着溪水烤时蔬吃。 九色鹿是不吃肉的,冷无尘也陪着他吃素,不过冷无尘买了桂花酒,加热之后香氛扑鼻。 九色鹿笑问他:“你在院子里种桂花树,是为了酿桂花酒吗。” 第57章 “是啊。”冷无尘是行武出身,无酒不欢,递了一坛给他,“很醇香,尝尝么。” 九色鹿摇头:“我不喝酒。” “这是戒数么。”冷无尘知道,这只鹿是向佛的。 九色鹿点头:“算是吧。” “破戒会如何。”冷无尘在认真问他。 九色鹿细想了想:“好像也不如何,我已经被逐出西泽,还能如何……大约就是不被佛道承认。” 冷无尘仰头喝了一口酒,递给九色鹿一支烤好的香菇。 九色鹿吃的高兴,玩的高兴,涓涓细水好听,漫天繁星好看,风和,夜美,九色鹿深吸了一口气,跑到溪边踢水,仰天鸣叫。 冷无尘含笑的坐在一旁,看着他化成九色鹿身,在地上打滚撒娇。 冷无尘心里泛起一种难喻的情绪,像是有咒法牵动着他靠近九色鹿,抚摸灵圣的皮毛,九色鹿也亲昵的回应着他,用头蹭他的脸。 他心里很痒,很乱。 九色鹿好似毫无知觉,还在用灵动的眼眸看他。 他低下头,亲吻九色鹿。 九色鹿受惊的化成人形,揉了揉自己被亲的脸。 冷无尘喝了酒,但并没有醉,他不会放任自己喝到烂醉的地步。 可哪怕这一点微醺的醉意,也足够把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用拇指抚上九色鹿的眼角:“你的声音很动听,你以后就叫鹿鸣,好不好。” 九色鹿点了点头:“好…叫什么都好。” 下一刻,九色鹿被冷无尘压在了身下,一双手也被冷无尘扣住,他感受到冷无尘的呼吸那样炙热和急促,带着好闻的桂花香。 冷无尘的吻落在他唇上,旖旎的亲吻他,九色鹿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感受着两瓣炙热柔软的唇在他嘴上啄咬。 热气蔓延到耳根,冷无尘咬住了他的耳垂。 九色鹿打了个激灵,他的耳朵比人族的经脉要多,也更加敏感。 冷无尘这样一咬,一股麻嗖嗖的电流从后背窜上来,让他不自觉的绷紧腰腹,手指也紧紧握住了冷无尘:“不可以咬耳朵……” 冷无尘声音低沉的让人着迷:“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九色鹿说不出所以然。 冷无尘便笑,欺负他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不可以?” 冷无尘又将他软软的耳垂咬在嘴里,用齿不轻不重的来回磨咬。 九色鹿想动,手腕却被他压得死死的,只能蜷起脚趾,经受不住的微微打颤。 九色鹿的耳朵被他咬红了,胸口也起伏的越发剧烈。 冷无尘抱着身下柔软细腻的腰,发黏的嗓音带着桂花酒香,嘴唇开合间无疑的碰触着他的耳朵,呢喃道:“有了名字,就不要做佛了吧。” “那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与我在一起。” 九色鹿虽说不通情事,但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对冷无尘的欲望再没有察觉,也白活了这些年。 九色鹿长如鸦羽的眼睫轻轻颤动,问他道:“好兄弟可以亲嘴巴么……” “不可以。” 九色鹿低声:“好兄弟可以做害羞的事吗……” 冷无尘惩罚的咬了一下他的唇,像在问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笃定的告诉他:“不可以。” 冷无尘的声音好听的像是在拖他下地狱:“我喜欢你,所以想亲你,想跟你做那些事。” 冷无尘珍爱的抚过九色鹿的眉梢,总觉得是他坑骗了这只什么都不懂的鹿。 如果他能狠心一点,把他送回西泽大荒,或许他生两天气,这件事也就罢了。 可他不舍得。 如今更是不可能将他送走了。 冷无尘道:“你那话本子上不是说,我该对你负责。那你现在,愿不愿意与我,永结秦晋。” 九色鹿好像没有察觉事情的严重性,又或许意识到了,只是到了这地步,他的心,他的身,都不再受理智的控制。 他不想去想这件事的后果,只想这样被冷无尘抱着,亲着。 他干净澄澈的眼睛望着冷无尘,其实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夫妻,可此情此景,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他点头:“我愿意的。” 于是在那一夜,干柴烈火,不是冷无尘情难自禁,是他蓄谋已久。 作者有话说 今天超级粗长哦!不好断章,就合并成一章了,下次更新大约是周一0点 第40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那夜之后,冷无尘屋里的小窝就闲置了,鹿鸣直接睡在了他床上。 两人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冷无尘再怎么金屋藏娇,鹿鸣也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青时得知冷无尘跟她退婚后,跟那只毁她姻缘的九色鹿在一起了,还过得颇为逍遥自在,掀翻了屋里的所有物品摆件。 九色鹿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应该拥有的一切! 澜止站在幻镜中,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青时,疯狂的嫉妒和不甘让她面无全非。 空中霹雳一声降下惊雷,哪怕是站在幻镜里的澜止也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鹿鸣与冷无尘平静宁和的生活也随着雷声打破。 瓢泼大雨里,鹿鸣带着鹿群迁徙。 不知是谁暴露了鹿族栖息的地方,引来了狩猎者,极短的时间内,鹿族被大批屠戮,哭喊哀求的声音惊了重天上的鹿鸣。 第58章 鹿鸣眼见着族人被捕捉去生生剥皮,去角,抽鹿筋为绳,割鹿鞭泡酒,吃鹿肉,喝鹿血,于心难忍,下到凡界护佑族人。 雨水浇打着树叶,鹿鸣不断的仰头鸣叫,发出行进迁徙的号令,可追赶他们的猎人还是穷追不舍,甚至有术士试图施法将他们全部围困起来。 鹿族的哀嚎声在雨里格外凄惨,被屠戮的鲜血跟雨水一起汇聚成红色。 但就算如此,鹿族并没有任何一只试图攻击人族,他们只是在奋力的逃跑。 鹿鸣身上现出强大的佛光,阻挡术士的术法,护佑族人逃走。 鹿族天生不好斗,就算是鹿鸣,也只是捏决将术士捆在树上,不曾想过伤人性命。 鹿鸣带着鹿族一路奔逃,总算甩开了追捕的猎人,鹿鸣燃起佛光安抚着族人。 本以为逃脱了追捕就躲过一劫,可这场大雨之后,鹿族又莫名染上疫病,族群的里的老人先病倒了,紧接着就是孩童和母鹿。 鹿鸣将族人分为两组,健康的鹿群,继续迁移,另一组染病的鹿群由他留下来照顾,等他全部医治好再带去目的地会和。 鹿鸣不停歇地治愈族人,但染病的鹿太多了,根本没有办法顾全所有。 族群的老人把生的机会让给孩童,只有让孩子活下去,族群才有繁衍下去的希望。 经过十几个日夜,就在鹿族眼见着好转起来的时候,天兵天将黑压压的欺上来,一道天雷劈到鹿鸣脚下。 “大胆九色鹿,竟敢背弃师祖,勾结魔族!” 鹿鸣仰头看着那群来捉拿他的人,他根本就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可笑。 他是九色天鹿,佛魔不两立,他勾结谁都不可能勾结魔族! 雷公电母接连降下雷来:“快随我等回天宫受审!” “我族人危困,我不能弃族人不顾!”鹿鸣不肯去,昂首道,“我归属佛道,天宫凭何管我!” “你自甘堕劫,放逐六界,如今触犯天条,天宫自然管得!” “你若执意不肯跟我们回去,我们只能降下天罚,惩处鹿族!” 步步威逼之下,鹿鸣只好跟他们回到了天宫,被关进了天牢中。 冷无尘在军营就听说了此事,鹿鸣只是跟他说要去处理一些族中的事,却没想到被当成罪人绑回进了天牢。 冷无尘在军营里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挨到下值,一刻不耽误的到天牢里找鹿鸣,却被青时拦住:“你现在要进去找他?” 冷无尘道:“鹿鸣不可能勾结魔族。” 青时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他是被逐出佛道的人,佛不要他,必定是因为他有错,他就是勾结魔族才被逐出佛道!” 冷无尘笃定的回了她四个字:“绝不可能。” 青时拽住要往里走的冷无尘:“斗武大帝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尤其是你。” 冷无尘握紧了拳,天牢门口的看守用兵刃紧挡着门。 青时笑道:“你去问他又能如何,以鹿鸣的性子,他难道会受了委屈?如果不是他做的,他明天自然会分辨。” 青时又警告冷无尘:“可如果他认了罪,你也要记得,你是天界的战神,不能私心包庇。” 冷无尘道:“如果真有确凿证据,我自然不会徇私枉法,但他不会勾结魔族。” 青时狠厉道:“就算从他身上剜出魔骨你也不信吗!” “他是九色鹿,怎么可能有魔骨。”冷无尘觉得这话可笑至极。 青时争辩道:“他被佛道所弃,就是因为投身魔道,不然西泽圣母那么喜欢他,怎么会把他逐出大荒!他毁你我姻缘是居心叵测,接近你更是不安好心!” 冷无尘顿时明白鹿鸣为什么遭此横祸:“你若因为退婚之事记恨,大可算在我头上。” 青时被冷无尘一语点破,面容几近狰狞:“若他身上有魔骨,我会请天道将他劈的魂飞魄散,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若是魔,任凭你处置。”冷无尘看了眼天牢的看守,挥袍离开,徒留青时在原地目光恨毒。 天牢之中,鹿鸣被困在方寸之地,身上盘着沉重的锁链,手脚也都被铁铐束住。 听见脚步声,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青时。 青时穿着黑色斗篷站在他眼前,两人如此静默了一会,鹿鸣道:“是你把鹿族栖息的地方告诉那些猎人道士。” 青时笑而不语。 鹿鸣攥紧衣裳的布料:“也是你引来时疫!” “不。”青时蹲到鹿鸣跟前,“时疫是九重天降罪给你的惩罚。” “你的姻缘是我毁的,不是鹿族毁的,凭何惩罚鹿族!” 青时幽幽道:“因为你的鹿族,残害人族,巴结魔头,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才遭到人族追杀,被上天降瘟疫惩罚,鹿族的凄惨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胡说八道。”鹿鸣激愤的扑向青,手却被铁链束缚,只撞得铁链声铮响,“鹿族生性胆小良善!怎么会害人!” 青时看着挣扎的鹿鸣,痛快的笑出声来:“我可是证据确凿,天宫已决定将如此歹毒险恶的族群诛杀了。” 青时幻化出重重证据来,幻镜里头有一只鹿在吞食人心,破腹食肉。 鹿鸣一眼就看出是假的:“你把魔族做的事,嫁祸到鹿族头上,这样的幻镜碎片,伪造的也太假。” 第59章 “你看着不真,判官看着真就够了。” 鹿鸣抬眸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突然兀自笑起来。 青时掐住他的脖子:“你笑什么。” “原来是欲加之罪,那又何患无辞!”鹿鸣笑道,“你费这么大的功夫,无非就是想让我认罪。” 既然鹿鸣看破了,青时也懒得伪装,直接道:“你认罪,鹿族还有的救。” “你想我如何。” 青时咬牙道:“我要你受天界最残酷的刑罚,剔去浑身佛骨,谪入凡间,永世不见冷无尘!” “当然,你也可以不认罪,你是九色鹿,你不肯认罪受刑,凭我的道行也伤不了你,可是我能杀光你的族人。” 鹿鸣手指握得骨节青白。 青时欣赏着鹿鸣此刻的神情,鹿鸣越痛苦,她就越痛快:“离开冷无尘更痛,还是眼睁睁看着族人惨死更痛?” 字字句句刺在鹿鸣心上。 想到要跟冷无尘分开,鹿鸣心如刀搅,可他更不能赌上全族,那是将他奉为天神的族人! 或许青时说得对,鹿族的时疫就是天给他的警告,如果他迟迟不肯受业报,天就会纵容青时灭去鹿族。 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整个鹿族!他怎么忍心看族人哀嚎惨死! 鹿鸣阖上眼,这十三根佛骨,是他欠青时的。 剔骨还债,恶果业报,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他逃不脱。 用他的佛骨修补好天命石,他偷来的缘分,也就至此终结了。 青时淡淡勾起笑容:“想好了吗。” “我会受刑,将佛骨剔给你。但你要答应我,所有惩罚我一个人担,这些罪名全算在我头上,鹿族无辜,放过他们。” 青时轻笑:“好啊。” 天庭会审之际,判官高座云台,一旁列坐诸位仙官,冷无尘跟青时也在其中。 冷无尘看着鹿鸣被铁索牵上来,跪在台下。 高高在上的判官问他:“鹿族杀害人类老幼,是你做的吗。” 鹿鸣已然做好了认下全罪的打算:“是。” “吃人心和人血也是你做的?” “是。” “将幼童剖心,将孕妇破腹也是你做的?” “是。” “吸食男子精气也是你做的?” “是。” 鹿鸣垂着眼,不管判官说什么,他都应下。 每答一个是,青时的脸色便满意一分。她看向冷无尘,像是要向他证明,他喜欢的九色鹿,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毒,面慈心恶的人。 冷无尘紧攥着座椅的把手,不明白鹿鸣为什么要认这些罪。 判官问道:“偷习禁术,也是你做的?” “什么禁术……”鹿鸣疑惑的抬头,但看到青时的眼色,没再问下去,点头应下,“是。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旁人没关系,跟族人更没关系。” “鹿族与魔族可有勾结?” “没有!”唯有这个问题鹿鸣没有认,天界跟魔界交恶多年,势不两立,他要保全族人,就决不能让鹿族跟魔界扯上任何关系。 鹿鸣笃定道:“鹿族清清白白,绝无勾结。” 青时悠哉道:“判官大人,九色鹿生性狡猾,不用刑,怎么能说实话。只这样问,他当然不承认了。” 冷无尘凝眉看向青时,青时冷笑了一声,非要冷无尘眼见着鹿鸣受刑。 冷无尘不是喜欢这只鹿吗,那就让她看看,冷无尘能有多心疼。 判官给一旁的刑官使了个眼色,刑官给鹿鸣的十指戴上指枷。 鹿鸣没有反抗,是他有错在先,他占了冷无尘这么久,所有因果业报,他一分都不会少。 只要不牵连族人,青时想做什么他都可以认下。 指枷是一道天界的刑具,类似指套,戴上后十指会被束缚住,在刑官的驱使下,会有雷电从指尖穿入指中。 十指连心,又是雷电贯指,指枷这样刑具虽小,实在很好用。 鹿鸣痛缩起身来,但不论判官如何问,鹿鸣都咬紧了鹿族跟魔族没有任何关系。 判官眼见他忍的辛苦,也只是看了看青时,没有叫停。 斗武大帝来打过招呼,说过这只鹿要受青时的因果报应,让判官诸君不必较真。 所以判官对于青时所检举的那些事,就算心知不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情总是要有个结果。 判官问道:“就算鹿族不曾勾结魔族,你本是九色天鹿,为何要做那些事。” “我……”鹿鸣支支吾吾说不出。 他没做过这些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指枷传来钻心的疼痛,鹿鸣遭不住的弯下腰去,汗如豆大,头顶还有人不断在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冷无尘蓦的站起身来,双手紧攥,判官及众人齐刷刷的向他看去。 判官问道:“战神有什么想说的么。” 青时也看向冷无尘,好像要听听他会说出什么。 但凡冷无尘为鹿鸣讲一句情,她就要为鹿鸣加上一道魅惑战神之罪。 冷无尘看穿了青时的心思,忍了又忍,什么也没说,坐回座位上。 判官继续问鹿鸣为什么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鹿鸣想不出来。 他真的想不出来。他是鹿祖,是自由金身,能随意出入极乐净土,还有什么所求。 第60章 “因为……” “因为我想……” “我想……” 疼痛提醒着他要快点想出个答案。 “我想要修为。” 冷无尘只觉得好笑,这个理由实在无稽,他已是金身九色鹿,再多修为又有何用。 但判官显然只想要一个答案,并不在意这个答案是否符合逻辑,宣判道: “罪畜九色鹿触犯天条,天怒人怨,两日后行剔骨刑,贬入尘界。九色鹿,你认罪吗。” 鹿鸣让指枷折磨的大汗淋漓,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审判。 但他心里记挂着鹿族,抬头艰难问道:“是不是,只判我一人?” 判官道:“并未有确凿证据证明鹿族勾结魔族,你一人之罪,不及全族。” 鹿鸣放心点头:“认。” 判官下了刑书,由青时行刑。刑官撤去鹿鸣的指枷,鹿鸣的双手悬空抬着,不敢屈伸更不敢触碰。 这双手的外表看起来没有半分损伤,还是那样纤细白嫩,但内里已然被雷电钻的皮开肉绽。 作者有话说 啦啦,本来以为周一才能更新,周天就更新了! 还是这么粗长!小鹿马上就要被剔骨贬到凡间喽 第41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鹿鸣被带回天牢,一场庭审也落下帷幕。 青时噙着笑问冷无尘:“如何,他认罪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认罪。”冷无尘质问的目光莫名触怒了青时。 或者说,冷无尘的态度让青时愤怒。鹿鸣都亲口承认了,冷无尘不愤怒鹿鸣的无耻,反而来质问她。 越是心虚,青时越要装的底气十足:“他自己行恶,需要我跟他说什么?” 冷无尘抿唇无话,他没有立场责怪青时,过了许久,冷无尘道:“与你退婚,我很抱歉,恳请你放过他。” 青时只觉得这场对话可笑无比,原本属于她的丈夫,如今像个陌生人一样,满眼心疼的恳请她放过别人。 青时抬起下颌:“我偏不放过他,我偏要他偿还我十倍百倍,你能如何!冷无尘,你能如何?” 冷无尘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他能如何,他只能陪着鹿鸣一起十倍百倍的偿还。 冷无尘朝青时作了作揖,一言未发,退步离开。 青时在原地站了许久,那一揖,分明恭敬有礼,却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冷淡疏离。 都是九色鹿的错。 她会亲手剔去九色鹿的佛骨,让九色鹿把欠她的还回来! 纳魂鼎中几乎让光影气泡吞噬,澜止用手拨开气泡,看到鹿鸣被人去了衣裳,只穿了件白色的长衫,拖着锁链,赤着脚走在天界的刑阶上。 “不要……”澜止追过去想牵住他的手,把他拽回来。 “不要……” 澜止一次次的去抓鹿鸣的手,却只在幻影里抓到虚空。 “澜止!”真正的鹿鸣走出虚空,找到纳魂鼎里的澜止,却发现前世的那些记忆,澜止已经看到大半。 “快跟我出去。”鹿鸣攥住澜止的手,用力的向后拖,想把他从记忆里拖出去,“不要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就会看到剔骨刑,看到他在人间的惨状…… 他不想让澜止再看一次他凄惨的样子,也不想回忆起那些痛苦无比的回忆。 鹿鸣无助又哀求的喊他:“不要再看下去了!” “跟我出去,澜止!” “我们还要赶去无极池!澜止!” 澜止根本听不见他说话,眼里只有幻镜里那只即将走上刑台的九色鹿,疯魔似的想拦住他。 “纳魂鼎想碎你金身,快跟我出去,澜止!”鹿鸣拼命拉着他往回走,澜止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看见鹿鸣,一点点从鹿鸣怀里挣脱。 “澜止!” 情急之下,鹿鸣拽住了澜止手中的菩提佛珠,却发现那串菩提佛珠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 这怎么回事…… 澜止连佛珠也不顾了,根本不管佛珠的另一头握在鹿鸣手里,着魔似的,只知道拼命的往前走,扯断了佛珠,佛珠噼里啪啦的落到地上。 “你不要佛了!”鹿鸣的声音回荡在纳魂鼎里,澜止根本听不见,也不理他,只知道往记忆深处去。 鹿鸣慌忙蹲下去给澜止捡佛珠,却一颗完整的珠子都没找见。 落到地上的珠子好像是瓷片做的一样,摔的粉身碎骨。 “怎么会这样……”鹿鸣难以置信的把佛珠的碎屑捡起来,佛珠怎么会摔碎了,这明明是菩提木的佛珠,怎么可能一摔就碎。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也进了什么幻镜里。 怎么会碎呢! 鹿鸣一点一点的想把地上的碎裂的佛珠捡起来,胸口突然像被重击了一下,竟被一股力道逼退出来。 鹿鸣跌出画面,按着胸口干咳了两声,看见画中妖放大的脸。 画中妖比他还惊奇:“你被那个法器扔出来了?” “嗯。”鹿鸣总觉得不安心,“怎么会这样。” 画中妖也窥探不破:“许是天意吧。” 鹿鸣手心里还攥着一把木屑,不是幻觉,澜止的佛珠真的碎了。 ** 纳魂鼎里,澜止眼里心里只有九色鹿,其他所有声音都听不见,更想不起什么佛珠。 澜止一路追着色鹿,却根本拦不住他,眼见着他纤瘦的脚腕拖着锁链,一步一步踏上刑台玉阶。 第61章 画面中,鹿鸣站在刑台上,仰头看着飞檐画壁的刑场,天界真是富丽,连刑场都这样金碧辉煌的好看。 他素净孑然,白衣黑发的背影在刑场显得那样渺小,生出遗世独立之感。 众目睽睽之中,铁索自天际垂下,毒蛇般的缠上他,吊起他的双臂,固定住他的脚腕。 怒目刑官自天边现形监法,青时也已就位刑台上,准备亲自执刑。 观刑的人站满了云头,剔骨刑是仙界极刑,千年不见一次。 有的是来看热闹,但更多的,是被邀请来观刑,仙界想以此警醒众仙,约束自我,谨遵天道,不要落得这般下场。 在众人注视下行刑,也能让受刑的人更加耻辱。 青时深谙此道,特地把最佳观刑之地留给了冷无尘。 她要让鹿鸣一抬眼就能看到冷无尘,把他最痛苦,最挣扎,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他心爱的冷无尘。这对鹿鸣来说,才足够煎熬和耻辱。 她更要让冷无尘清清楚楚的看着鹿鸣受刑,听到鹿鸣的惨叫。她要让冷无尘知道,他跟鹿鸣在一起就是错的! 天道,天命,都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刑柱上的法文缠到鹿鸣身上,卸下他周身的防御功法,让他如同一具再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身。 青时将剔骨刀破进鹿鸣体内,一声闷响,鹿鸣感觉到一把发凉的利刃在他体内游走,一路游走到他的佛骨上。 锋锐的刀刃落在他骨与骨的衔接处,割烂周遭的血肉,在骨缝上来回的磨挫,发出的磨骨声被刑台放大,刺耳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悚然立起寒毛。 起初鹿鸣还竭力的咬牙忍着,第三根骨头被折断取出的那一刻,鹿鸣倒吸了口气,两眼发黑,险些昏死过去,监刑官眼明手快,捏决强行唤醒他。 剔骨刑不能中断,也不允许昏迷。 “啊——!!!!” 鹿鸣不可遏制的发出极致痛苦的哀嚎,痛不欲生。 剧烈的疼痛让鹿鸣控制不住的挣扎,玄铁链发出碰撞的巨响,手脚处都被磨破,洇出血迹。 鹿鸣膝上的佛骨也被剔除,连站立对他来说都变成了难事,全凭铁索吊着。 血迹顺着他的小腿流下,染红玉阶,他白皙美妙的双足踩在艳红的血迹里,别样的鲜艳。 他抬起眼来看冷无尘,冷无尘刚好也在看着他。 冷无尘看不出是什么神情,鹿鸣又垂下眼去,不敢再跟他对视。 身与心的煎熬让他苦痛无比,他既想求青时仁慈些,下手利落一点,不要再用这种磨骨的法子折腾他,又想求冷无尘不要再看他了。 求求冷无尘,不要再看着他这样狰狞的挣扎了! “啊——!!” 痛,浑身都痛的抖。 青时控制着剔骨刀,有意要给鹿鸣教训,不紧不慢的磨他的骨,鹿鸣痛的喘息,挣扎,沙哑的鸣叫,汗流如水,眼泪无法控制的大颗大颗往下落。 不少观刑的人已不忍心看下去,不知道九色鹿到底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这道极刑实在太残忍了。 剔出的十二颗佛骨整整齐齐的摆在观刑台上,虽然过程残忍,但从鹿鸣体内取出的佛骨泛着金光,干净的不带血污。 鹿鸣的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虚弱的好似一张白纸。 为什么还不结束。 这场刑罚比千万年还要漫长。 鹿鸣连攥着铁链的力气也没有了,没有昏死过去全凭着一遍又一遍的唤醒咒决。 最后一根佛骨被剔出,在场的人却是齐齐的倒吸了一口气。 那根骨跟刑台上金光熠熠的佛骨孑然不同,带着黑气,俨然是一根魔骨! 鹿鸣还不知道自己被剔出来一根魔骨来,锁链松开后,像片枯萎的树叶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与死了无异。 他身上好似被拆碎了,分成了很多块,疼的无法忍受。 刑官命人把他架起来,给他注了一缕灵力到体内,让他有力气醒过来说话。 刑官问道:“你有何话要说。” 刑官问的其实是关于那根魔骨,他有什么要分辨的。 但鹿鸣根本不知道他身上剔出了魔骨,心里只记挂着鹿族,涩哑道:“我……已受业报……放过鹿族。” 青时答应过他,会放过鹿族,判官也说过,他一人之罪,不及全族。 “放过鹿族。”鹿鸣感觉浑身都要碎了,痛的说不出更多。 高台之上,青时漠然才垂眸看他,冷笑道:“勾结魔族的罪鹿,还想求得恩赦!大家亲眼所见,九色鹿身怀魔骨,已然堕魔!” 声音掷地有声的落下,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就连鹿鸣自己都陷于震惊。 他堕魔…… 他生来佛身佛骨,怎么会堕魔! 直到鹿鸣看到刑台上最后那颗佛骨,满是魔气,看起来是魔骨无疑。 青时高昂着头,众目睽睽之下从他身上剔下魔骨,这次还有什么可分辨! 青时扬声道:“诸君亲眼所见,九色鹿是魔!灵鹿一族也早已投奔魔族,祸害人间!请雷公诛杀!” 天界众人面面相觑,鹿鸣挣扎着直起身来:“你说过,一切罪责,只归于我!” 青时蔑视的垂着眼:“可你是魔。” “我不是!灵鹿一族更不是!” 青时厉声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罪证确凿,你还出言狡辩!” 第62章 青时面向判官和各方帝君,铿锵有力:“天理昭昭,若不惩处,天道何存!恳请诸天神君,降罪灵鹿族!” “不!不要降罪鹿族!请降罪于我!请诸天神君,降罪于我!!” 根本没有人理会鹿鸣。 几名判官紧急商讨,周围也响起窃窃私语声,鹿鸣被人反缚在刑台上,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冷无尘。 可冷无尘却始终未发一言,他是战神,不能干预天界执法。 滚滚天雷声自脚底传来,鹿鸣骤然睁大眼,雷公受令去诛灭灵鹿一族了! “不……不!不要!你答应我不会牵扯我的族人!” “你答应的!” “你答应我的!!” 鹿鸣喊得嘶声,可就算他喊破嗓子也无人理会。 “不要。不要!”鹿鸣心口绞痛,不顾浑身伤痕,拼命挣扎,伤口汩汩的往下流血,将他衣衫染成血衣。 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周身竟迸出一道金光,闪了天宫侍卫的眼,他借机挣脱看押他的侍卫,从刑阶上滚了下去,手脚并用的爬向冷无尘。 第42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众人瞠目,九色鹿当真佛法深厚,哪怕剔去佛骨,仍不能完全泯灭金身! 但就算如此,他的体力也消耗殆尽了。 鹿鸣的膝骨被剜去一块,站不起来,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拼劲全力的拖着满身破洞的身体爬向冷无尘,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血迹。 “我错了……是我错了……”鹿鸣伸着手朝冷无尘挪过去。 冷无尘是大殿上,他唯一熟悉的人。 除了冷无尘,他不知道谁还能帮他。 刑台到冷无尘之间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鹿鸣却费劲全身力气,才终于爬到冷无尘脚下。 “求你帮帮我,帮帮鹿族……”鹿鸣艰难颤抖地抬起手臂,想去抓冷无尘的手。 可这段距离竟这么长,明明冷无尘的手就在眼前,他却抬了几次都没抓住。 鹿鸣只好抓住他的衣角,向他认错: “是我偷了你跟青时的缘分,是我毁了你的美好姻缘,我偿还你们……你想要什么,我偿还你们!” “求你帮我一次,无尘,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帮我一次。”鹿鸣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帮帮我,让他们放过鹿族,地火雷刑,要如何惩戒,我都没有怨言,放过他们吧……” 冷无尘喉头微动,没有说话,也未做反应,藏在袖中的手掐出血痕。 鹿鸣又面朝向青时,哪怕他的膝盖根本跪不住,仍把自己摆成下跪的姿势,并指向青时发誓: “我此生,不再见冷无尘了,我发誓不会见他了!放过鹿族,放过鹿族!一切都是我,他们是无辜的!” 没有人理会。 满天诸神,静得鸦雀无声,无一人应他,唯有鹿鸣的痛心疾首的哭声。 雷鸣声止,雷公电母前来复命,灵鹿一族已尽数诛灭。 鹿鸣如箭穿心,竟连哭声也发不出了。 青时红唇轻启,又要说什么,在她出声前,冷无尘在青时说话前,将一道镇魔符钉进了鹿鸣左肩。 鹿鸣难以置信的抬看他,却见冷无尘的神情那样高高在上。 鹿鸣按着麻木的左肩,眼眶发红,声音很轻,却又重得能将冷无尘压死:“你也相信我是魔。” 冷无尘沉了许久才答话:“你身上确有一根魔骨。” 硕大的泪珠从鹿鸣眼里滚落下来,他的左肩穿来阵阵锐痛,一阵比一阵强烈。 鹿鸣是佛身,佛魔不两立,他的身体容纳不下镇魔符,在冲撞排斥这张符咒。 鹿鸣眼泪掉的厉害,兀自发笑:“你怎么忍心……” “冷无尘,你怎么忍心!”鹿鸣声声的诘问他,带着汹涌澎湃的难过。 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受刑无动于衷,他怎么忍心用镇魔符折磨他,他怎么忍心看着鹿族无辜惨死! “还是,你恨透了我……”鹿鸣眼里蓄满着泪水,看得人心碎。 冷无尘不再看他,厉声道:“此道镇魔符力法强劲,九色鹿身怀魔骨,以此惩戒,青时仙子以为如何。” 天宫星宿各司其职,战神不该干涉执法,但既然冷无尘开口了,青时也不想当众驳了他的面子。 “战神亲罚,自然最好。” 鹿鸣垂着眼,泪水流到嘴里,只觉得苦涩无比。 好苦的眼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苦的东西了。 画面外,澜止拼命的用手去擦鹿鸣的眼泪,想要抱他,却怎么也抱不住。 “不哭。”尽管没有任何用处,澜止还是一次一次的去擦,“不哭了。” 他怎么能忍心,他到底怎么忍心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澜止手里结起咒枷,竟是想要杀了冷无尘! 太可恨了! 他要杀了冷无尘!澜止将手中的咒枷狠狠贯入冷无尘体内。 咒枷穿透冷无尘的身体,再次提醒他,这里呈现的只是过去的幻影,这些事都已经真真实实的发生过了。 曾经的他,就是这么可恨。 画面中,鹿鸣吞咽下一口苦水,突然颤着肩背笑起来:“苍天不仁。” 鹿鸣双目赤红,嘶哑呕哑,却喊不出他心里的痛:“鹿族何辜,凭何诛灭!苍天不仁!” 鹿鸣喉头隐有血腥滋味,他强吞下去,看向青时,笑得伤口再次撕裂开,血流如注。 第63章 他抬臂指向青时:“是你!你擅用禁术,污我佛骨,你以为你报复了我吗?” 青时紧盯着他,却不知鹿鸣这话什么意思。 鹿鸣可笑道:“剜骨给你,是我的报应,可你心生恶念,害的是你自己。” “你本可以拿着我的佛骨,去修补姻缘石上的十三道划痕,可你为了污蔑我,用魔气污我佛骨,如今少了一块,补不好了……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修补你的姻缘石了!” “你跟冷无尘,不可能再有任何缘分。不是毁于我,是毁于你自己!” 不知什么力量支撑着鹿鸣从地上爬起来,连诸天神明都暗自后退了一步。 鹿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刑台上的佛骨:“反正补不好天命石了,我的佛骨,也不会留在天界,任你们糟蹋。” 鹿鸣扬袖,将十二颗佛骨抛入山川大地:“愿我骨,滋养干裂土地,孕育绿洲生机。” 陡然间,天界都震颤起来。 干涸荒芜的土地在佛骨的滋养下生出草木,变作绿洲;枯死的树木庄稼再度逢春,鸟雀欢腾鸣叫,人族磕头跪拜;翻腾汹涌的江河受到安抚一般平静下来,鱼翔鲸鸣,向佛致谢…… 而他们鸣谢的佛,耗尽精神,如同纸片落到地上,被当做罪人,丢垃圾一般扔到了凡间。 刑台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众仙神色戚戚的散去。 冷无尘也好似耗尽了力气,每一步都走的艰难。他藏在袖中的手被自己攥得扭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面无所动的看完这一切。 但他是天界的战神,再痛也不能于诸神前痛哭,再想替鹿鸣说话,也不能枉顾天界尊严,仪态尽失,成为六界笑柄。 战神两个字排在冷无尘前面,他是三军将士的主心骨,他只要站在那就要做撑天的脊梁。 这场酷刑何止是对鹿鸣,他的身与心也在酷刑中粉碎了。 冷无尘垂着眼,一步一步的往三清殿去。 “冷无尘。”青时一路小跑追上他,“冷无尘你去哪!” 冷无尘默声,不曾回答青时。 青时拦在冷无尘身前:“鹿鸣毁了属于你我的姻缘,他遭剔骨刑,是他的报应!不管他承受什么,都是他活该,你无需心疼,更不必自责!” “要不是你先钉了镇魔符,我不愿驳你面子,定会请紫光天雷诛灭他!” “你若请天雷诛灭他,该连我一起诛灭。”冷无尘眼中蓦的一红,自嘲地笑问青时,“他的报应是剔骨刑,我的报应是什么?” 青时激愤道:“是他毁你,你有什么报应可言!” “是他毁我,还是我毁了他……”冷无尘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清冷高傲,青时从没见过这样的冷无尘,红着眼,声音涩哑, “是我先说的喜欢他,是我骗他下凡间,趁他玩得开心哄他与我在一起,也是我,脱了他的衣裳,要了他的人。他毁天命石有错,我就没有错吗!” “是我的错,是我不能勉强自己喜欢你。若是我爱你,又何惧姻缘石被毁!” 青时没想到冷无尘竟会把这些话血淋淋的讲出来:“冷无尘你……” 冷无尘笑了笑:“他的报应是剔骨,那我的报应,便是陪他万劫不复了。” 冷无尘从青时身旁擦肩过去,青时怔怔地看着他向三清殿去,她好像狠狠报复了路鹿鸣,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冷无尘跪到三清殿外,元始天尊已经有所预料,问他:“战神,你决定了吗。” 冷无尘将自己的战袍和头盔奉到殿上:“是。弟子请辞。” 元始天尊道:“请辞之后,你欲如何。” 冷无尘道:“九色鹿生来佛身,剔骨后游离六界,无处所归,弟子想渡化他,不管为人为妖,总要让他有个归处。” “无尘,佛才能渡人。你想舍弃道身,皈依佛门。” “是。” 元始天尊沉声:“可你是杀伐将,虽是除魔卫道,但难免有戾气罪业,如何皈依佛门。” 冷无尘叩首:“请天尊降风雷入我骨,劈我罪业,净我戾气。” 元始天尊默然片刻,冷无尘带着执念佛修,又如何能悟道成佛。 但他决心已定,元始天尊也无法强行改变:“既然你去意已决,本尊亦无话可说。本尊会如你所愿,助你入佛门,但日后因缘造化,只能靠你自己。” “谢过天尊。” 于是九重天上降下三十六道天雷,惊天霹雳,訇然巨响,令人闻之胆颤。 如此凶悍霸道的惊天雷,道道劈入冷无尘骨中,钻其骨,裂其身,为他洗去罪业戾气,几乎将冷无尘劈得粉身碎骨。 三十六道天雷后,冷无尘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皮肉看起来完好无损,内里骨骼被劈得布满裂纹。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原处等着碎裂的骨骼自己修复。 可他还惦记着鹿鸣身上的镇魔符,那道镇魔符与他体质相斥,会折磨了他。 冷无尘念决喊来他的副官:“你替我去人间走一趟,找一找九色鹿,替我解了他的符咒。” 冷无尘将解咒之法凝成光球,交给副官。 这个副官的脾气冷无尘清楚,是个一丝不苟执行命令的,他现在动弹不得,所以交给副官还算放心。 副官领了命令就要下凡去找九色鹿,在半道上碰见了斗武大帝。 第64章 斗武大帝询问他干什么去,副官性格梗直,如实回答。 斗武大帝瞬间火冒三丈:“他还想着那只鹿!他还嫌被害的不够!” 副官低头道:“属下尚有任务在身,先行告退。” “回来!”斗武大帝道,“把冷无尘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副官道:“这是将军的命令。” “我是冷无尘的师尊,难道还不能替他做主!他想做的事本尊自然会替他做!”斗武大帝粗粝的嗓门吼道,“还不交出来!我连冷无尘能管得了,难道管不了你一个小小副官!” 副官只好把冷无尘交给他的解咒之法交给了斗武大帝:“还请您为将军完成心愿。” “滚回去做你的事,休要多嘴,本尊自会跟冷无尘说。” “是……” 斗武大帝阔步离开,在通天镜前看了一眼那只九色鹿,随手扔了解咒之法。 他最看重的徒弟,如今竟要为了九色鹿舍弃道身,皈依佛门,九色鹿就算受尽折磨也是罪有应得! 冷无尘不知在仙野无人处躺了多久,等他全身的裂骨愈合时,人间已不知过去几度春秋。 冷无尘去到通天境前,想看一看凡间的小鹿,镜中掠过旷野山林,河流大川,天地万物任他窥看,唯独找不见他想找的那一只九色鹿。 “为何我找不见他。” 通天境敛了神光:“天不让你见他。” 冷无尘垂下头:“天让我遇见他,又不让我再见他,天是何意。” 通天境声如太息:“天意已明,相见不如不见。” 冷无尘好笑道:“天捉弄我。” 通天境道:“战神,无缘不相遇,你跟九色鹿缘分已尽,你就算舍去道身,投身为人,也不会再找见他了。” “我会找见他。”冷无尘决然转身。 他不仅要找见他,还要渡化他,不让他成为六界之外的怪物。 通天境望向冷无尘的背影,发出长长的叹息,同样的话,同样的场景,他在九色鹿身上看了一次,又在冷无尘身上看了一次,两个人都执拗不肯回头。 冷无尘一个人走向了轮回道,斗武大帝急匆匆赶来:“无尘!!” 斗武大帝痛心道:“你当真要舍弃道身,舍弃师尊吗!” 冷无尘单衣薄裳,在轮回道前跪下:“师尊,恶果业报,我不忍看他一人承受。” 斗武大帝嗓门高扬,却是痛心疾首:“你不肯回头,以后也不必再喊我师尊了!” 冷无尘肩头一颤,脱口而出:“为何。” “你不是要去认佛陀做祖师了!还叫我什么师尊!” 冷无尘如箭穿心,久久无话,可他却见斗武大帝竟也罕见的红了眼。 斗武大帝从前跟很多人说过,冷无尘是他这数万年来,最喜欢的弟子。 后来冷无尘果然不负所望,成了天界新一任的战神,斗武大帝是走到哪都要跟人吹一吹他这个徒弟的。 这几句话,不止伤了冷无尘,也伤了斗武大帝自己。 冷无尘将前额重重磕在地上:“无尘负尽深恩,愧对……” 一句“师尊”卡在喉中,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换做一声重重的叩头声。 冷无尘将头叩在地上,说出那句:“愧对帝君。” 这份模样,跟他小时候的倔劲一模一样。 这个孩子一向如此,外冷内热,看起来脾气好,其实是根倔骨头。 斗武大帝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又后悔刚才情急之下不认他了。可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冷无尘一直呈叩首状,送到斗武大帝走远,他才起身,毅然决然的跳下轮回道。 轮回之光强劲无比,搅碎他的道身,连同千万年的修为一并灰飞烟灭了。 第43章 忆往昔澜止碎金身 从那以后,人间多了一只禅修的小和尚。 小和尚对佛道领悟很慢,每一世都修的很难很苦,可他却无比执着,非要修成佛,非要找到一个人。 他不记得要找的是谁,但却执着的找了八世,直到第九世,天终于成全了他,让他在大雨里遇见了一只妖。 可相遇的缘分很浅,短的好像只有那么一瞬,剩下的时间全都变成了等待和期盼。 于是第十世,他用苦修了九世的半佛金身许下宏愿,求天让他们相遇。 * 冷无尘跳下轮回道那日,青时也跪在了佑徳真君殿中,要下凡陪冷无尘一起渡劫。 佑德真君自然不舍得自己女儿下凡吃苦:“青时,你二人已经退婚,他是生是死,成佛还是悟道,都跟你没有关系。” “可我偷习了禁术,理应受到惩罚。” 佑德仙君神情一变,青时坦白道:“是我用禁术,污染了九色鹿的佛骨,但我不信我跟冷无尘的姻缘会这样葬送。” 青时恳求道:“爹,我不甘心,九色鹿已经离开天界,求您让我下凡,只要我比九色鹿更早遇见他,他就会对我动心。” “爹,不让我试一试,我不会死心的。” 佑德仙君拗不过女儿,只好将青时也送下凡界。 青时跳下轮回道,投生在冷无尘身边,与他青梅竹马长大。 是因为鹿鸣比她先遇见冷无尘,所以才让天命石乱了套。 是鹿鸣毁坏了天命石,才让她跟冷无尘错过。 如果冷无尘先看到她,一切就会改变。 第65章 可冷无尘一世又一世,只一心修佛。 她明明每一世都比鹿鸣更早一步遇见冷无尘,陪在冷无尘身侧。 可在冷无尘眼里,她仍然只是个需要关照的妹妹。 她明明每一世都要鞭打鹿鸣出她心头恶气。 可她心里还是得不到满足。 因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小男孩在看到妖的第一眼就喜欢他。 澜止碎尽佛身都要找到他。 很久之后,她才想明白,她跟鹿鸣谁先遇到冷无尘根本不重要。 不论什么时候,在冷无尘见到鹿鸣的那一刻,他就会爱上鹿鸣。 * 随着光影气泡的指引,澜止走到了纳魂鼎的最深处。 那里存纳着鹿鸣的记忆。 他苦苦寻找九色鹿的那段时间,鹿鸣被谪下凡间,从荒野中醒来,身上好像拆成碎块,剔骨伤难愈合,他痛醒了就再睡,睡了又醒。 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个月,鹿鸣才有了些力气找水,找吃的。 可他膝上有伤,走不了太久,实在走不动了就俯下身喝泥地里的雨水。 尽管如此,鹿鸣还是走回了鹿族,替已经开始溃烂腐臭的族人收了尸。 澜止无法想象鹿鸣一个人埋掉全族尸身的时候,该有多痛。 鹿鸣理完族人后事,一个人到了灵山脚下,沿着蜿蜒看不见尽头的天梯,一步一叩的跪了上去。 西泽圣母曾扬袖立下三千天梯,一步一跪上去便可求应一事。 虽说是“三千”天梯,但实际上三万也不止。鹿鸣膝骨上的伤还未好全,跪到后面站不起来,是磕着头爬上去的。 西泽圣母如言敞开了灵山大门。 从前的九色鹿,出入灵山不过是踏云腾雾的刹那,如今鹿鸣的九色真身没有了佛骨支撑,支离破碎的消散,变作了普通灵鹿的模样,再入灵山已是不易。 鹿鸣撑着口气跪到西泽圣母莲台前,西泽圣母几乎认不出这狼狈憔悴的人,是她那乖巧灵动,捧在手心的九色鹿。 西泽圣母冷了脸,是因为心疼:“你所求为何。” “圣母娘娘,求您救我族人。千错万错,我一人之错,不及族人。” 西泽圣母道:“你的族人肉身腐烂,魂魄已碎,不可能复生了,你若于心不忍,我可教你方法,助你族人轮回转世。” “但是这个方法,需要你每月割取心头血,滋养族人魂魄,你愿意吗。” 鹿鸣求之不得:“弟子愿意,请圣母娘娘授我诀窍。” 西泽圣母看他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心疼起来便成了严苛,冷声道:“你先向我起誓,不再跟冷无尘见面,更不准再生情愫牵绊!” 鹿鸣垂下眼,心灰意冷的在西泽圣母前立誓:“我起誓,不再见冷无尘,从此断绝因果来往。若违誓言,请紫光雷电,诛我此身。” 西泽圣母目光叹息地看了他许久,将他身体的空虚移转到了心脏上,传授他收集存纳魂魄的口诀:“待你收全魂魄,可自行去找法师渡化。” 西泽圣母声音软下来:“死者已矣,不要为之自责过久,鹿族还有其他旁支要你保全,灵鹿一支也尚有幼鹿要你照顾。” 鹿鸣眼中燃起希望:“灵鹿一族还有活着的族人吗。” 西泽圣母点了点头,将鹿鸣送到一户废弃之地的地窖中,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着一只小小的灵鹿。 小灵鹿已然在地窖中待了许久,虚弱至极,好在一直有佛光笼罩在他身上,庇护着他。 那道佛光,是西泽圣母降下来的,西泽圣母为他保全了灵鹿族的后人。 鹿鸣感激的几欲落泪,在地窖中向西泽圣母叩首谢恩。 从那时开始,鹿鸣便一边带着小阿炎,一边四处收集族人魂魄。 刚入凡间鹿鸣不通人间事,又抱着个孩子,处处碰壁,他没吃没住不要紧,但阿炎还小。 鹿鸣便抱着阿炎去找哺乳的母鹿,请求她们帮忙哺乳阿炎。 鹿鸣一个男人,抱着孩子去找母鹿哺乳,母鹿的丈夫就算不说什么,心里终归别扭,甚至有几次,公鹿敌意的想要攻击鹿鸣。 鹿鸣见此情景,便抱着阿炎离开,他没有透露过鹿祖的身份,他没有脸告诉族人,他们眼前这个落魄的人,就是他们奉为神明的鹿祖。 后来鹿鸣开始学着做些粗重的活,赚些散碎银钱,买人间的牛乳喂阿炎,还在山里遇到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见他不会带孩子,做工的时候还要背着孩子,以为是孩子没了母亲,鹿鸣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容易,便好心收留了鹿鸣,还帮着一起照顾阿炎,给阿炎熬米汤喝。 有了老妇人的照顾,阿炎果然不怎么哭了,鹿鸣也能放心的去做工赚钱。 鹿鸣很感激她,但好景不长,那个老妇人发现了奇怪的事,阿炎这个孩子长不大。 人类的孩子,一岁就该长出牙齿,会站,会喊爹了,可小阿炎还跟婴孩似的,一颗乳牙也没长,还要每天要抱着喂奶。 老妇人偷偷去问别人是怎么回事,别人告诉他,这种是妖,会吃人心的,让她自己小心。 老妇人怕极了,请了术士法师来收妖,那天晚上,鹿鸣刚从山下买了牛乳回来,一脚就踏进那些道士的陷阱里。 原本和蔼的老奶奶惊恐的指着他:“妖!你竟然是妖!” “不是……”鹿鸣辩无可辩,用尽力气想把阿炎抱回来。 第66章 阿炎险些死在道士手里,鹿鸣没了佛骨,灵力大减,拼上本事才带着阿炎逃出去。 鹿鸣跌跌撞撞的抱着阿炎逃到深林处,身体还被桃木剑刺穿着,从后腰刺入,腹部破出。 那时他才明白,人族是不可能长久容下他的,对人族来说,他跟阿炎是令人恐惧异类。 安全之后,他撑不住的跪下去,拔出横穿在体内的剑,疼的手脚发颤。 阿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嚎啕大哭,鹿鸣怕再引了人来,捂上他的嘴:“别哭……一会我给你,找吃的。” 他能去哪找吃的? 这里没有鹿群,找不到哺乳中的母鹿,他买的牛乳撒了,碎银在打斗逃命中丢了。 而人族的一切,都需要银钱来换。 他把阿炎藏好了,撑起身子下山去找点活计,可他腹部让道士一剑刺穿,身上也被符咒伤得斑驳,实在很痛,做不了重活,让人赶了回来。 白忙了一日,连口水都没得到,怀里的阿炎还嗷嗷待哺,走投无路,极其的困顿窘迫之中,鹿鸣萌生了“偷”的想法。 那夜,鹿鸣拿了一只囊袋,潜到饲牛场偷牛乳,被人发现之后挨了好一顿打,手里却还抱着那只囊袋不肯把牛乳还回去,求道:“我家孩子饿了,舍我的一点牛乳吧……” 那些人发觉鹿鸣腹上汩汩的往外淌血,几棍子下去人竟躺在血泊里了,牧场主生怕闹出人命,让人把他扔出去了事,鹿鸣这才捂着牛乳回去喂阿炎。 澜止呼吸间带上颤抖,不忍心再看下去,可他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看完那些过去。 从那之后,鹿鸣开始学看人间的账目,识读人族的书字,他做过很多工,被坑骗过,也挨过打,但终归是磕磕绊绊的把阿炎带大了。 他不会老,也不会死,为了不被人族发现身份,他只能不停地带着阿炎换地方居住,见过人性的良善,更见过人性的丑陋,被欺负的多了,就学会了还手,渐渐的,也学会了杀人。 那只曾在佛陀座下听经数万年的九色鹿,变得能眼也不眨地掏出一颗血淋淋的活人心。 谁让他们欺负人。 欺负人凭什么不能还手。 鹿鸣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反正他是六界不容的怪物,罪业累积多了,没准哪天就会降下天雷来劈死他。 镇魔咒发作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冷无尘。 他们是无缘的,刻意的找都找不见对方,更何况不去找,想来是到死都不会再见到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被锁在定妖柱上任人宰割,困苦无比的时候,冷无尘的转世竟然跑到了他跟前。 他好不容易还清了一世,澜止又追着他不放。 纳魂鼎的幻影里,澜止再次看到了他这一世与鹿鸣的初遇。 鹿鸣穿着嫁衣奔逃过重叠的琉璃灯,被他吊跪着束在树下。他用双手捧起鹿鸣的红盖头,对上他的眸。 鹿鸣质问他:“你备好合卺酒了吗,就掀我的盖头。” 记忆重重叠叠的交织在澜止脑中,原来他没备好合卺酒,就掀了鹿鸣的盖头。 是他的不对。 他不仅该备好合卺酒,还应该备好喜服和红烛。 澜止在纳魂鼎看完了两个人全部的记忆,只觉得心口翻搅。 他阖上眼,光影气泡如梦似幻的浮起,将人吞没,送澜止离开了浮生画卷。 澜止现身在鹿鸣跟画中妖眼前,鹿鸣手中蓦的一紧:“你……看完了。” 澜止凝视着他不说话。 画卷中纳魂鼎不知所踪,浮生画卷在澜止出来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随着画卷毁灭,画中妖骤然噗的一声吐出血来,嘴里骂道:“这笔生意亏了。” 画中妖看着好端端站着的两个人,隐约猜到这两人身份不凡,他本想吞下两人,却不想,画卷中容纳了太多灵力,直接把画卷撑爆了! 他不仅没吃成精魂,还折损了不少灵力进去。 画中妖想起鹿鸣说过,他吞不下和尚,竟果真如此,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反倒伤了自己。 画中妖暗觉晦气,揉了揉绞痛的胸口,片刻不耽误的逃了,徒留澜止跟鹿鸣两人。 澜止跟鹿鸣对视了许久,鹿鸣先飘开了眼睛,往后退着步子,怯怯地像是要躲起来。 澜止偏不让他躲,拉着手腕把他拽回身边来。 澜止展开他的手指,见那双青葱似的手,每一个指尖处都有黑色的小点,针眼大小,是雷霆指枷留下的伤痕。 鹿鸣蜷起手指来不让他看。 澜止发颤的伸出手,触碰到鹿鸣身上。鹿鸣跟着颤了一下,澜止正好碰到了他的剔骨疤上。 那一日鹿鸣的声声质问好像在回荡在他耳边,鹿鸣那么心碎的质问他“你怎么忍心!” 澜止眼角泛红,时隔数百年,他终于能跟鹿鸣说:“我不忍心。” 澜止嗓中很低的呻吟了一声,胸口急剧的喘息起来,难以支撑的跪下身去。 剧烈的疼痛攀爬在他的肩、背、腰、腿,澜止的半边身子泛起金佛光辉。 但这光辉是有裂隙的,而且裂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终化作碎裂的光线迸射出来,震得鹿鸣连退三步。 澜止痛极的发出一声低吟,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气血,喷出一口鲜血,阂目昏厥过去。 鹿鸣扑到他身边,顿时瞠目结舌——澜止的金身,碎了。 第67章 作者有话说 这是碎金身的最后一章了~故事已经回忆完喽 关于青时,不管是觉得她有点无辜,还是觉得她可恨,我觉得都可以嘟,就算等到完结了,依然觉得她不值得原谅,我也觉得是可以的,评价人物是每个读者的权利嘛。 至于小鹿,他是自由金身,是没有姻缘的,他想得到姻缘,就要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 第44章 再相逢鹿鸣生胆怯 怎么会这样…… 鹿鸣手足无措的对着澜止,大脑是空白的,过了许久,他才从无措中反应过来,背着澜止到客栈住下。 澜止比鹿鸣个子高,也比他壮实,背在鹿鸣身上,两腿几乎垂在地面,像要把这只娇气的小鹿压垮。 澜止好像感觉到他于鹿鸣来说太高大了,挣扎着睁开眼,想从他身上下来,鹿鸣却用手臂箍紧了他:“别乱动。” “压到你……” “我又不长个了,压到怕什么,压不垮的。”鹿鸣好似听见他笑了笑,没再跟他多说什么,背着他上楼住下。 澜止闻着鹿鸣的发香想,是啊,他的小鹿很厉害的,这天地间没有什么能压垮他。 鹿鸣把澜止放到床上,澜止已经撑不住精神彻底昏睡过去。 澜止的金身为什么会碎,是因为他在画中与澜止云雨过吗…… 如果是因为他,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鹿鸣趁他睡着,跑去问大榕树:“澜止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我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弥补?” “大榕树。” 大榕树装睡,任他怎么喊都不理人。 鹿鸣心急如焚,恼怒的一脚踹上大榕树的树干:“为什么不理我!连你都不理我!” 鹿鸣一脚比一脚踹得重,踹得榕树的枝叶受力微微摇晃起来:“你还装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 鹿鸣踹累了,蹲到树底下,变出一把小锄头来刨坑:“既然不理我,就把我送的东西都还回来!人间的鸡鸭,我的蘑菇!还有我的好酒!” 鹿鸣用力的要把东西刨出来:“都还回来,我以后再不给你带东西了!” 眼见鹿鸣呲牙炸毛,大榕树才哈哈的笑着醒过来应他:“你这鹿怎么这样,送人的东西还要收回去。” 鹿鸣扔了小锄头,颓丧的坐在树根上:“怎么办……” 大榕树的摇叶声好似叹息:“你不是跟西泽圣母发誓,不再跟他有牵连,还跟他行云雨事。” 鹿鸣委屈道:“我以为他是假的!那是我的梦卷,我怎么知道他跑了进去!” 大榕树道:“我是想说,你担心他,不如多担心自己。他不过是毁了金身,不要紧的,你是实打实的破了誓,你不怕紫光雷诛灭你。” 鹿鸣摇了摇头:“不怕。我原本不是也要死在无极池吗,说不定雷劫还不等降下来,我就死掉了……” 鹿鸣悔的肠子发青:“早知道我就不进黄粱画卷了,生出好些是非。说来也是奇怪,我跟他明明没有缘分的,为什么会接连遇见两世,上一世遇见,这一世还遇见!撞了鬼!” 大榕树哈哈大笑:“你猜猜为什么。” 鹿鸣恨恨道:“天不让我好过。” “不算对,不能怪在天头上。”大榕树不能道破太多天机,隐晦道,“许是有人磕了几世的头求来的。” 鹿鸣没心思听大榕树弯弯绕绕,一心只想着澜止的金身:“大榕树,你不是通天晓地很有神通吗,你告诉我该怎么修复他的金身。我不想他恨我。” 大榕树很长的叹了口气:“他怎么会恨你呢。” “怎么不会。”冷无尘不恨他,就不会忍心用镇魔符伤他。 大榕树枝叶摆动像在摇头:“既然你不怕死,也准备赴死,就不用担心他。你死之后,他自然会飞升。” 鹿鸣灰暗的眼中亮起希望:“我死,他就能飞升?” “是啊,你死了,劫数自然就散了,他就会回到本位上。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他没有佛缘,成不了佛。他所谓的十世禅修,不过是一场大劫,修的根本就不是佛,是他心里的执念。” 鹿鸣心里忽好受了一点,虽成不了佛,好在有挽救的办法。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鹿鸣把脸贴在他树干上,“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帮我抹去他在纳魂鼎看见的记忆。” 不知是那段记忆太过苦痛,鹿鸣不想面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冷无尘,他真的不想让澜止知道那段过去。 “求求你。”鹿鸣闭上眼想到行刑那天,冷无尘就站在他正前方,看着他没有任何尊严,不可控制、极尽扭曲的喊叫挣扎,就难受的想缩起来。 青时是会刺痛他的。他可以忘记那场酷刑的疼痛,却不能释怀冷无尘的注视。 鹿鸣一求他,大榕树就不忍心拒绝,飘飘摇摇的落下一片树叶来:“你拿去给他吃下去。” “他就会忘掉那些吗。” 大榕树含笑道:“你可以试试。” “故弄玄虚。”虽是这样说,鹿鸣还是拿着那片树叶回去找澜止了。 屋子里的暖香徐徐飘着,澜止还没醒。 鹿鸣捏着那片树叶坐到澜止身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却不知该叫他澜止还是冷无尘。 “那些事我记得就好了,你就不要想起来了,好么。”鹿鸣将榕树给他的树叶用他微弱的佛光捏成一个圆团,喂进澜止嘴里。 第68章 鹿鸣垂着眼睑,也不知道大榕树给的这个叶子管不管用,还是那棵榕树哄他玩的。 鹿鸣守着澜止坐了许久,澜止胸口畅通了气息似的咳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你渴了是吗?”鹿鸣看了一圈屋里,茶壶空了,就拿了杯子去楼下找小二讨水喝。 他回来的时候,澜止已经坐在床侧了。 床榻跟外厅的衔接处有垂帘,鹿鸣站定在帘外,澜止坐在帘内,对望了一眼,窗外风卷起白纱帘幔,鹿鸣受惊似的接连往后退了几步,怯怯地退到了能被纱帘挡住的地方。 鹿鸣手里捏着杯子,把自己的身体紧贴到了墙根处,不知道榕树给的叶子起作用没有。 他心里细细密密的让针扎了似的,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冷无尘。 澜止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只是比平时虚弱了一些:“为什么不见我。” 鹿鸣胆怯的透过帘幔去望冷无尘的影子,那些过往的记忆顿时将他凌迟的不着寸缕。 鹿鸣抿着唇,终究一句话也没说,把水放在桌子上,敞开门逃了出去,跑出半里,举目四望,却又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那就去无极池吧。 死了一切都解脱了,澜止也会回归正轨。这样想着,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无极池。 鹿鸣抬脚就往无极池去,澜止跟在他身后,很轻的叫了他一声:“鹿鸣。” 这好像是澜止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鹿鸣不自觉地停下来。 澜止追的急,佛身碎裂后身上又没好,停了脚就开始咳嗽,咳哑的嗓子道:“慢些走,我追不上你了。” 鹿鸣却没勇气转身面对他:“你的金身碎了。” “我知道。” “我不是故意,我……”鹿鸣沉了沉,道,“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既然醒了,我们就早些赶路,早点去无极池。” 澜止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要押谁,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押解的人。 澜止觉得世事有时候真是好笑,忍下喉咙的咳意,应他道:“好。我回去拿东西,你在这等我。” 鹿鸣像是试探般,小心的侧过头叫他:“冷无尘……” 澜止没有停住步子,径直回客栈去取行李物品,好像根本就没听过冷无尘这个名字,更不觉得是在叫他。 作者有话说 我出门去喽,等我21号回来给大家更个粗长的!弥补一下! 第45章 拜千拜澜止还俗 鹿鸣一直听着他走远了,才敢转过身,难道大榕树没有哄他玩,那片叶子真的有效用? 但鹿鸣心里好像有了症结,始终不敢再跟澜止过分亲近,一直跟他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更是好几日都不跟他说话。 他比澜止走得快,走得急,一直走在澜止前头,比澜止还要迫切的往无极池去,澜止说想休息,他才会停下来休息。 他想走,澜止就默默跟在他后头陪他走,他不想说话,澜止就静静等着他愿意说话那天。 总要给他些时间的。 到了晚上,澜止一如既往的生起火堆。 澜止垂着眸问他:“不冷吗,过来烤火吧。” 鹿鸣坐在澜止远处,发觉澜止好像跟从前没有变化,他的眼神,语气,笑容,都没有变化。 好似再三确认了澜止不记得那些关于冷无尘的过去,鹿鸣才渐渐放下了一些戒备,愿意跟他做的稍微近一些,跟他说几句话。 澜止望向远方的山头:“翻过那座山,就是无极池。” 鹿鸣点了一下头:“你的天命,马上就完成了。我有件事想求你,可以吗。” “你说。” 鹿鸣诚恳道:“能不能不要把我扔进池水里,池水会融掉我的骨血,我不想留在无极池里。” 澜止拨着火堆的手微微地颤着。 鹿鸣道:“我可以喝下池水,让池水灼毁我的脏腑,这样我的皮骨还能留下来,我死后,就可以把我葬进土地里。能不能请你,把我葬进土地里?” 澜止抿着唇说不出话,呼吸却乱的厉害。 鹿鸣很真挚的恳求他:“行不行,看在我们……两世的情谊。” 澜止垂着眼睑,阴影遮盖住眼底的神情,轻声问他:“为什么。” 鹿鸣认真道:“因为我是鹿,我们为大地滋养长大,作为回报,我们死后会把躯体贡献给大地,变成沃土,滋养我们食用的草木,延续生机。” 澜止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池水腐蚀脏腑,会死的很痛苦。” “没关系,我不想留在池水里,我想回到大地,养育我的族人。”鹿鸣好像提了个很过分的要求似的,低下头,小声道, “你不用挖坑埋我,只需找个荒野无人的地方将我扔下就好……最后麻烦你一次,行么。” 澜止眸色浓如稠墨,望向他:“为什么。” 鹿鸣不解,他刚刚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却听澜止道:“为什么你宁愿饮池水而死,都不愿跟我在一起。” “在画中的时候,你说我是你的,如今又弃我如敝履……” 鹿鸣哑言:“梦里的话都不作数的。” 澜止垂下眼,也不再说话,沉默的烧着木柴。 良久,鹿鸣问出他很久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恨我吗。” “恨你。”澜止说的诚恳,鹿鸣眼眶一热险些就要哭出来。 第69章 澜止淡声道:“恨你说话不作数,恨你穿了衣裳就当不认得我,你三番五次的抛下我,我于你就像这根木柴,你狠狠心就能将我扔了,再也不管。” 澜止垂着眼,将手中的柴棒掰出一声脆响,随手扔进火里,任它噼噼啪啪的燃起来。 鹿鸣觉得那声脆响好像不是木柴的声音,而是他心上的裂纹:“不是……” “那是什么?”澜止终于抬起眼来看他,却是红着眼,对他伸出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掌,鹿鸣看着那只手,没有握上去。 澜止将手伸得更近,想要牵他的手,鹿鸣闪身站起来,接连往后退,将后背抵在了树上,手指抠紧了树皮。 澜止自嘲的笑了一声,问他:“为什么不敢牵我。” “佛有戒律,不能逾礼,我已经害你失了金身,我不能害你更多……” “我失去金身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进了黄粱画卷,不是你逼我进的。”澜止几步逼近他,他后背抵在树上,退无可退,只能将自己更用力的靠在树干上。 “我的心意你还不能明白吗。”澜止几乎就要亲上他,可在将要碰到他的时候,还是堪堪停住了。 鹿鸣闭着眼睛在抖,眼睫颤得厉害,泪水从眼角涌出来,澜止原本是想亲他的,现在又不忍心勉强他了。 鹿鸣无法对过往那些事释怀,他被伤得太深,连一个吻都觉得承受不起。 澜止叹气,用手指去擦他的眼泪,温柔地哄他:“不哭了。” 澜止如他所愿的退开身:“如果是我的身份,让你不敢近我,我现在便回佛寺向师父请求还俗。” 澜止片刻都不耽误的就要走,鹿鸣扯住他的衣袖:“你要还俗?你不禅修了?” “不修了。”澜止举头望月,只觉得那高悬的月好没意思,“参禅修道,到头来又如何。” 鹿鸣吓他道:“和尚,出家还俗是要下地狱的。” 澜止笑道:“身后事有何畏惧,我此生只求眼前。倒是你,愿等我还俗么。” 鹿鸣抿着唇没答他,却跟着他一路返回了大悲寺,这一路澜止都没再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也任由鹿鸣跟他保持着距离。 两人脚程都很快,一心赶路,两个月就到了大悲寺的佛门前。 澜止将自己装着银钱的布袋交给了鹿鸣,他没有交代什么,一切却又好像尽在不言中。 佛寺有自己的规矩,不是想入就入,想走就走的。 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在棍杖下,如果他死了,他想把自己银钱全给鹿鸣,让他在人间过得好一些,至少不要再四处给人做工,被人欺负。 鹿鸣怀里抱着澜止的全部家当,凝视着他:“你真要还俗么。” 澜止浅笑着点头:“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在一起。” 鹿鸣看了看大悲寺的牌匾:“不要在佛门前说这样的话,佛会听见。” 澜止声音柔和而坚定:“让他听见。” 寺庙中洒扫的沙弥看见澜止,惊喜道:“澜止师兄,你复完天命回来了?!师父昨儿还念叨你呢!” 沙弥向鹿鸣行了礼:“这位施主是来拜佛的吗?” 鹿鸣摇了摇头,看向澜止:“我是放逐人,佛门圣地,我不进去了。” 澜止道:“等我。” 鹿鸣没有应他,但也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大悲寺的门外。 鹿鸣耳力好,听着大悲寺中的声音从见到澜止的欢喜变成吃惊,再到低沉沉的没人敢吱声,唯有声声训斥和质问。 不出片刻,住持亲自带着几个寺内的大和尚出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鹿鸣。 住持身后的大和尚脾性暴躁道:“师父,定是此妖刻意蛊惑澜止师弟!” 住持白色的长眉垂到脸侧,俨然一幅尊者象,很轻的打量着鹿鸣:“你若真为他好,此刻就下山去,再莫寻他了。” “何为好,何为不好。”鹿鸣目光诚挚,是真心求问,想让住持给他一个答案。 长眉住持也答不出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万事万物祸福相依。 鹿鸣合掌向住持施礼:“他若让我走,我永生永世不再寻他,若不是他让我走,我不愿走,我怕他再怨我舍弃他。” 长眉住持阂目叹息:“老衲无话再说。” 鹿鸣问道:“他在何处。” 住持道:“他在往思过堂去。” 鹿鸣根据住持师父的指点,到了大悲寺后的思过山,思过堂就在山顶上。 大悲寺有规矩,若想还俗,要先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从山脚拜上山顶,以表还俗决心,求佛陀恕罪。 鹿鸣踏上白色石阶,拾级而上,看见了正一路叩拜上山顶的澜止。 举目望去,石阶长不见顶,澜止于这山林长阶,显得那样渺小不堪。 鹿鸣站到了澜止身旁:“你还是要还俗么。” 澜止手心向上,将前额轻触在台阶上,行完一次拜礼,回答鹿鸣道:“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在一起。” 他声音很轻,宛如情人耳语,却又坚不可摧,不可改变,绝不回头。 刹那间,鹿鸣所有理智都被击的粉碎,他无法抵挡澜止如山海倾灌的情谊,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欲望,几度挣扎无望,只能溃不成军的认输于他。 鹿鸣理了衣裳,跪在慢他两阶之处,跟在他身后一起三跪九叩上思过堂。 第70章 澜止:“你不必如此,你在一旁等我就好。” 鹿鸣没有起身,陪他一起跪在石阶上,目视着远在山顶的思过堂,问他:“是你一人之错吗。” 如果没遇见他,澜止就不会错。如果他不曾强求,冷无尘也不会错。 两个人的错,他怎么能让澜止一个人承担。 澜止眸中微动,默声地与他对视,片刻,澜止收回目光继续虔诚叩拜,鹿鸣便跟随他,一起拜过千层石阶。 澜止叩拜时会轻念一句“求佛宽恕”,鹿鸣便跟随他念一句“求佛宽恕。” 层叠的石阶上,两人一前一后,从日出叩到日暮,拜过月光黑夜,拜过晨晓白昼,一念成执,终于到了思过堂前。 但这只是第一步,拜上山顶后,若还俗之心仍不悔改,还再受五十大棍,以作惩戒。 澜止本是金身半佛,与寻常弟子不同,长眉要加倍的杖戒他,还要他跪在思过堂,跪到佛准允他还俗。 澜止不放心的叮嘱鹿鸣:“不论你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必进去,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见你。” 澜止垂了垂眼:“你若……不想等我了,就带着银钱下山,我……” “我等你。”鹿鸣很深的凝视着他,像要穿透数百年光阴,看到他的魂魄,“你活着,我等你,你死了,我为你收骨,去下一世寻你。” 澜止展笑:“这可是你答允我的。” 鹿鸣认真的对他点头。 澜止一人进了思过堂,漆黑的大门轰然关闭,澜止跪在思过堂内,鹿鸣陪他跪在堂外。 鹿鸣听见堂内起了棍棒声,一声声闷响沉重厚实,然后他听见了隐忍的咳血声。 澜止怕他听见担心,故意忍着咳,压低了声音。 里头的人问澜止:“悔吗。” 澜止的声音好似含着血,答他:“不悔。” 里头的人问:“悟吗。” 澜止答:“不悟。” 棍棒便又再次响起来。 鹿鸣突然发现,被拦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刑声,无法作为只能等着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些棍杖好像不止在澜止身上,也在他身上。 堂内的棍杖声停了,澜止拭净嘴上的血渍,撑着身子在堂中跪着。 堂中四面过风,地面是瓷石铺的,冬天尤其冷硬,为的就是惩戒受罚的僧人,澜止在堂中跪了两日,长眉住持站到他身侧,递给他一碗水喝。 澜止谢过师父,捧着水喝下。 长眉垂目看着他:“佛若不应你,你就这样跪下去。” “是。” 长眉摇头离开。 当夜下了雪,雪花不似在雪山那般大,杨絮一般纷扬而下,佛前的长明灯被风雪吹的明暗摇曳。 堂内没有屋顶,雪花就落在澜止肩头,他忽就想念起鹿鸣身上的温热来,想念起从前他们取暖的炉火。 那只小鹿是怕冷的,不知道找地方躲雪没有,可不要傻傻的陪他在风雪中冻着才好。 正想着念着,澜止就见大雪里飞来一点明黄色的萤火。 冰天雪地里,怎么会有萤火呢…… 澜止伸出手,让那点萤火落在指尖,才发现那不是萤火虫,而是一点佛光,触之即消,是鹿鸣在跟他说,他没走。 澜止早就冻透的身躯从内到外的暖起来,忍不出轻笑出声,那只鹿一定跪的无聊极了。 澜止从地上捧起一把雪,散成一手萤光,让它们替他去找鹿鸣。 鹿鸣跪在凛风中,担心澜止身上有伤,这一夜会很难熬,抬眸就见思过堂的门缝中钻出一点一点的萤光来。 那些萤光围着他身体打转,如诉如慕,好像要跟他缠绵在一起。 大雪冷夜之中,萤火之光缠绕着他,挥之不去,以微小薄弱的力量,散放着与黑夜格格不入的温度。 鹿鸣霎时忘了冷,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起来,澜止看见他的佛光了,还赠给他这么多的萤火。 鹿鸣伸出手来抓住那萤火,那萤火竟没有消融,就像真的萤火一样,在他掌心亮光。 是澜止很用心捏得咒决,所以才能这样逼真。 那些萤火围着他飞了许久,才在冷风中散去,鹿鸣深吸了一口雪夜的冷风,他从没觉得这样彻骨的风,有一日会是香甜的。 严寒不冷,风雪不苦。 第46章 画帘半卷东风软 破晓前,雪停了,风却格外刺骨。 长眉本以为经过这样一夜,澜止该有思悔之心,鹿也该不知跑到哪去了,却没想到,那只鹿竟还跪在门外。 鹿鸣的脸不会被风吹得发红,反而越冻越青白,看起来连血色都褪去了似的。 思过堂内,澜止整张脸上唯有因棍杖咳出的血迹刺目枯红,他低头望着指尖,那点佛光落下的地方,抬眸时看见了长眉住持。 长眉住持什么也没说,却发现供奉佛前的香炷断了! 长眉心底一惊,蓦的睁大眼睛去仔细查看,香炷是齐齐从中间断掉的,不像是风雪所致。 长眉又取了一炷香给澜止:“过来给佛陀上香。” “是…”澜止双腿僵麻失去知觉,站了好几次才起身,磕磕绊绊的走过去,拂去落雪,理净衣衫,人虽狼狈,却依旧干干净净的站在佛前。 澜止行佛礼跪拜,将香插进香炉后,尚未起身,那炷香拦腰断裂下来,两人俱是一惊。 长眉又给澜止一炷香,依旧是拦腰断裂,如此三次,次次如此。 第71章 长眉合掌向佛行礼,转身面向澜止:“本非佛门人,何苦强留之。澜止,佛不受你的香,准你还俗了。” *** 思过堂外,鹿鸣依稀听见脚步声,堂门打开,走出来的是澜止和长眉。 长眉送澜止到门外:“去吧。” 澜止又一次拜谢过师恩,长眉受完他的礼,转身回到堂内,思过堂漆黑的大门闭紧,枫林寂静,只留了两个人。 昨夜刚下过雪,今日碧空如洗,湛蓝无云,亮得晃眼。 澜止脱去了僧袍,穿了一件青色直裰,清俊面容,看得人心神荡漾。 他一如既往的温温笑着,终于卸下身上万般沉重的枷锁,一身孑然的站在鹿鸣眼前,向他伸出两根手臂,说出那句积压了许久,闷在心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给我抱抱。” 连鹿鸣都不知道这四个字澜止求盼了多久。 只有澜止知道他走过多少荏苒光阴,屈膝拜过多少神佛,才有今日在晴空白日下,大大方方的向他伸出手臂,讨要拥抱。 鹿鸣脚下踩了云似的,感觉眼前的画面比黄粱还要假,试探着朝他走过去,积雪在脚下踩出破碎声。 鹿鸣描着他的眉眼看了许久,将自己的身体贴进澜止怀里,脸颊刚好靠在澜止肩颈处,轻轻的环抱住澜止:“可以抱了?” “可以。”澜止很用力的抱住他,像是要证明这是真的。 鹿鸣微凉的鼻尖抵在澜止的脖颈处,口腔中气息温热:“我抱的是澜止,还是冷无尘……” “澜止。”澜止好像很不喜欢冷无尘这个名字,“我不认识冷无尘,你以后也不要提他,好不好。” 鹿鸣见澜止像是吃醋了似的,将他抱紧了些:“好,我不提他,也不喜欢他,我喜欢澜止。” 鹿鸣俊秀的鼻尖亲昵的蹭了蹭澜止,唇瓣停在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我只喜欢澜止。” “好。”他才不要当冷无尘。 鹿鸣给他喂下那片叶子的时候,他虽然睁不开眼,但意识是清醒的,对那片叶子的效用有所猜测。 可当他的躯体也苏醒时,他并没有感觉忘记什么。 于是他在回客栈取东西的路上,去求问了大榕树。 榕树早有预料他会去,直白的告诉了他:“那只是一片普通叶子,这世上的确有剔除记忆的法子,可将一部分记忆取出沉入弱水,但不是一片树叶这么简单。” “所以你是骗他的……”澜止道。 “是啊,我想要你记得那些记忆。”大榕树语气里好像有不满之意,但是极为压制,“他想你忘记那些,是因他无法面对你。是你,让他无法面对你。” 冷无尘喉头一哽:“是。” 除了一个“是”字,他说不出更多话。 大榕树道:“你若想忘记,我现在也可以帮你剔除记忆。” “不。”那些记忆是鹿鸣的伤痕,也是他的伤痕,但他不想忘记。 冷无尘能感受到,大榕树看着鹿鸣长大,就像鹿鸣的一位长辈:“您放心,他无法面对冷无尘,我就只是澜止。” 大榕树很沉的喘息了一声,静下枝叶,像是闭目睡了,任由冷无尘自己离去。 *** 澜止温柔的望着眼前的人,他才不要当冷无尘。冷无尘有战神的使命和枷锁,还把鹿鸣伤的不敢见他,不敢认他,一个人舔舐了几百年的伤口。 他不会舍得伤鹿鸣,永远不会。 澜止往鹿鸣唇上啄了一下,两人抵着额头笑起来,鹿鸣一笑澜止便忍不住想要继续亲他,一直将这两瓣唇蹂/躏到发红才松开口。 鹿鸣把澜止宽大的手掌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片刻,将自己那比他小上一圈的手掌贴了上去,手指穿过指间的缝隙,扣住了他的手。 林鸟欢鸣着从落雪的枝丫间飞起,在晴空中格外显眼,鹿鸣牵着澜止蹦蹦跳跳的下山去,不知道在乐什么,总归是咯咯笑个不停。 澜止任由他拉着:“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啊!”鹿鸣理所当然的回眸看向澜止,几乎要牵着他跑起来。 在现实中搭建房子不像画中那样简单,画中的泥沙砖瓦、运输搭建只需意志支配便能完成,但现实里就很繁琐费劲了,所以鹿鸣便澜止买了一处宅院。 房子建在半山腰,周围清净少人,山林静美,走下三四里便是镇子集市,房子的原主是个富人老爷,看中了这块地皮,建了个一进的院子当棋牌茶室,闲暇时跟好友闲居用的。 可是房子刚建好没多久,富人老爷就因为好赌赔上了家当,这处宅院也被抵了债。 债主早挂了牌子要卖,尽管这地方清幽,但买主大都嫌此处离街市远,生活不便,售卖了一年多也没人看上。 鹿鸣一眼就相中了此处,远点不打紧,他跟澜止脚程都快,三五里地不算路程,好在清幽少人。 于是二人签下房地契,鹿鸣从他的乾坤口袋里拿出澜止的钱袋子,付了一两金。 两人又添了些家居用品,鹿鸣把澜止给他做的点心炉子掏出来放在了院子里,洒扫一番,冷清闲置的瓦院里也飘出了炊烟。 就是澜止发现,这只鹿花他的钱越来越顺手了。 从前还会客气客气,让澜止付钱,现在直接把他的钱袋子当自己的用。 住进房子的第一天,鹿鸣坐在炉火前的软毯上,做了件人生最快乐的事——点钱。 第72章 他把澜止布袋子里的钱全倒在了地毯上,点着点着就乐得咯咯笑起来,澜止刷好碗筷,就见鹿鸣对着满地的金子笑得那叫一个由内而外的开怀。 澜止往他身边一坐,鹿鸣立刻用手臂把金子护了起来:“你不是来抢钱的吧。” 澜止:“?” 这好像……本来就是他的钱。 鹿鸣一屁股坐到金子上,似是要全部占下,不讲理道:“你送给了我,这就都是我的了。” “……” 澜止哑言失笑,好,好,他的。 “我是你的,我的钱自然也是你的。”澜止语气含笑,极尽宠溺,“都是你的。” 鹿鸣又没骨头似的歪进澜止怀里:“真的?那我要是把你这些积蓄都花光了怎么办?” 澜止认真道:“那我就多赚些钱,我虽没了金身,可道行还在,还能干回老本行。” 鹿鸣两眼炯然有神的望着澜止,止不住的想笑,他最喜欢看澜止说话,澜止说话总让人觉得踏实诚恳。 “这话我爱听,赏你一个。”鹿鸣摸了个金豆子给澜止,“拿去买好吃的。” 澜止敲着掌心那一颗小豆子,因他手大,这颗金豆子显得越发抠搜小巧。 澜止怔了一下,蓦的笑出声,将钱好好收了,道:“我也有私钱了,可是要好好藏起来的。” 鹿鸣咯咯笑着往澜止怀里蹭,缠着他要跟他做那些事。 不过鹿鸣没有嘴上说的那样大手大脚,第二日鹿鸣就拿了几颗金豆子去当铺换碎银和铜钱。 澜止看了眼当铺的门匾:“我当你让我拿个布袋子做什么,原来是装铜板。” “是啊,金豆子不好找钱,不能总整个的给吧,做好事也不能把自己赔光了,是不是。” 澜止便笑:“是。” 当铺的伙计一脸油滑,见两人穿着气质,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趁两人说话,故意少数了几枚铜板,怎料鹿鸣眼尖,眉毛一拧道:“伙计,你可数差了!” 伙计不认账道:“我在这干了十几年,不可能数错,是客官您看差了。” 鹿鸣从麻袋里抄起一手零散铜板:“我的眼,从来不会差,你若不信,便从头数一遍我看。” 伙计一塞:“……” 鹿鸣不让道:“数啊!” 伙计把袖子里私藏的两个铜板扔进去:“我补你两个就是!” 鹿鸣敲着桌面:“把这些零散铜板串成吊钱,我好清点,也好拿。看人下菜碟的东西,欺谁呢。” 鹿鸣盯着他串好吊钱,清点好了,这才收紧乾坤口袋,大摇大摆的出门。 澜止一言不发的跟在他后头。 鹿鸣发觉,从他盯着伙计串钱的时候,澜止就没再说话,鹿鸣问他:“我计较那两枚铜板,你生气了?” “没有,我是心疼。” 鹿鸣从前对人间事所知甚少,更别说一两金能换几两银,一两银又能换多少个铜板。 可现在,却能一眼瞧出伙计坑了他两个。 澜止便止不住想起纳魂鼎里,鹿鸣给人做工被人坑骗吃亏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将他从个不知人间事的小鹿,逼到如今。 澜止握住了他的手:“以后都我去赚钱。” 鹿鸣不明所以的笑出来:“我原本也打算花你的钱。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怪怪的。” 澜止摇了摇头,望着前头的糕点铺子道:“我闻见香了,你爱吃的那家糕点铺子好似出了两个新品类,去看看。” 鹿鸣灿然道:“好啊。” 第47章 画帘半卷东风软 鹿鸣喜欢吃点心铺的糕点,更喜欢吃澜止做的。 尤其是寒气逼人的冬日里,糕点的香甜混着冷气在鼻腔里无限放大,要是在扔两个红薯和玉米进去,那简直是要把鹿鸣的口水香出来。 澜止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忙活,鹿鸣已经让香味馋的坐立不安了,直接找了个木墩子,坐在炉子边上目不转睛的守着:“什么时候才能吃。” 澜止在一旁劈柴:“再过两刻。” 鹿鸣咽下口水,澜止看他那样子,抿着嘴偷笑,递给鹿鸣一块方巾。 鹿鸣不明所以:“给我这个干什么。” 澜止淡淡道:“垫在衣领上,免得口水掉下来脏了衣裳。” “你现在也学会揶揄人了!”鹿鸣扑过去抱住澜止,膏药似的贴在他身上,“口水怎么了,你还嫌弃?” “不……” 鹿鸣掰过澜止的脑袋来,张开大嘴去亲澜止,像是要一口吞了他,故意弄得他一嘴口水,又在他脸上咬了一个牙印:“我看你不是好人。” 澜止顺势把手掌贴在鹿鸣的臀峰上,狠狠捏了一把软肉,捏得鹿鸣身子一挺,跟澜止贴得更近,听澜止幽幽道:“你看对了。” 鹿鸣扑腾两下从澜止身上跳开,不让这只臭和尚占便宜了,围着院子转悠了一圈,院子不大,但还是觉得空空的少了点什么。 吃完红薯,鹿鸣才蓦的想起庭院里少了什么,过了两日,鹿鸣手里拎着棵树苗回来了。 澜止虽还了俗,可还有早晚诵经的习惯,平日里他早颂完,鹿鸣还醒不了,但这日他诵读完,榻上的鹿已经起来了,而且竟然没扰他,静悄悄的不知在忙什么。 他往院子里探头找,鹿鸣已经挖好了坑,把瘦瘦弱弱的树苗往坑里一栽,土填回去,用脚跺了几下踩实,一棵树苗就歪歪扭扭的斜在那了。 第73章 澜止:“……” 鹿鸣扑干净手上的土,侧头见澜止站在门口:“看我种的桂花树怎么样。” 澜止:“……”澜止在违心和诚实之间纠结了许久。 夸赞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澜止委婉道:“寒冬腊月的,这树好活吗?” “好活。” 澜止看着那棵树歪歪斜斜的模样:“这样就成?” “一栽就成!”鹿鸣拍着胸脯道,“我特地去跟大榕树说过了,让他关照关照,他为了面子也不能让小桂树死了。”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要他多费心了。” 是夜,风雪忽至,北风呼啸如笛鸣,大雪纷扬着吞没斑斓世界。 虽说鹿鸣请了大榕树关照,也拍着胸脯跟澜止说没问题,可还是担心风雪太急,吹断了他的小树。 天色将暮,疱房灯火昏黄,每日这时候鹿鸣都嚎叫着饿死了要开饭,今儿却悄无声息。 澜止煮着热饭,透过水汽氤氲的窗隙瞧见鹿鸣披着个斗篷,看不清他在忙活什么,只能看出他撅着屁股。 冬日的傍晚眨眼便黑,落日后冷风格外凄厉起来,澜止要端着做好的饭菜进屋时,才发现自己的斗篷没了…… 他分明记得他是穿了的,疱房热些他才脱了挂起来。 他记错了么…… 澜止在自我怀疑中顶着冷风把饭菜端进屋里,喊鹿鸣吃饭。 “来了!”鹿鸣应了一声,搓着冻僵的手跑回屋里,一推门就闻见了鲜香的蘑菇汤味道,加了酸柿子炖的,还放了胡椒。 鹿鸣捧着热汤喝了一碗下去,身体舒服又暖和,筋脉似乎都让这碗香喷喷的热汤舒展开了,从脚底升腾起暖意。 他正想喝第二碗,就听澜止道:“你见我的斗篷了吗?” 鹿鸣蓦的心虚了一下。 澜止又往橱子里找,他不是个随便乱丢东西的人,怎么他的斗篷不见了,外氅也找不到了。 鹿鸣心虚的嘶溜嘶溜喝汤…… 澜止向鹿鸣投去个疑惑眼神,鹿鸣清咳了声道:“我怕我那小桂树冻死了,所以拿你的衣裳架了个保暖的帐|篷……” 澜止推开窗户一瞧,果不其然,他那衣裳就让树杈子架着,在寒风里给桂树挡着风雪呢。 他当鹿鸣噘着个屁股在院子里鼓捣什么,原来是在拿他的衣裳做暖棚。 “你将我的衣裳给它了,我穿什么。”澜止委屈巴巴的问鹿鸣,“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衣裳搭。” “我的衣裳都漂亮着呢,刮坏了怎么办!” 澜止:“……” 澜止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鹿鸣无理争三分道:“你不是要修行的吗,修行之人切忌饱暖,你不用穿那些。” “哦。”澜止一脸了然,心里已经想到了好主意。 吃完晚饭,鹿鸣舒坦的泡了个澡,还特地拿香胰把身上洗的香香的,钻进被窝里等澜止。 通常澜止诵完晚经就会进来陪他睡觉。 但今日鹿鸣都等困了,澜止还没进来,鹿鸣翻身起来,披了件衣裳出去,澜止还在灯下对着经卷念经。 他的菩提佛珠碎了,就拿杨木重新磨了一串,平日放在案前供奉着,早晚拿来念经。 “你还没有念完。”鹿鸣穿着单薄的里衣,披着件袍子,将身形显得瘦削高挑,薄肩纤背。 澜止垂着眼翻过一页佛经:“我今日不去屋里睡了,你且去睡吧。” “你不来屋里睡了?”鹿鸣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不来屋里睡了,他洗这么香给谁洗的! 他穿这么薄给谁看的! 他这细腰长腿,翘臀纤足,不是白长这么好了! 澜止忍着笑,装的一本正经,答他道:“嗯,我睡外头。” 鹿鸣将他那本佛经拿过来瞟了一眼:“你又遇见不懂的地方了?” “没有。” “那你干嘛不进来睡!” 澜止阂目轻道:“修行。” 鹿鸣像吃了一把鱼刺,险些卡死! 鹿鸣霎时明白了,这只臭澜止就是在故意气他:“你人都还俗了,还修什么了!” 澜止将佛经拿过来继续看:“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色空空,空空色色。”澜止念了一通,故意拿出那四个字来气他,幽幽道,“美人枯骨。” 不出他所料,鹿鸣果然是要吃人了,猛地一下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下颌狠咬了一口。 澜止“嘶”得一声,身体让他撞得后倾,双手撑在身后。 “坐怀不乱是吧?”鹿鸣二话不说,跨开双腿坐到澜止小腹上,随着澜止的身子前倾,轻轻在他耳根处吹了口气,“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乱不乱。” 鹿鸣眯起含笑的眼睛,故意挪了挪身子,用臀瓣压住了它,暖热的身子彻底贴在澜止身上,先用鼻尖蹭他的脖颈,轻轻吐息在他颈侧,然后轻启薄唇亲吻他的喉结。 湿软的唇在他脖子上游走,让人招架不住的浑身发麻,鹿鸣的发香一个劲儿的往澜止鼻腔里钻,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三天没喝水了似的,口干舌热。 鹿鸣感觉到澜止的喉结上下微动,趁机把手从伸进了澜止的衣领里,鹿鸣的手指让夜风吹的有些发凉,猛地一下握住了澜止的肩胛骨,激得澜止肌肉微微发颤。 但澜止忍性好,硬是没给他什么回应。 第74章 鹿鸣探出小舌来逗他,湿润润的舔舐他的唇,澜止肌肤发红,烧的滚烫。 鹿鸣仰面躺在澜止怀里,声音诱惑:“这也叫坐怀不乱吗。” 澜止倔强道:“我可以忍着。” “好硬的嘴。”鹿鸣把耳朵贴道澜止心口,“可你的心跳的好快,胸口好烫。” “你听见了。”澜止垂下眼就能看到鹿鸣黑如鸦羽的睫毛。 “这么响这么快,我当然听得见。”鹿鸣抬眸见澜止抿着笑,“你在偷笑什么。” 澜止温声如诉:“你听见了我爱你,我高兴。” 澜止不好意思的飘开眼睛,仅用两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不枉我忍得辛苦。” “你怎么这么能忍。”鹿鸣眼尾一挑,“你能忍一辈子吗。你今晚不做,以后也休想做了!” 鹿鸣起身要走,让澜止用力拉了回来,鹿鸣在这股力道下几乎撞进澜止胸口。 “那可不行,”澜止低哑的嗓音里带着燥热,“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鹿鸣抿着嘴笑,澜止又道:“不过你拿我衣裳去做了暖棚,还是要哄哄我的。怎不见你怕我冷,怕我被风雪吹,给我买几件衣裳穿,到了我这儿就成了修行。” 鹿鸣想笑:“你这只和尚这么小心眼。” 澜止暗暗道:“我就是这般小心眼。” “好,好,你想我如何哄哄你?”鹿鸣凑在他耳边,用手指一圈一圈的缠住澜止的衣带,将人轻轻的拉了过来,极尽旖旎地叫他,“好哥哥。” “好哥哥不气了,如何?” 鹿鸣很会撒娇,语气拿捏的分毫不差,总能撒到人心坎儿里,还不让人觉得发油过火。 他又在澜止嘴唇上亲亲啄啄:“好哥哥还气不气了。” “不气。”澜止哪生的起来气,莫说只是两件衣裳,要了他的命也心甘情愿。 鹿鸣合了他的佛经,躺在澜止怀里乱蹭:“能到屋里睡觉了吗。” 澜止捞起鹿鸣横抱在怀里,将他抱进屋中,垂帘上显出两人十指相扣着接吻的剪影,粗重不一的喘息溢出床榻。 什么佛,什么戒,哪里比得上尘俗里的片刻欢愉。 作者有话说 小鹿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第48章 画帘半卷东风软 第二日鹿鸣依旧睡到日上三竿,若不是翻身的时候扯到了身上的某处,痛醒了,他还是醒不了的。 鹿鸣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本想继续睡,就听着外头澜止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语气里含着笑意,还很温柔。 鹿鸣弹出一只毛茸茸的鹿耳朵来仔细听,是澜止的声音没错。 这家伙不会是在跟什么山野俏村姑说话吧! 这么一想,鹿鸣腾的从被窝里坐起来,一股痛意从尾根处窜上脊背,顿时让他呲牙咧嘴。 混蛋澜止。鹿鸣边在心底里骂他,边给自己穿戴好衣裳,愤愤地想,这人昨夜刚狠狠揩了他的油,要真是在跟什么俏姑娘说话,他就…… 鹿鸣一瘸一拐的到门口,猛地推开房门,找澜止算账的话全塞在了喉咙。 一只小斑鹿歪着头,两只清澈的大眼看向鹿鸣。 澜止温和笑道:“哝,他起了,你瞧瞧他是不是你口中的灵鹿。” 小斑鹿伸着脖子仔细看鹿鸣,鹿族天生就有这种本事,能闻到同类身上相似的气息。 小斑鹿一直在林子里生活,早就觉得屋子里的人,好像是他的同类,而且是他们鹿族里很稀有的灵鹿,他探头探脑了好几天,今儿才敢跑近一点看。 澜止发现了小斑鹿,轻声细语的招呼他进院子来。 在小斑鹿的注视下,鹿鸣默默站直了身子,他可是鹿祖,怎么也得拿出点鹿祖端正肃穆的样子来… 小斑鹿好像能感受到鹿鸣身上的佛灵气息,对他一点也不畏惧,反而从心底生出一种亲切,高兴的叫了几声,跑过去往身上蹭。 鹿鸣欢喜的摸摸小斑鹿的头,小斑鹿还未成年,正是长得可爱的时候,鹿鸣笑道:“你自己在这么,你的亲人呢。” 小斑鹿回头,它的父母不放心的寻过来,父亲已然做出攻击姿态,但当他们看到鹿鸣那一刻,警惕松懈下来,鹿鸣身上的灵气能让族人感到安心。 鹿鸣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走路的时候努力忍着不适,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小斑鹿还是发现了不对劲,问鹿鸣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鹿鸣恨恨瞪向澜止,澜止原本正笑着的面容蓦的收敛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低下头做木工。 鹿鸣面子上挂不住,随口编道:“昨儿不小心跌下来,摔到了。” 小斑鹿眼睛好似一汪泉,又仰头问他,为何他的脖颈下面有些奇奇怪怪的印子。 鹿鸣拢紧了衣裳,硬着头皮继续编:“蚊子咬的。” 小斑鹿单纯的点了点头,信了鹿鸣的鬼话。 下午时候,小斑鹿特地跑去给鹿鸣衔了些治疗跌打损伤和蚊虫叮咬的草药,鹿鸣努力挤出微笑来收下。 小斑鹿一走,鹿鸣就把那些草药枝子全扔到了澜止身上。 “都怪你!”鹿鸣总觉得,小斑鹿的父母看他的时候,眼神也怪怪的。 都是澜止让他丢人了! 澜止把草药捡起来收好,温吞笑道:“怪我,怪我。” 此刻没了族人在,鹿鸣放心露出一瘸一瘸的姿态,一头栽到床上,把脸埋进软枕里,等着澜止进来给他上药。 第75章 强忍了一天,这会好像更疼了,鹿鸣趴在床上任由澜止掰开他俊俏的臀瓣,给他伤处上药。 鹿鸣呜呜的埋怨:“都是你,抠抠搜搜,连个好一点的润膏都不舍得买给我。” 澜止:“……” 已是买了很好的润膏了。 澜止失笑,轻轻给鹿鸣涂药,不过他不觉得鹿鸣是在无理取闹,反而觉得鹿鸣是在跟他撒娇,温声应道:“好,好,你说要哪一家的润膏,我明日就下山去买。” “要西边里巷那一家,他家的润膏最滋养。” “好。” 鹿鸣得寸进尺道:“我洗澡的香胰没了,要东头王姐姐家的,她家的香胰拿鲜花汁子熬的,好闻。” “好。” “我还要吃好吃的,你看着买些我爱吃的回来。” “好。” 澜止上完药,亲了他一口:“还有什么吩咐。” 鹿鸣钻进被窝,向澜止展了手臂:“抱我睡觉。” “好。”澜止便用温热的身子贴着他,听着他睡熟。 第二日澜止便下山去,按照鹿鸣要求的,从东走到西,买了香胰和润膏,又见样买了些糕点果子,再捎上一根糖葫芦,抱着满怀的东西回家去。 回家之后,把东西一样样摆好了,等着鹿鸣起来吃。然后澜止到院子里做木箱子,先做了一个小箱子装鹿鸣的金子。 嗯,鹿鸣的金子。 澜止除了那颗金豆子,哪里还有私钱了。 装好了鹿鸣的金子,澜止又做了个大些的箱子,给鹿鸣装杂物用。 鹿鸣陆续把乾坤袋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澜止是个整洁人,看不过屋里乱糟糟的,便想着把他那些琐碎物件归到一处去。 剩下的一点木料,澜止给小斑鹿刻了个长命锁。 那日之后,小斑鹿常来找鹿鸣玩,也跟澜止亲近的很,澜止喜欢鹿鸣,便对小斑鹿也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鹿鸣睡醒时,就见澜止用一根红线穿了长命锁,给小斑鹿挂在了脖子上,小斑鹿高兴的去舔澜止的脸。 鹿鸣心里酸唧唧的,这样精巧的小东西,澜止都没给他做过。 鹿鸣盯着小鹿的长命锁问澜止:“我也有吗?” “哄孩子的东西,只做了一个。”澜止起身将院落整理干净,鹿鸣在一旁生闷气。 澜止听鹿鸣没说话,问他:“你也想要这小玩意?” 鹿鸣闷声:“我才不稀罕。” 不出两日,澜止给鹿鸣整理衣裳的时候,在他兜里摸见了那长命锁。 澜止不由失笑,这只嘴硬的鹿,该不会趁小斑鹿睡觉,去把人家的长命锁摸来了吧。 抬眸正撞见鹿鸣进门,鹿鸣寻思澜止手里拿了个什么破木疙瘩,定睛一看,慌忙去抢。 澜止扬手没让他抢到:“这小东西,你也跟孩子抢。” 鹿鸣伸手要把长命锁抢过来:“还我!” “你都不曾给我做过什么礼物,你送我的东西都是买现成的,满大街都是,一点心意都没有!”鹿鸣犯了醋劲,“我就要这个锁。” 澜止摇头无奈:“你这鹿好不讲理。” 鹿鸣拿着那只粗糙的小锁气闷闷地坐到门口:“你给小桂树做了暖棚,给小斑鹿雕了长命锁,什么都没给我。” 鹿鸣无理取闹的踢了一脚门口的扫帚:“你对我不好!” 澜止只好过去解释:“给小桂树搭暖棚是因怕它真的冻死了,你会难过,给小斑鹿长命锁,是因为爱屋及乌。” 鹿鸣背对着他,捂住耳朵不听,吸着鼻子就要哭。 其实一滴眼泪都没有。 鹿鸣这么骄纵无理,都是澜止惯的。 因为鹿鸣知道,不管他怎么无理取闹,澜止都不会生气,更不会不理他,只会哄他,澜止才不舍得晾着他呢。 事实确实如此,鹿鸣胡搅蛮缠,澜止也只是笑笑,反正鹿是他养的,毛病是他惯的,他就愿意纵着哄着。 澜止从橱柜的隔层里拿出一样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是一串十八子的珠串,递到鹿鸣眼前:“本想挑个好日子送给你。” 鹿鸣让那串十八子吸引了目光。 十八子顾名思义,由十八颗圆珠串成,每一颗都是不同的材料,金丝竹、藏红石、天河石、黑檀木,星月菩提……十八种,种种不同,所以得名十八子。 但澜止所用的不是普通的石木材料,这十八颗珠子灵气充沛,像是生长在灵圣之地,鹿鸣只拿在手里,就感觉到各种不同的灵气缠杂在一起,交融在他掌心。 鹿鸣细细摸着每一颗灵石:“这些材料,你找了多久。” “没有多久,藏红石是我在天山灵泉得的,黑檀木是你我路过妖界时,我瞧见一棵檀树汲取灵气而生,便捡了一截他的木枝回来……” 总归每一样都不是普通凡物。 “这么多好东西,你舍得拿出来给我磨成珠子戴。” 澜止道:“原本就是给你寻的,有什么舍不得。那日,我见你……镇魔符发作,从床上摔下来,便想要送你件东西,庇护你。” 鹿鸣感觉那是很久远的事了,还是他刚跟和尚见面的时候。 “从那时起,你就在找这些东西了?” 澜止点头:“往无极池的一路经过许多灵圣之地,正好有机会能捡到这些天生地养的宝物,珠串也不需很多,一小块就足够了。” 第76章 鹿鸣道:“你莫不是哄我开心的,我若死在无极池了,你捡这些有什么用。” 澜止极其认真的望着鹿鸣:“我不知你信不信,我虽一直与你往无极池走,可我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想过你会死。好像冥冥之中,我就认定了你不会死在我手中。” 鹿鸣心头好似让热水泼了,他没注意澜止在押送他的路上,还曾留心路上的神木灵石。 澜止捡了材料回来,自己一点一点磨成了珠,鹿鸣用手指抚搓着珠子,光滑的没有任何毛刺,澜止肯定细致的做了很久。 珠子上还隐有梵文金光,是澜止专门一颗一颗渡上去的,只渡这些佛光便要耗费大半年的时光。 从收集材料到打磨成圆珠,再渡上佛光,里头的每一寸光阴,每一次磨搓,每一句梵文,一点一滴都是澜止如诉如慕的心意。 鹿鸣将手腕上的十八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我只知道吃睡,竟没瞧见你做。” “我有意瞒着你,想做好之后给你个惊喜。”澜止抵上鹿鸣的鼻尖,似是叹气,实则宠溺,“谁知你跟一头小鹿吃醋,我只好先拿出来哄你。” “我如今也很惊喜,很喜欢。”鹿鸣抱紧了澜止,这个人总是让他连无理取闹都闹不起来。 “澜止,我好喜欢你。” 鹿鸣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澜止,他究竟多爱他,恨不能抱紧一些,再紧一些,最好融入骨血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我开文的时候就买了一串十八子,前几天我还带着我的十八子去了灵隐寺! 感兴趣的可以去微博@是洛丁一呀 深度i人不会经营微博,只有一些日常 第49章 画帘半卷东风软 鹿鸣踮起脚来跟他接吻,想要跟他白日宣淫。 手指刚勾住澜止的衣裳扣子,就听见一阵破笛子似的声音,小斑鹿大声哭着跑来,泪眼汪汪的站在门口,正看见两人在抱着亲嘴。 鹿鸣、澜止:“……” 小斑鹿有一瞬忘了哭,用鹿语道:“你们在生小鹿吗?” 鹿鸣嘴角一抽,汗都窜起上来了,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我是公的,生不了小鹿。” 小斑鹿看向澜止:“他也不行?” 鹿鸣语塞,磕巴道:“他……他也是公的。” 澜止:“……” 鹿鸣脸皮掉了一地,他就知道不该大白日的动那些淫|乱的念头,这么快就遭了现世报,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的东西丢了。”小斑鹿终于回归悲伤,正要放声大哭,就看见鹿鸣扶额的手心里攥着个物件,高高的撅起嘴来,“好像找到了……” 鹿鸣顿时心虚的把手往身后一背,拿出来不是,不拿出来更不是。 小斑鹿噘嘴道:“不会是你偷我的小锁吧。” “怎么可能!”鹿鸣义正言辞道,“是我发现有人偷你东西,帮你从坏人手里抢回来的!” 小斑鹿似信非信:“真的?” 鹿鸣指着澜止道:“不信你问他!” 鹿鸣从背后掐了澜止一下,澜止顿了一下:“呃…是。” 小斑鹿崇拜地看向鹿鸣:“你打败了坏人,你好厉害!” “那当然了,”鹿鸣不知羞臊的挺着胸膛,搂着小鹿到一旁编故事,说的煞有其事,“我见那人身高八尺,凶悍残暴,当即一个侧踢,又一个扫腿……” 澜止看他把小斑鹿哄的一愣一愣的,笑着摇头,罢了罢了,反正自己已经还俗了,说谎就说谎吧。 鹿鸣在小斑鹿面前吹了一下午的牛,晚上送小斑鹿回家,把长命锁挂回斑鹿脖颈上,用双手将小锁拢在手掌间,嘴里念了一句梵咒。 小斑鹿眼睛睁得大大的:“木锁亮金光了!” “是啊。”鹿鸣揉揉小斑鹿的脑袋,“我向鹿祖许愿,让他保佑你,他答应了。” 小斑鹿眼睛亮亮的:“鹿祖会保佑我?” “是啊,他会保佑你。”鹿鸣指了指泛着灵光的锁,向小斑鹿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小斑鹿高兴起来就蹦跳着转圈:“我听娘亲说,鹿祖特别神圣,他生活在很高很高的重天外,他会在九色云端上保佑鹿族,降福给族人!你说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你一样好看!” “不知道。”鹿鸣不想打破小斑鹿的幻想,怕他知道鹿祖如今没了九色身,其实很平凡普通,会失望。 小斑鹿在鹿鸣脸上亲了一口:“虽然我没见过鹿祖,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比你更好看。” 鹿鸣笑起来:“小嘴这么甜。” “我说真的!” “快回家去吧,天要黑了。”鹿鸣催促着小斑鹿,目送小斑鹿蹦蹦跳跳的跑远,然后一个人趁着星光回家。 刚走到院子里,鹿鸣就闻见饭菜的香味了,他进屋去等着吃饭,就见桌子上摆着一只小长命锁,是澜止下午特地又雕给他的。 好像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会在某一天,出现在眼前。 澜止端着饭菜走到门口,就听见鹿鸣在屋里咯咯的笑,他就知道鹿鸣瞧见那只长命锁了。 这点小东西就把他逗的这样开心,澜止笑笑,甫一进屋,鹿鸣就不由分说的抱上来,险些让他撒了饭菜。 “你特地给我做的?” 澜止先将饭菜放到桌上,答他:“嗯,你喜欢,我就做给你。” 第77章 “喜欢,我喜欢。”鹿鸣手里拿着澜止给他做的小锁,手上戴着澜止给他的十八子手串,身上穿着澜止给他挑的衣裳,一个旋身坐在了澜止给他做的大箱子上,“我都喜欢。” 鹿鸣低头看着手心的小木锁:“那个送给了小斑鹿,这一个就留给阿炎。” 鹿鸣拍着屁股底下的大箱子,随口道:“以后这一箱一箱的,就都留给阿炎,好不好?” 澜止温声道:“你想阿炎了。” “有一点。”鹿鸣不想让澜止觉得他在难过,勉强维持着笑容,“小斑鹿跟阿炎小时候长得很像,不过阿炎比他聪明,阿炎从小就能看穿我吹牛,阿炎那个孩子聪明的很,也讨厌的很……” 鹿鸣没再说下去,垂下眼睫来遮住眼底晦暗的神色,抬起箱子来将长命锁好好收在了箱子一角,露出笑容来去牵澜止:“不说这些了,快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澜止没有戳破鹿鸣的思念,晚上抱着鹿鸣睡觉的时候不自觉的贴得他紧了些。 鹿鸣虽然不让阿炎叫他爹,但他辛辛苦苦养了阿炎几百年。 人非草木,哪怕是养个猫猫狗狗,十年八年也会难以割舍,更何况是数百年光阴,一口一口将只会哭的奶娃娃养成俊朗的少年。 若是他能早点找到鹿鸣,就不会让他一个人吃苦带大阿炎。 澜止一夜没睡好,第二日偷偷对小斑鹿说:“能否请你带几句话给你的伙伴。” 小斑鹿点点头。 澜止道:“就说,如果见到阿炎,烦请告诉他,有位故人在蹉跎山的林野小屋等他相聚。” 小斑鹿道:“是要寻人?” 澜止点头:“是对鹿鸣很重要的人。” 小斑鹿一听是帮鹿鸣找人,干劲十足的回去跟所有认识的鸟雀都说了一遍,让他们记得多口口相传几番,早日传进阿炎耳朵里。 澜止没将此事告诉鹿鸣,怕他知道了每天期待又每天失望,一如既往的与他在山林中生活。 山林中又下了一场雪,便到了冬的尾声,东风吹了几日,下了一场春雨,天气一日暖过一日。 庭院里那棵被鹿鸣随便栽下的桂花树,竟然真的扛过寒冬,抽出芽来了。 “澜止!澜止!”鹿鸣高兴坏了,山林的树叶长满绿叶,都不及这一日他瞧见桂花发芽了这样开心。 澜止撩开门帘从屋里出来,他也不是一只和尚了,已经长出寸长的头发,看见鹿鸣高兴,澜止也含上笑容。 鹿鸣拉着澜止的手去看抽出的嫩叶,还是嫩黄色的:“我就说大榕树不能让它死了!” 说完这话,鹿鸣忽然觉得,桂花树没死,或许不是大榕树的功劳,是澜止的功劳。 不过澜止不会争这一点:“要好好谢谢大榕树的关拂。” “桂花树桂花树,你可要快快长大,开出好多花来,我好拿你的花酿酒喝。”鹿鸣对着桂花树碎碎念着。 有时候澜止也不确定鹿鸣到底信不信他忘记了冷无尘的记忆,还是鹿鸣根本就知道,大榕树那片叶子是哄他的,只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不去提那段记忆,权当忘了。 不然他怎么会偏偏种一棵桂花树,要酿桂花酒。 桂花树活了,鹿鸣越发卖力的给它培土施肥,盼着它快快长大。 闲云潭影,春来秋往,到了秋日里,桂花树窜高了一大截,当真结了满树芬香。 澜止跟鹿鸣将桂花收了些酿酒,澜止还做了些桂花糕给鹿鸣吃。 林风摇落桂花,落在澜止的黑发上。鹿鸣抬眸看他,澜止的头发已经长到肩头了。 鹿鸣时常戏弄他,把澜止的短头发扎成朝天的小辫子,咯咯的坐在地上笑话他。 澜止也不恼,随鹿鸣取笑。 澜止揉面团做糕点的时候,鹿鸣会找一根发绳,细心的给澜止把垂在脸侧碍事的头发拢起来,从身后抱住他,如梦似幻的说一句:“和尚不是和尚了。” 澜止好像在黄粱画卷里留下了遗症,生怕鹿鸣觉得他是假的,每到了下雨天,就要把鹿鸣喊起来听雨。 鹿鸣贪睡,没睡够把他叫醒是一定会带起床气的,唯有澜止喊他听雨的时候不会。 鹿鸣曾在黄粱画卷中说过,要澜止陪他听一场雨。 两个人都记得。 但于澜止,他不止要跟鹿鸣听一场雨,山中的年年岁岁,成百上千场雨,每一场他都要跟鹿鸣一起听。 澜止把他的铃铛挂在了屋檐上,这样下雨的时候不仅能听到雨打林叶,还能听到风吹清铃的声音。 鹿鸣喜欢把窗户开的大大的,伏在澜止膝上,雨水随风吹溅到身上也不要紧。 蹉跎岁月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转眼三年。 那颗歪歪斜斜的桂花树枝叶散开,亭亭如盖,夏日里可以乘凉,到了秋天,满园都是桂花香,鹿鸣就会收起来酿酒,到了冬天暖上一壶,唇齿皆香。 澜止的头发也从肩头长到了腰际,鼻挺如峰,眼如刀刻,一双眼却温润如暖潭。 鹿鸣喜欢看澜止穿束腰的衣裳,将他一身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显露出来,不过澜止总不习惯,平日里还是喜欢穿他的直缀青衫,头发梳理的板正顺畅,温吞的笑着,整个人干净整洁。 一日,山里又下了大雪,这一年雪特别多,鹿鸣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场了,澜止冒雪从外头回来,长发从耳侧垂下,手里拿着一束干枯的树枝。 第78章 入室就闻见一股浓浓的桂花酒香,是鹿鸣又在烫桂花酒。 他扑去身上的落雪,鹿鸣递给他一杯温酒:“先喝一杯暖暖,特地给你烫的。” “我还当这个时辰你已经睡下了。”澜止笑着饮尽了杯中的热酒,暖意从腹部蔓延开。 “你不抱我,我睡不着。”鹿鸣道,“你的法事做完了?” “嗯。” 鹿鸣道:“你都不是和尚了,给他们行超度,他们信得过你?” “我有道行,他们瞧得见金光,信得过。”澜止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只是我比做和尚时贪心,收的银钱比那时候多。” “其实你那些钱足够用了,用不着再赚了。”这话鹿鸣说过很多遍,每次澜止都是笑笑,说,还是多赚些好,多赚些踏实。 鹿鸣想来,澜止不是鹿,总困在山里,大约也觉得寂寞,下山见见人族也好,就没有拦他。 “对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澜止把一束干瘦的枯木枝给鹿鸣。 “树枝子?”鹿鸣佯怒道,“你会耍人了!” “不敢。”澜止道,“这是雪柳,养在水里能开花。我瞧见了,特地折回来送给你,万一开花的时候,就瞧见了想见的人呢。” 什么他想见的人,他想见的人不就在他眼前么。 鹿鸣只当是澜止哄他,拿着那把枯木枝子看了又看,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死枝子。 但澜止说能开花,鹿鸣就找了个好看些的瓷瓶,灌上水,随手|插|了进去。 没想到这枯死似的枝子,到了春日真的发了芽,嫩绿的芽儿越长越多,开出一簇簇白色的花来的,跟雪绒花似的。 鹿鸣欢欢喜喜跑出去要跟澜止说雪柳开花了,方跑出去,就瞧见门口站了个瘦高的人影。 眉眼还是那般,只是褪去了不少稚气,成了少年模样。 少年脖颈间还挂着临别时他送的骨坠。 是他养了几百年的崽子阿炎没错。 作者有话说 虽然马上四月了,但我写这篇文的时候,还是在深秋(那时候在存稿),我总写“大雪”“大雪”“雪特别多”,到了今年冬天真的雪特别多 我选了一个大雪的日子开始更新,我很多年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了,然后今年的雪一场接一场的下,每一场都很大,在我印象里,已经有三四年没怎么下过雪了 有时候真的感觉很神奇,这种巧合也是作者的快乐源泉之一叭 第50章 画帘半卷东风软 阿炎听说有故人在等他,心里猜过是鹿鸣,可又不敢相信,只以为鹿鸣死了。 如今见他好端端的站在这,喉头一时酸涩发涨,哽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嘴硬道:“一走数年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死了!难为我每年清明都祭拜你……” 鹿鸣脸上挂着笑,抬腿往阿炎身上踹了一脚:“好个孝敬的乖崽子,只盼着我死了。” 虽是挨了踹,阿炎嘴角却微微上扬起来,鹿鸣活着就最好了。 鹿鸣问他:“怎么找到这的。” “听人说的。” “一路上辛苦吗。” “不辛苦。” 阿炎的个子已然跟鹿鸣一般高了,鹿鸣看着他线条坚毅的脸,在鹿鸣记忆中,阿炎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几年不见竟这么出挑俊秀了。 阿炎虔诚的用手掌按住脖颈上的骨坠:“是鹿祖在庇护你么。” 鹿鸣展笑:“是。” “你是怎么……”阿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从疱房里走出个人来,跟从前那个讨厌的和尚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多了一头黑发。 阿炎两道剑眉拧起来,眼里敌意锋锐:“他怎么在这。” 鹿鸣支支吾吾半天,两眼一闭坦白道:“我跟他在一块了。” “你跟他在一块了?!”阿炎浑身写着大大的“反对”两个字,“你忘了他从前把你害的多苦,你镇魔符发……” 鹿鸣匆忙去捂住了他的嘴,挤眉弄眼的让他别提那些。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都忘净了!”阿炎哼的一声,不善的瞅了澜止一眼,拉着鹿鸣的手腕进屋,“在这站着不冷么,进去。” 鹿鸣尴尬的对澜止扯出个讪笑:“这孩子平时脾气其实挺好的……” 话没说完,人就被阿炎拖进了屋子里。 澜止:“……” 阿炎左右看了一圈屋里,竟发现主屋里就一张床,一张被子,却有两个枕头,床头的橱柜上还放着一瓶润膏。 阿炎倒吸了口气,睁大眼眸。 鹿鸣:“……” 让孩子看到这些东西,鹿鸣的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阿炎鼻子里哼了声,澜止勤勤恳恳的做好了饭菜,三个人坐在一张方桌上,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的落针可闻。 澜止夹了一筷子青菜给鹿鸣,还没递进鹿鸣碗里,阿炎已经先一步把菜夹了进去:“他爱吃这个。” 澜止:“……” 澜止又拿了汤勺给鹿鸣盛菌菇汤,阿炎夺过鹿鸣的碗,伸手去接澜止的勺子:“我来吧,这个小火菇要切碎再煮汤,不然他吃了不好消化。” 阿炎避开汤里的小火菇,给鹿鸣盛了一碗汤:“他娇气着呢,你知道吗。” 澜止点了点头。 阿炎又骂他:“你知道个屁。” 澜止:“……” 阿炎的架势,像极了要找澜止算账的娘家人,怎么都看澜止不顺眼。 第79章 鹿鸣从碗沿后头抬起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看看阿炎,又看看澜止,最终把脸埋进碗里扒饭。 阿炎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鹿鸣,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澜止以为总算可以哄阿炎去睡觉,让他抱一抱鹿鸣了。 谁知阿炎把他的枕头衣裳打包放在了桌上,道:“我今晚跟他一起睡。” 澜止做出了从未有过的委屈神情:“……” 阿炎已经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放在床上了:“我都跟他睡了几百年了,你才跟他睡了几天?” 澜止叹口气,灰溜溜的抱着枕头走了。 鹿鸣趴在窗户上看澜止落寞孤单又幽怨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阿炎砰的把窗户给鹿鸣关了,不让他看那个臭和尚。 鹿鸣:“……” “对了,”鹿鸣从箱子里拿出一枚木锁给阿炎,“这是我给你留的。” 阿炎拿在手里:“你总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哄我。” “不喜欢?”鹿鸣好似确实在反思,是不是不该总拿些小玩意哄他了,阿炎已然长大了。 “我哪里说不喜欢了,你休想送了我又要回去。” 鹿鸣笑出来,阿炎珍惜的摩挲着木锁:“我听说,你送给斑鹿的锁会发光,为什么我的不会。” “那还不容易。”鹿鸣用手掌合住木锁,渡了一句梵文上去。 鹿鸣清咳了一声,为澜止说话道:“这可是澜止特地刻给你的。” 阿炎:“??” 阿炎眼睛瞪成铃铛,当即把木锁放桌上不想要了。 鹿鸣把木锁塞进阿炎腰带里:“你怎么跟他这么深仇大恨的……我渡了佛光的,别浪费了我的心意。” 就算他不稀罕澜止的东西,鹿鸣的心意,他没法拒绝。 阿炎眼底神色一变,他其实早就奇怪鹿鸣怎么会有这种佛神的灵力,但他不会问,因为问了鹿鸣也只会跟他扯皮,不说实话。 鹿鸣想着多给澜止说几句话好话:“其实澜止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关我什么事。”我知道你不容易就行了。 后半句阿炎没说出口,两个大男人,总不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阿炎躺到床上去睡觉。他虽没跟鹿鸣说过那些话,可他心里清楚,这数百年的时光,鹿鸣光为了养大他就吃了不少苦头。 鹿鸣跟小时候一样躺到了他身边,阿炎很久没跟鹿鸣一张床榻上睡觉了,只要鹿鸣在身边,他心里就特别踏实。 是由内而外的踏实,可以不用保持警觉,可以雷打不动,鹿鸣会给他挡去所有风雨。 阿炎心中一动,翻过身去跟小时候一般搂住鹿鸣。他小时候觉得鹿鸣很高,很强壮,能把他扛在肩上看灯,生气的时候也能一只手把他扔出去。 现在却突然觉得鹿鸣很瘦,一只手臂就能轻易的把他圈过来,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强壮。 阿炎感慨伤感的抬起眼眸,却对上鹿鸣眯笑的眸。 就听鹿鸣破坏氛围的含着笑,幽幽道:“这么大了还要钻进来吃奶吗。” 阿炎:“……” 阿炎卷着被子翻过身去,鹿鸣好玩的戳了戳负气包阿炎,阿炎抖了几下,挪得更远了点,浑身散发着“莫挨我”几个字。 然后他就听鹿鸣哈哈的乐笑起来,非要戳他:“以前不是挺爱钻胳肢窝的,要不要我拍拍你睡觉。” 阿炎回过头去瞪他:“你真讨厌!” 只有讨厌这一点,从始至终都一样的! 鹿鸣前仰后翻的把他笑话完了,钻进被窝里支使道:“把灯吹了。” 阿炎愤愤的从被窝爬出来,超用力的吹灭蜡烛,又钻回被窝去。 一连几天,阿炎都赖着跟鹿鸣一起睡,白日里也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不让澜止有亲近他的机会。 两个人被一只阿炎挡着,都憋的够呛。 鹿鸣若无其事的蹭到厨房去,抬脚踢了踢澜止,想跟澜止亲一口,就见阿炎搬来木头守在门口砍柴。 “……” 鹿鸣一脸苦涩的望着澜止,那小崽子把他盯得太紧了!可他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当着小崽子的面亲亲抱抱…… 澜止跟个小媳妇似的低头做活,鹿鸣靠在灶台上等待时机,终于瞧见阿炎抱着劈好的柴火走了,鹿鸣心里一跳,加紧的踢了踢澜止,展开手臂让他速速来亲! 澜止探头瞧了一眼,刚起身把人抱在怀里,身后一阵凉飕飕的冷意,阿炎推开了疱屋的后窗,探进个脑袋来:“?” 澜止跟鹿鸣好像被人抓住偷|情了似的,两个人皆是一僵,澜止默默蜷起扶在鹿鸣腰上的手,鹿鸣欲盖弥彰的拍澜止肩膀上的土,虽然根本没有土。 阿炎瞧着这俩人应该萎的差不多了,关上窗子去做别的活。 鹿鸣愁眉苦脸:“怎么办才好……” 澜止脸上不见苦色,反而笑道:“他回来之后,我看你开心了很多。” “阿炎在身边我当然开心,可我也想要你……”鹿鸣凑到澜止,眉眼含情地低声道,“我有点想你。” 澜止当然知道这个“你”,指的根本不是他这个人。 澜止哼声:“我若是个太监,你是不是就不跟我了。” 鹿鸣噗嗤笑出来,存心逗他:“你若是太监,对你的喜欢怎么也得少上一半。” 澜止坐回灶台前佯装不理他,背影郁闷。 第80章 鹿鸣忍不住仰头笑起来,忽又想起阿炎,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做出噤声的手势,好不容易有点独处空间,别再把崽子招来了。 鹿鸣黏糊人的趴在澜止后背上:“好哥哥还生气呢?” 澜止故意不理他,鹿鸣便甜声道:“我怎会因你成了太监不喜欢你,就算你变成块石头,我也得揣怀里捂着啊。” 澜止侧过头去触了一下鹿鸣的嘴角:“就你会哄骗人。” 他俩好几日没单独处过,亲一下鹿鸣心里就乐开了花,鹿鸣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圈,总觉得跟偷情似的,心里砰砰的跳。 虽然这感觉很新奇,鹿鸣还是不由担心:“以后不会都得偷偷摸摸的背着小崽子吧。” 澜止温声道:“他心里的气总有出完的一天。” 鹿鸣最喜欢的就是澜止这点,澜止从不会归错于别人,哪怕阿炎刁难他,他也没说过一句后悔把阿炎找回来。 他总能像水一样在温润平静中蕴含着力量,不骄不躁的等待机缘。 澜止一直是个让人很舒服的人。 阿炎自然也看在眼里,他时常有意为难澜止,故意挑嘴说澜止做的饭菜难吃,将澜止的凳子劈了烧柴,不让澜止跟鹿鸣亲近。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澜止该翻脸了,没想到澜止脾气真好,都是笑笑了事。 更难得的是,澜止不曾在背地里跟鹿鸣讲过他一句坏话,反倒专门去山下学了糖葫芦做给他吃。 澜止早在黄粱画卷里的时候就想过,学做糖葫芦做给阿炎吃,阿炎自然是一口都没吃的,但架不住澜止给他做。 做不做是一回事,吃不吃是另一回事。 这一天晚上,阿炎故意打了洗脚水,从澜止眼前走过。 澜止果不其然看了他一眼,阿炎仰头道:“我打热水给他洗脚。” “你常给他洗脚?” 阿炎道:“我不仅常给他洗脚,还常给他洗澡擦身。” 澜止:“……”虽说澜止一向知道鹿鸣是把阿炎当儿子的,但是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澜止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阿炎却嫌不够:“他的每一颗痣我都知道在哪,你知道吗?” 阿炎凑近澜止一些,眼神挑衅狡黠:“你猜最好看的一颗长在哪里?” 澜止眼神微动,他每每脱去鹿鸣的衣裳,那些刺目的剔骨疤会先夺去他的心神目光,他会亲吻那些疤痕,没再留意其他小痣。 阿炎这么一说,澜止还真是有点好奇。 阿炎笑出声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第51章 画帘半卷东风软 澜止当真凑过耳朵去,阿炎轻轻说了两个字。 澜止微微睁大眼睛。 阿炎挑眉道:“不信你自己去看。” 澜止揣摩不透阿炎为什么跟他说这些奇怪的话:“你爱慕他?” “我的确爱他。”阿炎神色坦然,却绝非拘泥于欢好的情爱,“我敬他如神明,爱他如生父,绝非爱慕两个字可以囊括。” 澜止透过阿炎的眼神,感受到这句话沉甸甸的重量。阿炎怎么肯把一个视为神明和生父的人,轻易的托付给他。 如此想来,澜止竟很理解阿炎。 阿炎步步逼近他:“你看过鹿鸣的记忆吧,不然你怎么会做糖葫芦哄我呢?我在来的路上,听过一些画中妖的传闻,只是没想到说的就是你。” 澜止记得鹿鸣说过,阿炎这个孩子是非常聪明的,如今看来,他不仅很聪明,而且心细敏锐。 澜止没什么好掩饰的,坦然承认:“是。” “那你就应该看到,鹿鸣因为你吃过多少苦。我其实很早就想杀了你。”阿炎冷冷的注视着澜止,语气里却是对鹿鸣的心疼, “你用镇魔符折磨他的时候,我想杀你,你要把他带去无极池的时候,我更想杀你。你折辱我的神明,还要杀我的养父。我非常,非常,讨厌你。” 阿炎每一个都咬得很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诚挚的杀意和怨恨。 澜止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他发现面对鹿鸣的家人,任何辩驳都苍白无力,只能颔首应道:“是。” “如果你再伤他,我会替他杀了你。”阿炎眸色在锋利,“不管你是谁。” “好。”澜止应得诚恳。 阿炎目视着眼前的人,把鹿鸣交托给澜止,他心里是不情愿的。但鹿鸣喜欢,他想要鹿鸣过得开心。 阿炎把手里的水盆递给澜止,澜止才发现这并不是洗脚盆,这盆热水是阿炎准备好了,用来清洗鹿鸣的。 阿炎把热水交给了澜止,自己一个人进了澜止暂且住着的偏屋里睡觉。 澜止端着一盆热水进屋,鹿鸣还惊了一下:“你偷着进来的?” 鹿鸣趴在门口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竟没瞧见阿炎。 澜止笑道:“我或许可以回来住了。” 鹿鸣眼里亮了一下,用手指撩着盆里的热水:“他准备的?” “嗯。”澜止凑在鹿鸣耳侧低声道,“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澜止声线低沉:“他说你身上有一颗很好看的痣。” 鹿鸣隐隐感觉不妙。 下一刻鹿鸣便双脚离地,让澜止扛到了榻上。 于是那一夜鹿鸣被人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把身上每一颗痣都找全了。 第81章 阿炎没说瞎话,在鹿鸣胸口上真的有颗痣,只因那块肌肤颜色深如染晕,不那样显眼。 澜止对着那颗痣摩挲了许久,他常自我开解阿炎是鹿鸣的养子,亲昵些也正常,可这样隐私的地方,阿炎竟然也知道…… 灯影摇曳,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下,澜止不由醋性大发:“他怎么这里也看过。” 鹿鸣:“……他跟你说的?” 澜止用指腹揉了揉:“嗯,他说你身上最好看的一颗,长在这里。” 鹿鸣在心底恨骂了一句小混崽子,下一刻澜止就不由分说地咬了上去,鹿鸣哆嗦了一个激灵,脚背绷地笔直,险些叫出声来。 “不行……”鹿鸣仰起头,将脖子拉得修长,指尖抠着澜止的后背,“不能咬!” 澜止醋劲还没下去:“为什么他知道这么多。” “他小时候总把我当娘,老想钻进来吃奶,后来我吃麻叶,吐得厉害,晕得天旋地转,也是他照顾我,给我洗澡擦身,知道也没什么稀奇……” 澜止本以为他修心修的还算不错,可他此刻竟然跟个孩子疯狂的吃起醋来:“他钻你身上吃奶?他吃奶的时候瞧见的?” 阿炎抱着鹿鸣睡了几百年,给他洗脚,洗澡,擦身体,还能钻进他怀里吃奶……这般待遇。 澜止嫉妒的眼尾都红了。 鹿鸣:“……” 正常情况下澜止不应该只听到这半句。 但在特殊情况下,比如现在,澜止完全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鹿鸣忙用手掌按在了澜止意图不轨的唇上:“不不不,不曾,他钻进来我就把他拎出去了,我一个男人,哪来的奶水喂他……” 澜止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他都不曾抱着鹿鸣几百年,也不曾一颗颗数过他身上的痣。 鹿鸣让他咬得浑身打颤,却又觉得好笑:“你……你莫名跟孩子吃什么醋。” “几百年的光阴,你都跟旁人在一起,那人还钻你的被窝。”澜止想起小阿炎日日都赖着鹿鸣睡觉,心里就醋的能拧出酸汁来,“你是不是还搂他睡。” “嗯…”鹿鸣道,“他小时候非要搂着才不哭的。” 澜止心里酸炸了:“你怎不搂我。” “你这么大只……” 澜止带着醋劲亲上鹿鸣,非要从鹿鸣身上讨回一些来不可。 于是那一夜,鹿鸣身上的痣被嘬得红肿,连同其他好多地方也一起红肿起来…… 第二日鹿鸣身上散了架,要吃晌饭了才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低头瞧瞧自己身上,先骂了一句混蛋澜止,又骂了一句臭崽子。 阿炎接替了澜止的活,在院子里劈柴,瞧见鹿鸣松垮垮的穿着衣裳出来,抿笑道:“腰不疼了?” “小崽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揶揄上我了。”鹿鸣抬起脚来想踹他,扯到某处,又呲牙咧嘴的把脚放下来。 阿炎劈着柴:“你找我算什么账,还是先保重好自己的娇臀。” 鹿鸣一指头戳阿炎脑门上:“好端端的,你跟澜止胡说八道了些什么,险些害死我了!我昨晚上差点就……” 鹿鸣及时闭住了嘴。 “就怎么?”阿炎把砍好的柴扔到一边,“要不要给炖点五黑汤补补。” 鹿鸣嘶得一声抱胸道:“小东西,别以为长大了我就不揍你了。你最好把你以前那些光屁股打滚的光荣事迹也说给他听。” 阿炎瞪他一眼:“谁光屁股打滚!” “是谁一百多岁了还不穿裤子,光屁股在我眼前打滚的。” 阿炎转过身去不想理他,他的一百多岁,也不过就是相当于人族三岁多而已。 鹿鸣这个人,就是不见的时候想他,见了之后气死,恨不能他闭上嘴快滚。 阿炎恨恨的把斧头劈到柴上:“我没跟他说什么,就让他心里有数。” “我为难他几天,你就心疼了。”阿炎瞅他一眼,化怨气为劈柴, “他以前把你害得那么苦,我当然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你是有后盾和依仗的,不是能随便他欺负的!” 鹿鸣听得心头一热,一时间跟喝了热汤似的,五脏六腑都沸腾着暖起来。动容间,鹿鸣伸手去揉阿炎的脑袋。 阿炎挡开他那只讨厌的手:“我说话很有分寸,倒是你,不准跟那个和尚说什么光屁股打滚的事!” “好好,阿炎长大了,男子汉大豆腐,也要脸了。”鹿鸣嘻嘻的笑他。 “你才大豆腐!”阿炎哼的一声抱着柴火生火烧饭去了。 阿炎跟澜止的关系虽然没有多好,但也渐渐的会跟澜止说两句话了,至少饭桌上不会那么尴尬。 有了阿炎,鹿鸣更是两手不沾阳春水,事事不用他操心动手,阿炎跟澜止在这方面倒是很默契,主动把所有活都分着干了。 鹿鸣大抵就是坐在桂树底下的摇椅上,看看天,望望云,看够了就侧过身去看澜止和阿炎两个人干活。 有时候鹿鸣觉得阿炎跟澜止更像父子,都是细心会照顾人的,本质上也都是寡言的人。 阿炎偶尔会逗鹿鸣,瞪他,说他懒死了。 鹿鸣就拿桂树叶子盖在眼睛上,架着二郎腿幽幽道:“命好,这就叫命好~” 找的男人是个爱收拾的,养的儿子也是个利落人,什么都不用他插手。 但有时候也会因为这事吵嘴,因为澜止太干净了,屋里、桌上总是整洁有序,鹿鸣喜欢把东西这摆那摆,他觉得桌子就是用来摆东西的,收那么干净还要桌子干嘛。 第82章 澜止给他做了一个又一个箱子,但鹿鸣好像有种本事,不管有多少个箱子,他都能装满,然后摆的到处都是。 鹿鸣每次都理直气壮,指着桌上说:“东西就是要摆来摆去才有活人气儿的!” 澜止争不过他,也就随他了,无非就是多收拾几次而已。 后来澜止也当真觉得,若是日子过得井然有序也挺无趣的,反倒是要有个鹿鸣这样随性的人,把东西弄乱,再等他来收拾,生活才变得有趣起来。 阿炎回来之后,澜止更想要多赚些钱,接的活计也多起来,到了年底,给鹿鸣和阿炎都买了新衣裳回来。 阿炎嘴上说着不要,新年那天还是把衣裳穿在了身上。 恰逢落了大雪,院子里堆了厚厚一层,阿炎跟澜止忙着铲雪,鹿鸣蹲在树根底下捏雪球,捏捏捏,团起个大的来,嗖的一下砸到了阿炎脑袋上,乐的前仰后翻。 阿炎气急败坏的扑掉脑袋上的碎雪,下意识的看向澜止告状:“你看他!!” 澜止怔了一下,阿炎好像也意识到不对劲,抿住了嘴。澜止展颜笑起来,走过去细致的给阿炎弄掉身上的雪。 阿炎把新衣裳脱了放进澜止怀里,一头撞向鹿鸣的肚子,把人撞翻进了厚雪里。 “小崽子你学本事了。”鹿鸣让阿炎压在雪地里,父子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在雪地里滚成一团,好像缠着玩耍的小鹿和大鹿。 澜止看着眼前的一景止不住想笑,将阿炎的衣裳挂起来,一个人继续铲雪,让他俩玩去。 三人间的感情不知何时,就像壁炉里的冬火一样,渐渐暖热起来。 山中岁月容易过,日升月落,寒来暑往,一晃又是数年光景。 立秋那日,澜止在桂花树下架了桌子吃饭,这一年的桂花开的特别好,金灿灿的缀了满树,余晖一照恍若金花。 树下只坐了澜止跟鹿鸣两个人,阿炎已经一连三日没回家吃饭了。 “阿炎还不回来?”鹿鸣怪道,“他干什么去了,不回来吃饭,也没个消息。真是崽子大了管不得。” 澜止温笑了下:“我听斑鹿说,阿炎惹上风流债了,一时恐怕回不来。” 作者有话说 当时写这部分的时候,我的酷狗在放星月神话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 第52章 儿大不中留 “哈?”鹿鸣一时间把各种情况都想了一遍,上到两情相悦,下到把良家妇女调戏怀孕。 澜止就知道鹿鸣要问,特地去找斑鹿打听了一番:“我打听过了,是阿炎碰巧救下了一个险些被强盗糟蹋的姑娘,那姑娘心存感恩,要对咱们阿炎以身相许。” “阿炎什么意思?” 澜止摇头:“回来问他。” 鹿鸣装着心事,破天荒的没吃下几口饭,在院子里等到晚上,没见阿炎回来,才被澜止催着进屋睡觉。 鹿鸣瞧着那一只只木箱子,恍然意识到,他虽然一直把阿炎当孩子,阿炎已然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鹿鸣把他的几只箱子翻了一遍,挑出几样看得过眼的东西,澜止蹲到他旁边,失笑道:“大半夜的,你忙活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得找些家当,给阿炎娶媳妇了。”鹿鸣眼里有些无措,他没娶过媳妇,对人间的婚嫁礼俗也一知半解,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家相处。 鹿鸣有些颓然地叹气,这个爹真是好难当,他第一次当爹,什么都不会。 澜止瞧着他精心找出来的几样东西:“我看这几样都挺好的。” “是么……” “嗯。”澜止长而有力的手臂把鹿鸣圈进了怀里,“不用担心,总要先问过阿炎跟那位姑娘的意思,再问过女家父母的意思,然后两家商量,定礼金,择良期。” “这样麻烦……”鹿鸣心里怯怯。 “不麻烦,我去说。”澜止温和的声音好像一剂定心的良药, “若是两家谈成了,咱们还得给阿炎买一处宅院住处,让他夫妻两个好好过去,有你我在,姑娘家住的不舒服,你也住的不舒服。” “说的是。”鹿鸣深以为然,“他若成了亲,是该自立门户。” “一步步来,不必担忧。”澜止手上加了些力道,鹿鸣一团乱麻的心好像就这样被澜止理顺了。 澜止亲了鹿鸣一口:“睡觉去吧。” 两日后阿炎回家,身后果然跟了个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羞怯地站在门外,恭顺温和,很符合人间对女子称赞的那般。 阿炎牵起姑娘的手往院子里走,姑娘不大好意思的想把手抽回来,阿炎却攥的更紧,小声道:“没事的,他们都不是拘礼的人。” 姑娘怯怯地看鹿鸣和澜止,阿炎说他没有爹娘,是鹿鸣养大的,她本以为鹿鸣该有些年纪了,可鹿鸣的外貌瞧着并不比阿炎大上多少。 姑娘向鹿鸣行礼,却不知该怎么称呼,抬眸求问阿炎,阿炎张了张口,鹿鸣截住他道:“我比你年长,你且称我句兄长吧。” 阿炎就知道鹿鸣这个人不会让他称呼为“父”。鹿鸣总觉得这个字太重,叫出来就会生出太多无法割舍的牵绊来。 阿炎道:“那就依他意思,称他为兄吧。” 姑娘行完了礼节,阿炎向鹿鸣介绍道:“她叫叶映之。” “映之姑娘。” 阿炎牵紧了叶映之的手,对鹿鸣开口:“我要娶她。” 第83章 鹿鸣没说话,阿炎很少跟他说“我要”如何。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鹿鸣转身对阿炎道,“你且跟我进来,我单独与你说两句。” 叶映之紧张的抓了一下阿炎,阿炎安抚道:“没事的,你在院中等我。” 澜止给叶映之递了些果子茶水,叶映之赶紧谢过,眼前的人虽留了一头长发,她却不自觉的想合掌拜谢。 “不好意思,我……”叶映之松开合拢的手掌道歉。 澜止笑道:“没事的,我从前的确出过家,如今还俗才蓄了发。” “原是如此。”叶映之局促忐忑的坐在桂花树下。 按照礼节,没成亲前她是不该跟阿炎来他家中的,可她遵守了十几年规矩,突然也想不守规矩一回。 屋里,阿炎也猜不出鹿鸣是什么意思,喜不喜欢映之。 鹿鸣站着静默了许久,沉声道:“阿炎,她是个凡人。” “我知道。” “她知道你是灵鹿吗。” “知道。她不怕,也不嫌弃。” 鹿鸣点了点头,严肃道:“我不会插手你的感情,但有几句话,我还是得告诉你,她是凡人,你是灵鹿,你们两个的寿数天差地别。” “你长了数百年,才如同她的十七岁。再过百年,你才如她的二十几岁,但那时候,她容貌苍苍,老态龙钟,而你还正值青年。” 阿炎急切道:“我不会嫌弃她容貌老去。” 鹿鸣摇摇头:“我并非说你会嫌弃她,而是到那时候,你们会有很多无法继续契合的地方。如果你二人还打算要孩子,是人族,你要承受丧子之痛,是灵鹿,直到叶姑娘死去,这孩子才刚断奶学走,不论如何都无法万全。” 阿炎认真道:“孩子若是人族,我会照顾他一世,若为灵鹿,我就自己带大他。你能带大我,我必也能带大自己的孩子。 “我想跟她在一起。若她转世,我便去寻她,与她生生世世。” 鹿鸣千言万语塞在喉头,阿炎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鹿鸣突然明白了当年西泽圣母看他的心情,他心里明知道阿炎喜欢的这个人,苦会多于乐,可局中人还不知道,他没法阻止阿炎,就像当年西泽圣母无法阻止他。 与其阻止他,倒不如恭喜他,觅得良人。 鹿鸣滞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得了鹿鸣的同意,阿炎松了口气。他心里很希望能得到鹿鸣的点头和祝福。 鹿鸣操心道:“你二人的婚事,我会跟澜止去叶家提,礼金、住处这些你都不必担忧,我跟澜止已经看中个好地方,若女家同意了你二人的婚事,就你买下来给你两人住,让你二人自己立家。” 阿炎的心里被鹿鸣填充起来,感激的不知说什么,他两人之间好像也从来不用多说什么。 鹿鸣拍拍阿炎的肩膀:“快出去找她吧,免得让她以为我这人凶恶难相处。” 阿炎噗的笑出来:“不会。”本就不是凶恶的人,怎么会让人以为凶恶。 叶映之的出身不算显贵,但家里做了点生意,还算小富之家。叶映之的父亲原本是不同意女儿嫁给阿炎,总觉得阿炎出身草莽,还穷的叮当响。 澜止看透了这点,提亲那日特地备了厚厚的彩礼,给足了叶老爷面子。叶映之又决心要嫁给阿炎,叶老爷只能硬是把阿炎看顺眼了。 首先,阿炎对自家女儿还有过救命之恩,品性还算端正。 其次,阿炎长得一表人才,带出门很拿得出手。 再者,从一箱箱的彩礼来看,这家人礼数周全,说话谦和有礼,不似荒野草莽,也没有他想的那样穷。 叶老爷每天把这几条想一遍,忽然觉得阿炎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叶夫人也点点头,好像是还不错。 不过最让叶老爷吃惊的还是这家人的长相,阿炎生的剑眉星目,模样已经很出挑了,来给他提亲的两位兄长,更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这一家人都生的相貌堂堂,以后他女儿生个外孙儿,大概也是乖巧漂亮,这样想来,叶老爷又给阿炎添了一笔好处,越看越顺眼了。 叶家也不是刁钻的人家,两家人婚事商议的还算顺利。 阿炎没有父母,鹿鸣跟澜止也不拘束于俗礼,让叶家两位长辈坐在高堂上,按照人间习俗接受新人跪拜。 成亲那日自然是张灯结彩,前来观礼的街坊亲戚站了满堂,好不热闹。 拜堂的时候,叶老爷让鹿鸣跟澜止一起坐下受跪拜礼,鹿鸣不肯去。 他对阿炎,终归是愧疚多于其他。 他总觉得坐在高堂上的,该是阿炎的亲生父母,若非他当年一意孤行,为鹿族招来天雷,如今看着他成亲的,也该是他生身父母。 他如何能仗着养过阿炎几年,就占了他生身父母的位置。 阿炎按照人间礼节拜过叶映之的父母,原本该牵着新娘入洞房去,经过鹿鸣身边的时候,却住了脚步。 阿炎带着叶映之向鹿鸣行拜礼。 鹿鸣脚下撤了半步,是想退开的,澜止用身子的挡住了他,让他接受了阿炎的感谢。 不管是养父,还是鹿祖,阿炎拜他都是理所应当。 吹吹打打的喜庆声里,阿炎抱着美娇娘入了洞房。 从那起,阿炎便搬出了鹿鸣的住处,跟叶映之单独立了家。 第84章 阿炎会跟叶映之会时不时的买东西来看他,但大部分时候,小屋里又只剩了他跟澜止两个人。 阿炎一下子搬走了,鹿鸣有点不适应,总觉得阿炎好像还在家住着似的,一下又想起来,他如今成家了,再不是那个能随意使唤的小屁孩儿了,心里又五味杂陈。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鹿鸣无事时会跟澜止一起抄经看经,澜止总缠着他问些难懂的经文,鹿鸣就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澜止念,一笔一笔教澜止写。 鹿鸣喜欢看澜止认真的模样,鹿鸣说他刻苦,澜止总笑而不答。 鹿鸣最喜欢的事还是听雨,澜止就让鹿鸣躺在他腿上,两人都静静的不说话。 一日大雨倾盆后,檐铃叮叮当当的挂着水渍摇响。 澜止拍拍伏在他腿上昏昏欲睡的鹿鸣:“出彩虹了。” “彩虹……彩虹有什么好看的。”鹿鸣睁开眼,彩色的光晕他见的多了,从前他自己就是九色的…… 鹿鸣本不觉得有什么神奇,可澜止让他看,他还是睁开眼瞧了一眼。 碧蓝的天上挂着一截彩色光晕,从人间看来,还真觉得挺奇妙的。 鹿鸣让风吹没了睡意,深吸了一口雨后芬芳水汽,拉着澜止去找木耳吃。 两人沿着山路悠哉的找,木耳没寻见,倒听见一阵马匹声,一道清亮的女声道:“六子,你带两个人再去王伯那里看一眼!” 鹿鸣听着这女声耳熟,一时又想不起了,伸着脖子去看,澜止也顺着鹿鸣的目光去看,正好对上那女子,三人皆是一怔。 女子勒住马,注视着鹿鸣跟澜止两人。女子身后的人跟着停下来,见女子怔神,身旁人唤道:“将军?” 女子回过神来,吩咐道:“你先跟他们回去吧,我遇见了故人,晚些回去。” “是。” 打头的带着人走了,女子驱马走近两人,浅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是青时。一席利落的红衣,足蹬马靴,臂缚束袖,腰际别着长鞭,鹿鸣险些认不出她了。 作者有话说 儿子大了总是要成家的,日子过来过去,还是夫妻两个人 第53章 世上事了犹未了 刚才淋了雨,青时高束的马尾有些乱了,眼眸却开阔亮堂起来。 鹿鸣惊讶道:“妖界一别,你竟然立马挎刀,当上将军了?” “是啊。”青时跳下马,跟他们并肩走在一起。 鹿鸣怪道:“青云厚恨不能把你捧到天上,舍得你去战场吃苦?” 青时的手指一点点收拢,攥紧了马缰,眼眸变得干红,好半晌才涩声道:“他死了。” “死了?”鹿鸣看向澜止,两人俱是一惊。 青时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眼中却难掩悲痛沧桑:“我爹一生收妖为业,惹了不少仇家,他们联结起来杀上望凌峰,屠了望凌峰满门。” “望凌峰那么多人,就剩了你自己?” “是啊。”青时深长的看向鹿鸣,“大约是,报应不爽。” 她在纳魂鼎里看过她的前世,她下凡后的每一世都会被捧在手心,但她二十岁那年,全家就会遭到意外,或被诬陷诛灭九族,或被仇家寻仇,或感染瘟疫。 不管什么原因,她的亲人都会一个个死去,只剩她一个人。 而她,也难逃惨死的命运,横死街头、卖为官妓、葬于匪窝、被豺狼分食…… 从前的九世皆是如此。 青时垂下眼睛淡笑了一下:“我这一世也不会逃过惨死的命运,我想,与其虚度时光等待厄运,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不要谈论我了,”青时看向澜止,“你还俗了?” 她心里已然猜到这两人之间的事,冷无尘跟鹿鸣之间纠纠缠缠,遇见了就分不开的。 她自妖界回到望凌峰后,仔细想了这些年的过往,发觉她并没有多喜欢冷无尘,也没有多喜欢澜止,只是因为鹿鸣抢了她的东西,她不甘心想抢回来,如此而已。 三个人站的略有些尴尬,青时笑道:“故人相见,你们都不约我去你们家里坐坐,既如此寡淡,我便走了。” 澜止并未说话,是鹿鸣喊住了她:“我们家就在前头不远,还有酿好的桂花酒,既然碰见了,就一起吃顿饭再走。” 青时浅笑,牵马跟他们一并走着,一路上没有多说什么,姿态神情却比从前淡然悲悯。 鹿鸣不由道:“你开悟了?” 青时平静道:“只是想通了。” 若她每一世都注定家破人亡,落得惨死下场,不如世世为将,死于战场,不管还要在尘世历劫多少世,好歹能护佑一方,当做赎罪。 她曾做过恶事,这是天道给她的惩罚。 鹿鸣看她模样,十世一场大劫,青时若能悟得因果,早晚会重登仙界。 几个人回到小屋,阿炎跟叶映之提着东西站在门外往院子里瞅,叶映之瞧见他们,欢声道:“回来了回来了!还以为要白跑一趟。” 鹿鸣轻咳了一声,拿出点长辈样子来,给青时介绍:“这是我家小鹿和鹿媳妇。” 青时失笑,鹿媳妇,这算什么称呼? 叶映之习惯了鹿鸣的说话方式,对阿炎笑道:“今天有客人,还好听我的多买了一些。” “是,还好听了你的。”阿炎亲昵的跟叶映之耳语了一句。 第85章 鹿鸣推开门道:“都进屋来。” 桂花树开的正好,檐铃脆响,浓郁的桂香随风扑鼻而来。 澜止架了张大桌子在桂花树下,鹿鸣跟青时是几百年的死对头,却还是挖出一坛陈年的好酒来招待青时。 坛布一开,青时就闻见了醇厚酒香:“真是好酒!” “那当然,这可是澜止从前最拿手的。”鹿鸣给青时先舀了一勺尝尝。 澜止跟阿炎在生火准备烧饭,叶映之取了水洗菜,很快炊烟就袅袅而起。 青时忽然觉得这四方园子虽小,却很有满足感,能把人心填充的很满。 一家人忙里忙外,这种烟火模样,是人间独有的。 青时仰头喝下一杯醇酿:“难怪那么多神仙眷恋凡间。凡人的生命虽然短如一瞬,但却可以做到刹那芳华。” 鹿鸣笑容浅淡:“于神佛而言,百年不过一刹,但于众生,那是他们漫长遥远的一生。” 余晖洒落,青时感觉眼前犹如幻镜:“我以前从没想过会跟你心平气和的坐下说话。” 鹿鸣道:“世上无不可解之事,因果轮转,机缘未至而已。” 青时噗嗤笑起来,另眼相看道:“你好像也没白听了数万年佛法,正经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你要想听,我可以讲上很久。” “别讲,我听不得那些因因果果的大道理。”青时闻着饭菜飘出的香味,幽幽道,“你这么通透,为什么要一叶障目。” 鹿鸣答不出来,他若能看透,此刻也就不在这里了。 “菜好啦!”叶映之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分碗筷,澜止挨着斟上桂花酒,到了叶映之那里,叶映之娇涩地抬了抬眼,示意阿炎。 阿炎用手指挡住了杯口:“映之这杯我代饮了,她如今不能喝酒。” 几个人见叶映之的娇羞模样,也都猜到了是什么缘由。 阿炎笑道:“原本我二人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个好消息,映之怀孕了。” “好事,果真是大好事!”灵鹿一族凋敝,如今能有后人,不管是不是灵鹿,鹿鸣都是高兴的。 几个人喜笑洋洋,青时却笑不出,就算鹿鸣不提,她也记得,灵鹿一族凋敝,是她的干系。 那时她被退婚,自觉成为三界笑柄,一场美梦也成了空谈,激愤之下葬了心智,要灭掉整个鹿族。 因果轮回,她的父兄亲人,十世不得好死。 青云厚临死时的目光还清醒的印刻在她脑海,大睁着眼,黑血汩汩的从口中涌出,嘴唇却还翼动着让她快跑。 一刹间,青时心如刀绞。 十世的记忆,每一世都是一把刀。 当年鹿鸣在天宫,也是如此痛心疾首吧。 青时闷头喝了一杯酒,突然蓦的站起身来,一桌子人都向她投去目光。 就见她端了酒杯,扬袍跪在了鹿鸣面前:“当年,我有诸多不是,我欠你一声道歉,对不起,望你海涵。” 鹿鸣静默注视着她,他没想到青时有一日会做出如此行径,她果然是开悟了。 “我不该牵扯到你的族人,害你族群凋敝,若我有朝一日能重回仙界,我会庇护鹿族。”青时连饮三杯,目光炯然,竖指为誓, “天地为证,此后鹿族皆可入我宗庙,吃我贡品,睡我供桌,用我银钱,我会降福于每一只新生灵鹿,以弥补我当年罪过。”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唯有清风徐来。 当年鹿族几乎灭族,鹿鸣也痛恨过,恨天,恨青时,但他更恨自己。 他不去雪原里找冷无尘就好了。 他不毁天命石就好了。 他若不曾毁天命石,青时也不会因为恨他牵累鹿族。 鹿鸣为此磋磨自苦了数百年,用心头血养魂魄的滋味其实不好受,但每一分痛苦鹿鸣都看做他应得的报应。 而青时也因为她的恶念,在人世尝尽五浊八苦。 他再恨下去又能如何,不过是恩恩叠怨怨,怨怨加恨恨。 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鹿鸣端了杯子,碰出一声叮声脆响,将这些年的苦恨付于酒中,那些事好像过去千万年了一般遥远。 佛曰放下,不是解脱对方,是解脱自己。 桂枝摇曳,两人共同饮尽杯中的桂花酒,其中苦涩只有各自知道。 但此刻鹿鸣是轻松的,他的族人已然转世,他也终于能从数百年的怨恨中解脱出来。 鹿鸣看向阿炎和叶映之,朗声玩笑道:“你们今儿一定得记清楚了她的样貌,以后若见到她的庙宗,不仅要吃饱喝足,还得连吃带拿,在她的地盘睡一觉再走!”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叶映之虽不知道这其间什么恩怨,却能感觉到是件大好事,好像是很多很多年的一个结,慢慢疏解开了。 叶映之清亮的声音道:“菜都凉了,我再去热一热,酒也没了,我再烫一壶去!” 暮色四合,澜止在院中架了几盏琉璃灯,明月如灯高悬,青时饮得痛快,“噌”地一声铮鸣,拔出她的长剑来,红衣翩跹,于月下舞剑。 剑气掠过树梢,斩下几朵落花,掉进澜止杯中。 狭小的酒杯中可见一轮明月,几点落花,还有一方开阔夜空。 世上无不可解之事,因果轮转,机缘未至而已。 第86章 第二日青时走的早,天不亮就启程要回军营去。 临走时,青时左思右想,还是拉着鹿鸣说了几句私话:“有件事,我想了一夜,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你讲。” 青时凝肃道:“当年我的确偷习禁术,想污你的佛骨,但我不过是个低阶的仙子,你是九色天鹿,以我的功法是不能伤到你的。” “你那根魔骨,可能不是我所致,而是你真的有一根魔骨,而且外形近似佛骨,难以区分,我只是用禁术唤醒了它的魔性。” 鹿鸣相信此时的青时不会骗他,可他又觉得荒诞:“我是天鹿,身上怎么可能有魔骨。” “我也不知,但那时,我一心想要将你当魔处置了,便不曾深想过。”青时回想那日情形,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那根魔骨究竟是如何,我也不能十分确定,总归你心中有数就是了。” 鹿鸣点了点头,反正不管是佛骨还是魔骨,都已经剔出他的身体了,他也不想再去想那么多。 “人间战事要起了,你二人保重。”青时跨马而去。 人间战事,朝代更迭,鹿鸣不是第一次见。他习惯生活在深山中,硝烟战火波及不到他。 鹿鸣原本是没放在心上的,直到阿炎来说,他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你媳妇肚里还揣着崽子,你要她跟你走哪里去?”鹿鸣几乎要把目光锁死在阿炎身上。 阿炎道:“这次悍匪入城,险些一把大火烧毁城池,牵连起山火绵延烧了好几日,将这一代的鹿族栖息之地烧毁了,我要带他们迁居到别处去。” “我原本也不想映之跟我一起奔波,可她舍不下我,我也挂念她,我二人商议后,还是决定让她跟着我,我会尽力照顾好她。” “这次的人间战火这么厉害。”鹿鸣心下微惊,人间逢大灾之年,恐怕星宿位列都要有变动。 “你在山中不知,外头已经硝烟弥漫,路满遗骸了。”阿炎道,“还有你那位故人,听说她已战陨了。” “战陨了?”跟青时相逢好像还是昨日。 阿炎点了点头:“朝廷的这位巾帼女将军,威风飒飒,英勇无比,原本大家都指望她能平定战乱,但没想到她寡不敌众,落进敌军手里,听说她不肯吐露军防部署,昨日被敌军五马分尸,尸骨不全。” 哪怕知道最终会是这种结果,鹿鸣心里还是惊了一下。 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何曾饶过谁。 作者有话说 做过坏事的人能不能变好,能不能有一天想通了,顿悟了? 做过错事的人,从今以后她的一举一动就要被限定在恶毒的标签里吗?这是我在写青时这个人的时候思考过的。 可能很多人觉得她不可饶恕,但小鹿是选择了饶恕的 我是觉得,人是不会永远恨另一个人的,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释怀,突然感慨那些事曾经认为过不去的事,原来都过去了 小鹿悟性这么高,他能看透,也该看透了,恨别人其实是折磨自己,让小鹿放过自己吧 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第54章 贪心不足小鹿勤修 战火纷飞,人间大劫,是该带鹿族避世而居。 鹿鸣对阿炎道:“映之身怀六甲,你留下来,我带鹿族迁徙。” 阿炎却摇了摇头:“你若想将鹿族交付于我,就不要再插手。” 鹿鸣在前往无极池的路上,将鹿族交付给阿炎,无异于禅让族长之位,如今阿炎已然是鹿族眼中的首领。 若他在这时候顶替阿炎族长之位,必然引起议论,以后阿炎再想立威就难了。 鹿鸣颔首:“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想着不让你跟映之奔波,却没考虑到你,如今他们奉你为首领,理应由你带领族人。” “并非我舍不得高位,我是怕辜负你的嘱托。”阿炎神色炯然,“若你愿意回鹿族,我立即将族长之位还给你。” 若是鹿鸣能回鹿族,他自然是第一个拥立鹿鸣为首长! 那是千万族人都盼望的! 鹿鸣摇头:“我既给了你,就是你的,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阿炎垂下眼去,掩住神色里的一点失落。 鹿鸣又问:“你跟映之何时出发?可还有缺的?我跟澜止去给你们准备。” “过两日就走,若有缺的,我自然会找你要。”阿炎宽慰鹿鸣道,“我会照顾好映之,也会照顾好族人。” 鹿鸣点了点头,阿炎已然长大了,不再是他怀里那个奶娃娃。 但他还是跟澜止一起下山给两人买了些吃的用的,到了阿炎走的那日,鹿鸣跟澜止去送两人。 阿炎买了马车,方便叶映之出行。 鹿鸣摘下腰间的乾坤袋递给阿炎:“这个给你,里面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是我跟澜止下山给你备下的,你瞧着有不够的随时添。 “映之不比你我,需要的东西多,你带着乾坤袋方便。她肯舍了父母跟你走,好好对人家。” “我知道。”阿炎没有谢却鹿鸣的好意,收下了乾坤袋,“等到这一支族群安定下来,映之平安生下孩子,修养好身体,我们就回来找你们。” “好。”鹿鸣眼底微动,“如果你们回来,找不到我也无需难过。” 阿炎心中敏锐的被针刺了一下。 鹿鸣忙笑声道:“没准过两年,我跟澜止住腻了这里,搬去了别处,也或许是游山玩水去了,不管是何缘由,若你寻不见我,只需记得有澜止,我必然过得不错就是了。” 第87章 澜止垂眸注视着鹿鸣,怕鹿鸣预感到了什么。 人间罕见的逢大灾之年,天上星宿变动,新神出世,旧星陨落,鹿鸣违誓的紫电雷劫只怕也不远了。 阿炎虽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却也察觉出不同,一如既往的问道:“鹿祖会保佑我和映之的,对么。” “当然。” 阿炎沉眸望着鹿鸣:“鹿祖也会庇佑你,是不是。” “是。” “我们还会有相见之期吗。” “有缘自会相见。” 阿炎一如很多年前,与鹿鸣离别时那般,用手虔诚地攥着骨坠,只是这双手已然褪去少年的青涩:“我会日日祈祷,让鹿祖庇护你。” “他会听见的。”鹿鸣笑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走,你还能带着映之找个好些的落脚之地。” 临别前,阿炎不放心的看向澜止,意味深长道:“我没有忘记过我说的话,请你也不要忘记。” 澜止一刹就明白了阿炎所指的是什么。 那一夜,阿炎带着威胁告诉他:“如果你再伤他,我就替他杀了你,不管你是谁。” 澜止点头:“我会谨记。” 如此,阿炎才放心带着叶映之离开。 鹿鸣跟澜止站在家门口,望着阿炎驱动马车走远,一支鹿群跟在马车后头,跟着阿炎迁徙离去。 叶映之从窗中探出头来跟他们挥手告别,阿炎也回过头去看鹿鸣。 鹿鸣这个人,总给人一种,只要跟他分别,就再也不会见了的感觉。 但该走终归是要走的,阿炎和鹿群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鹿鸣还站在门口没有收回视线。 他跟澜止就像一对望着孩子远行的夫妻,心中挂念,却不能阻止他远行。 分明烈日当头,鹿鸣心中却怅然若失。 他在人间徘徊数百年,不曾真正感受过人间,倒是在山中的十数年岁月,却好像过完了一个平凡人的一生。 澜止用手臂搂住鹿鸣,陪他站在门口。 鹿鸣抬眸跟澜止对视,或许人生就是如此,曾经跟孩子玩闹成一团,但孩子终会成家立业,离自己远去,曾跟朋友对酒当歌,但朋友也会别离。 繁华热闹匆匆过,又只剩了夫妻两人生活。 鹿鸣圈住澜止的腰,贴在他身上:“今晚吃什么。” “蘑菇汤。” “还有呢?” “荷花酥。” “还有呢?” “还有……桂花糕。” “还有呢?” “还不够,你又该吃撑了。” 鹿鸣拉着澜止的手回家:“吃撑了揉揉肚子不就好了,等你给我揉揉。” “好。” *** 人间的战火好像避开了山腰的这处小屋。 澜止生火做饭,鹿鸣安闲地躺在摇椅上,看桂花开了一遍又一遍,叶子长了一茬又一茬。 日子逍遥平淡,跟从前没有什么差别,若说有差别,便是鹿鸣变得勤奋了些。 按照鹿鸣的懒性,他不睡到日头高升,是不会起床的,自从阿炎走后,鹿鸣忽然开始卯时起床陪着澜止修行了。 起初澜止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只鹿当真转了性,日日卯时爬起来打坐修行。 澜止好奇问他,怎么突然热衷修行之事了,鹿鸣便说因为贪心。 澜止问他贪心什么。他便说,贪心你与在一起。 不仅如此,鹿鸣在人间受遍欺负,是习惯了冷眼看事的,但如今,他瞧见叫花子,便要扔两枚铜钱进去。 澜止问他为什么,他说是积德。 澜止又追问为什么要积德,他便说,还是因为贪心。他曾经杀过人,造过孽业,怕天不饶他,所以想积德抵孽业。 阿炎走后,鹿鸣仔细的想过几夜,遇见澜止之前,他不怕死,甚至觉得若是上天降雷诛灭了他,是对他的宽恕和解脱。 他不怕杀业,不怕雷诛,更不在乎什么天道轮回,杀人取心也不顾后果,反正他剔了佛骨,不属于六界,是活该受尽折辱的怪物。 天若仁慈,就快劈死他,终结这条烂命! 但如今,他突然变得惜命。 他舍不得澜止,当初他信誓旦旦的说不怕应誓,那话是自己扇了自己嘴巴,他现在很怕。 他怕会死在天雷之下,魂飞魄散,再也不会见到澜止了。澜止那么好,他不舍得。 他不止想要几年的情缘,还想陪澜止白头,甚至妄想寻到澜止的下一世,与他再续前缘。 他翻来覆去的想,紫光雷电不会无休止的降下来,最多三十六道,寻常仙人最多挨上十几道就会撑不住魂飞魄散。 如果他能熬过三十六道,是不是就能回来找澜止。 所以生性惫懒,一向不在乎修为的鹿鸣,再困也要爬起来修炼体魄。 他修为再深厚些,就能多抗几道,他只要撑住口气不消散,抗过三十六道,他就回来找澜止。 山中岁月如是过,他以为会平静的等到雷劫降临。 直到有一天,鹿鸣打完早坐,实在困得不行,在树下的摇椅上阖眼小睡,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有人在咳嗽。 那声音刻意避讳着他,压抑得很低,但他还是听见了。 “你的咳嗽还没好么……”鹿鸣抬起朦胧的睡眼来去看澜止。 澜止笑道:“不打紧,许是方才生火,让烟灰呛了一口。” 第88章 澜止一向体魄强健,他跟澜止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没见澜止生过几次病,鹿鸣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等我下山的时候,去给你买两个梨子炖来吃,我听你咳了两三日了。” “好。”澜止应完,忍下喉头的痒意。 鹿鸣记挂着澜止的咳嗽,第二日就去给澜止买了一兜梨子回来,每天炖一个看他吃下去。 如此吃了七八日,澜止的咳嗽不仅没见好,反倒格外厉害了。 从前鹿鸣只是偶尔听到澜止在清晨咳两声,如今一天能听见他咳三四次。 “我总听着你咳嗽,我陪你去山下找个大夫瞧瞧,喝上几副药,别拖严重了才好。”鹿鸣将最后一个梨子炖给他吃。 “不必麻烦,近日山风有些凉,吹得咳嗽。”说着,澜止又咳了两声,可山中并未起风。 鹿鸣皱眉:“你学会说瞎话了。” “若是严重,不用你催,我自己就会去看。”澜止笑道,“你这几日炖的梨子很香甜,不如你再买些我吃,我吃着嗓子舒服很多。” “你真的觉得好些?我怎么听着你吃了咳得更厉害?”鹿鸣一脸忧心,可是看澜止的脸色唇舌,也不像患了重病,只是咳嗽。 “好了许多。”澜止从身后搂着他温柔道,“你难得给我做些吃的,我着了风,还能让你给炖个梨子吃,不算坏事。” “呸呸呸。”鹿鸣连呸了几下,“你不咳,我就不能给你炖梨子了吗?” “那你下山再去买些,炖给我吃。” “好,你在家等我。” 澜止点头,忍住了嗓子里的咳意,等到鹿鸣出门走远才咳出来。 他不敢耽误时间,立刻禅坐下念经,直到鹿鸣买了梨子和银耳回来,澜止还在念经,不曾停止。 诵经这件事,十几年来澜止从未懈怠过一日,晨诵晚读,平日里也会念些经文,但却不像现在这样几乎一整天都在诵经。 从前,澜止一日诵经两三个时辰,如今他一有空闲就坐下诵经,甚至到深夜还不休息,好像有什么事着急要完成一样。 鹿鸣心里总觉得奇怪:“你最近为何诵经诵得这样多。” “我……我承诺了一位老爷,要替他完成超度之事,如今期限在即,不得不加紧些。” 鹿鸣不悦的拧眉:“你以后不准再接这种活计了!你自己身子都不好了,还管这些干什么!再说,你赚得银钱足够你下辈子用的了,你何时变得这样贪财了?” 澜止不反驳,也不生气鹿鸣骂他,笑笑道:“是,你教训的是,我只接最后这一次,以后都不接这种法事活计了。” 澜止便把佛珠放下,将人揽过来:“莫生我气,我的梨子炖好了吗。” “在凉着,我去拿给你。”鹿鸣愤愤的推开他,顺带将他的佛珠也拿走了,不准他再趁机念诵那些。 澜止肉体凡身,过分行超度法事是很伤身的。 这样下去,紫电雷劫还没降下来,澜止先死他前头去了。 鹿鸣盯着澜止吃下一个梨子:“你真感觉好些吗?” 澜止点头:“你的梨子很管用。” 这几日澜止的咳嗽是少了些,看起来是管用的。 但鹿鸣总觉得澜止的咳嗽来的怪异。 澜止体质很好,就算感了风寒,三五日功夫也都好全了,怎么突然染上了咳疾,还久不痊愈。 鹿鸣特地留了个心眼,晚上没敢睡踏实,留了一分心神。 破晓前,澜止身子微微颤了颤,像在极力忍着什么,轻悄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衣裳出了门。 鹿鸣心里陡然空悬起来,紧跟着睁开了眼。 澜止不知去哪里了,他坐在床边静听了一会不见动静,跟着起身披了衣裳出去。 天色晦暗将明,天边云霞刚冒出朝阳金边,澜止黑发散落在肩上,披着衣裳站在院门外咳嗽。 难怪他近几日都听不见澜止咳嗽,原来是澜止怕他听见,特地躲到院门外。 鹿鸣甚至想,澜止大概早就开始咳了,只是一直忍着不叫他听见,直到更严重了一些,才让他察觉到了。 澜止感觉身后好似有人,回头就瞧见了鹿鸣。 澜止像是苦笑了一下,他千藏万躲,还是让鹿鸣发现了。 鹿鸣注视他道:“你到底咳了多久了。” 澜止抿了抿唇,鹿鸣紧盯着他:“你休想再继续骗我。” 第55章 束手无措小鹿割肉为药 鹿鸣一再逼问。 澜止眼见瞒不过去,如实道:“很久了,去年我就有些感觉到了,只是不如今年厉害。” “去年?!”鹿鸣险些气笑出来,大跨步的上去抓住澜止手腕,拉着他往屋里走,带着命令语气,不由他分辨的说道,“穿好你的衣裳,跟我去看郎中。” “不必费事去看。”澜止道,“若是能好,早该好了。” “你不看怎么知道不能好!”鹿鸣从没跟他这样认真的生过气。 澜止只好跟着鹿鸣下了山,找了镇子里的郎中把脉。 澜止坐在案前,郎中将澜止的腕脉把了两遍,纳闷道:“不知是有何症状前来问医?” 鹿鸣道:“他每日都会咳嗽,而且越来越厉害。” 郎中:“请张开嘴我瞧瞧。” 澜止依言张开嘴,郎中又端详了一番,道:“在下才疏学浅,这位官人脉象康健,口舌中也未见病症,不像患病。” 第89章 “你会不会看病啊!”鹿鸣险些跟郎中急了眼,拉着澜止道,“他不会看我们就换一个。” 镇子上的郎中几乎让鹿鸣问了个遍,都诊不出澜止的病。澜止拉住鹿鸣:“不必再看了。” 再看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为何不看了!既然人间治不了你的病,就找妖医!天上地下,总有人能看得了!” 澜止陡然生出一阵心疼来,想抱一抱鹿鸣。 鹿鸣逼视地问澜止:“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回事。” 澜止不愿说。他曾向天许下宏愿,甘愿碎尽金佛身,死于寿未终,祭献天地,不入轮回。 只是他没想到会如此短命,本以为还能再多几年。 鹿鸣着急道:“你到此刻还要瞒我!” 澜止含糊道:“许是,天要惩罚我。”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鹿鸣定定道,“我去找大榕树,让他为你请妖界最好的妖医来。” 鹿鸣心里挂着这件事,吃喝不下,连夜去妖界找榕树求问妖医住处,将妖医带来给澜止治病。 妖医是株百灵草,身上穿着泥土色的衣裳,头发蓬乱如杂草,乍看过去不干不净像个叫花子,但大榕树说这人看病颇有本事,鹿鸣便去请。 百灵草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动弹,鹿鸣懒得废话,直接将人绑了扛来。 “就是他?”百灵草指指澜止。 “是他,快看。”鹿鸣威胁道,“你不拿出看家本事来看病,我薅秃你的叶子,废尽你的道行!” 百灵草一噎:“你你,你好不讲理!” “你瞧我讲不讲。”鹿鸣指间并起佛光来。 百灵草一蔫吧,用手敲了敲桌子,没好气的对澜止道:“你把手放过来啊!” 澜止将手腕伸过去,百灵草试着脉,脸色却逐渐变了,像是怕试错了,又重新试了一遍,对鹿鸣摇头道:“他的病治不好。” “为何?!” 百灵草指了指头顶的天:“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除非天要他好,否则药石无医,只能等死喽。” “你……”鹿鸣攥起拳来就要揍他。 澜止将鹿鸣拦下:“罢了,咳,他说得也没错。” 百灵草诊完,冲鹿鸣哼的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 鹿鸣颓然坐下,药石无医……可澜止才三十几岁,他们也不过才在一起住了十二年。 这天晚上,澜止闻见一股熬药的苦味,循着找到疱房,竟见鹿鸣挽了袖子,从自己手臂上削了一块薄肉下来,当成药引放进了药里。 鹿鸣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澜止惊怒难言,赶紧找了纱布给鹿鸣止血包扎。 澜止眼里隐有怒意:“你这做什么,难道你以后要日日削一块肉给我?!” “那又如何。若能医好你,我日日削下一块又如何!” 两个人都赤着眼,相对而视。 “你……”澜止所有的话在瞧见鹿鸣眼眶红了的那一刻,通通说不出了。 澜止心疼的把鹿鸣抱进怀里,用手指去擦鹿鸣的眼泪,他好久没见鹿鸣哭过了,乍然一哭,把他心疼的不得了。 “不哭。”澜止温声细语的哄他道,“我现在不是还活着么。” “可我怕你会死。”鹿鸣把熬煮好的汤药递给澜止,“你喝了试试,万一真的有用呢。” 澜止垂眸看着那碗汤药,色泽如血,里面是鹿鸣的血肉:“你让我如何能喝得下去。” “他们都说灵鹿的肉能治百病,解百毒,万一你喝下就好了呢。”鹿鸣眼睛湿漉漉的哀求他。 澜止不想把他这点希望泯灭,两眼一闭把药灌了下去。 鹿鸣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每天以灵鹿肉为药引给澜止煎药,祈祷澜止能好起来,但这日午后,澜止还是咳出了血迹。 刺目鲜红的血迹染在素白的方巾上。 澜止将染血的方巾团进手掌,不让他多看,心疼的叮嘱道:“你瞧见了,喝再多都没有用处,不要再伤自己了。” “为何会如此……”鹿鸣颓然无措,真的药石无医。 “没事,我一年半载还死不掉的,还有数百日的光阴可以消磨。”澜止对鹿鸣张开怀抱,让鹿鸣坐进他怀里,浅笑道, “我看见了阿炎来的信,说他们如今已经安顿下来了,映之还生了一只小灵鹿,是个男孩子,等着映之身体恢复好了,孩子再长大一点,就带回来给你看。” “等阿炎回来了,你可得给小灵鹿准备份厚实的礼物。” 澜止温柔的跟鹿鸣说着话,他嗓音本就低沉,喃喃细语好似在哄孩子。 鹿鸣眼睛湿漉漉的,忽道:“澜止。” “嗯?” “你若死了,下一世我会去寻你。” 澜止沉了一下,可他立誓不入轮回,没有来世了。 但他不想让鹿鸣连这一分希望都没有,应道:“好。” 鹿鸣将眼泪蹭到澜止衣裳上:“你下一世还会喜欢我吗。” “会。”澜止把下巴抵在鹿鸣身上想了想,“若你不放心,我写一份婚书给你,下一世你带着婚书来寻我,免得我不认账,这样如何?” 澜止握着鹿鸣的手:“做完婚书,我们还应喝一杯合卺酒。阿炎成婚的时候我就在想,我都不曾跟你举行过那般隆重的典礼。” “不要。”鹿鸣道,“只要婚书。” 第90章 “为何,你不想与我喝合卺酒?” 鹿鸣眼尾还挂着一点泪痕,用鼻子顶上澜止:“你总要亏欠我一点,这样才能记挂着我。” 澜止将鹿鸣抱紧在怀里,轻轻的去吻他,两人吻完一场,胸膛紧紧的贴着,难舍难分的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澜止的声音总是很像诉慕的箫,说:“我不忍心忘下你。” 接下来几天,澜止都忙着做婚书。 纸张易碎,也不好保存,鹿鸣的岁月那样长,澜止不想简单的写上一张纸就把鹿鸣打发了,特地去跟匠人学了铜纸婚书。 铜纸婚书要先刻好婚书誓言作为样板,再用退火处理过的铜纸作为材料,铺在样板上,用小石锤反复敲打,让样板上的文字印刻到铜纸上,然后还要用木笔继续勾勒,誓言文字才能清晰的显现在铜纸上。 制作铜纸婚书是个细功夫,澜止闷头做了好几天,这张婚书才粗糙完成。 鹿鸣坐在澜止旁边,摩挲着澜止一点一点敲刻上的文字: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堕世红尘中,不敢怨由人。 情之所钟,至死不渝,故立此婚书,上表天庭,下明地府,诸君神佛为证,澜止百转千世,不负佳人,若负此言,身死道消,无怨无尤。 惟愿,日月长相望,婉转不离心。 千叩为礼,澜止拜上。] “日月长相望,婉转不离心……”鹿鸣笑道,“我从前见人间男女婚嫁,会以婚书为证,没想到有一日我也会有。” 鹿鸣想拿走收起来,澜止按住他的手:“莫心急,还没做好。” “还没做好?” 澜止取了一张砂纸出来,又把婚书表面仔细打磨:“还要打磨光亮才行,做好了我自然会装裱好给你。” “还要打磨装裱……好麻烦。” “不麻烦。”不论给鹿鸣做什么,澜止都不会觉得麻烦的。 鹿鸣坐在一旁看澜止那双手做活:“这样的细活,只有你这种性子才做得来。” 澜止听了便温吞的笑。 澜止装裱好之后将婚书放在了显眼的地方,鹿鸣咯咯乐了好几天,将婚书收进了他心口的空虚里。 自从族人的魂魄转世后,他的空虚也没再装纳过什么,婚书是头一样,也是唯一一样东西。 只是澜止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从前他只是咳,面色上看不出病态,如今嘴唇都逐渐褪去了血色,尤其在日光下,苍白如霜。 逐渐的,澜止连晚诵都撑不下来了,诵经诵到一半便昏然欲睡,鹿鸣便收了佛珠:“累就去睡吧,佛不会怪罪的。” 澜止也不会驳他,听话的点头,跟着他进屋里去睡,这一觉,澜止要沉睡到巳时。 天已破晓,鹿鸣醒了,澜止却还没醒。 从前都是鹿鸣贪睡,这时候澜止已经在院中诵经洒扫了,只有鹿鸣撒娇耍赖,让澜止陪他多睡一会,澜止才会宠惯地摇摇头,陪着他多睡一会。 可如今,就算他不撒娇耍赖,澜止也醒不得那么早了。 鹿鸣睁着眼睛,看着天光逐渐照亮屋内,耳边澜止还沉沉的睡着。 两人的头发如墨般散开铺在床上,分不清哪些是澜止的,哪些是他自己的,就这样缠在一起,好像再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澜止的婚书是模仿抖音流传的道教婚书写的,里面的几句诗是《受十戒文》 第56章 诛我魂魄 鹿鸣翻身把自己挤进澜止怀中,抱住澜止,鼻头蓦的一酸。 澜止的精神和体力都不如从前,鹿鸣便早起生火烧饭,洒扫院落,其实人间这些事,他每一样都会做。 他在人间浮沉百年,哪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只是让澜止宠的无法无天,躲懒不肯伸手罢了。 鹿鸣听说鸡蛋能补养身体,特地下山买了鸡蛋来给澜止炖蛋羹吃,他从山下的集市回来,澜止也醒了,站在门口等他。 有那么一刹,鹿鸣恍惚不认识澜止了,在他印象中,澜止从来都是宽阔有力,体态看起来就是自律健康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澜止竟瘦的形销骨立,身上的衣裳肥肥大大的撑不起来了。 澜止声音虚弱的与他玩笑:“去哪儿了,我当你又不要我了。” “我哪能不要你,你如今得了点不要紧的毛病,反倒会胡思乱想了。”鹿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悲伤,强笑着把篮子里的鸡蛋给澜止看,“我听说,鸡蛋补养,特地给你买的。” 澜止这些年一直跟他一起吃素,也从未放下佛法,鹿鸣怕他不吃,道:“你早都还俗了,没什么戒数,补养身体最要紧。” 澜止不会违逆他,点头应“好”。 “你等着,我去给你炖蛋羹。”鹿鸣忙转身进了疱房,生火,涮锅,给澜止烧饭吃。 澜止从身后抱住他,或许是因为带了病气,澜止的眼眸比平日里更加温柔。 “我厨艺没你那般好,也没做过蛋羹,还是先向山下的妇人们学的。”鹿鸣往蛋液里加了几滴醋,“她们说这样能去腥,我尽量做的好吃些,让你多吃一点。” “肯定会好吃。” 鹿鸣拍了拍澜止抱在他腰上的手:“你这样贴着我抱,我如何做饭,你快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很快就好了。” 澜止很轻的叹息了一声,语气里尽是留恋不舍:“我不想松开。” 第91章 鹿鸣转过头去,鼻尖蹭过澜止的脸颊,与他抵在一起:“你今日觉得好些没有?” “好些。” 鹿鸣每天都问,澜止每天都说这样说,可两个人都知道,根本就没有好些。 鹿鸣转过身去低下头做蛋羹,任由澜止从身后抱着他不放开。 抱就抱吧,他也不舍得澜止放开。 澜止如今的体力真的很差,他将下颌轻放在鹿鸣的肩上,昏昏然的就要闭上眼睡过去。 鹿鸣也不叫他,就让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将脑袋放在他肩上睡。 哪怕是这样的光阴,也过一日少一日了。 鹿鸣的蛋羹做的还算成功,澜止一个劲儿的说好吃。 其实澜止失去味觉很久了,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几口就会觉得反胃。 但他还是把满满一碗蛋羹吞咽下去,因为他知道人不吃东西很快就会死,他必须要多吃点,才能活得久一点。 他也不想枉费了小鹿的好心。 哪怕他每次吞咽都觉得痛苦,他也会把鹿鸣给他做的饭全吃光。 澜止睡得时间越来越长,鹿鸣总要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才安心,鹿鸣很怕睡梦中,澜止就会死去。 可到底澜止为什么会患上药石无医的病症,鹿鸣百思不得其解,这病症会不会牵累到澜止投胎转世,鹿鸣也不得而知。 于是这一天,天还没亮,鹿鸣实在睡不着,爬起身来要起床,澜止好像感知到什么一般,竟迷糊的醒过来抓住他手腕,哑声问他:“你去哪……” “我去打坐修行,再给你炖上蛋羹。”鹿鸣将澜止的手放回被中,“你安心睡。” 澜止应了一声,撑不住精神又睡过去。 但鹿鸣说了谎,他没有去打坐修行,而是去找了大榕树。 “你如实跟我说,澜止究竟为什么患上怪病。” 大榕树摇叶不言:“是天机。” 鹿鸣一反往常的没撒泼打赖,沉默的坐在榕树的枝叶下,越是天机,他越觉得事情不妙。 鹿鸣低垂着眼眸:“是不是因为我。” 大榕树哑言静默起来,他想安慰一下小鹿,可他没有手,没有办法抚摸拥抱他。 无声良久,大榕树哀叹了一声,放弃了挣扎,小鹿不吵不闹反而更让他心疼。 反正他泄露的天机也不少了,不差这一回:“他与你这一世的相遇,是他用自己向天换来的。” “何意。” “他向天许宏愿,若能与你相遇,便碎尽金佛身,死于寿未终,祭献天地,不入轮回。” 鹿鸣久没说话,他喉头哽塞着,也说不出话。 “那他答应让我下一世去寻他,骗子。”鹿鸣靠在大榕树身上,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沉下去,轻道,“我死了就好了,是么。” 大榕树不忍心回应他。 鹿鸣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你说过,我是他的劫数,只要我死了,劫数就会消散,他就会回到战神本位上。” 大榕树还是没有应他,鹿鸣坐在树下将自己蜷缩起来,捂着脸泪流满面,每一声抽泣的鼻息都听得令人心疼。 大榕树摇摇他的枝叶,落下几片树叶来想为他拭泪,却无济于事,他把庞大的树干尽力的弯曲起来,形成个僵硬的怀抱,将鹿鸣包围起来,像是要保护他。 鹿鸣掩面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泪水从指缝中流下来:“我怎么忍心看他死,我怎么能看着他死呢……” 他看着澜止一日日的消瘦下去,无计可施,他看着澜止为了多陪他一会,逼迫自己吃饭,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治不了澜止,只能陪他等死。 等死的日子那么漫长,将他的心磋磨的伤痕斑斑,可他如今才知道澜止为什么拼命的想多活几天,原来澜止早就知道,他的死,是真正的消散,没有来世了。 鹿鸣心如刀绞,痛得浑身打颤,没有来世了。 大榕树抖动着叶子很想安慰他:“小鹿,你执了太多年,到了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吧。” “若是你,你能放下吗……”鹿鸣抬起哭红的眼,大榕树却再次哑言。 不知想起了什么,大榕树沉默良久,叹息:“不能,我也有很多很多,不能放下的事。” 鹿鸣哭累了就擦干眼睛,站起身来,亲昵的抱抱大榕树,将哭红的鼻头蹭在大榕树的躯干上:“我走了,我若不在了,你要好好的。” 大榕树枝叶颤动,目视鹿鸣离开,阂目哀叹,低声道:“墨龙,你看我们的小鹿,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七情,你若能感知到,一定要帮他……” 遥远的洪荒古迹,魔尊的一缕残魂盘踞在苍老的石岩上,魔气与灵气交杂在一起,缝补着他散碎的魂魄,重塑他的麟角。 沉睡中,魔主世尊忽睁开一道眼缝,瞳光幽绿,有人在喊他。 是谁,欺负了他们的小鹿。 *** 鹿鸣赶在巳时前回到了家,这个时辰澜止本还醒不了的,可他回去的时候,澜止竟站在门口。 鹿鸣快走了几步:“你怎不多穿些,山里的风凉。” “不冷。”澜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做什么去了。” 鹿鸣指了指用衣裳兜着的果子:“我去给你摘了些枇杷,枇杷止咳润肺,等我给你熬成糖膏喝。” 澜止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抬手轻触鹿鸣的眼角:“你哭过了么。” 第92章 鹿鸣鼻头一酸,险些又红了眼,忙道:“没有,你少疑神疑鬼的。” 澜止点了点头,跟着鹿鸣进疱房去熬枇杷膏,却见鹿鸣的手上让枝杈划了两道口子。 澜止抓住了鹿鸣的手,当即拧了眉:“这是摘果子弄的?” “我失神让树枝勾了一下,不要紧。” 澜止便把鹿鸣赶出疱房,不让他泡水做活了:“我的病好不了,别去费心给我摘这些了,弄伤了自己我又心疼。” “我想着你吃了能舒服些……”鹿鸣坐在桂树底下,应道,“那我以后不摘就是了。” 澜止冰凉的手指给鹿鸣捋顺额发:“任何时候,保护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受伤,不要难过。” 鹿鸣忍住眼里的泪,握着澜止的大手给他搓手暖手,澜止的手指都发凉了,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可能不能难过,他觉得自己难过的快要死了,比剔除佛骨还要痛,比镇魔符更难熬。 澜止白日做了好些活,晚上撑不住早早就睡了,鹿鸣躺在他身侧,听着他呼吸渐渐弱下去,满脑子都是他那句“我的病好不了”。 “好得了的。”鹿鸣紧贴在澜止肩上,能好的,很快就能好。 鹿鸣站在夜幕中,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让他留恋不舍,可他还是狠心离开,连夜上了蹉跎山的山巅之上。 风云似乎有所感受,急剧的卷聚起来,猎猎的风吹呼啸狂歌,快要折断草木。 日光破出云层,灿灿的照在鹿鸣坚定的身形上,遗世独立。 鹿鸣缓缓的抬头望天,撩衣跪下,脊背傲然挺直,脆声掷地:“九色鹿违背誓言,前来应劫!” “请紫光天雷,诛我魂魄,灭我心神。” 作者有话说 注:魔尊是公的,大榕树也是公的,小鹿跟他们有关系,但不是他们生的。 小鹿是天生地养,没有生身父母的,不要误会是生子呦,没有生子,其他的后面会解释 第57章 灭我心神 声落,风云骤然变幻。 不知从哪刮来大片大片的黑云,随着狂风骤然卷成浓厚的大团,遮蔽住刚刚才破出的日光。 天空压抑的黑沉下来,四起的狂风吹起鹿鸣的黑发,风声如笛,草木哀歌,鸟兽悲鸣长啸。 骤然一道紫电劈裂天空,将黑幕碎的四分五裂,电光照亮鹿鸣的双眸,紧跟着便是轰然的雷声,巨响滔天,听得人肝胆发颤。 鹿鸣暗自攥紧了身侧的衣裳,等着雷劫降下。 一道紫光破出黑云劈到鹿鸣身上,强大的电流击进他体内,震得他身躯向后掀去,雷霆彻骨,几乎要撑爆他的骨骼! 哪怕早有准备,鹿鸣还是迫不得已的缩起身来,雷电从肩骨流窜到脚背,脚趾在电流的压迫下,扭曲的蜷勾起来。 鹿鸣抓着地上的泥和草,将下唇咬得出血,脸色惨白,额头细汗层出。 第一道雷还没扛过去,第二道雷又从头顶灌下,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痛不可遏地惨叫出声。 鹿鸣感觉身上的每一道经络都让雷绞碎了,胸腔气血翻涌,他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雷鸣,只剩了难以忍受的疼。 天空黑漆漆的,只有凶猛交缠着的紫光,鹿鸣身上紫电缠绕,他绝望的挺起身子痛呼,喉咙干哑的像要冒出黑烟。 不知道澜止醒来会不会难过…… 澜止回归神位之后,还会记得他么……冷无尘会不会给他建一处坟冢,偶尔祭奠一下。 他知道战神很忙的,也不奢求冷无尘能时常想起他,就偶尔的,带一坛桂花酒来坟前瞧一眼他就好…… 第六道天雷降下,鹿鸣已经快喊哑嗓子,叫不出痛了,脖子一抻咳出口血。 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一双干净整洁的靴子,是澜止最常穿的款式。 他顺着鞋子往上看,澜止蹲在了他跟前。 他咳了几声咽下满嘴的血气:“你的病,很快、很快就能好……” 鹿鸣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我方才还在想你,想你回归神位后,会不会来看我……不用经常来,一百……不,五百年,五百年来看我一次就够……” 鹿鸣身上疼的难受,可他不想当着澜止的面叫得太难听,闭上眼极力的忍着。 天空紫电横流,劈闪而下,澜止展臂紧紧抱住了鹿鸣,澜止虽然瘦了很多,可他还是能挡住鹿鸣,把他紧紧护在身下。 鹿鸣感受到澜止身体颤了颤,骤然睁大眼眸,奋力要挣扎开澜止的怀抱:“你疯了,这是紫光雷,神仙都扛不住的!” “扛得住。” 澜止用力的抱着鹿鸣,将十世的修为汇聚成罡罩,替他挡着雷劫。 鹿鸣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红红的,额头上的碎发都让冷汗浸透了,小脸也让泥土弄得脏兮兮的,让人心里又怜又疼,简直要把澜止这颗心都揉碎了。 澜止用衣袖擦他脸上的灰尘,他养的小鹿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怎么能弄成这样子。 澜止一点点擦干净他的脸,又捋顺他乱了的碎发。 鹿鸣忽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我。” 澜止眼眸深情的让人能一眼陷入进去,很认真的点头:“嗯,很喜欢。” 澜止嘴角好看的弯起来,想到了一件遥远,却很美好的事。 从他偷看九色鹿洗澡的时候,就很喜欢。 第93章 那时候他就在想,好漂亮的小鹿,要是能给他养几天就好了。 养一辈子更好。 鹿鸣用鼻尖顶上澜止的鼻侧:“你在偷笑什么。” “在想……我初见你的时候。”澜止一双大手捧起他的脸,小鹿的眼睛灵动明亮,泉水一般,“多漂亮的小鹿,回家的时候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就更漂亮了。今天天气一定会很好,就换一件蓝色的,好不好?” “不好。”小鹿不讲理道,“要你给我洗澡,给我穿。” 澜止将人搂在怀里:“我不给你洗,你就要做一只脏脏的小鹿了?” “嗯。”小鹿把头埋在澜止胸膛里,他想不出没有澜止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他一定会很快就死去。 鹿鸣心口快要裂开了,像是胀气一般,又痛又酸。 天雷霹雳而下,澜止身子一震咳出血来,鹿鸣用手指去擦他嘴里的血:“你撑不住太久的,撑不住就算了。” 澜止抿着唇摇头,雷声越来越急,澜止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鹿鸣极少见澜止露出这样痛苦狰狞的神色,挺廓的五官扭曲的拧在一起,鹿鸣看在眼里,心里跟他一起疼的痛不欲生。 “澜止……澜止!”鹿鸣着急的抱住他,眼泪不停的落,“撑不住就算了。” 澜止固执的不肯听,雷电每每劈在光罩,他都痛得发抖,可他还是将修为源源不断的注入光罩中,不论如何都要为鹿鸣抗下雷劫。 漫天紫光雷电之下,鹿鸣深长的凝视着澜止,他瘦了些之后眉目越发犹如刀刻斧削。 澜止抵上鹿鸣的鼻翼,低头吻上,湿热的吐息在口腔交替、相融。 紫光横流在黑云密布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狂风呼啸,訇然巨雷将天空劈碎。 他们一声不响的吻着。 轻而密的细雨落下,一朵浅黄色小花悄无声息的绽放在鹿鸣手边。 鹿鸣反复的、反复的将唇旖旎的覆盖在澜止唇上。 澜止搂着鹿鸣的腰肢,直到吻得发粘,还不舍得松开。 两人深长的对视,这一眼近在眼前,又好似跨过了千百年的蹉跎光阴。 最后一道雷落下,澜止以修为铸就的光罩顿时犹如碎瓷,劈得四分五裂,刺目四散,澜止浑身犹如被雷霆击碎,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澜止!”鹿鸣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抱住痛昏过去的澜止,却见紫光从天际隐匿,狂风已歇,黑云消散,太阳露出头来,日光从天空洒下。 云静风止。 鹿鸣又惊又喜,抱着澜止,难以置信道:“澜止,雷劫退了,雷劫退了!你真厉害……” 鹿鸣万万没想到,澜止竟然撑着一口气,用他攒了十世的修为,扛过了三十道雷劫。 鹿鸣自己也伤的不轻,逆着气血运起佛光来渡给澜止,澜止咳醒过来,抬手想去握鹿鸣。 鹿鸣赶紧把手给他握住:“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天雷劫过了,我们回家去,我想办法治好你。” 鹿鸣把澜止的胳膊背的肩上,试图把他背回家去,澜止却握着鹿鸣的手摇头:“我回不去……我肉身内里已碎,活不成的……” “不会的!”鹿鸣忍着哭声,“你不会死的!你不必畏惧什么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誓言,魂魄能散就能聚,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的!天上地下,蛮古洪荒,就算违尽天道,我也会救你!” “不……”澜止一开口,忍在嘴里的血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不要为我做那些,不要寻我,也不要救我。” 澜止撑着一口气握紧鹿鸣:“你答应我,不去寻那些方法救我……你答应我。” “不答应!你休想轻易的死了!我去求大榕树想办法,我去求他。” “别去。”澜止拉住鹿鸣,吞咽回喉头的甜腥。 鹿鸣跪坐在地上,把澜止抱在怀里,声音极度恐惧的颤抖:“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他好怕,他好怕澜止真的这么死了。 澜止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捂住了鹿鸣的眼睛。 鹿鸣怔了一下:“你做什么。” 澜止没回答他,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误下去:“我已经为你超度了所有罪业,你现在不是罪人,天不会诛你了,我还会渡你为妖,以后你也不再是六界不容的怪物。” 澜止那几天拼命的念佛经,就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在为鹿鸣超度罪业。 澜止从腰间取出一枚咒球,这是他早就去向大榕树求来的,里头封着一道上古神咒,可以将人一部分记忆取出,沉入弱水。 澜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着最后一口气破开咒球,驱动咒决大法,纯净的神光仿佛来自上古,丝绸一般缠绕在鹿鸣身上。 鹿鸣感觉事情不妙,握着澜止捂住他眼睛的手腕:“你想要做什么!” 强盛的神光缠绕着鹿鸣,鹿鸣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流入了一股非常清甜的气息,丝丝缕缕的缠绕着他,然后他有些记不清,当年他在人间遇见的那个人是谁。 鹿鸣骤然睁大眼眸,他忘了他遇见了谁。 澜止要他忘记所有的过往,他怎么有权力剥去他所有的记忆!! 鹿鸣气笑出来,澜止早就计划了好了一切,要在魂飞魄散之前,给他安排好一切。 可他不接受。 他不接受这一切!那些记忆里,有他最痛苦的时刻,可也有他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光! 第94章 他怎能忘记那些,他怎么能忘掉澜止,忘掉跟他在山间十几年的缱绻生活! “你想让我忘了你……”鹿鸣抓着澜止的手腕歇斯底道,“你凭什么这样做,你休想摆脱我!你休想!!” 澜止苦笑道:“大约是,一报还一报……” 当年鹿鸣自作主张抹去了他对妖的记忆,他如今便要从鹿鸣身上报回来了。 “你休想摆脱我!!”鹿鸣凝起所有神力想打破这道咒决,可这道咒决太强劲了,他抵抗不了。 澜止虽然皮囊尚存,实则已经让天雷劈成烂肉碎骨,肌理之间不停的渗透出血珠来,很快就湿透了衣裳。 澜止加快驱动咒决,修为在快速的散尽,他撑着游丝,嘴唇僵白: “我攒了、好多银钱,都放在床下的箱子里,够你用很久很久,不要出去做苦工……不要,再被那些人欺负……” “今年过年的新衣,已经买好洗干净,挂在衣橱里了,棉被也晒得软软的,回去就能盖,我若不在,你也要自己过得舒服一些,我总怕你过得不好……” 当然不好!鹿鸣嘶哑的喊叫,怎么会过得好!! 鹿鸣不再记得他遇见过谁,也不记得为何来到了凡间,甚至记不起眼前的人叫什么名字了…… 鹿鸣发了疯,嘶吼着让澜止停下!立刻停下!吼到最后变成了哀求,求澜止不要这样做,不要让他忘记他。 所有被抛弃的记忆都会沉入弱水,鹿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弱水,他怕自己会忘记,幻出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刻字: 去弱水找 去弱水找谁,找什么……他记不得了。 鹿鸣急得喊叫痛哭,他不记得他要找谁,也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澜止割舍不下的看着小鹿,小鹿这样子,他怎么能放心的死去。 可他终归是要离开了。 澜止的手指渐渐化作尘粒散去,澜止想再亲他一下,却只剩了透明的魂魄,碰触不到他了,只能在他耳边温柔的低语: “不要寻我,冬天落下的第一场雪,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神光散去,澜止阖上眼,身体烟消云散不见踪影,唯有一抹残魂悄悄的钻进了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中。 他放心不下的。 这只小鹿,总让他有千千万万的牵挂,他放心不下就这么魂飞魄散。 他非要留下一丝神识,日日守着,才能安心。 碧空万里,莺吟燕舞,骄阳落在鹿鸣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鹿鸣一人目光呆滞的跪坐在原地,眼前昏黑一片,过了许久,眼睛才适应光亮似的,逐渐恢复光明。 他身上很痛,像是被雷劈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雷要劈他。 他在哭,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 他恍惚的抬手抹去自己的眼泪,他为什么会哭,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伤心……他不记得了,然后他便流不出眼泪了。 可他心上干灼的很痛,痛的让他窒息,他闭上眼忍也忍不下,难受的喘不过气。 他抬起手臂,左臂上血淋淋的刻着:去弱水找。 他右手拿着一把很小的刀片,这四个字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为什么要刻这几个字,他要自己去弱水找什么…… 鹿鸣绝望的看向四周,好像整个人都空了。 第58章 世有痴迷人 但他没有眼泪。 他只是有些空落,并没有再感到难过了。 曾经那些剧烈的、凶猛的哀痛和伤心好像在一刹间都不见踪影,他沉默地垂着头,麻木的看着地面的血渍。 不知又坐了多久,他的腿坐麻了,于是撑着地面站起身,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走。 天边落下七彩神光,祥云铺路,一位女将红缨长枪,英姿飒然,踏着云拾级而上,登上九霄重天。 鹿鸣仰起头,是有人飞升了,新生的战神。 就在几个时辰前,紫光天雷落下的同时,还有一道雷劫,降在了青时的魂魄上。 青时死后,魂魄游离人间,就在方才,天认为青时心胸已开,情劫已渡,可以飞升归位了。 天界战神之位空悬已久,如今天命更迭,星宿重列,大有新神出世,旧星陨落的迹象。 旧星陨落,难道从前的战神已经死去了么。 鹿鸣如此想着,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尖锐指甲划了一道。 鹿鸣用指揉着心口,他都不认识旧战神是谁,新旧交替,有升有陨是很正常的天道规律,为什么会心痛呢。 旧战神……只这样想了一下,鹿鸣心口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痛起来,来势汹汹,如同有人拿着锥子狠狠的钻。 鹿鸣按着心口蹲下身去,额上冷汗涔涔,蜷缩了好一会,他不想这事了,才渐渐缓过来。 他茫然的往山下走,灵鹿的自愈能力很强,他手腕上的伤痕已经在逐渐愈合了。 鹿鸣抬起手臂,看着那几个越来越模糊的字迹,陡然生出一种失去的恐惧感,好像还有人歇斯底里在他耳边喊:不要忘掉,去找回来。 去找回来。 鹿鸣按住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警觉道:“谁,谁在跟我说话。” 空无一人。 那声音好像是从他自己的胸腔里传出来的。 鹿鸣沿着山路走了许久,走到了山腰一处一进的院落房子前。 第95章 他推门而入,桂花树亭亭如盖,疱房堆满了砍好的新柴,蔬菜洗好放在了篮子里,米也淘干净放在锅里,一切都预备好了,他只需要烧火煮热。 这里是他住的地方没错,他就在这里吃饭生活,他记得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也住的很开心。 可这地方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切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他身上脏了,衣服也脏了,不过不知是谁,已经给他烧好了洗澡水,他将自己洗干净,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满橱的衣裳,他选了一件水蓝色的。 今天天气很好,要穿一件蓝色的。 为什么天气好就要穿蓝色呢,他不知道。 他换好衣裳在镜子前站了许久,在等人夸他漂亮,不过没有等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会有人夸他漂亮。 肚子饿了,鹿鸣就去烧柴煮饭,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山林里空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草木萧萧,他对着烛影,心里空的什么都没有。 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米饭,他一口也咽不下去。 手臂已经快好了,上面的字模糊的几乎认不出,或许再过几天,他也不记得自己刻了些什么字了。 鹿鸣把碗筷放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只觉得很没意思。 如此过了几天,他还是一个人徘徊到了弱水河。 幽冥之地不分白昼黑夜,不见天日的顶空上挂着美妙的极光,映在河面上泛出幽谲的美意。 幽冥有两条六界闻名的奇河,一条叫忘川,一条叫弱水。鹿鸣就站在弱水河边,鞋面几乎要触到河水。 弱水表面像一滩死水一般,没有涟漪,也没有波动,内里却暗流汹涌,任何东西落在水面上都会不能自遏的沉溺下去,连羽毛也不能漂浮。 鹿鸣弯下腰用手指触碰水面,指腹刚刚触到,鹿鸣嘶的一声,好似把手伸进了翻滚的热水一般,哆嗦一下把手移开,指腹已然被弱水所伤,蚀去了一层皮肉。 “年轻人,不要随意碰弱水。”一位老人苍悠的声音飘传过来,渡川爷爷撑着竹筏到鹿鸣身边,好心道,“这弱水很厉害的。” 鹿鸣点点头,他虽然没见过渡川爷爷,但也听说过,弱水之上不能承载任何东西,只有渡川爷爷的竹筏能载人渡河。 这位爷爷撑筏而来,鹿鸣不难猜到身份,礼貌笑道:“谢谢渡川爷爷。” 渡川老人朗声笑起来,见鹿鸣长得可人,心生欢喜,问道:“你是要渡川去吗。” 鹿鸣摇头:“我丢了东西在这。” “丢了什么。” “不知道。” “弱水里什么都不能留存,只有许多许多无法抛下记忆,变作执念,藏于弱水。你丢了记忆吗。” “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 渡川老人抚着胡须笑道:“那你快回去吧,没法找的。弱水会腐蚀皮肉,就算你生为天鹿,弱水不能要你的命,你也能忍着疼潜入弱水,水中的记忆多如沙砾,每日随着河川流动,如何能找到。” 鹿鸣低头看自己被灼伤的手指,渡川爷爷说的没错,就算他能忍受弱水的灼烧,他又怎么从茫茫水底找到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连自己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是……渡川爷爷说得对。”鹿鸣往后退了一步,回身想要离开,可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回头望着弱水。 他缺失的东西,就在这里面。他好像能预感到,只要找回他丢的东西,就能填充他空落的心。 他丢掉的东西好像在强烈的呼唤他,让他抬不起脚离去。 鹿鸣又折返回来。 渡川老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找到,心里不甘。” 鹿鸣不是个犹豫的人,既然决定要找,就利落的脱了鞋袜跟外袍,踏进了弱水。 弱水没过鹿鸣的脚腕,清澈干净的水流覆过他的肌肤,鹿鸣好似站在了滚水中,他的双足在水中肉眼可见的灼烫得发红,皮肉被腐蚀出血丝,但所有的血迹都会被弱水吞没,不见踪影。 水还是那样清澈,鹿鸣纤薄的双足已经被蚕食的血肉模糊。 渡川老人坐在船头,饮酒叹息:“很痛吧。既然抛下了,必然是些不重要的东西,何必再找回来。”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丢了什么……”鹿鸣蹚进弱水,一头扎进了水底。 渡川老人便在弱水边,看着这只小鹿在弱水里找了十五年。 起初他只能在弱水里潜几个时辰,就会受不了游上岸,带着一身伤痕倒在弱水边,等着皮肉自愈恢复。 天鹿虽然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但被弱水灼伤,新生皮肉的滋味也不好受,小鹿就默不作声的忍着。 但这些并不能阻止他继续进入弱水,他进入弱水的次数越来越多,潜伏的时间越来越久,能够一天一夜不上岸了,恢复的也越来越快,几个时辰就能恢复原貌。 后来, 他似乎已经对弱水麻木了,能在昏睡中等待痊愈。 可他还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日,鹿鸣睡了一觉醒来,看到身上的皮肉已经恢复了,在岸边坐了一会,又准备回去继续找,渡川老人叫住了他。 鹿鸣含笑的看向渡川老人:“渡川爷爷,您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你已经找了十五年了。” 鹿鸣笑道:“不要紧,我的命很长,有很多时间,不然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第96章 渡川老人饮下一杯浊酒:“你这样乱找,如何能找到,就没有什么线索吗,比如你有没有什么物件,能推断出他是做什么的。” “有倒是有,但我不知道跟我丢的东西有没有关系。”鹿鸣从空虚里拿出一样装裱好的铜纸和一串十八子佛珠。 渡川老人眼眸微变:“人间的婚书?你要找的是凡人?” 鹿鸣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这不是婚书,就是一张信笺,不知为何要写在铜纸上,许是怕丢吧。” “可以给我看看吗。” 鹿鸣大方的给渡川老人,那张婚书上写的是:家在蹉跎山,阿炎温粥煮饭,等你回家。 渡川老人道:“你要找的人叫阿炎?” 鹿鸣笑出声:“不是的爷爷,阿炎是我养的小鹿,他如今娶妻成家,夫妻和睦还有了孩子,我不着急回去。” 渡川老人又仔细瞧了一眼,才看穿这张婚书上的障眼法,这道障眼法玄妙高深,受了上古神的指点,道行不够的人是识不破的。 鹿鸣缺失佛骨,自然没法识破,只怕放到六界,能识破的也没有几个。 渡川老人骤然凝起眉来,他在婚书下方看到了此人的名讳,澜止。 原来让小鹿找了十几年的人,叫澜止。 鹿鸣歪着头看渡川老人:“不过就几个字,爷爷怎么看这么久,还神情凝重的。” 渡川老人一笑,将婚书还给了鹿鸣:“没有。阿炎在家等你,你不回去找他吗。” “不着急,让他跟媳妇孩子快活几年吧,我回去反而让他们拘束。” 渡川老人又看鹿鸣手里的十八子佛珠:“那个是谁送的,很灵妙。” “不记得了,不过我很喜欢,宝贝的很。”鹿鸣笑呵呵的把婚书和十八子收回空虚,免得被弱水所蚀。 渡川老人眸色微沉,他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却能感受到这个叫澜止的人,很是用心良苦。 那串十八子,集天地灵宝,又费了大功夫渡上梵文金法,灵妙至极。 鹿鸣又准备往弱水里去,下去前回头道:“对了爷爷,我家有很好的桂花酒,埋在树下,等我回家的时候,给你带一坛来。” 渡川老人哈哈的笑:“你还会酿酒?” “我酿的不好,不是我酿的,我不记得谁酿的了,反正埋在我家树下,必然就是我的。” 渡川老人笑着点头,看着鹿鸣又跳入弱水河,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收敛,化成一声叹息。 世上痴迷人,自陷苦囹圄。 第59章 贵人相助 鹿鸣潜进水底,缓缓睁开眼睛。 弱水河不能载物,再加上幽冥之地没有日光,所以总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鹿鸣也是下到水底之后才发现,弱水河底有很多漂亮的珊瑚,五彩斑斓。 珊瑚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珠,还有许多水珠堆积在岩壁、角落,举目望去遍地都是。 这些水珠就是执念所成的记忆。 鹿鸣不知道哪一颗是他的,捧着珠子一颗颗的找,他看到许多动人的故事,也看过许多不得不分离的遗憾,人间百态,世情冷暖,好像都浓缩到了小小的弱水之底。 鲸颚从鹿鸣身边游过,鹿鸣露出笑容,伸手抱住了鲸颚庞大又滑溜的脑袋。 鲸颚是弱水之底唯一能存活的生物,一只眼睛有鹿鸣脑袋那么大,它有很温柔的嗓音,像是个温婉缱绻的姑娘。 它在水底孤单的生活了几十万年,直到鹿鸣浅到水下,才有了第一个朋友。 鲸颚欢喜的围着鹿鸣奔游,鹿鸣问道:“大鲸颚,大鲸颚,你看见我丢的东西了吗。” 鲸颚失落的摇摇头,鲸颚很想帮他一起找,可是鹿鸣自己都不知道丢了什么,鲸颚也无能为力。 鹿鸣一直找到身体被弱水腐蚀的快见骨头,才破开水面,给死水般平静的水面带来一点涟漪,拖着残破的身体走到岸边,随便一躺,疲惫的闭上眼睡觉,等待伤口愈合。 “鹿鸣。” 半梦半醒的,他听见有人叫他。 原本他以为是在做梦,弱水之渊少有人来,谁会来找他。 可那个人又叫了一遍:“鹿鸣。” 鹿鸣这才睁开眼,看到一个神光满身的女将:“青时。” 比起人间时,此刻的青时可谓脱胎换骨,鹿鸣笑道:“我还不曾恭喜你,晋升神位。” 青时没把这句话听进耳朵,不可置信的将鹿鸣打量了一遍:“你为何要把自己困在弱水。” “我没有把自己困在弱水,我只是在找东西……” “那还不是困在弱水?!你找不到就要一直找下去吗?”青时抓住鹿鸣的手腕要把他拖走,“走吧,澜止死了。” 鹿鸣不明所以:“谁死了?” 青时又一字一字的告诉他一次:“澜止,死了。”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干系么?”鹿鸣心口莫名其妙的疼起来,“我认识他吗……” “认识,他就是你想找的记忆。”青时道,“你跟他很相爱,为彼此违逆了很多天道,承担了许多果报,也终于换来一段美好岁月。为了这十余年的美好,澜止把自己陷入了必死的局,他知道自己终将应誓而死,所以在魂消神散之前,为你安排好了一切。” “他安排一切,是想你无忧无虑的开心活下去,不是让你把自己困在弱水。” 第97章 鹿鸣听不懂青时在说什么,这些话在此刻的鹿鸣听来,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不觉得难过,也不会感同身受。 可奇怪的就是,青时的每个字,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她每说一句,他的心就没来由的疼一下,让他不得不相信,青时每句话都是真的。 青时握着鹿鸣的手腕不肯松开:“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跟我回鹿族去,好好生活。” 青时晋升后力大无比,鹿鸣几乎让他拖得抵抗不得,可他还是拼命的想挣脱:“为何不让我找到他。” “因为他死了!你找到记忆也没有用!”青时几度欲言又止,这些人都疯了,鹿鸣非要找到他的记忆,捡回那些执念。 而斗武大帝,竟然倾尽半身修为,想要为澜止凝聚魂魄,重塑肉身! “你找到那些,对你而言,只会平添苦痛。” “青时,我很感谢你跟我说这些,但你其实不用太担心。”鹿鸣笑着指向弱水,“这地方这么大,我就算找上千百年,也未必能找到的。” 青时神色微变:“你知道自己找不回来。” 鹿鸣笑出来:“我又不傻的,怎么会不明白,记忆一旦落入弱水,就找不回来。” “那你还……” “我只是想找些事做。”鹿鸣喉中一沉,强笑道,“我心里很空,让我在弱水里泡一泡,反而能好过些。” 青时哑言,她从没听说过在弱水里泡着好受这种话。 鹿鸣宽她心道:“百年,千年,或许哪天我想通了,就不找了,回去找阿炎,回到鹿族里逍遥生活。” “你一向这样。”执迷又清醒。 话已至此,青时也没什么能说的了,只留下一句,“你不在鹿族的日子,我会帮阿炎一起照看鹿族。还有你鹿族的那个子孙,如今也长得很好,圆头圆脑的,阿炎很疼爱他。” 鹿鸣灿然笑道:“多谢。” 青时已转身要走:“不必谢,这是我答允你的。” 说罢,青时神光显现,离开了幽冥。 躺在竹筏上装睡的渡川老人偷偷睁开一只眼,见鹿鸣转头,赶紧把眼睛闭上,继续装睡。 鹿鸣好笑出声道:“渡川爷爷,我都看到你装睡了!” 渡川老人欲盖弥彰的把盖在脸上的草帽拿下来:“我可没有听见你们在聊什么!” “你没听见,怎么知道我们在聊天啊!”鹿鸣鬼机灵的瞪着渡川老人,渡川老人憋红了脸。 鹿鸣咯咯笑出声:“听见也没什么,又没说什么秘密。” 既然都戳破了,渡川老人坐在竹筏上,一本正经的问鹿鸣:“你真的不相信自己能把记忆找回来吗。” 鹿鸣笑笑:“不相信。”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执念者来弱水河寻记忆,可从来没有人能海底捞针,从茫茫记忆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水珠。 他从来也没抱希望能找到,只是在等自己死心那一天罢了。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他能平静的离开弱水,接受自己忘掉了一些过往。 渡川老人眼睛一瞪:“如果有一天真的找回来了呢,你会去找你爱的人吗。” “不知道。” “去找他吧。”渡川老人声音很轻,饱含着很多不能言语的沧桑。 鹿鸣笑道:“那也要找到再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鹿鸣休养得差不多了,又一次踏入弱水。 渡川老人望着水面,久未出声,默然把手按在了水面上。 什么东西都会沉溺下去的弱水,对渡川老人却格外不同,他的手好像按在了冰面上。 他跳下竹筏,在弱水上行走,弱水于他,是冰封的,不能进入的地方。 他缓缓行至弱水中央,跪在水面上,将身体贴近水面,看到水下畅游的鲸颚,眼泪突然砸了下来。 泪水好似砸在了干烧的热锅上,瞬间刺啦一声化成白色的气体蒸腾掉。 就算他的泪水,也不能进入弱水。 一道弱水,将他跟鲸颚分隔在两个世界,一个永世不能出来,一个永远不能进去。 他惶惶度日,很多万年没有想起那些伤心的过往了,也很多年不曾见过这般痴执的人。 他不由想起年轻时的那些年,如果有人能帮他,如果他能再勇敢果决一些,他跟鲸颚的结局,也许会不同。 渡川老人孤独的站在冰面上,体态已垂垂老矣,可却好似还能瞧见几十万年前,他也曾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儿郎。 翩翩儿郎在冰面一站,便是数十万年的蹉跎光阴,音容已改,相貌已变,少年人已白发苍然,孤舟蓑笠。 若是再与鲸颚相见,只怕也对面不识了吧。 渡川老人不知道在水面站了多久,哀默地回到竹筏上,将蓑笠盖在脸上睡觉,睡梦中,光阴回倒,梦见了许多美好的年少时光。 此后,渡川老人便继续看着鹿鸣进入弱水,找而不得,离开弱水等待身体痊愈,又再次进入弱水。 就这样日复一日,又过了十五年。 如鹿鸣自己所说,他大约要如此周而复始的耗上千百年,才能放下心头的空缺。 而千百年之后,天地便是另一翻光景了。 渡川老人躺在竹筏上,望天沉思良久,在手掌中渐渐凝起精纯无比的神力。 此后,不经意的某一天,鹿鸣竟然找到了一颗水晶珠,里面倒影着他自己的脸! 第98章 鹿鸣难以置信的站在那颗水晶珠前,他找到了,他竟然找到了! 他几欲在水中落泪,珍惜小心的摘下那颗水晶球,鲸颚欢腾的长鸣出声,亲昵的蹭上鹿鸣的额头:“恭喜你。” 鹿鸣抱住鲸颚,惊喜万分:“我竟然能找到!可这个地方我明明找过很多遍了,都没有看见,它好像突然就出现了,怎么会这样。” 鲸颚抬起眼眸看向水面,头顶对她来说,其实是漆黑一片,她是看不见水外的世界的:“是他帮了你。” “他?”鹿鸣道,“渡川爷爷?” 鲸颚有一刹的怔神和沉默,苍然道:“他老了吗……” 鹿鸣在鲸颚眼中看见了浓稠的悲伤,他不知道渡川老人跟鲸颚之间的故事,却能感受到两人牵挂在一起的心。 在他们的故事里,必然也是俊男俏女,浓烈炙热,又求而不得。 鹿鸣心口一窒,用尽力气抱住鲸颚,想给她些安慰:“他没有离开过。” “我知道。”鲸颚笑了笑,“我虽然看不见他,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走远,他会耗尽一生陪我在此。” 鹿鸣默然。 鲸颚催促他道:“去找他吧,你会比我们幸运。” 鹿鸣道:“我会回来看你。” 鲸颚目送鹿鸣离开,缓缓的将自己沉入弱水底,继续等待生命耗尽。 鹿鸣握着记忆走出弱水,看见了站在水边的渡川老人,他的竹筏不知去了哪里,好像即将远行,专门等他要跟他说几句话。 鹿鸣望向一览无遗的水面:“你的竹筏呢。” “收起来了。”是个年轻的声音,“那个竹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既然要离开,它自然回到我的身体了。” 渡川老人转过身,浑身散乱的神光让他短暂的幻化成青年时的模样,风流倜傥,面如冠玉。 鹿鸣意识到不对劲,他的神光是在消散:“你要去哪?” 他笑了笑:“我在弱水待了几十万年,是时候去别的地方看看。” 鹿鸣聪慧道:“是你帮我找回了记忆,所以受到了天的惩罚,是不是。” 他没有否认,的确如鹿鸣所说,鹿鸣的记忆应该是找不回来的,也没有那个机缘能找回来。 是他动用神力,擅自帮鹿鸣找回了记忆,天降罪于他,也是应该。 渡川坦然道:“不是什么太大的惩罚,散去神力到人间历劫而已。人间光阴快,不过几百年的时光,戒数尽了,我就会继续回来陪她。” “你也不必因此自责,是我想要帮你的。”渡川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变得透明,“小鹿,我要跟你说两句很重要的话,你一定要记好。” 鹿鸣点点头。 渡川道:“无可生有,有亦可无,阴阳造化,瞬息万变。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绝无可能的,莫要因几个人,几句话,便望而却步。快去吧。” “谢谢渡川爷爷。” 话落,渡川身魂散去,转世历劫。 水晶珠灵光闪烁,融进鹿鸣体内,那些过往如潮而至,几乎将他压得踉跄。 澜止。 这个名字涌入脑中,鹿鸣蓦的笑了一下,心口仿佛被很多细密的泡泡温柔的充满着。 他站在弱水空望了许久,轻声许下承诺:“我会想办法劈开弱水,让你与鲸颚相见。” 说罢,鹿鸣转身回了蹉跎山。 本以为他已经三十年没回来,屋里应该结满蛛网,落满灰尘,却没想到院落里干净整洁。 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阿炎常来打扫。 北风吹起,鹅绒似的雪落下来,又是一年冬季。 雪还是那样美,只是落的有些孤单。 鹿鸣自己生起炉火,打开橱柜,看见了澜止给他买的新年衣裳,是套红色的,澜止说过,他穿红色亮眼。 鹿鸣将那套时隔三十年的衣裳拿出来,穿在了身上,迎着风雪走出去。 空山悠灵,一抹亮眼的红衣站在冬风冷雪中,俏如寒梅,鹿鸣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雪花。 澜止说,他会化作冬雪来看他。 雪绒花越落越大,纷扬的围绕着鹿鸣,好像要把这一抹朱红的倩影拥抱入怀。 鹿鸣仰起头,你也知道我回来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本周榜单任务少,下次更新在周四 第60章 妖魔现世 山中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两日才堪堪停下,鹿鸣便在屋外躺了两日,大雪几乎将他掩埋起来。 若他躲进屋里,澜止回来又如何能看得见他,抱的住他? 冰天雪地里,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还温润的散发着热度,好似是怕他冷了。 鹿鸣从空虚中拿出那张铜制的婚书,上面的障眼法烟消云散,又露出澜止与他曾经的誓言。 鹿鸣用手指抚过一行行凹凸的字迹,只一会功夫,就落满了雪,轻轻的铺满婚书。 鹿鸣轻轻拂去上头的落雪,将婚书仔细收了起来。 山林小筑与从前并无分别,不过是没有澜止,也不见阿炎,比从前更安静了些。 澜止临死前给他留了好些金银,这些年来也都好好的放在那,就算过得浪费些,也足够他用上数百年。 所有的活计都要他一个人做了,再没人会将他宠惯的像只懒虫,日日只需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他是什么都会的,劈柴烧水,煮饭晒被,正如澜止叮嘱他的那般,哪怕没人在他身边时时照顾,他也会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第99章 阳光温暖的晒在鹿鸣后背上,他坐在院中劈柴。 一头小斑鹿用小脑袋顶开鹿鸣的门扉,摇头晃脑的朝鹿鸣扑过去,一头把鹿鸣撞倒在地上,使劲拿脑袋蹭他,伸出舌头来把鹿鸣脸上舔的都是口水。 “好了,好了。”鹿鸣咯咯的笑了几声,生怕手里的斧头伤了它,将斧头扔远了些,抱着赖在他身上的小斑鹿。 小斑鹿的眼睛很明亮,跟从前他跟澜止照顾过的那只斑鹿很像。 人间岁月更迭,好像只有新生的生命如从前一般朝气蓬勃。 鹿鸣揉着小斑鹿的脑袋:“今天追到小蝴蝶了吗。” 小斑鹿眼睛亮亮的点头,把鼻头凑到鹿鸣跟前,让他看小蝴蝶在他鼻尖上留下的翅粉:“我跟它玩了很久呢,它还带我去看花海,我认得路了,下次我也带你去看。” “好啊。” 小斑鹿很喜欢鹿鸣,没事就要来蹭在鹿鸣身边:“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住在这。” “等人。” “你等了很久了,还没有等到吗?” “是啊。”鹿鸣从弱水回来后,他已经在蹉跎山生活了两年多。 他每日的事情就是守着小筑等阿炎回家,或是在山中找寻澜止散碎的魂魄。 可日子过了两年多,阿炎竟一次也没回来,不知遇见了什么事。 不止如此,澜止的魂魄,他也不曾寻见一星半点。 澜止不曾入轮回,四散的魂魄会停留在人间,蹉跎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澜止那般不放心他,魂魄应该未曾远去才对。 他这两年把蹉跎山寻了几遍,却未曾寻到一丝一毫。 鹿鸣不求把澜止复活,澜止死前叮嘱他,让他不要用违逆天道的法子救他,要他好好生活。 他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他只是想把澜止飘散的魂魄寻回来,如同他曾经滋养族人那般,用心头血养在空虚中。 哪怕澜止无法轮回转世,至少不让他在人间流离失所。 可他跟澜止的缘分竟这样浅,连半点魂魄都寻不见。 小斑鹿歪下头去看鹿鸣:“你想起伤心事了吗?我去给你摘朵花来好不好?” 鹿鸣笑了笑:“不必,你在这晒一会太阳,我去做些好吃的,我们两个一起吃。” 可小斑鹿觉得鹿鸣有些不开心:“你等我,我去给你摘花,我娘亲说,看到花心情就会好起来啦。” “我跑的很快的,你等我!” 小斑鹿蹦蹦跳跳的往花海跑,那里有很多漂亮的花。 鹿鸣不由笑了下,小家伙体力就是好,跑上一日也不觉得累。 他去生起火来,做了一大锅莲子汤等小斑鹿摘花回来喝,还找了一只花瓶出来。 澜止不在了之后,这花瓶空了许久,小斑鹿摘些花来插|上倒也不错。 太阳渐渐西沉,小斑鹿还没回来。 鹿鸣站在门口望着,贪玩的小家伙,又碰见了小松鼠还是小白兔,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还不回来。 鹿鸣便循着小路往山林深处去,蓦的便听见一声惨叫。 声音不大,可鹿鸣耳力好过寻常,是一头成年的公鹿,带着敌意的叫声。 出事了! 鹿鸣心头一紧,立刻循着声音找过去,远远就瞧见几个猎人手里拿着弓箭猎弩,对准着一头发怒的公鹿。 成年斑鹿的身上被箭弩擦伤,汩汩的往外冒血。 而地上,躺着一只嘴里衔着花的小斑鹿! 小斑鹿胸膛让一支很有力的短弩穿透了,阖着双眼,嘴里还叼着两支花,一朵浅粉色,一朵浅黄色,都是他认为最漂亮的颜色。 鹿鸣扑上前去,手指抚上小斑鹿的身体,一次次的将佛光注入斑鹿身体。 “小斑鹿。”鹿鸣唤着他,小斑鹿的心跳却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鹿鸣心口像是被人用巨石狠狠砸了一下! 小斑鹿的父亲更如发狂一般,要跟猎人拼命! 数支箭弩落雨般飞向公鹿,公鹿却毫不在意,直冲着顶向猎人,将其中一人撞飞出去数米! 鹿鸣抬起手臂,箭弩如同落在网罩上般纷纷掉落。 “妖术!他会妖术!”其中一人惊叫着,带领众人纷纷后退。 鹿鸣紧抿着唇,掌心捏决,猎人手中的箭弩没来由的燃起火光,随风窜到身上,几个人火烧屁股的在地上打滚,仓皇逃离。 小斑鹿的父母不停的用脑袋拱着它的身体,试图唤醒沉睡的小鹿。 可它已然四肢僵硬,魂魄已去了。 斑鹿的父母在林中悲痛长鸣。 鹿鸣一时冲动就想追下山去杀了那些人! 鹿鸣后退着回到自己的小筑,没有脸面对斑鹿的父母。 他不该让小斑鹿自己跑出去摘花,若他当时能跟着一起去,就不会如此! 鹿鸣悔的心疼肺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闭上眼便看到小斑鹿的模样。 他不想杀人,澜止在弥留之际,耗损精力为他渡尽罪业,他不想再造杀业,辜负了澜止的良苦用心。 可他若连自己眼前的族人都庇护不住,还有什么脸做鹿祖!不如一头撞死罢了! 鹿鸣猛地坐起身来,披上斗篷,趁着星月一言不发的往山下走去。 山下人间,不知何时流传起鹿肉滋补的传闻。 尤其是幼鹿和胎鹿,最为滋补,可延年益寿。 第100章 行走几步便可见一家鹿肉店,鹿鸣从帽檐下抬起一双寒凉的双目,冷冷的仰视着头顶鹿肉店的牌匾。 店内还关了许多幼鹿,七八只幼鹿挤在一方小小的铁笼里,等待着被宰杀。 原本他们的眼睛该像小斑鹿一般灵动可爱,此刻却死气沉沉的。 幼鹿看见了鹿鸣,蓦的睁大了眼睛,它们能感知到鹿鸣身上熟悉的同族气味! 直觉告诉它们,鹿鸣能救它们! 鹿鸣低压着帽檐,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它们不要声张。 鹿鸣将城中所有卖鹿肉的地方全走了个遍,若是不压住这股猎鹿之风,鹿族永无宁日。 于是当夜,电闪雷鸣,鹿鸣趁城中人熟睡之际,放走关在笼中的幼鹿,唤来天雷,将所有售卖鹿肉的店铺劈了个粉碎精光! 第二日这事在城中传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坊间传出山中有山神镇守,猎鹿会惊扰神明,遭到天谴的传言。 众人生出畏惧,不敢再上蹉跎山狩猎,甚至有人自发点了香烛向山神请罪,将家中的鹿肉掩埋,不敢再食。 鹿鸣一直徘徊在坊间,其中不少唬人的传闻就是鹿鸣放出去的。 如今鹿鸣也算是达到了威慑的目的,打算回蹉跎山去,再教族人一些自保的法子。 可却没想到,传言逐渐变了味儿,竟传出蹉跎山中住着魔族,深夜出来杀人的消息,引得人心惶惶。 鹿鸣只是放出些敬畏天道的传闻,从来没捏造过山中有魔杀人的谣言。 “要两个素包。”鹿鸣在包子铺坐下,就听见隔壁桌有人在低声讨论这事。 “昨晚又死了一个!城南的刘二家,他老婆长了重病,下不了床,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真不知道那母女俩怎么活下去。” “那刘二原本是为了给老婆治病,见鹿肉卖的贵,才冒险上山猎鹿,这是不小心惹了山神,遭了报应?” “就算刘二猎了鹿,他也是生活所迫,要是能赚到钱,他又怎么会冒着风险上山打猎!” “大悲寺的师父说,是魔做的,真是恐怖呦,咱们这城里有魔头!” “我听说,那魔只杀猎鹿的人,死的几个都是猎鹿的老手,咱们又没猎过鹿,找不到咱们头上!” 鹿鸣微侧着脸,听那些人议论纷纷。 “客官您的包子。”店小二将热腾腾的包子端到鹿鸣面前,鹿鸣道了声“谢谢”。 “您客气!”小二笑盈盈的一抬眸,正看见鹿鸣的脸。 一瞬间,店小二瞳孔涣散,双眼瞪大如牛,张着嘴接连后退了几步! “你……你你!” 不止店小二吓了一跳,鹿鸣也跟着吓了一跳,警惕的往周遭看。 众人纷纷朝鹿鸣这边看过来。 店小二张着嘴,瞪眼看了半天,尖叫着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墙角,抱着头整个都抖如筛糠:“别杀我……别杀我!” 周遭的人也都身体防备的盯着鹿鸣。 “是他!就是他!”店小二惊恐的面色蜡黄,两腿间吓得流下温热的液体,“刘二被杀的时候,我蹲在草里上茅房,亲眼看见是他杀了刘二!” 店铺里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鹿鸣再三确认这店小二指的人是他,不由道:“胡说八道。” 店小二已然惊厥过去,全然不像演的。 有人高呼道:“快去大悲寺请法师!” “去大悲寺!” 几个腿脚灵活的男子手里握着棍子小步的后退,转身拔腿往大悲寺跑! 鹿鸣惊措的站在原地,轻轻往后撤了半步脚,立刻有人惊叫起来:“躲起来!大家都躲起来!他会妖术!” 青天白日里,方才还热闹繁华的街道,顷刻间如见鬼一般,大人孩子都找地方躲着,唯余鹿鸣一人站在街道中央,茫然的看着那些打抖的人。 鹿鸣将买包子的银钱放在桌上,转身大步回了蹉跎山。 枝头上的鸟雀见鹿鸣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鹿鸣便抓了一把小米撒在桌上给鸟儿吃:“你们能不能去山下帮我瞧瞧,到底是谁冒用我的样貌杀人。” 鸟雀吃了鹿鸣的小米,振翅飞到城下去探听消息。 鹿鸣在桌前坐到深夜,鸟雀飞回来报信,山脚下真的有一只魔徘徊在住户门卫,像是要杀人! “那些人去大悲寺请了许多法力高深的高僧法师,要收服魔头,你还是不要去了!” “是呀是呀,听说大悲寺的和尚布下了天罗地网要伏魔,你就在山上躲着吧!” 鸟雀叽叽喳喳的在枝头说着。 鹿鸣沉下目光:“要真是魔,几个肉体凡身的和尚怎么能对付得了。” 鸟雀叽喳道:“可是那个魔,好像真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鹿鸣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不论是妖是魔,幻形之术都受到自身修为的限制,只能模仿比自己术法低的人形。 他是九色天鹿,一般的妖魔不可能仿着他的模样幻形,若是那魔能变换出他的模样,岂不是说那魔的功力比他还要深厚! 那他更要去探歌究竟,顶着他的面容作恶,他怎么能容忍! 鹿鸣循着鸟雀指点的方向去寻,鹿鸣耳力远胜过寻常人,尤其是在寂静的夜里,他阖上眼,静心便能听见草木风动声。 一声惊叫声刺破夜空,鹿鸣猛然睁开眼,循着声音找过去。 第101章 在半山腰出,有一户人家的纸窗上飞溅着斑斑的血点,一个老妇人搂着小孙子从屋里跌出来,蹭着地向后倒退,嘴里不断的喊着: “救命……救命……” 屋里紧跟着出来一道瘦长的人影,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将窄腰长腿显露的淋漓尽致。 那人微微的歪着头,嘴角似笑非笑的噙着笑容,眼眸里隐隐的往外冒着黑气,俨然是个魔不假! 可那张脸,竟然真的跟鹿鸣一模一样! 鹿鸣自己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只跟他长得完全一样的魔! 作者有话说 生活情节就不多写啦,下一章就让小鹿跟和尚见面!! 第61章 相逢疑是故人来 那魔的一双眼对上那老妇的眼睛,老妇便好像被同化了一般,用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小孙子。 小孙子奶声奶气的喊着奶奶,却换不回老妇的一丝理智。 鹿鸣破了那魔的瞳术,老妇人才惊叫一声,松开了差点被自己掐断气的小孙子。 那魔往后退了一步,冷冷的笑了一声:“又是一个来送死的。” 他将魔气凝聚在掌心,转身看向鹿鸣,却在抬眸的那一瞬间怔在了原地。 鹿鸣一身雪白,周身泛着金光,而他对面的魔,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魔气缠身,两人共用着同一张脸,却好似世界的两个极端。 鹿鸣警戒的盯着那魔,这魔的道行果然不一般,哪怕还没交手,鹿鸣已然感受到他身上仿佛来自上古洪荒的精纯魔气。 若真正交手,他不是这魔的对手。 那魔对他却没有丝毫警惕,反而露出惊喜神色,嘴角上扬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魔谦卑的向鹿鸣单膝跪下去:“主人,我奉命前来寻你,从洪荒古迹一直寻到人界,终于找到你了!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 鹿鸣一脸莫名:“我不是你的主人。” “你是!”魔十分笃定,“我不会认错!” 鹿鸣不想废话,捻起佛光来便想除去祸患,却见那魔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委屈至极:“你要杀我。” “你化成我的模样,残害人间,我如何容你。” “可我是按照你心意做事!”那魔抬起头来看着鹿鸣,受了冤枉一般。 鹿鸣更觉得可笑:“我何时让你四处杀人。” “这些人猎你鹿族,你心里分明很愤怒,很想杀!可你顾及天道,不能插手人间,我就替你杀了他们,何错之有!”那魔梗着脖子,目光逼视。 “你将这些杀业算在我头上,那你残害老幼妇孺,又是听了谁的指令!” 那魔仍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我寻不见你,无处安身,唯有汲取人的精气才能在人界存活。这些男人死了,家里的老幼妇孺无人养活,也是落的病死饿死的下场,与其那般凄惨,还不如滋养了我!” 那魔起身步步逼向鹿鸣,几乎要顶上他的鼻尖。 “主人,我做错了吗。我不让他们落的凄惨下场,也是错吗?” 两张完美而又正邪极端的侧脸碰在一起,生出别样的美感。 魔的瞳孔比鹿鸣黑,邪邪的带着笑意,好像随时要流出血泪一般,邪恶,却美的惊心动魄。 “主人,你我是一体的。” 鹿鸣紧握着双拳,目光似要洞穿他。 “我今日便除了你。”鹿鸣口中念着佛咒,金光梵文绳索般缠绕在魔身上。 咒决穿透魔的身体,那魔的神情变幻莫测,瞬间变得难过悲痛:“我一心为你做事,你要杀我吗?”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事。”鹿鸣掌中凝起咒决,一掌将他打出去数米。 那魔接连倒退,刚站稳脚跟,就见伏魔网陡然落了下来,笼罩着这片山林,密密麻麻的木鱼声传进来。 其中有一个道行颇深的和尚,念经声优于众人,听得格外明显,他敲的并非木鱼,而是金钵,如同寺庙里的晨钟,缓慢的一声震响,却能带着力道传的很远。 魔身上一颤,顿时如同凌迟。 鹿鸣警戒的往周围看了一圈,想起鸟雀说过,大悲寺的和尚要来伏魔,想来是已经来了。 这群和尚看起来有些道行,若是联手,对付这魔尚有几分把握。 那魔却陡然抬起双眸来盯住鹿鸣:“你要跟那些人一起杀我。” 话音未落,那魔便一头朝鹿鸣撞了过来,鹿鸣侧身躲过,捻决跟那魔缠斗。 光影如刀,阵阵威风,撞得山林树木摇晃,树叶被光刀斩落,簌簌落下。 两人同时出腿,在空中撞出一声沉闷的肉搏声! 那魔迅速出手钳住了鹿鸣的手腕,魔的脸色被伏魔咒逼得发白,身上阵阵的疼痛,嘴角却噙起笑意: “我既找到你,你就无法摆脱我。主人,我是来帮你的。” 说罢,那魔闭上眼,额心浮现出一朵魔印,整个人化作黑烟,鹿鸣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团黑雾盘旋不去,竟一个猛子扎入了鹿鸣的胸膛! 鹿鸣感觉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破胸刺入,他无法喘息,也说不出话,疼痛从胸口蔓延开,而那股黑气,好似毒物一般循着他的血肉蔓延。 鹿鸣口中念着清心咒,他本身佛修者,身上亦没有罪孽,是不怕敲钵和木鱼的,但此刻,他却觉得那木鱼好像就围在他耳边,震耳欲聋! 第102章 鹿鸣连吞吐呼吸都不能,像个无法控制自己的魂魄。 那魔的声音响在他脑中:“主人,不需要很久,你就会适应我。有我在,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 鹿鸣一个字都听不懂,他的意识分明是清醒的,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魔在他体内占了上风,驱动着他的身体走向那对躲在角落里发抖的老妇和小男孩。 他轻轻抬起手,那老妇便魔怔的掐死了自己的孙子。 鹿鸣歇斯力竭的让魔住手! 可他此刻空有意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魔却毫无所谓:“我方才被佛咒所伤,需要两个人的精气方能复原。主人,以后我就是你取之不竭的力量,你开心吗。” 那老妇清醒过来,看到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崩溃的浑身颤抖,一头撞死在了石头上。 “主人,你不必为他们心痛,他们两个一老一小,生存不下去的,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饿死,被野狼吃掉,到时候更可怜。” 鹿鸣一遍遍念着清心咒,试图把这只魔逼出自己身体,可这魔却越发在他体内根深蒂固。 猛然间,一只手掌按上了他胸口,送入汩汩的佛光,鹿鸣周身魔气逼退,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猛然睁大眼。 鹿鸣劫后余生一般大口的喘息,踉跄着扶住了身边人的胳膊,这只手臂很稳健,手指很长,握着一串白玉菩提做的佛珠。 鹿鸣感觉自己心口舒服了些,松开了那人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道谢:“多谢你。” 那人没说话,周身的气质很沉静。 鹿鸣一抬眸,却瞧见张熟悉的脸! 鼻挺如峰,眼眸低垂犹如刀刻,脸上无悲无喜,好似殿中神佛。 鹿鸣脑中瞬间炸开,空白一片!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澜止……” 鹿鸣抬着眼看他,反复确认。 澜止死时魂飞魄散,魂魄不知碎成了多少片,将他魂魄拼凑齐全不是易事,再渡他转世更非易事。 可如今,澜止好端端的站在他眼前了。 “难怪我在山中寻你的魂魄,怎么都寻不见,原来你转世了。” “你如何活过来的,是谁救了你?” 澜止的身形还如从前那般健康壮硕,不是形销骨瘦的模样了。 鹿鸣抬起手指抚上他的眉骨,鼻尖,指腹触上他的唇:“你的病好了。” 小鹿哝语呢喃的撒娇,哄着眼前的人:“不出家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去吧。” “若我知道你没死,我定在你出家前找到你,不再让你做和尚了。” 澜止低垂着眼,好似一尊玉面的雕像,抬手钳住了鹿鸣的手腕,没有悲喜的注视着他:“这样喜欢往人身上贴,你是魅魔?” “魅魔……”鹿鸣把目光移向澜止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不能叫“握”,是很有力道的钳着他的手腕,怕他趁机逃了。 鹿鸣看向周遭,一众佛门弟子已碎步上前,将他围困其中,还有个手拿禅杖的大和尚紧盯着他。 只要他作势要逃,就会立刻发动阵法。 “师弟,你当心这魔魅惑你!”大和尚暴喝了一声,扬起禅杖重击上鹿鸣的后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鹿鸣后背受力,一个踉跄直撞进了澜止的胸膛,口中咳出的血沾在了和尚白净的衣裳上,殷红刺目。 鹿鸣却全然顾不得身上的疼,抬眸看向澜止。 他依旧低垂着眼,手上将鹿鸣钳的更紧了些。 这些和尚,还有所谓的伏魔网,鹿鸣都是不怕的,他本就精通佛门,只凭这些,他脱身易如反掌。 可澜止这样抓着他的手腕,却让他挣扎不得。 他逃得了天罗地网,逃不出澜止一只手。 大和尚的粗嗓音道:“净观师弟,你跟魔浪费什么口舌!带回寺中处置!” 净观半垂着眼点头,将一道锁妖符劈入鹿鸣眉心。 天旋地转的剧痛之间,鹿鸣才终于从盲目的喜悦中恢复了些理智,他这一世叫净观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觉得……水仙也有点带感(我胡说八道的) 前几天我迷恋mbti的妹妹跟我讨论,发现澜止是个istj 我妹妹:很少有人把istj当主角写的 我:(哽住)是吗……扑街的原因找到了?原来是我的猪脚他不适合当猪脚? 我妹妹:(暴起)我们istj也可以当猪脚!!写!! 第62章 相逢疑是故人来 鹿鸣被镇在法器中带回了大悲寺。 大殿内,鹿鸣腰上缠着玄铁链,被锁在金佛旁的红柱上。 伏魔经低声回荡在金佛大殿,二十八个沙弥阖着眼,手持木鱼,嘴唇开开合合的念着经咒。 鹿鸣垂眼靠在红柱上,并不觉得这些经咒让他难受。 经文诵了两个时辰,直到大和尚和净观带着一众弟子走进殿内,经声方止。 领头的大和尚身材高大魁梧,手里拿着禅杖,粗眉厚唇,戾气颇重,是大悲寺现在的掌事师兄。 大悲寺的住持师父闭关后,一直是大和尚道承暂代住持之职。 鹿鸣抬了抬眼,他认得,方才打伤他的就是这个大和尚。 “妖魔,还不快快认罪伏法!”大和尚厉声喝指。 “我不是魔。” 第103章 大和尚冷嗤:“这世间难道有妖魔自称是妖魔,恶人承认自己是恶人?” “我若是魔,寺中的伏魔经念了两个时辰,我为何毫发无损?”鹿鸣抬眸看向净观。 就连净观也让他这话问住了。 若是寻常魔头,就算不痛的死去活来,也不可能泰然自若的坐在那,跟没事人一般。 大和尚不屑的鼻嗤:“师弟,魔最会狡辩,他杀了山脚下祖孙两人,是你亲眼所见,你可莫要昏了头,被他三言两语就哄骗过去!” “我从未杀人!”鹿鸣争辩道,“当时我与那魔交手,他钻进我体内,占了我的身,如今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你们抓着我毫无用处,不如多布些罗网,好将真正的魔头捕获!” “巧言令色,贼喊捉贼!”大和尚怒目一瞪,“师弟,这魔道行高深,不惧经咒,师兄弟中你道行最深,你用师父授你的伏魔咒决,让他现出原形!看他还有何话狡辩!” 鹿鸣眸光一直落在净观身上:“你若不信,就来试一试。” 净观俯身蹲到鹿鸣身边,并指点上他的眉心,将一道强劲的咒决沿着他的经脉注入。 若他不是魔,对这道咒决不会有任何反应。 鹿鸣自信不会被咒决所伤,却没想到这道咒决沿着他的大小经脉游走,行至肋骨附近,好似遇到了症结一般行走不动。 骨上猛然一阵生疼,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块,鹿鸣猝不及防的低呼一声,不得不闭上眼忍痛。 净观收回术法,疑惑的看着沁出汗来的鹿妖。 寺中僧人立刻防备起来。 大和尚当即喝道:“魔族余孽!” “不是!”鹿鸣惊慌的抬起眼来,怎会如此? 他怎么会对一道降魔咒有反应。 这不可能。 “不是……真的不是!你信我!”鹿鸣用力握住了净观的手腕,“一定是那魔藏在了我体内,我不是魔!” 净观垂着眼,这只鹿妖的眼睛清澈的好似一汪明泉,虽然被咒决所伤,却仍没有一丝魔性。 很是奇怪。 “还在狡辩!”大和尚眦目欲裂,鹿妖楚楚可怜的这个样子,握着净观的手腕不放,分明就是露馅了还不死心,在魅惑净观! 大和尚掌中化出五枚降魔钉:“妖魔,还敢用这些伎俩算计人心!” 降魔钉破空飞向鹿鸣,鹿鸣眼中一紧,做好了忍痛的准备。 想象中彻骨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净观抬手挡住了降魔钉,将降魔钉收回了掌中。 “师兄,事情尚未查明,还不能下定论。” “还有哪里没有查明?方才他的反应,分明被咒决所伤,你没瞧见吗!”大和尚脸色气的通红。 净观微微侧头,看向鹿鸣:“可他并没有现出魔性。” “你……你何必如此较真!他用魔障杀人,你亲眼所见,如今又被你的咒决所伤,足以证明他是魔无疑!” 净观语气平和,气势却与之抗衡:“可若他真的只是被妖魔占身,岂不是错冤好人。” 大和尚双眼含着怒火,紧咬着牙关:“净观,你为何要护着这只妖魔。就算他不是魔,也是只妖!” 净观反倒谦恭平和,毫无偏私:“师兄,他若是妖魔,我便是亲手钉入降魔钉也使得,可若他只是妖,身上又无罪业,理应宽恕。恶妖当诛,善妖当恕,天道如此。” 大和尚让净观气得嘴唇抽搐,嗫嚅几下说不出话,愤恨的跨步离去。 大和尚走后,殿内安静了许多。 鹿鸣深长的望着他:“多谢。” “不必谢我,我所说的只是事实,我只信眼前的事实。”净观脸上的神色没有改变,如刚才一般淡淡的,平静道, “若你真的是妖魔,只是谎言骗我,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我信你会查明,我等你查明。”鹿鸣浅浅的弯起嘴角,他的澜止虽然转世了,可并没有如那些人一般,随意的冤枉人。 诵经声又响起来,一直到天明。 大悲寺捕获邪魔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 城中民愤沸腾,要将妖魔千刀万剐。 沙弥跑去向大和尚禀报:“道承师兄,城下百姓闹上了大悲寺,要亲眼看妖魔处刑,如今呼声鼎沸,如何是好?” 大和尚手持念珠,冷声道:“既然民愤难平,就将妖魔拉出去游街示众,先平民愤,让大家安心。” “这……”沙弥面有难色,“可需要跟净观师兄说一声么?” “不必管他!”说起净观,他就来气,“他不在寺中,去给妖魔查真相去了!按我说的去做!” 殿内,红烛已尽。 鹿鸣在大殿内听了一晚上的降魔经,靠在红柱上昏昏欲睡,膝盖上猛烈的剧痛将他唤醒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冷汗频下,见自己膝盖上被钉了两根降魔钉,渗出的血迹染红一片衣衫。 鹿鸣抬眸对上大和尚怒极的双眼。 这妖魔竟在金佛下,靠在红柱上呼呼大睡! 到底是来受过的,还是来享福的! 一个妖魔睡得这般舒服,简直是对大悲寺众人的讥讽! 大和尚给旁边的沙弥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人上前,在鹿鸣脖颈上铐上玄铁项圈,好似一条铁制的狗绳。 另外两个沙弥脱去了他的鞋袜,在他纤细的脚腕上戴着厚重的镣铐,再捆住双手。 第104章 他如今是全城的罪人,罪人是没资格穿鞋袜的。 大和尚冷眼看着:“捆紧些,勒破皮肉不要紧,不能让他趁机跑了。” 沙弥便又加重了力道,几乎将鹿鸣的双手勒的无法过血。 鹿鸣痛的气息不稳:“你这样对我,澜止知道么。” “一只妖魔,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鹿鸣从没想过自己就这样带到了大街上。 他的双手被紧缚着,脖颈、腰、足,全都带着锁链镣铐,只他脚上的玄铁链有几十斤重。 双膝更是不堪重负。 他赤着脚踩在地上,膝盖上流出的血淌到脚上,每一步都如踩刀尖,深一脚浅一脚的被人拖着,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很快便湿透了衣裳。 路旁的百姓却看得激昂振奋。 妖魔脸上越痛苦,越让人兴奋! 杀千刀的恶魔,害了那么多人,总算落网了! 全城上下终于不必再紧闭门窗,战战兢兢! 杀了这个魔头!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还有不少百姓抱着家中的牌位出来看他游行,激动的涕泪四下,高声哭喊着:“爹,您看呐,杀您的恶魔伏法了!您得以瞑目了!” 欢呼呐喊声响彻街道。 瘦高的男子拿着手腕粗的棍子,战战兢兢的靠近他,猛的一下敲在鹿鸣膝窝上! 鹿鸣本就站不稳当,此刻更是面色痛苦的跪在地上,血和泥混成一团粘在他流血的膝骨上,狼狈不堪。 男子握着棍子癫狂的又哭又笑:“他得意不起来了!哈哈哈哈!他杀了我儿子!” “我儿子才三岁,三岁!你还我儿子的命!你还我儿子的命!” 鹿鸣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脸上汗如水泼:“不是我杀的……” 越来越多的人大着胆子上前,棍棒如雨落下,失血和疼痛让他头晕目眩,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你还不肯反抗。” 鹿鸣费力的抬起头,寻找是谁在跟他说话。 “你只需用一个小小的咒决,就能把他们全部杀了!” “我赐予你的力量,你为什么不肯用。” “他们无知,愚蠢!他们折磨你,欺负你,就该全部死绝!” 显然旁人并没听见有人说话,只有他听见了。 是谁。 鹿鸣忽然觉得自己体内不可控制的流窜起一股魔气,他眼前隐约弥漫起黑障,是入魔的前兆。 他赶紧闭上眼,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着咒决。 而那道声音却还如影随形: “为什么不还手,他们该死!” “你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逃脱,什么玄铁,什么符咒,对你来说,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鹿鸣紧闭着眼。 够了! 够了!!! 鹿鸣在心底朝那人嘶吼:离开我的身体,你还嫌将我害的不够惨!! 这些苦,本不该是他来吃,他落此无妄之灾,都是这魔害的! 这魔却还想要拉他一同堕落!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缠着他! 他不是魔,也不想成魔! 鹿鸣的手指在地上抓出指痕,陡然间,一股柔和的力道把所有落在他身上的棍棒都弹开,一众人好似被春风推了一下,纷纷向后退去。 放在鹿鸣心口的十八子温温的暖着他的胸腔,清柔的气息抚过他的双膝,难忍的疼好像舒服了许多,在他体内流窜的魔气也跟着消散不见。 鹿鸣额头脖颈都沁满了汗珠,费力的撑起身来。 澜止……是澜止么。 鹿鸣在人群中找着想见的人影,澜止查明真相,来解救他了…… 他着急的找了一遍又一遍,没找到想见的人,只看到一张张惊恐的脸。 大悲寺的和尚眼疾手快的将几张黄符贴到他身上,警戒的捏起决,还以为他要大发魔性。 大和尚高声安抚众人:“不要怕!他中了降魔钉,跑不了!” 鹿鸣瘫坐在地上,他何止跑不了,两根降魔钉在膝上,他站起来都费劲。 见他并没有什么魔性显露,沙弥才又拽着铁链要拖他回大悲寺。 鹿鸣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走不得了……” “莫要装模作样。”大和尚扯着鹿鸣的衣裳把他拎起来,硬是让人连拖带拽的把人牵回了大悲寺。 净观奔波查访了大半日,回来便见这只鹿伤痕累累趴在了地上。 鹿妖腰上依旧缠着铁链,锁在金佛殿的红柱上,只是浑身全都湿透了,不知是掉进了水里,还是汗湿的。 他难以置信的走近,昨夜,这鹿分明还好好的。 那鹿听见有人来了,睁开一道眼缝,恍惚间欣喜的抬手抓住他的袖子:“澜止,你回来了……” 他想对澜止笑一下,可又笑的不好看:“我身上好痛……你抱抱我……” “抱抱我吧……”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报一丝~ 第63章 恶妖当诛,善妖当恕 那鹿不由分说的往他身上蹭,脸上湿漉漉的,呓语的喊着澜止。 净观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他才失落的抬起眼眸来,就那么空望了他许久。 好半晌,鹿鸣好像才又想起来澜止不认得他了,阖眼不再说话,翻过身去想要睡觉。 睡着就不痛了。 殿内安静的只有微微摇晃的长明灯,净观掀开小鹿身上的衣摆,便看到他双膝上的两个血窟窿,已经沾上不少泥土,所以看起来更加恐怖。 第105章 膝上流下来的血染满裤腿衣裳,又黏糊糊的干在他的脚上,而他的脚底也被碎石和瓷片扎的血肉模糊。 怎么弄得这么惨。 净观皱起了眉头,这一幕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说不上原因,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从小长在佛寺,所以对这鹿心存悲悯。 鹿鸣不知道净观在他身边待了多久,总归静静的,他以为净观已经走了。 忽然,有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鹿鸣还以为是又要将他捆了拉出去示众,哆嗦一下蓦的睁开眼,便看到是净观正握着他的脚踝。 净观眉头拧如川字,拿了热水跟毛巾来,要给他清理伤处。 见这小鹿像是被吓到了,净观道:“别怕。” 鹿鸣点了点头:“不怕……” 净观将手掌握在了他的膝盖上,要把他膝骨里的降魔钉取出来:“忍一忍。” 鹿鸣没说话,手指暗暗的攥住了身后的铁链。 净观本以为这鹿看起来娇里娇气,必定要惨叫的整个寺庙都听得见,却没想到他能忍的很,两根钉子拔出来,疼的满头是汗,硬是一声没吭。 净观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清理鹿妖足底的碎瓷和石子,清理干净后,又用温热的帕子把血渍和泥土擦干净。 双膝上了药,用绷带缠好,打上个板正的结扣。 一只脏兮兮的小鹿又变得干干净净。 鹿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这样的画面,跟从前的澜止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还是那样,干净细致。 净观做完这些,问他:“鹿妖,你杀过人吗。” 鹿鸣老实承认:“杀过…” “但我改了。”鹿鸣急着想跟他解释清楚,“你不让我杀人,我就再也没造过杀业,你让我好好生活,我就一直生活在咱们的小家里。我不曾违背天道,不曾造过杀业,你耗尽寿命为我渡化罪业,我不辜负你。” 这鹿的眼睛很深,净观总觉得不小心就会深陷进去。 “可我从未见过你,也不曾渡化过你。” “怎么会没见过。”鹿鸣急的鼻子发酸,“你等了我一世又一世,才与我两世相遇,前世,我们一起买了小房子,还种了桂花树,给阿炎娶媳妇,你给我买新衣裳,给我做婚书,与我日出日落……” 可这些他如今都不记得了。 鹿鸣握住净观的手:“你跟我去找大榕树,他一定有办法帮你找回那些记忆。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净观垂着眼将自己的手抽回,这样真挚的神情,一双泪汪汪的眼,连他都要动容了。 到底是这鹿认错了人,还是他真的是魅魔,专门卖弄可怜,俘获人心。 净观淡道:“你想我放了你吗?” “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哄你放了我?”鹿鸣蓦的笑了一声,“我何须你放我……我若想走,佛会帮我。” “大言不惭。”净观拂袖起身,“我做这些,只是不想见你受无妄之灾,你莫要再借此发挥,编排虚无之事。” 鹿鸣的一颗热心被猛地泼上一盆冷水,霎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净观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平静的不起丝毫波澜:“我会告诉师兄,事情查明之前,不再对你用这些刑罚,你自己也恪守本心,若换了师兄,你今夜这番话又要吃苦头。” “我何苦骗你!” 净观没再答他,离开了大殿。 大和尚就在大殿不远处等他,净观坦然上前:“师兄。” 大和尚脸上隐有怒色,方才的一幕幕,他都看见了:“你清醒些没有?” 净观不卑不亢:“师兄此话何意。” 大和尚使劲压着怒火:“你方才差一点就被那魔魅惑了,你还不肯承认他是魔!还去给他擦腿洗足,净观,你怕不是想破戒了吧。” 净观身姿挺拔正直:“净观心中坦坦荡荡,只是觉得师兄今日之事做的不妥。” “此等恶魔,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寺中又有多少师兄弟的家人被他所害,走投无路才投靠佛门,一点折磨羞辱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大和尚怒不可遏,声如咆哮, “师父曾经跟你我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师父说,若遇妖魔,务必除之,否则大悲寺也将葬送在妖魔之手,你都浑忘了!现在口口声声袒护着那恶魔!” “我并非袒护他。”净观沉声,“师兄若是能让他即刻现出魔性,我立即辅佐师兄将他天道处置。可他身上毫无魔气,亦没有罪业,没有惩戒的理由。” 净观一板一眼道:“师兄,恶妖当诛,善妖当恕,若善恶不分,肆意凌辱,佛门与地狱何异。” “你……”大和尚再度让净观气的说不出话,“你非要他在寺中大开杀戒,才肯罢休么!” 净观恭敬耿正道:“我已向师祖求得法宝往生镜,很快便可看清鹿妖跟魔的过去,师兄,净观为人你一向清楚,若他是魔,我绝不偏私。还请师兄再给我两日时间。” 大和尚哑口无言,愤然大步离去,他这个师弟天资过人,就是太认死理! 鹿鸣靠在金佛殿的红柱上,一直到天光熹微,净观也未曾再回来。 寺中晨钟响起,早诵的经声沉沉的响起。 早课之后,小沙弥给鹿鸣送来了早饭,一个馒头,一碗清粥。 鹿鸣意外的抬起头,他没想到这寺中的人,把他当成妖魔,恨的咬牙切齿,竟还有人会给他送饭。 第106章 小沙弥含着笑,竖掌行礼:“这是净观师兄吩咐的。” “是他…”鹿鸣浅浅笑了一下。 小沙弥眉眼弯弯:“你快吃吧,净观师兄为人方正,你若是冤枉的,他一定会还你清白。道承师兄是凶了些,他只是太痛恨魔了,你不要怪他。” “谢谢你。”鹿鸣眼观这个小沙弥心地慈善,便道,“你送饭给我,我无以为报,你伸出手来。” 小沙弥有些茫然的伸出手掌,鹿鸣从金佛脚下抓了一把佛光,放在了小沙弥手中:“我身无长物,赠你些佛缘如何。” 鹿鸣的手指握住了小沙弥的手掌,口中念了一句简短的佛偈,小沙弥没听懂,却能感受到这句梵文必定很深奥。 小沙弥痴痴的望着鹿鸣,竟有跪下接受点悟的冲动。 他刚想要屈膝,便看见一根禅杖重击上鹿妖的手腕! 小沙弥吓得倒退了三步,下意识的去看鹿鸣的手受伤没有。 大和尚拧着眉斥骂道:“谁让你来给他送饭,险些中了他的魔障!” 小沙弥结巴道:“是……净观师兄的吩咐。” 大和尚牙快咬碎,他一眼杀向鹿鸣,见他双膝规规整整的缠着绷带,膝骨里的降魔钉已不知去向。 愤懑陡然间填满了胸腔! 这个净观,不止给妖魔包扎伤口,命人给他送饭,甚至连他的降魔钉都取了! 真是入了魔障! 大和尚冷脸责罚送饭的沙弥:“你回去闭门思过一日,今日不准进食,好生反思,为何中了魔障!” 小沙弥不敢反驳,只好应是,转身去思过受罚,可他踏出殿门,当真瞧见自己手掌佛光隐现! 他瞠目的回头看向那鹿妖。 那只鹿真的是魔吗?分明一点都不像。 金佛殿内,鹿鸣揉着自己的手腕,他瞧见大和尚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便想笑,没想到他在这人眼里竟恐怖如斯。 大和尚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捏起鹿鸣的脸,他倒是要看看,这只妖魔凭什么接连让他的师弟们入了魔障! 他从未这样近的看过鹿鸣这张脸,竟这样美。 美到让他觉得自己相貌太过丑陋,不配与他对视。 这样的肌肤,手指触上去细腻如绸缎,尤其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好似一张脆弱的白纸,随便卖弄一下,就足够让人心疼。 大和尚猛地松开了手,魅魔!一定是魅魔! 不然他的心为何跳的厉害! 大和尚闭上眼念了几遍清心咒,睁开眼却又看见了鹿妖赤着的那双脚。 瘦长白皙,连经络都生的恰到好处。 “你就是靠这双脚,勾|引净观。”大和尚的眼珠怎么也挪不开,陡然生出一种破坏的欲望。 这样漂亮的一双脚,让人忍不住想划上两道,增上两抹明艳色彩。 或是,狠狠的咬一口。 那感觉一定很痛快。 鹿鸣抬眼看着大和尚,蓦的笑出声,讥诮无比:“和尚,你的口水快要掉到下来了。” 大和尚深吸了一口气,他竟也差点被这魔迷惑了! 还好他心智够坚! “魅魔,你以为凭这点低等的魅术就能操控我!” 大和尚猛然捏决,用捆妖绳将鹿鸣的手脚紧紧的捆住,转身拿起长明台上的红烛,将红烛倾斜,把融化的蜡泪滴在了那双嫩白的脚上。 “我毁去你这魅惑人的皮囊,看你还如何迷惑我那师弟净观!” 鹿鸣的脚细嫩,也更容易吃痛,滚烫的烛泪落上去,不由哆嗦了一下,脸上露出忍痛的神情。 但越是这般,越让人觉得鹿鸣美的不可方物。 鹿鸣手指拧在一起,痛出的汗珠都像喷到花瓣上的露水! 大和尚痛快的笑起来,直接将烛火按灭在了鹿鸣脚上:“毁了这副皮囊,看你还怎么迷惑人!” 鹿鸣险些痛呼出声,猛然抬起双眸来对上大和尚的双眼,眼尾泛出一丝黑色魔气。 “你欺人太甚。”鹿鸣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见那大和尚着了魔,将烛台尖锐的一头冲向自己的胸膛,双手握着烛台,狠狠的刺进了自己胸膛,发出一声穿破皮肉的闷响! 大和尚眼里惊悚恐惧,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将烛台从胸口里拔出来,又一次想刺向自己! 当空一道金光破了瞳术,鹿鸣也受到冲击,好像有鞭子抽在了他的眼瞳上,鹿鸣不得不闭上双眼,半晌才睁开眼睛,看到净观和一众僧人匆忙赶到,手忙脚乱的在给大和尚止血。 “不要乱动他,去拿一张大木板来抬人。”净观按住大和尚的伤口,给大和尚点穴止血,指挥一众僧人把大和尚平放在了木板上,抬回禅房救治。 净观跟着一众僧人往禅房去,迈出大殿时回头看了鹿鸣一眼,眼神里满是失望。 这只鹿竟然要杀人么?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存稿没有了,我为什么没有全文存稿 点个作者关注吧,万一像这次一样锁章了,无法按时更新,我会在动态里给大家滑跪 第64章 魔尊之子 道承受伤昏迷不醒,净观遣退了师兄弟,自己留在禅房陪守。 明月入户,净观盘膝而坐,把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回想了几遍。 道承师兄是不可能用烛台自戕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瞳术。 那只杀人的魔,最擅长的也是瞳术。 第107章 净观手里捻着念珠,总是想不通其中关窍。 那魔如果只是暂时占据鹿妖的身体,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逃离。 如果那只鹿妖就是魔,又为什么没有魔性。 怎么都解释不通。 净观把往生镜放在桌上,他已按照师祖所传授的口诀启用了往生镜,但此镜为天地法宝,沉寂多年,要吸纳三日灵气方能唤醒。 大和尚眼珠转动,费力的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师弟。” 净观忙上前去查看道承的伤势:“师兄,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大和尚费力的摇了摇头,两只眼睛直直的瞪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相信,鹿妖就是作恶的魔,方才,他用魔瞳控制我,险些要了我的命……” “净观,难道你要等他杀光寺中人,才肯相信他是魔吗!” 大和尚情绪激愤,嗓中含痰似的咳起来,憋的面色通红。 净观忙给他顺气:“师兄,小心伤势。” 大和尚猛地抓住净观的手:“你要尽早杀了他!我怕大悲寺有一日,会葬送在妖魔之手,那时候,你我有何颜面,面对师父师祖!” 净观垂着眼:“师兄,您先阖眼休养,寺中的事我自会处置。” 大和尚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杀他,总有一天会后悔。” 净观没有答话,把道承的手放进被中,道承也不再多言,闭上眼休养。 净观坐到窗边继续打坐念经,睁眼时见桌上的往生镜金光浮动。 净观心中一紧,他等了两三日的往生镜,终于开启了。 就在此时,月光明朗,全寺寂静,一条黑龙趁着戒备不严,钻进了金佛大殿。 鹿鸣靠在红柱上闭目养神,就听见有人叫他。 “九色鹿。” 鹿鸣睁开眼,看到一条巨龙盘旋在半空,硕大的龙头正在他眼前,两只鸡蛋大的眼珠幽幽碧绿。 “魔尊。”鹿鸣认得,纳魂鼎里他见过魔尊! 上次他见魔尊,魔尊还只不过是一缕残魂,如今竟已能化形游于人世间,甚至就出现在金佛眼下! 真是无所畏惧,强大的可怕! “你还记得我,真好。”魔尊像是笑了一下,“跟我回魔界去吧,在魔界,没有人敢伤害你,更不会有人欺负你。” “那只跟我一模一样的魔,是你化成的?”鹿鸣猛地挣紧了铁链,臂上青筋暴起,“把你的精神从我身体里拿走!你休想一次次的控制我!” 魔尊眼中流露出不解:“好孩子,那不是我的精神,是我赐予你的力量,你闭上眼睛试试,你可以控制他。只要你承认他,他就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给你带来无穷的力量。” “你试一试,你挣脱这些玄铁链,会像掰断一根树枝一样简单。” “天地之间,将会任你遨游!” 鹿鸣却握紧着双拳,手指因激动微微的颤抖,一字一字的紧咬道:“我不要你的力量!只要我动用魔的力量,就会堕落成魔,你想让我跟你一样堕落成魔!” 鹿鸣身体紧绷着,额角青筋都恨的暴起,声声的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如今被人凌辱,被人日日夜夜的捆在这里,都是因为你!我跟你什么仇怨,非要毁了我才甘心!” “你怎么会这样想……”魔尊脸上竟然露出几分无措来,“我养了你一千二百年,你从前声声的叫我爹爹,我怎么会毁了你。” “爹爹?”鹿鸣只觉得好笑,他怎么会叫魔尊爹爹!他从记事起,就是跟在佛陀释尊身边的! 魔尊失落的看着九色鹿:“你认了佛陀,便不认我了。当初,若非阿深执意将你送走,我怎么会让你入了佛门,我定要将你留在魔界,让你做我的接班人。” 魔尊的绿瞳幽幽一亮,鹿鸣身上的玄铁链和锁妖绳瞬间化为齑粉,身上的伤口也在迅速的愈合。 “小鹿,跟爹爹回魔界去,等我再修行些日子,找回肉身化成人形,我们就去找你的阿深爹爹,天上地下,我们三人仍旧逍遥自在。” “你要是喜欢那个和尚,就把他绑回去,我给他一缕魔气,助他长生,让他日日夜夜陪着你玩。” “跟爹爹回家去吧。” 鹿鸣嗤嗤的笑起来,魔尊的肉身被封存在无间地狱,若强行突破无间,人间将日月停转,陷入极昼极夜,变成炼狱。 鹿鸣冷冷道:“你要我跟你一起捅破无间地狱,找回你的肉身,将人间变成炼狱。” “那又如何。”魔尊轻蔑道,“人界,仙界,毁不足惜!你看你在人界吃了多少苦头,他们的生命不过短短几十载,弹指即逝,贱若蝼蚁,他们还把你视为异类,这样欺负你!我替你把他们全杀了,不好吗?” “不好!日月停转,众生悲苦,不止人族,人间的花草生灵都将陷入绝境,我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休想骗我替你突破无间。”鹿鸣仇视的对上魔尊。 魔尊眼中很难过,连胡须都垂了下来:“你不跟我走。” “我不会走。”鹿鸣说的笃定,他不打算离开大悲寺,净观说过会查清所有事情,他就等着净观把一切查清。 若这时候他一走了之,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魔! 魔尊此刻悲痛的神情像极了一位不会讨自己孩子欢心的父亲,用尽所有心思,却只换来仇视和怨恨。 第108章 龙头低低的垂着,看起来很可怜,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金佛殿。 天色将明,僧人早起上茅房时往殿里瞧了一眼,发现原本缠在鹿妖身上的绳索全都消失不见,那妖还刚好抬起眼睛看向他。 僧人顿时吓得面容扭曲,瞳孔发颤:“妖魔要逃跑!净观师兄!妖魔挣脱绳索,要祸世了!” “道承师兄!净观师兄!你们快来!!” 净观闻声迅速赶来,立即出手,再度用锁妖绳捆住了鹿鸣手脚,一双星目对上鹿鸣:“你昨夜杀师兄,今日想逃走。” “我若要逃走,他此刻已经没命了,还会等你来捆我?”鹿鸣道,“我说过会等你查清真相,还我清白。” 净观缓步的走向他,蹲在鹿鸣跟前:“那你告诉我,昨夜你为何起杀心。” “因为你师兄动了色心,他不愿承认就凌|虐我。”鹿鸣紧盯着净观,字字道,“他将烛泪滴在我脚上,还将烛火按灭在我肌肤上,我痛。” 净观看向鹿鸣的双脚,上面一片白皙,没有烛蜡,也没有半点伤痕。 鹿鸣道:“昨夜魔尊现身,他解开了我身上的锁链,助我痊愈。” 净观怎么听都像是鹿妖编出来的谎话。 净观道:“魔尊早在千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 “是!千万年前,魔尊是魂飞魄散了,可魔尊的生于洪荒,他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修补好了自己的魂魄,重现世间,听起来确实荒诞,”鹿鸣炯炯的望着净观,“但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净观冷面道:“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是魔尊的养子,身上魔性难除,我亦不能轻易放你走。” 鹿鸣难以置信:“你也这样说……谁告诉你的?是谁编造这样的谎言!” “不然你如何解释,你会瞳术。” “那是因为魔尊在我体内种下了魔气!他诱我堕魔,我一定有办法把魔气从我体内抽离!” “事已至此,你还嘴硬不肯承认。”净观站起身来,从高处垂眼看他,“你是魔尊之子,体内有他的魔骨,这点无可置疑。” “什么意思。” 净观翻手化出往生镜中的幻象,让他自己看清楚。 往生镜中,一条黑色巨龙在天际云端盘旋飞翔,落在地面时化成高挑的男子,眼尾细长,额角的黑色鳞片在日光下泛着粼粼寒光,让这张脸魅惑无比。 墨龙手里拎着两壶酒,笑喊:“阿深!” 他口中的男子在树下回眸,细腰长腿,亦是气度不凡。 男子怀里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幼鹿,声音如同这天的日光一般温柔:“你回来了。” 鹿鸣瞠目的看着往生镜里那只幼鹿,真的是他。 那条墨龙,正是魔尊。 往生镜是天地灵宝,很难作假,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佛陀座下长大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两人手中! 难道魔尊没有骗他……他真的是魔尊的养子?! 作者有话说 我在努力存稿了,等我多存点,就能恢复零点更新了 第65章 与君相望不相识(1) 往生镜中,两人相视一笑。 墨龙将手中的酒给渠深看:“我去瑶池取了好酒!” 渠深摇摇头:“你又擅入仙界盗酒。” 墨龙打开酒坛灌了几口:“那又如何,这六界之中,哪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是去取几坛酒,已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渠深失笑,这龙仗着自己法力无穷,向来为所欲为。 墨龙瞧见渠深臂弯里抱着个小东西,眯了眯眼:“你捉了下酒菜?” “这可不是下酒菜,这是我抱来的小鹿,你不准吃了他。”渠深疼爱的抚摸着小鹿的脑袋,“瞧他长得多可爱,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呢。” 墨龙对这又软又小的东西没兴趣,还只睁了半只眼,跟个睡不醒的独眼一样,好丑。 墨龙瘪了瘪嘴:“从哪儿抱来的。” “荷叶上。你说他聪不聪明,竟知道躲在荷花塘里,不仅有露水喝,还有荷花莲叶做遮挡,若非我眼尖,还真瞧不见他。”渠深对这小家伙喜欢的很。 墨龙一脸嫌弃:“你快将他还给他爹娘。” “他是天地灵气孕育的九色鹿,生于云端,养于大地,我还给谁去?他如今灵力尚弱,我怕他被吃了才捡回来,等到他长大些,有了自保之力,便可自由来去。” 墨龙仔细看了一眼,瞧见这鹿身上的确泛着九色微光,只是年纪太小,灵光还非常微弱。 的确容易被当成滋补品,一口吃了。 渠深将小鹿往墨龙怀里递:“你抱抱。” “我不要!”墨龙一蹦三尺远,他最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带绒毛的。 渠深逗着小鹿:“罢了罢了,你大爹爹不喜欢你,还是我抱你睡。” 墨龙嫌弃道:“你不会真想养他吧,稀罕两日扔了算了。” “多可爱。” “一点也不可爱。”墨龙道,“我最多忍他五天,就要扔出去。” 渠深不理他,墨龙的性子他最了解,迟早要比他还在乎这只小鹿。 渠深日日采新鲜露水给小鹿喝,墨龙都躲得远远的,他才不要养什么儿子,这么小的东西,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鹿的脖子掐断。 墨龙躺在草上睡觉,渠深故意把小鹿放在了墨龙胸膛上。 第109章 墨龙睡着睡着,就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爬,一睁眼就看到毛绒绒的小东西趴在他身上。 墨龙一瞬惊醒!拎起这小东西的后脖颈就要扔出去! 但又想到渠深把这玩意当儿子,他要是扔出去,渠深肯定不饶他,生生忍住了,就这么拎在手里,吼道:“渠深,把你儿子弄走!” 渠深在旁边笑道前仰后翻:“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吗?” 小鹿委屈巴巴的蹬着腿,几天功夫,他两只眼睛完全睁开了,湖水般的蓝眼睛,清澈透亮,像两颗宝石。 墨龙抿着嘴,倒是……倒是比他想象中长得好看一些,竟还会冲他笑。 撒娇卖萌,以为他会吃这套? 墨龙把小鹿放回渠深怀里,别扭道:“那就…再养几日吧。” 渠深乐得放声大笑,墨龙挽尊道:“我可没说要一直养下去,等他会走了,立马把他送走。” 渠深摸摸小鹿的脑袋,小声道:“放心,他不舍得。” “我怎么不舍得,又不是我亲生的。”墨龙其实没想到小鹿睁眼之后,很快就会走了,只是走的跌跌撞撞。 这小鹿白天不敢到墨龙身边去,晚上就趁他睡着,梦游似的跌跌撞撞过去,倒在墨龙臂弯里睡觉。 起初墨龙是很嫌弃的,总是拎着他的后脖颈放一边去,但这小鹿跟个毛毛虫似的,挪着挪着就躺他身上了。 后来墨龙不知怎么就习惯了,这小鹿不来找他睡觉,他还郁闷的很。 渠深给小鹿做了些玩具,白日里没事就逗他玩,教他喊爹爹。 渠深一如既往的给小鹿收集花草露水,墨龙消失了片刻,拎着一罐酒坛子回来,放在了小鹿跟前,神情傲娇:“给他喝。” 渠深闻了闻,才发觉酒坛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仙界的花露。 这龙方才上仙界采花露去了。 渠深故作感叹:“有的人还说最多养五日,就要扔掉。” “九色鹿要用灵气养,凡间灵气薄弱,到时候养的又干又瘦,坏我名声。” 渠深见了怪事,魔尊向来随心所欲,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现在竟然也讲究起名声来了? 墨龙瞥鹿一眼:“我的意思是,早点喂大,早点送走。” 渠深笑而不语,这龙也是真够嘴硬。 九色鹿已然两只小爪扒着酒坛边沿,把脑袋伸进去,咕噜咕噜的喝起来了。 渠深跟墨龙便坐在旁边饮酒,画面十分的岁月静好。 小鹿有仙界的花露喝,长得更快了些,几十年的时光便能蹦蹦跳跳的扑蝴蝶,还学会了叫爹爹。 “小鹿,你大爹爹又从仙界给你偷好吃的回来了。” 渠深喊他一声,小鹿便高兴的围着墨龙转圈,奶声奶气的喊爹爹,跟个娃娃一样。 他这么奶呼呼的一叫,墨龙嘴上不说,心里却软了下来,再也没提过要把九色鹿送走的事。 只是个不大点的东西,养就养吧。 如此,墨龙便跟渠深一起养了九色鹿一千多年。 只是这一千多年,九色鹿长得十分缓慢,还如幼鹿一般。 再说起把九色鹿送走的事,是渠深提的。 墨龙当即拧了眉头:“你要把他送走?他毛都没长齐,你把他送哪儿?” 渠深道:“送给佛陀释尊。” 墨龙想都不想的回绝:“不行。” 渠深道:“你没发觉这一千多年,他长得十分缓慢,人间的灵气根本不足以供养他长大,要送到灵气充沛处才行。” “那我就带回魔界,你也一同跟我回魔界。”墨龙神情严肃,“要我送给旁人,断无可能。” “九色鹿生来就带着灵性,你把他带回魔界,难道要泯灭他的灵性,将他养成魔?” “有何不好,到时候他长大了,便是下一任的魔尊,六界来去,不受牵绊!” 渠深也拧了眉:“可魔修终非正道。” 墨龙眼中凌厉:“渠深,当初带回来要养的是你,如今要送走的也是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渠深沉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小鹿有佛缘,也需要纯净灵气滋养,送去西天极乐净土对他最为有益。更何况,现在神魔之战在即,你能确保他在魔界平安长大吗?” 墨龙极少这样与渠深争执:“你跟我一同回魔界,我们两人联手,还怕仙界那些人不成!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魔界照样逍遥自在!” “可我是仙界战神!你纵容魔族肆虐,我不能不管。” 墨龙神情冷冽:“强者吞并弱者,原本就是生存之道!他们不够强,被杀也是活该,魔族只要足够强大,吞并六界又如何!” 渠深唇抿一线:“天行有常,违背天道规则,势必为六界不容。” “渠深,你是非要跟我为敌了。”墨龙攥紧了拳,他们这么多年的情爱时光,终究抵不过渠深心中的天行道义。 两人斗气的各自静默,小鹿也不似平日那般活泼,好像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委屈巴巴的坐在草地上。 墨龙从自己身上取下了一块魔骨,渠深下意识的把小鹿护起来。 墨龙冷笑了一声,将自己魔骨扔进无极池里,洗去了上面的魔气:“你放心了吗。” “我在你们眼里,是邪魔歪道,我既把他看做孩子,怎会让他走我的路,落得被人围剿诛杀的地步。我助他行至康庄。” 第110章 墨龙将灵骨渡进了小鹿身体里,助他修成自由金身。 佛陀出游讲经时,渠深把小鹿放在了佛陀的必经之路:“你坐在这里等着,会有人把你带回去好好养着。” 小鹿泪汪汪的,可却很听他的话,一直坐在原地,被讲经回来的佛陀看见,点化带回了极乐净土。 起初小鹿还时常想念自己的两个爹爹,可那时候的小鹿,也不过如同一两岁的孩童,时间久了,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 千万年后,幼年时的记忆便模糊的不记得了。 神魔大战腥风血雨,魔尊被合力绞杀,魂飞魄散,战神渠深也不知所踪,而这只九色鹿,酣卧莲台下,丝毫不知极乐净土之外的残酷世界。 原本墨龙赠与他的魔骨该是没有魔性的,可没有人能想到,青时擅用禁术,再次唤醒了这根魔骨的魔性。 虽然只有一丝,可魔气生则不息,只要一丝一毫便能繁衍强大。 魔骨从九色鹿身体里剔除后,落回了魔界,经过数百年魔气的滋养,越发强盛。 魔尊在洪荒古迹修补魂魄之时,听到阿深告诉他,有人欺负小鹿,他便召回魔骨,赐予魔骨一缕神识,让它幻化成人形,找到小鹿,保护小鹿不被人欺负。 鹿鸣怔怔的看着往生镜,魔尊竟然真的没骗他。 他真的叫过魔尊一千多年的爹爹,只是他不记得了。 所以那日他在山脚下遇到的那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魔,也没有骗他…… 那魔真的与他心意相通,只要他生出一丝怨恨,那魔就会立刻感知到,然后替他解决让他不高兴的人。 如今魔骨找到了他,便与他融为一体,成为了他身上的一块血肉骨骼。 净观收回往生镜,蹲到他面前问道:“鹿妖,你还有什么想辩解。” 鹿鸣抿着唇,他不曾指使过魔杀人,可那魔杀人,又跟他有扯不清的联系。 如今那魔化成魔骨长在了他身上,他更是辩无可辩。 鹿鸣觉得这像个天大的玩笑:“我不曾杀过人,也不曾指使魔杀人,可你若认定我身怀魔骨,是妖魔,那便是吧。” 净观总觉得鹿妖此刻的眼神,很让人心疼。 但事实在眼前,他不会徇私:“既然你承认魔骨就在你身上,我便依法令将你渡化,魔骨虽作恶,却不是你意志所为,等到魔气渡尽,我会放你自由,望你诚心皈依。” 鹿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却觉得这张脸熟悉又陌生,最终垂下眼去不再看他:“法师行事公正,我无话可驳。” 净观道:“既然你也诚服,便将你身上藏的灵宝交出来。” “我没有灵宝。” “莫再说谎。” “我没有灵宝。” 净观微微蹙眉:“若你不肯主动交出,我只能自己取,否则那灵宝护着你,无法施行渡化之术。” 鹿鸣还是那话:“我没有灵宝。” 净观也不再与他辩口舌,直接将手探进了鹿鸣的空虚。 空虚犹如身体的器官,这样被人探囊取物,跟一把匕首刺进去的滋味没有区别。 鹿鸣猝不及防的低呼了一声,握住净观的手腕:“你做什么。” 净观不由分说的把他空虚内的十八子念珠跟婚书取了出来。 “还我!”鹿鸣伸手去抢,可他手脚都被束着,只是扑了个空,“为什么抢我东西!还我!!” 净观看了一眼那张铜纸婚书,落款写着澜止两个字,他从鹿妖口中听过好多次这个名字。 那串十八子念珠更是灵圣的很,每一颗都渡着佛法经文。 “难怪几次三番都探不出你的魔性,果真是有灵宝庇护。”净观问他,“你从何处偷来的灵宝。” “你送的。”鹿鸣心急如焚,那是澜止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 这些年,他从来放在身上,不曾离身。 “还给我。”鹿鸣奋力的想挣开手脚的绳索,“还我!” 净观摇头叹息:“你为何屡屡说谎,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送的!我说是你送的!!”鹿鸣眼眸泛红的嘶喊,肌肉狠狠的紧绷着,因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 猛然,鹿鸣腾的站起来,生生挣断了手脚上的绳子,伸手去夺净观手里的东西:“把澜止的东西还我!” 净观闪身躲开,往他胸口打了一掌,立刻有僧人上前反缚住鹿鸣的双臂,将他压在地上。 方才那一幕在旁人看来,分明是一只发怒的恶魔! 净观下令将鹿鸣押入了八角伏魔笼中。 妖魔的力量不可小觑,只靠普通绳索是困不住他的。 双手被玄铁吊起在笼角,鹿鸣身上缠着沉重的锁链,被迫跪坐在笼中,笼门处封着符咒。 重重封锁,全寺上下才安心了些。 “把我的东西还我。”鹿鸣挣的手腕磨破皮肉,也无法再挣脱玄铁链,只能哀求他,“还我。” 净观垂眸看着手中的十八子念珠:“你若收敛心性,等到身上魔气渡尽之日,我会还你。” 三十六名僧人坐在蒲团上念起降魔咒,低声吟诵的声音响遍大殿。 不同于从前的毫无感知,鹿鸣的肌骨像被一刀一刀的切割着,身上的魔气也被经咒逼出,冷汗淋漓。 鹿鸣的手指紧抠着铁链,他一直笃信自己不是魔。 原来不是他没有魔气,而是澜止送他的那串念珠,替他化解着这些苦痛。 第111章 渡化魔气总不会太好受,不过他未曾作恶,这种程度的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他只是很难过。 如果是澜止,大概不会舍得把他吊在笼中吧。 可他不信澜止转世成了净观,就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澜止怎么舍得把他忘干净! “我要见净观。” 第66章 与君相望不相识(2) “我要见净观!” “叫他来见我!” 鹿鸣猛地向前扑了一下,铁链撞上笼柱,发出阵阵铮鸣。 没有人理会他,只有密密麻麻的咒决从僧人口中传送出来。 这些经文像是在围着他的耳膜和脑袋打转,快要把他的头撑爆了!耳膜都要被震的流出血来。 鹿鸣被迫缩回笼中,把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 日暮时分,僧人诵完六个时辰的降魔经,垂着眼起身散去,鹿鸣身上才好受了些,睁开眼想喊住他们。 嗓子却干哑的发不出声,好似张破布似的:“叫净观来。” 依旧没人理会他。 往后的几日,鹿鸣时常说这句话,“我要见净观”,可那些僧人耳聋一般,从不理会,只是日出时便来诵经,日暮时散去。 鹿鸣日日盯着门口,一连好几日,净观也不知去了哪儿,再没有出现过。 子夜,鹿鸣靠在笼柱上阖眼养神,等到日出时,那些僧人便又会来念伏魔咒了。 殿门外响起很轻的脚步声,鹿鸣哪怕已经很累了,还是立刻睁开了眼。 是净观来了? 鹿鸣紧盯着大门处,走进来的却不是净观,而是给他送过饭的小沙弥。 鹿鸣有些失望的垂下眼,净观就这么狠心,他被关押在金佛殿数日,连一眼都不愿来看他。 小沙弥给鹿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是偷偷来的。” 小沙弥从宽大的僧袍袖子里拿出藏着的竹筒:“我见你嘴唇都干的起皮了,给你带了些水来。” 鹿鸣的双手被吊在笼角,根本没法喝水,小沙弥便打开竹筒的盖子,将手伸进笼中,给他喂水。 鹿鸣的身体被铁链束缚在方寸之地,使劲抻着脖子,才够到竹筒,喝上了几口清甜的泉水。 “谢谢你……” 小沙弥蹲在笼子旁边:“不用谢,虽然他们都说你是妖魔,但我觉得你不坏,你这样被困在笼中,每日的听伏魔咒,肯定也很难过。” 小沙弥撑着脑袋,生出几分无力感:“可我插不上话,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偷偷给你送些水。不过你放心,等到你身上的魔气渡尽了,净观师兄一定会放你走的。” 鹿鸣抬起眼睛,迫切的想见净观:“净观呢?他能否替我给他传个话,就说我想见他。” “净观师兄一时半会是见不了你了。” “为什么?!” 小沙弥面色纠结,好半晌才小声道:“我同你说实话吧,净观师兄前两日遭人刺杀,一剑穿胸,险些丧了命!” 鹿鸣震惊的瞠目结舌! “净观道行不浅,谁能将他一剑穿胸?”鹿鸣后知后觉,难怪这几日寺中上下死气沉沉的,原来是大悲寺里两个当家的大和尚道承和净观,如今都身受重伤,卧榻在床。 小沙弥为难的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听说当时净观师兄不知为何,竟失了神,站着没动,被那人轻而易举的得了收。不过那人已经抓到关押起来了。” “净观伤的如何?”鹿鸣关切道,“他还好吗?” “目前还好,大夫说性命无虞。”小沙弥往殿外看了几眼,“我要回去了,不然被三师兄发现,我是要被罚的。” 鹿鸣点点头:“快些走吧,我不要紧,不必冒险来看我。” 小沙弥后退着离开了金佛殿,临走时又回头看了鹿妖一眼,心中百感交杂,众生皆苦,佛究竟要如何才能渡尽众生呢? 鹿鸣的一颗心却悬在了净观身上,到底是谁要杀他?还险些就得了手。 为何他心里这般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鹿鸣一夜都没再阖眼,晨晓时,僧人又在殿中诵经,鹿鸣如平时一般问他们:“净观呢。” 也一如既往的没有人答他。 只是他还是每日都会问净观呢,他好不好。 他伤的重么,好些了没有。 他问的多了,终于有个等级高些的和尚忍无可忍的站到他跟前:“你还有脸日日问净观,要不是你,净观怎么会重伤至此!” 和尚长了一道连心眉,两只眼眼睛大如蟾蜍。 伏魔咒还响在大殿,这只鹿妖自己都自顾不暇,却还抬起头来问他:“他好些没有,很严重么。” “少装模作样,”和尚啐了一口,“就是你心中不忿,派你手下的魔头来杀净观!” “我被囚禁在这,如何派人杀他!”鹿鸣还从未见过张口就冤枉人的和尚。 “他跟你一样的嘴硬,现在还死不承认是你指使,但我一定有办法让他认罪伏法!”连眉和尚冷哼了一声,大跨步的离去。 从那日起,鹿鸣夜里好像总听到有人在叫,还叫的十分凄厉。 可又若有若无,不是十分的真切。 不知是他幻听了,还是这寺中真的有人在哀嚎。 “上了五根降魔钉,他还不肯招认,真是嘴硬。” “你说他会不会被折磨死?好惨哦。” 第112章 “应该不会,魔的命很硬,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他想杀净观师兄,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两个小和尚从门口走过。 鹿鸣猛地叫住他们:“你们在说谁?” 两个和尚让鹿鸣吓了一跳,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就要走。 “回来。”鹿鸣手指微微攥握成拳,眼眸里戾气一闪,那两个小和尚不由自主的转身向鹿鸣走去。 两个和尚已经吓得快要昏厥过去:“别杀我们……别杀我们!” “不想死就老实答话,你们在审问谁。” “魔……杀净观师兄的魔!” 那叫声好似越发清晰了,鹿鸣的心口随着痛了一下。 好熟悉的声音,他好像认得一般。 鹿鸣又对上其中一人的眼睛,命令道:“拿钥匙,把我放开。” 那和尚得了命令,木然的转身,拿起供在金佛脚下的钥匙,将笼门打开,又解开鹿鸣手脚上的铁链。 鹿鸣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和尚已经吓得两眼一翻昏死在了笼中。 另一个被瞳术定在原地,想逃却逃不得,冷汗冒了一头,哭腔道:“别杀我……” 鹿鸣一把抓住了和尚后襟:“带我去找你们抓住的魔。” “好,好,你别杀我……”和尚腿软的趔趄了一下,带鹿鸣往后堂去。 鹿鸣跟着他一路走过去,灯光很暗,唯有明月落在院中,那叫声也越发的清晰,让原本静心养性的佛寺变得阴森起来。 鹿鸣心里陡然一颤,认出了那声音。 不会是……鹿鸣心脏骤然紧缩成一团。 不可能,鹿鸣自我安慰的摇头,一定是他多想了。 “就、就在那里面。”小和尚指了指鹿鸣眼前的那一间破落的屋子。 叫声已停了,却隐隐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鹿鸣扔开小和尚的后襟,小和尚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跑去找净观。 鹿鸣顾不得那个小和尚要去找谁,大步上去破门而入。 泥和血的味道扑鼻而来,连眉和尚惊了一下,跟身后的几个和尚一起看向破门而入的鹿鸣。 鹿鸣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这屋里的墙壁上垂下四条铁索,锁着一个精瘦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都是血渍,显然被人用过不少刑罚,四肢、心口都被钉了降魔钉,五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这个被锁着的少年,就是阿炎。 鹿鸣大睁着眼,直勾勾的盯着阿炎,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身上的肌肉都震惊的抽搐颤抖,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揉成了一团。 是他的阿炎…… 鹿鸣震惊的说不出话,扑跪到阿炎身前,阿炎已然痛的昏厥过去。 鹿鸣手指颤抖着想要摸一摸他,却又怕碰痛了他身上的伤口,一双手就这么悬在阿炎身前发抖。 “阿炎……”鹿鸣将他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在他耳边温柔的低声喊他,“炎儿?” 连眉和尚冷嗤了一声:“大胆妖魔,竟然私逃囚笼!我就知道,这个小妖魔是你派来的!” 连眉和尚口中捻起降魔钉的咒决,阿炎猛地睁开眼,身上青筋暴起,脖颈都变得通红,阿炎浑身发抖,手脚抽筋的直挺着,不可遏制的惨叫出来。 鹿鸣抱住了阿炎:“够了……停下!” 鹿鸣仇视的看向连眉和尚,抬掌捏决打上他的胸膛:“我让你停下!!!” 连眉和尚侧身躲避,暂时松了口里的咒决,惊魂甫定的退了几步。 这妖魔还是不可小觑。 连眉和尚低声对身边的沙弥道:“去找净观,让他速来,我拖不住太久。” 鹿鸣浑身发抖,阿炎在他怀里醒过来,鹿鸣忙声声的唤他:“炎儿,痛不痛?为何要到这里来,傻炎儿。” “我听说,你被他们拉去游街……还关在了笼子里。”阿炎往鹿鸣怀里蹭了蹭,还跟幼年时一般靠在鹿鸣臂弯里,蓦的哭了出来,“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还有那个和尚!他竟然这样对你!” 降魔钉再痛阿炎也不曾落泪,此刻阿炎的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 鹿鸣是他的父亲,他的神明,他得知鹿鸣被拉去游街,是何等的惊惧! 他的父亲就算落入尘埃,也不可被人随意欺辱! 阿炎泪眼发红:“当初,他说他会永远对你好,我才将你交给他的,现在他却这样对你!我就是要杀了他!” 阿炎愤恨的捶着地面,嗓音呕哑的嘶喊:“我要杀了他!” “他们还比我承认,是你指使我刺杀臭和尚,我知道他们肯定想加罪于你,你放心,我不会承认的。”阿炎认真的看着鹿鸣,“我就是死,都不会承认。” 鹿鸣痛的说不出话,他很少当着阿炎的面落泪,此刻泪水却决了堤。 他的炎儿,这么懂事,这些和尚怎么知道他的炎儿多么可爱。 他一口一口的将那个小娃娃喂大,看着他会坐,会站,会走,会指着他叫爹爹,从白白胖胖的肉团子,长成如今的清秀少年。 几百年的时光,他从没让阿炎受过一次伤,小心翼翼的护着,就连跌倒也不曾。 这些和尚怎么能,这样折磨他的阿炎。 鹿鸣眦目瞪向连眉和尚:“把他身上的钉子取了,你想要钉,我让你钉个够!” 连眉和尚冷笑:“当初要不是净观拦着,你早就被钉穿千百回了!魔尊作恶多端,你是他的儿子,父债子偿,你受何等报应都是应该!” 第113章 鹿鸣笑了一声,点头道:“好,好,父债子偿,子债父偿,所有债我一个人偿!放了他。” “魔就是魔,全都该死!” 鹿鸣眼如冷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莫要一再逼我。” “一只被封存法术的妖魔,有何畏惧!”连眉和尚不依不饶,又捻起指来要捻降魔咒决。 下一刻,一声破皮穿肉的声音从他身体里传来,连眉和尚惊恐的低下头,看到鹿鸣的手掌穿破了他的胸膛! “你……”连眉一张口,血就从嘴里流了下来。 “我给过你机会了。”鹿鸣双眼好似寒刃,“为何要逼我。我一再忍让,为何逼我!” 鹿鸣手上一狠,将一个血淋淋的心从和尚心口摘了出来。 和尚当即大睁着眼,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屋里的几个和尚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鹿鸣步步的向他们逼近,犹如地下罗刹。 鹿的眼睛原本该清澈明亮,此刻却血红着,泛着妖异的美。 杀人摘心,他不是不会,只是澜止曾为他渡化罪业,要他好好生活,他不想辜负澜止。 若非一再相逼,他又如何会开杀戒! 鹿鸣杀光了屋里的和尚,蹲到阿炎面前,亲昵的蹭着他的额头:“不会痛了,你忍一忍,我帮你把降魔钉取出来,送你下山去。” 阿炎感觉到不对,握住了鹿鸣沾满血迹的那只手:“你……” 鹿鸣阖上眼,调动着体内的魔力。 正如魔尊所说,只要他想,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的神佛之力被符咒镇压,唯有借助魔的力量,才能拔出阿炎体内的降魔钉,震碎束缚他的玄铁链。 鹿鸣将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阿炎体内,帮助他的伤处恢复。 “你……”阿炎握住他的手,惊痛无比,“你入魔了……” 鹿鸣对他扯了个笑,用不曾沾血的那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非我本意,但我不后悔。炎儿,去跟你的妻子孩子好好生活去。” “快走吧,我送你下山。” “你跟我一起走。”阿炎抱住鹿鸣,眼睛让泪水糊的不能视物,“映之死了……你不能再离开我……” “映之死了?” “她……自尽了。”面对鹿鸣,阿炎像个孩子一般,扑进他怀里,放声的哭起来,“她不能接受自己容貌老去,不再与我般配,于是……” 鹿鸣抚了抚阿炎的后背。 寻常的凡人,四五十岁便生出白发皱纹,可阿炎还如同少年一般,这让叶映之如何接受…… 其实这个结果鹿鸣早就提醒过阿炎,可局中人总是看不透的。 “你们还有孩子,你不是说,会像我养大你一样,养大他。”鹿鸣心疼的看着阿炎,“孩子一个人在族中吗?他还那么小,你快回去找他去吧。” “我上山时暂且交给青时姑娘了,他很安全。你跟我一起走。”阿炎听到有人步履匆匆的来了,拽着鹿鸣的手,“你跟我一起下山!” “我若跟你一起走,他们一定会紧追不放,你先走,我挡一挡他们。” 阿炎看透道:“你还放不下他。” “是啊……”鹿鸣自嘲的笑了一声,用没杀人的那只手握住了阿炎脖颈上的骨坠,轻轻念了一句咒决,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阿炎包裹起来。 阿炎紧紧攥着鹿鸣的手腕:“我们还会相见吗。” 每次跟鹿鸣分离,阿炎都会问他,还会再见吗。 阿炎期待着他说出那句,有缘自会相见。 这样自己以后还会盼着与他重逢,让孩子奶声奶气的喊他一声阿祖。 鹿鸣却垂了垂眼,说:“不会了。” 映之死了,他也不能陪在阿炎身边了,鹿鸣很心疼。可鹿鸣不想阿炎用尽后半生的时间寻他,盼着与他相见。 鹿鸣疼爱的抚着阿炎,眼里却是告别的神色:“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会相见了。” 这句话,其实第一次诀别的时候,他就想说了。 一颗硕大的泪珠从阿炎眼里滚下来,他又问出他惯常会问的第二问题:“鹿祖会保佑你的是吗。” 这个问题倒是可以哄一哄他,鹿鸣如往常一般回他:“是。” 阿炎却低下头讥笑了一声,泪汪汪的抬眸问他:“鹿祖可以保佑自己吗?” 鹿鸣哽了一下,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你次次都骗我。”阿炎吸了一口鼻子,“真讨厌。” 鹿鸣笑了笑:“不骗你,我肯定活的好好的,没准你都老死了,我还活着呢。” 分明是在哄阿炎高兴,阿炎却哭的越发厉害了。 “走吧。”鹿鸣驱动了咒决,阿炎脖子上的佛骨吊坠散发出柔柔的力量,托起阿炎往下山去。 直到看不见阿炎了,鹿鸣才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向身后那群和尚。 当头的便是净观。 鹿鸣扫了一眼遍地的尸骸和掏出的人心,最终对上净观的双眼:“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么粗长的一章,可以来一颗小海星吗(打开口袋) 第67章 与君相望不相识(3) 门扉大开后,月光倾泻而入。 鹿鸣一半陷在阴暗里,一半为明月所眷顾。 在场的僧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地上的尸骸无一例外是被人掏了心,胸口一个骇人的血窟窿,地上则是一颗又一颗完整的人心。 第114章 这样的场景太过血腥恶心,有的僧人已经蹲下去开始呕吐。 净观失望至极的看向鹿妖,鹿妖曾信誓旦旦的说,他不是魔,他不会杀人,他不会辜负那个叫澜止的人。 净观自嘲的笑了一声,他竟然真的信了鹿妖的话,相信他是善类,一再与师兄争辩,哪怕师兄重伤,他依旧相信那不是鹿妖的本心。 就连他被刺杀的时候,他还坚定的告诉他的师兄弟,不是鹿妖指使的,鹿妖生性不坏,不会派人杀他。 如今鹿妖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简直就是极大的讽刺! 他曾经的所有辩解和坚持,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笑话! 鹿妖说他没有魔气,结果从身上掏出了法宝,失去法宝后魔气便压制不住的挥散出来。 鹿妖说他不是魔尊之子,直到往生镜将过往展现在他眼前,他才辩无可辩的承认。 鹿妖又说他不会杀人,如今师兄弟的尸骨就这样血淋淋的在眼前。 如今想来,桩桩件件,都鹿妖是在骗他! 净观悔不当初:“我竟真的信了你的话。” 他太蠢了,被妖魔耍的团团转! “列阵,伏魔!” 净观低喝一声,一众僧人占据法阵八方神位,捻起伏魔咒决,将鹿鸣围困其中。 鹿鸣看着脚下若隐若现的阵法,怅然的看向净观:“他们不该死吗?他们可有半点佛门的慈悲吗?!” “他是阿炎啊,你曾经亲自上门去为他提亲,给他采买成亲的喜糖绸缎,看着他风风光光的娶到心上人,你怎么忍心……” 鹿鸣眼眶红红的,里面汹涌的难过快要把他吞噬。 净观竟让这双眼刺痛了。 这只鹿妖很难过,难过的让他也忍不住的要跟着心痛。 他总是这样,看到这鹿的眼睛,就想要相信鹿妖嘴里的话! “够了!”净观紧咬着牙,“不要再编造故事了!” 他不会再上当了。 净观结印胸前跟鹿鸣交起手来,大悲寺中的伏魔咒低沉的响起。 漫天的经咒交织成网笼罩在佛寺上空,鹿鸣跟净观对了一招,踏着窗坎奔逃而去,所行之处,带起凛风阵阵,长明灯尽灭。 一双白玉般的脚踏在青石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 鹿鸣于长明大殿回头看了净观一眼。 他与澜止相遇时,也曾在青石长街上这样逃跑过。 那日他披着嫁衣,街上挂满了琉璃灯。 如今他仍旧要逃,只是净观眼里没有悲悯,唯有被欺骗的痛恨和对他的杀意。 再没有人会像澜止那般,宽恕他,纵容他。 净观紧盯着他,口中的咒决念得毫不留情,步步紧逼的追着鹿妖,却忽然感到有一滴泪飞到了自己脸上。 是那只鹿妖的泪。 净观心里微微的发颤,分明只是一滴微不足道的眼泪,却好似一击重拳砸在了他心上。 净观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妖魔博取同情的招数罢了! 然而就在净观晃神的瞬间,鹿妖已逃出了他的视野。 净观本以为这下必定要让妖魔逃了,却没想到妖魔的气息一直盘旋在佛寺。 这么好的逃跑机会,鹿妖竟没逃下山去。 净观再次找见他的时候,鹿鸣刚破开匣子上封存的咒术,取出了里面的十八子和婚书。 “贪心不足的妖魔。” 分明都能逃走了,却还贪恋这串十八子法宝。 要不是鹿妖如此贪心,此刻已然逃之夭夭。 鹿鸣听见人声,猛然回过头去,一根降魔钉便钉进了胸口。 鹿鸣霎时间两眼一黑,痛的单膝跪下去。 缓了好半晌,他才难以置信的抬头对上净观,颤声的问他:“为何这样对我……” “你残害人命,难道不该受到惩戒。”净观声声掷地,“恶妖当诛,此乃天道!” “何谓天道?”鹿鸣可笑的嗤了两声,“恶妖当诛,恶人当不当诛?凭什么我就该死,你那些伤我孩儿的师兄弟就不该死!” 鹿鸣抓着净观的衣领双目赤红的告诉他:“伤我孩儿,他们全都该死!我不曾将他们折磨至死,已经仁善至极!” “你还不知悔改。”净观驱动了咒决。 心口的降魔钉像把飞速转动的刀子,千刀百刀的搅着那颗心,让鹿鸣不得不跪伏下来,以求减轻身体上的苦痛。 鹿鸣冷汗淋漓,汗湿后背,五指用上狠劲往自己心口剜去,想要将那枚折磨人的钉子生掏出来。 净观握住了他自伤的手腕,才发觉鹿鸣的手痛的在抖。 净观很轻的叹了口气:“你悔改么。” 鹿鸣眼里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滚下来:“为何悔改。那是我的阿炎啊……” “你还不肯认错。” 鹿鸣身子痛的一缩,骤然攥住了净观的衣袖,将他衣袖狠狠揉在掌中,声音艰涩的问他:“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从前的澜止,连他划破手指都要心疼半天。 如何舍得用降魔钉折磨他! 鹿鸣脸色已然惨白,心口洇出的血迹殷红刺目,却还不肯死心: “我不信你转世了,就能将我忘干净……从前你轮转十世,你的心从没有忘记过我……” “你仔细看看我,再摸摸自己的心,天上人间,你我相爱百年,我不信你心中没有知觉!” 第115章 鹿鸣嘶哑的扯着嗓子,赤红的双目几乎要流下血泪来。 净观却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回来,身子浩然挺直,耿正道:“我是十世佛修之人,世世都是出家的和尚,怎会与你相爱百年?你这些话实在漏洞百出。” 鹿鸣蓦的笑了一声,苦涩无比:“我也不知道你这人,分明读不懂什么佛法,却非要世世都当和尚……” “你不记得阿炎,不记得我……你到底还记得什么?”鹿鸣一双眼颓然的盯着他,兀自笑了一下,分明已让降魔钉折磨的筋疲力尽,却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扑向净观,带着恨意狠狠的吻上净观的唇, “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与我亲吻,与我云雨吗?” “还记得与我白日宣淫吗!” 净观骤然一惊,下意识的便要出掌将他打开。 可这吻,好似将他钉在了原地,让他短暂的失了神智。 心口的降魔钉因气息的紊乱痛的厉害。 鹿鸣却发了狠,哪怕是痛也不肯放过他,像只小兽一般的撕咬,直到把他的唇咬出了血,甜腥的味道交融在两人口中还不肯松口。 指甲太过用力,嵌入肉里,抓出道道血痕。 既然是痛,那便两个人一起痛! 恰在这时,道承带着一众师弟赶到,刚好看到这两人缠在一起亲吻。 而净观,好似让这妖魔定住了,竟不知反抗,任他亵渎! “妖魔,你竟要毁我师弟的道心,毁他禅修!实在奸恶!”道承大和尚大喝一声,禅杖重击上鹿鸣的腹部,用了十足的力气。 鹿鸣整个人飞了出去,重摔在地上,扭曲的蜷着身子,那一瞬的疼痛几乎让他停止喘息。 他嗓子里艰难的喘了口气,当即一口血喷出来,再无意识的昏死过去。 妖魔伏诛了,被重新锁回了八角笼中。 鹿鸣跪坐在狭窄的笼中,双脚戴着镣铐,手腕依旧被吊起在笼角,为了防止这妖魔再次逃走,特地多加了一道玄铁锁,穿透了他的琵琶骨。 但他心口的降魔钉已取出来了,只剩了个血窟窿,冷冷的灌着寒风。 净观吩咐,这根降魔钉只是为了让他伏诛,并不作为长久惩戒之法,按照法度规则,恶妖当以金字决渡之。 金字穿心一次,便抵消罪业一分,是为一种渡化之法。 寺中却有僧人不平:“师兄,妖魔杀了那么多师兄弟,实在可恶,只以金光字决渡化,太便宜了他!” “没错,净观师兄,你就不该取出他的降魔钉,他手段残忍,根本不值得任何怜悯!” 道承大和尚刚要开口,净观便皱眉道:“你我修行术法,便是要按天道规则做事,你们依照自己的喜好随意惩处,与施暴者何异?此次妖魔发性,寺中师兄弟遭到劫难枉死,难道不是与你们胡乱施刑有关?妖魔杀人当诛,你们就全无错处?!” 方才讲话的几个小沙弥低下头去。 道承准备痛骂妖魔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罢了罢了,净观师弟,大家也是太过气愤了,就算老三对那只小魔头用了些手段,也是对妖魔痛恨太过的缘故。” “师兄弟惨死,我也悲痛,我是气他们竟丝毫不知反思,既然有天理法度,就该时刻规范自己。”净观闭上眼,屈膝跪在了金佛前,“我今日也破了戒,便自请五十大棍,作为惩戒。” “净观师兄……”几个小沙弥面面相视,纷纷跪下来请罪,“师兄,以后我们谨守戒律,不再口出恶言便是,师兄无需如此。” 道承也赶紧去扶净观起来:“哎呀你……你这是干什么!寺中所有师兄弟都知道,是那只妖魔迷惑强迫你,不算你破戒!” “算。”净观垂着眼说了一个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鹿妖亲上来的时候,他的心是怎样在跳动。 他本来应该在鹿妖凑上来的时候便一掌打过去,可他下不去手,他不忍心,才任由妖魔咬破了他的唇,在他身上留下耻辱的抓痕。 是他心智不坚,应该受到惩戒,好好反思。 道承大和尚急的跺脚:“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五十棍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无碍。”净观坚持要受过,寺中没有人拗得过他,只好取来了大棍。 “净观师兄,那我们可真的动手了,这棍子是很重的。” 净观闭上眼点了点头,闷响声响在脊背上,几下便把脊背打的青紫交错。 净观支撑不住的咳了一声,用手撑着地面,胸口被剑刺穿的地方,长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汩汩的流出血来。 净观不叫停,执刑的和尚也不敢停手,将五十棍打完了才去扶他。 净观的衣裳已经血湿了半片,脸色也因失血而惨白,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 “净观师兄……师兄!”小和尚连忙扶住他。 道承连连摇头:“净观,你这是何苦!” “坏了规矩,就该受罚……”净观抹去嘴角渗出来的血迹,“全寺上下务必以我为戒,不可直视妖魔双眼,坚守道心,免遭迷惑。” “是。” 道承上前去扶着净观,可净观身上的伤口只要一动就流出血来,道承索性直接将净观背回了禅房。 “师兄,你受伤也还未痊愈……” “我这点伤,早就没事了!师父闭关多年,不问世事,你我师兄弟情同手足,说那许多做什么!”道承看着他身上那个不忍直视的伤口, 第116章 “那妖魔盯上了你,是要毁你!你还是少与他见面,好好修养。” 净观处理过伤口,敷上止血药物,便神智模糊,半昏半睡了两日。 睡梦间,他又看见那个要刺杀的他的少年。 他使劲回忆少年的名字,想起来了……是叫做阿炎。 那日阿炎执着剑,质问他为何没有保护好小鹿。 阿炎步步逼问他:“当初我说过,你若再伤他,我就替他杀了你,你还记得吗?”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就是这样爱他?” “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炎手中的剑直直的刺过来,他分明可以轻易躲开,可是他的躯体却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长剑贯穿了胸膛。 冰冷的剑叶没入胸腔的那一刻,他好似看见曾有个白衣的和尚对阿炎许诺:如果我再伤害他,就让你杀了我。 那个白衣和尚是谁……为何他觉得,那个和尚就是他自己? 可他从来没见过阿炎,也没见过鹿妖。 净观感觉自己的口鼻像是被很多泡沫堵住了,像是溺水一般难以喘息。 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脸上满都是汗,衣服早都湿透了,汗津津的贴在身上。 净观起身时,手指触到了放在榻边的十八子和婚书。 鹿妖就是为了找这两样东西,才落了法网。 那鹿妖昏死过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这串十八子,寺中人强硬的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才取回法宝。 听说颇费了些功夫,险些将他手指掰断。 净观看着这串十八子,心上有些难受,他想许是躺了太久的缘故,便披了衣裳,沿着寺中的小路漫无目的的四处走走。 金佛殿内诵经的声音穿透佛寺,大磬声沉沉的环绕着,鹿妖痛苦喊叫的声在佛经钟号里格外刺耳。 大殿内正在念渡化经决,三十六位僧人将自己的道行汇聚成一个金光字决,从妖魔心中穿过,渡其罪业,助其悟道。 在净观记忆里,鹿妖是很能忍的,却不知是金字穿心决太痛,还是他故意如此喊叫,引人注意,博人同情。 净观站在金佛殿外,见那只鹿妖在笼中极度痛苦的挣扎,金字从他心口穿过一次,他便控制不住的抽搐,颤抖,凄厉嘶哑的喊叫。 若非亲眼看到他杀人掏心,作恶多端,这样的场景很难让人忍心看下去。 净观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动气,他陡然发现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鹿妖的痛苦让他很难过。 甚至比看到自己师兄弟遍地的尸骸更加痛心难过。 作者有话说 一个懒惰了好几天的作者来更新了…… 洛丁一说她最近在努力变勤奋 对了,不要捉急!小鹿就快熬到头了,开始虐净观就是这两集的事了 黑化小鹿准备报复社会了 第68章 以身渡我 净观转过身去不再看鹿妖。 他果真是着了魔障,竟会对一只妖魔,无缘无故的生出这种情愫。 净观独自去了静心室,四面都是墙壁,唯有头顶开了一扇小窗,面前是“静”字,背后是“禅”字,通常是犯了错的僧人在此闭门思过。 净观坐在蒲团上打坐念经,一直到日暮黄昏,沙弥为他送来饭菜。 “净观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找了你好久呢。你没有去用晚饭,这是道承师兄特地嘱托我给你送来的。” 手中的念珠停下,净观微微睁开眼,很轻的摆了一下手,让他回去:“以后只早晨给我送一碗水一个馍就是,放在门外,不必理会我。” “这……” “我要面壁几日,以求静心自持。” 净观向来刻板固执,决定的事难以改变,小沙弥只好拿走了饭菜,去向道承师兄回禀此事。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面壁?”道承和尚的暴脾气一上来,整张脸气的通红。 难道净观师弟真的对那只妖魔有了什么心思? 道承两只眼骤然瞪大,师父闭关前说过,净观师弟是十世修行的人,与正果不过临门一脚,要是被妖魔所惑,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这只妖魔,非要缠着净观不放! 道承恨的咬牙切齿,快步如风的到金佛殿去找那只妖魔算账! 那只鹿妖受不住穿心决,早就脱了力,身体全凭铁索吊在笼中,穿透琵琶骨的两条玄铁链好似晾衣绳一般穿过他的身体,将他姿态扭曲的吊挂在索链上。 鹿鸣累极昏睡过去了,没听见有人进来。 从前他身上没有罪业,伏魔经的疼痛的尚能忍受,如今他杀了人,造了业,经文的力量非比寻常,日日将他磨得生不如死。 可就算是昏睡的模样,都让人忍不住要怜惜。 鸦羽般的眼睫上挂着小小的汗珠,鼻尖微翘,玲珑俊秀,那双唇没有血色,却格外的诱人,让人止不住的想把他的唇瓣蹂|躏到发红。 若是被这样一双唇亲上,该是如何一番风味。 难怪净观被这妖魔迷的要去静心室思过…… “恶妖。”道承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一脚踹在了笼子上。 铁链被震的晃动,撞击出隆隆的响声,鹿鸣琵琶骨上那两道铁索也跟着晃动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痛吸了口气。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净观?”道承扯着鹿鸣身上的铁链将他拖到近处,恶狠狠的瞪着他, 第117章 “净观是师父最得意的徒弟,又有十世功德,就是因为你,毁他道心,害他不能悟道!” “丧心病狂的恶妖,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你活该日日金决穿心,你就该踏成肉泥,挫骨扬灰!你自己不得好死便罢了,却还要拽着净观一起下地狱!”道承骂的激愤,嗓音如雷,回荡在金佛大殿,震得鹿鸣耳朵都疼。 四飞的口水喷飞到鹿鸣脸上,带着一股恶臭。 鹿鸣没有理会,极度的忍耐着,想他骂几句快滚就是了。 这些日子,也不乏来骂他的僧人,无非就是指责他杀了自己的师兄弟,凶狠残忍之类。 可鹿鸣越是不做反应,道承便骂得越凶:“一头畜生,也想勾|引净观师弟,不自量力!净观的鞋子你都不配触碰!净观是人间修竹,守正不阿,是佛祖座下明珠,高洁神圣!” 道承不屑的用手指着鹿鸣的眉心,充满羞辱意味:“你算什么东西?一只杀人的恶魔,泥潭里的臭虫!只配关在笼子里,受尽折磨,跪在佛前任人唾骂。凭你也配亲他,碰他,亵渎他?” 鹿鸣冷冷转动眼珠看向了他。 寒凉的眼神让道承打了个哆嗦。 但这妖魔如今被金决所伤,早就用不出瞳术了。 如此想着,道承便又底气十足的挺直了脊背。 鹿鸣嗤嗤的笑了两声,偏头看向殿中的金佛。 大悲寺的金佛塑像与旁的寺庙不甚相同,寻常寺庙只有金佛一座,这里的慈悲金佛旁,还塑了一只伏在莲座边贪睡的小鹿。 鹿鸣此刻便看着那只不知烦恼忧愁的小鹿。 佛祖座下的明珠…… 鹿鸣觉得这话极具讽刺。 谁生来就在泥潭?谁不是天上皎月,座下明珠。 当初是谁将他拖下凡尘,万劫不复数百年仍不能超脱。 如今那人摇身一变成了修竹,而他就活该成妖成魔,堕入地狱? 鹿鸣声如寒窖:“骂够了就滚。” 鹿妖总算做出反应,道承伸手指着他畅快大笑,得意洋洋道:“戳中你伤心之处了是吗!” “我让你滚。”鹿妖字字咬牙。 道承却越发飘然忘形:“魅魔,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净观!那就收起你那些狐媚之术,下贱坯子!” 鹿鸣目光沉沉,隐带杀气,他够能忍了,是道承太不知死活。 鹿鸣蓦的宛然轻笑:“你说错了,是他配不上我。” 道承气的鼻孔放大:“净观师弟离悟道成佛不过咫尺一步,早晚都会登上极乐净土!” “你又说错了。”鹿鸣眼中讥诮,“你没听说过,行百里者半九十,咫尺一步最难迈,一步即天涯。他成不了佛。” “你这是非要将净观拖入泥潭了!” “是啊,”鹿鸣眉宇微挑,“只要我活着,他就修不成禅心,我既然是泥潭中的烂虫,又怎么能让他干干净净的成了佛。” 道承气的要捻决惩治鹿鸣,却见鹿鸣轻轻的说了声:“嘘。” 这声音轻飘飘的,道承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冒了一身,好像有人在他耳后吹了口气,麻嗖嗖的。 鹿鸣展颜一笑:“别着急念,你先抬眼看一看我,长得好不好看。净观喜欢我,你就不喜欢我?” 道承钉在了原地,鹿鸣那张脸,真是长得极美。 这世间的俊男美女,无一能与他相比。 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因为白日挣扎太过,鹿鸣的衣裳有些松懈了,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片光洁肌肤,上面还能若隐若现的看见他被经文所伤的红痕。 虽然只是露了这么一点,却让人觉得色|欲难当,让人想撕开他的衣裳,看看里头的好光景。 鹿鸣神色哀怨凄切:“好哥哥,你若喜欢我,不如娶了我,我以后日日伺候你。” 道承的喘息不自觉的快起来,道承不想听这只魔妖言惑众,眼睛却落在他身上移不开。 “当真吗……” 若是能将这样的美人拥入怀中,就算他是魔又如何! 道承拿起桌上的钥匙:“那你今夜先伺候我一次,让我尝尝味道。” “好啊。”鹿鸣浅浅的笑着。 道承打开笼门迫不及待的要去抱住这具极其魅惑的躯体,却在即将碰触到鹿妖的一瞬间被他咬住了胳膊,连皮带肉的咬下一块血肉来! 道承惊叫一声,一场美梦惊醒,胳膊上鲜血淋淋可见白骨。 鹿鸣恶心的把那块血肉啐到一边,嫌恶的连啐了几口:“凭你也配?” “你骗我!” “你太好骗。”鹿妖声线轻魅,“你摸摸自己的心,你爱上我了。” “不可能!” 鹿妖却笑得灿然,好似要引他入魔一般:“你就是爱上我了,从你第一次见我,你便对我起了色|心,你比净观还爱我。”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在这都听见你的心在跳,跳的好厉害。” 道承冲上去要掐死鹿鸣,却在看见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时停住了手,真好看,这样好看的人若是死了,太可惜了。 道承按住自己乱跳的心口,跌坐在地上,他的心为什么跳的这样快,这样猛! “妖术……妖术!” 好可怕的妖术! 道承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他不可能喜欢一只妖魔! 第118章 鹿鸣冷嗤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连毛孔都散着寒意。 他若不魅惑一下道承,如何对得起道承口口声声的骂他魅魔。 分明没有风,灯油也还满着,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却噗的熄灭了一盏。 正如他一步步寂灭的禅心。 第二日僧人来诵经时发现笼门开了,但玄铁链太过牢固,鹿妖还没有逃走。 经过查证,是他们大师兄道承给鹿妖开了门。 而道承,疯了。 他不能接受自己爱上妖魔,可那晚妖魔的一颦一笑都深刻在他脑子里,他控制不住的想那只鹿妖,想要娶那只鹿妖。 最终疯了。 鹿妖得知这消息,笑得小腹发颤,指责他是臭虫的人,如今自己成了笑话,难道不好笑吗。 密密麻麻的诵经声再度响起,金字决一次次穿过鹿妖胸口,鹿妖浑身筋断骨折一般,终于在撕心裂肺的苦痛中笑不出了。 从那以后,大悲寺里类似的事越来越频繁。 短短几日时间,寺中便有十几位僧人要还俗归家,或是发了疯,上吊自尽。 鹿妖好像真有非同一般的魔力,只要这些僧人与他说上几句话,就会被他迷了心智。 静心室的净观也无法再继续闭关静心,他再面壁下去,大悲寺便要散了。 小和尚追着净观:“净观师兄,你让我还俗去吧。” 净观板着脸:“你若真想还俗,我自然不会阻你,可你若是信了那妖邪的话,我不能准你。” “他不是妖邪!他是灵鹿!”小和尚大睁着眼,“他说只要我还俗,便会下山去找我,我会等他,等他嫁给我。” 净观眉宇紧拧成川字:“糊涂!他被关在笼中,如何下山去嫁你,这样没来由的话你也会信!” “是真的,师兄,我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你成全我吧。”小和尚苦苦的哀求着净观,净观却不知如何才能点醒他。 “荒谬。”净观让人带他去抄写清心咒,以醒悟自身。 净观大步的前往金佛殿。 推开佛殿的大门,见那鹿妖熬了一日的经决,分明都痛的说不出什么话,却还气息虚弱的问蹲在他笼前的小和尚:“你甘心出家吗?” “你就愿意这一世,孤单一人,不再婚娶?” 小和尚低着头:“我当然想娶个漂亮的媳妇……” 净观紧抿着唇,当即打断道:“将敬安带出去!” 小和尚被架出了大殿,完全不记得自己来找鹿妖是为了什么,只记得那鹿妖问他,难道真就愿意一个人,不再婚娶? 鹿鸣淡淡的抬起眼眸来:“你终于肯露面了。” 净观不答他的话,冷着脸:“取玉枷来。” 玉枷顾名思义,枷锁中央有一颗玉球珠子,和尚捏开鹿妖的嘴,让他咬住玉珠,另一个和尚将绑带捆好,便算是戴好了。 如此,鹿鸣只能呜出声,不能再说话了。 净观垂眸道:“你自讨苦吃。” 鹿鸣想笑了一笑,却又被枷限制,做不出太多的表情。 净观下令:“从今日起,私见鹿妖者,摈出佛寺!” 次日,净观带人去山下找那些还俗的师弟,却发现他们有许多已经死了。 他们的邻居说,是因为他们日日在山下等自己的爱人,却从未等来,爱而不得,所以郁郁而死。 而没死的,也已经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回想着那日所见的美人。 净观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他的师弟们中了邪,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救他们,任何术法都不能将他们点醒。 只能看着他们这样疯下去,直到将自己逼死。 净观不停的翻阅经书典籍,都找不到救人之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一的方法便是去找鹿妖。 鹿妖如平时一样,每日受金字决赎罪,如今他被玉枷限制,喊叫不出来,最多便是呜咽之声。 可听起来却越发痛苦。 从前还能喊痛,如今却连用嘴喘气都不能,每日的衣裳不知要湿透几遍。 净观直等到这一日的经决诵完了才到了他跟前。 鹿妖垂着头,汗从鼻尖下颌往下淌,身体因呼吸不畅艰难的抖动起伏。 “鹿妖,你若说出解咒之法,我便解开你嘴上的枷锁,让你不必这么痛苦。” 鹿鸣点头,净观将他嘴上的枷锁取了,鹿鸣如获重释的大口喘息着,喉中不可遏制的发出呻吟。 净观蹲到他面前:“你搅动佛寺不得安宁,我不得不如此。现在告诉我解咒之法,不再妖言惑众,我便不会如此对你。” 鹿鸣惨白的脸上冷汗如雨,嗤的讥笑出声,声音虚弱的厉害:“你觉得,他们中了我的魔咒?”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鹿鸣抬起眸来看他,“世上的咒决,不管多么深奥,必有能解之法,你肯定翻遍书籍,都没找到解法,才来问我。” “是。” “他们没有中什么魔咒,只是被勾起了心底最本能的欲望。”鹿鸣嘴角挑起个迷人的弧度,“他们只是,爱上我了。” “和尚,你难道没有听过,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净观微微蹙起眉,他的确没听过,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鹿鸣的身体脱力的想要下坠,铁索却吊着他的手臂:“他们相思成疾,无药可医,你问我,我也没有解法。你哪日若寻到了解法,记得告诉我,也救一救我。” 第119章 “你在胡言什么。”净观不解他话中意思,只问他,“你要如何才能收手。” “金字穿心决渡人太慢,不若……你以身渡我。”鹿鸣抬起眸子来,苍白的脸色把这双眼眸衬得越发漆黑。 净观甩袖起身:“痴心妄想。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从前的澜止,便是以身渡你的吧?” 鹿鸣喉中一哽,眼眶便湿了起来:“他自然是,他比你心软的多。” “从前我不顾天道,杀过两百余人,比如今罪业更重,澜止他已是半佛金身,修行也比你高深,你说他知不知道金字穿心决?会不会用八角伏魔笼?” 净观余光看向他,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金字穿心决虽然强劲,但那并不是什么失传的高深法术,若是半佛之人,必然是懂。 鹿鸣笑得难看:“可他不忍心这样对我……他宁愿耗尽自己的寿命精力,为我超度,也不舍得用咒决折磨我……” 净观皱着眉,宽袖中的手渐渐攥紧,他的心在阵阵的刺痛。 净观不悦道:“够了……不要再用妖术了。” “我没有用妖术,是你心疼了吧。”鹿鸣仰头看着净观,“澜止不会忘了我的,他才不舍得忘了我。” “澜止,就是你口中的半佛。”净观冷声道,“他自毁道行,破戒还俗,愧对佛祖。他与你的婚书,更是淫词艳语,不堪入目!” 鹿鸣手指渐渐攥紧,咬牙道:“你没资格这样说。” 净观手中拿出那张婚书,放到鹿鸣眼前:“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这样不知羞臊的话,如何能是从半佛口中说出!” 鹿鸣眼睛盯着那张婚书,用尽力气的挣扎着要去抢:“还给我。” 净观直逼着鹿鸣双眼:“你不是说,我是澜止的转世,既然我就是他,他便是我,我就收回这张婚书,忏悔我前世的过错!” 鹿鸣瞬时跪直了身子,身上的铁索挣的哐啷铮鸣:“你做什么。”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都不可能与妖魔为伍,爱上妖魔!”净观掌中燃起真火,铜纸如何能抵抗真火,一点点的在净观掌中化作灰烬。 鹿鸣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眼中错愕、震惊,而后不顾一切的疯狂挣扎了起来。 “不要。” 铁链被撞的发出巨响,手腕的皮肉磨烂出血,贯穿在琵琶骨的铁链由于剧烈的挣扎撕破原有的伤口血痂,再次渗出血来。 鹿妖却好像丝毫不知疼痛,仿佛那纸婚书比他的命更重要。 那是澜止病重之际给他做的,他费了好些功夫,花了好多精力才做成的! 不能毁了它!! “不!不要毁了它!”鹿鸣溃然的嘶喊着,嗓子里干哑如烟,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拼命的挣扎,想要夺回那张婚书。 可它还是眼睁睁的在鹿鸣眼前化成了灰烬。 落在地上,风一吹什么都不见踪影。 鹿鸣身体颤抖着,大睁着眼,心如刀割,痛到眼泪都掉不出。 “为什么这样对我。”鹿鸣双目泛红,发狂的对净观嘶喊,“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毁了它,你凭什么毁它!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为你是谁!” 净观心口绞痛的出了汗,他不知原因,只认定是鹿妖的妖术,决然起身:“我前世,绝不可能爱上妖魔。妄语祸世,天道当诛!” 鹿鸣默了片刻,骤然如癫似狂的大笑起来,小腹发颤,涕泪四下,身上的铁链在身上磨的血肉模糊。 他嗓中一滞,俯身咳出一大口血。 相思无医,自古情字最伤人。 佛前的长明灯一盏盏的灭尽,殿中灯火忽然暗了许多。 丝丝缕缕的魔气缠到鹿鸣身上,鹿鸣真身隐现,头顶生出一双鹿角,妖瞳荧光,灵鹿的眼眸本该是天蓝色,清澈如泉,此刻他眼中却全是浑浊的魔气,宝石一般的双眼染成了黑夜的深墨色。 净观瞠目的看着眼前,只觉得魔气冲天,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震的他往后退了几步,便见鹿鸣挣脱了锁链,连同琵琶骨上的玄铁锁一并扯下,冲破牢笼站在了他面前。 “你……”净观震惊的说不出话。 鹿鸣淡然的转身面向净观:“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魔,其实你们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魔。如今你见到了,如何,要以身渡我吗。” 鹿鸣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他:“金光决渡不了我了,以身渡我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频率低,可我字数多……(自我安慰) 第69章 禅心已做泥沾絮 大殿的门窗訇然关闭。 移形瞬影间,鹿鸣抓住净观的手腕,推着他向后倾倒。 鹿妖的身量比净观想象中还要轻,哪怕完全压在身上,净观也不觉得很重。 他只是一只小鹿罢了。 此刻小鹿的脸就近在咫尺,他的呼吸,他的颤抖,都清晰的传递给净观。 哪怕被困于牢笼许久,鹿鸣身上也没有腥臭味,依旧是淡淡的香味。 像清水莲花,只是沾了些泥土。 小鹿微凉的鼻尖碰上净观的鼻尖,只是轻轻一下,净观瞬间睁大双眼,全身酥|麻的颤了一下。 紧跟着,一双温柔旖旎的唇便贴了上来。 似乎能咬出水来。 软,嫩,挠的人心痒,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吃一口尝尝。 净观心口疯狂的跳动起来,他忍无可忍的奋力挣扎,想要甩开鹿鸣的桎梏。 第120章 鹿鸣立刻绞住了净观的双腿,紧紧地压着他的手腕,低声命令:“别动。” “你不是要渡化我么。”鹿鸣用指腹触摸着净观的眉眼,“就在佛陀的眼下渡化,让他看着你的功德。” 鹿鸣反手点亮了大殿内的所有灯火,把金佛殿照的通明。 黑夜是一种遮|羞的掩饰色。 他不要掩饰,就要净观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他的佛,守着他的戒,跟他欢好。 净观痛恨的瞪着鹿鸣,用上力气挣开鹿鸣的手腕,想要把这只不知羞耻的鹿从身上扔下去! “我让你别动!”鹿鸣如同一只即将躁怒的小兽,眼眸微沉,反手将一枚降魔钉钉进了净观右手的手腕。 一声穿破骨血的闷响,净观的手腕被钉在地面。 剧烈的痛感从手腕蔓延而来,净观不得不闭上眼忍耐,感觉像是一条有毒的蛇从手腕逆着血流而来,一口咬在了他心上。 净观没想过降魔钉穿透身体会是这样的感觉。 他把降魔钉刺进鹿妖心口的时候,也是这样痛么。 鹿妖心口上那道结痂的伤痕此刻变得格外刺目,让他无法直视。 鹿鸣用五指扣住净观的五指,十指紧握,净观平日里常戴的那串佛珠此刻便缠在两人的手腕上,把两人紧扣的双手绑在一起,缠绵悱恻。 “够了……”净观紧咬着牙,他身体的变化让他觉得耻辱无比! 在金佛眼下,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如此! 鹿鸣笑了一声,再次俯下身去亲吻他,净观紧抿着唇,偏开头躲开,无比抗拒鹿鸣的靠近。 鹿鸣一只手捏住了净观的脸,指尖用足力气,将他脸颊都捏的陷下去,不让他躲避,用力的深吻下去。 不够,远远不够!还差得远! 金佛殿彻夜灯火通亮。 第二日前来禅坐念经的僧人推开门,便看到这奇耻无比的一幕。 鹿妖坐在地上整理着衣裳,神色泰然的抬眼看他。 一向谨守戒律、规行矩步的净观师兄,此刻竟衣不蔽体的躺在地上,双手被降魔钉钉在了地上,身上痕迹斑斑,肩背上甚至被人恶狠狠的咬下肉来。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佛珠。 气味钻进鼻子里,满地狼藉,明晃晃的昭示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净观闭着双眼,被一众师弟这样看到这番场景,倒不如让鹿妖一掌打死他来的痛快! 一众僧人站在门外不敢入内。 他们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净观师兄真的被魔…… 鹿鸣轻抚上净观的脸,魅惑的挑起笑来,又在他嘴上印了个吻,向佛寺所有人昭示他们的关系。 就是他们看到的那样,他们高高在上的净观师兄跟妖魔做了苟且之事。 僧人只好去请道承大师兄和闭关的师父。 可如今的道承,已然是个半癫的疯子,看到眼前这一幕疯狂着要杀鹿鸣。 鹿鸣没有躲闪,只问他:“你要杀我吗。” 道承的手到了鹿鸣跟前又堪堪停下。 他不舍得杀鹿鸣,他已然中了鹿鸣的邪魔。 他怎会变得如此! 道承仰头看着高处的金佛,崩溃的大笑起来:“师弟,你记住,我是妖魔害死的!” 说罢,道承一头撞死在了金佛殿。 净观听见了头骨碎裂的声音,眦目欲裂的看向鹿鸣。 鹿鸣却并未将他的神色放在心上:“瞪我做什么,不是我叫他去死的。” 净观溃然的想挣脱,可那两枚钉子将他死死的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寺中上下都没了主心骨,大悲寺中闭关已久的禅师方丈总算露了面。 “师父来了,师父来了!” 方丈被几个弟子搀扶而来。 自从十几年前,住持方丈就闭关自修,今日寺中遭蒙劫难才第一次出关。 方丈看到被钉在地上的净观,大惊失色,抬手解了净观身上的降魔钉。 净观久不见师父,没想到师父出关,竟是这样与他相见。 “师父……”净观跪在地上,无地自容! 鹿鸣倒是有些震惊,方丈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可走起路来却老态龙钟。 而他那张脸,鹿鸣熟悉无比,竟与斗武大帝长得一模一样! 凡人不可生神明相,鹿鸣定睛细看,所谓住持方丈,竟是斗武大帝下凡的一片影子。 鹿鸣心智聪慧,片刻便想通了因果关窍。 他一直疑惑,澜止分明魂飞魄散了,是谁为他重塑肉身。 原来是冷无尘的恩师斗武大帝。 斗武大帝违逆天道,助澜止重生转世,想必遭了不轻的天谴,于是便将重生后的净观暂且送入佛寺,只留了一道自己的影子在凡间教净观修行,想等到自身痊愈,再寻机会助他渡劫飞升,再列仙班。 鹿鸣看着眼前这喘气都费劲的影子,此刻斗武大帝的真身也虚弱无比,竟连凡间的影子都无力维持。 好厉害的天罚,连斗武大帝这样的道行都被伤成这样。 鹿鸣感慨师徒情深之时,又觉得可笑无比。 难怪从他进入佛寺的那一刻,就觉得这寺中的和尚不像和尚,个个六根不净,原来源头出在这里。 他们的师父,就不是高僧,又如何能教好徒弟。 方丈气的发抖,指着鹿鸣质问:“你一次次的害我徒儿,安的什么心!他本是天界战神,为了你毁去道身,堕入凡尘,落的魂飞魄散!如今我终于将他引上正轨,你却又害他如此!” 第121章 “可恶至极!可恶至极!!”方丈挥起禅杖,招招致命,要将鹿鸣置于死地。 鹿鸣跟方丈缠斗,身影交错,步步带风,眨眼间已过数招。 净观在一旁揪心的看着两人,他师父身体一向虚弱,如何斗得过妖魔! 净观踉跄起身,想从中阻拦:“师父……你莫与他纠缠了!” 方丈却毫不理会,一心要处死这只阻碍冷无尘修行的鹿妖。 只要鹿妖活着,冷无尘将一直困在红尘,无法超脱! 两人一掌对上,爆出强劲的威力,震得寺中人都往后退去,道行浅的已然咳血昏厥。 鹿鸣眼眸黑气隐现,将方丈打出数米,方丈重摔在地上,按着胸口却吐不出血来,阂目化成烟雾散去。 净观飞扑出去,按着空空如也的地面,诧然回头对上鹿鸣。 鹿鸣走出金佛大殿,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自从他被抓回佛寺,日日困于方寸之地,受尽苦痛折磨,已许久没见过这样刺眼的日光。 净观胸口剧烈的起伏,他传道受业的恩师,亲如手足的师兄,在一日之内尽数丧命。 他满脑子都是道承曾经跟他说过的话,鹿妖刚入寺中时,道承师兄就说过让他杀了鹿妖。 那时他不信鹿妖是魔,处处宽纵,害惨了自己,更害死了无数师兄弟。 都是他的错。 净观怒恨的对上鹿鸣的双眼:“你难道要把寺中的人杀完才算完吗!” 鹿鸣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犯口戒。人间五毒,贪嗔痴慢疑,你这样愤怒,是中了嗔毒,还如何修行悟道。” 净观可笑的笑出声:“你迫我佛前破戒,我难道还畏惧什么人间五毒。” “你想让他们都活命吗。”鹿鸣淡漠的逡巡着那些怯怯的僧人,他只需要弹指,便可要了这些人的命。 净观双手攥的骨节发白:“你想如何。” “我给你两个选择。”鹿鸣缓步的走到他跟前,“你将澜止的婚书还我,我就此隐居,再不问世,你是死,是活,是飞升还是转世,我都不再与你相见。” 净观唇抿一线,那张淫词婚书他已然烧了,如何还能还给他。 鹿鸣哼笑了一声:“你若还不回来,便做我的奴仆,一生服侍我。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若是两样我都不答应呢。” 鹿鸣敛起笑容,双瞳漆黑:“那我今日就掀了这狗屁的佛寺,屠尽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假和尚。” 净观看向他那群师兄弟,如今鹿妖成魔,就连他们的师父都对抗不过,他们又如何抵抗得了。 鹿鸣摊开掌心,浮出一道咒枷递到净观眼前:“你愿意吗。” “我跟你走,你便放过他们。”净观盯着鹿鸣,“我凭何信你。” “我若食言,五雷诛顶。” 修道之人不同于非常人,不能随意起誓。 鹿鸣起了重誓,净观才信了他的话,把手掌按在了鹿鸣手上。 咒枷如蛇一般缠上他的身体,化成两道刺青,如镣铐般浮现在净观的脚腕,是魔界的咒文,能够封锁他周身的道行法术。 “跪下。”鹿鸣淡淡的命令他。 净观垂眼站了片刻,终究当着寺中众僧的面,跪了下去。 “师兄!”小和尚哭腔的扑上去,想把净观搀扶起来。 给妖魔下跪,奇耻大辱! 君子宁可杀,不可辱! “师兄,我们大不了就跟他拼了!” “就是,师兄,你快起来啊!他是杀人的妖魔,你怎么能跪在他脚下!” 净观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哪怕跪着,也跪的笔直:“退下。” “师兄……” “全都退下!” 净观抬头看着鹿鸣,是他错纵了鹿妖,酿成今日之祸,他没有能力保全师父和师兄,若是将所有师弟的性命都赔上,他还如何有脸活在这世上。 “你们留在寺中好好修行就是,不必因我难过。”净观抬眼看那只鹿妖,“此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 鹿鸣淡笑了一下,将指尖按上自己心口,取了一滴心头血出来,点在了净观的眼尾处。 犹如红色泪痣一般,但比泪痣更加鲜艳动人。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鹿鸣垂眼看着他。 不管甘心不甘心,情愿不情愿,都是他的人了。 鹿鸣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里很空,不知道如何才能填满。 他转身面向殿中金佛,竟见金佛垂泪。 鹿鸣自嘲的笑了一声,他也曾自由往来极乐净土,修过一颗禅心。 可如今,禅心寂,佛身灭,坠入魔道万劫不复,如何能让人不痛心。 他捏决带走了净观,大悲寺哭腔一片。 “师兄!!” 净观师兄这一去,大抵是凶多吉少,再无相见之期。 大悲寺中沉寂下来,好似顷刻之间,寺中人就散尽了似的,只剩清风拂落叶。 鹿鸣有些恍惚,感觉在佛寺这些日子好像过了千百年一般,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世事春秋。 鹿鸣思来想去,还是带净观回了他跟澜止的山间小筑。 “你来过这里吗,这里叫蹉跎山。”鹿鸣走在前头,净观跟在他后头。 净观没回答,自从离开佛寺,他就没有跟鹿鸣说过话。 鹿鸣没听见回应,便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取回的十八子,自顾自的说:“其实这里以前不叫蹉跎山,是澜止取的,他说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蹉跎岁月,是很美好的事。” 第122章 鹿鸣推开门,因为久无人住,已落满了灰尘。 以鹿鸣如今的术法,捏个决就能把屋子清理干净,可他却想跟净观一起动手清扫,就像从前跟澜止那般。 “跟我一起把屋子整理干净。”鹿鸣发了话,净观也不应声,垂着眼去打水做活,清扫房间。 他时刻谨记着,如今他是鹿鸣的阶下囚。 净观打水的样子跟澜止很像,鹿鸣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净观抵触的别开头,不让鹿鸣碰他。 “不准躲。”鹿鸣下达命令,净观便不再躲,竭力的忍着,让鹿鸣把手摸到他脸上。 他虽忍着不躲,眼里却都是嫌恶痛恨,恶心抵触。 “摸一下而已,这般宁死不屈做什么。”鹿鸣捏着净观的脸,迫他看着自己,“和尚,我跟你打个赌如何,你会爱上我。” “绝无可能。” 净观离开佛寺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绝无可能。 “你若动心,便算输了。”鹿鸣道,“你若输了,下一世,还要与我在一起。” “我这一世便会杀了你,何须来世。” 鹿鸣无言相对,过了好半晌才道:“也好。” 净观不再理会他,继续打水做活,把里外打扫干净,晚上便念经诵佛,为师兄和师父超度。 其实鹿鸣很想告诉他,道承真的不是他杀的,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破戒自戕而死,很快就能转世。 他的师父,也根本没有死。 神佛皆有化身三千,那个老方丈不过就是斗武大帝三千化身中的一道影子,真正的斗武大帝被天谴所伤,此刻应该还在仙界闭关自修。 不过鹿鸣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就算解释了,净观也不会信,净观这个人只信眼见为实。 既然净观要恨,就恨的彻底些好了。 爱也好,恨也罢,他都要净观彻骨铭心,永不忘他。 第70章 不知心恨谁 鹿鸣转身回了房间,淡淡的留下一声:“进来陪我。” 正在念经的净观停下了手中的念珠,微微睁开眼,盘膝坐在原处,没有挪动的意思,无声抗拒。 鹿鸣在床上坐了许久,也不见净观进屋,便赤着脚站在门口,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里衣。 他撩开门上的挡帘,看向不动如钟的净观:“你不愿意。” 净观低垂着眼,手中紧握着他那串佛珠,嘴唇抿成薄薄一道,没有说话。 他是出家人,虽沦落为奴,可并未还俗。 清规戒律,他字字铭记在心,若鹿妖非要逼他行那些苟且污浊的事,对他而言是极大的羞辱。 与其沦为妖魔掌中的肆意凌辱的玩物,还不如立即咬舌自尽。 净观牙关紧咬,只差把厌恶两个大字写在脑门上,鹿鸣怎么会看不出。 鹿鸣一语戳破道:“你莫要想着寻死,如今你是我的人,我让你死,你才能死。你这一刻咬舌,下一刻我便返回大悲寺,里头所有的人都活不到天亮,连你寺中的鸟雀,我都要杀干净泄恨。” 净观双手骤然紧攥,痛恨至极的抬眼瞪着他,像是要把双眼化为利刃,将眼前的妖魔千刀万剐。 鹿鸣迎着他恨极的目光走过去,弯起指节,勾住净观手中的佛珠,缓缓将那串珠子从他手中抽出,看都没看,松手仍在了地上。 稍微往前走了一步,鹿鸣的脚掌便踩在了净观的佛珠上。 鹿鸣脚踝纤细,肌如暖玉,脚下的佛珠都好似格外美妙了起来。 这样一副极美的画面,对净观来说,却是狠狠的践踏。 鹿鸣捏着净观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低头吻上去。 净观紧抿着唇,任鹿鸣如何吻他,都打不开他的齿关,身体紧绷的像是在受刑。 “张开嘴。”鹿鸣命令他。 净观梗着脖子不做回应。 鹿鸣一巴掌打在净观脸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把他的头狠狠打向一侧,又一次命令:“张嘴。” 净观见鹿鸣动气,反倒笑了一声,越发不肯给他任何回应,视死如归的跟他对视。 鹿鸣气笑出声,松开掐着他的手。 净观得了自由,立马抬起手来反复的擦自己的嘴,又拿起桌上的水壶把自己的嘴唇洗了几遍,满脸写着恶心至极。 鹿鸣怅然站在屋中,屋外狂风不歇,看起来暴雨将至。 鹿鸣轻声道:“你不肯与我同榻,便去外头跪着。你一日不肯,便跪一日,直到你愿意进我屋来。” 净观却像得了宽恕,起身走到屋外,跪在了院中。 鹿妖把他掳回来,不过就是想用尽法子折磨他罢了。 半夜大雨瓢泼,鹿鸣悄然起身,从窗缝中看到净观跪在大雨中,让雨水浇了个透彻。 尽管如此,他仍旧跪在院中,不曾起身。 鹿鸣回榻上躺下,翻身睡去,第二日起来时,雨后天晴,艳阳当空。 净观已换上干净爽利的衣裳,在院中洗衣烧水,早饭也都做好摆在了桌上。 净观是和尚,做的自然只有素斋,不过鹿鸣也不吃荤菜,随意吃了些东西果腹,而后便如从前一般,躺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晒太阳。 昨夜下了雨,今日碧空万里,没有一片云。 净观将院落洒扫一遍,坐在不远处的石地上盘膝诵经。 “别念了,你这个时辰该去劈柴。”鹿鸣指了指庖厨外的那堆柴木。 第123章 平时这个时辰,澜止便在劈柴了。 其实庖厨旁的小屋里还有很多劈好的柴木,都是澜止劈好留下来的。 那时候澜止日日都会劈上很多柴,一来是要供平日烧水做饭用,再者,他知道自己寿短,又觉得那只小鹿懒散娇气的很,怕他劈柴会伤了手,便想多留下些,让鹿鸣日后用。 不知不觉,澜止便攒了一屋子的柴木。 鹿鸣怔怔的望着天,对净观道:“去劈柴。” 净观也不反驳他,找了个干净地方放下佛珠,按鹿鸣所说去劈柴。 鹿鸣瞧见净观那串佛珠已经磨了新的,他踩过的那串,净观大约已经嫌脏扔掉了。 鹿鸣在摇椅上看净观劈柴,正如他从前看澜止一般。 鹿鸣本以为自己会有些满足感。 可分明是同样的模样,同样的身量,他还是能一眼看出劈柴的不是澜止。 为什么就算是一模一样的人,都无法复刻那时的光阴呢。 鹿鸣闭上眼,阳光太耀眼,刺的他眼睛有些疼,但没有任何的暖意。 他早就发觉了,魔是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的。 他也是成了魔才明白,为何魔界会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因为日光并不能给魔带来温暖,反而刺眼。 可鹿鸣还是执着于在树下晒太阳。 轻轻的晃动摇椅,假装自己仍旧悠然自得,然后看净观在疱房前劈柴。 太阳快落山时,鹿鸣听见净观咳了两声。 山中风凉,大概是净观淋了雨,又着了风,鹿鸣便让净观晚上熬些菌菇汤,多放些胡椒来喝。 净观依言做了,晚饭时分却自己拿个了白膜,坐在门外吃。 鹿鸣一人坐在饭桌上:“进来一起吃吧。” 净观没有说话。 鹿鸣淡淡的看着他:“一起吃个饭都为难你了?” 净观这才站起来,坐在了离鹿鸣最远的地方。 鹿鸣给他盛了碗热菌菇汤:“喝掉。” 净观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像是饮毒一般。 鹿鸣与他相对而坐,净观垂眼观心,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我不过是想让你陪我吃顿饭而已。” 净观没有悲喜的道:“你让我吃的,我已经吃了。” “真听话。”鹿鸣讥诮的冷嗤,又倒了两碗桂花酒来,递给净观一碗,“那再陪我喝一杯。” 净观不接:“我不饮酒。” “好守戒的和尚。”鹿鸣兀自笑了一声,仰头饮尽自己那杯,捏住净观的两腮就想给他把酒灌下去。 净观好像知道鹿妖会如此,咬着齿不肯张嘴,微微仰着头,讥诮的对上鹿鸣的双眼。 就算鹿妖硬给他灌下去,他也会想办法吐出来。 鹿鸣终究是用力的推开了他,把他眼前的那碗酒自己饮了下去:“我跟澜止酿的酒,灌进你肚子里太浪费了,你不配喝。滚出去。” 净观总听他提澜止,其实他一直半信半疑,不确信是真的有澜止这人,还是鹿妖编出来哄人的。 若真如鹿妖所说,澜止已是半佛,怎么会轻易破戒还俗。 可那串十八子,鹿妖又真的视若珍宝,日日戴在手上不曾离身。 鹿鸣语气里压着烦躁:“不想吃就滚。” 净观抬起双眸看他,似乎想看透他到底要做什么,到底是吃东西还是滚出去。 鹿鸣将手中的瓷碗狠狠掷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碎瓷飞起:“滚啊!” 净观起身到了院中,暮色四合,又要入夜了。 夜晚总是最难熬的。 净观撩起衣衫,跪在石地上。 鹿鸣说过,他不愿同榻,便要每夜跪在院中。 鹿鸣撑着身子在饭桌前站了许久,瘦弱的背影好似不堪重负,马上便要倾塌一般。 过了好半晌,鹿鸣才喝醉似的,踉跄的回了房间,桌上的饭菜一口也没动。 净观白日里要做活念经,晚上跪在院中,身体总是有些吃不消,短短几日,鹿鸣就觉得他好像瘦了些。 白日里鹿鸣睡着的时候,净观才能找地方靠着小睡一会。 鹿鸣假寐的闭着眼,闻到风里有白药的味道,他睁开道眼缝,见净观卷了裤腿,在给自己的双膝上药。 今日净观走路时鹿鸣便看出来了,他在忍痛。 鹿鸣双膝也受过伤,自然知道膝盖这样承接身体重量的关节,若受了伤是难熬的。 可就算如此,晚上净观还是在院中跪着。 山上夜雨多,又到了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电闪雷鸣间雨点落下来,浇在身上彻骨的冷。 净观有些受不住的缩起身子,阵阵的发抖,嘴唇冻得青紫,双膝跪在冷水里,渗出的血水染红一小片雨涡。 双膝刺冷的发痛,他本以为忍耐一会便能麻木,却不想越来越冷,越来越痛,寒气如针一般无孔不入的往膝里钻,让他几乎要支撑不住。 雨水浇在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头顶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 净观抬起眼,看到给他撑着伞的鹿妖。 鹿妖将伞骨倾斜向他,噼噼啪啪的落雨声砸在伞面。 夜色太深,鹿妖脸上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神色:“哪怕顶着风吹雨打,跪烂双膝,你都不愿意与我同榻而眠。” 净观字字咬着恨意:“不、愿。” 鹿鸣握着伞柄的手过于攥紧用力,指甲嵌入肉中,脸上却维持着风轻云淡,微微的翘起嘴角:“好极了。” 第124章 他用手背轻轻刮过净观冰冷的脸颊,感觉这股冷意沿着他的肌理皮肤蔓延进了心里,让他也忍不住想要打颤。 鹿鸣弯下腰去,用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看着净观:“有骨气,有魄力。那你便继续忍着,我等你求我那天。” “不、可、能。” 鹿鸣收回倾斜的油纸伞,转身回了房间,任他在外头跪着。 第二日,鹿鸣瞧见净观连起身坐立起身都变得困难。 鹿鸣气的想笑,既然这么喜欢吃苦,那就多吃些好了。 鹿鸣故意遣净观到山下的集市去买糕点蜜食,他自从成魔后便嗜甜如命。 鹿鸣给了净观一颗金豆子:“去买。” 净观看着掌心的这颗金豆子,他跟鹿妖生活的这些日子以来,鹿妖一应吃喝用度都是拿银钱换的,付钱向来只多不少,没亏欠过城中百姓一分一毫。 他有一次忍不住问鹿鸣钱从哪里来的,鹿鸣便说是偷的,抢的,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净观便冷下脸,不再跟他说话,独自生了一下午的闷气,气鹿妖跟他胡说八道。 可是想想,净观又觉得自己很好笑,鹿妖凭什么告诉他这些金子哪来的,就算是说谎骗他又怎么样。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净观拿着金豆子下山,按鹿鸣所说的去采买。 鹿鸣躺在摇椅上,用叶片盖住眼睛睡觉。 半梦半醒间,鹿鸣听见有人进了院子,还以为净观脚步这样快,睁开眼却未见人影。 鹿鸣闻见了陌生的气味,隔空打了一掌过去,两个身着黑衣的小魔头惊叫着跌在地上,现出原形。 “何人私闯我的宅院。”鹿鸣厉声质问,两个小魔头仔细看着鹿鸣,扑跪到了他脚下。 “尊上,是您回来了吗!”小魔头激动道,“魔界所有人都等着您回去一统六界!” “这些年仙界对我们步步紧逼,几乎逼得我们没有容身之所,尊上,我们都等着您带我们重新振兴魔界!” 鹿鸣皱眉:“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尊上。” “可你身上的魔气至精至纯,这等来自洪荒的力量,只有尊上才有!” 这两个小魔循着精纯的魔气找来,也是观望许久才敢露面。 鹿鸣随即想通,他身上有魔尊的魔骨,自然与魔尊的气息一脉相承,但他没兴趣当魔尊,更没兴趣统一六界。 鹿鸣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魔尊。” “可你身上分明……” “我见过他,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去哪了。你们想找去找就是,别缠着我。”鹿鸣冷脸逐客。 “尊上……” “再不滚,我宰了你们。”鹿鸣掌中魔气缠绕,两个小魔不甘心的离开了山林小筑,可却想不通为什么鹿鸣不肯回魔界。 就算他不是魔尊,身上有如此精纯的魔气,也定是得到魔尊真传之人,为什么要蹉跎在人间,虚耗光阴! 净观买了糕点蜜食回来,便瞧见两道魔气从小筑中离开,鹿鸣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净观把东西放到了鹿鸣眼前,鹿鸣的心却没在吃食上,总觉得方才那两个小魔头走的不甘不愿,眼珠子来回的转,像是要使什么诡计。 不过这两个魔道行尚浅,人间有仙界庇护,还有降魔道士,凭他们的道行不敢贸然明目张胆的杀人。 鹿鸣蓦的想起山林中还有几只待产的母鹿,这两个魔会不会因为他不肯回魔界,对他族人下手? 鹿鸣放心不下,起身对净观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吃,不必等我。” 净观目露疑惑,鹿妖见过两个魔界的小喽啰之后,就匆匆走了,不知跟那两个魔商量了些什么。 鹿鸣步子走的极快,直到看到族人安闲的躺在草坪,这才放心了些。 虽然没有感受到有魔气潜藏,鹿鸣还是在族人活动的区域内点了几道术法做防护,又对族人再三叮嘱,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鹿鸣还在想,难道是他看错了不成,那两个魔当真能轻易死心,回魔界去吗? 鹿鸣推开院门,扑鼻而来一股奇异的香味。 不是饭菜,也不是糕点,很古怪。 隔着门扉,鹿鸣便听见有男子痛苦的呻吟声,声音不大,像是被堵住了嘴。 鹿鸣快步进屋,看见净观不知被谁捆在了椅子上,双手反捆在身后,脚腕分开,鞋袜都被脱了,用布条紧紧绑在椅子腿上。 他身上的衣裳被扯成了布条,几乎无法蔽体,还有一根布条勒住了他的嘴,让他无法说话。 净观的脸色红的诡异,浑身的皮肤烧的鲜红滚烫,青筋一根根的爆突出来。 看见鹿鸣回来,净观又恨又怒的瞪住他,挣得椅子吱呀作响,像要碎掉一般,脸上的汗珠豆大的往下掉。 不过只一会功夫,他便又承受不住席卷而来的强烈痛苦,闭上眼,仰头靠在椅背上,太阳穴爆起的青筋一直延长到脖颈,面容扭曲,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声音,胸口剧烈的大幅喘气。 鹿鸣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向旁边香炉里袅袅而上的香烟。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那两个魔下手的对象竟然是净观。 鹿鸣走到净观跟前,净观眼里愤恨的像要即刻杀了他! 但他嘴里咬着布条,血脉喷张的样子,倒让越发让人心动。 鹿鸣瞧了一眼,他的身体已经承受到最大限度,快要炸开了。 第125章 第71章 我与梅花两白头 香炉中的迷情香效用非比寻常,是寻常催|情|香的十倍不止。 净观如火焚身,不止是热,而是灼烧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架在了火上。 若只是肌肤的痛,他尚且能忍,身体的变化才是最折磨人的。 极度的肿胀,疼痛,难受的让人无法忍耐。 净观不想叫出声来,可他实在太难受了,下地狱也不过如此。 “滚出来。”鹿鸣低骂了一声,那两只魔单膝跪在了鹿鸣身边。 “尊上。” 鹿鸣冷笑:“你们算计我。” “尊上这话说错了,他不肯服从您,我们就替您驯服他。您不满意吗。” 两只魔阴鸷的看着挣扎的净观,嘴里叫着鹿鸣尊上,眼中却带着挑衅。 “尊上,您不肯回魔界,不就是因为他。您想得到他,办法多的是,他受不住了自然会跪在地上求您。” 净观的双腿已经难受到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种抖||动让净观感到无比的耻辱,而且还是在鹿鸣跟两个魔族喽啰的面前。 净观眦目瞪着鹿鸣,这种羞耻简直要摧毁他的心志。 他极力的想克制自己的身体,但根本控制不住,只能在这些人眼前毫无尊严的发抖。 净观崩溃的呜呜嘶喊着,但因嘴被布条勒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溃然求死的愤怒。 魔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尊上您看他现在的样子,多可怜,他正等您去疼爱他。” “放肆。”鹿鸣反手捏碎了这只魔,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的人,就算是折辱也只能他自己动手,轮不到这些喽啰替他处置。 鹿鸣目色凶狠的看向另一只魔,还未开口,那魔便感受到鹿鸣身上的杀意,从窗中逃窜而去。 鹿鸣追到院中,微微抬起一只手,那只小魔头犹如被人扯住了后颈,在空中挣扎着双腿。 鹿鸣直接道:“解药给我。” “这是魔界最强劲的迷情之物,合欢木的果实,没有解药。”小魔头目光炯然,“我们只是想了却您的心事,让您早日回魔界,重振魔界往日威风!” “荒谬。” “您要是觉得我们做错了,就杀了我好了!否则我定会杀了那个男人,让您死心!” “威胁我。”鹿鸣眯起眼来。 那魔哼笑:“那又如何?” 鹿鸣一掌击碎了他的心脉。 不如何,无非就是死。 鹿鸣返回屋中,迷香早已燃尽,可那股诡异的甜味还弥漫在空气里。 他听说过魔界的合欢木,有些人中了此物,甚至因为无法忍受身体的痛苦,去跟猫狗畜生发泄。 妖魔尚且无法承受,更何况净观只是个凡人。 鹿鸣缓缓走向净观,解开他嘴上的布条,净观脸上汗如雨下,血丝满布的眼睛狠狠瞪着鹿鸣,像是藏着千万把刀。 鹿鸣淡声道:“我说不是我让他们做的,你信吗。” 净观浑身都燥热难耐,唯独双眼冷如寒窖:“不必……做戏了……” 净观嗤了一声,他从山下回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两个魔从院落里出去。 方才那两个魔又跪在地上喊鹿妖尊上。 他还要怎么相信鹿妖。 “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你,才害死师父、师兄,如果我当时如师兄所说,在你尚未大成之时就杀了你,就不会给大悲寺带来险些灭门的祸事!” 净观仰头注视着鹿妖,满眼都是追悔和痛恨。 鹿鸣眼中看不出悲喜,或许他从内心,早就对净观没有了那些期许。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解释,就当是他做的又如何。 鹿鸣掐住净观的脸:“难受么。” 净观大睁着眼,就见鹿鸣这样俯身吻了下来,他剧烈的挣扎了一下,然后便感觉滚烫的身体里好似注入了一道清泉。 像是行走于酷热沙漠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口凉爽的泉眼,身体本能的想要得到更多。 若不是此刻净观的手脚都被绑着,他必然要本能的要搂住眼前的人,疯狂的汲取清爽。 鹿鸣只吻了一会,便起身离开身。 身体忽然失去清泉的感觉,让原本就难耐的灼烧更加无法忍受。 这就好似人在很渴的时候,给他水喝,但只给一口,不让他解渴,只会让他更加渴望水源,疯狂的渴望。 净观此刻便是如此,意识让他发疯的想要靠近鹿鸣,抱住他,狠狠的做那些事。 鹿鸣用手指轻抚净观的脸,净观的身体颤了一下,肌肉都渴望的颤抖着。 鹿鸣嘴角挑起一丝笑容:“这样如何,你说一句爱我,我就解了你身上的热毒。” 净观蓦的笑起来:“你想用这种办法逼我屈服于你?不、可、能。” 他就算是难受到死,也不会说这种求饶的话! 鹿鸣手上加了些力气,捏着净观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爱我。” “说啊。”鹿鸣不甘的低声嘶喊,“说几个字很难吗。” 净观低低的笑了几声,往旁边啐了一口。 鹿鸣气的笑出声,施咒解开了净观手脚的束缚。 净观得到自由的那一刻,他的手脚仿佛不听使唤,扑向鹿鸣,把他推搡到床榻之上,想要立刻撕开他的衣裳,看尽春光。 第126章 鹿鸣淡淡的抬眼看着他:“想不想爱我?” 净观极度挣扎的按着鹿鸣的手腕,身上的汗珠从下颌滴落下来,只凭最后一丝理智牵制着,样子像极了戒毒的人。 但他身体的这反应,让他感到耻辱。 他太想了。 鹿鸣低声的笑起来:“我好看么?是不是很喜欢我?” 鹿鸣的脸长得这样美,哪怕不刻意做出媚态,也让人觉得眉目含情,腰肢纤细的不盈一握。 内心强烈的痛苦折磨着净观,比肉体更加难过,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恶妖。”净观诚心实意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这只妖几次三番的引他破戒,恶毒至极。 “为何要如此作践我……”净观鼻腔涌上一股酸意,快要捏碎鹿鸣的手腕,他恨极了,歇斯底里的质问鹿鸣,“为什么非要纠缠我,不肯放过我!” 鹿鸣手腕被攥的很痛,可他心里更如刀割,净观的恨快要将他淹没,鹿鸣痛极反笑:“我不肯放过你?你说反了吧?” “我哪一世没躲着你?”鹿鸣嗤笑,盯紧净观的眼睛,同样厉声的质问他,“你摸着良心说!我哪一世没躲着你!” “我在圣母面前立下毒誓与你永不相见,在凡间辗转数百年,哪怕痛的死去活来,也不曾违背誓言,扰你清修。是你先变成一只小和尚找到我,救了我,我报你一世的恩,助你悟佛道修金身,还抹去了你的记忆,为的就是不纠缠你。” “又是你,转世为澜止,一连追了我数月,我哪次不是拼命的逃,是你非要捉了我,将我送去无极池渡化,我逃不掉,也认命了,哪怕我舍不得炎儿,舍不得族人,还是答应跟你去送死。是你,说你喜欢我,要还俗与我在一起,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净观看着鹿妖的眼里滚出两滴泪珠,从他眼尾滑落,却像是划到了自己心上,丝丝拉拉的疼。 鹿妖使劲忍着眼里的泪:“这一世,我哪怕找回记忆,也记得澜止跟我说的话,不能沉沦,谨遵天道,我守着鹿族,等炎儿回家,我只想守着澜止留给我的一切,等我寿终的那日。还是你,将我绑回大悲寺,是你一世一世的找上我!是你让我不得安生!”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鹿鸣抬了抬头,亲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纠缠的气息炙热滚烫,“那就谁也不要放过谁,一起沉沦,一起堕落,永不超脱,永不安生!” 两人气喘吁吁的撕咬着接吻,把彼此的唇舌咬破出血。 房间里闷热的让人喘不上气,合欢木的香味像一剂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窗外訇然一声雷鸣,阴云满布,山雨欲来。 深秋的冷风猛然吹开门窗,净观才被拉回一丝理智,最终还是推开了鹿鸣,跌跌撞撞的到院子里往自己头上浇了几桶井水,把自己反锁在了柴房。 屋里,鹿鸣的眼睛灰暗的垂下来,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起身,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阴云,平静的把衣服整理妥帖,又收拾干净香炉的灰烬,把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 桌面也收的干净利落,澜止不喜欢他到处乱摆。 一切都收拾妥帖,鹿鸣到了柴房门外。 山里呼啸的刮起大风来,檐铃撞得叮当作响,鹿鸣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活的了无生趣。 合欢木的药效六七个时辰就会过去,鹿鸣野鬼似的在院子里站了六个时辰,仰头看着雨滴坠落,越下越大,越下越密。 狂风骤雨后,山林寂寂,落露为霜。 鹿鸣站在院中,感觉自己的心随着停歇的风雨一并死了。 日头高升,鹿鸣听着柴房里没了动静,拿了一杯水推门进去。 净观极其疲惫的睁开一道眼缝,嘴唇干热的爆皮。 鹿鸣将手中的水从高处浇在了他脸上,净观舔舐着唇上的水珠,聊胜于无的吃了些水。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从那日起,鹿鸣也变得寡言,不曾再让净观跪在院中,准许他到外厅去睡。 天气转冷,净观便瞧见屋外多了一条被褥。 他做活冻伤了手,就会有一瓶愈裂膏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桌上。 只是鹿妖极少跟他说话了,每日看起来浑浑噩噩。 直到有一日夜里,下起了雪。 鹿鸣睁开眼,推开窗户,硕大的雪花吹到他脸上。 鹿鸣惊喜的望着初雪,脸上罕见的浮起笑来,赤着脚就要往外跑。 刚出了门,鹿鸣又想起什么,折返回去点起灯来在衣柜里找衣裳,取出一身艳红的衣裳,整整齐齐的穿好,追着风雪出了门。 净观随即也醒了,不知这么大的雪,鹿妖要去做什么。 一直到外头素装银裹,满目雪白,鹿妖没回来。 净观生起火,把屋里烘暖,饭菜在桌上凉透了,鹿妖还没回来。 外头的雪还在下,净观撑着伞出去找鹿妖,看他究竟在做什么。 地上还有鹿鸣踩过雪窝的脚印,虽然让雪盖住了些,但还能隐约瞧见。 净观循着脚印找到了一片梅林,红梅落雪,暗香阵阵。 那只鹿妖身上穿了件艳红的衣裳,好似落梅一般蜷在树下睡觉,身上覆了一层霜雪,比红梅更好看,在素色山林中分外亮眼。 鹿妖手边放着一壶酒酿,还有两个酒杯,靠近他的那一杯已经喝空了,还有一杯,该是留给他心里的故人。 第127章 山风吹起些雪花,轻飘飘的蹭过他的脸,鹿鸣像是被挠痒了,哼哼唧唧的笑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别闹,我要睡觉……” 风却越发大起来,吹断了一支红梅,刚好落在了鹿鸣胸口,就是树上摇落的积雪砸了鹿鸣一脸。 鹿鸣抹了一把脸,嗔怒道:“澜止你讨厌死了,弄我一脸。” 不过他捡起胸口的那只落梅,心情又好了起来,搂着落梅再次翻身睡去。 净观觉得这只鹿许是疯了,对着山风落雪在说话。 净观踩着雪,走到了鹿鸣身边,鹿鸣听见脚步声恍惚的睁开眼,迷离的神色对着净观看了许久,逐渐认出了他:“你来这做什么。” 净观道:“以为你冻死在林子里了。” “我命大的很,冻不死。”鹿鸣指了指地上那坛酒,“喝吗。” 说完,鹿鸣又自言自语的回答:“哦对了,你有酒戒,不喝酒。既然不喝,那就让开,别挡了澜止喝酒。” 净观往后退了几步,这山里苦寒的很,这么躺在雪里,冻不死也要冻僵。 净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生气,冷笑道:“冻死也是活该。” 说罢,净观大步的回了小筑。 鹿鸣又给澜止杯里添了些酒:“咱们不理他。” 净观越走越快,回到小筑便把伞扔到门外,一个人在屋里暖着。 鹿妖要在雪地里躺着,关他什么事,冻死了正好,人间又少了个祸害。 净观这样想着,心里却像炉子里的火一样烧的厉害,让他坐不安稳。 死不足惜,鹿妖死不足惜。 净观闭着眼念经,却一个字也念不下去,闭上眼便瞧见雪地里的鹿妖。 炉火噼里啪啦的爆出响声,净观腾的从蒲团上站起身,伞也不再打了,顶着风雪疾步如飞的返回了梅林。 他盯着那只酣睡的鹿妖,不知他是睡了,还是冻僵过去了。 净观从雪地里捞起鹿妖,什么也不说,抱他回小筑。 鹿妖疯了,他也跟着疯了。 作者有话说 小虐怡情 第72章 要不要娶我 鹿鸣眼睫上已经结了霜雪,脸色因为寒冷而愈发的白,睁开眼时越发让人觉得双眸漆黑,美人如玉。 “你不是很想我死么。”鹿鸣靠在他臂膀里,想他死,为什么还要到雪地里捡他。 净观紧抿着唇:“你是该死,我也定会寻到法子让你死。” 鹿鸣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个法子好不好?” 净观垂眼看他,见鹿鸣的嘴唇轻轻开合:“你从这里一路西行,走到无极池,取一杯池水,掺进我的酒水里,我便活不成了。” 净观侧身推开门,将鹿鸣扔到了炉火旁边,冷眼睨着他:“我要走去无极池,只怕四五十年也走不到。” 鹿鸣慢半拍的想起,他用咒枷封住了净观的法术。 于是鹿鸣解开了净观的咒枷:“好了,去吧。多取一些,不然要好久才能死掉。” 净观好笑道:“就算我取来,你就会喝下去?” “你若是强灌,我必定不肯喝,但是你可以想个法子,哄我喝下去。”鹿鸣认真的给他出主意, “你可以说,你要娶我,点上红烛,穿上嫁衣,要与我喝合卺酒。然后你把池水掺进合卺酒里,我肯定会喝下去。” 鹿鸣含了些笑意问他:“这主意好不好?” 净观只觉得气的发疯,甩袖离开,不再理会这只鹿妖。 到了晚上,净观如平时一样,做好了饭菜,等着鹿鸣来吃。 鹿鸣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每一样都吃了一口,壶里的水也喝了一杯。 如今他解开了净观的咒枷,有了道行便能驱动法器,去无极池该没有那么困难。 鹿鸣不知道他会把池水掺在哪个菜里,只能每一种都尝尝。 吃完之后他站在桌前,等着灼烧肺腑的感觉,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便回屋去了。 鹿鸣倒是有点看不懂他了。 一连几日,净观都没有取来无极池的水。 鹿鸣又一次吃过饭菜,好笑的看向净观:“你不会是想等我幡然悔悟,自尽而终吧?” 净观手里握着念珠:“你的确还没悔悟。” “我为什么要悔悟?我没有做错。”鹿鸣不后悔杀了那些人,只是觉得对不起澜止,白费了澜止渡化他的苦心。 净观皱眉:“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叫做错。” “杀人就叫错吗?”鹿鸣抓着净观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带他到了山下的村子里。 寒冬腊月,房间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喊叫声,片刻,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净观不解鹿鸣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鹿鸣却漠然的看着屋内,一个男人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出来,一脸厌恶的把孩子扔进了雪地里。 孩子哭声震天,却换不回男人的一丝怜悯。 身体虚弱的女人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跪在地上乞求她的丈夫,不要扔了她的孩子。 她的丈夫却一脸冷漠:“又是个女儿,不扔掉怎么办?她只会把咱们全家拖累的吃不上饭!” “我平时可以多做点绣品,我可以养活她的!别扔掉她!”女人撕心裂肺的哭着,试图去把自己的女儿捡回来,却被男人一把推搡在地。 “一个破鞋女娃儿,有什么好心疼!”男人一只手把地上的女婴捡起,打算找个远些的地方扔了,彻底绝了女人的心思。 第128章 女人哭的声嘶力竭,男人脸上却更加厌烦,快走了几步,走到一块石头前,举起孩子,打算把孩子摔死在石头上。 女人惊叫着追过去,大喊着不要。 净观皱起眉,虎毒不食子,这男人竟要摔死自己亲生的孩子。 净观正要出手阻拦,就见鹿鸣在男人举起孩子的那一刻,伸手掏了男人的心,垃圾一般的扔进了荒草地。 鹿鸣抱回呱呱啼哭的婴儿交给女人,女人吓得失魂。 鹿鸣安抚道:“不要怕,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伤心难过。” 鹿鸣给了女人两颗金花生:“带着你的孩子,好好生活。” 女人如遇神明的看着鹿鸣,抱着孩子频频叩首:“天神显灵了!谢谢神灵!谢谢你!” “去吧。” 女人把脸贴在自己的女儿的小脸蛋上,惊魂甫定的反回家中。 鹿鸣转身看向净观,对他轻笑了一下,问他:“我今日也杀了人,我做错了么。” 净观竟一时无言以对。 鹿鸣不归属人界,不该插手人间之事,但那男人手段残忍,毫无怜悯……死不足惜。 净观长久无话,鹿鸣浅笑着带他回了小筑。 第二日,鹿鸣又带净观到了另一户人家。 这家住了一个屠户,是个赌徒,今天运气不好,输了个分文不剩,回家的时候暴躁非常。 他没有老婆,只养了一条小土狗。 小土狗听见主人回来了欢喜的摇着尾巴,亲昵的在屠户周围转来转去。 屠户却被它惹的烦躁异常,抓起那只狗来进了后厨,挥刀跺去了它的前爪。 在小土狗尖锐嘶喊的叫声里,屠户怒气冲天,没有悲悯,只有发泄的怒火:“我让你管不住手!我让你继续赌!” 小土狗却还冲他摇着尾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男人一刀宰了小土狗,准备炖肉吃。 于是鹿鸣在净观眼前,砍断了男人的双手,一脚踩在男人的面门上:“这不就管住你的手了?” 男人吓得哆哆嗦嗦,鹿鸣却没立即让他死,等他在惊恐里快吓疯的时候,才划断了他的喉咙。 鹿鸣再度看向净观:“天地万物,众生平等,他虐杀生灵,该不该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做的对还是不对?” 净观紧咬着牙关。 “你一口一个恶妖的叫我,可我从未虐杀过生灵。”鹿鸣逼视着净观,“你说我狠毒,我可有这些人狠毒吗?” 鹿鸣讥笑:“净观,在你的世界里,一切事都非黑即白,我杀了人便是错,造了业便是恶,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对即错的事。” 第三日,鹿鸣又要带着净观去杀人。 净观抓住鹿鸣的手腕,不让他去,问他:“你还要杀多少人。” “我既担了恶妖的称呼,多杀些又何妨?”鹿妖淡漠的看向他,“他们做了什么事,你都亲眼看见了,不该死吗?” “我杀了他们,也是替天行道。”鹿鸣反倒要问净观,“你一直说替天行道,你行的天道是什么?” “你的天道就是准许恶人做恶,不许妖灵自保,只许我被他们欺辱,不准我还手。那你为何还不杀我?”鹿鸣逼上净观双眸,鼻尖抵上净观的鼻尖,嘴唇停在他的咫尺间,“杀我啊。” “你不杀我,我就每日杀一人,让你看看我的道。”鹿鸣旋身而去,又掏出一颗恶人的黑心。 净观在庭院中坐了一夜,盘膝在蒲团上,双拳紧握。 这么多年,他心中的是非从未动摇过。 善与恶,在他看来,是最清楚不过的事。 戒律清规,天道伦理,违者就该受到惩戒,这难道也有不对吗? 净观阖上眼,感觉自己内心这些年来坚守的天道秩序在一点点的崩塌。 就在几日前,他还笃定无比,鹿妖行恶无数,堕落成魔,他该死。 如今却模糊了起来,到底是鹿妖在言语迷惑他,还是他做错了。 难道他就这样看着鹿妖每日杀人,扰乱人间秩序么。 净观紧皱着眉,忽的站起身来。 妖魔就是该诛,他竟然听信妖魔的话,真是中邪了! 他骤然起身,一面镜子从他袖中掉了出来。 是法宝往生镜。 净观的术法被封锁后,往生镜也跟着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如今鹿鸣解了他的咒枷,往生镜又泛起灵光来。 净观捡起往生镜,听见屋外的檐铃响了几声。 外面分明是无风的,那檐铃却兀自颤动起来,铃铃的响。 其实净观早就觉得鹿鸣屋檐上挂的檐铃,也像个法器,只是他不会用,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用。 如今檐铃平白无故的响起来,更让他确信这一点。 檐铃清脆的响着,他手中的往生镜也像受到了召唤,跟着震颤起来。 陡然一道白光刺目,净观看见往生镜中逐渐浮出个院落的轮廓,画面逐渐清晰,净观认出了那院子,就是他此刻住的院落。 院子里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趁着鹿妖睡着,偷偷把吻落在了小鹿额头上,耳后的黑发不小心垂落下去,蹭的鹿妖脸痒痒的。 鹿妖没有睁眼,笑着抹了一下脸:“别闹……” 澜止见他醒了,又故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鹿妖便咯咯的笑,闭着眼翻过身去:“别闹,我要睡觉……” 第129章 澜止便侧身跟他挤在一起,抱着他睡觉。 净观用手指擦了擦镜面,往生镜是天地灵宝,只能浮现过往真实发生过的事,就算道行再高深的妖魔,也无法任意更改。 净观惊诧的低着头,鹿妖没骗他,真的有澜止这个人。 澜止也确实是半佛,因鹿妖还俗,与他在蹉跎山缱绻了十数年。 往生镜将过往之事一一浮现,从天上到人间,从小和尚到澜止,再到如今的他。 最初的时候,鹿妖不是魔,甚至魔尊几次三番要他入魔,他都不肯。 净观看到自己的师兄拉鹿妖去游街示众,在鹿妖面前起了色心,却将罪过加诸给鹿妖,把燃烧的烛火按灭在鹿妖脚面。 看到他的师兄弟日日到笼前辱骂鹿妖,鹿妖已经极力忍耐,可他的师兄弟变本加厉,甚至在自己重伤之时,对阿炎极尽折磨。 鹿妖听见佛寺有人哀嚎,才寻过去,救他养了几百年的小阿炎。 一如鹿妖所说,阿炎也不是魔,他是灵鹿。 这些话,鹿妖全都分辩过,可佛寺中根本没有人信,就连他自己也没有真的相信过。 净观看着往生镜的一幕幕,竟然发现鹿妖从来没有骗过他。 他以为的谎话,其实都不是谎话。 道承破戒时那副丑陋的面孔,连净观都觉得有些恶心。 净观忽然觉得自己脑袋一阵嗡嗡的疼。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坚守正道,可也是他所谓正道,将鹿妖逼成魔。 若说是他跟寺中人一步步将鹿妖逼成妖魔,也无可辩驳。 净观把镜子合到地上,手臂肌肉紧绷,指甲掐进掌纹。 这些画面几乎要压垮他的信仰。 他宁愿鹿妖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至少他的世界不会崩塌。 他不敢相信,自己一向敬重的师兄,会因几句话便色心大发,屡屡破戒。 那他所坚守的那些戒律,他所坚守的道义,还有什么意义。 鹿妖的话不断回响在他耳边。 “你的天道就是准许恶人做恶,不许妖灵自保,只许我被他们欺辱,不准我还手。” 他的师兄弟,算不算是作恶?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鹿鸣当做妖魔惩处,算不算是恶人? 净观仰头看向天上明月,想向明月求问个明白。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谨守五戒十善的卫道之人,却不想他所谓的善,并非真正的善,他所理解的恶,也未必是真正的恶。 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净观闭上眼面壁思禅,想要悟透何为善,何为道。 鹿鸣看见他禅思的背影,又看见落在净观手边的往生镜,便猜出发生了何事。 只是他没想到,以净观的术法,竟能第二次启动往生镜。 鹿鸣悄声的站到净观身后,柔荑般的手从背后抱住净观:“你瞧过往生镜了,你是不是冤枉了我。” 净观微睁开眼。 “我说你与我天上人间,相爱百年,不曾骗你。”鹿鸣的声音像是要将他拖入地狱,万劫不复,“可我如今堕身成魔,该怎么办?” “怎么办?是你害我成魔。”鹿鸣在他耳侧很轻的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娶我,渡我向善。” 第73章 堕世红尘 净观凝眉垂眸,鹿鸣便这样从背后抱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一直不答话,鹿鸣便懂了。 净观不会娶他,更不会以身渡他,净观中了合欢木都不会破戒,又怎么会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过去就破了戒数。 “我知道了。净观,你赢了。”鹿鸣退开身,“从今以后你自由了,我不再逼你,你修你的佛,我做我的魔,我祝你,早日大成。” 从那之后,鹿鸣便离开了山林小筑。 净观在小筑中等了几日,鹿鸣都没有回来。 小筑中有满箱的金银,鹿妖没有带走,他带走的只有那串十八子。 净观想鹿妖大抵是不会回来了,若是他回了魔界,离开人间,也并非一件坏事。 净观将山林小筑打扫干净,锁上门离开。 他下了山才听说最近镇上怪事频发,许多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街坊邻里之间议论纷纷,但却没有多少悲痛之色,反倒觉得解气。 “西街的老李头,昨儿也死了,死在家里,跟那些人一样,像是被吸干了阳气一样,很吓人的。” “要我说,那老李头死就死了,你忘了他是怎么杀了自己的老婆,还把自己女儿卖了,就为了换钱去逛花楼,现在把自己逛死了,狐狸精吸干他都是他活该!” 净观侧了侧头,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净观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快水阁里多了个美貌至极的男子。 快水阁是宁州城里出名的男风馆,向来不缺貌美的男子,只是听闻这次的头牌百年不遇,就连京城的花魁都要逊色几分。 无数男子慕名而去,都想一睹男子芳容,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捧着大把的黄金要去跟他春宵一度。 净观心里颤了一下,打听到了快水阁的位置。 快水阁的头牌没三日开场一次,净观来的巧,正好赶上头牌开场。 当夜街道人满为患,不止宁州城的男人抢着要看快水阁的头牌,更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简直要把街道挤满。 净观站在快水阁的楼宇外,便闻见里头的萎靡之气。 第130章 阁中丝竹声响起,快水阁的头牌坐在一段丝绸之上,从空中好似荡秋千一般悠荡下来。 他面前挡着纱幔,若隐若现之间,便可见身段柔美非常。 纱幔缓缓上升,犹如即将揭开的美人面纱。 最先露出来的是那双足,白玉无瑕,纤细的脚踝上用红绳系着一颗精致的银色铃铛,微微的晃动,便能听见清泠的响声。 如斯美妙。 只露出一双脚而已,地下的人已经开始激动的欢呼,叫喊着要看全美人的样貌。 纱幔完全揭开的那一瞬间,楼阁里的欢呼声简直要炸飞楼顶。 太美了!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比仙宫的仙子更胜几分! 净观也认出了绸缎上坐着的人,正是鹿鸣不假。 鹿鸣眼力好得很,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净观,他微微的挑起笑意,将目光收回到他这些“恩客”上。 这些人个个瞪着眼,狂热的朝他招手,嘴里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 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发||情的饿狗见到了嫩肉,让人莫名的反胃恶心。 鹿鸣嘴边噙着笑,手里把玩着一个花绣球,按照他的规矩,被他的绣球砸中的人,就可以跟他共度良宵。 鹿鸣眯着眼睛从这些人里挑着,挑中一个肥的流油的老爷,姓侯,是宁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富贵老爷。 家里已经娶了七十几房小妾,老婆比京城的皇帝还要多。 其中有不少都是仗着自己的权势,逼着姑娘嫁他。 这位侯老爷最出名的便是逼良为娼,来者不拒。 哪怕是姑娘已经婚嫁,他也毫不在意,让男方休妻,他再娶回来就是。 怀孕也不怕,让女人把孩子打了,他再娶回来就是。 可家花不及野花香,不管多貌美的姑娘,侯老爷娶回来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玩腻了,再去寻新的。 鹿鸣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绣球砸向了这位侯老爷。 “恭喜侯大老爷得中头彩!”快水阁的鸨娘要喝着叫了一声,“侯大老爷您这边请。” 侯老爷激动的一蹦三尺高:“是我!我中了!哈哈哈!” 比中状元还要开心。 他将手里的绣球放到鼻子前使劲的闻了闻,一脸享受的样子猥|琐恶心。 鹿鸣从绸缎上一跃而下,轻巧的迈着步子走向侯老爷,用手指抓住了他的衣领,拉着他往后院去。 侯老爷看得两眼发直,他娶了七十多个老婆小妾,自诩见过天下美人,可从没有哪个美人能跟这个男人相比。 鹿鸣回眸时眼睛里好似带着钩子,一下就把他的魂都勾散了。 其实鹿鸣回头时,不仅看了这位侯老爷,还看了一眼门外的和尚。 眼神凄怨,净观甚至觉得,鹿妖那眼睛里是在说,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 鹿鸣拉着侯老爷进了后院,再看不见人影,在场的人满是叹气之声。 可惜,太可惜了!不知道如何才能被这美人选中! 看客纷纷摇头散去,唯有和尚还执着的站在门口。 鹿妖每日都跟这种人混迹在一起么? 他没法想象那油头大耳的老爷抱着鹿妖的画面,该有多让人反胃。 不,鹿妖只是为了杀了那个侯老爷。 净观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鹿妖没那么傻,不会作践自己,去跟这种人睡在一张床上。 可就算如此,净观还是攥紧了双拳。 他不得不承认,刚才鹿妖牵着那个侯老爷到后院的时候,他心里像是狠狠闷了一口气。 他甚至觉得,鹿妖就是在故意气他! 他不肯娶鹿妖,鹿妖就让自己人尽可夫,堕世红尘。 不仅如此,他还要三日杀一人,坐实妖魔之名。 净观牙齿快要咬碎,闷头冲进了快水阁,被鸨娘拦在了门外。 鸨娘是最会看人高低的,打量他一身穷酸,撇嘴道:“和尚,你要化缘要饭,还请别处去,我们这儿可不是慈善堂,没有剩菜剩饭能施舍给你。” 净观拧着眉:“我要见鹿鸣。” “鹿鸣是谁?我们这儿没有鹿鸣。” “就是你们的头牌,我要见他。” “呦,你说俏儿啊,想见俏儿的人从这儿能排到城门口,你有钱,还是有权?凭一张嘴就想见他呀?”鸨娘翻着白眼嘁了一声,给旁边人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这个穷酸和尚赶出去。 立即有两个人上来架住净观的左右两臂,要把他拖出去,却不想这和尚力气大的很,挣开这两人的束缚,大步流星的往后院去,远远的便听见了鹿鸣的声音。 关上房门,侯老爷便迫不及待要把美人抱进怀里,鹿鸣轻巧的闪身躲开。 “这么着急呀。”鹿鸣戳了一下侯老爷的额头,侯老爷一把抓住鹿鸣的手放在鼻子上使劲的闻。 鹿鸣挑笑:“香吗。” “香!太香了!” 鹿鸣又问道:“是不是与我共度一夜,你死都甘愿。” “当然!”侯老爷早就迷的失了心智,随口道,“就算是让我现在就死,我都心甘情愿,美人,你太迷人了,迷得我朝思暮想。” 侯老爷撅起嘴来要亲他,鹿鸣按住了他宽厚的嘴唇:“不着急,我还有规矩呢,你陪我玩骰子,谁输了谁饮酒。喝完了酒,咱们再到床上去,今夜我都是你的。” 第131章 鹿鸣掀开桌上的红布,露出骰子和两坛好酒。 “玩!我最喜欢跟美人玩游戏!”侯老爷爽朗的大笑几声,“美人你也要是想玩骰子,你可玩不过我。若是输极了,可不许哭鼻子哦。” “不会。”鹿鸣淡淡笑了一下,跟侯老爷掷骰子玩。 不过鹿鸣的确不太会玩骰子,净观闯进去的时候,鹿鸣已经输了一桌子酒,少说有十几碗,齐齐的摆着桌上,等侯老爷亲自给他灌下去。 门倏地打开,侯老爷跟鹿鸣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就看见个锃明瓦亮的和尚。 侯老爷正在兴头上,当即皱起了眉:“鸨娘!鸨娘这怎么回事!今夜美人不是点了我吗,怎么还有个和尚进来。” 鸨娘气喘吁吁的带人追上来:“不好意思,侯老爷,这和尚非要往里闯,拦都拦不住,扰了您了吧。” 净观紧盯着鹿鸣,身体绷的笔直:“我认识他,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侯老爷看向鹿鸣:“你还认识和尚?” 鹿鸣好笑的轻嗤了一声,旋身坐在了侯老爷腿上:“我不认识。” “听见了吗,他不认识你。”侯老爷不耐烦道,“快滚!” 净观看见这屋里声色靡靡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去抓住了鹿鸣的手腕,要把他从这种青楼烟花之地拽出去。 “就算要报复我,你也不必让自己到这种地方。”净观脸上冷的能结出冰霜。 鹿鸣咯咯的笑起来:“我报复你?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鹿鸣含笑的盯着和尚,脸色却是冷的,故意把手搭在了侯老爷的肩膀上:“侯老爷,我今儿的绣球,可是砸在了您身上,关这和尚什么事?他这样闹,您还忍着他?” 侯老爷哄着鹿鸣:“美人,你说该怎么处置?” 鹿鸣挑了和尚一眼,冷声道:“不如,将他拖出去打死。” 作者有话说 一个平时偷懒,现在为了榜单任务疯狂更新的洛某1 土狗剧情,不要喷我……我就是土狗……呜呜 第74章 净观断指 “美人说得对!”侯老爷用眼尾瞥了净观一眼,沉着脸吩咐,“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刻便有人上去架住了净观的手臂,要把他往院子里拖。 净观直直的盯着鹿鸣,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陪这种人喝酒。 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 鹿鸣淡淡的看着那只和尚:“拖下去。” 侯老爷疾言厉色的附和:“没听见吗!赶紧把这个碍眼的和尚拖出去!” 净观被两个有力的护卫拖到了门口的庭院里,按在地上,棍棒如雨的落在身上。 屋里,侯老爷用力搂了一下鹿鸣的腰,鹿鸣下意识的便要把那只脏手折断,可却还是忍住没动手,微微抬眼看向门外。 侯老爷搂住了细腰,激动的两眼放光:“他已经被赶走了,美人,咱们继续玩咱们的。” 鹿鸣垂下鸦羽一般的眼睫,眼底带上冷意,脸色如覆冰霜。 他耳力好得很,哪怕隔着门窗,也能清晰的听见棍棒落在净观身上的闷响。 那些侍卫下的都是狠手,每一棍子都闷声透骨。 鹿鸣的手指紧蜷起来,抓住了自己的袖摆。 要是想跑,凭净观的功夫,是能逃出去的。 鹿鸣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跑。 “美人,你不会在担心那和尚吧?”侯老爷等的着急,声音微沉,“别让那和尚影响了心情。” “不会。”鹿鸣转眸看向他,眼波流转间便又勾住了侯老爷的魂,“这么多酒,都没喝完呢。” 侯老爷又痴痴的笑了起来,拿了一碗酒递到鹿鸣嘴边:“我喂你,美人,你输了这么多,必须得全喝完才行。” 鹿鸣张开嘴,任由侯老爷把酒倒进他嘴里。 院中,鸨娘抬了抬手,走到趴在地上的和尚跟前:“你说你一个和尚,不去悟道修行,好端端的往我这快水阁跑什么?” 净观虽有道行,可毕竟肉体凡胎,强撑起手臂来,感觉五脏六腑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呕出血来。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听见里头有喝酒的声音,喝得很急,像是被硬灌下去的。 鹿妖咳了几声,说不要了。 那人却还没有停手,他听见鹿妖有些窒息的呛水声,但越是这样,那个老爷就越是兴奋。 净观盯着那扇门,骤然抓紧地面。 鸨娘轻轻弯下身去看他:“你一个和尚,难道也喜欢美人?快些滚吧,看在你是个出家人的份上,饶你一条命,免得死在我院子里晦气。” 鸨娘使了个眼神,让手底下的人把这个和尚扔出去。 那和尚却猛地站起了身,挣脱护卫的束缚,撞开门再度冲了进去。 屋里的酒气比刚才更盛。 鹿鸣坐在侯老爷的腿上,两只脚足弓紧绷,眉宇微微皱起,一口接一口的吞咽着碗里的酒水,样子看起来很难受。 因为灌的太急,有酒液从他下颌淌下来,沾湿一片衣襟,留下淡淡酒香。 又一碗酒喝完,鹿鸣眼中神色有些迷离,抬起手来擦了擦嘴,强扯出个笑容:“喝不下了……” “那可不行,你输得这些都得喝完才行。”侯老爷将空碗放下,又端了一碗起来,鹿鸣还没张嘴,硬是塞进他嘴里。 第132章 有什么比强迫美人,看美人皱眉更带劲的事。 侯老爷冷睨了和尚一眼,全然不顾那和尚,和尚想看,他就让和尚好好睁开眼看看,美人是如何跟他共度良宵的。 他这种出家人,可没有这种品尝美味的机会。 侯老爷一双痴汉眼紧盯着鹿鸣的喉结,像是要随时一口把鹿鸣吞进肚子里,口水都要滴下来。 净观冷着脸一掌拍开侯老爷手里的酒碗。 啪的一声,碎响在地上。 鹿鸣一双美眸带微醺的醉意,缓缓转向了和尚。 侯老爷终于忍无可忍的暴跳而起,把鹿鸣都甩了出去,鹿鸣踉跄了几步,站稳在旁边。 侯老爷指着净观的鼻子:“你这和尚,为何一再跑来坏我好事!” 净观看向桌上那一摞空碗:“酒多伤身。” 侯老爷放声大笑,底气十足道:“我花了黄金千两,灌他些酒又怎么样?莫说只是灌他酒,这一夜,我要做什么,他都要依着我!” 说着,侯老爷便搂着鹿鸣的腰,把他拖过来,两只手掐住鹿鸣的嘴,直接把酒倒进了他嘴里,全然不管他能不能这样倒鹿鸣能不能吞咽得下去。 鹿鸣呜咽了几声,呛的两眼发红。 净观一把将酒碗抢了过去,侯老爷见了怪事,可笑道:“你该不会是动了色心,心疼美人了吧?你要是真的心疼,他剩下的酒都由你来喝。” 侯老爷指了指桌上的酒碗。 鹿鸣静声的站在一旁,淡淡抬眸看着和尚。 净观这人把他的清规戒律看的比什么都高,怎么会破戒呢。 鹿鸣喝得太快太多,步态有些醉了,踉跄一步站到桌前,脚踝上的铃铛随之清泠泠的响,挑笑看向和尚:“老爷别为难他了,他一个和尚,如何会喝酒。我输的,我来喝。” 鹿鸣端起碗来,嘴唇还没碰到酒液,净观一把夺了过去,仰起头一饮而尽。 净观抿住唇,把空了酒碗给他们看。 他看着桌上剩的七八碗酒,站在桌前一碗接一碗的把酒仰头灌下去。 烈酒入喉,辣的嗓子发痛,灼的心也痛。 喝得快了,净观甚至觉得这酒是苦的,入口苦,顺着食管灼烧下去,进了胃里更苦。 鸨娘跟护卫在门外都看傻了眼,他们第一次见和尚这样发疯似的饮酒,任由酒水沾湿他的僧袍,仍不肯停下。 最后一碗酒喝完,和尚才撑住桌子。 方才和尚被打伤了肺腑,又自己灌下去好多酒,此刻五脏六腑如火焚烧,痛的拧在一起,气血止不住的上翻,呼吸间都带着酒血混杂的味道。 净观抬起手来抹了把嘴:“喝完了。” 侯老爷嗤了声:“喝完了就滚,我要跟美人上床安歇了。” 侯老爷搂住鹿鸣,在他只穿了一层薄纱的细腰上掐扭了一把软肉,发出一声清脆响声,那块肉当即被扭得发红,在薄纱里隐隐约约的,诱人的很。 鹿鸣是很能忍痛的,这点掐扭的痛他完全能笑着忍下来,只是他的腰有些敏|感,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这一颤,侯老爷的心简直像是被猫挠了,痒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想要拥之入怀,好好享用。 这样的身体,就是天赐的小倌圣体。 侯老爷揽着鹿鸣进屋,净观却抓住鹿鸣的手腕不肯让他走。 “你再不滚,老子一刀砍了你!”侯老爷一脚踹到和尚腿上,却好像踹到了石柱子上一样,脚趾头踹的生疼,哎呦呦的弯下腰去,惊叫道,“都愣着干嘛,把这个假和尚赶出去!” 护卫上前拖着净观,净观捏决撞开他们,仍旧拉着鹿鸣的手腕不肯放,手掌用了些力气,直接把鹿鸣拽到了身边。 鹿鸣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拽着向前,踉跄了几步一头撞进了和尚胸膛。 鹿鸣恍然抬头,就见和尚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吻了下去。 鹿鸣吃惊的睁大眼睛。 刹那间,鹿鸣脑子里空白一片。 房间里静悄悄的,鸨娘用绢帕惊讶的掩着嘴。 和尚当众破戒,这样罕见的画面! 净观吻完了鹿鸣,把他护在身后,对侯老爷道:“今晚我要他。” 侯老爷也惊了一下,他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正经的出家人,搞了半天是个不要脸的花和尚! 侯老爷气的频频点头:“我这一夜可是花了黄金千两,你能出的起吗。” “我没有银子,你想要什么别的。”净观神色异常的笃定,无论如何,今晚他不会让这个人在鹿鸣房里过夜。 侯老爷仰头大笑:“没钱的腌臜和尚,凭着一张嘴,就想睡上美人?大家都来看看!看他是哪个寺庙里出来的,心中毫无法戒!佛祖也要嫌你丢人!” 净观唇抿一线,他的确不配再说自己是出家人。 侯老爷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和尚屡次三番冲进房门要跟他抢人! 有趣,侯老爷嗤嗤的笑了几声,出家人拯救风尘的戏码,他也算是亲眼看见了! 侯老爷冷下脸,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扔在桌上:“和尚,我听说出家人的指骨做成吊坠,有辟邪的妙用,你若肯断一指,我今日就把美人让给你,如何?” 鹿鸣看向净观线条坚毅的侧脸,哼笑了一声:“快滚吧,和尚。” 侯老爷讥诮的看向和尚,他才不信,真有人能为个不相干的人断指。 第133章 净观蓦的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挽起自己的袖子,把手掌按在桌上,侧目看向侯老爷:“说出的话,不能后悔。” 侯老爷脸色黑沉,紧盯着和尚:“本老爷说话,从不反悔。” 净观垂着眼拔出匕首,锋锐的刀刃映着烛火寒光闪过,手起刀落之间,一声筋骨割断的声音,鲜血就顺着桌案流淌下来。 鹿鸣瞳孔一紧,盯着那截切断的小指。 净观这个人…… 鹿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世事有时候很可笑。 他都已经决定跟这个和尚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这和尚却又缠上来。 究竟是他不肯放过和尚,还是和尚不肯放过他? 净观抿着唇没有吭声,额头鼻翼都沁出豆大的汗珠,唇色也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 他牵住鹿鸣的手,淡淡看了眼那断掉的指节,对侯老爷抬了抬下巴:“拿去,他今晚是我的了。” 侯老爷本想着和尚若是不愿意,就让人绑了他,一根一根的剁掉这和尚的手指。 却没想到这和尚对自己下手这样狠!竟真的自断一指。 但侯老爷这人向来有仇必报,守信在他嘴里狗屁都不是,他暗暗的给护卫使眼色,要把净观拖出去杀掉。 鹿鸣清楚侯老爷的为人,只看他身上的罪业,就知道侯老爷不是什么善人。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贪生怕死。 鹿鸣到抬起眸来跟侯老爷对了一眼,眼中黑气满布,用口型道:“滚走。” 看在净观的面子上,他不想当众杀人。 长眼色的就快滚,否则立刻用瞳术杀了他。 侯老爷霎时间倒吸了口气,他看见这美人眼里黑雾缠绕,难道是妖怪?! 好险!侯老爷后背寒毛耸立,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差点让妖魔骗上了床! “走……走!”侯老爷招呼着手下的侍卫离开,走出了大门还不忘再回头看鹿鸣一眼。 好个骗他的妖魔! 侯老爷彻底清醒过来,恨的嘴唇抽搐,他今日势单力薄对付不过,改日也要弄死这只妖魔! 鹿鸣淡淡瞟了鸨娘一眼,鸨娘立即带着手底下的人撤出了院子。 片刻间,只剩了他跟净观两人。 净观手上的血还没止住,跌坐在凳子上,双眼紧闭着忍痛。 鹿鸣找了纱布给他包扎止血,淡声道:“你何必如此。” “你又何必如此?”净观抬起眸来反问他,“就算成了魔,为何要堕入红尘,你杀了他们对你有何好处,不过是枉造杀业。” 枉造杀业? 鹿鸣自嘲的嗤笑了声,他本以为净观闯进来是因为心疼他,原来是因为他枉造杀业。 这个人,总是知道往哪里捅刀子,会让他疼。 鹿鸣字字道:“与、你、何、干。” 净观哑言。 与他无关,他今天破的戒,断的指,都是一场笑话! “看不惯我杀人,就杀了我好了。”鹿鸣逼视着他,“你不是早就想杀我了?我活着,就会一直杀下去,杀尽天下奸恶之人。” 鹿鸣冷笑一声,他总是改不了痴心妄想,总盼着净观能有一天像澜止一样爱他。 鹿鸣闭上眼吞回眼里的泪,站起身来撩开纱幔往屋里走,把净观一人扔在外头。 净观的眼睛始终落在鹿鸣身上,一眼就看到了他腰上那块红痕。 是那个混蛋老爷扭出来的。 净观怒沉下目色,刚止住血的手指,又因过度用力渗出血来,鲜红的洇透纱布。 净观蓦的起身从背后抱住了鹿鸣,将他抵在了桌上,狠狠的亲了上去,反复的霸占着鹿鸣的唇齿。 鹿鸣别开头,躲开净观炙热的亲吻,有些恼怒道:“你做什么。” “今夜我断指买了你,你是我的。”净观同样逼视着他,再次强吻上他。 鹿鸣想要挣扎开,净观却紧紧的箍着他,不让他躲,不让他逃,撬开他的口舌接吻。 鹿鸣让他吻的有些窒息,大口的喘息着。 净观同样气喘吁吁,硬抱着他不放:“那些人你都能伺候,我为什么不行。” “行啊。”鹿鸣气的笑了声,挑眉看向他,“怎么不行?” 鹿鸣一只手推开他,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润膏出来,用了点力道放在床头柜上:“过来吧。” 鹿鸣抬头对上他的眼,直直的逼视着他:“刚才不是还振振有词,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争取下周开始稳定更新,这几天应该都会有更喔 第75章 娶你过门 两人对峙片刻,和尚大步上去狠狠的吻住了鹿鸣。 有那么一刹,鹿鸣想给他一巴掌。 和尚低头看他:“你从前费劲心机都要如此,现在不想要了?” 鹿鸣气笑出声:“想,怎么不想。从前你不愿意,现在自己送上门来,我怎么能拒绝。” 鹿鸣脚踝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清响,侧身而躺,好一副艳画。 他的床像个巨大的金丝笼,挂着轻纱和铃铛,却能完美衬托出他身体的美妙,让人觉得这样的躯体,就该放在金丝笼中任人把玩。 鹿鸣挑起笑来:“这样行吗。” 净观的手紧了又紧,心如擂鼓,响的通天震耳。 这样的姿态,实在美妙诱人。 净观垂眼看着那束细腰,抬手搂了过来,便要吻他。 第134章 鹿鸣用一根手指挡住了和尚嘴:“你不懂了吧,这么着急。” “那我该做什么。”净观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眼里装满了鹿鸣,除了鹿鸣,其他东西他看不见半点。 鹿鸣抬起手来抚净观的脸,眼眸里柔情似水:“你说的对,你今日是我的恩客,我方才对你太凶了些。我是该,好好伺候你。” “恩客”,净观不高兴的皱了一下眉。 他不想当鹿鸣的恩客。 鹿鸣媚眼如丝,轻声的在他耳边道:“你不会,我教你。第一次,生疏些也是正常的。” 净观静静听着鹿鸣说话,他禁欲了二十几年,一直生活在佛寺,谨守戒律,不曾见过周公之礼,的确不太懂,如何跟一个男人做那些事。 鹿鸣凑得他近了些,教他道:“先将我头发解了。” 净观便抬起手来,用他宽大的手掌握住了鹿鸣的后脑,指腹碰到他柔软的发丝,轻轻解开他束发的绸缎,一头黑发瀑布般流泻下来,轻柔的滑过他的手掌,挂在他的指缝上,带着淡淡的冷梅香。 “好看吗?”鹿鸣凑近他唇边,嘴里吐出的酒香萦绕在净观鼻尖,声音低沉如泣,“你是个和尚,没有三千烦恼丝,也不懂烦恼,有时真是羡慕你。” 鹿鸣在净观嘴上啄了一下:“不若哪天我也将这把头发绞了,出家去,断了烦恼。” 净观凝着他的眸,看他这般情伤娇俏的模样,摇了摇头:“留着,好看。” 鹿鸣轻轻的哼笑了一声,手指顺着净观僧袍的衣领滑下,落在了他的衣扣上:“如今你不怕我,脏了你的僧衣了?”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些,我如今遂了你的心意,你不高兴么?”净观任由鹿鸣将他的僧袍扔在了地上。 “我想要的?”鹿鸣脸上笑意讥诮,“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我想要你的心,你能给吗?” 净观嘴唇微动,鹿鸣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不说了,再说下去今夜就做不成了。” 鹿鸣握着净观的手放在自己的束腰的绸子上:“解开。” 净观依言做了,轻飘飘的绸缎从肌肤滑过,露出一双极其漂亮的长腿。 鹿鸣顺着净观的力道躺在床上,任由他亲吻自己,两人的呼吸声逐渐交缠在一起,越来越重。 就在情浓之时,净观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他扯开了鹿鸣胸口的布料,入目的是一片刺目的伤痕。 在他想象中,鹿鸣身上应该肌如凝雪,白玉一般的没有瑕疵,不该是这样。 鹿鸣肌肤白皙,越发显得伤痕可怕。 他心口上有一朵红梅的刺身,极力遮掩着那里的伤痕,但近看的时候,仍旧能轻易看出洞穿的痕迹。 净观用手抚上那朵红梅,这地方是他用降魔钉伤的。 净观心口忽然不可遏制的跟着痛起来。 鹿鸣轻擦了个响指,房里的灯火噗的熄灭:“别看了,做你该做的事。” “为什么没躲开。”他不信凭鹿鸣的功法,会真的躲不开。 鹿鸣忽然嗤嗤的地笑起来,笑得身体发抖,笑完了,眼色骤然冷下来,可笑的看着和尚:“若我能躲开,此刻就不会在这。” 净观垂着眼,他的确多此一问。 可他不知道若是换了旁人,经历鹿鸣遭受过的那些,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曾经觉得鹿妖十恶不赦,可现在觉得,那些人不过是在欺他良善。 欺负他到底是个心软的人,不管遭受多少,大都是自己咽下去,就算报复,也从未想过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鹿鸣有点受不住净观这种目光,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伤疤,不管是净观还是澜止。 他觉得盯着这些伤疤,不过是把过往那些痛苦的事从记忆里翻出来,再血淋淋的撕扯一次。 鹿鸣闭上眼:“别看了,没你想的那么疼。” “是么……”净观总能想起在大悲寺时,鹿妖撕心裂肺的惨叫。 鹿鸣把润膏的瓶子放进净观手里:“你还想,就继续,不想就滚出去。” 净观俯下身去咬住了他的耳垂,鹿鸣身体发颤,轻哼出声。 净观鼻尖顶在鹿鸣脸侧,气声问他:“然后呢,该哪一步。” 夜风吹开窗户,床架上的纱幔卷着铃铛清脆的响,遮盖艳靡的喘息声。 鹿鸣一步步的教,净观学的认真,可总是生疏。 鹿鸣双腿发抖,痛的想叫。 两人皆是大汗淋漓,鹿鸣望着顶幔喘气:“痛快吗。” 净观不好意思说。 这的确是他半生都没有过的新奇体验。 比起在大悲寺只有屈辱的那次,这次感觉很不一样。 鹿鸣噙着笑扭头看他:“你痛快了,我可要疼死了。” 鹿鸣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一点都不温柔。” 比起澜止差的远。 净观抬手将鹿鸣搂在怀里。 鹿鸣平日看起来就是正常男子的身量,稍微瘦一些,却也没有让人觉得过于的瘦。 但搂在怀里净观才发现,他身子很薄,一只手就能绰绰有余的圈住,只是这么小小一只。 鹿鸣有些累了,闭上眼要睡,净观却贴了上来:“我要娶你。” 鹿鸣眼睛都没睁开,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别说胡话。” 净观却越发抱紧了他:“跟我成亲,离开这里,不要再杀人了。” 第135章 就算那些人该杀,可鹿鸣是妖魔,妖魔有妖魔的界限,人有人的规矩,妖魔在人界杀人就是祸乱。 再这样下去,鹿鸣一定会遭天谴。 但听进鹿鸣耳朵里,却只当是净观在指责他。 鹿鸣终于抬起眼:“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好有大义,为了救那些人,宁愿牺牲自己。” 净观抿住唇,他没有牺牲自己,他是心甘情愿。 鹿鸣阖上眼不想理他。 净观也没再说话,静静看着鹿鸣睡了。 第二日醒来,床上只落了净观一个人。 他起了床,左右寻不见鹿鸣,打开门才看见鸨娘正带着人守在门外。 鸨娘给侍从使了个眼色:“把水盆端进去,让大爷洗漱。” 净观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却也无话反驳,只问道:“他人呢。” “你说俏儿啊,”鸨娘掩着嘴笑了一声,“自然是歇着去了,我们俏儿陪客向来只到破晓,天色熹微的时候,俏儿就回房自己休息了,不是十二时辰待命的。要是不够的话,下次再来呀。” 净观凝眉沉声道:“我想赎走他。” “什么?”鸨娘还当是自己耳朵坏了。 净观又定定说道:“我要赎走他,娶他过门。” “呦。”鸨娘微微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噗嗤笑出来,对着门外招手道,“大伙儿快进来听听,这秃头和尚长得人模人样,说了些什么话。张口就要娶我这快水阁的头牌。” 鸨娘斜眼瞅着净观:“你怎么娶?拿什么给他赎身?” “你想要多少金银。” “我这快水阁,多的是金银,我不要钱。” “你要什么。”净观静等着鸨娘开价。 鸨娘张口道:“要一朵葬海花。” 葬海花生长在人魔交界的地方,极美,开花时十里可闻奇香,但只生长在洞穴之内,瘴气满布,毒蛇盘踞。 那种地方的蛇就算没有成精成怪,受魔气感染,也比寻常大出许多,已不能称之为蛇,而该叫做蟒,且剧毒无比。 没有点道行的人去取葬海花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的稀罕物,怎么会是鸨娘要出来的,一听就是鹿鸣要的。 鸨娘幽幽道:“没有葬海花,他不会跟你走的。不过我们俏儿也不能一直等下去,一月为期,你若回不来,等着娶我们俏儿的人排队等着呢。” 净观沉声不语,洗了把脸便离开了快水阁。 鹿鸣坐在房内的窗边看着和尚离开。 鸨娘敲了敲门,怯怯的笑着进来复命:“大仙,奴家已经按照您说的去告诉那个和尚了。” 鹿鸣冷着脸:“他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一言不发的走了。”鸨娘见识过眼前这人的厉害,他杀人不过眨眼间,她一个小鸨娘只能唯命是从,不敢造次。 鹿鸣手臂搭在窗棂上,已看不见和尚的背影,淡声道:“下去吧。” “是。”鸨娘如释重负,临走时又请示道,“那您最近的牌子还挂吗?” “不挂了,这个月都不挂。他不是要娶我吗,我等他来。”鹿鸣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淡淡的望着窗外。 鸨娘是有几分见识的,听说过有人为了取葬海花,让巨蟒活吞:“大仙,那和尚只是个凡人,您让他去取葬海花,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他若死了,我去给他收尸。”鹿鸣冷声,“但他若食言,我就杀了他。” 鸨娘颤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您开心就好。” 鸨娘后退着离开鹿鸣的房间,给周围的护卫使眼色,让他们也快滚,别在这碍大仙的眼。 鹿鸣又看着窗外发呆,以净观的道行,的确不足以取回葬海花,至少鹿鸣不觉得净观的修为,足够跟那些毒蛇猛兽缠斗。 可人总是欲壑难填,鹿鸣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对他抱太大的期望,一边却又希望,这人能带一朵葬海花回来。 一日间,和尚破戒的事传遍宁州城。 所有人都知道,那夜一个和尚为色断指,从侯老爷那把人抢了过去。 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娶他。 “葬海花,谁会为了娶一个男人,去摘葬海花,那可是要命的!” “只怕是已经吓跑了吧哈哈哈。” 满城的人都竖着耳朵等这事儿的后续,要瞧瞧那和尚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 鹿鸣也坐在窗棂旁,数着日子,直到了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第76章 吃醋 城中人议论纷纷的热情都已过去,鹿鸣却还执着的坐在窗边等和尚。 大多时候都在发呆。 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最后一天了,净观也没有回来。 或许他已经死在蛮荒之地,也或许已经逃之夭夭。 鹿鸣等的无趣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了一盘子里的荷花酥。 他总要生活下去。 糕点还没入口,鹿鸣就听见楼下一阵躁动,隐约听见鸨娘的惊叫,鹿鸣不慌不满的推门去看,从二楼垂眸而下,看到单膝跪在地上的净观。 净观似是感觉到鹿鸣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他。 净观脸上脖颈上都沾了血,身上的衣服让猛兽的爪子撕烂,胸口处被血水湿透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干掉,带着极重的腥味。 鸨娘原本是要让人扶他,但瞧着鹿鸣出来了,也不敢轻易妄动。 第136章 净观用力抹了几下脸上的血痕,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干净一些,踉踉跄跄的走到楼上,盯着鹿鸣的双眼,拿出一朵含苞的葬海花。 鹿鸣拿在手中端详,他没见过葬海花,这是第一次见。 很独特,这世间再寻不出与葬海花相同的绛红色。 鹿鸣凑到鼻尖闻了闻,葬海花含苞时没有任何香味,可一旦开花就会芬香十里。 代表着偏爱、特殊,却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含苞时深藏着没有人知道,可只要打开一点开口,便会如破闸的洪水,宣泄的人尽皆知。 鹿鸣想,净观大概是不知道葬海花的这层含义。 净观不由分说的握住鹿鸣的手腕:“跟我走。” “好啊。”鹿鸣抬手扯下一段红纱,轻飘飘的盖在了自己头上,对和尚张了张手臂,让他来抱。 于是那日,满城的人都看到一只和尚从快水阁里抱出了名动一时的头牌。 头牌的头上盖着一段红色的柔纱,像是新婚的嫁娘,阳光落在红纱上,泛着明媚的光彩。 那和尚也丝毫不知避嫌,鹿妖想让满城的人都知道,和尚便这样抱着他穿过大街小巷,在过往行人的惊叹和指点里,一路走回了林间小筑。 小筑的门扉好像认得是他们回来了,随风打开,桂花树摇着茂密的叶子,鸟雀啁啾。 净观把鹿鸣轻放在了床榻上,轻轻揭开了盖在鹿鸣头上的红纱,一副绝美的面孔便清晰的显露出来。 鹿鸣对他笑了一下,双手缠着他的脖子与他接吻。 “抱累了吗。” 净观喘息的厉害,脸上细密的都是汗珠。他受了伤,体力不支,可又怕摔了鹿鸣,一路上都不敢松懈。 鹿鸣向后退了退身子,让出一块床榻:“上来歇歇。” 净观的确累了,放下鹿鸣后一口气松了下来,浑身都没有力气,衣服也没换,躺下之后便觉得双眼沉甸甸的。 他似乎感觉到蛇毒在自己体内疯狂的蔓延,他每呼吸一次,蛇毒就会逼近他心脉一分。 净观甚至觉得只要他闭上眼,就不会再睁开了。 他的目光越来越疲惫,费劲的握住鹿鸣的手,只是个抓握的动作,都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不要再……杀人。” 鹿鸣枕在他肩膀上:“你陪着我,我就不杀。” “就算我不能陪你,也不要。若我这一世不能履行诺言娶你过门,下一世……我一定会弥补……”净观的声线一点点的弱下去。 鹿鸣听着他的心跳声,讥笑道:“我才不信呢,上一世你也是这样骗我的。” “不骗你。”净观眼皮发沉,却还努力的睁着眼睛,“我是和尚,不打诳语。” 鹿鸣凑得与他更近了些,看到净观眼睛已经支撑不住,轻轻的阖上了。 鹿鸣解开净观胸口的衣裳,看到他胸口被猛兽利爪抓挠的血肉翻出,甚至还残留着巨兽深咬进皮肉的断齿。 胸口,后颈都有毒蛇的齿印。 在交界之地的蛇毒厉害无比,净观能这样撑到宁州城,很不容易了。 鹿鸣垂着眼睫,捧住净观的脸:“你不会死的,不要跟我许来世。” 净观眼珠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鹿鸣闭眼吻上净观的唇,将蛇毒缓缓的吸到自己身上,这些东西于他来说不是致命的。 净观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了几下,仿佛有了复苏的迹象。 不断有人将清爽的气息过渡给他,驱散他身上的瘴气和蛇毒,让他大脑逐渐清明,身体也轻快起来。 下意识的,净观抬手抱住鹿鸣,反复吮吸这股甘甜,疯狂的想要把这枚解药吞入腹中。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那双干净的眼睛。 心想,好漂亮的小鹿。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想去擦小鹿眼角的泪珠,然后便又失去知觉的昏睡过去。 净观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所有伤口都上了药。 他没有死。 他从床上坐起来,外面阳光很好,暖色的光束从窗缝中照射进来。 净观轻轻的推开门,看到院落里,鹿鸣正在种那朵葬海花。 鹿鸣换下了他那身风尘的衣裳,穿了件素色的束腰,一头黑发从耳侧垂下去。 分明是最简单素雅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总能很漂亮。 他不太擅长做这些,把花种的歪歪扭扭。 净观翘了下嘴角,突然觉得他空了很多年的心在这一刻填满了。 他从小就参禅悟道,他以为佛法和天理能让他满足,却忽然发现,二十多年的道法比不上此刻的阳光。 能让他满足的东西竟这么简单,不过是暖阳,林风,一个明亮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在刨小坑的人。 净观蹲到鹿鸣旁边,帮鹿鸣撒了一捧土,扶正了那朵花。 鹿鸣怔了一下,恍惚的回头看他。 鹿鸣喉头颤了一下,不过在看到净观样貌的那一刻,鹿鸣便又恢复了理智,对他笑道:“你睡醒了,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好很多。”净观帮鹿鸣把葬海花种好。 鹿鸣碰了碰葬海花紧闭的花苞:“它能活吗。” “能活。”净观浇了一瓢水上去。 鹿鸣有些期待:“我想看它开花,我没有见过葬海花开花的样子。” “一定会开。”净观慢慢的给它浇着水,直到把周围的土地湿润。 第137章 从那之后,鹿鸣便日日盼着它开花,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跟净观一起给它浇水,对着它念念叨叨,让它快些开花。 净观很寡言,几乎一整天都不说话。 天气好的时候,鹿鸣看见他在劈柴,就会从背后抱着他,像个树懒一样的贴在他身上。 他就会停下来,任由鹿鸣抱着。 但他不会主动去碰鹿鸣的手,就像个不会动的布偶大熊,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身上这只小鹿阖眼想睡的侧颜。 他若不是个和尚就好了。 若他不是个和尚,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规则界限。 鹿鸣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的问他:“为什么葬海花还不开花……” “很快就会开了。” “很快是多快,它是不是死掉了……” “没有死掉。”净观抬手想摸摸他的黑发,却又止住了。 鹿鸣很贪睡,天上一道霹雳的惊雷把他震醒。 鹿鸣翻身起来,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山雨来的快,黑云挂过来,眨眼就会落下硕大的雨滴。 鹿鸣拿了伞匆匆的跑到院子里,给葬海花撑上了伞。 果不其然,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黄豆似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落在伞上。 可鹿鸣脸上却没有感觉到雨水的凉意。 他抬起头,发现还有一把油纸伞悬在他头顶,是净观在给他撑伞。 他抬头问净观:“花会死吗。” “不会。” “它什么时候才能开。” “等它开了我喊你起来看。” 小鹿笑了一下:“你一定要告诉我。” 净观点了下头,鹿鸣这才起身跟净观撑着一把伞回到房间,让净观抱着他睡觉。 自从净观成了人尽皆知的假和尚后,他没有那般抵触跟鹿鸣同床了。 只是他这人天生木讷,不懂该如何与人亲密相处,就连做那些事,也都木讷拘谨,要鹿鸣教他如何讨好自己。 鹿鸣总嫌他笨,一个男人,连最基本的本能都没有么。 根本就是不情愿。 他每次都解释不出来。 净观记得他师父说过,他的魂魄是不齐全的,三魂六魄少了那么一点,所以天生就不懂怎么爱人。 师父也曾寻遍天地,想给他找到缺失的那一点魂魄,可是用宝镜天上地下找了个遍,都没看见他那一丝魂魄藏在了何处。 不过不打紧,只是一角魂魄而已,他从前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倒是比旁人更能守住本心,坚守戒律。 但现在,他却很想找到自己丢的魂魄。 他想跟鹿鸣有一场正常人的情爱,而不是每次都让他很疼。 哪怕他已经很尽力了,也说不出鹿鸣想听的那些话,他像个木头一样,可就算如此,不小心生出的倒刺也会刺伤那只小鹿。 他只能沉默不语,免得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到底怎么去爱一个人,这对净观来说是不解的难题。 雨后一个清朗的好天气,净观说他要下山去买红烛,再去裁缝铺要一些嫁衣的图样来给鹿鸣选,早日将喜服做了。 他答允了要娶鹿鸣,就不会食言。 “好啊。”鹿鸣笑笑,在树下晒着太阳等他。 净观前脚刚走,忽然天空一阵蔽日的黑风,一条黑龙现身在鹿鸣眼前。 魔尊的魂魄日益强大了,就算烈日炎炎也能在人间畅游无阻。 鹿鸣脸色沉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魔尊碧绿的眼睛在白日里也渗人的很,“你答应三日杀一人,给我吸食精气。如今两个月了,你倒是在山林里安逸生活起来了。” 鹿鸣抿着唇:“我当时答应你三日杀一人,是因你在人间乱杀无辜,吸人精血,与其让你杀良善之人,还不如杀些奸恶的人。” “那现在呢?”魔尊眼里并不是责怪,而是痛心,“那个和尚三言两语,你就又心动了。” “小鹿,你助我大成,到时候你跟我回魔界,我带你称霸六界,你就是下一任的魔君!父君老了,等父君找到你另一个爹爹,便与他退世隐居,整个六界都是你的,区区一个和尚算什么!” 这些话鹿鸣已经听够了,听烦了。 鹿鸣烦躁道:“够了,我不会跟你回魔界,我答应了净观不再杀人,就不会再动手。我原本也不喜欢杀人,更不想统一六界。” 鹿鸣仰着头,竭尽全力的想让魔尊明白六界是无法统一的:“六界之所以为六界,就是因为万物多样,生灵共存,统一便是毁灭,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道,所有挡路的人,都该死!”魔尊龙尾一摆,山林震颤,树叶被利刃切断一般纷纷落下。 鹿鸣眼见着魔尊日益强大,却无计可施。 魔尊叹息道:“小鹿,既然你皈依了那只和尚,不想再杀人,我也不勉强你,我自己去杀就是。” “不行!”鹿鸣喝住了魔尊,挡在了魔尊身前,“你一定要靠吸食人族的精血增长修为吗。” 魔尊冷声道:“人族虽然低微,可他们七情六欲最盛,精血也最滋养。小鹿,我视你为孩子,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阻挡我。” “我当然知道没有人能阻挡魔尊。”鹿鸣自嘲的笑了声,他若有能力阻挡,就不会眼看着魔尊从一丝微弱魂魄,壮大到如今这副势如破天的样子。 第138章 鹿鸣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修长的脖颈:“你想要精血滋养,何须去杀人,吸我的就是了。” 魔尊脸色微变:“你就这么在乎那些人族吗,他们只是些蝼蚁罢了,短短数十年的生命,眨眼即逝。你保护他们?他们只会将你视为恶魔!” “可我的炎儿生活在人间,我的族人生活在人间,澜止也尚弥留在人间,我不想你把人间变成滋养你的地狱。”鹿鸣道,“我的血,比那些人的精血更滋补,不是么。” 魔尊气笑了一声:“你跟阿深真是一个性子。好,既然你想用你自己的血孝敬我,我又为何要推辞。” 鹿鸣站定在原地,感受到一对锋利的牙齿刺进了他的锁骨处。 魔尊体型庞大,牙齿比手指还要粗,像两根管子一样抽取他体内的血液,鹿鸣几度觉得自己要被吸成鹿干。 魔尊松开牙齿,鹿鸣因失血浑身发冷,天旋地转,眼前模糊一片的跪在地上,按着锁骨处缓了好一会,双眼才能正常视物。 “很不好受吧。”魔尊盘绕在鹿鸣身旁,“你还要供养我吗。” “不准擅自去杀人。”鹿鸣声音艰涩,“你若想要精血,净观不在的时候,便来找我。” 鹿鸣太了解魔尊的脾性,人对魔尊来说,不过就是滋补的食物,他不会在乎这些食物是好人还是恶人,更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家人。 鹿鸣下山时,魔尊已吃了几十个孩子。 鹿鸣直逼着魔尊:“山下的老人,孩子,女人,你都不能擅自滥杀。只能吃坏人,不能杀好人。” 魔尊哼声:“我怎么知道他是好是坏,他们好坏又干我何事!” “那就一律不准杀!” 魔尊消化着鹿鸣的血液,正如鹿鸣所说,鹿鸣是九色天鹿,他的血比小孩的精血更加纯粹。 魔尊无情,可却守诺:“我答应你就是,你跟阿深一样要保护那些低微的人族,我左右不了你们,只要你的身体能承受,你便护着他们。” 说罢,魔尊从林间散去。 鹿鸣撑着身子在摇椅上躺下,疲惫的沉沉睡去,睡了一身的冷汗。 净观回来的时候变察觉鹿鸣脸色不是很好,满头汗珠。 现在分明是六月天,暖和的很,鹿鸣却好像有些怕冷。 净观把手掌触碰到鹿鸣的额头上,没有发烧。 鹿鸣让他碰醒过来:“你回来了。” “嗯。”净观奇怪道,“你不舒服吗?” 鹿鸣知晓自己脸色许是不大好:“没有,方才让梦魇住了。” 净观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净观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我要了好些样式回来,你选选。” 鹿鸣坐在摇椅上,眼睛还有些花,低头看这些喜服的样式:“我看着都好。” “你选一个。” 鹿鸣便又从头看了一遍,认真的选着。 可净观却看见,在鹿鸣的衣领有些松了,在锁骨的地方,好像有片发红的痕迹。 净观眼睛落在那红痕上,鹿鸣让蚊子叮了?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听见鹿鸣指着一张样式道:“这个吧,我喜欢祥云和鹿纹。” 净观是穿什么都可以的,便答应:“好,你明日同我一起下山,让裁缝量一量你的尺寸,或是,你将尺寸给我。” 鹿鸣心里是想跟净观一同去做新衣裳的,可他现在实在有些疲惫,脑袋里缺血的发晕,便道:“我把尺寸写给你,我有些累,你去做了就是了,这种婚服宽宽大大,大些小些,总不会差的太多。” 净观点头,心里却起了疑心。 这不像是鹿鸣的作风。 鹿鸣晚上睡觉是很喜欢抱着他睡的,这一晚也一反常态,竟然穿着里衣,好像生怕他瞧见什么似的。 从那以后,净观便多了一份心,发现只要是他下山去采买的日子,鹿鸣就会格外的疲惫。 而且院子里像是有人来过一样,他早晨分明把院落洒扫的很干净,他采买回来之后,院子里就会多上许多灰尘和落叶。 接下来的两三个晚上,鹿鸣都会和衣而睡,像是累极了一样睡的很沉。 到底是谁来过? 这个谜团让净观困惑不解。 而那天,他看到的那个红印,也越发可疑。 这一夜,净观趁着鹿鸣睡着,轻轻扯了一下鹿鸣的衣衫。 鹿鸣原本就瘦,里衣穿的宽松,稍微用点力,就滑下了肩头。 在鹿鸣的锁骨上方,有两个指腹大的印记,深红色的,像是……吻痕。 净观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用指腹去蹭他肌肤,蹭不掉。 一股无名火莫名窜上净观心头。 鹿鸣有了别的相好。 这是净观的第一念头,要不然怎么总趁他不在的时候,做那些事。 回想鹿鸣惫懒的状态,也很像做事后的疲软。 净观心里像是有只手在狠狠的揉捏他,让他难受的喘不上气,闭上眼便瞧见鹿鸣跟其他人欢好。 那些人一定不像他这么笨,还需要鹿鸣一步步的教。 那些人一定跟鹿鸣相处的很舒服,不像他,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净观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眼看着头顶,为什么他的魂魄找不回来。 他想要自己失去的魂魄,他想要有完整的人格。 净观睁着眼到天明。 第139章 天色亮之后,便如往常一样去打水。 鹿鸣睡到日上三竿,感觉精力好了很多,灵鹿的适应能力很强,再过段时间,他恢复的会更快。 净观不在身边,鹿鸣从床上坐起来,里衣从肩膀上滑落下去,鹿鸣并没在意,抬手去整理衣服。 垂眸的时候看到了魔尊咬的两个齿痕。 浅层的伤口鹿鸣愈合的很快,几个时辰皮肉就会完好如初,就是会留下点红痕,还需要一两天才能消退。 没消退的时候,像是被人啃了一样。 鹿鸣很无奈的整理好衣服,到外面去找净观。 净观正在院子里扫地,鹿鸣问他:“今日中午吃什么?” 净观不理他,那张脸拉的顶天立地,像是被人欠了几千两银子似的。 净观从厨房里端出饭菜,放在了桌上,不同他说话,也不跟他再同一张桌上吃饭了,端着饭碗到门口去。 鹿鸣一脸奇怪,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鹿鸣吃饱了肚子,净观已经在外头打坐了。 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净观脸上的不静心,眉头皱的紧紧的。 鹿鸣遥声喊他:“假和尚!” 净观不理他。 鹿鸣走到他跟前踢了净观一脚:“你根本就不静心,装模作样打什么坐,谁惹你了,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净观手指蜷了又蜷,抬起眼来看向鹿鸣,却又难为情的开不了口。 鹿鸣后知后觉的猜测,该不会是昨晚净观看见他身上的齿痕了吧? 净观闷声的抿着嘴,别扭的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跟谁……跟谁做那事了。” 第77章 再违天道 “嗯?”鹿鸣噗嗤笑出声,捏着净观的两腮,把他捏成个小鸭嘴,“你吃醋了。” 净观别开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鹿鸣也搞不懂,净观这人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在感情上少根筋。 就算是长在和尚庙,也不该木成这样。 还是和尚这是故意气他呢? 鹿鸣道:“你现在就叫吃醋了。” 鹿鸣指了指远处的山峰,问净观:“你看见那山了吗。” 净观点点头。 鹿鸣笑道:“你现在的脸拉的比那山还长。” 净观还以为这鹿要跟他说什么正经的,原来是拿他打趣。 净观脸拉的更长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鹿鸣锁骨那地方,心里就不舒服的很。 净观站起身来,几步把鹿鸣逼到墙根,一口一口的亲吻他,问道:“是谁?” 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鹿鸣语态懒散:“没谁,让蜜蜂蛰了而已。” 净观眼里明晃晃的不信,他是不懂情事,他不是傻。 蜜蜂蛰人是什么样,他又不是没见过。 再说了,鹿鸣不是凡人,他身上的气息寻常人族感受不出来,蛇虫鼠蚁可比人敏感的多,他们都知道避讳着鹿鸣一些。 鹿鸣这么遮遮掩掩,净观心里越发的难受,就像被塞子活生生堵住了一样,一口气上不出下不来,只能这么在心里胀着。 净观把鹿鸣按在墙上亲了个够,横抱起来进了屋里。 衣领被扯开的毫不温柔,净观又用手触碰了一下那个地方:“蜜蜂蛰的?” 鹿鸣笃定着自己的瞎话:“嗯。” “骗子。”净观用自己的方式亲吻着鹿鸣,这只鹿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他。 都是骗人的,得不到的时候费尽心机,得到了他,就转身喜欢旁人了。 “你就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净观一遍遍的亲吻鹿鸣,不想鹿鸣身上有别人的气息。 他从橱柜里拿出润膏,放在了鹿鸣枕边。 鹿鸣挑笑:“你爱上我了?” “不。”净观觉得自己此刻只有不甘和愤怒。 鹿鸣嗤笑的捏住净观的下巴:“你这个人就是,说句好听的话,比登天还难。” 净观抿住唇:“他是谁。” “不告诉你。”鹿鸣轻飘飘的四个字,全然激发出了净观的兽性。 净观扯了鹿鸣的束腰,将他双手吊在了床头,不让他动弹,坐在床尾给鹿鸣脱鞋。 鹿鸣却还嫌净观不够生气似的,抬起脚来,用脚背去挑净观的下巴,俏笑道:“你平日里还装的一本正经的,这都是跟谁学的。” 鹿鸣眯起眼睛:“和尚,你不会偷着买画书了吧。” 鹿鸣竟瞧见那和尚的耳根红了,云霞似的一直红到了脖子。 “天,让我说中了?”鹿鸣咯咯的笑起来,让净观的脸色更红了。 鹿鸣打趣道:“你就不能买两本好书看看,学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净观闷不作声。鹿鸣越是不当回事,他就越是生气。 鹿鸣这般挑衅的结果就是自己的双脚被分开绑在了床尾上。 鹿鸣这会觉得有点凉了,挺没安全感的。 总归是很快鹿鸣就笑不出了,嘶嘶的抽气。 “操,净观……”鹿鸣手指抓住了床头的扶手,又蓦的破笑出来,“从前老听人说,别看有的人老实,长得人模人样,玩起来比谁都会,我还不信。” “现在看来,有这种传言也不是没道理。”鹿鸣使劲挣了一下,没解开手上的扣子。 净观淡淡:“我旁的不会,就是会打结,这结你挣不开。” “你……” 第140章 于是鹿鸣只好认命了,任由净观折腾了一阵…… 净观将鹿鸣解开的时候,鹿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废了。 “改日我给你买两本好的画本你学学。”鹿鸣腰痛,腿痛,浑身痛。 净观嘴硬道:“不要。” 鹿鸣破笑:“你不是要娶我吗,以后做夫妻的日子还长,怎么能不要。” 净观淡淡的看着那只小鹿:“我给你的合卺酒,你敢喝吗。” 鹿妖可是教过他,让他把无极池的水掺进合卺酒里,就能杀掉他。 鹿鸣记得,他从始至终都觉得,净观这样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在新婚夜那天,把掺了无极池水的合卺酒递给他。 但他不在乎。 鹿鸣撑着脑袋:“敢喝,有什么不敢喝的,你给我的我就会喝。” 净观沉着脸,脸色在晦暗不明,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鹿鸣是折腾累了,卷着被子翻身睡过去,打算一觉天明。 以后的事,他如何会知道。 若是净观真的在大婚那日一杯酒毒死了他,鹿鸣倒觉得还是个不错的死法,至少气氛还算浪漫,不是死在什么地牢天雷。 而就在此时,侯老爷带着一众道士到了山林小筑附近。 侯老爷身后至少跟了几十个人,都是他从各地搜罗来的能人异士。 上次的事,侯老爷还心有余悸,这次找到了妖魔的住处,他也一直躲在一众道士身后,眼珠子左右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天色已然黑了,但今夜月光很明,能将林子看的清楚。 这地方环境清幽,还真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他听说那夜抢他美人的和尚,赎走了快水阁的头牌,就住在这地方,两人还要成亲。 侯老爷在心里啐了一口,他要是能让两个人成了亲,他就不姓侯! 侯老爷绕到屋后面,道士用术法开了天眼镜,给侯老爷看藏在屋里睡觉的那两个人。 鹿鸣的样貌美的让人过目不忘,侯老爷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他,就是他!你们快想办法杀了他和那个和尚,一个都不留!” 道士眼珠子乱转:“老爷,这妖魔看起来道行不浅,旁边还跟这个和尚,要是我们硬碰硬,只怕胜算不大。” 侯老爷瞪眼道:“那我要你们何用!给你们那么多金银,关键时刻屁用都没有!今夜你们想不出办法,就把我的银子全还回来!” 道士赶紧安抚道:“老爷您别着急,我们有一招更好的妙计。” “说。” “烧山。” 侯老爷眼珠子一转:“烧山?把这地方全烧了?” “对。”道士一肚子坏水,“老爷您想,若是我们强打,鹿妖肯定很容易逃走,可这地方是鹿妖长久居住的地方,若是把这儿烧了,就算不死,鹿妖也能落个无处可归的下场,不是更解气?” “到时候咱们就说,是鹿妖放火烧了山林,牵连了山上的住户,作恶多端,再放出悬赏令去,肯定能引起不少正义之士的仇视,这鹿妖跑到哪儿,就会被追杀到哪儿。” 道士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到时候老爷您不就坐收渔翁之利,还得了个降妖除魔的盛名。” 侯老爷摸着胡子,眼珠一转:“说的有理,点火,烧死他们!” 这些道士真本事没有多少,放火的本事不小,几个人当即做法,引来山火阵阵。 片刻间风吹火涨,熊熊烈焰,火光冲天,将山林照得犹如白昼。 鹿鸣白日里累了,原本正在踏实的睡着,梦里就闻见烧焦的气味。 他微微皱眉,好冲的味道,不像是做梦。 鹿鸣睁开眼,看到窗外火红一片,净观急匆匆的跑进来:“着山火了。” 鹿鸣披了件衣裳便出去看是什么情形,没有打雷,怎么会突然着了这么大的山火。 他们的小筑被火光包围着,呛人的烟雾一个劲儿的往口鼻里钻。 大火把山里的树木烧的訇响,就连风声都带着火苗的嚎叫。 鸟雀在大火里烧成焦炭,还有他的族人! 鹿鸣蓦的睁大眼,他听见族人在哀嚎!他的族人也被困在了大火之中! 炙热的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肌肤,让他们不住的悲鸣。 鹿鸣瞠目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这怎么回事?! 净观迅速打量着周围能逃生的路,抓起鹿鸣的手腕:“离开这里。” “不行。”鹿鸣站定在原处,“我不能走。” 他走了,他的族人怎么办? 山里的鸟雀,山脚的住户,全都会烧死在这场大火里! “你要烧死在这儿?”净观望着鹿鸣被火光照亮的脸。 鹿鸣盯着眼前的大火:“这不是意外的山火,山火不可能烧的这么大,是有人故意放火!是谁,我要杀了那人!” 净观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肤都要被火焰烧化:“你能怎么办?” 净观何尝不想救人,可这火太大了,就算是此刻下一场瓢泼大雨,也未必能完全浇灭火焰。 “引天水……”鹿鸣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净观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你要引天水灭火?你疯了,你一个妖魔擅引天水,是触犯天条的!” “那怎么办?”鹿鸣听见族人在呼叫他的名字,他的族人在祈祷天上的鹿祖保佑他们,度过这次的劫难。 鹿鸣的目光比火焰更加炽热,“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族人去死吗?你不是出家的和尚吗,你的慈悲心呢,你就眼看着蹉跎山,烧成一座空山吗!” 第141章 净观哑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鹿鸣抬手推开净观:“你怕触犯天条就滚远一些!你怕那些,我不怕!还能如何,难道还能再剔我一次佛骨不成!” 净观被鹿鸣推的后退了几步,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的无能和自私。 鹿鸣的声声诘问响彻在他耳边,他真的是个佛修之人吗? 他的慈悲心就是无能为力的看着这座山上所有的生灵化为焦炭和灰烬吗? 净观在鹿鸣身后,看着鹿鸣双手结起咒印,用尽浑身的术法召唤天河水。 鹿鸣的咒印很奇怪,他分明是个妖魔,咒印却闪烁着金色的佛光。 佛与魔,分明是最不相容的,此刻却同时出现在了鹿鸣的身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净观是绝不可能相信,真的有人能借用魔的力量,结出金光佛印。 终究是世人太浅薄,悟不透佛法玄妙。 鹿鸣双手驱动咒印,山林间骤然狂风大作,树梢的火苗也被烧的来回晃动。 天上的云朵急遽的舒卷,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次,黑色的夜幕骤然撕开一道裂口,泄出碧蓝色天光,天河水顺着裂口奔腾而下,如瀑布一般飞流而下,浇灭山林的烈火。 万物皆有灵性,山林中的鸟兽在激动的尖叫,就连净观也听出了他们的雀跃。 山下的人们惊叹着眼前这一幕。 竟然有河水从天上流泻下来! 是天神来救他们了! 人们欢呼雀跃着,频频的向天神磕头叩拜,仰望着滔滔而下的天河水! 净观站在鹿鸣身后,他求佛问道,可从不知天神就在他眼前。 净观一瞬不瞬的望着鹿鸣的背影,他只是那么小的一只小鹿,一只手就能圈过来,一块肩膀就能托起他。 可现在,他却手掌天,脚踩地,用他单薄瘦弱的身体,撑起了整个蹉跎山。 净观想抱一抱他,却又心生敬畏,他才是不可亵渎的神灵。 天水浇灭大火,山林里的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山林在欢呼声里再度恢复平静,树上挂满了水珠,像是刚下过一场新雨。 山风吹走了焦土的味道,只留下水汽的清新。 鹿鸣体力耗损过度,单膝撑在地上,剧烈的喘息。 侯老爷躲在暗处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太惊奇了! 天水倒流,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奇景! 几个道士也没有想到,这只妖魔的道行竟如此高深,能引来天河之水! 几个人瞠目的张着嘴,丝毫没有察觉净观静悄悄的站在了他身后。 “原来是你。”净观沉沉的看着眼前这位侯老爷。 侯老爷闻声转头,这么大的火,和尚竟然毫发无损! 侯老爷指着和尚下令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这只和尚!” 几个道士相互看了一眼,道行高深的妖魔他们打不过,一个臭秃驴他们还对付不了吗! 几个道士叫嚣着向和尚冲过去,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打不过。 这和尚的道行也不浅,三招两式之间,这几个道士便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刚逃了没几步,后背骤然一通,和尚竟将飞刀射中了他们后心。 那些人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和尚,杀人了。 侯老爷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哆嗦着坐在了地上:“你……杀人!” “我杀人如何?”净观缓慢的迈着步子,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鹿鸣都能为了山林间的生灵犯下天条,他就算是破了杀戒,为人间除害又如何! 侯老爷对着和尚的印象一直是畏畏缩缩,从没想过他还会杀人! 净观的目光盯着侯老爷,他现在竟无比认同鹿鸣的话。 这个侯老爷仗着自己有钱有势,请来道士引起山林大火,险些屠灭整个山林的生灵。 鹿鸣那日都放过了侯老爷,可这个人心存怨恨,非要杀之后快! 若非这个侯老爷心胸狭窄,行事毒辣,又怎么会逼鹿鸣犯了天条,倒引天河水救火! 这样的恶人,难道不该死吗? 比妖魔更像妖魔,比妖魔更该天诛! 侯老爷腿软的跪在地上求饶:“大师,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在哪个庙宇,我回去立刻给你塑金身佛像!大师,大……” 侯老爷喉中一哽,净观手中掷出的叶片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侯老爷直挺挺的倒下去,净观低垂着眸,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不值得同情。 净观回到了山林小筑,鹿鸣因为耗损过度昏厥在院中,净观将人抱起放回床上,让他好生休息。 鹿鸣一连睡了三日,净观寸步不离的守在他床前。 山林中的鸟兽似乎有预感这里住着那夜救他们的人,家门口时不时的便会出现些山果,是他们特地送来表示感谢的。 净观每次取走这些果蔬时,都会道一声谢谢。 他从前对着山林小筑抵触颇深,如今却觉得,这里无比的祥和。 或许是有鹿鸣在的缘故吧。 净观做了藕粉糖羹进屋,鹿鸣已经醒了。 他像是睡多了一般,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闻见了桂花糖羹的香味,转头看见了净观。 鹿鸣笑了笑:“我还当你吓跑了。” 净观不明所以:“我为何会吓跑。” 难道在鹿鸣的眼里,他的胆子就这样小。 第142章 鹿鸣没再说话,为何会跑,当然是因为他犯了天条,怕受牵连。 鹿鸣刚要开口,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吞了回去。 他怎么看到净观眉心隐约有黑气浮现。 鹿鸣还以为自己是太累了,眼睛花了,用力眨了眨眼,还是看到净观眉心隐约有黑气。 鹿鸣皱眉道:“你过来。” 净观凑过去了一些,鹿鸣看仔细了,是人命。 鹿鸣吃惊:“你杀人了?” 净观没想到这点事都瞒不过鹿鸣。 净观搅了搅碗里的糖羹,绝口不提此事,将碗递给鹿鸣:“快吃,一会凉了这就不好吃了。” “你为什么杀人?”鹿鸣还有些不敢相信,净观一向是谨守戒律的,杀戒是佛家的一大戒条。 他竟破了杀戒。 而且还不止一条命。 真是稀罕怪事了,鹿鸣可还记得,净观奉为信条的八个字“善妖当恕,恶妖当诛”。 如今他破了杀戒,岂不是也成了恶人? 但净观闭口不言,就是不告诉他为什么会动了杀念,只是将手里的藕粉糖羹又往鹿鸣跟前递了一下。 鹿鸣懒散的靠在床头:“我身上没力气,你喂我吃。” 净观便拿起碗来,舀了一勺桂花糖羹递到鹿鸣嘴边。 鹿鸣张开嘴让净观喂进嘴里。 净观像是自言自语:“我第一次做,未必做的好。” “挺好吃的,我喜欢吃。”鹿鸣让净观喂了他一碗藕粉糖羹,忽问道,“我们的婚服做好了吗?” 净观算了算日子:“许是差不多了。” “成亲的东西准备好了吗?”阿炎成亲的时候,鹿鸣跟澜止操办过一次婚礼,他大概知道成婚需要很多东西,但那时候大都是澜止一个人去操办的,不要他费多少心,他也就没刻意的记在心里。 如今再想,倒是有些记不大清需要什么了,只记得很多。 净观道:“我只买了红烛,其他的婚俗,我不是很了解。” 鹿鸣看了眼净观那颗明亮光秃的脑袋,就知道大概也指望不上他什么,便道:“好像还要喜字,红绸,总是是要买些喜庆点的东西。我们一起下山去买。” 净观点头,等鹿鸣又养了两日身子,彻底好了,跟鹿鸣下山去采买成亲的东西。 鹿鸣是个半瓶子醋,净观又不懂,鹿鸣便挑着自己喜欢的买就是了。 他记得阿炎结婚的时候,堂内有个硕大的红色喜字,便跑去挑了个大大的喜字,还买了些红色剪纸和绸缎。 净观插不上话,也就随鹿鸣去了,总归鹿鸣开心就好,他在后面拎着两个人的婚服,给鹿鸣拿东西。 鹿鸣瞧见什么喜欢的,买了便放到净观身上,让净观给他提着,他自己手里只拿着个喜字左右端详,脸上的笑抑制不住的往外漾。 来往的人自然都看出,这两个人是来采买成婚的东西的。 但总免不了闲言碎语。 “你看那和尚,手里拿的好像是婚服,和尚要成亲?” “你不知道啊,这事儿一个月前就传遍了,那和尚还专门去定做了婚服呢。” “是吗。”女人的眼睛睁得老大,“他还俗了?” “这咱就不知道了,这世道,连和尚都娶上媳妇儿了。” “你看那和尚长得,就不像是个什么好和尚。不仅要娶媳妇儿,还要娶男人。” 又一人插话道:“何止啊!他娶的还是快水阁上一个花魁呢!” 一阵咋舌声。 以鹿鸣的耳力自然全都听见了,可他最不怕的就是流言蜚语,这些人越说,他就越要这些人看看,他就是要跟一个和尚成婚了,如何? 难道还能将他打死,还是用唾沫星子将他淹死? 鹿鸣转了个身挎住净观的胳膊:“夫君,我们去那头瞧瞧。” 净观让这声夫君叫的心颤了一下,木讷怔神的功夫,鹿鸣已挽着他往下一家店铺去了。 恍惚间,净观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已经跟鹿鸣做了夫妻一般。 净观捻了捻手心的汗,他表面不动声色,可想起要跟鹿鸣成婚,他还有些不知所措。 鹿鸣采买起成婚的东西来就不知疲累,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跟净观回小筑去,把今日买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看,琢磨着贴在哪儿,或是挂在哪儿。 鹿鸣将喜字比在窗户上:“把这个贴在这儿怎么样?” 净观点头:“好。” 鹿鸣拿起个漂亮灯笼:“那把这个灯笼挂这儿。” 净观又点头:“好。” 总归什么都好,鹿鸣索性也不问了,指挥着净观干活,把屋子装饰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鹿鸣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明日就成亲。” 净观总觉得这些日子鹿鸣着急的很,好像怕晚些日子,他就会逃婚一样。 净观道:“咱们无需去看个好日子吗?我听说,人家成婚都是挑好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明日就很好。” “就明日?” 鹿鸣点头,他怕再迟一些,天兵就要来了,想结亲都结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赶更新,这章太急了,可能有错字,我明天修一下 第78章 僧衣吹落红烛明 “明日也好。”净观没有坚持,依着鹿鸣。 总归鹿鸣不在乎问吉纳彩这些规矩,他一个和尚也不是很懂这些,他们的婚礼已经耽误了好些时候,早点结了也好。 第143章 两人没有家人亲戚,只能遍邀林中鸟兽,作为见证。 夜幕降下,林中小筑张灯结彩,鸟雀停在桂花树上探着头朝屋里看,小兽们也纷纷守在屋外凑热闹。 虽没有人界那样喧嚣,宾客却也来了不少。 屋内的红烛将墙上的喜字照的越发明亮。 鹿鸣穿着大红的婚服,将一把细腰束的不盈一握,他没有戴冠,用一段红绸将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的露出他的脸。 鹿鸣知道人间的嫁娘要盖喜帕,但他没盖,他想在净观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 净观端了合卺酒进屋:“外头来了好多客人,不知道咱们准备的喜饼够不够分。” 鹿鸣笑道:“若是不够,明日再做些,多发几日,山中的鸟兽多,总是不够分的。” “好。”净观将合卺酒放在了桌上,抬眸看鹿鸣。 人间不乏爱美的男子,喜欢敷粉,还要去篦头铺子里梳头,留下两缕鬓角或鱼须来修饰脸型,但鹿鸣那张脸无需任何修饰。 他将所有头发束起来,露出他的脸便是最好看的,任何其他都显得多余。 更无需敷粉,鹿鸣身上只有清淡的青草香,没有任何脂粉味。 净观从鹿鸣身后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上。 鹿鸣咯咯的笑了几声,转身看向他,展开他的双臂:“别动,给我好好看看。” 鹿鸣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他,净观肩宽腰窄,很适合束腰和长靴,将他身材显得极好,这派气质风度,怎么也不像个和尚,可惜脑袋亮的发光,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 “早知道该给你买一顶假发的。”鹿鸣抬起手来摸了一把净观的秃头脑袋,衣袖从小臂上滑下去一小节,露出了他手腕上的十八子。 净观垂眼落在了那串十八子上。 那是澜止送他的东西,他戴在手上,揣在怀里,从没有一刻摘下来过。 就连大婚之日,他也没有摘下。 净观凝视着鹿鸣的眼眸,他很高兴,眼尾都微微的上挑着,只是净观在他眼里看见的不是自己。 是那个叫澜止的人。 净观搂着鹿鸣的腰肢跟他在“喜”字前接吻,如今与他成亲的是自己,不是澜止。 他想将澜止从鹿鸣心里赶出去,然后独自占有鹿鸣的全部。 鹿鸣被净观强势的亲吻亲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样着急?”鹿鸣拉着净观到床上坐下,“我不拜天,也不跪地,更无父母双亲,中间的这些步骤都可以省略,你我喝一杯合卺酒,便算礼成了,如何?” “澜止答应要跟你喝合卺酒?”净观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醋劲儿。 鹿鸣轻笑了声,捏着净观的下巴,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这样许多,你只管与我喝。” 鹿鸣眼尾带上一丝笑意,眼中却是冷漠讥诮:“喝过之后,你我就两不相欠了。你我这一世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上一世澜止要与他成婚喝合卺酒,他不答应,总想让澜止欠他一点,这样澜止便能够放不下他。 可如今鹿鸣发现自己错了,一直纠缠下去,不过就是永无止境的漩涡和痛苦。 可“一笔勾销”这四个字落进净观耳朵里,竟让他觉得有些刺耳。 他心里像是抽丝一样,好像要把心底里深到扎根的东西抽出来,让他心脏跟着一阵阵的痉挛。 他紧抓着鹿鸣:“什么意思。” 鹿鸣淡淡笑了一下,闭上眼,脸上充满了疲惫和倦意:“喝完,我送你成仙去。” 净观听不明白鹿妖在说什么。 但他忽的明白,鹿鸣所有的笑脸,不过是将他当成澜止罢了。 此时此刻,才是鹿鸣面对他的模样——失望,疲惫,难过。 就算是笑,也只有讥诮,如丝的眉眼里没有一丝真情。 他毁了澜止给鹿妖的情书,那样伤害过鹿妖,鹿妖怎么会爱上他呢。 他实在太痴心妄想了。 净观蓦的抱住鹿鸣,炙热的呼吸吞吐在肌肤,从鼻翼吻到他的嘴角:“你要与我一刀两断。” 净观嗤的笑出声。 这鹿妖口口声声的指责自己,当初说在一起的是他,如今要一刀两断的也是他。 净观推着鹿鸣的身子往床上去,手指自然而然的扣住了他:“你不该对我负责么。” 鹿鸣咯咯的笑出声,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还不够负责?我可比你负责多了。” 鹿鸣捧着净观的脸吻上去:“我哪次没依着你?” 鹿鸣轻短的发了一声鼻音:“嗯?” 两人离的很近,鼻息近在咫尺,鹿鸣的声音听得净观酥酥麻麻。 净观耳根处又红起来,鹿鸣的确依着他…… 净观一口咬住了鹿鸣的耳垂:“今夜是你与我成亲,不许想他。” 不许想他,净观心里被使劲的抓揉磋磨着,用力的亲吻鹿鸣。 净观封着鹿鸣的嘴,手掌按在他的腰侧,轻轻一拽松开了他的衣扣,一点点探究着里头的春光。 两人纠缠深吻之时,天空骤然一道惊雷劈过,訇然巨响,鸟雀惊吓四飞,小兽们也慌不择路的躲藏起来。 鹿鸣抬眼看向窗外,只见一阵遽风撞开窗扉,咣的撞出一声巨响,紫光撕开黑夜,闪电将屋里一瞬间照的明亮,滚滚雷声漫天而来。 第144章 鹿鸣如今成了妖魔,对天雷本能的畏惧,催命符一样让鹿鸣本能的发抖。 “怎么了。”净观抱住了他,感觉他的身体在本能的恐惧。 他极力的克制,但身体的恐惧还是无法掩盖。 净观看向窗外,看到雷公电母已怒目显形。 鹿鸣却还有些不够,捧着净观的脸反复亲了几下,唇瓣好似有胶一般粘在他唇上。 鹿鸣多看了他几眼,今夜一别,以后大概再也不会见了。 他倒引天河水,仙界不会轻饶了他。 鹿鸣狠下心,一把推开净观,冷然起身,站到两杯合卺酒跟前:“喝交杯酒吧,哪一杯是我的。” 净观看着鹿鸣的侧影,他身上的嫁衣并没添了多少喜庆,反而让他看起来格外孤独寂寥。 他在等着自己递合卺酒给他。 鹿鸣笑笑:“你答应我的,不会要反悔吧。” 净观凝眉,嘴角微微下压,看向那两杯酒,忽的抬手打翻在了地上。 鹿妖想要了却遗憾去仙界赴死,他偏不成全。 净观冷道:“我不想喝了。” 鹿鸣眼眸里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神色。 雷公声音震入耳膜:“妖魔,倒引天河水犯下天条,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鹿鸣慢条斯理的迈着步子出去,扬起下颌,泼天的雨水从天而降,冰凉的浇在鹿鸣脸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山林大火,我引水救火,我没错!” “有错没错,随我回到天宫,接受判官审问再做定夺!” 鹿鸣浑身都湿透了,仰头震颤发笑,他回眸看向净观,什么都没说,眼神如丝线般的缠在净观身上。 净观读不懂鹿鸣眼中的神色,冲动的上去抓住鹿鸣手腕,想要将他拉回来。 “先战神还是勤勉自修行,早日渡劫回归仙界,莫再自废前程!”电母厉声警告着净观。 净观皱起眉宇,手臂攥的青筋凸起。 鹿鸣含笑的捏了捏净观下巴:“你看你,不毒死我,非要我被带走受审,真不是个好人。” 说罢,雷公电母便将鹿鸣紧紧捆住,缚回了仙界。 以鹿鸣此刻的功法,若要逃脱,雷公电母不是他对手,可他却没有反抗。 是他彻底失望了吧。 净观垂着头,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难受的紧绷着。 鹿鸣走后,整个院子都死寂起来。 甚至连桂花树都失了色彩。 净观每日坐在树下禅定,想要悟透自己为何会如此。 直到有一日,净观听闻了鹿鸣将被仙界处死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洛丁一出去玩了几天她知道自己好几天没有更新了所心虚的不敢打开长佩,但她进行了深刻的反思立志以后好好更新,不要揍她好不好……(语速很快很小声) 第79章 那个和尚疯了 那日净观如平时一样坐在桂花树下禅定,天空祥云忽至,一位女将落在了他身边。 净观缓缓抬头对上她的双眸,这女子的样貌很熟悉,他像是在哪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青时打量着如今的净观,“不记得也不要紧,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净观安静的听着。 青时道:“鹿鸣被带回天界,判官审了三日,认为他罪行累累,应当天诛,如今已关进了痴妄海,如果你想救他,就去求西泽圣母娘娘。” 净观垂下眼,手中攥紧他的佛珠:“我为何要救他。” “你当然可以不救,痴妄海的水里有无数魔族人的尸骨,鹿鸣就算比寻常的魔族法术高深一些,也撑不住几天。等他死了,你所有的劫数散去,斗武大帝自然会来渡你回仙界。”青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悲, “到那时,我还要去向你道一声恭喜。” 净观的眉峰紧蹙起来,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青时脊背挺直,站在桂花树下:“我没有强迫你救人的意思,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是怕等他真的死了,你会后悔。” 青时言尽于此,一步踏入虚空化作祥云而去。她将天界的消息告诉给还是凡人的冷无尘,已经是不合规矩。 净观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佛珠,他已禅悟了三年,心中却没有一刻平息下来。 他总想到与鹿妖成亲那日,他内心的欢愉和嫉妒。 他嘴上不说,成婚之前心里却窃喜了好几日。 如今他闭上眼还能闻到那日鹿妖身上的气味。 很淡的桂花酒的香气。 鹿妖喜欢吃甜食,他唇齿间都好像弥留着糖霜的甜味,接吻的时候就像在吮吸一块饴糖。 想到这,净观嘴角微微翘起来。 房间的门被风吹开,净观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以为那只惫懒的小鹿睡醒起床了。 可他的眼睛看过去,才发现门口空空如也,并没有那只穿着寝衣揉眼睛的小鹿。 净观的指骨越攥越紧,几乎要把手中的佛珠捏碎。 他有些喘不过气,胸口的衣襟被他自己攥出很深的褶皱。 净观恍惚的站起身来,将佛珠搁在石桌上,下山去买糕点。 这个时辰,他该去给鹿妖买糕点了,要不然等他醒了又要翻脸。 净观接过小贩手中的纸包,小贩见他脸色不佳,关心道:“这位师父,您看起来像是生病了,要是病了,还是少吃甜腻的为好。” 第145章 净观道:“我没有生病。” 小贩盯着他的脸:“可你的脸色,很不好啊。不舒服还是要早前去看,看你还这么年轻,别落下什么病根。” 可他真的没有病,他身体一向强健,从小到大风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净观凝眉片刻,忽的抬眸问他:“小哥,你懂什么叫‘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吗。” 鹿妖曾跟他说过这句话,如今他时常想起,想弄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小贩挠头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过读过书,不过那边有个学堂,里头的老先生从前是举人,他肯定懂,不如您去问他呢。” 净观便拿着东西又到那学堂里面去,里面的孩子正在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读书,他便在外头站着等了一会。 等到孩子们下课,净观才进去拜访这位老先生。 老先生捋着自己的胡子给他解读:“这话的意思就是,人的一生有很多种疾病,但每一种都能找到药石医治,只有相思,任何药物都无法医治。” “那若相思成疾,该如何?”净观像是求救一般的望着老先生。 老先生却哈哈一笑:“法师方才不是说了,唯有相思不可医,若相思成疾,除非有情人终成眷属,其他便没有办法可以化解了。” 净观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一瞬,相思成疾,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净观合掌谢过老先生,离开学堂,坐在城门口的台阶上打开了手里的点心,吃了一口进嘴里。 他以为这点心是甜的,入口却是苦味的。 净观将一整块点心塞进嘴里,平时鹿妖便是这样吃的,可只是更重的苦味在嘴里弥漫开。 原来他买的点心这样难吃。 这家点心铺子手艺实在不好,将点心做成了这般模样还浑然不觉。 净观将点心尽数捣进嘴里吃了,将两腮撑的鼓起来。 冷风忽起,方才还湛晴的天,眨眼间铺满黑云,骤然间一道霹雳惊雷,街上人们开始顶着风往家里跑。 “下雨了,要下雨了!” 商贩们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免得雨水淋湿自己的货品。 可净观却听见这声惊雷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是鹿妖的声音。 净观仔细竖起耳朵听,那声音又听不见了。 净观随手抓住一个正忙着收摊的小贩:“你听见有惨叫声了吗” 小贩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和尚:“太平盛世,哪儿有惨叫。” “有,就在方才,你没听见?”净观目光炯然的瞪着商贩,却像是痴了一般。 小贩甩开和尚的手:“你这和尚疯了吧,马上就要下雨了,我要赶紧把我的货收起来,快别缠着我。” 净观痴傻的在原地站着,大雨瓢泼而下,将他浑身浇透仍浑然不觉。 他仔细的去听鹿妖的声音,确实如小贩所说,只有风雨声,没有惨叫。 两旁躲雨的人对着和尚指指点点,这和尚疯了,是个疯子。 净观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泄去了一样,垂着肩膀在大雨里,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宁州城,到了天梯脚下。 他听说过,西泽圣母曾设下天梯三千,只要能一步一叩的上去,便能求见圣母娘娘,诉说心中所求。 净观跪在天梯上,一步一步的叩头上去。 净观有道行,体力胜过寻常百姓,可终究肉||体凡胎,跪到一半手臂便开始发抖,身体也因为过度疲累不听使唤的打颤。 可净观却看到台阶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颜色很深,近乎黑色,是很多年前,鹿鸣来求见西泽圣母的时候留下的。 净观将手掌按上那块血迹,他从往生镜里看到过,鹿鸣为了自己的族人,曾在剔骨后不久,便拖着身体来求见西泽圣母。 这条路,是鹿鸣走过的路。 他那时的眼泪已经蒸干消失不见,血迹却还留在台阶上。 净观面色痛苦的低下头,心里像是被一刀一刀的刺穿着。 他又充满了力气,沿着坚硬的天梯继续跪步前行。 那时候的鹿鸣重伤未愈,只会比他更加痛苦。鹿鸣都可以跪上顶端,他也可以。 然而就在净观马上要到顶端的时候,一阵劲风将他吹落台阶,翻滚而下,回到了天梯的中央。 净观本以为是意外,又一次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跪上去,身上已然全被汗水湿透,就连头发都开始往下滴汗。 净观撑着地的手臂抖得厉害,却又被一阵劲风赶回了半腰。 净观便明白过来,是西泽圣母不肯见他。 “为何不见我……”净观仰起头问道,“圣母娘娘为何不肯见我!” 自然是没有回答。 净观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见到西泽圣母,再次沿着天梯往上。 不管圣母娘娘多么厌恶他,他都要见到圣母娘娘。 他要见到圣母娘娘,净观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只是个凡人,如何能上天入地,只有圣母娘娘才有办法救鹿鸣。 净观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圣母娘娘,求求您见我吧……” 可这道天梯对净观来说像是没有尽头,总是在最后一阶把他赶回半腰。 净观撑不住在天梯上昏厥过去,便等着自己醒过来再继续往上爬。 失败了几次后,他终于爬上了最后一级,可他浑身都酸麻的快失去知觉,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摔在地上体力耗尽的喘息,眼前白花花一片,再度昏厥过去。 第146章 他醒来时,西泽圣母就站在他旁边,面色严肃冷酷。 净观睁开眼睛,看到救星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叩首在她面前:“圣母娘娘,求您帮帮我。” ** 痴妄海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像是一股地下的暗流。 水中有一块不算大的岩石,上面锁着一只妖魔。 妖魔遭了些刑罚,原本是趴在岩石上,但他身下的岩石在不断的下沉,留给他的地方越来越小,他就只能不停调整着姿势,以免被痴妄海的水碰到。 不过早晚都会碰到,这是天界虐杀妖魔的一种方式。 痴妄海的水对妖魔来说,就像是滚水,会将皮肉烫伤却不至于立刻丧命。 岩石不断的下降,妖魔的双脚会先浸泡到水面,然后是双腿,腰腹,被困的妖魔会因为痛苦不断的挣扎,变化姿势,想要从滚烫的水里脱身。 但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阻止岩石缓慢的下降。 大约需要五六日,妖魔的整个身体才会全部浸泡在痴妄海里,在痛苦中死去,再被痴妄海的水慢慢煮化。 鹿鸣兀自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最后落了这么个奇丑无比的死法。 他听说痴妄海的水会将身体煮的浮肿,像是泡了个把月的死尸。 鹿鸣望着这片痴妄海,这地方过去不是用来惩治妖魔,而是惩戒犯戒的僧人,是为了告诉他们,一切痴执,皆为虚妄。 鹿鸣从空虚里取出那串十八子,握在手里,贴在心口。 在天界受审的时候,他特地把十八子藏进了空虚里,免得被人看到抢去。 鹿鸣有些累,趁着如今的岩石还能容许他睡一会,将身体蜷起来,将那串十八子握在心口睡了。 净观到这儿的时候,便瞧见鹿妖缩的像个婴孩一般,环抱着自己,手里紧握着他那串十八子不肯松。 净观在他身旁蹲下,看见他身上有些酷刑的痕迹,眉头难受的皱在一起,净观伸出手捋了捋他的眉心。 鹿鸣一下睁开眼睛,这地方是不该有人进来的。 然后他看见了净观的脸。 鹿鸣撑着地面爬起来,手腕上坠着铁链捧住净观的脸:“澜止……” 净观从没见过鹿鸣眼里这样惊喜的神色。 鹿鸣激动的笑了一声:“我死了是不是?原来我死了就能见到你了。” 鹿鸣咯咯的笑,一把抱住净观:“我要早知道死了就能看见你,我就早些从无极池跳下去。你是不是等我许久?” 净观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可净观还是轻轻推开了他:“你仔细看看我,你没死,我也不是澜止。” 鹿鸣眼里的欣喜一点点的消失干净,失望的垂下头:“还没死……”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鹿鸣有点好笑:“我为什么要想见到你?” 净观抿唇不语。 鹿鸣感觉岩石又下沉了一些,痴妄海的水就快要碰到手指,鹿鸣已经感觉到水气的灼烧,能够想象被痴妄海泡着是什么滋味了。 鹿鸣看向净观,讥诮道:“你来这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净观道:“我来带你出去。” 鹿鸣嗤嗤的笑起来:“大言不惭,你先用手碰一下痴妄海的水再说大话。” 作者有话说 好几个宝贝问我什么时候甜,额,这个,我觉得,下一世应该可以 不过现在也还行啦 第80章 葬海花开了 净观蹲下身,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水面。 好像碰到了滚水,净观本能的猛然缩回手指,刺痛灼热的感觉从指尖的肌肤蔓开。 净观蜷起自己发红的指尖。 鹿鸣发笑出声,用眼尾挑向他:“你这就叫,地狱无门,偏来投。这地方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要想离开,只能从痴妄海淌出去。” 净观看着眼前所谓的痴妄海,其实更像个地下溶洞,有许多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千年万年演化形成石柱,头顶还有很多倒挂的石笋。 洞穴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更看不到出路。 水流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洞穴能清晰视物,穴中水色却依旧发黑。 常言道,水黑则渊,痴妄海的水看起来深不见底。 鹿鸣道:“这里已经存在千万年了,可从没听说,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和尚,你觉得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不。”净观轻吐出一个字,要离开这的确很难。 他转眸看向鹿鸣:“但我能让你活着出去。” 鹿鸣又嗤的笑了一声,不信他的话:“净观大师这会儿开始普度众生了?” 净观沉默的看着他,如果说这些话的是澜止,鹿鸣只怕要心疼死了。 可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鹿鸣只有讥诮。 如果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澜止,痴妄海地狱也能变成极乐之地。 净观垂下眼,眼底却是受伤的神情。 鹿鸣喜欢的从来不是自己,他只是在自己身上,疯狂的找那个人的影子。 “放过我吧。”鹿鸣诚恳的看向净观,疲惫溢于言表,“我好累。” 鹿鸣仔细看着净观挺廓的五官:“我看到你,就想起澜止,想起我跟他一起种桂花树,听落雨,赏冬雪,想起我与他争论桌子上该不该摆满东西,想起……想起他弥留之际,我给他炖梨子吃,他分明累极了还要笑着亲我,告诉我很好吃。” 第147章 鹿鸣低下头,牙关紧咬,却还是抑制不住鼻腔的酸涩,泪水在眼睫汇聚成硕大的泪珠掉下来。 “你转世就能忘掉一切,我却不能。”鹿鸣看着他那张像极澜止,却又不是澜止的脸,“这些记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我脑子里,我受够了。” 净观破笑:“我只是澜止的替代品。” 鹿鸣摇了摇头,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字的告诉他:“替代品都不算。” 净观骤然握紧双拳,手臂的血管紧绷的凸起,他将鹿鸣用力按进怀里亲吻他的唇瓣,可他的吻总有些笨拙。 净观红着眼问他:“这也不算?” 鹿鸣语气很淡:“不算。” 净观不服气的继续吻他,想唤醒他们平日里的那些记忆。 鹿鸣微微睁开眼,没有回应他。 净观无趣的停下来,看到完全无动于衷的鹿鸣,才发现他跟鹿鸣根本没有回忆。 鹿鸣让他劈柴,买糕点,与他欢好,只是在重复跟澜止的记忆。 那些过去,都是鹿鸣与澜止的过去,与他毫无关系。 若没有澜止这张脸,他的吻,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让鹿鸣动情。 净观没察觉自己的眼睛里掉了眼泪下来。 原来一切的欢愉,都只是因为鹿鸣把他想象成澜止。 净观自嘲的垂下眼睑,原来他什么都不算。 他低笑了两声,红着眼抬眸:“你毁我修行,引我破戒,如今想一死了之?” 净观字句道,“我凭何成全你?” “鹿鸣,是你说的,谁也别放过谁,你想去跟你的澜止团聚,没那么容易。” 净观用掌中的咒符震断了鹿鸣手脚上的铁链。 鹿鸣皱起眉,惊诧的对上他的眼,声音冷肃:“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强劲的符咒?” 这样的符咒,莫说净观,就算是鹿鸣自己也捏不出来。 净观不答他,将人拖过来背到背上,抬脚迈进了痴妄海。 痴妄海看着水色如渊,但这一步,不过刚没过脚踝。 西泽圣母不曾骗他,痴妄海看似深不可测,其实最深处也不过刚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腰腹。 但双脚踏入滚水的滋味很不好受。 净观身子斜弯下去,闭上眼忍耐,等他觉得自己适应了一些,继续往远处走。 痴妄海的水越走越深,逐渐没过了净观的膝盖。 如若看一眼水下,便能看到水中的毒蚁虫蛆闻到了人肉的味道,爬在净观小腿上,疯狂啃食他的血肉。 痴妄海的水已经蚀尽了净观泡在水里的衣料,肌肤全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覆盖,一鼓一缩的蠕动,密集的渗人发寒。 净观脸上汗如雨下,咬牙背着鹿鸣四处找出口。 鹿鸣其实也一直以为痴妄海很深,却没想到才刚没过净观的膝盖。 原来人间嗔痴、妄欲贪念,看起来深如黑渊,不过浅薄如此罢了。 鹿鸣看不见水下情形,也不知道痴妄海的水除了触感滚烫异常,还有毒蚁虫蛆存在。 可他听得见净观忍痛的呼吸,甚至闻到了皮肉被沸水汤过的熟肉味。 好像还有很细微的虫子叫,不知哪来的。 净观脊背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鹿鸣总觉得他会随时受不了,把自己直接扔进水里。 但他没有。 鹿鸣的鞋尖都不曾碰到痴妄海的水。 鹿鸣偏过头,看着净观的侧脸,他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只是眼神一如他这个人一样,认死理又耿的很,非要在偌大的洞穴里找到出口。 净观背着他走出了很远,鹿鸣也不知道净观一个凡人,为什么能撑这么长的时间。 洞穴内安静的只有净观前行时,推开静水的声音。 净观沿着西泽圣母指点他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行,看见洞穴内的钟乳石,忽问鹿鸣:“我听闻钟乳石可以入药,这里的钟乳石一定比寻常地方的药力强劲,你说,若取一些,可医相思痼疾么。” “不能。”鹿鸣在他耳边轻道,“你忘了,相思无解。” 净观笑了一声,他记得,相思无解不可医,只是可笑,他跟大悲寺那些吵着要还俗的僧人一样,被这可恨的鹿妖所骗,爱上了一个得不到的人。 净观呼吸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像是体力即将耗尽的沙哑。 “扔我下去吗?”鹿鸣道,“我可以跟你一起找路,我很能忍的。” 净观摇摇头,眼睛看向前方某个点,声音显见的虚弱:“那里,就能离开。” 鹿鸣眯了眯眼,前面还真的是岸边,像是痴妄海的尽头。 净观鼓足了劲儿,背着鹿鸣到岸上。 水面越来越浅,净观踏出痴妄海,心里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脱力的趴在地上,鹿鸣也从他身上摔了下来。 鹿鸣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痴妄海的出口?” 净观五官扭曲的拧在一起,鹿鸣这才惊觉净观的腿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离开水面后,蛆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渗人又恶心。 鹿鸣抬掌一把火烧尽了那些小虫,露出净观只剩骨骼的双腿。 怎么会如此。 鹿鸣微微睁大眼,净观从膝盖以下的肢体,血肉都已经被吃干净,只剩了白色的骨头。 几只黑色的蛆虫从他的白骨里探头出来,已经钻透他的骨骼,去吸他的骨髓。 第148章 鹿鸣反手又烧化了那些蛆虫,可这些黑色的恶心东西,却源源不断的从净观的骨头里冒头。 鹿鸣不断的给他清理,却怎么也清理不干净。 痴妄海的水里,竟然有附骨蛆,这种虫子恶心又要命,难怪从没有人从痴妄海走出去。 就算真的找到了出口,只要身上还有活的附骨蛆,这种东西就会沿着骨骼血肉从里到外的把人吃光。 鹿鸣拧眉道:“你想保命,我只能把你的双腿截掉,不然附骨蛆顺着血脉爬到别处,你只会被折磨至死。” 虽然残忍,鹿鸣只想到这个办法,他化掌为刀,要为净观截去膝盖以下的双腿。 净观握住鹿鸣的手,摇了摇头:“我若成了残废,你会照顾我下半辈子吗。” 鹿鸣平静道:“当然会,你救了我。” 净观抬眼看着他:“那你会因此,喜欢我么?” 鹿鸣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净观绝望的笑了一声,靠在鹿鸣的身上,呼吸渐渐的弱下去:“你喜欢过我吗。” 净观握着鹿鸣的手,瞳孔已经逐渐涣散。 将死的征兆,可他却撑着口气,想等鹿鸣的答案。 “你喜欢过我吗……” 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拥抱,接吻,欢好,可有哪一次不带任何澜止的影子吗。 哪怕只有一次。 哪怕,只是在某一个瞬间。 鹿鸣垂着眼眸,神色晦暗难明,见净观苦苦撑着一口气,只为等他一句答案。 或许他该骗一骗净观的。 可他不想。 “没有。”鹿鸣回答的很诚恳,“我只恨过你。” 毁去澜止婚书的时候,他真的很恨净观。 直到现在想起来还会恨。 净观意料之中的泄了口气,残喘的靠在鹿鸣肩膀上,胸口病态的大幅起伏呼吸,他的双眼已不能视物,黑乌乌的一片,嘴角却忽然翘了一下。 净观蓦的握紧了一下鹿鸣的手指,他已经用上了所有力气,可对于鹿鸣来说,也不过是极轻的一握。 “你闻到了吗……”净观闭上眼,“葬海花开了……” 鹿鸣没闻见。 回过神的时候,净观已在他怀里死去了。 “我为什么没闻见,葬海花开了吗?”鹿鸣垂下眼问他,可他怀里的人已经不能给他任何答复。 鹿鸣将两指反点在净观额头上,用渡魂决从头到尾净化了净观的肉身,消散他体内所有的蛆虫毒蚁,又变成一只干净的和尚,然后背着净观的尸体离开了痴妄海。 日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等他的双眼能正常视物,便看见成片的天兵天将围在出口地方,要立刻诛灭他。 鹿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扯了一段布料,把净观的身体绑紧在了自己身上。 他没听清这些人又骂了什么难听的话,总归就是让他束手就擒之类。 他没想要动手,他只想回山林小筑睡一觉,可这些人非要取他的命。 于是那天鹿鸣开了杀戒。 他从没这样大开杀戒,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所有要他死的,他都杀了。 所有挡着路的,他也杀了。 最后没有人再敢靠近他,他就这样背着净观的尸体,在这些天兵天将的注视下,一个人回了山间小筑。 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污浊满身,手指也一直在滴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鹿鸣闭上眼,风里带来一阵很清甜的香味。 好香。 他从没闻到过这样独特的香味,像是烈日炙阳下凉冰块的白色冷气,像狂风骤雨中的黄色雏菊的淡香,还像什么…… 烈日炎炎,鹿鸣却像个冰冷的游魂,恍惚的飘荡回他的家里。 还像什么呢?鹿鸣原本空白一片的脑袋里,忽然出现净观破戒饮酒的画面,他断指的样子,还有……他穿上婚服,点上红烛,端着合卺酒进屋时,看向自己的眼神。 鹿鸣推开山林小筑的门扉,小院里,一朵火红的花朵烈焰般的绽放了。 鹿鸣却脱力一般,双腿发软,噗通跪在了地上,浑身的精神都像抽丝似的从身体抽离。 他好像听见净观说:看,葬海花真的开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觉得我这书没啥人看……今天突然看到好几条催更,还有点感动…… 这一世结束了,下一世应该比这一世甜 下一世是最后一部分了,下一世结束就步入完结啦,预计40w左右完结吧 第81章 浮生暂寄梦里梦 忘川河。 净观的魂魄跟着索魂鬼官渡河,总觉得自己的胳膊、腿脚上还有虫蚁啃噬,撕扯着他的魂魄。 他是惨死,哪怕是做了鬼,还是被那些秽物纠缠,不得安生。 净观走的踉跄,鬼官道:“忍一忍吧,肉体与魂魄感觉相通,你死前被附骨蛆噬肉而死,现在你死了,变成腐尸,那些虫子吃的更欢,不把你的肉身吃完,是不会罢休的。” 鬼官在前面带路:“等你投胎转世,有了新的肉体寄托也就好了。你这人也是,我索魂上千年,还没见过凡人硬淌痴妄海的,如今受苦,后悔了吧?” 净观摇摇头,后悔倒是没有。 他若不把鹿鸣背出来,如今被万虫所噬的就是那只小鹿。 相比之下,他宁愿是他来承受。 第149章 净观本以为要像鬼官所说,等到转世,才能脱离这种万虫噬咬的感觉,没想到过了忘川,他身上忽然金光浮现,啃噬啮咬的痛苦消失的无影无踪。 鬼官惊奇:“竟然有人用渡魂决渡化了你的肉身。” 净观回头去看,是鹿鸣? 鬼官搭手握住了净观的手腕:“往前走,莫回头。黄泉路上,不管多少憾事未了,都没有回头路能走。” 净观还是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那只小鹿。 阴阳两隔,怎么都是看不见的。 净观失望的垂下头,沿着鬼官指的那条路,到了孟婆跟前。 孟婆用骨碗端了一碗汤给他:“喝下去,轮回道就在前头。” 净观没伸手去接:“一定要喝吗。” “当然一定要喝,不忘掉前尘,怎么能有新的开始。”孟婆皱着眉,脑袋有点胀大,她记得这个和尚。 到了奈何桥,不愿意喝孟婆汤的人很多,可是像这个和尚一样难搞的,还是少之又少。 孟婆劝道:“他不爱你,你记得他做什么呢?不如喝下我孟婆这碗汤,将他忘得干干净净,重新投胎,再修佛道。” 净观蜷起手指,忽然被刺痛了:“下一世我不想当和尚了。” 孟婆眼中神色微变。 净观抬眸看向她:“您也是得道的神仙,您知道如何才能找回我缺失的魂魄吗。” 孟婆定睛一看,原来这人魂魄不全。 孟婆摇头:“我没有那样大的本事,不过你的魂魄只缺了一点而已,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不影响投胎转世。” “可我想学会怎么爱人。”净观很苦恼。 他下一世若能再遇见那只鹿……他想换种方式与他相处。 就算比不上澜止,也不要像这一世,充满痛苦和伤害。 他还想帮鹿鸣找回澜止。 小鹿心心念念的澜止。 孟婆笑了笑:“这其实很好办,只是你若补全了自己的心,便要付出些别的,你魂魄不全,总会有点残缺。” “好。”净观一口答应下来,“您教我该怎么做。” 净观按照孟婆所说的方法,饮下孟婆汤,跳进了轮回道。 下一世,他真的不想再做和尚了。 ** 蹉跎山上,熊熊烈火焚化着净观的肉身。 鹿鸣站在火光前,看着那具本就露了白骨的身体彻底变成一把白色的灰。 大火熄灭后,他将净观的骨灰收进了一只木匣里。 这一切鹿鸣都做的很冷静。 空山寂寂,鹿鸣抱着一只骨灰盒子站在山头,不知该把净观埋在何处。 林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挑到合适的地方,索性带回了山林小筑,放在了那朵葬海花旁边。 鹿鸣靠在桂花树的树干,刚好能瞧见葬海花跟装着骨灰的木匣。 他从不觉得自己爱过净观,可他终究是又一次失去了。 这种感觉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像小火煎烤一样,让他难受却喊不出来。 鹿鸣快被这种难受逼疯了。 “你回来啦,你回来啦。”山中的小雀鸟兴奋的围着鹿鸣打转,鹿鸣却好似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欲坠的好像随时要倒下去。 “你怎么了?”小雀鸟的额头皱成八字,“你不在的时候,有一条黑色的龙来过,他没找到你,便走了。” 是魔尊。 魔尊没找到他,大概又去吃人汲取精气了吧。 鹿鸣闭上眼,痛苦的皱起眉来,或许他应该去阻止魔尊祸害人间,可他现在没有心力,也没有立场去管。 如今他也是一只嗜杀成性的魔,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魔尊。 他尽力了,不管是对人间还是对鹿族,他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全他们。 他真的管不了更多了。 他不是神,更不是佛,他只是一只失去佛骨,坠入邪魔歪道的小鹿。 鹿鸣艰涩的提了提嘴角,对那只小雀道:“谢谢你。” 嗓子干哑的可怕。 小雀更加担心的看着鹿鸣。 鹿鸣跟往常一样从米缸里抓了一把大米出来,撒在桌上给鸟雀吃,只是步态踉跄,手也僵硬不听使唤。 换了平时,这些小雀鸟早就兴奋的来抢食,现在却扇着翅膀担心的围着鹿鸣。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鹿鸣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熬干了。 他眼里没有泪,只是很疲惫,心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了一副躯壳,由内而外的累,想要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 他挖出一坛桂花酒,仰着头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刺痛的灼烧着他的肺腑。 目光落在那朵花上。 花香十里,名不虚传。 上山的人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可却找不到是哪里飘出的。 有见识广博的人说,这是葬海花的香味。 葬海花只有鲜血滋养才能开花,不知道是哪个痴情的人,又用自己的鲜血浇开了一朵葬海花。 鹿鸣从没见过净观用自己的鲜血喂花,也是亲眼看到葬海花开花后,才知道净观一直瞒着他用自己的血养花。 这个人,伤人的时候不留余地,却又偷偷做这些没意义的事。 鹿鸣抬手要把这只葬海花薅了,却终究没能忍下心。 他随手将酒坛歪在旁边,化出原身,变成一只小鹿的模样,耷着两只毛茸耳朵,下巴磕在地上贪睡。 第150章 最好一梦余生,再不醒来。 清香的酒液顺着泥土浸入葬海花的根茎,艳红的花朵开的更盛,隐约透着桂花酒香。 葬海花歪了歪枝叶,像是要抚一下这只小鹿,可终究隔得太远,触及不到,葬海花垂头丧气的耷下脑袋,饮干了撒在地面的酒液,更加浓郁的散发着香味。 葬海花一直开着,陪着那只贪睡的小鹿,开了许多年。 鹿鸣熟睡的第六年,青时再度来到山林小筑。 她缓缓走到鹿鸣身边。 那只鹿睡得像是死去了一般,不知冷暖,不吃饮食,把自己困于梦魇。 “鹿鸣。”青时叫了他一声,那鹿没有理会。 青时用手推了推他:“鹿鸣。” 鹿鸣这才不耐烦的醒过来,看到青时的脸:“喊我做什么。天界让你来带我回去受死?” “不,我是受人之托,要把一件东西交给你。”青时手中幻出一张铜纸做的婚书,鹿鸣眼中神色微微一变。 这张婚书,与澜止给他的那一张看起来一模一样! 鹿鸣心脏狂跳,慌忙从青时手中拿过来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跟澜止写给他的一样。 “怎么会在你这……”鹿鸣用衣袖反复擦拭着这张婚书。 这是澜止给他的婚书! 不是被净观毁了吗?!怎么会在青时这里!! 他的婚书找回来了!鹿鸣珍爱的把这张婚书抱进怀里,他不会再弄丢了!再也不会! 他又把婚书放在手里看,澜止给他的婚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过千遍,每一个字的大小,位置,他都熟记于心。 可这张婚书上,多了一个句点。 鹿鸣用手指摸着那个多出来的句点,他不会记错,澜止的婚书上,没有这个句点:“这不是我那张。” 鹿鸣困惑不解的看向青时:“你从哪儿弄来的?为什么跟澜止给我那张这么像?” 青时道:“是净观托我给你的。他说,他若不能从痴妄海活着回来,便让我把这张婚书给你,再与你说声抱歉。我本该早些来,但这些日子魔界躁动异常,耽误了些时间。” 鹿鸣垂眼看着这张婚书,蓦的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鹿鸣忽然红了双眼,心里歇斯底里的像要撕裂开:“他为什么这么做!” 看到婚书的这一刻,鹿鸣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不受控制的外涌出来,像是要把他的胸膛撑爆,眼泪终于无法控制的流下来。 “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偷偷喂养葬海花!为什么要先毁了澜止的婚书,然后再做一张给我!”鹿鸣眼里落下的泪泛着隐约的红色,额角的青筋爆凸起来, “为什么要伤我之后,再跟我道歉!为什么这么做,他觉得这样我就能原谅他?!” 鹿鸣赤红着眼看向葬海花旁边那只骨灰盒,用手指着那只盒子质问他:“你说!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我,看我痛苦,你很高兴吗?” 鹿鸣用脚踹了一下那只骨灰盒:“说啊!” 青时无措的望着几乎疯狂的鹿鸣:“不管你多恨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鹿鸣眼里吧嗒掉下一滴泪,嘴上却嗤的笑了一声,“死了我也恨他,化成灰我也恨他!” 鹿鸣把那张婚书用力对折起来,远远的扔出去:“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谁稀罕他的婚书!死的好,他早就该死!”鹿鸣剧烈的喘息着,最终捂着脸痛哭起来。 青时被他的哭声感染,心中一恸,叹息道:“斗武大帝已经出关,他会设法度冷无尘飞升,若你实在恨他,从此与他天涯陌路也未尝不可。” “天涯陌路?”鹿鸣恨恨抬眸,“他将我害成这般,自己要立地成佛?” 鹿鸣嗤笑出声,小腹震颤,涕泪四下:“只要有我在,他便生生世世不能成佛!” 他休想就这么快活了! 鹿鸣紧咬着牙,眼里垂下血泪。 他们说好的,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谁都不放过谁。 作者有话说 小鹿对净观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没有那种心动的喜欢,可是也不能说完全不喜欢…… 至于净观……能原谅他么 第82章 小和尚你偷懒 鹿鸣抿了口发咸的嘴唇,全都是自己的泪水。 他的脸都是麻木的,眼睛更是酸涩。 鹿鸣用力搓了把脸,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便要往外走。 青时拉住了他:“你去哪。” “找他。”鹿鸣唇色浅淡,脸色在阳光下好似白玉。 “你当真要再去毁他修行?” “那又如何。” “你这样放任自己堕入尘劫,步步自毁!哪里还像当初那只遨游天际的九色鹿祖!”青时看着眼前的人,渐入偏执,压抑疯狂! 酷暑炎炎,鹿鸣的声音轻的像道寒风:“鹿祖早就死了,是你亲手剔了他的佛骨,断了他的仙路,你忘记了吗。” 鹿鸣虽然成魔,却依旧傲然,挺身站在日光下,面色冷冽,赤红的眼珠魔气隐现,冰冷之外更深藏绝望:“如今,无人救我。” 医不自治,佛不自渡,他渡得了别人,渡不了自己。 鹿鸣目光冷然的转向青时:“你能吗?能救我出尘劫,还我自由金身吗。” 青时嗫嚅了几下,她不能。 第151章 满天神佛,亦无人渡他。 他是毁坏天命石的罪人,坏了天道规矩,他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无人同情。 鹿鸣语气疏离:“离开这,我们还算不上朋友。” 青时明白鹿鸣的意思,鹿鸣愿意跟她化解恩怨,是为了族人能够从仇恨中解脱,长久的安稳生活,不代表他心里就完全没了恨。 这段尴尬的关系,她早就彻底退出了,也没有资格置喙鹿鸣的决定。 “净观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完成了,但还有件事,我需得跟你说。”青时道, “前些天我瞧见有影子跟在阿炎跟你那个小鹿孙身后,不等我细看,那影子便不见了。眼下魔界异动,我频频出征,分身乏术,尚未调查清楚,你多上心。” “多谢你提醒。” “你在天界大开杀戒,自己小心。” 说罢,青时离开了山林小筑。 鹿鸣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捡回了净观制作的那张婚书。 这张铜纸方才被他用力对折了起来,此刻鹿鸣又将它掰回平整的样子。 可铜纸中线上的折痕却没有消失。 就像他与净观,不管如何修复,曾经那些伤害,都实实在在的印刻在了彼此身上。 鹿鸣轻轻叹出口气,偏头看见那朵葬海花,闭上眼,让香味缠在他的鼻腔。 他听闻葬海花的花期可短可长,是由爱意决定的,只要那人还爱他,葬海花便不会枯萎。 这朵葬海花已开了六年,丝毫没有枯萎的痕迹。 鹿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净观已经死了,谈不上变心与否,所以这花长盛不衰。 他蹲下身去用手指触碰葬海花鲜艳的花瓣,葬海花有所感知似的,花瓣呼吸一般一张一合。 它想告诉小鹿,爱意的消泯与生死是无关的,不爱的人哪怕活着,心也是死的。 爱你的人,跨过千山万水,哪怕阴阳两界,转世轮回,他依然爱你。 可它只是一朵灵识匮乏的花朵,没法把这些告诉小鹿,只能用花瓣贴紧着他的手掌。 鹿鸣低声道:“你也会舍不得吗。” 葬海花依旧贴着鹿鸣的手掌。 鹿鸣最终还是握住了葬海花的根茎,稍微用力,把这朵花从地里拔了出来。 失去土壤滋润的葬海花很快枯萎,凋零的样子像情人难过哭泣的嘴角。 鹿鸣把净观的骨灰,婚书,还有这朵葬海花一起埋在了山林小筑附近。 最后一捧土从鹿鸣指缝间滑下。 他跟净观所有的过去,也随之埋葬了。 鹿鸣垂着眼看脚下的新坟,自言自语:“那就如此吧,我不做佛,你也不成神,就在尘世里痴缠到死,又何尝不是一种结局。” 鹿鸣锁好小筑的门,一个人去了忘川河。 他不是鬼魂,也没有鬼官引路,堂而皇之的到了地府。 “何人来此!”守门鬼官横戟指向鹿鸣。 鹿鸣淡道:“有事求问,问完便走。” 守门鬼官打量鹿鸣一眼,看出他身上缠绕的魔气,厉色道:“地府岂是你一个妖魔想来就来……” 话没说完,鹿鸣抬手捏碎了鬼官的魂魄。 他冷淡的瞟向其他鬼官,像是在问还有没有人拦他。 他既然已经在天界开了杀戒,就不怕再闹地府。 “去禀报阎王大人!” 小鬼一溜烟的跑去找阎王,剩下的鬼群畏畏缩缩的躲起来,挤在一起,瞪着两只鬼眼,探头探脑的想看清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无人敢拦,鹿鸣在众鬼目光的注视下走向轮回道,站到了孟婆跟前。 孟婆神色微变,认出了他:“是你。” 孟婆自六界秩序建立之时便存在了,也算颇有资历的前辈,见多了形形色色的怨鬼恶魂,能认出他,鹿鸣不觉得奇怪。 鹿鸣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净观转世的投胎之地。” 孟婆眉宇微动,专注的熬她的汤:“天地轮回有法则,我不能告诉你他在何处投胎,你这样有本事,人界总共也就那么大,自己找去就是了。” 鹿鸣浅笑了一下:“我若能轻易找到他,就不会费周章来问你。我与他缘分浅薄,我若是去人界寻他,只怕找上几百年,也不能相见。” 孟婆抬眼看他:“你既然知道无缘对面不相识的道理,为何要执着于此。” “你无需知道。” 孟婆不慌不忙,声音苍如沙砾:“曾经有个和尚为了遇见你,以半佛金身发下宏愿,求天应他。你若诚心所求,便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当做交换。” 孟婆的指甲有一寸多长,状如笋尖,轻轻点在鹿鸣心口,眼底贪欲如墨。 像鹿鸣这般修行的人,不同于寻常妖魔,他的内丹已经与肉身融为一体,越是如此,越是精纯。 孟婆阴森的看向鹿鸣:“还需要我告诉你,如何把内丹与你的肉体分离吗。” 鹿鸣一语道破:“你想吃了我的金丹,脱离地府,上天界去。” 孟婆爆出尖锐的笑声,鬼鸣刺耳。 “我在这里几十万年,日复一日的劝人忘却前尘,可却无法解脱自己。你不是佛修之人吗,为何不能渡我离开地府,获得光明与自由。”孟婆已经忍受了太久的黑暗。 她从没见过鹿鸣这般佛修精纯的人,只要吞下他的金丹,不仅能原地飞升,提高仙阶,还能恢复她年轻的容貌。 第152章 这让她沉寂万年的心瞬间贪婪了起来。 孟婆递给鹿鸣一把精致的匕首:“你不是想知道和尚的去处,给我你的金丹,我就告诉你。九色鹿,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鹿鸣接过那把匕首。 孟婆贪婪的睁大眼睛,眼珠凸起,盯着他的手:“快啊……把你的内丹剖出来给我!” 有了九色鹿的金丹,就能拥有九色鹿不老不死的青春,还能拥有他精纯的佛修道行! 孟婆的呼吸都紧张的粗重了起来,她顶着这张老太婆的脸太久了,她也想恢复美貌。 九色鹿的容貌真是好看的让人嫉妒。 孟婆幻想着自己吞下金丹的模样,下一刻,那把匕首却架在了她自己脖颈上。 鹿鸣冷冷的逼近他,侧脸凌厉如刀:“我不是来跟你讲条件的。” 孟婆睁大眼睛,眼尾的皱纹都撑开了些:“你难道敢杀了我吗!我虽然仙阶不高,却也是人界轮回不可缺少之人,你杀了我,天不会放过你!” “你看我敢不敢。”鹿鸣反手在一道割在了孟婆手臂上。 孟婆惊叫一声,她的魂魄撕开一道口子:“你……” 鹿鸣掐住孟婆皮肉松弛下垂的脖子:“我数到三,你不说,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孟婆分明只是个魂魄,却感受到了窒息的恐惧,鹿鸣真的能捏碎她! “我说……”孟婆抓着鹿鸣的手腕,“我说!” 阎王赶到的时候,鹿鸣已经离去,只剩孟婆颓然坐在地上,精神涣散。 孟婆向阎王叩首道:“大人!九色鹿擅闯地府,逼我说出冷无尘投身之地,违背天伦纲常,您一定要上禀天界,诛杀恶妖!” ** 此时,鹿鸣正按照孟婆所说的地方去寻净观的转世。 他猜到孟婆会告状,但他不在乎。 原本天界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时至隆冬,鹿鸣穿了件水蓝色的斗篷,行走在街道上,引来不少注视目光,只看身量背影,便觉得是个美人。 “请问这位小哥,您这镇子上可有一户陈姓的人家?我是他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他,却见他家门扉紧闭,好像许久不曾住人了。”鹿鸣打听道,“您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卖馒头的小哥看见鹿鸣那张脸,瞬间傻了眼:“你是他们家的亲戚?” 他们家能有这样好相貌的亲戚? 鹿鸣笑了笑:“不像吗。” “不像……陈家那对夫妇都是粗人,那男人脸上还有块很大的胎记,跟您天差地别。”小哥顿了顿,又思量道,“不过,好似也有些像,他们家生的那个儿子,白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一点都不像他们亲生的。” “哦?”鹿鸣微微挑了一下眉,“那大抵就是他们家了。还烦请小哥告诉我,他们家搬迁何处去了,为何旧宅无人居住。” “他们一家半年前早就死了,小兄弟你来投奔他们可是投错了,你这一身绫罗绸缎,可比他们过得好多了。” 鹿鸣眉宇微沉:“死了?” “是啊!当时有高人算过,说那孩子克父克母,让陈氏夫妇快些扔了,以保家宅平安,陈氏夫妇不信,半年前真的招来横祸,竟让山里的猛兽吃了。”小哥讲的绘声绘色,又感慨道, “不过若是我,我也不会信,那样好看的一个孩子,谁能相信他真的克父克母。” 鹿鸣道:“那孩子去哪儿了?” “许是也被吃了吧。”小哥咋舌,“那小娃不过才五六岁,哪能跑得过猛兽,大概连骨头也不剩了。” 鹿鸣道了声谢,郁郁寡欢的在街上游荡。 按照小哥所说,这对陈氏夫妇,应当就是净观转世的人家。 要是推算起来,人间的半年前,他还在地府,若是这样轻易死了,他该能看见净观的亡魂才对。 可是他没看见有鬼官锁他的魂,若是还活着,会去了哪儿呢。 鹿鸣望着茫茫人海,脑袋里陡然冒出个念头,他该不会又出家去了吧? 如此想着,鹿鸣把方圆十里的寺庙全找了个遍。 他生怕会错过,总要等寺中人全到齐了,一个不落的数一遍,确定没有冷无尘再到下一座寺庙。 这样一耽误,竟找了两年。 鹿鸣捏了隐身决,站在广福寺的屋檐上数里头的和尚。 一个个脑袋亮的反光,耀得他眼睛都疼。 这几年他看和尚头都快看吐了。 这是十里内最后一家寺庙,总共就二十几个僧人,若是还没有冷无尘的影子,他就只能再扩大些范围。 又或者是他猜错了,冷无尘这一世想开了不当和尚了? 鹿鸣不甘心的躺在屋檐上,翘着腿听那群和尚念经,在最角落的地方,斜眼看见个小和尚。 鹿鸣“嘶”得一声坐起身来,眯起一双漂亮的眸子,看向那只小和尚。 是这个? 鹿鸣仔细看了看,圆头圆脑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 怎么长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 那小和尚坐在最末的位置,苦着个胖脸,旁的师兄弟都在念经,就他闭着嘴巴一动不动,趁着大家不注意,闭上眼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鹿鸣忽然噗嗤笑出声,难不成澜止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鹿鸣嘴角挑起笑来,移步幻影到了小和尚身边,凑到他耳边轻道:“小家伙,你偷懒。” 第153章 小和尚一下惊醒过来,两只眼睛睁得滚圆,左看右看。 鹿鸣捏着隐身决,小和尚自然看不见。 但他那双鬼鬼祟祟,心虚乱看的眼睛,一下就被师父抓住了! “不言,你不静心念经,在走神做什么?” 被师父点了名,这只叫不言的小和尚低下头,撑着困劲看他眼前那本让人头晕的经文。 住持师父摇了摇头:“不言,你早课不专心,下课之后罚你去后院扫雪。” 不言那个光秃秃的小脑袋越发沉重的低下去,不情不愿的鼓起小嘴,却也不敢反驳。 师兄弟下了早课,有说有笑的去吃早膳,只有不言拿起了扫帚,默默到去后院扫雪,背影委屈极了。 不言今年也就七八岁,那只扫帚比他人还高,扫起来费劲的很。 不言一边扫着,一边郁闷的想,究竟是谁在早课的时候跟他说话。 要不是那个人,他也不会被师父抓住。 这么想着,一个雪球砰的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不言委屈巴巴的捂着拔凉的后脖颈,回头去看是哪个人这样讨厌! 一回头,竟看到个穿着素白衣裳的男人,斜倚在树干上,一条腿悠闲的半垂下来。 他身后的天空湛蓝清澈,衬得他越发干净漂亮,好似神仙做的画。 就连干枯如死的枝丫都瞬间充满了春色。 不言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仰头呆看着。 只见那人弯起嘴角,声线含笑:“小和尚,你怎么偷懒呢。” 第83章 破了荤戒 不言瞬时明白,方才那个戏耍他的人,就是树上这个漂亮的男人。 不言不说话,闷声的扫地。 要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被罚来扫雪。 鹿鸣从树上跳下来,此时的和尚不过刚到他的腰线,小小一只,糯米饼子似的,看起来很好欺负。 鹿鸣抬手捏住了小和尚的脸,捏成扁的,又扯成方的,玩泥巴似的扯来扯去。 软软的,手感很不错。 若是换了别人,不言肯定要生气了,可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格外包容,虽然不喜欢,却也没反抗,任由鹿鸣玩他胖嘟嘟的脸。 鹿鸣本想咬一口,但又觉得这娃娃还太小,显得他好像有什么恶癖一样。 鹿鸣打量着这只小和尚,不管是哪一世,冷无尘的身材都是很好的,宽肩长腿,腰部算不得纤细,是很有力量感的那种,隔着衣裳都能摸到他腰腹上隐约的肌肉线条。 再看眼前这只小和尚,肚子圆滚滚的,像个饭桶。 而且怎么还是个五五身? 鹿鸣仔细打量着那双短腿:“你以后该不会长不高吧?” 不言闷闷的生了一下气。 鹿鸣又嘶了一声:“怎么不说话,这样认生?” 不言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又摇了摇头。 鹿鸣微皱起眉:“你是个小哑巴?” 不言心想,算是吧。于是没点头,也没有反驳。 鹿鸣眼中微微一转,仔细瞧了瞧他。 上一世的净观身上便缺了一角魂魄,可却并没有影响他的五感和身体,这一世竟然成了个残缺的小哑巴? 不言给他打手势:[我要扫地了,都是你,害我打瞌睡被师父发现。] 鹿鸣捏住他腮上的软肉:“你一个和尚,不好好念经还有理了?” 不言瘪着嘴揉自己的脸,心想,他本来也不想当和尚。 要不是没地方可去,邻居还非说是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他才不会出家。 小不言低垂着头,偷偷的想,他还想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呢。 鹿鸣狡黠的眯起眼:“你这个小和尚在想什么?怎么瞧着六根不净。” 小不言低下头扫雪。 鹿鸣坐在一旁看着,听见他小肚皮咕噜噜的响。 旁人都去吃早膳了,就他没吃。 小不言一回头,方才那人竟眨眼间没了,心里一阵失望,却不知从何而来。 他低下头去扫雪,不多会功夫,隐约闻见一股香味。 特别的香,寺庙里的斋饭无非就是清粥小菜,他许久没闻见这样香的味道。 小和尚顺着香味回头,瞧见鹿鸣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两个热乎的饼子。 “你还没吃早饭,我去给你买了些。” 鹿鸣把手里的饼子递给不言。 他是去给小和尚买早饭了不假,可这只恶妖却起了坏心,给他买了两个肉饼子来。 不言拿到手上,饼子还热乎的很。 从山下的集市到山上,起码要走一两个时辰,可这人却好像能眨眼来去,买回来的肉饼还是热的。 热的肉饼,闻起来格外的香。 小孩子大都爱吃肉,更何况小不言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对着这两个肉饼直咽口水。 鹿鸣眯着眼坏坏的看向不言:“吃吧,不是饿了么。” 不言打着手势:[可我是和尚,我不能吃肉。] 自从他父母过世,他到了广福寺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荤腥。 鹿鸣坏道:“吃了又怎么样,你以后破戒的时候还多着呢。” 不言不明所以的抬头。 鹿鸣灿然笑了一下:“你不破戒,如何娶我?” 不言虽还是个孩童,可却也见过婚俗嫁娶,更知道和尚是不能娶亲的。 不言微微睁大眼睛:[我,娶你?] 第154章 鹿鸣点了一下头:“我是特地来找你,等你长大了就嫁给你的。” 不言的小脑袋顿时冒出很多困惑,手忙脚乱的打着手语:[我们寺中的规矩很严,我要是娶你,一定会被师父打死的。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呢?等我长大了,你岂不是要老了?] 鹿鸣没学过手语,却奇怪的能看懂这只小和尚在胡飞乱舞的比划些什么,噗嗤笑出声来,一个一个的回答他的问题:“我嫁给你,是因为前世我们打了赌,打赌如果你爱上我,就输了。输了的话,这一世你还要跟我在一起。” 鹿鸣幽幽道:“结果就是你输了,你把这一世的自己输给了我。你不必担心我会老去,我是妖,你死了,我也不会老。” 妖?不言睁大了眼睛。 鹿鸣看透道:“你害怕了?” 不言摇头,他不怕。 鹿鸣笑了笑:“我不远千里追过来,就是为了向你讨债。” 鹿鸣刻意咬重了“讨债”二字。 不言听得很认真,严肃的点了一下头。 师父跟爹娘都教过他,如果欠了别人的债,是要还的,说过的话也要算数。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还。 鹿鸣随意的找地方坐下:“饿了就吃吧。” 不言指了指地上的雪:[我要扫好雪,才能吃饭。] 鹿鸣打了个响指,地上的雪消融的干干净净。 不言惊讶的向鹿鸣竖起个大拇指:[你好厉害。] 鹿鸣盯着这只肉圆子,忽然起了逗弄的心,往前倾了倾身子:“你师父的修行比不上我,不如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佛修。” 不言再次吃惊:[你会佛修?] 鹿鸣笑道:“很会。” 不言还是存疑的摇摇头,怎么看都不像。 不言:[佛修的人,不都是和尚吗?你又不是和尚,有头发。] 而且……还长得这样漂亮。 鹿鸣咯咯的笑了几声:“从我初见你那一世,我就告诉过你,你对佛道没有悟性,你就是头硬,非要往南墙上去撞。你知道观世音菩萨吗,他就是带发尊者,男生女相。无量法门修,外貌长相皆不要紧,誓度众生才成佛道。” 不言眨了眨眼,鹿鸣便知道“孺子不可教”这话此刻就在眼前。 鹿鸣把肉饼递到他嘴边:“罢了,吃你的肉饼,你不是佛修的料子。” 不言虽没懂鹿鸣方才说的什么意思,却也听出这人是在嫌弃他笨了。 其实师父师兄也说他笨,他要下很多苦功,才能赶上师兄们的进度。 不言手里拿着两个肉饼,在心里斗争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肉糜的香味顿时弥漫在口腔,好吃的快要哭出来。 鹿鸣似笑非笑的坐在旁边看着,他这一世,看起来倒是一副心志不坚的样子。 不言把两个肉饼吃了个干净,肚子撑的更圆鼓了些。 鹿鸣笑看着他:“好吃吗?我下次还给你买。” 不言还不曾说话,便听见师兄往后院走的声音,他破了荤戒,心慌的往衣服上擦了擦手,转身让鹿鸣快走。 回头的功夫,鹿鸣人已经不见了。 “小师弟,刚才有人跟你说话?” 不言赶紧摇了摇头。 两个师兄看院子里没有人,积雪也都打扫干净了,把特地给他带的馒头和清粥拿出来。 “师弟,这是我们特地给你留下的,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做了这么久的活儿,肯定饿坏了,快吃吧。” 不言抿了抿嘴,他刚刚吃下两个肉饼,这会儿一口也吃不下。 师兄还以为是他不敢吃,特地冲他笑了笑:“别怕,吃就是了,我们来给你送饭,是师父准允了的,毕竟你年纪还小,偶尔犯困也是有的,师父不会这样严苛的。” 不言低下头,师兄们对他越好,他就越心虚。 平日里吃饭,不言都吃的很香,这次迟迟不肯吃,两个师兄也察觉了不对。 日光下,不言的嘴唇上泛着油光。 一位师兄微微睁大了眼,指着不言的嘴巴:“师弟,你嘴上怎么有油渍?你偷吃过了?” 不言舔了舔嘴唇,心虚的低头攥起手来。 这一来,越发的藏不住了,另一位师兄也发现了端倪,凑近不言的衣衫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肉糜的味道?!” 两位师兄惊讶的看向他:“小师弟,你破戒了?” “谁破戒了!”住持师父原本是要来看看不言院落洒扫的如何,再教诲他几句,便让他去跟其他师兄一起修行。 刚进院落便听见什么破戒。 两个师兄站直了身子,不敢多言。 住持师父加快步子走到不言跟前,在寺庙里,不言身上的肉味好像格外明显。 “你吃了什么。”住持师父拿起不言的衣襟,上面还有一块蹭上的油渍。 不言咬住唇内的软肉,直挺挺的朝师父跪了下去。 瞒是肯定瞒不住了。 住持师父的脸色瞬间冷冽下来:“你吃了肉糜。你早课不认真也就罢了,现在连寺中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竟在寺中开荤戒,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师父,可还有佛祖!” 不言头低的抬不起来。 鹿鸣并未走远,一直捏着隐身决站在旁边看着。 住持质问不言:“你从哪儿弄来的肉饼?是谁给你买的!” 第155章 不言眼珠微微转动,如果他告诉师父,是一只妖买来的肉饼,师父一定会把所有罪责怪在那只妖身上。 说不定还要带着师兄们去收妖! 要是那样……那妖不是惨了? 不言低着头没说话。 住持师父气的说不出话,厉声道:“你们两个去准备大棍!” 两个师兄一听便知,师父这是要用寺规惩戒不言。 他还这么小,那些棍子打在身上,要是打出个什么好歹…… “小师弟,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跟师父坦白说了,没准师父还能宽宥你,若是有人故意诱你破戒,师父还能酌情减少你的惩罚。你年纪还小,难免有心志不坚的时候。”师兄一直向不言使眼色。 可是不言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如果说出来,师父一定会怪罪那只妖。 另一个师兄则向师父求情:“师父,小师弟年纪这么小,身上又没有银钱,从哪里买的肉糜?一定是有人刻意诱惑。小师弟,你快告诉师父,到底是谁居心不良,要毁坏你的修行!” 师父冷肃的把目光落在不言身上。 不言双手在身侧紧攥着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打手势道:[没有人引诱我,是我嘴馋破戒,都是我的错。] 师兄着急道:“师弟,你身上没有钱,从哪儿买的肉糜?今日你都没有离开院子,又怎么会有时间去买?” 不言紧咬着牙,脑袋里飞速转动着如何圆谎,手指翻飞的打着手语:[是我前几日下山的时候……求他们施舍给我的,我不舍得吃,一直藏着,方才实在太饿了,就拿出来吃掉了。都是我的错。] 不言一口认定都是他的错,两位师兄也没法再为他说话。 住持更是气的面如肝色,简直视戒律为无物! 住持看向那两位大些的徒弟:“你们还有什么要替不言争辩?” 两个师兄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住持冷下脸来,破戒原本就是大过,尤其是自己心志不坚,为贪图一时口欲破戒,更是不可饶恕! 住持严肃道:“把寺中所有弟子全部喊来,一同看看破戒的弟子该如何处置。” 两个师兄摇头叹气,把寺中所有弟子都叫去了大堂。 宽凳和长棍往堂中一放,寺中上下便知道这是有弟子要受戒了。 鹿鸣拧着眉跟随他们一起到堂中,目光扫过那跟大棍。 看他们这架势,还真的要打不成? 作者有话说 我是给大家造糖去了!今天两更哦,这一世目测会比较甜 以后咱们两天更一次怎么样,明后天不更,15号更 第84章 受罚 思过堂窗口开的很小,光线比其他房间暗一些,黑沉沉的很有压迫感。 不言跪在堂中央,看到师兄们把大棍拿来,心里还是畏惧的缩了一下。 那棍子很长,有几斤重,棍头是扁的,能把人的皮肉打烂。 说不怕是假的。 他见过其他师兄被罚,大都是哭喊着求饶。 不言暗暗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不言,你可知错吗。”住持师父站在他前头审问。 不言点头。 住持师父冷脸道:“不守戒律,责三十大棍,以做惩戒。不言,你可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师兄替小不言着急道:“师弟,我往院子里去的时候,分明听见有人在说话,你若有什么苦衷,就快跟师父说了,那棍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鹿鸣此刻就捏着隐身决,在堂中看着。 就算不言把他供出来,鹿鸣也不会觉得如何,自保而已,更何况的确是他故意哄不言破戒的。 这些凡夫俗子,道行都还浅,也不能拿他怎样。 但不言抿着嘴,衣角在他手中攥皱,思量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咬定他没见过任何人。 住持问他:“你甘愿领罚?” 不言点头,自己站起身来,主动趴到了那方宽凳上。 冬日里衣裳厚,执刑的师兄脱掉了不言的厚裤,将臀腿暴露出来,一来方便执刑,再者方便处理伤口。 凉飕飕的风灌进双腿,不言紧张的扒着凳子的前沿。 棍子带着力道落在软臀上,带出一声撞击皮肉的闷响。 不言身子骤然一颤,手指猛然用力,更加抓紧了凳子,咬着下唇,皱着脸把自己咬成了三瓣唇。 棍子接二连三的落下,不言年纪小,肌肤更嫩一些,臀腿上很快就见了血,棍棒落下时带出黏腻的声音。 不言小和尚声带有损,不大能喊叫出声,死命的抓着凳沿,眼窝不停的掉眼泪,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 住持看的有些不忍心,抬了抬手让他们暂且停下,问不言道:“真的是你自己偷藏肉糜?” 不言抿了抿唇,他只是个七岁的小娃,疼痛的逼迫下,他真的很想把自己撇清关系。 他把责任推给那只妖,或许师父就会饶恕他,不再打他了。 这个棍子好疼,屁股火辣辣的,腿也疼的僵麻。 可若是他把妖招出来,师父也会这样打那个妖么? 不言眼前一瞬间闪过些画面,他看见那只妖被关在笼子里,铁链穿透他的琵琶骨,日日承受经文的折磨。 不言微微睁大眼眸,妖会被关进笼子里去吗? 他不想妖被关进笼子里。 第156章 不言用袖子擦了一把泪,费力的撑起一点身子,打了个简单的手势:[我,偷吃。] 住持点了几下头:“好,也算你敢作敢当,继续。” 不言趴下身去,脸贴着凳面,闭眼等着棍棒落下。 鹿鸣站在一旁,他以为自己能冷眼看着,可终究是没那般狠心。 小和尚才这么一点大,三十棍下去要是打断了腿,以后走路一瘸一拐实在难看,鹿鸣抬手施了一点法术。 不言咬着唇瓣的小牙齿逐渐松开一点,他感觉棍子落下来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不言忽然转头,往侧边看了一眼。 鹿鸣感觉这小娃好像看见他了似的。 不应该啊,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隐身决,没有什么问题。 不言转回脑袋,他看不见那妖的影子,可他总觉得那只妖此刻就在殿中。 杖刑后,住持让不言在思过堂里反省一夜。 虽然鹿鸣施了法术,让不言少受了些罪,可他被师兄从宽凳上扶下来的时候,牵皮扯肉,还是皱成了一个小包子脸。 师兄叹了口气,拿来白药给不言处理伤口,不言便乖乖的咬着自己的袖子,哪怕疼的打颤也没有乱动。 师兄给他上好了药,心疼的嗔责道:“没伤到筋骨,算你走运。师父让你在此反省,我们也不敢违拗,你忍一夜,明日我给你带些饭菜来,你以后可要记住了,千万不要犯戒了。” 不言点了下头,师兄关上了思过堂的大门,屋内的光线更暗了一些。 上了药后,不言屁股上的伤口反倒被刺激的格外疼了,又出了一头的汗。 他暗自咬唇忍着,偶一睁眼,看到眼前多了一双雪白的靴子。 顺着抬头,看见了鹿鸣。 霎时间,他不知是自己痛晕了在做梦,还是妖真的回来看他了。 鹿鸣蹲到他跟前:“我给你吃了肉饼,还在你师父师兄赶来的时候转身跑了,你恨不恨我?” 不言赶紧摇了摇头。 鹿鸣看他那个开花的小屁股:“很痛么。” 不言沉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鹿鸣笑了一声:“小和尚,你才这么一点大就总是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哦。” 不言神情有些郁闷。 鹿鸣抬了抬手,一股清凉的感觉从不言的伤口处蔓延开。 “舒服些吗?” 不言点了点头,身上好受些后,疲倦便卷上心头。 他才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就耗尽了精力。 他往鹿鸣那里挪了挪,一头钻进了鹿鸣怀里。 “你……”鹿鸣破笑出声,“才第二次见面就往我身上钻?” 仔细想来,他好像的确只跟妖见了两面。 可他却觉得,早就跟妖认识了似的。 不言的鼻子贴在鹿鸣的衣料上,闻见一股淡香,是鹿鸣身上的味道,像冬雪下的寒梅,有些冷冽,却让人上瘾。 不言用手臂环住了鹿鸣的腰。 鹿鸣怀里躺着只小肉球,想笑道:“小家伙,你不会要我搂着你睡吧?” 真是仗着自己还小,就为所欲为。 不言眼巴巴的看着鹿鸣,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要哭不哭,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模样。 缩小版的东西总是格外可爱一些,尤其是这么个圆头圆脑的小光头。 鹿鸣死去的良心被微弱的唤醒了一下,任由不言抱着。 不言手里抓着鹿鸣的衣襟带子,窝在鹿鸣怀里睡了过去。 睡梦里还皱着小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又疼起来了。 鹿鸣玩了玩他厚厚的耳垂,又捏捏鼻尖,一个想法忽然冒上心头:要不然直接把这只小和尚带回去,自己养算了。 第85章 不如你叫我声爹 这念头起了之后,鹿鸣便不想把不言还给那只老和尚了。 门外响起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鹿鸣微微皱眉,将怀中的小和尚放下,打算先捏决藏起来。 不言好像感觉到他要走似的,手里越发攥紧了他的衣襟带子,门外脚步声逼近,鹿鸣只好割断了衣襟,隐身在旁边。 思过堂的门很轻的推开一点,探进一个脑袋,虚声道:“小师弟?” “我在这儿给你放风,你进去瞧瞧。” 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和尚凑头商量,两个人在外头放风,两个拿着棉被溜进了思过堂。 “小师弟?” 叫了几声都没醒,另一人便道:“罢了,让他睡吧,定是累坏了。” 两人又探了探不言的额头,没有发烧,然后将棉被裹在了他身上,悄悄的离开了思过堂。 鹿鸣目光透过窗扉,在一棵古树后面看见了寺中的住持师父。 这些人自认为做的隐蔽,实则都逃不过住持师父的眼睛。 但住持没有拆穿他们,只远远的看着,他心里也放心不下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徒弟。 明月之下,住持师父摇了摇头,正要走之时,脚底却滞了一下,回眸看向鹿鸣所在的方向。 鹿鸣已经躲在了窗后,住持定睛看了许久,没再看到人影,心存疑虑的离开。 寺中寂静的落针可闻,鹿鸣面对着思过堂中的佛像站了半晌。 他很久没有禅坐过了。 尤其入魔之后,禅心寂灭,更觉得愧对祖师。 如今对着佛陀尊像,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就连月光也吝啬不肯入户,只将庭院照的明亮,思过堂中却昏黑一片。 第157章 这黑漆漆的思过堂,正如困住自己心门的囚笼之地。 诸多心绪涌上心头,鹿鸣心中越发觉得苦痛难平,漫漫长夜艰涩难熬。 鹿鸣转而面向堂中佛陀,许久不曾禅坐的他理好衣襟,双腿跏趺而坐,手掐子午决,落放在小腹前,阂目静禅,试图参禅悟道,以脱苦海。 住持佯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半开的窗缝看向思过堂内,心下却是一惊。 这只鹿妖竟在参禅。 他盘坐的姿势,比寺中许多弟子还要标准漂亮许多。 就连他脊背的弧度和微垂的头颅都恰到好处,仿佛他才是思过堂中受戒思过的佛子。 只是他眉宇微皱,似乎陷入了无法解脱的周旋,脸色并不泰然。 住持没有上前戳破鹿妖的存在,悄声转身。 鹿鸣禅坐一夜,月光不曾落在他身上,从前没有想通的事情,如今依旧没有想通。 他起身到了不言身边,不言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转动,睁眼醒过来便看到了鹿鸣的脸。 鹿鸣对他笑了笑,抬手捏捏他的脸,问他:“小和尚,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言下意识的便要点头,鹿鸣先开口截断道:“别急着答应,跟着我未必是好事,要告别你的师父和师兄们,日子也会过得更辛苦些。” 不言指了指身上的棉被,问鹿鸣是不是他给的。 鹿鸣摇头,诚实道:“是你的师兄,你这一世的师父师兄都很疼你。” 若不跟他离开,不言大概会是被师父和师兄们宠着的小师弟。 鹿鸣道:“所以你要想清楚,要不要离开他们,跟我走。” 不言只思索了一小会,坚定的点了一下头。 [我想跟你离开。] 鹿鸣含笑看向这只小和尚:“那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佛修,一定比你师父教的好。” 小和尚张了张嘴,忽然想到自己声音呕哑难听,又默默的闭上,心里有些纠结。 认鹿鸣做师父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不言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鹿鸣狡黠的眯起眼,这小和尚圆头圆脑的一脸傻样,他忽然起了逗弄的心:“要不如……你直接叫我一声爹,我必好好教导你。” 小鹿存着坏心思,噙笑等着小和尚上当,坑一把这个臭和尚。 其实也不算是坑,他这个岁数,叫祖宗都当得起,当个爹还不是绰绰有余。 小鹿如是想着,等着小和尚认爹。 不言小脑袋里已然觉出不对,一本正经的打手语问他:[你不是说,我长大之后要娶你的吗?我可以娶自己的爹吗?] 鹿鸣一下子哽住了。 按理说是不可以,不符合人伦纲常。 小不言鼓着嘴看鹿鸣,眼里好似在问他:你还要当我爹吗? 眼看便宜没占到,鹿鸣哼了一声,这小和尚看起来傻里傻气,内里倒是精明的很。 鹿鸣神情有点郁闷,在心中腹诽。 和尚,最为狡诈奸猾,尤其是冷无尘转世的和尚。 他倒也不想将不言教的没了人伦纲常,不情不愿的起身:“你若真想跟我走,便收拾好你的东西,三日后我来接你。”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鹿鸣挑眉道,“等到跟我走了,你再哭闹着要后悔,我可不会大发慈悲将你送回来。” 不言摇头,他不后悔。 “既然如此,你便等我吧。”鹿鸣匿身而去。 他故意没有立即带走不言,约下三日之期,就是为了让不言煎熬几日,尝尝忐忑等待的滋味。 唾手而得的东西总是不知道珍惜。 这三日也如鹿鸣所料,不言过得度日如年,猜不透鹿妖的话信不信得过,究竟是骗他玩儿,还是真的会来带他走。 不言没什么行李好收拾,他看遍房间,想带走的也不过一段衣襟带子。 鹿鸣身上割断的那截。 他时常对着这段衣襟带子发呆,后悔那日睡过去的太快,都没再多看那妖几眼。 终于熬到了第三日,一向贪睡的不言醒的反常的早。 他心里记挂着鹿鸣,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可他从早课等到午时,鹿鸣还是没出现。 他心灰意冷的在院中扫地,那妖肯定是骗他的。 妖有法术,来去自由,怎么会想要带上他这样一个拖油瓶。 鹿鸣这三日其实一直没走,他一直盯着这只小和尚,但凡不言动摇一点,他便立刻拎着他的领子丢进河里去,淹死这只负心汉。 但不言没有动摇过。 鹿鸣的心便软了下来,如约现身到了佛寺,跪在了金佛大殿的佛陀跟前,跟寺中的沙弥说,他要见住持。 住持听闻来了位不太寻常的香客,远瞧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日在思过堂静禅的便是这只妖。 住持竖掌向鹿鸣行礼:“这位施主找老衲,可是有要事么?” 鹿鸣点头:“是。我想带走你们寺中的小和尚不言。” 住持严肃道:“施主,不言入我佛门,乃佛家弟子,老衲如何能让他跟妖魔离去。” 鹿鸣早料想到住持不愿意,笃定道:“我心已决,要带走他。我原可以将他偷偷带走,如今来佛前求住持准允,便是想要‘光明正大’四个字。” 鹿鸣定定的看向住持,每一字都咬着坚定:“我不想他当佛门逃匿之人,我要带着他,光明正大的走出佛寺。” 第158章 住持看向鹿鸣的神情一变,拿起一张供奉在佛前的符咒,在长明灯前烧为灰烬,将符灰撒进了佛前茶中,递给鹿鸣: “喝下这杯符水,你若能撑过一个时辰,我便准允不言跟你走。” 佛魔不相容,佛水符咒于妖魔而言便是地狱,佛水灼心,符咒裂骨。 住持问他:“你敢不敢喝。” 鹿鸣接过了住持手中的佛前茶,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很淡的笑了一下: “大师小瞧我了,莫说一个时辰,三五个时辰我也熬得过。到时候大师莫要觉得此事太过简单,又想要反悔就好。” 鹿鸣淡笑:“我给了你开条件的机会,你若反悔,我便屠寺,大师想好了吗,还要不要加码。” “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鹿鸣将杯子递到唇边,便要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侧门处跑出个肉球似的小和尚,一双短腿摆动的跟飞似的,一头撞翻了他手中的杯子。 因跑的太急,小和尚撞翻水杯后一个骨碌摔到了地上,两只大眼滚圆的瞪着鹿鸣,隐含着怒意,像在嗔怪他。 作者有话说 短小的洛丁1来了…… 第86章 呦,哭啦 鹿鸣没想到这只小家伙会突然窜出来。 不言扁着嘴,从地上翻身爬起来,跪在住持跟前,用力的一头磕在地上,额头跟大理石地面砰得撞出一声闷响。 鹿鸣心里蓦的紧了一下,连忙去看他的脑袋磕坏没有。 小小年纪,别把脑子磕傻了。 不言认真的打着手势:[师父,是弟子决心要跟他离开,请您不要责罚他。弟子愿意替他饮符水。] 鹿鸣嘴角提起一丝笑意,心想这个小子,这会儿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那符水是专治妖魔的,他一个凡人,喝进肚子里有什么用处?跟一杯白水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有这份心,鹿鸣还算感动。 住持冷肃道:“你既然要为妖魔求情,为师便成全你。” 住持又拿了一张符咒烧为灰烬,如法炮制了一杯佛前茶,递给跪在地上的不言:“你想好了吗,这杯符水喝下去,你会百蚁噬心,痛不欲生。” 不言当了真,握紧手指,嘴巴抿成一条线。 百蚁噬心……肯定比大棍要疼上很多。 不言胆小的不敢伸手去接,眼睛里又着急,又害怕,纠结的额头都出满了汗。 鹿鸣含笑的看着他,真是年纪小,住持三两句话,就把他吓唬住了。 “你不敢。”住持把杯子移到了鹿鸣眼前,“那便让他喝。” 鹿鸣神色泰然:“我喝。” 鹿鸣再度抬起手来要去接,不言蓦的站起身,从住持手里夺过了水杯,两只手紧紧的握着水杯,低头看里头的符水。 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言两眼一闭,仰头将杯子里的水灌进了自己肚子里。 鹿鸣的眼眸一直落在不言身上。 他才这么大点,跟自己跪在蒲团上的高度差不多,喝完之后,抬手抹了几下嘴巴,咬着唇内的软肉,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强忍害怕等待咒发。 等了半天,不言也没感觉到师父所说的噬心疼痛。 鹿鸣好笑的弹了一下不言的脑门,傻和尚。 不言捂着脑袋睁开眼,刚好看到鹿鸣脸上那抹笑话他的神情。 要不是在金佛大殿,这只坏妖肯定要笑出声了。 不言动了动手脚,又揉揉自己的心脏,一切正常。 是师父骗他的吗?还是佛祖放过他们了。 不言意外的抬头看向住持,却见住持脸上的神色晦暗难明,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住持很深的叹了口气:“走吧。不言替你喝了符水,老衲无话再说。” “多谢成全。”鹿鸣从蒲团上起身,向不言伸出一只瘦的骨节分明的手。 不言本能的朝他走过去,眼里满的只能装下鹿鸣一个人。 住持又叹了口气,不言这孩子没有慧根,不成大器。 不言握住鹿鸣的手指,以为鹿鸣的肌肤是滚烫的,却没想到有些凉,还不如自己手心的温度。 他现在的手还太小,不能把鹿鸣的手指包裹过来,很容易就让鹿鸣反握住了。 鹿鸣牵着不言踏出佛殿的门槛,身后住持忽喊了他一声:“施主。” 鹿鸣回过头,住持合掌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不言抠着他的小脑袋,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却见鹿鸣脚下顿了一顿。 但鹿鸣也未做回应,略点了下头,便牵着不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佛寺。 两道背影在明媚日光下格外显眼。 一人白衣淡素,个子高挑,细腰薄肩,一人穿着大袖海青,小肚子显眼的顶凸出来,胖圆可爱。 一大一小的两人便在众目睽睽,诸佛注视之下走过寺中院落,穿过香火烟炉,离开了佛寺。 鹿鸣便是要所有人知道,从今之后,小和尚就是他的了,诸佛皆知,光明正大。 从始至终,不言不曾回头看佛一眼。 纵然他也舍不得师父和师兄们,可他心里更牵挂这只妖,握着鹿妖的手,他内心从未有过的餍足。 不言侧过头去看鹿鸣的手,漂亮的手骨,肌肤如玉,只是上面有一块红痕刺眼的很。 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的。 不言微微拧眉,拉了拉鹿鸣,指着他手背上那块红痕问他是怎么弄的。 第159章 鹿鸣不在意道:“明日就会好。” 不言不高兴的鼓嘴,这只妖避重就轻,不跟他说实话。 他仔细想了想,师父让他喝那杯符水的时候,他突然跑出来撞翻水杯,有些符水洒出来溅在了鹿鸣手上。 不言对佛经没什么悟性,这时候却聪明的不行,立马问他:[是符水灼伤的?] 鹿鸣正寻思着怎么扯谎才好,不言已经气成了个小包子。 他本以为是师父心软,拿些假的东西骗他,没想到不是这样,那张符咒只是对他不起作用而已,对鹿鸣而言,连肌肤都能灼伤。 不言难以想象,他若没及时赶过来,鹿鸣真的把那杯水喝下去,会是什么场景。 如此想着,不言脸都气圆了一圈,一屁股坐在林边的石头上生胖气。 鹿鸣看他着滚圆的样子,笑得前仰后翻,伸出跟指头戳了戳他:“生气长胖。” 不言憋着气躲了一下鹿鸣戳他的手指,问他:[我要是不来,你真的打算喝下去?] “喝下去能怎么样,又不会死。”鹿鸣全然没放在心上,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比符水难熬。 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不言那两只圆眼像要把他吞了。 [不准喝!就算我没有出现,也不准喝!] 不言小脸涨红,他讲不出话,手势也说不出他此刻的生气,一个人闷头走的飞快,向鹿鸣表达愤怒。 可他那双腿还太短了,鹿鸣稍微迈快点步子就能赶上他。 鹿鸣抱胸跟在他身后,嘴边含着笑,小和尚头生气真好玩。 不言好像听见鹿鸣的心语似的,郁闷的抱头。 小只的东西就算生气,都会让人觉得很好玩! 不言一本正经的跟鹿鸣打手势:[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教训你!] 鹿鸣眉毛一挑:“哦?” 下一刻不言脚底下一空,已经被鹿鸣夹在了腋窝底下。 鹿鸣抡起巴掌拍在了他屁股上。 “还是让我先好好教训你。小东西,跟谁吆五喝六,我看你又想屁股开花了。” 不言扑腾着自己的腿,跟阿炎小时候被揍的时候反应如出一辙。 就是比阿炎重一些。 鹿鸣又掂了掂,是重许多,不言就像个石头蛋。 鹿鸣有点想笑,他对现在的不言,实在很难生出什么男男之情。 小不点的东西还想要教训他?他先揍上一顿解气。 揍了两巴掌,鹿鸣把不言随手扔在了草地上。 眼见硬的不行,不言耷拉下头,委屈巴巴的在草地上坐成个肉球,泪眼婆娑的抹起眼睛来。 鹿鸣走出几步,发觉小和尚没跟上来,回头看见他肚子堆成几层的坐成一坨,吸着鼻子抽抽搭搭。 难搞的小和尚。 鹿鸣又倒回去,歪下头看他,见他眼睛咕噜咕噜的冒水滴。 鹿鸣欠揍的笑出声,阴阳怪气:“呦,哭啦?” 作者有话说 小和尚:气死我了! 鹿鸣:哈哈哈哈小不点真好玩(没心没肺) ps:因为最近工作比较忙,更新不太稳定,这两周也没有申榜,我很理解追连载的痛,等不及的宝贝们可以攒一攒,或者完结再看,点个作者关注,完结的时候我会在鱼塘发消息喔~ 只要不要忘了我就好呜呜。 我尊嘟很感谢一直追更的宝贝们,因为榜单机制,追读订阅对作者申榜是很重要的,所以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一直追读的宝贝们,几个看千字订阅的榜单,我也没想到自己能上。 我正在努力存稿啦!说不定突然哪一周就迎来爆更!!!(先画个大饼) 第87章 一念为执,十世澜止 不言抬眼看鹿鸣。 坏妖脸上没有一点着急的神色,笑眯眯的等着看笑话。 鹿鸣随手捡了片大些的叶子,卷成小圆筒的形状,放在了不言的下巴底下:“我给你接着,今年大旱,就等你这几滴金油浇地了。” 不言立时哭不出来了。 鹿鸣扒了一下不言的眼皮:“怎么不淌水了,还等着浇庄稼呢。” 不言愤愤推了一把鹿鸣的手,真讨厌! 鹿鸣暗暗的挑眉,小和尚头,还治不了他了! 不言闷闷的坐在地上,伸着两条短腿,招数穷尽的给鹿鸣打手势:[你以后不要再喝那些符水了。] 鹿鸣笑出声,手贱的去捏不言肚子上一圈一圈的肉:“那又不是糖水,谁没事喝那个。” 鹿鸣没想到小和尚这么在意这事儿,一直低着个头,嘴撅得能拴住一头驴,胖脸都挤出弧度来了。 眼睛底下的红色泪痣也格外明显。 第一次见面鹿鸣就看到那颗红痣了,像一颗血滴,前世他为了宣示占有,取了一滴心头血标记在净观眼尾。 净观转世成了不言,这颗泪痣也没有消退。 一样的艳红如血,动人心魄。 鹿鸣抬起指尖轻触了一下他的眼尾,一样的血痣,性格却变得截然不同了。 与净观不同。 与澜止也不同。 每想到澜止,鹿鸣都觉得锥心刺骨,不愿意再想下去。 好在不言虽不像澜止那般成熟稳重,却也足够可爱。 鹿鸣戳了戳他:“我抱抱你怎么样。” 不言抬头就看见鹿鸣蹲在他身边,对他张开了手臂。 不言像个肉球一样扑进鹿鸣怀里。 第160章 他站着才跟鹿鸣蹲着一样高,鹿鸣哄小孩似的笑了两声:“哭什么哭,在你眼前的是个活人,又不是画像。” “还是说,眼尾有泪痣的人,天生就比别人爱哭?”鹿鸣点了点不言眼尾的血痣。 不言指了指他的痣:[师父说我这个痣跟别人不一样。] 鹿鸣但笑不语,当然不一样,笨蛋和尚。 鹿鸣抱起不言:“小秃头,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居无定所了。” 不言点点头。 鹿鸣道:“其实我们有一处宅子能住,在宁州城的蹉跎山上。但是我担心族人会有劫难,想去看一眼他们是否安全,等到我确认他们平安之后,就带你回家去。” 青时告诉他阿炎跟小灵鹿被跟踪,鹿鸣心里一直忐忑难安。 可如今他没有那般本事,能在茫茫人间迅速找到阿炎。 他曾经想过偷偷溜上天界,找通天境问一问,但这法子太冒险,他以妖魔之身冒然上天界,怕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鹿鸣只能通过骨坠感知阿炎的方向。 虽然没找到阿炎,但他也没有感知到危险,没有危险就是好事。 不言没听懂什么族人,却能明白鹿鸣有要紧的事要做,点头道:[我陪你一起找他们。] 鹿鸣笑了笑,抱着不言往城里去找地方住。 澜止生前给他留了几大箱的金子,鹿鸣手上富裕,这些年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 鹿鸣脚步快,天黑前就进了城。 城门上挂的楼匾写着“天鹿城”三个字。 鹿鸣咂了一口,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 鹿鸣找了家宽敞的客栈住下,听见楼下人声喧嚣,问了小二才知道,今日天鹿城里有灯会,家家户户正忙在着挂灯。 天色渐暗下去,街道上一盏盏的亮起花灯,琉璃盏,蝴蝶灯,九瓣莲花……晃得人眼花缭乱。 夜市上更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女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出来挤热闹。 鹿鸣也牵着他的小秃头出来看灯。 奈何小秃头太矮了,只能看到一个个攒动的屁股,鹿鸣只好又一把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街上若有若无的飘着女子淡淡的脂粉香。 不言趴在鹿鸣身上,看的眼睛都圆了。 鹿鸣眯起眼:“小秃头,美女好不好看。” 不言点头:[好看,都漂亮,身上香香的,不像男人,臭的。] 鹿鸣差点就要把这只花心的小秃头扔水里。 一只和尚,从小就色心这么重。 不言认真看着鹿鸣,咧开嘴角:[不过她们都没你好看,你身上也香。] 不言把鼻子埋进鹿鸣脖颈间,闻他身上的香味,结果被鹿鸣拎着脖子扯开了。 “你也是个臭男人。”鹿鸣对不言道。 不言抬起袖子来用力闻了闻自己,才没有,他也香香的。 [我一点也不臭!] 鹿鸣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儿的灯会很隆重,还有戏台子在唱折子戏,不知道是为了纪念谁。 鹿鸣在一处摊位停下,指着小摊上的东西问不言:“给你买一个玩?” 不言看了一眼,是缝的布偶小老虎。 他在鹿鸣看来,很像个小孩吗? 大娘热情道:“这位公子看起来年岁不大,竟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鹿鸣笑了笑,占人便宜的事,他一向不会反驳。 不言输就输在不会说话,只能干瞪眼! 大娘笑弯了眼睛:“小公子长得真好看,跟你很亲呢,赖在你身上都不肯下来,很少有孩子跟爹这么亲的。” “他是粘人。”鹿鸣不置可否,又问不言,“你要不要?小老虎挺可爱的。” 不言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鹿鸣想笑,还不如他腿长,不是小孩是什么,一只手就能扔出去二里地。 不言闷闷的想,要是他能快点长高就好了!就不会被人误会成鹿鸣的儿子! 都怪他太矮了! 鹿鸣到底还是挑了一只布老虎给不言:“这只跟你长得还挺像的。” 不言低头看了一下,这老虎是个大圆脸,腮帮子圆鼓鼓的,两只眼睛也缝的滴溜圆,看着傻里傻气。 不言眼珠跟鼻孔一起惊讶的变圆,他就长这样?! 大娘笑道:“这只五文钱。” 鹿鸣从腰封里拿了五枚铜板出来,顺嘴问道:“你们这儿的灯会好热闹,是什么节,这样隆重。” 大娘说起这个,两眼立马明亮起来:“是天鹿节。公子外地来的,大约不知道,我们这儿原先是一片荒地,有一日天上的神鹿降下神骨,滋润了这片土地,才逐渐长出草木,有了人烟,成了如今的繁华之地。” “所以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过天鹿节,几百年的习俗了。一到了天鹿节比过年还隆重呢,每家每户都会亲手做一盏敬明灯,挂满大街小巷,通宵明烛,表达我们的谢意,子夜时分,还会放天灯祈愿。” 话音一落,不知何处传来撞钟声,悠远深长的回荡在城中,不言震惊的抬头,晃着鹿鸣的肩膀,伸手指着天上,让鹿鸣快看。 鹿鸣回头,看到千盏祈愿天灯从夜空缓缓升起,几乎要占满整个夜幕,盛大的场景让人忍不住心中颤动。 城中的百姓纷纷仰头看着天灯,将手掌虔诚的握紧在胸前,是一种特有的祈愿手势。 第161章 就连方才卖绣虎的大娘也已虔诚的阖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结愿,真诚的感谢天神赐予他们肥沃的土地,温润的气候,让他们能够世世代代在此生存。 喧嚣的城镇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也奇怪的泛起温热。 鹿鸣扬起头,看到那些天灯上,画的竟然是一只只形态各异的九色天鹿。坐卧,奔腾,回眸,酣睡……与他自己从前的真身无比相似。 这些凡人究竟是如何知道,是九色天鹿的佛骨坠落在此? 还是说,他一直小瞧了人间的山木鸟雀,他们真有通天晓地的本事。 鹿鸣仰着头,想不透其中关窍。 他不知道天鹿城中有一个流传数百年的传说。 传说之中,最先将种子带到这里的,是一位佛修的大师。 他教会了这里的人种植、畜牧,并且告诉所有人,这里能够繁衍生命,是因为九色鹿的佛骨滋养。 他教会了城中人如何画九色鹿,定下天鹿节的习俗,终其一生都盼着那只天鹿能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抬头看到天灯,来此处找他。 那是冷无尘的第一世,初次轮回的他没有饮过孟婆汤,轮回道也不能粉碎他的执念,随着佛修道行的增长,他记起了他养的小鹿。 可直到他坐化死去,也没有找到想见的人。 和尚坐化后,天鹿节的习俗就此流传了下来。 直到今日,他等的那只小鹿才走到这儿,看到一份潜藏数百年的爱意。 祝祷过后,台上的折子戏又唱起来。 鹿鸣细听了几句,才知道唱的是个为情所困的和尚,在这里画了成千上万张爱人的小像,立誓就算寻上十世,耗尽功德修为,也要找到他。 折子戏没有结局。 小女孩牵着娘亲的手问道:“和尚最后找到他的鹿了么?” 女孩的娘亲摇摇头:“不知道,但出家人若发宏愿,必能实现,大师潜心所求,就如他所说,不管轮转多少世,都会一直找下去。”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大师已经死了,他找到鹿的时候,还是他吗?他会不会转世变成其他人,忘记小鹿了?” “不会。你忘记啦,大师是天神,他的愿望没有了却之前,是不会忘记自己的夙愿,不会忘记天鹿的。你听折子戏里唱的,执念不息,佛心不变,大师一念为执,夙愿难平,是带着名字转世的,十世轮转只做澜止一人,除非心愿已了,魂飞魄散,否则永志不忘。” 小女孩没有听懂,却也没有再问下去,牵着娘亲的手走远了。 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此刻烫如火炙。 他吃惊的目送着女孩离开的方向,澜止竟是带着名字转世的? 可他明明记得,当年那个救他的小男孩不叫澜止。 鹿鸣眼眸微动,不,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的法号。 那一世的皇帝厌恶佛学,佛门一度受到打压,那个小男孩入佛门后一直被称呼为“小和尚”,没有取法号。 后来小男孩潜心所修,修成半佛小有所成后,信徒大都叫他“法度僧”,寺中人也一直叫他法度法度,以至于鹿鸣以为他的法号就做法度。 但其实,第九世的澜止是在坐化后,才由寺中长者赐法号澜止。 火化赐法号时,鹿鸣已经离去了。 直到现在鹿鸣才知道,澜止的执念竟然这样深,十世为一人,哪怕失去记忆,心中执念也不曾忘记过他。 可为什么现在却忘记他了呢…… 鹿鸣面露痛苦的闭上眼,想起与净观那些痛苦的纠缠。 不是说执念不息,佛心不变吗? 为何不能继续转世为澜止,转第十一世,十二世……生生世世为澜止,与他再不分离。 难澜止当真心愿已了,魂飞魄散?难道留他一人活在世上就是心愿已了? 澜止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鹿鸣手上的十八子变得滚烫,却不曾灼伤他的肌肤。 不言轻轻抬手碰上了鹿鸣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哭了。] 鹿鸣这才晃过神来,搪塞:“风吹的。” 不言乖乖的点点头,扯起一点袖子,给鹿鸣擦干净眼角的泪痕。 鹿鸣微微弯起嘴角,透过不言的脸,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不言擦干净鹿鸣的眼泪,把脑袋靠在鹿鸣的脖颈上,单手给他打手语:[风大会着凉,我们回去吧。] 鹿鸣又往上抱了抱肉团子:“好,我们回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粗!长!的一章! *法号也可以是死于的谥号 关于之前有宝子觉得澜止喜欢小鹿喜欢的太快了,其实不快。澜止是天神,是半佛,找了小鹿十世才找到他,就算他没有记忆,心也记得小鹿,后来澜止恢复记忆,其实这十世都是澜止的记忆,澜止的人格、记忆都是完整的 但是澜止魂飞魄散后,被师父拼接重组,再度转世而且魂魄不全,就变成了普通人,每转一世都是不同的名字,不同的人了 也可以看到,魂魄不全的和尚,性格或者身体都有缺陷,对佛门也没有太大悟性 第88章 我家秃头 客栈里空荡荡的,人都出去逛灯会去了。 小二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望着外头的热闹。 眼见鹿鸣跟不言回来了,笑脸迎上:“客官您这样早就回来了,我们这灯会要热闹一夜呢。” 第162章 鹿鸣随便找了个理由道:“他困了。” 小二看了眼窝在鹿鸣脖颈间的小秃头,了然道:“原来如此,您上楼稍等,我去给您打水洗澡。” 不言趴在鹿鸣肩膀上,其实没有睡着。 鹿鸣抱着不言上楼,将人放到床上,不言像个睡熊一样,把脸埋在床上,撅着屁股装睡。 小二手脚麻利,抬了几大桶热水上来:“客官,要是不够您再叫我。” 鹿鸣略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床上那只埋头苦睡的小家伙,嘴角挑起笑意,对着他滚圆的小屁股扇了一巴掌:“快起来洗干净再睡。” 不言的臀肉弹了几下,被戳穿装睡后,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光秃秃的站在洗澡盆前面,思索怎么上去。 这个洗澡盆,比他的个子还要高。 鹿鸣则转过去铺床,床没铺几下,失神的看着腕间的十八子。 今夜这串念珠奇异的滚烫。 为何会如此? 难道这串念珠是澜止的心血所铸,也能感受到澜止弥留在世间的思念与不舍么。 鹿鸣神色郁郁,黯然伤心之时忽然听到“噗通”一声。 他一回头,小秃头人没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水花,浴盆里咕噜咕噜的冒泡泡。 鹿鸣倒吸了口气,这个笨蛋! 他跌忙快走几步,把小秃头从浴盆里捞出来! 小秃头口鼻里噗嗤噗嗤的喷着水,胳膊腿挣扎乱飞。 鹿鸣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拿帕子把他的脸擦干:“笨死算了。” 竟然差点淹死在浴盆里! 说出去也是能笑掉大牙的奇闻! 小不言嘴角耷拉下去,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开始掉眼泪,委屈的控诉: [那个澡盆那么大!比我还要高!你根本就不管我!]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要把我丢掉!] 不言越想越觉得委屈,鼻头哭成粉红色,一吸一吸的。 阿炎小时候也会哭,但从来不会哭的这么水汪汪的。 鹿鸣寻思,估计是胖的。 鹿鸣揉了一把他面团似的脸:“小和尚,只会是你扔下我。” [不!可!能!] 不言手语打的非常用力,眼神坚定。 [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是么,食言怎么办?” 不言认真思索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屁股随便给你打。” 鹿鸣怔了一下,然后笑声震天,前仰后翻。 不言跺脚:[笑什么!我很认真的!] “好好好,我相信了还不行么。” 不言鼓着嘴,鹿鸣分明就是在逗小孩嘛! 他不想当小孩了! 不言气的在地上打滚,一个胖球翻来翻去。 “好好好,今晚都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你会掉水桶里。”鹿鸣使劲憋着笑,咳了两声假装认真,“我就……补偿你跟我一起洗澡怎么样?” 鹿鸣眯起眼尾来,拎起小和尚放水里,自己也泡了进去。 反正就一个桶,一起洗了算了。 不言还这么小,他懂个屁。 鹿鸣找了个小板凳放在浴桶里,垫高了一些之后,小和尚的脑袋顺利露出了水面。 就是有点呆呆的,拘谨的坐在他的小板凳上。 这还是不言第一次跟别人在一个桶里洗澡。 水里好像都是鹿鸣体香的味道。 热腾腾的水汽把不言的耳朵熏的有些热。 鹿鸣享受的靠在浴桶的沿壁上,不言盯了他一会,忽然问他:[你身上是怎么弄的,看起来很疼。] 鹿鸣打响指施了个小障眼法,遮住了身上的疤。 他的障眼法糊弄不了澜止,糊弄不言这个小废物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言刨根究底,问他到底怎么弄的,什么东西伤的,是不是很疼,他哭了没有,这么疼怎么会不哭呢…… 肯定是哭哭了。 是不是哭了。 哭了。 跟个碎嘴的老太太一样,烦人的很。 他不要脸么?一个大男人,什么哭不哭的。 鹿鸣蓦的抬起一只沾水的手,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掐住不言的肉脸:“还好你天生不会说话,不然我也会忍不住毒哑你。” 不言脸蛋被捏的凹进去一块,鹿鸣单眼挑眉警告不言:“我,不,会,哭。” 不言拆他的台:[今晚你就哭了。] 鹿鸣咬了一下后槽牙,蓦的逼近不言,威胁的眯起眼睛:“风吹的。你再啰啰嗦嗦,好奇心过剩,我就把你淹死在澡盆里。” 不言愤愤:[坏蛋鹿!] 鹿鸣神情漠然的抬起下巴:“怎么样?你这种小和尚头,我从来都是一口一个。你最好听话喔。” 鹿鸣把香胰擦在手上:“过来。” 不言凑过去,鹿鸣把他从头到脚揉搓了一遍,扔到床上。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但有两床被子。 鹿鸣体寒,被子盖了一会也没完全焐热,他也不甚在意,枕手看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一个肉团子跟毛毛虫一样,蠕动蠕动的钻进了他被窝里。 鹿鸣掀开被子,看见鬼鬼祟祟的不言:“钻我这儿干什么,你又不是没被子。” 反正被发现了,不言索性骨碌一下躺进了鹿鸣怀里。 鹿鸣噙笑:“想我搂你睡觉?” 不言点了一下头。 第163章 鹿鸣侧身把不言搂紧怀里,不言身上暖的跟个火炉一样,连他被子里的温度都高了几分。 鹿鸣坏心眼的捏不言肚子上的软肉,不言声带有疾,笑也只能发出很沙哑的嗤嗤声。 他转过身去一头撞在鹿鸣怀里,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钻,鹿鸣一边嫌弃,一边却咯咯的笑出了声。 不言挺起他的肉肚皮蹭蹭鹿鸣,两只眼睛在月光下纯粹清澈,问他:[你不难过了吧?] 鹿鸣认真道:“不难过。” 不言又紧贴着鹿鸣躺下,霸气十足的拍拍自己胸膛:[别人离开你,我不会!] 鹿鸣笑了声,按下他乱比划的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胡乱许诺。” [我很快就会长成大人!] “好好。”鹿鸣搂着肉团子,不言身上的体温好像将他的心也暖热了些。 冬天的长夜最难熬,山寒水冷,草枯花落。 鹿鸣到了冬天总是短眠,睡一会便醒过来,再难入睡,只能睁眼盼天明。 不言热乎又软和,抱着睡觉倒是舒服。 鹿鸣抱着个热乎的肉团子,难得的一夜好眠,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床上的不言也不见了。 他还以为这小和尚要赖床呢,也不知道早起跑哪儿去了。 鹿鸣起床披上衣裳的功夫,就听见楼底下的后院里,小二怒声震天:“谁家的小孩竟然半夜起来偷东西吃!” “没钱还吃这么多!” “你爹娘在哪!让他出来给钱!!” 鹿鸣探出个脑袋一看,那个“偷东西”的小孩就是他养的小秃头。 不言犯错的低着头,两根手指交缠在鼓鼓的肚子前头。 “不说话是吧,那就跟我去官府!”小二暴跳如雷的拽着不言的手腕,就要把他拖去官府。 不言害怕的挣脱出来,转身就要跑,小二烦躁的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甩到了地上:“做了贼还想跑!谁家的小秃驴,信不信老子让人打断你的腿!”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爹娘在哪,让他们快滚出来给钱!说话啊!你是个哑巴吗!”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响在小二身后:“他是不会说话。” 小二一回头,对上一双寒窖似的眼,后背蹭的窜上一股凉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鹿鸣皱着眉把地上的不言拎起来,拍拍他屁股上的土,把人护在了身后,冷脸对小二道:“我家的秃头,怎么惹你了?” 第89章 胖墩墩的朽木 鹿鸣在男人里不算矮,站起身比店小二要高上半头,冷脸的样子让人莫名感到一股冷冽的杀意。 小二扁扁嘴,咽下口唾沫,不敢直视鹿鸣的眼睛。 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小秃驴不对! 小二硬打起底气:“他偷吃鸡蛋,店里的鸡蛋都快让他吃光了!” 店小二指了指不言嘴巴上的蛋黄碎,还有厨房那堆成小山的鸡蛋壳,可谓证据确凿! “小小年纪就偷东西!你怎么管教的!” 不言赶紧用手背抹了几下嘴巴,生怕鹿鸣会训他。 鹿鸣冷哼:“就这么教的,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看到不爽的人,就抬手宰了,我给他兜着。” 说到最后,鹿鸣声音冷森森的。 不言仰头看着鹿鸣的背影,他还以为鹿鸣会凶他,没想到这样给他撑腰! 不言顿时底气十足的掐住他的水桶肚,挺起肚皮,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你……你们……”小二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鹿鸣从腰间掏出一颗金豆子扔给小二:“不就是几个鸡蛋,能值多少钱。我家秃头还在长身体,多吃几个怎么了。” 小二对着金豆子眨巴眨巴眼,再三确定真的是金子无疑! “得罪,得罪……”小二立马变了脸,赔笑的点头哈腰,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小秃……小公子,小的这就去给小公子准备更好的饭食,让小公子吃个够。” 鹿鸣冷淡道:“用不着,这颗金豆子给你院子里的畜生加点菜,好让他们嘴巴放干净点。” 小二让鹿鸣怼了个愣怔。 鹿鸣没再理会他,抱着自己的秃头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鹿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当着外人的面,他自然是护短的,可关起门来,他也得把事情问个明白。 就算他纵容不言,也不能将小娃教成了贼。 鹿鸣认真看着不言:“你饿了怎么不告诉我,去厨房偷吃做什么,你师父难道没告诉过你,佛门五戒,第二戒便是不偷盗。” 不言再度低下头去:[我们寺庙里的斋饭都可以随便吃,不用花钱,我以为所有地方的疱房都可以随便吃。] 鹿鸣看他把肚子撑的滴溜圆,肚皮跟要炸开一样,怎么看都难成大器。 鹿鸣一本正经的教他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你吃的这样撑,不仅会损害肠胃,也有违修行之道。是不是昨天没吃饱,怎么半夜跑出来吃这么多东西?” 不言摇头:[师父告诉我,小孩子多吃饭就能快点长大。] “嗯?”鹿鸣出乎意料。 他想过很多原因,饿了,或是贪吃,在和尚庙里太久没碰过肉蛋荤腥,所以下山之后嘴馋偷吃。 就是没想过是因为能快点长大,这叫什么理由? 第164章 不言失望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可是我吃了好多鸡蛋,也没有长大。] [我本来以为只要我多吃,就能长高很多,我还想你睡醒就看到长高的我,给你一个惊喜。] 不仅没有给鹿鸣惊喜,还要鹿鸣来收拾烂摊子。 不言越发垂头丧气。 鹿鸣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不言这个笨蛋,难道以为自己吃的是神鸟蛋吗,吃完就会长成大人? 怪不得昨天不言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很快就能长大,原来他以为吃的越多,长得越快。 鹿鸣甚至能想象到,昨天晚上不言蹑手蹑脚的从被窝爬出去,打开厨房的门,抱着一盆鸡蛋,伸开短腿坐在地上,对着月光一颗一颗的剥干净,开开心心的捣满自己的嘴,期待着天亮之后,他就会长高一大截。 结果发现只是把肚皮撑大了一圈。 鹿鸣忽然又觉得有些心酸,原本准备的那些训斥说教的话,一句也讲不出了,软下声来:“你这么着急长大干什么。” 不言支支吾吾的不说。 他就是很想长大。 他想长得比鹿鸣高,还想变得比鹿鸣厉害。 他才不要当鹿鸣的儿子。 鹿鸣拍拍他撑的像西瓜似的肚子:“你按时吃饭,过几年自然会长高长大了,这样吃会撑坏自己。” 不言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能很快就长大呢,原来还要等很多很多年。 鹿鸣摸了摸他的和尚头,这一世怎么笨成这样。 难道可爱的小孩都笨吗? 不过经此一事,鹿鸣倒是认真思考起一个问题:他该把不言教成什么样的人? 文人?武士?还是继续佛修? 类似的问题,他养阿炎的时候也思考过。 阿炎是灵鹿族的希望,他私心里自然希望阿炎能成为鹿族人间的统领,将鹿族的生机繁衍下去。 所以在教诲阿炎的时候,他常给阿炎讲不同鹿种的习惯,如何寻找栖息之地,如何立威,如何统领调配硕大的鹿族。 阿炎小时候也是爱哭的,但他总会告诉阿炎“不许哭”,要阿炎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眼泪擦干。 这就不得不提,阿炎生性聪颖,心志坚韧,一点即通,反正他的阿炎从来不会像个笨蛋一样,相信多吃点就能一夜间长大这种骗小孩的话! 若是朽木,就算再怎么雕琢也是不成器的。 鹿鸣发愁的看着眼前这一块肉墩墩的朽木…… 培养成文武状元大约是没什么希望,不如还是教他读佛经好了,就算成不了人人崇敬的半佛大师,能修身养性,小有所成,也是不错。 于是鹿鸣到附近的藏经阁里精选了几本简单好懂的碑拓经文,给不言带在身上。 两人继续出发去找阿炎,一路到了十里外的竹林。 鹿鸣感应到骨坠就在这附近,可不知道是不是他跟阿炎的缘分真的尽了,他怎么都找不见阿炎的影子。 鹿鸣在竹林里找到户荒废的人家,简单洒扫,跟不言暂时落足在了这里。 屋子里没有太多杂物,清扫之后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可见从前的主人也是个洁净利落的人。 这户人家看起来不算富裕,但屋中有一面纯铜打制的梳妆镜,花纹精致,镜面明亮,是这屋里少有的精巧物件儿。 梳妆镜旁边还放着几件像样的首饰,两三盒没打开的胭脂水粉。 鹿鸣在这屋子里隐约感知到了阿炎的足迹,他依稀感应到,阿炎曾在镜前为一女子梳妆,旁边的摇篮里,娃娃酣睡。 阿炎在这里居住过么? 鹿鸣轻轻阖上眼,想多感应一些,却受限于自身的功法,不能感知到更多。 不言拉拉鹿鸣的衣摆:[我们要在这住很久吗?] 鹿鸣怅然:“不知道,我感应到他在附近,可就是找不到他。” 阿炎是不可能把自己送的骨坠随便丢掉的,鹿鸣很担心阿炎跟小灵鹿出了什么意外。 鹿鸣心事重重的站在窗边,一回头,不言正在把自己的零食点心整整齐齐的摆进小橱,做好长久居住的准备。 “小猪仔,就知道吃。”鹿鸣揪了揪不言的耳朵,“昨天教你的经文写会没有。” 不言眼珠子转了一圈,点头。 “真的?”鹿鸣用下巴指了下桌案,“去写给我看。” 不言恋恋不舍的关上他的零食橱门,趴到桌子上去学写字。 鹿鸣给他的那篇经文,他跟着鹿鸣学了好几天才勉强把所有字认下来。 写就更困难了,每个字都很复杂,笔画超级多。 不言愁眉不展,比着原文依样画葫芦的抄写经文。 鹿鸣的眉头越拧越紧,这小家伙,在鬼画符些什么东西。 “写的不对。”鹿鸣伸手指了指他那个蹩脚的字。 不言迷茫的抬起一双大眼,不对吗? 他看书上就是这样画的。 “不对。” 不言认真端详了一下那个字,又重新画了一个。 “还是不对。” 不言左看右看,一脸困惑,哪里不对,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鹿鸣绕到不言身后,拿着不言的肉手写了一个。 不言轻轻侧头,看到鹿鸣耳边的头发丝滑的垂了下来,淡淡的散发着香味,心里早就跑了神。 结果就是被鹿鸣弹了个脑瓜崩。 “看字,我脸上有字吗?” 第165章 不言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眼睛落在那个无聊又繁琐的字上。 原本精神奕奕的圆眼一下变得困困的。 不言照着鹿鸣写的样子又画了一个,重新拿给鹿鸣看。 鹿鸣溃然的叹了口气。 这样短的一篇经文,这只小笨蛋学了半个多月了,还不会写,更别说理解字中的道理含义。 “罢了罢了……”鹿鸣摆摆手,“凡事不能强求。” 鹿鸣从不言的零食橱子里拿出一包瓜子:“小秃头,你愿意去写字,还是给我剥瓜子?” 不言一把拿过瓜子,当然是剥瓜子! “那你去剥九十九个给我吃。” 不言用力的点了两下头,坐在圆桌旁一本正经的给鹿鸣嗑瓜子仁,每一颗都完整的摆在小碟里。 鹿鸣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嗑瓜子都比读书有趣。 原本鹿鸣还想着,就算不成大师,小有所成也好。 如今看他这吃的白胖的脸,鹿鸣的想法又发生了一些改变——什么大成小成,活着就成。 只要那只小秃驴能吃能喝,活蹦乱跳,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也挺好的嘛,至少家里没有剩菜剩饭,不会造成浪费。 鹿鸣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去给小秃头做饭吃。 小秃头读书写字沉不下性子,嗑瓜子倒是很沉得住气,鹿鸣做好了饭菜,不言已经磕了满满一碟子瓜子仁,笑眯眯的跑去端给鹿鸣。 鹿鸣逗他:“全都给我吃?” 不言点头,把碟子递的更近了些,全都给鹿鸣吃! 不言打着手势道:[瓜子要一口吃掉一把才好吃!] “怎么吃?” 不言示意鹿鸣张开嘴,抓起一把瓜子仁,多多的放进鹿鸣嘴里。 满嘴的葵花香在鹿鸣唇齿间蔓延开,随着咀嚼,香味越来越浓,钻满鼻腔,舌尖抿开仔细品味,还有丝丝的甜味。 不言眼睛亮亮的问鹿鸣:[是不是比一个一个吃好吃!] 鹿鸣嘴里让不言塞的满满的:“好吃很多。” 不言凑近鹿鸣漂亮却忧郁的眼睛:[吃到好吃的,你开心吗?] 鹿鸣笑了笑:“开心。” 不言乐呵呵的笑成个福娃:[你喜欢吃,我每天都给你剥,攒很多很多!] “好啊。”鹿鸣捏捏他的小鼻子。 不言抱住鹿鸣的脖子,可他还是觉得鹿鸣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相处的越久,不言越这样觉得。 不言忽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好弱,到底要怎么告诉鹿鸣,天地虽渺然,可他从来不是孤单一人! 不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剥九十九个,让你一口吃光!我长大之后,还能保护你!] 鹿鸣噗嗤笑出来,小东西连佛经都写不顺畅,还保护他呢。 [真的!骗人是小狗!] 不言把脑袋枕在鹿鸣肩上,他好想快快长大! 向鹿鸣证明,他说的全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秃头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方面还不错喔!! 第90章 白蝶引路 自从放弃把不言培养成才这个念头之后,鹿鸣的日子过得轻松了许多。 每天带着小秃头上山挖蘑菇可比教他读佛经有意思多了。 不言挎着大篮子在雨后的林子里找蘑菇,鹿鸣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鹿鸣对采蘑菇兴趣不大,主要是为了遛娃。 要是能有机缘知道阿炎的下落就再好不过了。 但他一直没能跟阿炎重逢,一度让鹿鸣怀疑是他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这片地界就这么大,阿炎能去哪儿。 小秃头不言也越长越大,脑袋上已经长出了寸长的头发。 衣服鞋子也眼见着小了,昨儿不言就一直跟他比划,说鞋子顶脚。 鹿鸣也是头一次养人,他知道人族长得比灵鹿快,没成想这么快。 鹿鸣遥声喊他:“秃头,不捡了,我带你下山去集市逛逛。” 鹿鸣带着不言到集市上买了双合脚的新鞋,又买了两身新衣服。 不言比同龄的小孩要长得胖,衣码也比旁人大一个号。 买完了衣裳,两人又去买了些蔬菜鸡蛋。 鹿鸣付过钱,牵着不言回家去,路过城门角楼时,眼尖的看见墙根上有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 这地方怎么会有血呢? 鹿鸣多看了一眼,肋骨处突然毫无征兆的疼了一下,像是剪子的尖头插|进了骨头里。 “嘶……”鹿鸣用手指揉了揉,不言紧张的看向他,问他怎么了。 “没事。”说着,鹿鸣又奇怪的看了眼墙根的血迹,带不言离开镇子。 不言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回家之后眼巴巴的要吃饭。 鹿鸣洗了手,给不言做饭。 做饭是难不住鹿鸣的,他从前不做,只是单纯有人宠着,懒散罢了。 如今有人赖着他,他也只能收了从前的懒惰性子,当起良家妇男,想着怎么把小秃头养得壮壮的。 不言撑着脑袋看鹿鸣做饭,襻膊束起他的衣袖,露出两根的手臂,铁锅颠起的时候,肌肉随之紧绷,可以看到鹿鸣手臂上流畅平滑的肌肉线条。 不言耳朵发红的偷偷想,鹿鸣腰腹上也有薄薄的肌肉,他睡觉的时候摸到过。 鹿鸣算不上壮,可也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第166章 鹿鸣能一只手抱起他,能轻松的颠起沉重的铁锅,可以抱起水泥砖瓦到房顶修补漏洞,也可以掬起一捧甘甜的泉水给他解渴。 不言目光崇拜的看向鹿鸣,鹿鸣就是天神! 他好想快点跟鹿鸣比肩哦。 鹿鸣早就习惯了不言盯着他做饭,做好之后不用喊他,这个小馋熊就会颠颠的跑过来。 不言吃起饭来总会给人一种超级好吃的感觉,吃高兴了还会自己笑起来。 除了不爱吃菜。 凉拌的苦菊只吃了一口,就全都吐了出来。 不言一脸痛苦的皱眉,指着那道苦菊:[这个菜好苦!] 鹿鸣往自己嘴里放了些,还好吧,他吃着挺清火的。 他怕不言肉蛋吃的太多会上火,特地买了些苦菊,这只娇里娇气的小和尚,一点苦都吃不得。 孩子越大越难养,刚从佛寺放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挑食的毛病。 不言又硬着头皮往嘴里塞了一口,面目狰狞,跟要他命似的。 鹿鸣失笑:“不爱就吃算了。” 不言如蒙大赦,连扒了几口炒鸡蛋,吃饱之后自觉的收拾桌子去刷碗,然后钻进鹿鸣怀里躺下。 鹿鸣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不言的圆屁股,哄他睡觉。 山风凉丝丝的,带着雨前泥土的味道。 要下雨了。鹿鸣如是想了一句,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他魂游似的又回到了城门角楼,却看见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拿着长棍皮鞭在叫嚣着打人。 “打死他!他是妖!” “快打死!” 鹿鸣快走了几步,从人群缝隙里看见阿炎,身上衣着褴褛,裂开的布料下面,皮肉血淋淋的绽开,头发散乱的垂在眼前,遮住小半张脸,狼狈不堪。 炎儿! 鹿鸣想到阿炎身边去,却怎么也拨不开人群,就见阿炎胸腹一颤,一口血喷在了墙面上,瞳孔涣散的倒下去。 哐的一声响,窗户让夜风撞开!屋里闪入紫色电光,紧跟着便是一阵轰然巨响的雷声! 鹿鸣蓦的睁开眼,猛地从床榻翻坐起来,心有余悸的喘息。 是梦吗? 鹿鸣口舌发干,头疼的按住太阳穴,依稀听见人声: “求天鹿保佑……” 一个男子哭腔的声音传进鹿鸣的耳朵,越来越清晰。 “救救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丢了,求你保佑他……” “求求你听见我说话……” 鹿鸣微微凝眉,认出这道声音,是阿炎。 阿炎的声音很疲倦,很崩溃。 鹿鸣匆忙蹬上鞋子,外面暴雨已至,倾盆而下,雨水密的好似水雾,被风吹的斜飞,茫茫一片。 鹿鸣全然顾不得,一脚踏进暴雨里,循着声音去找:“炎儿?” “炎儿!!” 寂静的深林里,唯有鹿鸣着急的喊叫跟落雨的碎玉声。 鹿鸣循着声音找到了一处断崖,然后便又断了感应。 鹿鸣在断崖边喊他,没再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炎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如此崩溃无助的向他求救! 小灵鹿丢了?怎么丢的,是谁干的?! 鹿鸣双拳攥紧的扭曲,手臂暴起青筋,在断崖前站了许久。 雨水如泼的冲着他的脸,却始终没再听到阿炎的声音。 此时,阿炎就昏厥在崖下。 重伤的阿炎被崖下的樵夫所救,醒来后不顾断骨与伤痕,虔诚的跪在暴雨中,双手合握着鹿鸣给他的骨坠,祈求天鹿的保佑。 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只要他的孩子,好好的回到他身边来! 阿炎握着骨坠不停的祈祷,终究受伤太重,撑不住昏厥在雨中。 天际泛起微弱的亮光,鹿鸣仰起头,暴雨将歇,天快亮了,不言也该醒了。 不言睡醒找不见他又该哭了。 鹿鸣往后退了两步,一转身,那只小秃头竟然就站在他身后! 身上湿透的滴水,静悄悄的站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 鹿鸣吃惊的看着他,蹲到他跟前,用手指去擦他脸上的水:“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我担心你,一直跟着你。] 他听见鹿鸣一直在叫“炎儿”。 这个“炎儿”就是鹿鸣一直在找的族人。 不言抱住鹿鸣,用脑袋蹭了他一下,笃定道:[一定能找到他的。] 不言认真的想办法,指了指天空:[天亮我们就去镇子上,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他。] [我陪你一起去。] 淋了一夜的雨,鹿鸣身上早就冻透了,却又因为不言这句话暖了起来。 不言跟着他颠沛流离,从没有抱怨过,甚至都不知道阿炎是谁,就主动提出跟他去找阿炎,这份心意,鹿鸣很难不感动。 “好。”鹿鸣像是自我宽慰,“一定会找到他们。” 鹿鸣跟不言回去洗干净雨水,换上身利落的衣裳,进城去找了家客栈跟不言住下,就在城门角楼附近。 这地方人来人往,楼下就是集市。 鹿鸣观察了几天,锁定了几个平日里喜欢说话闲聊的小贩,特地去买了东西,佯装无意的跟小贩搭话。 小贩跟鹿鸣说起来就喋喋不休,谁不喜欢跟漂亮的人多说几句呢。 鹿鸣趁机问道:“小哥,你们这可有个叫鹿炎的男子吗,脖子上挂了个骨坠,长得眉清目秀,看着约莫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带着个孩子。” 第167章 小贩聊的正欢,脸上的笑却忽然顿了一下,眼里神色一瞬间千变万化。 鹿鸣将他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越发确信这人肯定知道什么。 只见小贩强笑道:“是您亲戚呀?” 鹿鸣眼底微动,转眸胡编:“前些年他从我这儿给他娘子定了支金钗,工艺复杂,我承诺他做好之后亲自送来,没成想却找不见他人了。他可是搬家了吗?” 小贩面色僵硬,话到嘴边又嗫嚅不言。 鹿鸣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脸上故作轻松:“他真的不在这住了?” 小贩咋舌,压低嗓音道:“小官人,您说的要是那个人,您的金钗还是早些转手卖给旁人了。” “此话怎讲?”鹿鸣表面上说笑一般,牵着不言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不言抬头看向鹿鸣,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不安。 小贩一只手微微挡着嘴边,小声道:“小官人,你怕是还不知道,他老婆几年前就死了,活活吓死的!” 鹿鸣眼睛微微睁大,就听小贩挤眉弄眼道:“那个叫鹿炎的,是妖精喔!” “刚开始他跟周家小姐感情是很好,两人郎才女貌,还惹了好些羡慕,可谁能想到,有天晚上,他控制不住现了原形,两只眼睛灯笼那么大,还是血红色的!周家小姐活生生让他吓死了!” 鹿鸣倒吸了口气:“什么?!” 灵鹿生来就能变幻人形,根本没有控制不住这一说,而且灵鹿的眼睛是蓝色的,怎么会是血红的。 到底是谁暗害阿炎! 鹿鸣使劲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情绪:“他现在人呢?” 小贩撇嘴摇头:“不知道,他抱的那个小妖精好像也死了。” “死了?!”鹿鸣蓦的睁大眼眸。 小贩连连叹气:“老婆孩子一夜间全没了,他也疯癫了,上个月还在街上失智发狂的要找他儿子,我们哪里见过!吓得我们都躲起来不敢出门,家家户户都请了神符防妖,小官人您自己也注意些吧!” 鹿鸣扫了一眼这些人身上佩戴的黄符,鹿鸣还以为是什么独特的习俗,没想到竟然是防阿炎的! 他的阿炎是灵鹿,这些招摇撞骗的黄符怎么能防得了他! 鹿鸣很想让自己看起来情绪正常些,可实在做不到,脸色黑沉的吓人。 不言的手让鹿鸣攥的生疼却没有吭声,陪着鹿鸣回到客栈,不言才用手指揉了揉鹿鸣的掌心。 鹿鸣反应过来:“弄疼你了。” 不言摇头。 不言懂事的自己吃饭,洗衣服,不让鹿鸣操心更多。 鹿鸣一连几天都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更是好几夜没睡过好觉。 子夜时分,鹿鸣又在床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眠。 窗扉忽然被夜风吹开一道缝隙,一只漂亮的白蝶飞了进来,有巴掌大,通体雪白,翅膀煽动时有金色光辉洒下。 白蝶在鹿鸣眼前盘旋不去,作势要引路一般。 鹿鸣略一思忖,给不言掖了掖被角,跟着白蝶出去,一路回到了他跟不言居住的竹林。 穿过竹林,还要继续带他往远处去。 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微微泛起温热,不知是在阻止鹿鸣前进,还是让他追随白蝶继续往前。 鹿鸣谨慎的定住脚步:“你要带我去哪。” 白蝶翅膀柔和的振动着,十八子的温度越发热起来。 鹿鸣微微抬起手,白蝶便落在鹿鸣的手指上,很轻的扇着翅膀。 鹿鸣问他:“你是澜止吗。” 白蝶无法回话。 鹿鸣又问他:“你要带我去找阿炎跟小灵鹿。” 白蝶振翅飞起,飞出一段又回过头,像是在等鹿鸣跟上。 鹿鸣刚抬起脚步,一阵黑色魔风刮过,白蝶被飓风刮飞出去,竹林摇成一片,咔咔响了两声竹子被风折断的声音。 鹿鸣堪堪站定脚步,一条黑色巨龙盘旋在他眼前:“你要跟那只白蝶走吗?” 鹿鸣凝视着巨龙幽绿的眼睛:“不可以?” 黑龙拦着他的去路:“我奉劝你不要去,你会后悔的。” 鹿鸣听不懂魔尊的话。 魔尊盘旋之处连翠竹都让魔气浸染成黑色,他沉声道:“你根本就不认识这只白蝶,非要跟去,只会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问题来了,是相信白蝶,还是相信魔尊呢? 第91章 贪心不足蛇吞象 白蝶垂垂将死的停歇在一截断裂的翠竹上,虚弱无力的扇动着翅膀。 以魔尊如今的道行,普通的灵蝶根本无法在他的压迫下生存。 鹿鸣看向那只白蝶,竟然没有被魔气摧毁。 黑龙道:“你相信我说的话了么。” 就算相信,鹿鸣依旧执拗的要往前走。 黑龙再度挡住他:“你想找的那个孩子,已经被炼制成倾泄邪念的灵皿,就算你命大能把他带回来,他也只是个恶魂!你会后悔的,或许,你还会亲手杀了他!” 鹿鸣目色炯然的看向黑龙:“我若不找回那个孩子,才真的会后悔。” 黑龙悲伤的凝视着鹿鸣:“你跟阿深一样,把情义看的太重,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们所谓的天道不过就是一场骗局!笑话!” “小鹿,我问你,什么是天道?” 鹿鸣道:“六界运行有其法则,其名为道。” 第168章 “是谁规定了你所谓的运行法则?” 鹿鸣答不上来。 自他有意识起,就知道所有人都要遵循天道的约束。 天道从何处来,无人深究。 鹿鸣一直认为,天道是自然生成的。 黑龙冷嗤了一声:“我来告诉你,你们如今遵循的天道,是伽利尊王帝的杰作。” “伽利尊王帝,天界最高的帝神,设下天命海,假借天道之名,动动手指就能安排神的命运。他让人界、神界,让万物生灵听命于他,违背者就要接受惩罚,难道不是一种威胁和统治?” “为什么你要遭受天道的惩罚,你做错了什么?你的族人做错了什么?你做的最错的,不过就是触犯了伽利尊王帝的神权,所以他要折磨你,惩戒你,好让你心甘情愿的服从他!” “什么狗屁的天道,你跟众生一样,都是被伽利尊王帝欺骗、愚弄的蠢人!” 黑云遮住明月,竹林随着魔尊的低吼震颤发抖。 鹿鸣耳中让魔尊震的生痛。 “不信你就亲自去看吧。” 黑龙淡身离开,竹林又恢复了平静,月光澄澈的洒落。 没有了魔气的压迫,白蝶振翅飞起,要带着鹿鸣继续前行。 鹿鸣在月下站了片刻,下定决心要去看个究竟。 不论如何,他狠不下心放任阿炎跟小鹿孙自生自灭。 鹿鸣走了几步又站住脚,他这么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就这么走了,不言怎么办? 鹿鸣折返回客栈,把不言抱回了竹林的小家里。 白日里小秃头跟着他东奔西走打听阿炎的下落,这会儿睡得很沉,一路上都没有醒。 鹿鸣坐在床边摸了摸不言的脸蛋,他就这样扔下他,还真是不让人放心。 可是带着不言一起去更危险,不言什么法术都不会,万一遇到妖鬼神魔,一根指头就能把这个小家伙捻成肉饼。 鹿鸣阖上眼,一缕灵识钻进不言的睡梦里。 梦里,不言惊讶的看见鹿鸣,乐呵呵的朝他跑过去,膏药一样的贴在他身上。 鹿鸣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 不言问他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鹿鸣道,“我把事情办完就回来。” 不言:[带我一起去。] “不行,很危险。你在家里乖乖的等我。”鹿鸣拍了拍不言的肚皮,“钱放在你枕头底下了,不够的话橱柜里还有,足够你花,别把自己饿瘦了。” “对了。”鹿鸣坏笑道,“我留了两本书给你,有时间就学学,免得你无聊。” 不言还是愁眉不展,抱着鹿鸣不想他走。 “我一定会回来,你乖乖等我。” 不言急的想要说话,声音还没发出来,他就醒过来了。 天已经亮了。 不言发现自己回到了竹林的小家里。 他不是陪鹿鸣在客栈吗? 枕边还有两本书,不言翻了一下,里面没有字,只有两个姿势怪异的人…… 不言的眼睛一点点惊成圆形,脸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鹿鸣给他买了两本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不言赶紧把书合上了,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坏妖脸上得逞的笑容! 鹿鸣肯定躲在暗处看他笑话! 不言左看右看,穿上鞋子把窗帘和橱柜后面都找了一遍。 坏妖快出来啊! 不言钻进床底,也没找到鹿鸣。 他后知后觉的跑回床边,摸了摸枕头底下,真的有鼓鼓的一袋子钱! 他不是在做噩梦,鹿鸣也没戏弄他,鹿鸣真的走了! 不言如遭雷劈,鹿鸣走了。 不言推开门,迈着短腿跑进空空荡荡的小院里,竹林里寂静的只有鸟声。 这种安静让他感到恐慌。 “……鹿……”不言用力的发出磕绊难听的音节。 受损的声带好像沙砾磋磨过一样粗糙,艰涩的从嗓子里挤出声来: “鹿……!” 不言溃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鹿鸣不要他了。 鹿鸣丢下他自己走了。 不言懊悔的抱着脑袋,都怪他昨天睡得太死了!连鹿鸣走了都不知道! 一定是他太弱了,鹿鸣不想带个拖油瓶,才把他扔在家里的! 不言突然很后悔没好好跟着鹿鸣读佛经。 他是个小笨蛋! 不言在院子里低头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才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 这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不言自己生火烧饭,忽然觉得饭菜也没有那么好吃。 一个人吃饭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翻开那些晦涩的经文,硬着头皮认真看了几页,脑袋磕在经书上睡着了。 另一边,鹿鸣跟着白蝶到了昆仑之丘。 上古昆仑是神秘之地,从天地初开之时便伫立于此,上通天界,下达地狱,千门千路,有许多修仙求道之人慕名而来,再也没有走出去。 鹿鸣谨慎的迈着脚下的步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能是机关门,一脚踏错就会通往未知之地。 就连白蝶都飞的慢了些,一路引着鹿鸣到了死亡谷,昆仑之丘的最险之处。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却连一只乌鸦都瞧不见。 放眼望去,只有黄沙土,形状诡谲的枯树,满地白骨和糜烂了一半的尸骸。 第169章 连风都没有,死寂一片。 这些误入死亡谷的人无一例外的全都葬身于此了。 天空阴沉成暴雨前的乌紫,雷电毫无征兆的落下来,将一块腐尸劈成焦炭。 鹿鸣下意识的撤了半步,肌肉警惕的紧绷。 这里的气氛实在压抑的让人恐惧。 白蝶扇着翅膀停在了一颗枯树上,鹿鸣在树前站了半晌,思忖着白蝶的意思。 死亡谷没有边际,像个原地打转的迷幻之地,一直这样走是走不出去,难道这棵树是什么机关么? 鹿鸣既然跟着白蝶到了这地方,就不怕再大胆些。 他抬起手触摸到了那棵树的树干,仿佛有人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鹿鸣瞬间睁大双眼,看到身边的景物逐渐虚化,那些形状怪异的枯树模糊的消失不见。 他后背像是被人大力的推了一下,一道明亮的白光刺向他的双眼,整个人被强大的漩涡吸附进去,双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鹿鸣闭着眼缓了许久才能睁眼视物。 这地方跟方才的死亡谷全然两个极端,纯净的仙气漫过他的脚腕,金殿白墙,辉煌空旷,空气里带着一丝清凉,干净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鹿鸣从来没到过这么干净的地方,不管人还是神,都很难泯灭欲望,哪怕是得道的佛,断绝六根,抛却尘念,也很难做到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欲”。 佛陀慈悲众生,虽了却杂念,修得自在心,却仍有情。 只要有情,就会有欲。 可这地方,竟然比佛陀释尊所居的极乐之地更纯净,干净到失去真实。 白蝶引着鹿鸣往深处去,在天门前化成齑粉消散。 鹿鸣抬头看到天门的牌匾:无色界天。 鹿鸣心中一惊,这里竟然是神界的最高天,无色界天! 无色界天只居住着伽利尊王帝一位神帝,哪怕是得道的神,神阶不够的也无法抵达最高天。 “九色鹿。” 空灵的声音从大殿内传出,鹿鸣试探着往里走,大殿之内盘杂着无数的银丝,像是蛛网。 在大殿正中有一座白色的白玉塑像,有数丈高,阂着双目,长发散落,广袖流衫,模样雌雄难辩,身量像男人,可面容却又如女子般柔美。 但这座玉塑面前,也如同结满蛛网一样,交错纵横着密密麻麻的银丝。 鹿鸣仰着头,这座比他大上十几倍的玉塑,就是伽利尊王帝。 他曾经听说过,伽利尊王帝在神魔大战时受了重伤,肉身残缺,元神只能常年寄宿在玉塑之中。 而他眼前的银丝,其实是命线。 这些命线全由伽利尊王帝操纵,魔尊说过的话在鹿鸣訇然脑袋里炸开。 魔尊说,他们信奉的天道,其实是伽利尊王帝的骗局…… 鹿鸣眼中神色微微一变,好像听见指甲拨弄丝线的声音。 砰的一声,一根丝线被轻轻的拨断了,鹿鸣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爹——!!” 紧跟着便是一阵哭丧声。 尖锐的指甲如弹琴一般扫过丝线,发出动听的音符,断裂声亦清脆悦耳。 凡间哭声不止。 人命的消散于他而言,不过弹指间。 伽利尊王帝笑道:“你看,如果我不清理,这些银丝就会长满我的大殿。” “还有神族,又添了一个新的娃娃,你说我该如何安排他的命运?”伽利尊王帝认真的思考着,“真让人头疼。” 鹿鸣没说话,忽然听见有婴孩啼哭。 在伽利尊王帝的神像旁边,有个玉制的摇篮,婴孩一哭,就有神力轻轻的摇晃摇篮床。 鹿鸣快走了几步,看到里头睡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孩,是灵鹿! 鹿鸣又惊又喜,这孩子长得跟阿炎小时候有些像,不过他看着,眉眼倒是更像映之。 这么些年过去,鹿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小鹿孙,喜欢的很,刚要抱一抱,小灵鹿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两只眼睛全是黑色的瞳孔! 小灵鹿呲起两颗尖尖的牙齿,状如蝙蝠,笑得诡谲,紧跟着一股强劲的力道朝鹿鸣攻击过来! 距离太近,鹿鸣根本来不及回击,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手腕上的十八子挡回了这道阴险的攻击。 小灵鹿啼哭起来,眼里流出的泪水都是墨色的,泛着隐隐的黑气。 鹿鸣蓦的抬头看向伽利尊王帝。 伽利尊王帝惋惜的叹了口气,刚才的致命一击,竟然没伤到九色鹿,太可惜了! “为什么会如此。”鹿鸣直截了当的问伽利尊王帝。 伽利尊王帝轻轻的笑了几声,玉塑的嘴角也上扬起来: “我是天地共主,掌控人神的帝君,当然要保持最干净的心。” 可他很难做到自我的净化,尤其最近数千年,体内的邪念越聚越多,快要撑爆他的身体,只能找容器倾泄。 灵鹿就是最好的容器。 他也最讨厌灵鹿。 当年燃灯古佛多番阻拦他成为天地共主,警告他贪心不足,篡改万物法则,独揽大权,终将自食恶果。 他为了顺利掌权,设法逼得燃灯古佛坐化,那只九色鹿就躲在燃灯的莲座后面,恶狠狠的瞪着他。 燃灯灭度后,原本没有攻击性的九色鹿发狂一般的张口咬住了他的手臂,撕下好大一块血肉。 第170章 他是连同那只九色鹿一并杀了的。 可他没想到,燃灯死前将自己的道行给了那只九色鹿,保住了他的魂魄。 九色鹿重生后,又得机缘,被渠深和那条可恶的黑龙相助,修成自由金身,养在了极乐净土。 他灵魂困在玉塑,还是很忌惮佛陀释尊,也就没理会那只早就不记得前尘的九色鹿。 如今是九色鹿自己送上门来。 “九色鹿,你本可以一直在佛陀身边逍遥,可你非要毁天命石,打破几十万年亘古不变的规则。你为何,非要与本帝作对。” 跟他的旧主燃灯一样的让人讨厌。 伽利尊王帝眉心黑气隐现,压制不住的往外倾泄。 银丝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人间哭喊震天,无色界天霎时间犹如炼狱。 鹿鸣察觉不妙,捞起摇篮中的小灵鹿极速奔逃。 伽利尊王帝化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鹿鸣身后紧追不舍。 鹿鸣逼得退无可退,把小灵鹿护在身后,转身结印莲花决,凝起全身的力量,跟伽利尊王帝对了一掌。 可他与伽利尊王帝相比,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鹿鸣几乎听见自己全身骨骼被震碎的声音。 十八子泛出灵光,结成屏障护住鹿鸣的心脉,却也在瞬间被击的粉碎。 刹那间,鹿鸣仿佛看见了伽利尊王帝的双眼,只有眼白,没有黑瞳,空泛可怕。 这是神的双眼吗,还是走火入魔的鬼? 必死的念头从鹿鸣脑中闪过。 他死定了。 鹿鸣失了力气,抱不住怀里的婴孩,小灵鹿被伽利尊王帝扔进了鬼蜮,而鹿鸣坠回了凡间。 鹿鸣蜷着身子,浑身的经脉骨骼寸寸碎裂,气血在体内胡乱冲撞,他咽了几次,没咽下喉头的腥味,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魔尊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伽利尊王帝野心难平,如今正道不存,六界飘摇。 鹿鸣撑着口气没昏厥过去,他怕心气一松,他就醒不过来了。 他还答应不言会回去。 鹿鸣想着这个念头,硬是咬牙一跌一撞的走回了竹林。 可他身上实在太疼了,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漾血,擦也擦不干净,没等撑回家去,就昏死在了竹林。 不言是出来捡蘑菇的时候看见了他,吓了个愣怔,手里的东西全扔了出去,跑过去扶鹿鸣。 鹿鸣浑身发僵,好像死尸一般,根本扶不起来。 不言急的手足无措,用袖子去擦鹿鸣的脸,他身上怎么这么多的血。 他死掉了吗? 不言推着鹿鸣的肩膀让他快醒醒,他怎么出去了大半年,回来就成了这样! “醒……醒!”不言着急的发出磕绊艰涩的音节。 他想把鹿鸣背回家去,可他太矮了,背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太没用了! 不言急的想哭,狂奔回家去找了个小推车,又找了几根结实的绳子,打算把鹿鸣放在车上拉回来。 不言心急如焚,推着小车回去找鹿鸣,却发现在鹿鸣身边有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隐约泛着淡金色的光,看起来不像寻常人。 不言傻眼的站在原地,那人站起身看向他。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数百年的光阴,却又这般神奇的对视了一眼。 澜止温温的笑了一下。 不言怔神的看着那人的样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身上好似带着佛光,眉眼低垂时温柔而悲悯,看向鹿鸣时又变的心碎,满目都是怜惜。 是神明吗? 可这个人长得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跟他自己长得有些像。 澜止像是在恳求不言:“救他。” 他,指的自然就是鹿鸣。 不言用力点头,当然!当然要救鹿鸣! 可是要怎么救?不言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太笨了,他什么都不会! 不言着急的问他:[你有办法吗?] 澜止点头:“回去找师父,向他求灵药养神芝。” 不言犹豫了一下,问他:[没有别的办法吗。] 澜止看穿他的心思,抬手摸了摸他已蓄起的头发:[你不想回佛寺了,是吗。] 不言点头。 他不想回佛寺,也不想做和尚了。 澜止指了指鹿鸣:“那你还想救他吗。” 不言用力的点了好几下。 想,非常非常想! 澜止捧起不言的脸:“那就只能回去。” 澜止身体虚弱的逐渐透明,伽利尊王帝的一掌对他而言,也是无法承受的力量。 但好在十八子上有佛经庇佑,不至于让他魂飞魄散。 不言好似与眼前这人灵魂相通,问澜止:[你也受伤了吗?] “我不要紧,小鹿被碎了筋脉,要快些医治,否则他一生都只能瘫卧在床。”澜止恳请着转世的自己,“他如今只能依靠你。” 不言紧张的点头,忽然又拉住澜止:[你就是他找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吗?] 澜止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见他?] 澜止神色伤然:“因为……我与他不能在一起了,我早就该转世死去。” “不过我跟他还能有最后一面之缘,我要等最好的时机与他相见,在此之前我都要躲起来,免得被人发现我是偷逃的游魂,将我抓去。” 第171章 不言抓着澜止一直问,什么叫只剩最后一面?什么时候才能见呢?鹿怎么才能找到你?他一直在找你呀!他还去了天鹿城,看到了漫天的祈愿灯…… 澜止只说,时机到了就会见的。 澜止对他做了个保密噤声的手势:“你也不要告诉他见过我,好不好。一个字都不能对他说。” 不言虽然第一次跟澜止见面,却能轻而易举的明白澜止的心。 澜止怕鹿鸣知道他还有魂魄残存,会陷入期盼的痛苦。 好不容易鹿鸣才放下了一些。 不言答应澜止:[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相信我。] 澜止温和的笑了笑:“照顾好他,好吗。” 不言点头,他会求师父治好鹿,把鹿照顾的很好。 澜止也已筋疲力尽,回到念珠中休养魂魄。 不言看着澜止的魂魄收敛进了鹿鸣手腕的十八子念珠里,伤神的低着头。 原来鹿喜欢的人声音这样好听,修为这样高深,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神明的高贵从容,宛如神祇。 难怪鹿会念念不忘。 若是曾经遇见过澜止这样的人,只怕后来者都难以入眼了吧? 而他,只是个声音难听、没有悟性的贪吃熊。 在澜止面前,他只会自惭形秽。 不言把脸贴在鹿鸣的胸口上,就算他声音不如澜止好听,长相不如澜止好看,法术更比不得澜止高深,他对鹿鸣的感情,却绝不会比澜止浅淡。 他一定会求来养神芝治好鹿。 不言把鹿鸣带回竹林里安置好,怕鹿鸣醒来找不见他,写了一张信笺塞进鹿鸣衣裳里,片刻不歇的回了佛寺。 作者有话说 超级粗长! 第92章 山重水复又相逢 不言披星戴月的赶了几天的路,跪在了住持面前,求他赠与养神芝。 几个师兄站在门口担心的瞭望着,养神芝可是镇寺之宝,怎么会随意赠人! 住持脸色难看,好半晌才道:“你知道养神芝是何等稀有的灵药吗?” 以不言的小脑瓜,根本不可能知道养神芝这样的灵宝。 住持冷脸:“是不是鹿妖哄你来骗取灵药。” [不是!] 不言着急的分辨,他的确不知道有多珍贵,他只知道能治好鹿鸣。 [是有神灵指点我来的!求求师父,把灵药赐给我。] “何方的神灵。”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但我没有说谎。] 不言恳求的看着住持,眼里水汪汪的噙上眼泪,模样不像作假。 住持道:“养神芝放在寺中只是个死物,拿去救人自是功德一件。可救助一个妖魔,祸福难言。” [他不是坏妖!] 不言一把抱住了住持的腿,视死如归的紧贴着,做好了师父不点头,他就赖皮到底的准备。 就算是师父要把他踢飞出去,他也不会放手! 住持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何会被妖魔迷惑的这样深,叹气道:“若鹿妖当真重伤,我可以救他,但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将如此灵宝送给你。” 不言眼里燃起希望:[师父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住持道:“我要你在佛寺诵经养性,清心静气,不再见鹿妖。” [多久不见?] 不言眼珠颤动,浑身的血液凝固住了一般,紧紧拽着住持的衣摆,要住持给他个期限。 要多久不见? 三年,五年,还是永远? 他摇摇头,他做不到永远不见,比杀了他还难受。 “十年为期。”住持叹息,“如果十年之后,你还俗的心还如此坚决,我不拦你。” “你愿意吗。” 他不想愿意,可不得不愿意,只能点头。 住持道:“你向金佛起誓,十年间如若你擅自离寺,鹿妖便受雷诛而死。” 不言蓦的睁大眼睛看向住持。 住持加重语气:“你以鹿妖起誓!” 不言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两只手攥紧在身侧。 他若足够强,就能独自去闯东海祖洲,为鹿妖夺一株养神芝回来。 可他太弱了。 他若足够强,就不会让鹿一个人涉险,受伤而归。 是他太弱了! 他若足够强,就不会今日跪在蒲团上,求人施舍,被迫与鹿鸣分离。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太弱了!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 不言紧咬着牙,双臂在身侧攥紧的发抖。 他别无选择。 不言竖指向佛起誓,只要鹿妖能好起来,他会遵守诺言。 住持点了点头,命人取来了养神芝,对寺中道行最深的两个弟子道:“你们两人随我前去。” 不言快跑了几步跟上去:[我也要去!] “你留在寺中将清心咒念上十遍,念不完不准起身。” 不言急的手指乱飞。 住持命人看好不言,严肃道:“不言,你以后就会懂得,我是在拉你出苦海。” 不言抿唇跪在佛前,没有回应。 苦不苦,他自己知道,不要别人评判。 住持带着两名弟子兼程而去。 鹿妖的道行不浅,一般的修行之人不是他的对手,谁能将他重伤? 住持打心里认为,这不过就是鹿妖自编自演的一场闹剧。 要是鹿妖是装病,糊弄不言来骗灵药,他便立即带着寺中弟子将恶妖捉拿处置! 第172章 可他去了才发现,不言竟然没有说谎,鹿妖真的重伤濒死。 鹿妖筋脉寸寸的断了,阖眼躺在床上只吊了一口气,若不是那串十八子一直护着心脉,早就魂飞魄散了。 “师父……这?”小和尚手里还拿着法器,打算跟鹿妖斗上几个回合。 当下的场景跟他想的很不一样,恶妖脸色惨白,跟个活死人一样的躺在床上。 住持合掌念了句佛号,是他对鹿妖抱了偏见。 而一直收在法器里的养神芝竟然受了召唤一般,震颤着泛起灵光。 住持一打开法器,养神芝便钻进了鹿鸣身体里。 两个小和尚看傻了眼,他们一直以为养神芝干巴巴的是个死物,却没想到,万物皆有灵,养神芝竟会自己钻进鹿妖身体! 住持也暗自震惊,难道真的有神明指点不言吗? 可就算灵药入体,鹿妖看起来仍旧死气沉沉。 “师父……他真的还能活吗?” 住持点头:“药渡有缘人。” 这句话已然在鹿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住持话音刚落,就见鹿妖极其痛苦的攥着心口的衣裳,蜷紧身体在床榻上左右翻滚,难忍的呻吟出声,鬓角冷汗频下。 灵药在滋养重塑他的经脉骨骼。 一条生命在眼前备受煎熬,就算是猫狗,也会激起人的怜悯之心,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两个弟子不忍的垂下眼,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再帮他一把吗? 住持心中恻隐,他既然来这一趟,也就帮人帮到底,带着弟子将鹿妖抬去了雪山灵泉里泡着。 有灵气滋养着,鹿妖脸上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呼吸也逐渐平缓。 住持这才跟一众弟子返回佛寺。 雪山灵泉。 鹿鸣意识逐渐从混沌灼烧中清明,眼前一会浮现小灵鹿纯黑的双眼,一会又瞧见伽利尊王帝可怖的眼白,面色挣扎的攥着拳,梦魇一般醒不过来。 “九色鹿?” 清灵的女声喊着他,一阵雪莲的清香钻进鼻腔,鹿鸣蓦的睁开眼,紧跟着便是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 “你醒啦?” 女子的面容逐渐清晰,长相清灵,一头冰蓝色的长发,装饰着一朵洁白的雪莲花。 鹿鸣喘匀气息,对她笑了笑:“雪山姐姐。” “方才你被魇住了,是雪莲叫醒了你。”雪山姑娘晃了晃手里刚摘的莲花,剥下几片莲瓣递给鹿鸣,“给你含在嘴里,会舒服很多。” “谢谢。” 雪山姑娘蹲在鹿鸣旁边:“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是伽利尊王帝。不过这话鹿鸣没有说出口,他怕讲出来会对雪山姑娘不利。 这样的密辛,还是不知道最好。 鹿鸣含糊道:“我……没看清。” “那人这样厉害。”雪山姑娘问他道,“你不是去找自己的意中人了吗,找到了吗?” 鹿鸣点点头:“他大约还在家等我,盼我早些回去。” 雪山姑娘羡慕的托着脸:“真羡慕你们可以自由来去,看到大千世界。” 她自出生起,便长在雪山,深居于此,从未离开过。 鹿鸣微微皱起眉:“你也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 “我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雪山姑娘眉眼弯弯的笑道:“因为我的使命就是在这里守着雪莲呀。我要种下它们的种子,看着它们破壳,长叶,含苞,开花,结出新的种子,然后再次种下它们,继续看着它们破壳,长叶,含苞,开花!” 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直到她生命行至尽头,化作滋养雪莲的沃土。 鹿鸣问她:“你从不会觉得枯燥吗?” 雪山姑娘摇头:“不会,我的命运就是如此,离开雪山我就会死去的。” “是么……”鹿鸣想到伽利尊王帝大殿上的那些银丝,神与人,都无法逃脱他的操纵。 而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他们应该遵循的命运,哪怕有期盼,也不求改变。 雪山姑娘在鹿鸣眼前晃了晃手:“你在想什么?” 鹿鸣道:“我在想,命运都是无法改变的吗。” 雪山姑娘噗嗤笑出来:“每个人从出生时,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要怎么改变呢?你只是一只小鹿,又能改变什么?” 鹿鸣垂下眼睛,没错……就算他知道伽利尊王帝一手遮天,正道无存,又能如何? 他一次的任性,换来的不过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失去佛骨、堕入魔道,险些丧命在无色界天。哪怕他用出浑身的力量,在帝尊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他甚至连自己的族人都无力保全,还能改变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只是一只很小的小鹿。 鹿鸣感激道:“雪山姐姐,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 雪山姑娘笑道:“你该谢的不是我,是那几个凡人。” “嗯?” “是几个人族把你抬到这里的,是他们救了你。” “他们长什么样子?” 雪山姑娘回忆了半晌:“他们几个都裹着很厚的棉衣,捂得严严实实的,我没看清。大抵是你昏倒在什么地方,被他们捡来了吧。” 鹿鸣点了点头,的确很有可能。 第173章 “我还是要感谢你,让我在你的灵泉中养伤。”鹿鸣真心道,“希望你以后也能到处走走看看,不用再守着雪山跟雪莲。” 雪山姑娘噗的笑出声:“傻鹿。” 她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雪山的,雪山是她的牢笼,也是归宿。 雪山姑娘道:“你在这儿多养几日,我去摘些莲蓬给你吃。” “不了。”鹿鸣从灵泉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麻的手脚,“好姐姐,我要快些回去了,还有人在家里等我。” 也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不言等着急了没有。 “可你的身体……”雪山姑娘忧愁的看着他,索性将手里的雪莲送给了他,“罢了,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你不会听的。这朵雪莲给你了,对你的伤很有好处喔。” 鹿鸣捧着雪莲,笑得好看:“姐姐你可真好。” “就你嘴甜,快走吧,心都已经飞出去了。” 鹿鸣一边走着,一边把雪莲的花瓣摘下来,放进衣襟里收着,却摸到他衣服里有些碎纸屑。 他不记得往衣服里放过纸张一类的东西。 但他衣襟里那张纸笺显然已经被泡碎了,看不出原貌,鹿鸣也未曾深究,只想快些赶路。 他重伤未愈,使不出法术,只能靠两只脚走。 离开雪山后,没了灵气滋养,行走起来格外困难,腿脚好像新拼凑起来的一样,还没有七八十岁的老头走的利落。 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总算还是走回了竹林里。 鹿鸣推开门扉,灰尘飘飘而下。 桌椅上也都落了灰。 许久没人住过了,那个小东西也不知道去了哪。 让山虎吃了? 不言身上有他的气味,山里的野兽应当会避开他才对。 鹿鸣从白日坐到明月高悬,除了佛寺,他想不出不言还能去哪。 一个小娃,没去过多少地方,又无亲无故,还能去哪。 天色没亮,鹿鸣就起身去了佛寺。 寺庙的山很高,鹿鸣一身束腰白裳,沿着阶梯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很久。 他害怕上去找不到不言,更怕找到不言。 踏着日光,又踏碎月光,鹿鸣在破晓时分到了寺门外。 悠长晨钟从寺中传出,鹿抬手叩响了大门。 一个和尚打开门:“施主,今日寺中有剃度礼,您若要上香,且稍等一个时辰。” 鹿鸣淡道:“我不上香,我找人。” “您找何人。” “不言。” 和尚抬眸看了鹿鸣一眼。 这一眼,鹿鸣便瞧明白了里头的意味:“带我去找他。” 和尚立刻去禀告住持,住持点了头,和尚将鹿鸣带进了寺中。 鹿鸣脸色不大好,唇色是浅淡的粉色,阳光一照,越发显得气色病态。 他跟着和尚到了金佛殿前,看到满地的黑发。 剃度礼已经结束了,大和尚已经在收拾着地上的黑发,洒扫院落,准备迎接香客。 小和尚穿着海青跪在佛前的蒲团上。 看背影好像长大了些。 鹿鸣从背后叫他:“不言。” 不言身体紧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住持合掌对鹿鸣行礼:“施主,不言已经决定再入空门,潜心修行。” “是么,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回来么。”鹿鸣声音很轻,目光一直落在不言身上,“你要跟我回家吗。” 不言没有转身,鹿鸣却也没有走,一直在他身后等他反悔。 直到佛前的三炷香烧尽了,鹿鸣也没等到不言回头。 却还有点不死心:“你打定主意不跟我回家了。” 香火又燃完一炷,鹿鸣没等到回音。 再等下去就有些可笑了。 他还不至于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鹿鸣撤步退出了佛殿,没有祝福的话,也没有赌咒,低下头笑了一声便走了。 往后十年,他再没踏进佛寺。 鹿鸣走后,不言才抬起胳膊来擦去满脸的泪光。 住持远远看着,叹息摇头。 从那日起,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和尚变得神色郁郁,时常在没人的地方盯着一截衣襟带子反复的看。 看见有人来了,他便把衣襟带子藏起来,不让旁人看见。 住持让他每日在佛前念清心咒,他就听话的日日垂着眼睛,敲着木鱼,在心里将清心咒默念上十遍,再给佛上一炷香。 如此日复一日,跪在佛前的小和尚转瞬成了大和尚。 拿着木鱼槌的手指从圆胖蜕变的骨节细长,木鱼槌在手里眼见的小了,沉稳的一下一下落出响声。 清心咒在木鱼旁边放着,念经的人已然倒背如流,无需翻看了。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怛侄他。 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最后一下木鱼声落地,不言合上经卷,如往常一般上香,礼拜,准备去扫撒院落。 住持在门口看着他:“不言,今日的经文诵完了?” 不言点了一下头。 住持问他:“明日就是十年之期,你还是想还俗吗。” 不言指了指自己的心,打了个简单的手势,意为:我心依旧。 说罢,不言合掌行了一礼,径自去洒扫了。 住持放弃的叹了口气,念了十年的清心咒,仍不能让他的心平静。 第174章 不言扫干净院落,回禅房收拾东西,他一刻也等不得,立刻就想离开佛寺。 抱着自己的行李包裹,不言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 他忽的想起今日还没吃药,从小瓶里倒处一颗黑色药丸,含在嗓子里。 从前他不想吃药,一直没有去治嗓子,后来他回了佛寺后越发郁郁不爱说话,嗓子发音越来越困难。 他怕自己真的会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成了个真哑巴,下山的时候特地去问了城里最好的大夫。 大夫说,他年纪还小,只要愿意养,还是能将嗓子养好一些。 他便听大夫的话,每天吃药养着嗓子。 他想再见到鹿鸣的时候,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他说上几句话。 想到马上就能离开佛寺,不言抱着自己的包袱几乎一夜没睡,第二日早早的跪在佛前,求师父放他离开。 “小师弟,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妖还俗?十年了,那妖若真记挂你,怎么会一次都不来看你,或许他早将你忘了。” “是啊师弟,那妖长得那么漂亮,身边男人肯定数不胜数,没准早就寻了新欢,怎么会等你呢?” “师弟,你为妖还俗,是要杖出佛寺的!你若执意如此,师兄们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不言定定的抬起眼眸:[诸位师兄不必对我留情。] 住持的眉毛白了大半,沉声道:“不言,你对佛说,为何还俗。” 不言抬头看佛,脊背跪得挺直,坦然承认:[我心中装着一人念念不忘,尘心不泯,去意已决。] 毫不避讳,直言坦率。 他心里装着一只鹿妖,他不觉得羞愧,更不觉得丢人,他喜欢的理直气壮,不怕告诉任何人。 住持频频点头:“你心有多坚决。” 不言认真道:“死,或者离开。” “好!”住持掷地有声的道了一句,“备下大棍,将不言摈出佛寺!” 不言一头叩在地上,多谢师父成全。 寺中的规矩,若因红尘之心还俗,要以杖轰出。 所谓以杖轰出,即拿着大棍一路打出佛寺,只能从最偏远的角门摈出,同时还要鸣鼓三通,以示警戒。 若是遇上下手重的,不等爬出佛寺,就已经让人打死了。 不言这些年体魄强健了不少,但也架不住寺里的棍子重,两位师兄恨铁不成钢,对他也是没留情面的,棍子落在身上就是一声闷响。 棍子落在他腿窝上,不言膝盖重重的跪在了石子道上,瞬间痛的钻心。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只能撑着往前走,只要倒下就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就会被打死。 要是死了……就见不到鹿了。 他紧咬着牙,一步步往角门去。 他感觉自己是被一棍子打出角门的,还没有站稳,后背就被一股力道打了出去,趴跪在了地上。 胸腔里气胸翻涌,鼻腔萦绕着血味。 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心里从没有过的轻松。 终于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再也不想念经当和尚了。 师兄把他的包袱扔给他,他终于能明目张胆的把那截衣襟带子拿出来,系在手腕上。 住持在不言脸上看见了少有的开心笑容。 不言辞别了师父师兄,去找他心心念念的鹿妖。 天地苍茫,他该去哪儿找。 不言买了两个肉饼,当年鹿鸣给他买过的那个,放在包袱里赶路去天鹿城。 他就等在那里,不管鹿鸣这十年去了哪里,天鹿节那天,他一定会回天鹿城。 那是澜止留给他的节日,他一定会去。 不言找了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住下,拿出他的肉饼子咬了一大口。 店小二手里端着白馍,看着嘴上一圈油的不言,嘴角一抽:“小师父,你不是和尚吗?” 不言点点头,笑眯眯的伸出两个手指:[还要两个肉饼。] 店小二尬笑了两下,和尚吃肉,世风日下……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鹿鸣坐下喝了壶茶。 十年,每年天鹿节他都会回来,在河边放上一盏灯。 今年的天鹿节好似跟往年有些不同,多了许多琉璃灯,从街头通到巷尾。 鹿鸣打听了才知道,是有财主盘下了一整条街的琉璃灯,要将天鹿城装饰的漂漂亮亮的。 夜里灯亮起来,琉璃在灯火的照耀下绚烂夺目,将街道照的如梦似幻。 街上挤满了人,都想走一走这条璀璨的琉璃灯路。 鹿鸣在灯下跟大家一起挤热闹,他长得好看,女孩子都愿意跟他挤一挤,有的还会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鹿鸣把目光落在灯上,这些灯是花了心思的,每一盏都雕的精致,从街道蜿蜒进黑夜,不知要把人引到哪里去。 他便沿着琉璃灯指引的方向一直往黑夜深处走,想看看到底是搞得什么名堂。 莫不是要求婚示爱,没准他还能前排看个热闹。 恍惚间,鹿鸣好像在灯后看见个闪闪发光的和尚头,一晃而过,比灯还亮。 鹿鸣原本噙着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和尚。 他这几年最不想见的就是秃驴。 看见就烦。 鹿鸣没了看热闹的心情,也懒得去看琉璃灯了,万一走过去撞见个秃驴和尚,还不够他闹心的。 第175章 罢了。 鹿鸣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盏河灯,等着放完了祈愿天灯,他就去河边将花灯放了,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鹿鸣挑了一盏荷叶灯,上头趴着一只没睁眼的小鹿,鹿脑袋地下还枕着个大莲蓬,可爱的很。 “就这个了。”鹿鸣从腰封里掏出几文钱来买下,满意的观赏自己的河灯。 这些年天鹿城做河灯的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 鹿鸣一转头,恰好看见漫天的祈愿灯升起。 城中百姓一如既往的阂目祈祷。 鹿鸣便仰起头,看天上的灯,神思游离的发呆,在盛美的灯海中迷失片刻,也难免会伤感几分。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一只硕大的祈愿灯闯进了鹿鸣眼里。 个头大的快要挤掉别人的灯。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天灯,更奇怪的是,那灯上画的不是鹿,而是……他自己的画像?! 鹿鸣皱眉,那灯的四面画着四副不同的画像,除了他,还有一只他早就忘记了的小和尚。 鹿鸣危险的眯起眼睛,转头就看见一只锃光瓦亮的和尚。 和尚站在青石街道,琉璃的灯光柔和的落在他肩上。 他弯起眼睛,露出个硕大的笑,一排白牙傻呵呵的。 虽说瘦了不少,笑起来怎么还跟小时候吃到好吃的一样,一副憨态傻样。 鹿鸣脸上殊无表情,分毫笑不出来,抬手一把火烧了那盏巨大的祈愿灯,转身便走,不带片刻的停留。 不言着急的拨开人群,穿透重重人海,一路狂奔的追上去。 身边的人好似都变成了虚影,琉璃灯盏也模糊难辨,眼里只剩下鹿鸣。 不言一路追到了护城河。 喧闹声渐淡,少了满城灯火后,只剩下月色清澈。 不言气喘吁吁的喘息着,迫不及待的想要拥住他。 鹿鸣轻而易举的躲开,反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把他的脸重重打到一侧。 第93章 鹿鸣心想事成 不言怔了一下,无辜的看向鹿鸣。 这份委屈的神情,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鹿鸣眼眸如刀,声线讥诮冷漠:“不是决定了要佛修么,又后悔了?” 不言连连摇头,他从来没想过佛修。 不言与他打手势道:[你生气了。] [你气我不跟你走。] 这两句话戳中了鹿鸣的痛处。 他从佛寺回来后,的确难受了很长时间。 尽管不言跟他在一块的时间不算长,但他每一天都养的很认真。 他认真思考该如何养好不言,习惯了给小家伙做饭,也习惯有个笨笨的小家伙依赖着他。 不言回了佛寺之后,生活里突然少了个人,睡觉的时候没了那个暖被窝的粘人肉球,是让人不适应。 戒掉习惯总是最难受的。 但动心的人,难受也是活该。 鹿鸣手指用上力道掐住不言的下巴,逼近他几分:“你来找我干什么,到时候你修不成佛,又怪在我头上。” 不言的神色越发委屈了:[我不会怪你,当年我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走。] [是师父逼我在佛前立誓,要我十年不与你相见,否则你就会葬身天雷。] [我怕你会应誓,不敢跟你走。] 鹿鸣眼中神色微变。 不言着急的手指乱飞:[当时你重伤倒在竹林里,我治不好你,只能回去求师父救你。] 不言急的语无伦次,把事情经过解释了遍,却故意没有说自己见过澜止的事。 答应澜止不告诉鹿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私心里也不想鹿鸣知道澜止还有魂魄存于世间。 如果鹿鸣知道,他心里就一点自己的位置也没有了。 [我不是想丢下你。] [十年之期一到,我就求师父放我出寺了,我身上的棍伤现在都没有好。] [真的,我给你看!] 不言挽起自己的大袖来,露出几道青紫的伤痕给鹿鸣看。 鹿鸣微微皱眉,这些棍伤是带了道行的,不仅伤在表皮,内里也有震损,好起来会慢很多。 不言还要脱了上衣给鹿鸣看,被鹿鸣制止了。 “不必了,这地方虽然人少,也不是荒野无人地,你这样脱衣裳像什么样子。”鹿鸣总觉得不言这小孩,个头长大了不少,心性还没长大似的。 不言委屈的拧着眉头:[我怕你担心,还给你留了信笺。] 提起信笺,鹿鸣忽然想起他衣服里那些碎纸渣。 不言给他留了信笺,只是阴差阳错在雪山灵泉里泡烂了。 不言解释了一大通,也不知道鹿鸣消气没有,伸出手掌来给鹿鸣:[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吧。] 鹿鸣的心已然软下来了,又怎么会舍得再打他。 雪山姑娘说带他去灵泉的,是几个强壮的男人,他想过是不言搬来的救兵。 可那时候的不言赫然就是个小吃货,什么都不懂,那些个住持和尚又对他偏见颇深,鹿鸣实在很难相信是不言求住持师父救的他。 他也没想到,住持师父表面上严肃古板,心底却是个良善的人,当真救他一命。 鹿鸣抬手拂去落在不言肩上的灰尘,不言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穿衣服都会拧巴的小孩子。 比起小时候也瘦了许多,他从前一直以为不言会长成个小胖子。 第176章 不过就算是瘦了,比起前两世,不言还是要圆润些。 绝对算不上胖,身上看起来是强健的,脸上多了些肉,不像前几世那样棱角分明,变得弧度柔和,看起来憨态可掬,笑起来一脸傻样。 眼尾的红痣好像都透着呆气。 鹿鸣问他:“你在寺中过得好吗。” 不言摇头,一点也不好。 他知道鹿一定也过得不好。 不言一本正经的打手势:“以后我会保护你。” 鹿鸣哭笑不得,想想不言小时候读书的样子,鹿鸣叹气问他:“你经咒长进多少了?” 鹿鸣突然查起功课,不言忽然撅起嘴巴。 他就知道,这只小和尚学不了多少经文。 “那就不要说大话,小屁和尚。”鹿鸣戳了戳不言的胸膛,手感倒是挺结实的。 鹿鸣坏心眼的掐了一把不言的腰,看他现在身材到底怎么样。 手感不错,宽窄尚可。 鹿鸣摸完还不忘做出一脸不满的模样,挑眉:“总穿这种宽大的僧袍,跟快大抹布似的。遮的这样严实,生怕让人看了去,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怕看。” 不言:“……” 为什么这只妖随便摸别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不过鹿不生气了就最好了。 不言偷笑着抿唇想,鹿就是可以理直气壮,任何时候。 鹿鸣回到天鹿城已经后半夜了,有不少人撑不住回去睡了,街上人少了许多。 鹿鸣买的河灯还没有放,不言也顺便买了一盏,陪他一起去放灯。 河里飘了不少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 鹿鸣点亮灯盏,蹲下身将河灯轻轻推向远处。 不言还在一本正经的写许愿签,鹿鸣灯都放完了,不言还没写好。 鹿鸣歪过头去看:“写的什么。” 不言捂住:[看到就不灵了。] 鹿鸣冷哼,这种骗人的东西,看不到也不灵,神仙哪有这么多闲工夫。 不言特地转过身去,把许愿签放进灯芯里,不让鹿鸣偷瞥见。 不言问他:[你为什么不许愿。] 鹿鸣反问:“你们向神和天鹿许愿,我向谁许愿?” 向他自己吗? 还是向一心诛灭他的神? 不言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神色,再抬头时一脸认真的问鹿鸣:[你有什么愿望吗?] 鹿鸣揪揪他的耳朵:“小家伙,我的愿望你实现不了。” 虽然不言现在也可以用“人高马大”四个字来形容了,可鹿鸣看他,总觉得还跟看小孩子一样。 不言执拗的问他:[你说出来嘛。] 鹿鸣道:“我想找到小灵鹿,他被伽利尊王帝抛进了鬼蜮,我在昆仑之丘找了十年,也没有找到通往鬼蜮的入口。” 说完,鹿鸣又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什么尊王帝,什么昆仑之丘,对不言来说,大概跟听天书一样,他根本就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言:[一定要从昆仑之丘去鬼蜮吗,我听说昆仑之丘很危险。] 鹿鸣笑道:“鬼蜮有两个入口,一个在昆仑之丘,还有一个在玉虚城。玉虚城更不可能进得去。” [为什么。] “想要通过玉虚城进鬼蜮,必须有莲华宝灯做指引。莲华宝灯是个邪门的宝贝,会与玉虚城主结契,结契之后城主就可以借用宝灯的神力,但与此同时,也会有致命软肋,莲花宝灯如果受损,他自己也会丧命。” “历任城主都会把莲华宝灯藏在无人知道的地方,让城主交出宝灯,跟交出他的命无异,你觉得我有这样大的本事和脸面,能让城主为我交出自己的命?” 不言抿了抿唇:[你都没试过,就说不可能。] “玉虚城主也算是人鬼交界之地的小霸主,还有莲华宝灯的神力加持,势力不可小觑,我就是想得罪,也得掂量掂量我能不能得罪的起。”鹿鸣挑了不言一眼,“小屁孩。” 想的那样容易。 要是能打得过,他也不至于在昆仑之丘找了十年。 鹿鸣站在河岸边,看着无数河灯缓慢的随风飘远,忽然无厘头的问道:“为什么你总能找见我。” 不言看向他,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鹿鸣道:“我找你的时候很费力,为什么你这么容易就找见了我。” 容易的让他有些不平衡。 他从孟婆那里问到不言的投生之地,还找了许多年,都快要放弃了,才找到他。 不言笑了一下,抬手指向满河的花灯,问鹿鸣:[你还能找见哪一盏是你放的吗?] 鹿鸣失笑,当然不能。 他的花灯又不是独一无二的,他能从阿婆那里买一盏小鹿灯,别人也可以。 一模一样的花灯到处都是,他怎么还能分清哪一盏是他放的。 不言却道:[我能找到它。] 不言的眼睛在河里看了一遍,沿着水流往下游走去。 鹿鸣好奇的跟上去,就见不言在一座小桥上停下,嘴边笑了笑,抬手指着一盏缓缓飘动的小灯:[是它。] 鹿鸣不相信:“很多灯都长得一个样子,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随便指了一盏。” 不言道:[别人放河灯的时候都会许愿,灯芯里有许愿签,你的没有。你可以捞上来看看,那一盏灯里是不是没有许愿签。] 鹿鸣让不言激起了好奇心。 第177章 他倒是要看看,这只小秃驴到底是不是在糊弄他。 鹿鸣掠身而去,点脚站在河面上,无数的花灯包围着他,仿佛立身在璀璨星河之上。 不言站在桥上看他,暗暗的将这一幕在心里记了又记。 鹿鸣指指身边的那盏,问他是这个吗。 不言点头。 鹿鸣弯下腰把那盏灯捞上来,检查了一番,发现竟然真的没有许愿签。 不言露出笑来:[是不是你那盏。] 鹿鸣还是不信,直到在花灯上找到一颗小黑点,才彻底信了。 他买的那盏灯的侧面,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瑕疵。 鹿鸣对不言有些另眼相看了:“你为什么能找到他。” 不言非常认真的打着手势:[因为我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就认真的记着他,哪怕他混在这样多的花灯里,我依然能看到他,哪怕他顺着河流离开,我依然能找回他。] [但你的心里,不止有他。] 鹿鸣跟他不一样,鹿鸣心里装了太多东西,阿炎,小灵鹿,鹿族,师门,佛道,再往大一点说,说不定还装着万物法则,天地苍生。 而他,不在乎天,也不在乎地,不在乎佛,也不在乎道,从头至尾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鹿鸣在心里忖了忖这话。 不言没再说下去了,帮鹿鸣把花灯放回了河里,让他继续自由的飘向远处。 两人站在桥上眺望河灯,许久没有说话。 夜晚丝丝的凉风拂过耳畔,鹿鸣又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不言憨笑的看向他:[都说了不告诉你,讲出来就不灵了。] 鹿鸣哼了声,索性不问了。小屁孩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鹿鸣沿着河边慢慢的走回客栈。 不言抿着笑,乐呵呵的跟在鹿鸣身后,跟小时候一样的跟屁虫。 要是鹿鸣知道了他的愿望,一定会笑话他。 他才不会告诉鹿鸣,他许的愿望是:鹿鸣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说 两更!!谢谢所有留言的宝子,看留言是最幸福的事情啦!!! 第94章 心机和尚 山峦在月色下隐现,繁星映进粼粼的河水,恍若迢迢银河。 鹿鸣逆着河流行走在浩瀚星海下。 不言穿了件白色的海青,眼里含着笑意,慢半步的跟着鹿鸣。 每次鹿鸣回头,不言都一脸笑,也不知道在偷偷摸摸的高兴什么。 鹿鸣终于忍不住,眯起眼睛问他:“在笑什么,我衣裳脏了吗?” 不言赶紧抿住了嘴,两只眼瞬间滚圆成杏核,被抓包似的摇头,脑袋都摇出虚影了。 没有脏,很漂亮。 “傻和尚。”鹿鸣悠悠的感叹,怎么看都一副不聪明的样子。 他想揉一揉和尚的秃脑袋,又发现这小家伙如今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不再是那个能被他一只手拎起来的小不点了。 鹿鸣只好先踮起脚来,再抬手揉和尚的秃脑袋。 不言眼睛笑弯成月牙,随便鹿鸣捏来揉去的“欺负”他。 不言悄悄的抬起手,想要搂一下鹿鸣。 手指紧张的蜷了一下,正纠结之中,不言眼中忽然紧缩,一张鬼火符燃着紫蓝色的火焰,从夜空中朝鹿鸣飞过来! 鹿鸣闻见了烧焦的味道,眼中狠色一略,挡在不言身前,抓着他的肩膀一起侧身躲过那张符咒。 符火擦着鹿鸣的后背划过去,险些割破他的衣裳。 越来越多的鬼火符从四面八方集聚过来,鹿鸣抬手把不言推出去,双手结印与咒符对抗。 不言接连后退了几步,紧张的大睁着眼。 伏妖咒密密麻麻的从八方传来,鬼火符难缠的包围着鹿鸣,像是要将他活活烧死在鬼火之中! 七八个道士掐着符从隐蔽处走出来,嘴里的咒决越念越快。 符咒如枷锁一般缠上鹿鸣的胳膊,鬼火之中,鹿鸣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倒映着火光,手指青筋暴起,骤然攥紧发力,撞破了符咒。 几个道士向后退去。 鹿鸣立刻挡在了不言身前:“别害怕。” 不言看到鹿鸣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划痕,正在渗出血珠。 一刹间,不言后背的肌肉发紧,双眼紧盯着那道划痕,慌张的揪心起来。 只差一点,就割断鹿鸣的喉咙了! 鹿鸣翻手扬起溪河水,化作小臂长的冰凌反杀向那群道士。 冰凌刺破胸骨的闷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几个道士口喷鲜血,应声倒下,剩下的人才陡然起了畏惧心,不敢再跟鹿鸣斗法,向后撤退,落荒而逃。 不言的眼睛还落在鹿鸣脖颈的伤痕上。 鹿鸣抬手抹去血迹:“没事,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不言看向地上那些道士:[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鹿鸣在河边洗了洗自己脖子上的血:“大概是被人买来的,前几个月我管了件闲事,得罪了人。” 不言紧张的问他:[你伤到别处没有?] “没有。”鹿鸣看见他这份严肃神色就想笑,“不要紧,他们这点道行还不是我的对手。” 不言还是不放心,拉着鹿鸣回客栈检查。 不言放下帘子来,一本正经的盯着鹿鸣。 鹿鸣就这么被一只和尚堵在床前。 鹿鸣哭笑不得:“真的没有受伤。” 第178章 不言满眼写着不相信,这只鹿的话,他只信一半。 鹿鸣没想到自己的信誉竟然变得这么差了,只好叹了口气,展开手臂:“好好,你检查。” 不言指了指鹿鸣的衣裳。 鹿鸣嘴角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惫懒的拖着长音:“行——,脱。” 鹿鸣挑眉:“脱还不行。” 孩子大了,都会逼着他脱衣裳了。 鹿鸣噙着笑,一件件把自己衣裳解开,随手仍在床上,只剩了亵衣。 鹿鸣幽幽:“这件儿你来吧,我一个人全脱了有什么意思。” 不言感觉自己身上有些热,耳朵后面像是在冒火。 鹿鸣骨架偏小,脂层少,穿了衣裳就看着瘦,其实身材不差,腿又长。 他抬起手检查鹿鸣身上的器官内脏受伤没有,手指刚轻轻按了一下,想问他痛不痛,鹿鸣就嘶的缩了一下。 不言立马紧张起来,着急的慌忙问他:[痛吗?是不是痛?我就知道你不跟我说实话!伤到哪里了?] 鹿鸣想笑的贴到不言发红的耳朵边,低声道:“痒啊。” 不言耳朵酥酥麻麻的一路传到脚趾,麻透半个身子,耳朵瞬间红了两个度。 鹿鸣坏笑着勾起媚眼,问他:“检查好了吗?” 不言的心砰砰砰的快撞出胸腔,一直跳到了嗓子眼。 他吞了口唾液,点头。 检查好了,鹿鸣脸色红润,好手好脚,除了脖颈那道细伤,其他地方确实没受伤。 鹿鸣似笑非笑:“这才刚见面,就想做点别的?” 不言摇头:[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受伤没有。] 鹿鸣像是要盯穿他:“没有别的想法?” 不言紧张的蜷握住手指,他的确是为了检查鹿鸣受伤没有才让鹿鸣脱衣裳的,可要说毫无心动,毫无想法,那就是纯纯骗人了。 他还没有那般高深的修行,能面对着暗暗喜欢了十年的人无动于衷。 但不言又担心太鲁莽会被鹿鸣讨厌,毕竟两人才刚刚相遇,好像他真的是为了做什么别的事,骗鹿鸣脱衣裳似的。 几经考虑,不言红着耳朵,胀着身体,一脸强撑的倔强点头:[没有。] 鹿鸣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抬手捏住不言的下巴,冷脸警告:“你可别跟我来美人枯骨那套。” 不言:“……” 鹿鸣哼笑:“想做就准备好东西,听懂了吗?” 不言接连点了两下头,心慌意乱的出去面对着墙打坐,合掌在心里念经。 鹿鸣看着那坨背影又想笑,他知道该怎么做吗? 一只秃头和尚,不会连需要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 鹿鸣倒是有些担忧他们的第一次。 实在不会,就慢慢教好了,总不能笨到这都学不会。 鹿鸣也折腾累了,穿上里衫,躺在床上睡觉,没再逗那只小和尚。 不言面对着墙念了几遍经文,胸腔里平静下来,鹿鸣已经睡着了。 他隔着纱帘看向鹿鸣,还能隐约看见他脖子上那道细痕。 虽然鹿鸣说,那些道士不是他的对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这次有惊无险,可却不能保证次次都有惊无险。 唯有铲除后患。 不言垂下黑长的睫毛,遮住眼眸里暗暗沉下的杀气。 明月将沉,不言踏着最后的夜色找到了那帮偷袭的道士,问出幕后买家,袖中寒光冰凉,几个道士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皆是脖颈一道短小的红痕,没有旁的伤口。 杀人者擦净匕首,一席白色海青,趁着月色飘然而去。 男人喝得大醉,晃着臃肿的身子回来,一推门看见自己房间里坐着个和尚。 眼尾有个红痣,瞧着邪里邪气,他不大喜欢,长得倒是白净,一双眼纯良无害。 男人皱了皱眉:“谁让你来的,如今和尚也卖身了?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就敢坐在本老爷的屋里。” 和尚抬起眼,一眼无辜,像是在问他什么日子? 男人笑了几声,声音像是老鼠的尖叫:“罢了!既然你都不怕,我就成全你,老爷我就喜欢你这可爱的小模样!” 月圆夜,吸人精气可最好了,有和尚自己送上门来,他求之不得。 等他伤好了,就亲自去找那只鹿妖报仇! 男人恶笑着朝不言扑过去,却蓦的感觉自己脖子上一紧。 一条白绫缠在了他脖颈上,正在一点点的收紧。 男人瞪大双眼,两只手抓住那条白绫,艰涩道:“你……” “我,如何?”和尚嗓子干哑的反问他,声音让人背后一凉。 男人眼珠发颤,瞬间醒了酒! 这和尚要杀他! “一条白绫……你也想,杀我……”男人猛足了劲儿想挣开白绫,却发现这白绫上是有道行的,根本不是一段普通的丝绸! 和尚将白绫在手上缠了几圈,猛地拉紧,以他的身高,几乎把这个男人提的双脚离地。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和尚说话不太流畅。 男人眼珠凸起的回头,和尚那张脸此刻哪里还纯良无辜,简直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和尚声音如同地狱传来:“你的,死期。” 说罢,和尚双手向反方向拽拉,海青下的手臂肌肉绷起。 男人双脚离地的踢蹬着,脸上憋得青紫,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头顶上露出两只老鼠耳朵,一对硕大的鼠牙冒出来咬着下唇。 第179章 门被夜风哐啷一声吹开,月光照亮男人惊恐怕死的脸。 而和尚低垂着眼,神色泰然。 不一会的功夫,骚味的液体从男人裤腿流下,男人歪垂下头,不再挣扎。 和尚松开白绫,男人掉到地上,化成一只大老鼠模样,腿脚抽搐两下彻底断了气。 不过就是只不成气候的老鼠精。 和尚悠然的整理了一下衣襟,白色海青一尘不染,没有半点血迹。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菜瓜了。 不言抬头看了眼天色,破晓了,他要快快回去找鹿。 他还要要捎点早饭回去,鹿肚子该饿了。 不知道鹿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包子呢? 他反手烧了老鼠精的窝,去早市上买早饭,用衣裳兜着一大堆包子,美滋滋的回客栈找鹿。 鹿果真已经醒了:“还当你去哪儿了,买吃的去了?” 看见鹿,不言依旧笑的眼睛弯弯,憨态可爱。 他指指包子:[我买了好多,还热的。] 手掌大的包子,少说有十几个。 鹿鸣看了眼:“这么多?” 不言已经一只手拿着一个,张大嘴巴开始吃了。 鹿鸣暗暗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能吃的完吗”硬是变成了:“够吃的吗?” 不言点头,把包子往鹿鸣跟前推了推,让他快趁热吃呀,还认真给鹿鸣介绍了一下不同的口味,有胡萝卜的,白菜的,豆腐的,青椒的,韭菜的…… 鹿鸣吃素,不言也就没买肉包,把所有素菜的一样买了几个。 不言嘴巴撑得满满的比了个大拇指,这家包子很好吃。 鹿鸣总觉得不言吃饭的时候是笑的,好像吃饭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 他随便拿了一个吃,味道确实不错。 不言咀嚼的速度慢下来,认真的看鹿鸣吃饭,嘴角又压不住笑容,吃的越发香了,将桌上的包子吃的一个不剩。 鹿鸣给他倒了杯水:“别噎了。” 不言咕嘟咕嘟的喝完水,心满意足的拍拍撑鼓的肚子,问鹿鸣:[我们今天去哪儿?] 鹿鸣隐有忧愁:“去昆仑之丘,继续找鬼蜮的入口。” 他是一定要找回小灵鹿的。 [昆仑之丘那么大,何时才能找到。] 不言眼眸微微一动,提议:[要不我们去玉虚城试试运气?] 作者有话说 洛丁1来更新啦!预计接下来三天都会有更新! 第95章 心机和尚 鹿鸣奇怪的看向不言:“你很想去玉虚城?” 不言认真道:[昆仑之丘入口那么多,难道要一个一个的找?万一耽误久了,小灵鹿遇到危险怎么办?] [再万一你不小心找错了,掉进其他深渊里怎么办?!] 不言紧张的看向鹿鸣:[你要是真掉进那些可怕的地方,我可上哪儿找你去!] 鹿鸣有点想笑:“你觉得让玉虚城主交出命来,比在昆仑之丘找入口容易?” 不言一本正经,两眼单纯的看着鹿鸣:[说不定他就喜欢跟你去鬼蜮,一拍即合。] 鹿鸣戳了那只和尚的脑门一下:“人家的城主都是九死一生里拼出来的,不是你这样的小傻瓜。” 鹿鸣道:“我听说几年前玉虚城刚换了新城主,行事狠辣,脾气乖张,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城主的人屠了个干净,脑袋一颗颗的在城门口,血淋淋的挂了几排,从那以后再没人敢不服。” 这样的人能交出自己的命,跟他去鬼蜮?除非白天见鬼。 所以从一开始,鹿鸣就压根没想过要去玉虚城,去了也是浪费时间,说不定还要被这位新城主扔出来。 自讨没趣。 不言表情不服:[你都没有去过,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你都说他脾气古怪乖张,说不定他就喜欢干些离经叛道的事,做些别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要非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人性是最难揣测定性的。 不言下意识的握住鹿鸣的手腕晃了两下:[总要去碰碰运气,对不对。] 不言蓦的反应过来,松开鹿鸣的手腕,低头去看自己抓过鹿鸣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已经长得很大了,比寻常男子的手还要大一些,鹿鸣的手腕于他而言显得纤细,能轻易的包裹握住。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用上力气,鹿鸣已经挣脱不开他的手了。 不言心里窃窃的欢喜,他终于变得比鹿鸣强壮,比鹿鸣力气大。 鹿鸣没有发现不言的小心思,他在认真考虑不言的建议。 他的确动摇了。 昆仑之丘显然比他想象中更大、更危险,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也确实像不言所说,他这样找下去,要是运气不好,百八十年也找不到入口。 但玉虚城的城主脾性如何他不清楚,莲花宝灯又是上古神物,他必然打不过,要是惹毛了那位城主,跟送死无异。 鹿鸣犹豫的功夫,转身就看见不言已经把他两人的行李全装进竹箧里,背在肩上准备出发了。 不言身量高,肩宽,竹箧在他身上显得比在旁人那小,肩带处好似也有些局促。 不言对着鹿鸣弯起眼睛笑起来,挺起胸膛,像是在跟鹿鸣说,他收拾好了! 鹿鸣一巴掌捂到自己额头上,怎么看都像个傻大个。 鹿鸣无奈道:“不能买个大些的箱箧吗。” 第180章 不言面色委屈:[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鹿鸣很轻的叹了口气,好吧,不是竹箧小,是和尚太大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鹿鸣总觉得这一世的不言比前两世更高大些。 [走,我们去玉虚城!] 不言直接替鹿鸣做了决定,拉着他往楼下去。 鹿鸣发觉这和尚的劲儿是大了不少,拖着他毫不费力。 “好好,你先松开我,我结账。”鹿鸣掏出银子来结房钱,不言站在他身后乖巧的等着。 玉虚城跟昆仑之丘在两个方向,鹿鸣跟和尚站在店门口纠结往哪个方向去。 不言毫不犹豫的抬手指向玉虚城的方向。 鹿鸣失笑:“那就听你的,先去玉虚城,不管成不成,试一试也算无憾了。” 不言连着点了几下头,眼里飘过几丝得逞意味。 傻鹿,怎么会不成呢? 不言垂眼遮住眼底狂喜的神色,鹿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鹿鸣蓦的回头看他:“想什么呢?” 不言拨浪鼓似的摇头。 鹿鸣朝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快来,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不言小跑几步跟到了鹿鸣屁股后面。 鹿鸣带着他的大和尚穿过天鹿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买了几大包吃的。 他倒不打紧,主要怕是把不言饿着。 鹿鸣边走边道:“你瞧着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我给你买些带上,莫饿了你。” 和尚背着他满满当当的小竹箧,屁颠屁颠的跟在鹿鸣身后。 街边卖果子的老爷爷看见不言笑眯了眼,亮起嗓子喊他:“哎!那个大个子和尚!” 不言回过头去,笑脸着迎上老爷爷。 爷爷捡了几个大果子扔给不言:“给你吃!” 不言背着竹箧趔趄了几步,勉强接住爷爷扔过来的果子,礼貌的给爷爷打“谢谢”的手势。 爷爷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哑巴,怔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哑巴也讨人喜欢,虎头虎脑的大和尚,长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 不言给鹿鸣递了个果子,自己也拿了一个吃,一口下去,满嘴爆汁。 鹿鸣看他吃这么香,好奇到底有多好吃。 有点酸,鹿鸣嘴挑的很,尤其是水果,吃不得一点酸味。 但他又见果子在不言齿间发出清脆的声音,看起来好吃的很,不由怀疑:“是不是你那个更甜一些?” 不言把自己咬了两口的果子递给鹿鸣。 鹿鸣咬了一口,酸的鼻子眼睛皱成包子褶,两个腮都要炸了! 不言看他的样子笑的前仰后翻,虽然嗓子发不出声音,却能看出来笑的很聒噪。 鹿鸣把两个果子一起塞进臭和尚的嘴里:“笑屁,好个臭小子,学会戏耍我了。” 不言嘴里塞着两个果子摇头:[没有,不敢,真的。] 不言讨好的去拉鹿鸣的袖子,鹿鸣故意甩开,不言又去拉,从兜里掏掏摸摸,摸出个红嘟嘟的果子,一个劲儿往鹿鸣眼前递。 [给你吃这个。] [别生气。] [红的给你吃嘛,我吃青的。] 鹿鸣瞪了不言一眼:“有甜的不早些交出来。” 不言把青果子全拿在自己手里:[我错了。] 于是鹿鸣把每个果子都咬了一口,挑了个最甜的,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 不言跟在他后面,怀里抱着一堆咬了一口的果子,都是鹿鸣挑剩下的。 鹿鸣回头看了他一眼,心虚问他:“小和尚头,我欺负你了吗。” 不言哐哐摇头。 没有! 坚决没有! 鹿鸣把手里的果子递到不言嘴边:“给你吃一口。” 不言怕鹿鸣生气,小小的啃了一口。 “甜吗。” [很甜。] 鹿鸣笑了笑,面瓜和尚,真好哄,怎么搓弄都不会生气。 不言嚼了好半天才舍得咽下去,暗自高兴了大半天。 鹿喂他吃。 不言使劲压着窃喜的嘴角,柔情的抬眸看着鹿鸣走在前面的背影。 鹿什么时候才能牵他的手,抱他,亲他,搂他睡觉呢。 鹿不算是个感情外泄的人,要是等鹿主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要想个好法子,不言在心里暗暗的盘算,鹿鸣还毫无察觉,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领路。 天鹿城离玉虚城有段距离,两人走了几日,到了无名山。 无名山在三界交际处,灵气混乱,白日里也让人感觉阴气森森。 不言脸上有些凝重,他总是隐约听见有白鹤的叫声。 从这里往东三十里,是句门宫。数年前他听说句门宫有一株天一草能治嗓子,便潜入句门宫,盗走了天一草,两家就此结怨。 句门宫的守山兽就是一只白鹤。 这么多年了,那只白鹤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蹲他吧? 不言拉着鹿鸣快走,想快点离开这片地界。 “你走这么急做什么?”鹿鸣总觉得自从进了无名山,不言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好像这儿有他仇家一样。 不言:[我觉得这地方有鬼叫,怪吓人的,我们快些走。] 手语还没打完,空中一声响亮的鹤唳,刺耳的穿透耳膜,让人有一瞬的耳鸣失聪。 狂风卷起沙尘,不言抬起袖子挡住脸,再一睁眼,一张半人半鹤的脸就放大在他眼前! 第181章 硕大的褐棕色眼睛白多瞳小,野性狠厉! 长喙猛地张开,再次发出呕哑嘲哳的兽鸣,嘶哑的震穿耳膜。 不言不得不捂住发痛的耳朵,惊魂甫定的往后退了两步。 该死,是守山鹤童! 不言暗自咬牙,鹤童这个认死理的半妖,还当真守在这堵他,阴魂不散! 一只半人半鹤的妖落在两人眼前,鹿鸣本能的把不言护在身后,问道:“阁下为何挡路。” 鹤童两眼戾气,直盯着不言,一双白翅瞬间“嘭”的爆展开,并指指向不言:“此处是通往玉虚城的必经之路,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回来!” “快将灵草还来!”鹤童扇起硕大的羽翅,黄沙旋风而上,吹的鹿鸣眼睛生疼。 鹿鸣手护着不言,抬掌打向鹤童。 鹤童声声带着怒气:“灵鹿,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信这只和尚,迟早会后悔的!” 鹤童怀恨看向不言,这个和尚,可不是表面这副骗人的样子! 灵药被盗,他被宫主责打了三百鞭,皮开肉绽,每一下他都记在心上!一定要这和尚付出代价! 鹤童展开翅膀,仰天啸鸣,使出浑身解数,震碎数百枝杈,幻形成白鹤将鹿鸣团团围住,自己一个猛子扑向不言。 鹿鸣捏决破了鹤童的幻术时,不言已经不见了。 山林静寂,风如鬼嚎。 “不言!”鹿鸣瞬间如火焚心,“不言!” 无人回应,不言跟鹤童都不知去向。 另一边,不言被鹤童五花大绑着带回了句门宫。 鹤童冷笑:“这些年了,你的功夫也没什么长进。” 这么容易就落了网,比他想象中简单多了。 不言没理他,被鹤童押进句门宫。 鹤童想起方才和尚身边那个漂亮男子,眼珠子一转:“这几年你不思进取,忙着泡男人了?喜欢那只鹿?” 不言脸上阴晴难测,定睛瞪住鹤童:“你敢打他、的主意,我就一根,一根,拔去你的羽毛,扔进寒冰池,冻死。” 鹤童仰天大笑,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和尚:“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皮,会不会被我们宫主活剥下来!” “对了,那只鹿知道你这人,面如观音,实际上,”鹤童讥诮的噙起笑意,伸出根手指一字一下的戳着和尚的胸口,“心、如、蛇、蝎、吗。” 不言的手蓦然攥紧。 眼见戳了他的痛处,鹤童说的越发起劲:“他要是知道你杀人如麻,冷血残忍,他还能喜欢你?还不赶紧甩了你!” 不言呼吸重重的起伏,眼眸里带上杀意:“他,不会。” “不会?”鹤童讥诮的眯起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只鹿颇有佛缘,你高攀得上?” “闭嘴。”不言手骨攥的咯咯响。 鹤童笑的开怀:“不如你跪下来求我,让我不要说漏嘴。又或者,你把那鹿给我玩几天,也让我尝尝那只鹿的小嘴软不软,那把腰一只手圈不圈得过来?” 鹤童笑的放浪,满嘴淫词。 不言脸色黑的可怕。 鹤童还丝毫不知收敛,拿着鹿鸣开腔。 刹那间,不言身上的铁链撑爆开,硕大的手掌掐住鹤童的脖颈。 他习惯了装哑巴,此刻也不需要任何话语,就能让人感受到他凌冽的杀意。 一只半妖,算什么东西,敢拿鹿鸣开腔。 他对鹿鸣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哄着,没有半句不恭敬的言辞,这么个丑东西,怎么敢说这种话,侮辱鹿鸣。 不言手指慢慢收紧,带着折钢断铁的力道,危险的眯起眼睛。 鹤童挣扎着,后知后觉的明白,和尚不是没有长进,相反,他此刻的功法早就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他假装被伏,只是不想在那只鹿眼前杀人。 “宫主救我!!宫主救……” 句门宫的宫主匆匆而来,长袍繁复,眉目像个男人,动作却比女人更妖冶柔美:“大胆!何人敢在句门宫撒野!” 不言掐断了鹤童的脖子,随手把这只鹤扔回句门宫宫主脚下,微微抬起下颌,扯出个阴鸷的冷笑。 “你……”宫主震惊之余,认出了不言。 是当年偷他灵药的和尚! 宫主冷脸道:“把你偷的灵药交出来!” 不言淡笑:“早就,下肚了。吐出来,你要?” 宫主面色发狠,十指弯成鹰爪,招招狠厉致命的跟不言过招。 偷他灵药,杀他下属,站在他的地盘上公然挑衅,欺人太甚! 不言也起了杀念,双手缓缓聚集起力量,何为慈悲,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跟他过不去的人就死。 天地不仁,慈悲无用,良善不能立身,唯有强大才能称王。 纱帘在气流中挣扎着飞卷,裂帛声撕拉做响,片刻间两人已过数招,垂帘化作碎片飘摇落下。 不言捏诀胸前,刚要祭出法宝,就听见了鹿鸣的声音。 “不言!” 他没想到鹿鸣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本以为能等到他解决完这帮人。 不言回头看了一眼,一时松懈,被句门宫主当胸一掌打出去数丈。 鹿鸣脚步越来越近,不言眼珠飞速转动,心生一计,索性放弃了反抗,被人押跪在了殿中。 宫主旋身坐在他的金椅上,恶狠狠的指向不言:“来人!给本宫废了这个盗贼的手!” 第182章 句门宫主使了个眼神,手下的人拿了一副黑色铁棍子上来,每根棍子上都戴着锋利的倒刺。 几个人按住不言,把夹棍套在了不言手指上,还未用力,尖刺已经刺破他的皮肤。 不言抿了抿唇,没做反抗。 不如就赌一把,就赌鹿鸣担心他,很快就会找来。 黑棍骤然收紧,倒刺穿入指中,碾压着指骨,霎时间彻骨钻心。 不言蓦然睁大眼眸,险些痛叫出来,可又生生咽了回去,大汗如雨,脊背抽搐。 鲜艳的血滴从指尖落下来。 鹿鸣闯进句门宫时,正看见不言正被按跪在地上用刑,小竹箧摔在了旁边,果子三三两两的滚出来,都是不言特地给他留的甜果。 不言汗泪齐下的回头,两眼汪汪,简直要将人心疼死。 鹿鸣两掌拍开施刑人,蹲在不言身边检查他的伤势。 句门宫主眯笑的看向鹿鸣,两只眼瞬间看的发直,好细的腰,好长的腿。 句门宫主娇羞的掩唇笑了一声,声音黏糊:“这位小官人是谁呀?” 鹿鸣一时间没认出这位宫主是个男人,冷脸道:“在下鹿鸣,来领走我的和尚。” 句门宫主眼眸瞬间变得冷厉讥诮,捏着兰花指指向不言:“你说他?他偷我灵宝,我要留下慢慢折磨死他。” 这话落进鹿鸣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刺耳。 鹿鸣的不悦显露在脸上:“他不过一只小和尚,为难他做什么。” “他?小和尚?”句门宫主可笑的掩着嘴笑起来,这真是这些年他听过最好大的笑话! 鹿鸣将不言手上的刑具取下,长刺从指骨中拔出,疼的不言直哆嗦。 他手指上的嫩肉血淋淋的向外翻着,那棍子是铁的,若非鹿鸣来得快,他的手骨就全被碾碎了。 鹿鸣知道这种伤有多疼,便格外的心疼。 一个白面馒头似的小秃头,哪能吃得了这种苦头。 “忍一忍。”鹿鸣有些不忍去看他这双手,“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言忍下一阵钻心的疼,瞟见鹿鸣鬓边急出了汗来,眼里都是心疼。 他从未在鹿鸣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鹿鸣对别人的关心大都默在心里,平时也是逗他居多,说不出什么肉麻关心的话。 若是鹿鸣能心疼他一下,他吃些皮肉上的苦头又算什么。 就算是手就这么废了,他也认了。 鹿鸣冷冷站起身,傲然抬眸看向金椅上的人。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什么人,把他养的小和尚伤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先这样吧,等我完结之后再好好想 第96章 心机和尚 句门宫主的真身在鹿鸣眼里无所遁形。 鹿鸣只看了一眼,便看出那位宫主身后晃的快要开屏的孔雀尾巴。 宫主提着衣摆,款款的迈着步子走到鹿鸣跟前,修长的手指按在鹿鸣胸口上:“一个臭和尚而已,这么生气干什么。他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还不能惩罚他一下?” 浓厚的脂粉味钻进鹿鸣鼻子里,让他一阵难受。 不言眼紧盯着落在鹿鸣胸口的那只手,差点就要忍不住把孔雀妖的手腕子掰断。 到处发|烧的死孔雀。 句门宫主越看越喜欢鹿鸣这张脸,几百年了,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眼珠子一转:“小官人,不如你留在这陪我,我饶了那个和尚,让他给咱们两个烧水洗澡。” 孔雀朝着鹿鸣一阵眨眼,扭着身子要往鹿鸣胸口上贴,鹿鸣挑起孔雀的下巴,对上他的眼。 孔雀猛地吓了个愣怔,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只鹿的眼睛竟然是异瞳!一只金佛眼,一只黑魔瞳,两股气息互不相融,却又神奇的交合在一起。 天空霹雳一声巨雷,句门宫的半妖惊弓之鸟一般惊叫四散。 就算是道行最深的宫主,心里也让雷声吓得发颤,本能的抬起袖子后倾躲避。 妖最怕天雷,更何况只是一群尚未大成的半妖。 孔雀震惊的指着鹿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唤来天雷!” 鹿鸣诚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对付你,应该绰绰有余。” 天雷接二连三的劈落下来,偏殿大门眨眼裂成几块碎木,发出焦糊味道。 孔雀气急败坏的跟鹿鸣对了一掌,只感觉自己像是一掌撞在了岩石上,伴着骨折声,孔雀惨叫着后退,嘶声力竭的喊着:“抓住那只鹿!抓住他们!” 无人上前,全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要是不小心被雷劈了,以他们的道行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雷鸣不止,角楼燃起熊熊大火,沿着梁木蔓延,几乎要烧进正殿。 孔雀急的跳脚:“灭火,快灭火!!” 无人理他。 孔雀一个人冲上前去想救一救他的殿宇,又被炙热的火焰逼退回来,再回头时,眼睁睁看着鹿鸣带不言离开。 不言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孔雀一眼,孔雀内心一阵胆寒。 那和尚好像在说:你该感谢鹿鸣仁慈,不然现在句门宫可就不是烧了宫殿这么简单。 可是当和尚转头看向鹿鸣时,又成了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孔雀气的牙快咬碎,两面三刀、臭不要脸的和尚! “他们都走了,还躲着干什么,救火!”孔雀恼羞成怒的尖叫,“救火啊!!” 第183章 * 鹿鸣捞着不言离开句门宫,就近找了一处镇子落脚。 不言手上的伤不能耽误,鹿鸣立马请来镇子上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 “怎么样?”鹿鸣紧张的问那位大夫。 和尚鼻尖上都是冷汗,眼巴巴的看着鹿鸣,让鹿鸣心里像扎了根针一样。 大夫认真检查过不言的手指:“虽然看着严重,但好在只是骨裂,骨头没有断,他还这么年轻,只要好好将养,一定能恢复的很好。” 鹿鸣算是松了口气,请大夫务必要用好药,早日将不言的手医治好。 “放心就是。”大夫从药箱里拿出纱布药瓶,给不言清理伤口,“会有些疼,不要乱动。” 不言点了点头,可怜巴巴的看向鹿鸣。 鹿鸣一下就懂了不言的小心思,不言想让他抱着。 但碍着有外人在,鹿鸣不好意思这样肉麻,只抚了抚不言的后背当做安慰。 不言只好没得逞的转过头去,垂着他的大脑袋等包扎。 他是做好了会疼的准备,药水浇上去的那一刻,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计了。 像是辣椒水灌进了骨缝里,不言控制不住的面容扭曲,额角青筋暴起,差点连哑巴都装不下去,想要喊叫出声。 可他不想让鹿鸣这么早就知道他是个小骗子,硬是把喉咙里的惨叫吞了回去,把自己咬成了三瓣唇的白兔子。 鹿鸣眼见他快要咬烂嘴唇,捏开他的嘴把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不言齿间,顺势把不言搂进了自己怀里。 有外人看着就看着吧,鹿鸣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 不言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鹿鸣竟然会让自己咬着他的手。 鹿鸣还是在乎他的吧?不言不忍心真的咬伤他,鹿鸣的手指那么细,要是咬断了怎么办。 那他会恨死自己。 直到不言的手指全都包扎完,鹿鸣也没感觉到疼。 他拍拍不言的后背:“好了。” 不言这才把埋在他身上的脑袋抬起来,鹿鸣刚要把手指拿出来,不言忽然咬了他一口。 鹿鸣猝不及防的“嘶”了一声,声音很轻,不大疼,就是留了个牙印。 鹿鸣揉揉他的和尚头:“都包完了你咬我做什么?” 不言又把头埋回鹿鸣胸膛里,就是想咬一下,到嘴的鹿肉怎么不咬一口。 包扎的时候他怕控制不好力道会咬伤他,包完了当然要补回来。 不言靠在鹿鸣身上不肯起来,大夫哈哈的笑:“这位小师父还很孩子气呢,这么大的个子了,还要抱着。” 鹿鸣拿了银子给大夫:“您见笑了。” 大夫瞧见竟然是个金豆子连忙推脱:“用不了这么多。” “以后还要麻烦您来换药。” 大夫看着两人的气质穿着,也不像缺钱的人,便也不再推脱:“您放心,我一定把小师父的手治好,这些日子还请小师父不要碰水,不然伤口容易溃烂。” 不言把头埋在鹿鸣身上点头,鹿鸣笑了一声,替他道:“知道了,谢谢您。” 大夫对这两人的关系已然心知肚明,识趣的收拾好医药包离开了。 鹿鸣拍怕不言的后背:“还痛吗?” 不言点头。 鹿鸣拿起不言包的跟小棍子似的手指,有些担忧。 不言急忙想给他打手语,问他是不是害怕自己手好不了,会变成小残废。 他听见鹿鸣问了好几次他会不会好。 是不是怕他变成小废物,就没什么用处了,会再次成为他的累赘! 他不会是累赘了! 可他手指包成这样,根本打不成手语,反而牵扯的一阵锐痛。 鹿鸣按下不言的手,不让他乱动了:“别这么紧张,我不是怕你手好不了会怎么样,我是觉得你本来就是个小哑巴了,不能说话言语,手若是还这样伤了,后半辈子会过得更不容易。” 鹿鸣认真的看着他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你手真的好不了,我也会养你一辈子。” 不言环住鹿鸣的腰,把脸紧贴在他身上。 鹿鸣有些自责:“说到底也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是个什么不会的小和尚,还没护好你。” 不言眼底神情微变,鹿鸣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鹿鸣会不会生气? 他骗了鹿鸣,还骗了很久。 其实他从小就会说话,只是嗓音很难听,发音也会断续。 还有他的身份,他没立即坦白只是怕鹿鸣不能接受,他不是故意的,他……不言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千万的理由借口,却还是不能预知鹿鸣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冲动之间不言就想把所有真相都告诉鹿鸣,告诉他自己学坏了,从回到佛寺的第二年,他就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小和尚头。 可话到了嗓子,理智又让不言闭住了嘴,就算要坦白,他也要挑个好些的时机坦白。 鹿鸣感觉到不言的身体有些僵硬,拍了拍他的后背:“还难受吗?” 不言摇头,没有那么疼了。 “饿了吗,我去给你蒸个鸡蛋膏吃好不好?”鹿鸣语气哄小孩似的温柔,让不言几乎脱口而出的真话又咽了回去。 不言笑了笑,他最喜欢吃鹿鸣蒸的鸡蛋膏。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鹿鸣在床头挂了个小铃铛,“如果你有不舒服,就碰一下这个铃铛,我能听见。” 第184章 不言点点头,乖乖坐在床边。 鹿鸣走了之后,他还盯着那只铃铛看了许久,不知道鹿鸣知道真相之后,还会不会这样温柔。 但不管以后如何,他现在只想要眼下。 鹿鸣怕不言在屋里等他久了,动作很麻利,端着蛋羹上去找他的时候,不言还在盯着那个铃铛发呆。 听见有人来了,又笑着看向鹿鸣。 不言板板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等着鹿鸣来喂。 他现在伤了手,反正是不能自己吃了。 鹿鸣还想着这个和尚坐这么端端正正的干嘛呢,然后就看见他包的基本动不了的八根小棍子。 他还以为这和尚现在定力这么好了,能看见蛋羹无动于衷,原来是在等着他喂饭。 鹿鸣只好端了碗,把蛋羹跟酱油香油一起搅拌碎,递到不言嘴边。 不言喜笑颜开的张开嘴,他小时候鹿鸣都没有喂过他。 到了晚上,鹿鸣帮不言铺好了床。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有些尴尬,鹿鸣打心里觉得不言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直没跟不言同床,两人向来是要两张床的房间。 不言也没什么理由提出一起睡,他明白鹿鸣接受他的转变需要有个过程。 分开了这么久,总不能刚见了面就睡在一张床上。 至少要让鹿鸣过了他自己心里那关,鹿鸣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是一个有欲望,也有能力保护他的男人了。 不过现在他有了进一步亲昵的理由。 不言在他那张小窄床上坐了一会,一骨碌钻进了鹿鸣的被窝里。 鹿鸣一下子就被挤到了墙边上。 两人间的客房,床总是比一人间的小些,一个人住还是足够的,可再塞上个大和尚就……有些拥挤。 鹿鸣的胳膊已经紧贴着墙,不得不侧过身子,撑着脑袋看那个庞然大物:“不好好睡觉,挤我这来做什么。” 不言抬起自己的手,吹了两下。 “很痛?”鹿鸣皱了皱眉,这种伤越到了晚上越疼。 不言点头,想让鹿鸣帮他吹吹。 鹿鸣轻轻握住了不言的手指,将自身的灵气渡给他:“好些吗?” 不言怔怔的点头。 “那我握着你的手睡。”鹿鸣拍了拍他,“快睡吧。” 不言听话的闭上眼,鹿鸣看着他睡了才侧身躺下去睡觉。 后半夜,不言轻轻睁开眼睛,月光刚好落在鹿鸣的侧颜上,将他脸上的轮廓雕刻的刚刚好,柔和静美。 不言悄悄的凑近他,闻见鹿鸣头上的发香,像是冷梅的香味。 鹿鸣呼吸沉稳,该是熟睡了。 不言很轻很轻的挪着身子,呼吸越来越炙热,想趁着无人知晓,亲一下鹿鸣的嘴唇。 只偷着亲一下,碰一下就好。 第97章 心机和尚被抓包 鼻尖越凑越近,不言心脏跳的厉害,甚至觉得自己在紧张的发抖,他的鼻尖轻轻碰到了鹿鸣的脸颊。 鹿鸣感觉到有东西碰到他,皱着眉偏了一下头。 不言吓坏了!后背都爬上了汗,还以为鹿鸣要醒过来,赶紧躺好在自己的枕头上,睁着眼睛紧张的平复着心跳,一动也不敢再动。 鹿鸣没有醒,翻过身去继续睡了。 不言一直听着鹿鸣的呼吸再次平稳,才敢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握着鹿鸣的手,直到天亮才睡着。 为了给不言养伤,两人在城中停留了几日。 这些日子鹿鸣把不言当小孩照顾着,喂饭,擦脸,搂着睡觉,哄他吃药,等他吃完药还会变块饴糖给他。 鹿鸣是知道不言最不喜欢吃苦味的东西,小时候吃个苦菊都要嚼两下吐出来,能喝药已经是给了他大面子。 不言又一次皱着眉头把那碗苦东西灌下去,吐着舌头等鹿鸣喂糖。 鹿鸣把糖块塞进不言嘴巴里,拿起帕子在他那张脸上一通乱擦,就算是洗过脸了。 “等着,我去拿早饭。” 不言听着鹿鸣下了楼,跑到花盆跟前,两指戳上胸口的穴道,把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这几天那棵盆栽喝药喝的叶子都发黄了。 不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他的愈合能力比普通人强上很多,几天的功夫,他的指骨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就是外翻的皮肉还没长好。 不言一点都不想好的这么快。 鹿鸣端了早饭上来,不言赶紧擦了擦嘴,坐好在餐桌前等鹿鸣给他喂早饭。 鹿鸣道:“等吃完了饭,我去把大夫请过来给你换药,看看伤口长得如何了。” 不言点头。 纱布被一圈圈的拆开,露出比之前更加可怕的伤口,溃烂的厉害。 就连大夫都惊了一下:“这……不应该啊。” 鹿鸣也纳闷,他这几日连碗都没让不言端一个,不言的手不仅没好,还溃烂成了这样。 大夫连连摇头,重新给不言清理伤口,把溃烂的地方全部清理掉,重新包扎。 但这次只缠了几圈,大夫推测道:“许是上次缠的太厚,不利于伤口愈合,小师父,你要是还觉得有不舒服就立刻来找我。” 不言点头。 鹿鸣把大夫送出门去,心里有些怀疑。 他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好几天,不仅一点好转没有,反而更严重了? 怎么想都不应该。 第185章 鹿鸣猛地抬眼看向上方的窗户,该不会是这小和尚长大了,跟他玩心眼吧?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不言跟平时一样,乖乖坐在床边等他。 鹿鸣打量了那只和尚一眼,道:“想吃什么,不如我去买条鱼,让厨子给你做鱼汤喝?” 不言点头。 鹿鸣慢悠悠的下了楼,不言从窗户里看着鹿鸣走了,推门下楼去,跟平时一样把绷带解开,先把手上的药洗掉,再将愈合的地方重新撕开,最后用嘴咬着绷带把指头缠好。 鹿鸣出去买东西,至少要两刻钟才能回来,足够他做完这些。 不言刚舀起一瓢井水,把手上的药粉冲洗干净,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 不言从头到脚都僵住了!被点了穴似的定在原地不敢回头! 是鹿鸣的声音! 他不是去买鱼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鹿鸣刻意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为的就是回来看看他不在的时候,这和尚到底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抓了个现行。 不言鼻子上冒出冷汗,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 他缓缓转身看向鹿鸣,不敢直视鹿鸣的眼睛。 鹿鸣抓起他的手,看着他久不愈合的伤口:“为什么这么做?戏耍我?” 不言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不是,他从来没想过耍鹿鸣。 他只是太希望能被鹿鸣多照顾几天了。 不言用手语坦白的解释:[没有人喂我吃过东西,我的手不好,你就会一直喂我……] [我……我好的太快了,我不想好这么快。] [我绝不是想要耍你,我只是想……] 不言抿住唇,他只是想让鹿鸣多心疼他两天。 不言认真发誓:[我若存心耍你,天诛地灭,千刀万剐。] 鹿鸣按下不言发誓的手,一时震惊不言为何要立这么重的誓。 [我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好。] “怎么都好?”鹿鸣让他气的想笑,“那边有刀,把你左手剁下来长个记性。” 不言点了一下头,转身便去拿刀,左手攥起拳来,抬手就往手腕上落。 鹿鸣打落他手里的刀,这次当真被他气笑了。 不言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他跟前,让他自己解气。 鹿鸣一时气的话都说不出,连喘了几口粗气,似笑非笑:“你现在胆子都这样大了?” 不言抿着唇没应声。 这孩子好像跟他想象中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鹿鸣拉着不言到屋里坐下,重新拿出药包来给他上药,动作算不上温柔,不言自然也一声没吭。 重新上好了药,鹿鸣警告他道:“不准再做那种事。我平日里对你很差吗,你小时候我难道没给你做饭,没给你买糖?非要这般。” [我错了。] 鹿鸣语气里还带着些气:“一直打手语,手疼不疼?” 不言摇头。 鹿鸣又无奈的想笑,这会儿小和尚头又吓得疼也不敢说了。 “以后都不准这样,你想吃我的做的饭说就是。”鹿鸣起身道,“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汤,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不言又轻轻的拉住鹿鸣:[那我今天晚上还能跟你一起睡吗。] “不,能。”鹿鸣还是打算给他个小教训,“今晚上自己睡那边。” 不言松开鹿鸣的手,接受鹿鸣的惩罚。 鹿鸣晚上也没有再喂他吃饭,不言手指用多了还是会有点疼,但他一声没吭,吃了一碗鱼汤就自己去铺床睡觉。 他知道鹿鸣不点头,他都不能跟鹿鸣一起睡了。 是他自己不对。 他也越发不敢想,当他跟鹿鸣彻底坦白的时候,鹿鸣会生气多久,会不会一生气就再也不肯理他了。 半夜吹了灯,不言一个人躺在小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 手上有些犯疼,但这都不要紧,他能忍着,他不睡是怕鹿鸣会半夜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 就在他又疼又困,有些得顶不住神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起床声。 不言一刹间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听着声音,听见鹿鸣穿鞋的声音,不言刚要起身去追他,就看见鹿鸣撩开了他的床帘。 不言大睁着眼,清晰的看见鹿鸣的脸庞。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抱住鹿鸣,呼吸控制不住的混乱。 鹿鸣抚了抚他的后背:“怎么还没睡,疼的睡不着?” 不言连忙摇头,看见鹿鸣的衣裳穿的整齐,问他:[你要去哪儿?] 不言坐在床边蹬上鞋子:[我想跟你一起去,别丢下我。] 鹿鸣有些奇怪:“为什么觉得我会丢下你。” [你上次就丢下我了,我一个人等了你很久。从早晨等到晚上,从晚上等到早晨!] 不言眼里忽然汪上眼泪。 就是十年前,鹿鸣给他托了个梦就一声不吭的走了,把他丢在竹林里。 他找见鹿的时候,就看到鹿重伤了,不得不回去求师父救他。 鹿鸣忽的想起前几世的小和尚,就连澜止也控诉过,等他等了很久。 原来他也这样对不言了么。 鹿鸣心里忽然有点难受:“我不是想丢下你,是因为我那次出去很危险。” 不言点头,他知道,所以他很努力的变强。 这样鹿鸣就再也没有理由丢下他。 第186章 鹿鸣笑叹了一声:“我没想走,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鹿鸣拿起不言的手看了看,都见了白骨了还嘴硬不疼:“疼么。” 不言老实的点头。 虽然他故意弄伤自己,想让鹿鸣多心疼他一下,可疼也是真的疼。 他愈合的比别人快,其实也就更疼一些。 前几天他都不是装的,是真的难受的睡不着。 鹿鸣握住他的手,再度把灵力过给他:“好些吗?” 不言点点头,鹿鸣的灵力很精纯,好很多。 “我在这陪你,睡觉吧。” 不言听话的躺回他的被子里:[等我好了,我们就去玉虚城,打开鬼蜮之门,去找小灵鹿。] 鹿鸣笑笑:“不着急,鬼蜮之门哪有那么容易打开,你先养好再说。” 很容易。不言抿了抿唇。 不管你想要什么,玉虚城主都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两章,把上次没更的补回来 对了,不言就是个偏执腹黑的小恋爱脑 第98章 坦白局小鹿气笑 不言被抓包之后,再也不敢装病,每天老实的换药,很快就见了好。 鹿鸣拿着不言那双细皮嫩肉的手仔细端详,本以为会留些疤痕,没想到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不仅如此,新生的皮肤比从前还要好。 难道不言是什么特殊体质,不容易留下伤疤? 不言奇怪的用手在鹿鸣眼前晃了晃,问他怎么了。 “没事。”鹿鸣没有多问,每个人的体质都有差异,难道非要人家留上一手的疤才好吗。 不言指指门外:[那我们启程吧。] 两人赶了几日的路程,到了玉虚城。 玉虚城也是出名的人妖混杂之地,随处可见尚未完全化形的小妖灵。 尽管如此,城中却没有一丝妖气,反而清香阵阵,好似落了晨露的莲花。 鹿鸣四处寻找这股若隐若现的莲香,周围没有莲池,也不见卖花人,倒像是风本来的味道。 鹿鸣抬头看见玉虚城上空炁体源流,很快明白过来,玉虚城受上古神器莲华宝灯净化,所以灵气精纯,清香满城。 就连在这里居住的妖灵也都身体洁净,面容温和,少见戾气。 鹿鸣一偏头便看到个正在抽抽搭搭哭鼻子的小狐狸精,七八岁的小男狐狸,脸上胖嘟嘟的,身后的九条尾巴蒲扇似的打开着,每一条都跟手臂一样粗。 可爱得跟个狐狸玩偶一样,不像长在妖界的狐妖,眼尾上挑带着兽性。 小狐狸的娘亲警告他:“你要是再随便牵小姐姐们的手,亲人家嘴巴,我就拔掉你的狐狸尾巴!让你变成丑秃尾!” 小狐狸低着头,九根尾巴的尖尖委屈的卷起来。 小狐狸的娘亲煞有其事的凑近他:“我告诉你,城主最不喜欢你这样的小孩了,要是城主看见你偷亲人家,一口咬掉你的小狐狸头!” 小狐狸显然是被吓到了,噙着眼泪,尾巴都炸起毛来。 他娘亲满意的点了点头,拉着小狐狸去给人家小姑娘道歉陪不是。 鹿鸣笑了一声:“这位城主好厉害啊,臭名远扬。” 不言:“……” 不言打着手势:[我觉得他应该没这么坏。] “是吗?”鹿鸣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不言:[要是他那么坏,城里的百姓为什么不逃走,还继续在这生活。] 鹿鸣嘶了一声:“别说,有点道理。” 不言偷着抿嘴笑了笑,转眼便看见鹿鸣蹲在路边的小摊上吃莲蓬去了。 卖莲蓬的老汉抓了一大把给鹿鸣白吃:“我都在玉虚城生活了三百多年了,怎么没见过你,刚来的?要在我们玉虚城定居吗?” 鹿鸣笑问:“在这儿定居难道还有什么条件吗?” 老汉坐在他的藤椅上慢吞吞的摇:“条件倒是没有,就是得有房子才能定居。玉虚城已经快住满了,现在的房子可是千金难求,昨儿刚有人买了一套,小年轻,你猜要多少钱?” 鹿鸣好奇道:“多少?” 老汉比了个手势:“八千两黄金。” “这么贵?!”鹿鸣突然对玉虚城有了新的认知。 老汉笑眯眯的:“我们玉虚城有神器庇护,人杰地灵,周围妖灵人魔都想来这儿定居,房子自然是越卖越少。小年轻,你要是想买房子,老汉还知道几处正在售卖,不知道你想要多大的房子,什么价格?最便宜只要三千金而已,就在……” 眼见老汉就要给他介绍房子,鹿鸣忙摆手道:“不必了好爷爷,我买不起,我是来找城主的。” 老汉怔了一下,脸色逐渐严肃:“你想来争夺城主之位?” 鹿鸣又摇摇手:“不不,我不想当城主,我只是想找他借点东西。他住在何处,爷爷能不能给我指条路?” 老汉从藤椅上坐起来,抬手指了个方向,隐约可见富丽的殿宇,周遭灵炁环绕:“看见了吗,往那边去,要先过玉门关,才能到城主住的地方。” 鹿鸣遥望着:“谢谢。” 老汉煞有其事:“小年轻,你难道没听过歌谣里唱的,玉门关,玉门关,十人九亡白骨寒。那里头机关重重,你为何要去闯鬼门?” 鹿鸣如实道:“我很需要借城主的灵宝一用。” 老汉翻着白眼嗤了几声:“谁给你出的馊主意!他想要你死在那里头!” 第187章 鹿鸣抬头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和尚。 不言打手势道:[也未必会不成的。] 老汉用眼角瞅了和尚几眼,撇嘴道:“你以为我们城主跟你一样,跟个馒头似的!” “我告诉你,当年新城主夺位之时,可是一人单挑九百九十九人!一双萱花板斧千斤重,冲进人堆里左劈右砍,胳膊腿四处乱飞,独身一人杀进玉门关,砍了老城主的脑袋。地上的血积了两寸厚,一个月都不曾冲洗干净!” 鹿鸣跟不言的眼睛同时睁得滚圆。 老汉抬起下巴:“怕了吧?还去吗?” 鹿鸣再次抬眼看向不言。 不言傲娇的抬起下巴:[当然要去!我家小鹿超厉害!] 老汉叹口气,挑了两支最大的莲蓬送给鹿鸣:“提前给你随的礼,到时候做了鬼,莫说老汉我不提醒你。” 鹿鸣:“……谢谢。” 老汉摆了摆手,又回到他的藤椅,盖上草帽慢吞吞的摇啊摇。 鹿鸣手里拿着两支莲蓬哭笑不得,看向不言:“真要去吗?” 不言用力点了一下头:[等到打开鬼蜮之门,救出小灵鹿,我们就在这儿定居,好不好?] 鹿鸣指了指自己的脚下:“这儿?玉虚城?” 不言笑盈盈的点头。 “你倒是会选地方……”鹿鸣把莲蓬给不言举着玩,自己悠哉的什么也不拿,“玉虚城是好,钟灵毓秀,民醇俗厚,就是贵啊。” 鹿鸣想起那房子的价格就肉痛:“八千两黄金,他怎么不去抢?!” “还是……你也是个有钱的和尚?”鹿鸣回头盯住不言。 他可是记得当年澜止的布袋里全都是金子,不言该不会随身带着几千万两的银票吧? 鹿鸣一把扯开不言身上的布袋,只见里头装着一个肉饼,两个果子。 鹿鸣:“……” 他竟然寄希望于不言,也是脑袋让门挤了。 鹿鸣沿着老汉指给他的方向,走到了玉门关前。 玉门关前出奇的冷清,带着沉沉的死气。 门墙高耸入云,门环高悬在半空,两只守门兽眦目欲裂,压迫的盯着来人。 都走到了门口,鹿鸣还是打了退堂鼓:“不如算了吧。” 不言抵住他后退的步子:[你不想去鬼蜮了?] “想是想,但玉门关内机关重重,我若丧命在里头,你怎么办?”鹿鸣进退两难,“我不怕跟城主拼一把,为族人战死,我不怨不悔。可我还想好好跟你过完这辈子。” 不言嘴角微扬,动容深情的注视着鹿鸣。 鹿鸣说要跟他过一辈子。 这是这些年来,不言听过最好听的话。 “罢了。”鹿鸣拉着不言的手往回走,他想别的办法进鬼蜮。 没走几步,鹿鸣忽然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寒气,回头便见玉门关的大门鬼使神差的大敞开。 关内漆黑一片,像个无底黑洞,羽箭齐发,密密麻麻的射过来! 鹿鸣瞳孔一缩, 不等捏决,就见这些羽箭自己变了方向,避开他跟不言。 门内炁体流动,带起强大的吸力,要把鹿鸣吸进去,鹿鸣勉强定住身,回头却见不言不见了! 鹿鸣只觉得自己后腰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推了一下,脚底不稳,便被关内的炁流吸卷了进去。 眼前一片浑天黑底,四面八方的炁流卷着鹿鸣的身子,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鹿鸣被炁流卷到了关门前。 玉门关内有十二道门,这便是第一道。 鹿鸣站起身,抬头不见天日,回头没有退路。 这地方除了往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言?”鹿鸣用石头敲了敲周围的墙壁,没有人给他回应。 不言没有坠入机关道,也不知去向。 鹿鸣硬着头皮站到第一扇门前,门上有两个按钮,一只青玉狮子,一只白玉狮子。 鹿鸣迟迟没有抬手,耳边响起那句童谣:玉门关,玉门关,十人九亡白骨寒。 玉门关内根本没有“正确的路”这一说,正如这两只狮子,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机关。 既然选哪个都差不多,鹿鸣抬手随便按了一个。 关门缓缓打开,鹿鸣警惕的绷紧身体,却没有任何暗器出现。 他试探着往前走,脚底的每一块砖都踩的谨慎。 鹿鸣本以为机关道内会堆满了尸骨,什么都没有,每一块砖都干干净净,像是刻意清扫擦洗过的。 越是如此,鹿鸣心里越是没底,总觉得有大招等着要他的命。 鹿鸣抬头环顾四周:“玩什么花招?” 墙壁四面传来遥远的回声:“没有、花招。” 音色微哑,有些许磕绊。 鹿鸣总觉得这声音说不出的耳熟,可又不知道在哪听到过。 他还不曾想明白,只见十二道关门一层一层的打开,一扇套着一扇,幽长的通往前方。 墙壁上的灯一盏盏的明亮起来,照亮通关路。 鹿鸣便如此走过了玉门十二关,踏着白玉阶进了玉虚城主的殿宇。 比传闻中更加辉煌宏大,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一尘不染,红色纱帘一层一层的垂落,风吹过时,帘幔翻卷,清香扑鼻。 鹿鸣站在层层叠叠的红帘前,隐约看见深处的高台金座前站着一个人。 还未看清,纱帘便又遮住了他的身形样貌。 第188章 鹿鸣白裳束腰,撩开眼前的纱帘,试探着走了一步,所踏之处,红莲绽开,步步生莲。 鹿鸣绷紧脑弦,谨慎的往大殿深处走去,整个人好似被卷在了层层的红帘之中。 风向微变,鹿鸣眼中神色一动,侧身躲过一人的袭击,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掌打去,手掌贴着那人的脖颈险险擦过。 他还未看清究竟是何人,眼睛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挡上。 那人的另一只手掌顺着他脊背而下,在他后腰上推了一把,鹿鸣受力向前,撞在了那人坚实的胸膛上。 那人身体带着鹿鸣极速的后退,撞开层层纱幔,一路将鹿鸣推到了高处的金椅前。 鹿鸣的膝窝让椅边硌了一下,跌坐在专属于城主的金椅上,鹿鸣本能的以为这椅子上有机关,要捆住他的手脚,立刻抬起手来向那人打去。 掌中的力道被柔柔的化开,那人的五指扣住了他的手,将他的右手压在了椅背一角。 鹿鸣几乎动弹不得,如果要拼,他不是玉虚城主的对手。 鹿鸣抿着唇,那就只能谈条件了。 “你想要……” 话音未落,一双唇旖旎的贴了上来。 手掌下,鹿鸣的眼睛大睁着,柔软温热的唇反复触碰他,亲吻他,那人好像很紧张,呼吸有些打颤,可却温柔至极。 药苦味入侵到鹿鸣的口齿之间,钻进鹿鸣的鼻腔,像黄连的味道,鹿鸣有些抵触别开头。 那人却不愿这么轻易的放过鹿鸣,想要启开他的齿关。 风铃阵阵,像是心跳般悸动,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鹿鸣忍无可忍的当胸一掌打上去,那人也不躲,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 鹿鸣不悦的皱眉,目光锋利的对上那人的双目。 男子身材高挑,束袖束腰,脚上一双云纹黑色长靴,把窄腰长腿显得淋漓尽致。 玉冠绾起黑发,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可却能看见眼尾处有一颗血红的泪痣。 鹿鸣微眯起眼睛,步步的走近男子,抬起手触摸上他眼尾的泪痣。 这颗泪痣,是鹿鸣的心头血。 前世点在净观眼尾处的,鹿鸣不可能认错。 就算不摘面具,鹿鸣也已然认出了。 鹿鸣手掌虚放在面具前,手指微拢,捏碎了男子脸上的面具,露出他原本的面容。 一瞬间,鹿鸣气笑出来。 许多事一下子便解释通了,为什么不言非要来玉虚城,为什么他坚信城主会出借莲华宝灯,为什么他手上的伤好的那样快还不留疤痕。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玉虚城主。 “你会说话。”鹿鸣的语气很肯定。 “会。” “算计过我多少次。” “没有。” 鹿鸣抬手便是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还狡辩。”鹿鸣逼视着他,“我再问你一遍,你一路上算计过我多少次。” 不言抬手抿去嘴角的血丝:“只有、句门宫一次。” 鹿鸣嗤笑出声。 真是个好和尚,将他骗得团团转。 他也是蠢,一次次的栽进和尚手里。 作者有话说 小鹿认真的生气了 第99章 不守戒律的坏和尚 鹿鸣陌生的看着不言。 站在华丽的殿宇中,穿着尊贵的衣裳,手握生杀之权,不言周身的气质与从前大相径庭。 他眼中根本没有痴傻,处处都是精明。 鹿鸣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不言慌忙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鹿鸣。 一只小鹿轻易的落进臂膀之中,单薄的身体让不言生出能生生世世困住他的错觉。 事实上,鹿鸣的确用上全身力气也没有挣脱开。 不言身上的肌肉比绳索还要有力,鹿鸣甚至能感觉到他绷紧的弧度,纯拼力气的话,他跟不言相差甚远。 鹿鸣恨恨回头瞪他,再度气笑,秃头和尚真是每一口饭都不白吃,全长了一把子虎劲儿。 “你如今当真有了本事了,”鹿鸣淡漠的逼近不言,“我若非要走,你关得住我吗。” 不言心里一瞬间想过很多留住他的方法。 包括真的把他锁起来,吊起双臂,藏在地室,不让任何人看见,成为自己的独属。 可当不言抬眼对上小鹿冷傲的双眸,便知道,强留是不可能把他留下的。 小鹿向来吃软不吃硬,越是用强,他越不会低头。 不言抿住唇,快速思考,终于开口道:“我能打开、鬼蜮之门。” 鹿鸣神色微变,就听不言道:“从玉虚城去鬼蜮,是最快的路。小灵鹿在鬼蜮的时间越久,越危险,对不对?” 言下之意,只有留在玉虚城,才是上策之选。 不言相信鹿鸣不会意气用事,他那么在意自己的族人,尤其是阿炎跟小灵鹿,灵鹿一族唯此一脉,他不会放任不管。 不言渐渐松开困住鹿鸣的手臂,果不其然,鹿鸣定在了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这两句话正戳了鹿鸣的心窝子,很管用。 鹿鸣看向不言的目光越发陌生和诧异,他当初可爱圆滚的小和尚头,竟变得这样精于算计。 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对方的软肋,精准的戳下去。 不言牵起鹿鸣的手:“我让人备下热水,你洗一洗风尘,我先带你在我这逛逛,好不好?” 第189章 鹿鸣心里还存着气,甩开不言的手,独自走出大殿。 但…… 鹿鸣刚踏出殿门,就定在了那。 喉头微微动了一下,鹿鸣瞳孔震惊的放大,看着眼前恢弘壮大的宫殿。 玉虚城主的殿宇,简直大的像个巨大的迷宫。 他此刻正在玉虚城的最高处,仿佛站在半空之中,俯瞰林立的飞檐画栋、亭台楼阁。 宫殿中的侍卫身披金甲,整齐列队在宫中巡逻,发出整齐的脚步声。 奢靡,壮丽,铺张,辉煌,每个角落都弥漫着璀璨的金光。 灵炁环绕着宫殿,与金光交织成独有的贵族气息。 鹿鸣抬起手指,灵炁便如丝绸一般从他指尖滑过,恍若云端仙境。 鹿鸣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不言笑了笑,再度牵起他细长的手指:“还是我牵着你走,等你熟悉了地形,也就能、自己逛逛。” 鹿鸣:“……” 不言牵着鹿鸣走过雕梁画柱的回廊,踩着白玉阶拾级而下。 如此温润细腻的白玉,做成楼梯,鹿鸣觉得自己的脚从未如此娇贵过。 一个矮小的男子腿脚麻利的跑上来,身后背着他还未褪去的龟壳,笑脸迎上不言:“城主您回来了。” “嗯。”不言很淡的应了一声,眼睛却不曾落在龟总管身上。 这样身份的人,不值得城主入眼。 不言牵着鹿鸣继续走着,龟总管便快几步跟在不言身后,禀报着:“洗澡水属下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城主您看可还有其他需要?” 不言道:“特色小食十二样,琼浆一壶。” 龟总管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城主这些年行事一向孤绝狠辣,凡闯城者都必死无疑,今日却一反常态,为此人关门大开,还牵着他的手…… 那必然是城中贵客,上上之宾! 龟总管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应了声“是”,砰的一声化成烟雾,速去办事。 不言一路牵着鹿鸣往内殿去,巡逻的甲兵见了他驻足行礼,声音洪亮:“城!主!好!” 不言头也不点,径直走过。 鹿鸣回头瞧了一眼,那些兵甲依旧谦恭的低着头,直等到不言走出半丈才继续列队巡逻。 宫人见了不言,亦停下手中之时,屈身半蹲,行礼问好。 不言平日在他眼前都是笑呵呵的,此刻脸上殊无笑意,颇见尊王之威。 浴池里准备好了沐浴的泉水,旁边还放着一套新的里衣。 不言微一抬手,宫人长眼色的退下去。 不言道:“风尘而来,你先沐浴净衣,等休养足精神,我们就去鬼蜮,找小灵鹿,如何?” “我有的选吗?”鹿鸣显然还带着气。 鹿鸣解了自己的腰带扔到一旁,眼睛却始终落在不言身上,像是在等着不言扑上来,将他的衣裳层层撕开,狠狠按进水里。 不言垂下了眼:“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觉得……” 他只是觉得鹿鸣这些日子赶路累了,他山中的泉水解乏很好。 但如今看来,鹿鸣还在生他的气,越说越错。 不言起身退了几步,或许拉开些距离,会让鹿鸣感觉安全一些。 不言道:“你舒服的泡一会,没有人敢、进来打扰你。” 他也不敢。 不言勉强扯出个笑容,离开了大殿,吩咐护卫全部退下,擅入者杀,偷窥者杀。 鹿鸣听着外头的人当真全都离开了,一时又想不透不言到底想做什么,将他骗进玉虚城,带到浴池来,就为了让他洗个澡? 鹿鸣将自己泡进浴池里,玉虚城的浴池都是选了上好玉石,灌入泉水以后,池壁温润,一点也不凉,很舒服。 鹿鸣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此处的泉水带着山林草木的幽香,他好像不是在华丽的殿宇中沐浴,而是在深山水净之处。 玉虚城担得起“灵圣宝地”四个字。 鹿鸣把浑身都泡舒坦了,也无人进来扰他。 这下他当真不明白和尚到底是傻还是精了,一会傻,一会精。 鹿鸣抖开承盘里的衣裳,只有一件里衣,冰丝织成,手感柔软,微凉的贴在鹿鸣的肌肤上。 就准备了这一件衣裳? 这让他怎么出门。 鹿鸣赤着脚走下台阶,撩开垂帘,看见两排穿着统一的宫娥跪在帘外,眼睛上蒙着丝带,手里捧着鞋子、衣物一类。 当头的两名宫娥手掌里一人托着一只鞋子,鹿鸣新奇的把脚踩进去,穿了鞋子又继续往前走。 两名宫娥给他套上外套。 再走几步,又两名宫娥给他整理好腰带。 等他走出大殿,身上已让人伺候的整整齐齐。 鹿鸣暗暗啧叹了一声,臭和尚看着老实巴交,在这被人伺候的跟皇帝一样,真是好享受。 门外,龟总管满脸堆笑的等候着,见鹿鸣沐浴完毕出来了,迎上去道:“您这边请,我们城主请您在花园稍等片刻,他即刻就来。” 鹿鸣冷声道:“他做什么去了。” “主子做事,我们哪敢过问,您且等一会儿。”龟总管在前方引路,将鹿鸣带到后花园中坐下,拍了拍手掌,十二个衣带飘飘的宫娥手托玉盘,莲步而来。 十二样小食摆在鹿鸣眼前,可谓玉盘珍馐。 龟总管亲自端来一壶琼浆玉液,给鹿鸣斟满:“您先品一品我们城主的美酒,这可是琼浆所酿。” 第190章 “琼浆?” 龟总管抬手指向一眼活泉,汩汩的往外冒着奶白色的泉液,罕见至极。 龟总管拿了杯子直接在泉眼处盛了一杯琼浆端给鹿鸣:“这琼浆入口甘甜顺滑,只有您这般的贵客才能入口。” 鹿鸣反手把琼浆跟玉液全都打翻在了地上,龟总管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接,这可是冷月寒霜壶! 城主的最喜欢的冷月寒霜壶! 龟总管的手都在空中抓出了虚影,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壶跟酒一起碎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龟总管哭丧个脸坐到地上,哭腔道,“你可害死我了鹿公子!” “他会如何,杀了我?”鹿鸣挑了他一眼,将桌上的瓷器摔了干净粉碎。 龟总管哎呦哎呦的跳脚,跟踩了热锅似的:“公子,您这是,您这是干什么!” 鹿鸣微微抬起下颌,定神看向远处那人。 不言端着一盘瓜子仁正好看见这一幕。 龟总管连滚带爬的跪到不言脚下:“城主,这可不是属下……” 不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吩咐道:“开库门,去找玉壶,只要好的。” 龟总管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不言的意思,立马带着人进库房里挑玉壶,排排的摆在鹿鸣眼前。 鹿鸣看了不言一眼,选了漂亮的摔碎在地上,碎玉之声清脆悦耳。 不言远远的看着,他从前就听说美人都有些独特的癖好,或爱碎玉之音,或爱裂帛之声,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要是能让小鹿消气,就算把他的玉器全摔干净他也不心疼。 鹿鸣看见不言就气的咬牙,满地碎玉,声声悦耳,上等玉器的碎裂声堪比绝妙乐器。 就是看的龟总管心在滴血。 这可都是难得的宝贝。 碎了。 全碎了。 鹿鸣踩着遍地的珠玉,心里当真痛快了不少,嘴角不自觉的挑起勾人的笑意来。 不言轻道:“上酒。” 龟总管缩着头又端了一壶琼浆玉液上去,鹿鸣拿起玉壶直接倒进嘴里。 脊背后仰,与腰臀拉出漂亮的弧度,清酒入喉,唯有清冽。 落日的霞光落在身上,鹿鸣踏着满地碎玉,形成一幅绝妙的画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最后一滴清酒坠入喉间,鹿鸣随手将玉壶摔在地上,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鹿鸣酒量一般,脚底下趔趄了一步,手刚握住玉壶,不言就从身侧揽住了他。 半醉的鹿鸣眉眼如丝,噙起笑来问他:“舍不得了?” “舍得。”不言道,“怕你踩不稳,受伤。” 不言揽着鹿鸣到了平坦开阔处:“这地方干净,想摔多少,都舍得。” 鹿鸣目光醉的有些涣散,把手里的酒壶塞进不言手里:“假和尚,你喝。” 不言仰头喝下一壶酒,把酒壶递给鹿鸣,让他摔个痛快。 鹿鸣累了,没伸手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言慌忙抬手去扶,不等扶住,鹿鸣已经跌坐在石凳上。 就是鞋子磕掉了一只,赤着一只脚踩在玉石地面上。 地面有些凉,鹿鸣蜷了蜷脚趾,皱眉,抬起自己光秃秃的脚来,指着它醉音道:“鞋…没了。” 不言捡了鞋,单膝跪下去,捧起鹿鸣的脚给他重新穿上。 一旁的侍从全都看傻了眼,城主亲自伺候人穿鞋,破天荒头一回! 龟总管捂着自己的嘴,给一旁的人挤眉弄眼,一群不长眼色的狗东西,还在这盯着看,再盯下去眼珠子都得让城主抠了! 片刻功夫,后园里的人撤了个干干净净,月色澄明的悬于夜幕,月朗风清,寂静的只有滴水声。 鹿鸣一只手按在不言的脑袋上,手感不同了,不是秃驴了。 他顺着脑袋上的发丝往下,将不言的头发缠在手指上拽了拽,想试试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不言回答他。 鹿鸣带着酒劲儿慢半拍的想明白,不言现在跟莲华宝灯结契,人灯合为一体,可随意调取莲花宝灯的力量,生发、幻形,自然都不在话下。 不言没有起身,鹿鸣坐在圆凳上比不言要高些,逼视的俯身靠近不言,鼻尖抵着鼻尖。 鹿鸣目光微醺却冷厉:“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好。” “你果如城中传闻的那般吗?” “半真半假。” “杀过多少人?” “很多。” “还做过什么恶事?” “偷东西,骗人,做和尚的时候偷过荤腥……反正,很多。”不言眼巴巴的抬起眼睛来,“不言是个不守戒律的坏和尚。” 作者有话说 最近没咋更,今天三更喔 第100章 暖玉生烟芙蓉帐 每一个字都在鹿鸣的预料之外,可又在情理之内。 玉虚城是灵圣宝地,百姓安居,但不代表城主之位也能和平取得。 没点城府手段的人,怎么能坐稳城主的位置? 鹿鸣很轻的叹出口气。 一直以来,对鹿鸣而言,不言就算已经身高八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和尚头,跟从前的小屁孩并无差别。 可就短短半日功夫,鹿鸣忽然觉得他的小和尚头长大了,心思变深,也有了自己的地盘跟想法。 他是该再多费些精力去了解他,不能再用固有的思维去判断一个人。 第191章 鹿鸣问他:“你怎么能杀得了老城主的。” 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城主。 鹿鸣很难想象当初那个胖和尚,能血杀玉门十二关,再砍下老城主的头颅,成为新的霸主。 鹿鸣想起城中老汉说书一般的说辞:“用你的萱花板斧,左劈右砍,一人单挑九百九十九人?” 不言笑了一下:“那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 “我用的是,剑。” “九百多人是真?” “我杀了,一千二百人。” 鹿鸣暗惊:“谁教会你用剑的?” “没有人教我,是它,找到我。”不言脸上神色有些犹豫,怕说出来鹿鸣不信,又觉得在骗他,“我说的是、真的,这把剑找到我,我觉得很趁手,好像我天生就会用。” 鹿鸣的酒醒了一半,难道是冷无尘的佩剑么。 鹿鸣道:“我想看看你的剑。” 不言见他站都站不稳当,道:“你有些醉了,不如明日看?” 鹿鸣说:“我今天就想看。” 不言拗不过他,一只手搂着他的细腰,另一只绕到膝下,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好,今晚就看。”不言大步的迈开双腿,穿过楼阁台榭,到了一处金殿外,是玉虚城主的理事之地。 门扉如风拂开,不言脚步踏在偌大的殿宇,显得空旷。 金殿正中,摆放着一柄五尺长剑,花纹飞扬如龙,可见金光顺着龙纹流动,仿佛龙之金鳞。 鹿鸣抬手抚上剑身,龙纹剑见到老熟人一般震颤两下,发出铮响。 果真是龙纹剑。 龙纹剑护主,哪怕只是无血无肉的冷刃,亦不忍心主人在凡间过得太苦。 如此一来,鹿鸣也就完全明白为何不言能有这般本事,独闯玉门关。 试问天上人间,能跟战神对上招的,能有几个人? 鹿鸣酒劲儿上来,头晕眼重,依稀间又瞧见冷无尘披甲出征的模样,万般错处,始于当日。 他若不违拗天意,非要求来雪莲救了冷无尘,也不会后来种种。 不言从身后抱住看起来目光涣散的小鹿:“我带你去休息。” 鹿鸣鼻腔里哼了声醉音,卷着困意沉睡过去。 不言将鹿鸣放到软塌上,脱去鞋子外衣,让他睡的舒服些。 鹿鸣眼睫很长,阖眼熟睡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只是山林间一头灵性的小鹿。 不言靠近小鹿熟睡的脸,琼浆酒在不同的人嘴中,会有不同的香味,若是酒色谗佞之徒,酒气便会污浊恶臭,若是良善之人,便会如有花香,或如牡丹国色,或如莲花高洁,品性气质不同,香味不同。 小鹿会是什么味道呢? 不言小心翼翼的把鼻尖凑到他唇角,轻轻的煽动鼻翼。 鹿鸣让不言蹭的有点痒,拍蚊子似的一巴掌拍在不言脸上,不言揉着自己的脸,委屈巴巴的坐在床边,噘着嘴给鹿鸣扯了个被角盖住肚子。 那只鹿睡的正酣,琼浆酒有“忘忧”奇效,这会鹿鸣已然梦中神游,翻身做美梦去了。 鹿鸣从没喝过这样舒服的酒,身体发暖,飘飘欲仙,竟然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在祥云打滚。 “鹿儿。”有人遥遥的喊他。 小鹿趴在祥云上机警的抬起宝蓝的圆眼睛,谁喊他? “鹿儿。”一只干瘦苍老的手抚上了他的脑袋,笑声慈爱温和。 小鹿欢呼雀跃,围着老者来回的蹦蹦跳跳。 鹿鸣在梦里笑出声来,一睁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鹿鸣伸了个懒腰,两只脚从柔软的被子里蹬出去,恍惚还觉得自己在祥云上打滚。 他梦见了……燃灯古佛? 鹿鸣有些新奇,他怎么会突然梦见了燃灯古佛。 燃灯古佛在神魔大战之际为苍生灭度,圆寂已久了。 鹿鸣坐起身来,昨天他喝的有些醉,但今日一点也不觉得头痛,反而一夜好梦,浑身轻松。 那胖和尚背着他吃这么好,怪不得长那么大一只。 门外守夜的人听见鹿鸣醒了,鱼贯而入的端进洗脸漱口的水,还有几样精致的早点。 鹿鸣漱口擦脸,问那只千年龟:“你们城主呢?” 龟总管道:“城主刚训完兵,正在偏殿中休憩,属下去为您通报一声?” “不必。”鹿鸣推开门直奔偏殿去找他,龟总管张了张嘴,城主最不喜欢有人擅自闯进他房间,那可是要命的! 话到嘴边,龟总管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城主要的是别人的命,到了鹿公子这儿,多大的事都能开个例外。 他一个小乌龟,还是别插嘴管人家的私事。 偏殿的门大白天还紧闭着,也不知道不言在里头偷摸做什么。 鹿鸣一掌推开门,抬脚就进了殿内,不言刚好把一颗饴糖一样的东西放进嘴里,听见有人进来,猛然回头,刚要生气,认出是鹿鸣,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鹿鸣挑挑眉:“大白天躲在这偷吃什么?” 不言摇摇头,把手背在身后,偷偷把瓷瓶藏进袖子里。 他越是不说,鹿鸣就越好奇,堂堂一个城主躲在偏殿里偷吃什么好东西?还是什么人心大补丸? 鹿鸣伸出一只手来:“给我一颗,我也尝尝。” “不要了。”不言说完就立刻闭住了嘴,他的嗓子涩哑的厉害,像是伤寒病重的声音。 第192章 鹿鸣皱眉:“你嗓子怎么了。” 不言闭着嘴摇头。 鹿鸣越发觉得不对劲:“拿出来给我。” 不言只好从袖子里掏出瓷瓶,倒出一颗饴糖似的方块递给鹿鸣。 鹿鸣放鼻子前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古怪味道,不是人心一类的邪物,倒真像是糖块。 鹿鸣:“你不会这么大只了还喜欢吃糖吧?” 不言故意没说话,鹿鸣把方块放进了自己嘴巴里,舌头上的唾液将方块的表面微微融化,极致的苦味麻|痹着整个舌头,顺着喉咙往下,满嘴都是黄连的味道。 鹿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拧巴起来,呸呸两口把这东西吐了出来,舌头还苦的发麻。 不言在一旁笑的两眼弯弯。 鹿鸣瞪他:“笑个屁!” 被凶了之后,不言抿住笑容,去给鹿鸣倒水:“都告诉你,不要了。” 鹿鸣吨吨喝了几口白水,眉头紧皱,白水进了他的嘴都跟黄连水一样的发苦。 不言身上没有饴糖,让人去厨房取了些冰糖给小鹿含着。 鹿鸣怪哉道:“那什么东西。” “治嗓子的。”不言道,“我早晨多说了几句话,含一个养养嗓子。” 现在不言的声音听起来是比刚才好了许多。 鹿鸣忽的想起,他初来殿中,不言亲他的时候,嘴里也是一股子苦味,原来就是这个药的味道。 不言脸色坦然,像是已经习惯了药的味道。 鹿鸣:“你每天都要吃这个吗?” 不言点头,他虽然去句门宫盗了仙草,嗓子还是没能彻底痊愈,妖医说他的嗓子是因为魂魄残缺导致的,不是疾病所致。 他的魂魄不回归本身,嗓子就永远不能好,仙草也只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平日里还是要用药养着才行。 鹿鸣神色微变:“你不是很怕苦吗,小时候吃个苦菊都要吐出来。” 不言低声道:“可我不想彻底变成个哑巴,我还想能、跟你说说话。跟你分开的那几年,比吃药更难过,我想找你,又怕应誓,我想我要是能说话,就能在见到你的时候,把一切解释清楚。” 不言认真起来还跟以前的呆样一模一样:“我跟宝灯结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变厉害一些,不让你、丢下我。还有……” 不言拉着鹿鸣到了他卧室内的橱柜前,里头装着几个麻袋,他把袋子拿出来给鹿鸣看,里面都是磕好的瓜子仁。 “我答应你,每天给你剥瓜子,我没忘。”不言笑了笑,鹿鸣好像又看到当年坐在石桌旁边认真剥瓜子的小和尚。 不言抓起一把来:“有几袋放坏了,只能扔掉,这些我施了法术,保存的很好,你看,还很香。” 鹿鸣听着不言说了这么些,嗓子又要哑。 鹿鸣生着气,不言不敢握鹿鸣的手,只敢拉他的袖子:“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鹿鸣从来不是个能生气很久的人,这十年不言说的简单,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单是这个药,鹿鸣就算哑了都不可能吃十年。 不言能吃这么久,是因为他心里有比药块更苦的事。 鹿鸣忽然有些心疼,他动手打过不言两次,不算是不言的错,但好像在他心里,不言就是个面瓜和尚,不高兴了就能拿来出气,被打了也只会低下头说他错了。 在鹿鸣跟不言之间,鹿鸣是完全占据主动权的人,所以可以无所顾忌的宣泄自己的脾气。 这一点鹿鸣甚至都当局者迷,没有看清。 鹿鸣眼中心疼:“闯玉门关的时候,你受伤没有?就算有龙纹剑,杀老城主也不容易。” 不言笑笑,圈抱住鹿鸣,弯下腰才能把脑袋枕在鹿鸣肩上:“我肉壮,抗揍。” 鹿鸣抬手抱了抱他的大和尚。 不言这些年一直待在佛寺,许久没回过玉虚城,体内的莲华宝灯远离故土,灵力耗损,需要养上三五日才能纳足灵气。 这几日鹿鸣便住在了玉虚城。 晴光正好,鹿鸣将不言的宫殿逛了个遍,百无聊赖的坐在园子里发呆。 鹿是在山林里待惯了的,这地方没有树林,没有蘑菇野花,也没有鸟雀小兽,只有满目的金碧辉煌,鹿鸣新鲜了几日就没了兴致。 他待着也是无趣,不言索性带他去城里逛逛。 街上热闹非凡,玉虚城的民风跟妖界相似,穿衣随心所欲,不论男女皆以开朗大方为好。 街上小贩叫卖声不断,鹿鸣从街头买到巷尾,件件只要货头上品,并且理直气壮、毫无歉意的让不言付钱。 从前他总觉得不言是个小和尚,没什么钱,所有东西都是他买单,想法子养和尚。 如今看来,他真是傻透了! 这只胖和尚比哪一世都有钱! 鹿鸣酸道:“为什么你每一世都这么富,我在人间混了几百年,却穷的叮当响,不公平。” 不言:“……” 不言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瘪下去的钱包:“许是……为了给你花吧。前几世若我有钱,肯定也都是给你花了,我花不了什么钱的……” 鹿鸣颐指气使:“不乐意了?” “乐意。” 鹿鸣随手指着一颗蓝宝石做成的星星:“买颗星星给我。” “买。”不言拿出两锭金子来,买下了蓝宝石星星,给鹿鸣在手里捧着。 第193章 莫说蓝宝石星星,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得架个梯子上去摘啊。 鹿鸣心里痛快了许多,侧头看见白胡子爷爷挑着扁担卖荷花,前后的木框里插满了含苞的荷花。 鹿鸣见过卖花人,但是扁担里插满了莲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在玉虚城这很寻常。 玉虚城的卖花人大都以水芙蓉为上佳品类,街道上随处可见荷花,时时可闻莲香,是玉虚城独有的民俗风景。 “你们这儿的人很喜欢水芙蓉。” 不言点头:“因为莲华宝灯的缘故,城中水芙蓉开的、特别好,有水的地方,都可见芙蓉花开,城中百姓也把它看做,最圣洁的花。” 鹿鸣了然的点头,就看见一名红光满面的男子在阿爷处买了一大捧芙蓉花,红着脸递给了一位女子,像是在宣示爱意,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围上去,不一会儿功夫就围满了人。 鹿鸣伸着脑袋看热闹:“今儿什么好日子,还有当街求亲的?” 不言牵着鹿鸣的手到近处去看:“无需什么特殊的日子,在这城中,表达爱意,是最无需害羞的事。” 鹿鸣凑近看了一会,问不言:“求偶的时候送芙蓉花,也是你们玉虚城特有的习俗么。” 不言微微一笑:“这是百姓的习俗。” “哦?”鹿鸣饶有兴趣的抬眸看向不言,“那你们贵族的习俗是什么。” 不言抿着笑:“你自然会知道。” 不言跟鹿卖了个关子,故意吊着胃口不告诉他。 鹿哼了声,臭和尚又跟他耍心眼。 接来下两天,鹿鸣总能瞧见不言坐在园子里仔细的雕琢什么。 不言刻意避着他,鹿鸣也不上前去扰他,远远的看着就能看上很久。 不言做活的时候,沉默不语,只专注在手上的活计,跟澜止特别像。 好几次鹿鸣都恍恍惚惚的要认错人。 一日夜里,鹿鸣回房睡觉之时,屋里一盏灯都不曾点。 每日入夜,不言手下的人都会把他房间的烛火点亮,无有疏忽。 今日一反常态,鹿鸣便猜到有蹊跷。 他撩开垂帘往内室去,就见一朵玉芙蓉悬挂在他床头,在夜里绽出澄明的光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更新确实有点不稳定,可以完结再看的。 网站每周都会给作者下发字数任务,我会按照我的任务字数更新,有时候一周一万五,有时候一周一万字,一次性更完是不太可能的,那样的话就没有推荐榜单了,11我只是个很小很糊的作者,不申请榜单是不会有人来看的…… 再次感谢看了一百章的宝子,靴靴你们!! 第101章 暖玉生烟芙蓉帐 鹿鸣用手掌拢起那朵玉芙蓉,有手掌大小,通体透亮,雕刻的惟妙惟肖,就连莲瓣上的经脉也清晰可见,而且是血红色的,莲心处更是润红如血。 鹿鸣本以为是用红墨描画上去的,可他用手指搓了几下,是玉本身的颜色。 鹿鸣自诩见多识广,但这样的美玉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左右张望了一眼,不用猜也知道不言肯定就在屋里:“还要我点了灯找你吗?” 话音一落,屋里的灯便齐齐的亮了起来,不言从床幔后走出来,语气遗憾:“本来还想扮鬼吓你一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鹿鸣看着手中的玉芙蓉:“这就是你们贵族示爱的方式?” 不言点头笑道:“这是,血玉。每一任城主,都可以用自己的心血养一块活玉,养的时间越久,玉便越透亮,里头的血痕也越明显。等到遇见喜欢的人,城主就会把这块血玉从心房里取出来,雕成芙蓉,作为聘礼送给爱人。” 鹿鸣发问道:“若是城主不舍得把自己养的血玉雕成芙蓉送人呢?” 不言:“那证明,他不够喜欢。” 鹿鸣又问:“若是他一辈子都遇不到喜欢的人呢?” 不言答道:“那便雕成印章,代表城主的无上荣耀。” 鹿鸣低头看他手中的血玉:“你就这样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我。” 天上地下,大概找不出几块这样血养的活玉。 不言眼底心虚的飘了几下:“我可没说是……没说是白送的。” 鹿鸣捏起不言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方才没有听清么,这是聘礼。”不言特地把最后两个字咬重了一些。 聘礼,自然是答应嫁给他才给的。 不言眼珠微微转动着:“其实嫁给我有很多好处。” 鹿鸣哦了一声,问他:“比如?” 不言指了指鹿鸣已经攥在手里不松的玉芙蓉:“比如这个玉芙蓉,你就可以踹进兜里带走了,它可是价值连城,万金难求。” 鹿鸣存了心思要逗他,抿笑道:“还有呢?” 不言道:“我的宫殿,宝库,都是你的。” 鹿鸣嘴角难掩笑意:“还有呢?” 不言想了想:“带你去鬼蜮可以不收费。” 鹿鸣眯了眯眼,气笑道:“黑心和尚,还打算收我的钱?” 不言眼尾挑起一丝傲娇:“那可不好说。去鬼蜮也不是很容易的,耗时,耗力,还可能有生命危险,报酬大约挺贵的。” “但是,如果你嫁给我,就不一样了,我就、都听你的。” 第194章 不言的算盘珠子都快崩鹿鸣脸上了。 鹿鸣将玉芙蓉挂在指节上转了几圈,拿在手里放回了不言掌心:“那你留着送给旁人吧。” 鹿鸣作势要走,不言慌忙拉住了他:“你当真不要?” 鹿鸣装的一脸严肃。 不言把玉芙蓉递到鹿鸣眼前:“你若不要,我就只能扔了它。” “我方才逗你的,就算你不嫁我,我也听你的。”不言手里攥着玉芙蓉,神色凝肃,“你若真心不想要,就摔了它。” 鹿鸣眼见这笨和尚要当了真,噗嗤一声笑出来,乐得前仰后翻,将玉芙蓉拿过来挂在了腰间:“摔了多可惜,这可比那些玉壶玉器值钱多了。” “逗你玩的,我收了。”鹿鸣歪下头去看他,“生气了?我亲你一口,能不能不生气?” 鹿鸣踮起脚,在不言脸上亲了一口。 不言嘴角的笑绷不住的露出来,鹿鸣灭了一半的灯,侧身躺到了床上,拍拍自己床侧:“不是要成亲么。” 不言有些紧张的坐在鹿鸣床边,鹿鸣拿着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会么。” 不言手指微蜷了一下,理智最终胜过冲动,没有解他的衣裳:“这不叫成亲。” 鹿鸣有些想笑:“那什么叫成亲?” 不言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三聘六礼,明媒正娶。” 鹿鸣脸上的笑一点点敛住,不言没跟他开玩笑,也不是为了送他件东西,找个借口,跟他一夜欢愉。 不言是真心来下聘的,他要娶他。 不言道:“不管是人间,还是玉虚城,不是做了那些事,就叫夫妻。要风风光光娶进门,喝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 “只做事,不娶,叫做情儿,或是妾。我不要你做妾,更不是、一夜风流的情儿,如果我与你做这些,必得要是,夫妻之名。” 不言说话不算流畅,可却字字掷地有声。 鹿鸣本以为自己在人间浮沉了这些年,对这些事早就没那么在意了。 他或许可以不在乎繁文缛节的形式,可却很难对不言的真诚无动于衷。 不言用手掌托起鹿鸣挂在腰间的玉芙蓉:“这是我的、第一份聘礼。你方才自愿收下,说要嫁我,便是答应了。” 不言很认真的跟鹿鸣确认,如果他方才只是玩笑,如今反悔还来得及。 鹿鸣完全收敛了玩笑神情,正经坐起在床边:“我自愿挂在腰上,当然是答应了。不过我有个很小的要求,我想要一张铜纸婚书。” 的确是个很小的要求,不言点头:“好。既然是结发,婚书,不能少。” 鹿鸣道:“婚书的内容我写给你,要你自己做的。” 鹿鸣在桌案边提笔写下几行婚书文字,交给了不言。 婚书没有署名,但字间行文一看就不是鹿鸣所写。 不是鹿鸣所写,他却还能记得这样流畅,这几行字出自谁手,不言心下立即了然。 那必然是澜止了。 鹿鸣从不知道不言跟澜止相遇过,他也没有跟不言提及过任何跟澜止有关的事,当然想不到不言能猜出来。 但他怕不言多想,还是补充道:“我从碑拓上看见的,很喜欢这几句。” 不言垂着眼睫遮住眼底神情,再抬眼时,双眼已然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像是没有起疑,也相信了鹿鸣的话。 “好,我也很喜欢这几句。” 不言特地去找铜匠学了铜纸婚书的制作方法,是有些难,要很有耐心才能学成。 不过既然澜止能耐住性子,给鹿鸣做这样一张铜纸婚书,他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比澜止差。 不言做婚书时,鹿鸣便会洗上一些葡萄,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塞进不言嘴里一个。 澜止给他做婚书的时候,已经病重不治,形销骨立。 不言不同,面色红润,身形健康壮硕。 他希望不言能长寿一些,多陪他些日子。 鹿鸣撑着脑袋问不言:“你跟莲花宝灯结契,寿命也会比普通人长吗?” 不言点头:“会,我听说,最长寿的城主活了一百五十多岁。” 一百五十多岁,鹿鸣心里黯淡了一下。 对于凡人来说,一百五十岁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寿数,可是对于鹿鸣,一百五十年还是太少了。 不言转眸看向他:“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鹿鸣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一问。” 不言笑道:“可我,也会变老。说不定不到一百五十岁,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会。”鹿鸣失笑,“你牙掉光了,我就去你的宝库里找些五彩斑斓的宝石,给你镶一口彩色的牙。” 不言笑出声:“好。” 鹿鸣沉默了片刻:“说不定我这一世,能跟你一起变老。” 不言有些困惑的看向鹿鸣:“你不是,妖吗?” “妖又不是真的不会死。万物相生相克,哪怕是自由金身,也有相克之物,天地都不是永寿,又怎会有真正的不死之身。” 鹿鸣说了一通不言听不懂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在不言嘴里塞了个葡萄,让他快些做活。 不言便又听话的低下头,认真研究如何在铜纸上敲字。 鹿鸣嘴边弯起笑意,他若真能跟不言老死在玉虚城,也算此生圆满。 第102章 暖玉生烟芙蓉帐 第195章 不言做坏了好几次,终于完成了铜纸婚书,装裱好了送到鹿鸣手里。 跟他从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澜止拜上”四个字。 不言也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好像知道鹿鸣想要的这张婚书,署名不该是他。 鹿鸣珍惜的抚过每个字,一时失了神。 龟总管喊了两遍,鹿鸣才听见。 龟总管道:“鹿公子,我们城主说,除了婚书,还有其他聘礼,要您一一过目。” “哦。”鹿鸣回过神,跟着龟总管到了院中,大箱小箱的摆了一院子,侍女手中的呈盘上,每一样宝贝都亮眼夺目。 龟总管耗费口舌的挨个介绍了一遍,道:“这总共是九十九样,每一样都是我们城主亲自挑的,意味着长长久久,朝暮与共,您瞧着还上眼吗。” 鹿鸣听说这时候都要装一装,干咳一声,捏的一脸矜持:“还行,收下吧。” 哪怕眼底里的笑意,根本就藏不住了。 龟总管露着笑:“您满意,我们城主就高兴了。” 半日之间,城主要娶亲的消息就传遍了玉虚城。 城中百姓自发的摘了许多的莲花,装饰在大街小巷。 鹿鸣再进城时,险些不认识玉虚城了。 一夜时间,红绸满城,软毯铺地,城中不乏灵怪妖族,灵力催生的奇花异木随处可见,都等着蹭一蹭城主的喜气。 鹿鸣震撼于眼前景象,这样繁华美丽的地方,比仙界有烟火味,比人界有仙气,恍若世外桃源。 不言牵着鹿鸣的手慢悠悠的走在街道:“到我们成婚那日,我会下令,准许城中百姓放天灯。” “以前不许?” 不言点头:“城中妖灵多,妖火难灭,房子又多是木制,为了安全,是不许点放天灯这种,危险之物。” “就算我们成婚那日,也要有专人巡逻,只准点凡火,不可用妖火。” 鹿鸣皱眉:“这样麻烦。” “不麻烦。”不言笑道,“难得的大喜之事,自然要、热闹热闹。” 鹿鸣向来是个不爱操心的,便将一切都交给了不言。 大婚那日,龟总管特地借了一缕灵力,将他那收不回去的龟壳蜕变成挺直的脊背,一脸帅气的忙里忙外。 他可是城主的总管,总不能在形象上丢了城主的脸面。 玉虚城的婚礼大都在晚上,白日里鹿鸣还睡了个懒觉,起来便由人伺候着穿衣裳。 七宝腰带束住鹿鸣的细腰,一头黑发尚未绾起,如瀑披下,男子不着绣花鞋,脚上蹬的是祥云红面马靴,清爽干净。 婚服是最衬人的,将鹿鸣的眉眼都衬得格外俊秀明亮。 侍女呈上一盘腕饰:“公子,今日是您大婚的日子,不如摘了那串佛珠,换一串旁的。” 侍女拿起一串粉茉莉串成的鲜花手串,隐约可闻见茉莉清香:“城中以花为美,这是妖匠特地为您培育粉茉莉,您试试这个?” 鹿鸣神色微敛,看向自己手腕十八子,这串十八子他许久没有摘下来过,就算是沐浴也是戴在手上的。 但今日是他跟不言大婚的日子。 就算澜止跟不言根本就是一个人,他也觉得有些不公平。 以他的直觉,不言比他看到的要心细很多。 若是不言看见这串十八子,难免会多想。 鹿鸣取下腕间的珠串,让侍女为他戴上了粉茉莉。 侍女道:“您将佛珠放在呈盘,属下为您收起来。” “不用,我自己收着。”鹿鸣将十八子收进了空虚。 他不放心把十八子交给旁人,到时候丢了坏了,就算将人杀了也赔不回来。 不言悄声站在门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鹿鸣摘下了那串十八子他本是很开心的。 可鹿鸣把它从手腕上摘下来,却收进了心里。 侍女退出房间,看到门外的不言吓了一跳,刚张了张嘴,不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侍女心下了然,低下头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过了好半天,不言才撩开垂帘进门去,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仔细将红妆的鹿鸣看了几遍。 鹿鸣笑道:“不是说洞房之前,都不能见面吗。” “玉虚城没有那样的规矩。”不言摆了摆手,让多余的人都退下。 鹿鸣眼见着屋里一个人都没了,失笑:“你把他们都赶走了,谁给我梳头?” “我。”不言笑笑,把鹿鸣按坐在镜子前,拿起梳子一梳到底,一只手将鹿鸣的青丝拢在手里,他发质偏软,握在手里像绸缎一样。 不言怕弄疼了他,轻轻的梳顺他的头发,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上好的玉簪子,通体透亮,色彩犹如浅蓝色烟雾,戴在发间飘逸生姿。 鹿鸣对着镜子侧头,看他头上这支罕世的玉簪:“好看。” 不言笑道:“这支玉簪叫,凌霄雾梦。” “传闻凌霄石是女娲娘娘的补天石,这你都能找到?”鹿鸣打趣他,“还雕成簪子送给我,你可真舍得。” 不言笑而不语,他有什么不舍得的? 但凡是给鹿鸣,自然样样舍得。 更何况,在民俗里,发簪是送给正妻的东西。 他送妻子的定情之物,自然要最好的才能拿出手。 澜止送了鹿鸣一串十八子,纵然宝贵,可却送的没名没分,他的玉芙蓉、凌霄簪,都是只能送给妻子的东西。 第196章 将鹿鸣以正妻之名娶回家的,终究是他,不是澜止。 不言牵起鹿鸣的手,与他走到殿外的白玉高台上,底下已经站满了百姓,等着凑热闹看一看城主夫人。 祭坛的香火徐徐飘起,不言道:“玉虚城的规矩,只祭地,不拜天。” 鹿鸣:“这规矩很好,地育万物,天却无情。” 不言展露笑容,与鹿鸣十指交握,高举起手臂,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不言的掌心传给鹿鸣。 鹿鸣即刻明白了不言的意思,运起体内灵力,与不言力量交融,两人的灵炁顺着祭坛传遍玉虚城的地脉,霎时间,百花齐开,燕飞蝶舞。 在百姓雀跃的欢呼声中,侍女呈上一根红绳,红绳的其中一端绑在不言的腰带上,另一端系在鹿鸣腰带上,将两人牵在一起。 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红绳牵绊,生死不弃。 龟总管喜笑洋洋的上前:“请城主与夫人对饮合卺酒。” 鹿鸣便跟不言在城中众人的见证之下,饮下合卺酒。 祭坛火焰瞬间窜起三丈,城中灯火通明,花灯满城,昼夜狂欢。 不言牵着鹿鸣坐上花车,同乘花车在玉虚城游玩一圈,撒喜糖,受祝福,与民同乐,这也是玉虚城主婚礼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不言跟鹿鸣腰间系着红线,两人就算走路也必须挨得很近,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步,形影不离。 车里放着几筐的喜糖,奏乐声欢快的响起,城中百姓歌舞欢庆。 鹿鸣抓起一把喜糖扬出去,抢喜糖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不言静静坐在他身边,含笑的看他扬喜糖。 人群中,一个卖花的老汉眯起他的老花眼仔细看,他刚开始是没认出不言的,但鹿鸣那张脸实在好看的让人记忆犹新。 刚巧鹿鸣把一块喜糖砸向那老汉,老汉倒抽了一口气。 这两人,就是那日问路的两个人!他还骂过那个臭和尚像白馒头! 老汉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要死要死。 鹿鸣咯咯的笑出声,不言抿着笑,他当然不会跟卖花老汉计较这个,跟鹿鸣一起扔了快喜糖给他吃。 不言今日话说的也不少,到了这个时辰,嗓子有些不大舒服,从随身带着的瓷瓶里磕出一颗方块药来。 正要放进嘴里,鹿鸣握住了他的手:“还要吃这个吗。” “若不然,我……”不言沙哑的声音说明了一切,若不吃,他便说不大出话了。 “又不是非要说话,你手语不是也打的挺好。”鹿鸣剥了一块糖放进不言嘴里,“将你苦兮兮的药收了。” “是。” 不言听话的将药收了,小心翼翼的凑到鹿鸣脸侧,鼻尖蹭过他的脸颊。 鹿鸣转过头,与他鼻尖相撞。 不言受惊似的睁圆眼睛,看到鹿鸣眼尾笑得弯弯,眼眸像是容纳着星河璀璨,胜过世间一切美景。 鹿鸣倾身,笑吻上了他的唇。 花车上,两人交颈缠绵。 欢呼与祝福都变作虚幻的背景,唯有纠缠至死方休。 玉虚城中,表达爱意是最无需害羞的事。 不言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鹿鸣是他心尖上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欺辱他。 游城之后,便是洞房。 喜烛摇曳。 纱帘层层垂下,遮住里头欢爱的人。 不言深吻着身|下的人,鹿鸣有些喘不上气,胸口起伏着,只能在接吻的空隙喘息,身体随着窒息感不自觉的紧绷起来,抬手搂住不言的脖子。 气息不停的在二人口中交替,烛火都变得暧昧。 不言用红绸在鹿鸣手腕上缠了两圈,上举捆到了床头。 鹿鸣还未喘匀:“做什么……” [怕你跑了。] 不言简单打了个手势。 鹿鸣笑出声:“我力气没你大,个子没你高,如今术法也拼不过你,能跑哪儿去?” 那不言也不放开他,将他凉飕飕的脱了个干净。 红绳也不能浪费。 不言在红绳上穿了一颗夜明珠,重新系在了鹿鸣的细腰上。 他皮肤白,红色很衬他。 鹿鸣故意笑他道:“和尚庙里长大的假秃头,你会吗。” 不言没答他,没让他看清自己眼底狡猾的神色,俯下身去亲吻他。 半刻之后。 鹿鸣鼻腔里发出暧||昧的气音,被捆在床头那只手骤然抓紧了红绸,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红绸揉攥在掌中,似乎还沁出微微的细汗。 窗外桃花悄然绽放,剪影修长的投在窗上。 鹿鸣瞳孔逐渐失焦,抬着下巴仰起薄汗的脖颈,脚趾勾成一排,床单皱起波浪纹踩在脚下,被绑着的那只手带着劲儿的张开,又骤然攥成一团,抓住红绸。 城中天灯漫天,彻夜未眠。 第二日,鹿鸣睡到日头高升才醒。 他是能再睡会的,但不言把他的肩膀枕麻了。 他睁开眼,又粗喘了一声皱起眉,他身上像是被揍了一样。 不言还睡着,跟个小孩似的让他搂着,枕在他肩窝上。 鹿鸣抱了抱他的大和尚,抬起手指来,从眉头抚到眉尾,落在眼尾的红痣上。 不言眼珠微微转动,抬起眼来看他,想要说话却只发出磕绊的音节。 他忙又闭上嘴巴,打手势道:[这么早就醒了,我枕的你不舒服了。] 第197章 不言把脑袋挪到了自己枕头上,让鹿鸣轻松一下。 “没事。”鹿鸣凑到他唇边,鼻尖顶着他的脸颊,质问,“你从哪儿学的这些招式。” 他还以为和尚庙里长大的不言,脑袋里会单纯些呢。 没成想…… 不言用口型道:“你教的。” 鹿鸣在他锁骨上狠咬了一口,瞪他道:“你再放屁。” 他什么时候教过这些? 不言嘶着气揉自己锁骨上的牙印,一脸委屈相:[就是你。] “你再……”鹿鸣刚要发作,看到不言枕头底下好像有本书,露出了一个书角。 “这什么。”鹿鸣从不言枕头底下抽出那本书。 这书已经有些年岁了,书页有些泛黄,书线松动,看起来被翻阅过很多遍。 鹿鸣翻开一页,是画书,画上的人都光秃秃的。 鹿鸣顿时一口气抽回去睁大了眼,一些昨晚发生过的熟悉画面进了他眼睛里。 “这……”鹿鸣猛地合上,一些死去的记忆逐渐复苏起来。 不言坐起来指指鹿鸣:[竹林里,你走之前放在我枕头底下的,还让我好好学,你忘记了。] “我……”鹿鸣心虚的闭上了嘴,悔不当初! 不言噙起笑意:[当年你留给我两本,还有一本在柜子里。我都好好学了,昨天验收的如何?] 鹿鸣丢人的捂住脸,他当年竟然做出这种事! 鹿鸣把他的破书放回枕头底下:“你在金佛眼睛底下里偷摸学这个,这样厚的脸皮。” 不言微微撅起嘴:[都告诉过你了,不言是个不守戒律的坏和尚。] 鹿鸣十分赞同,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鹿鸣哼了声,瞟他道:“我饿了。” 不言忙点了点头,穿上衣裳去给鹿鸣拿吃的,顺便往嘴里塞了颗药养嗓子。 鹿鸣昨夜既然累了,也就无需挪动,不言直接给鹿鸣在床上架了个桌子,就让他在床上吃。 不言道:“你吃饱就再睡会,我有些事,一会就来陪你。” 鹿鸣点头,城主嘛,自然是不像他这样闲。 不言到外面处理过龟总管报上的事情,在白玉台上盘膝而坐,灵炁围在他身旁,源源不断的钻进他体内。 每日修行,也是他如今必做的功课。 勤奋修行,莲华宝灯的能量才能不断激发出来,为己所用。 不言运行着浑身气脉,几日功夫,便又突破一重境界。 他会履行诺言,带鹿鸣到鬼蜮去把小灵鹿救出来。 不言额心莲华隐现,一双锋锐的眼眸猛然睁开。 鹿鸣想去鬼蜮,他便会为鹿鸣杀下这一局。 第103章 失金丹小鹿成凡身 不言回房间时,鹿鸣吃饱喝足,再次睡着了。 被子蹬在一边,侧身躺在锦缎褥单上,黑发散了满床。 不言在他身边坐下,柔情的看着他的眉眼,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去想要亲他,又怕将他亲醒了,停在离他咫尺处犹豫。 鹿鸣咯咯的笑了一声,眼睛尚未睁开,抬手搂住他的大和尚吧唧亲了一口。 “你没睡,骗人。”不言顺势枕在了鹿鸣胸口上。 鹿鸣挪了挪身子,让不言躺到床上来:“你偷偷摸摸做坏事,被抓包了还反咬一口。” “就亲。”不言故意去亲鹿鸣,搂着他亲了一口又一口,理直气壮道,“我,明媒正娶。” 鹿鸣让他亲的咯咯笑,不言亲够了,躺在鹿鸣怀里,哪怕这么大只了还是要让鹿鸣搂着。 鹿鸣也惯着他,随他撒娇。 这只和尚从小就爱撒娇,长大了也是一样。 不言听着鹿鸣不说话了,还以为他又睡着了,撑起身来看他,才发现鹿鸣是在发呆。 眼神郁郁的,看到他后,勉强扯出个笑容来,依旧心事重重。 不言明白,鹿鸣心里还有好些事没有着落。 那些事一天不落定,鹿鸣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不言忽道:“明天我们就去鬼蜮。” 鹿鸣眼底微动:“你修炼的如何?有把握吗?鬼蜮之主很难对付。” 不言还没说话,鹿鸣便捧住他的脸:“我很关心小灵鹿,也想早日救出他,但不代表,我能接受牺牲你。明白我的话吗。” 鹿鸣不想让不言以为,鹿族比他更重要。 族人跟他,在鹿鸣心里无法比较,哪一方都不能舍弃。 有这句话,不言到嘴的七成把握硬是改口成了九成。 鹿鸣半信半疑:“你修炼到了几重境界,当真能有九成?” “能。”不言笃定,“就算为了你,我也不能轻易死了。” 鹿鸣点头,他很想养足精神,可心里悬空不下,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第二日,不言如约打开鬼蜮之门。 通道黑暗幽深,是一道时空压缩之门。 不言一只手牵着鹿鸣,另一只手的掌中悬浮着一朵冰蓝色的莲花,好似会呼吸一般的微微张合,散发着圣洁的灵炁。 鹿鸣也是第一次见到莲华宝灯,比他想象中的更干净,更神圣,不断净化着周围的邪气。 越往深处走,尖锐的鬼鸣声越凄厉,听得人后脊发寒。 一道刺目的寒光从眼前闪过,鹿鸣脚下陡然失重,像是一步踏空。 不言抓紧了鹿鸣的手,两人平稳落在鬼蜮。 第198章 鹿鸣方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只咬着长舌的吊死鬼,面色青白,伸长脖子,神情怪异打量突如其来的两个人。 鬼蜮不同于地府,地府是轮回之所,也是鬼的正途所在。鬼蜮集聚的则是一群不服审判的恶鬼,逃离六界轮回,占地为王,自成一蜮。 鬼蜮之主更是吞食了九百多个恶鬼魂魄,修成邪功,成为不死不灭的恶魂。 漆黑的天,漆黑的地,唯有鬼灯飘飘,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 吊死鬼裂开嘴阴鸷一笑,卷起长舌扑向鹿鸣,要将他吞入腹中。 然而就在刹那间,莲华宝灯强大的净化之炁将恶鬼搅碎的灰飞烟灭! 鬼蜮顿时陷入一片惶恐之中,恶魂乱飞,鬼叫刺耳! “莲华宝灯!!” “快去请鬼主!” 不言掌中悬托着莲华宝灯,百鬼退让,无人敢上前。 空中骤然卷起狂风,硕大的鬼魂挡在两人面前。 强大的邪念和怨气形成无形的压迫,鹿鸣让这股邪气压得反胃,几乎要呕出来,说不上来的难受。 不言握紧鹿鸣,将莲华宝灯的灵炁度给他些。 鬼主发出刺耳的鸣叫:“玉虚城的新城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闯我鬼蜮。” “寻人。”不言道,“你将灵鹿交出来,我即刻便走。” 小鬼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听不懂的鬼话。 “他说的是那只恶灵,那可是上上佳肴。” “我们凭什么给他们?” “要是能吃了那只鹿,肯定能功力大增!” 鬼主冷声道:“落进鬼蜮的东西,就属于鬼蜮,你凭什么讨要!” 小鬼附和着叫起来! 那只鹿身上的恶念,随便吸食几口都能抵上数百年修行,这样的宝贝,怎么能给别人! 鬼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擅闯鬼蜮者,死。” 鹿鸣双拳一攥,捏起决来要跟鬼主缠斗,不言按下鹿鸣的手:“我缠住鬼主,你去找小灵鹿。” “你一个人?”鹿鸣瞧着这鬼主的邪功很了不得。 “不然咱们两个都脱不了身,你速去速回就是。” 进退无路,鹿鸣点头:“我很快就会找到他,你等我。” 鹿鸣转身就去,不言又拉住他,鹿鸣回头用眼神问他还有什么要说。 不言道:“把你的十八子拿出来带到手腕上。” “知道了。”鹿鸣应了一声。 鬼主看见腻腻歪歪的人就烦,一声怒吼朝不言撞过来,不言驱动莲华宝灯,两股强大的炁流撞击在一起,迸出巨大的气浪,凑热闹的恶鬼在炁流之中碾压的粉身碎骨。 鹿鸣连退了几步,将十八子戴到手上去寻小灵鹿。 十八子是佛门圣物,又有澜止渡上的金光经文,就算不能像莲华宝灯那般强大到能把恶魂搅碎,却足够让邪物不能近身。 三十步之内,鬼蜮的恶鬼不敢靠近鹿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入无人之境。 鹿鸣随手抓了一只恶鬼逼问,让他带路去找小灵鹿。 角落里,十几个恶鬼正扑在小灵鹿身上吸食恶念。 小灵鹿就像个盛装恶念的容器,里头的恶念纯净美味,简直是难得的佳品,谁都争着吸上两口。 只是如今小灵鹿恶念太盛,就算是鬼主也没有能力一口吞下他,等到群鬼分食一些,鬼主便一口吃了这只灵鹿,没准能突破好几层境界,修出肉身,离开鬼蜮这种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鹿鸣疾走几步,驱散吸附在小灵鹿身上的恶灵。 十年,小灵鹿身上的恶念竟然还这样浓,跟他在无色界天见到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 只是他全黑色的双眼变得更加木讷,从前他还会哭,如今好像完全变成了一样器皿,用它纯洁的灵鹿肉身盛装着满满的邪念。 鹿鸣将他抱起来,他也毫无知觉,脸上维持着恐怖邪恶的笑容。 怎会如此…… 鹿鸣拍了拍他,小灵鹿动也不动,身体僵硬,就像个玻璃瓶子。 鹿鸣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救不了他。” 鹿鸣抬头看去,没有看到人影,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伽利尊王帝。 “他的灵魂和神智都已经被恶念吞没了,留在鬼蜮是他最好的去处。” 鹿鸣的唇紧抿一线:“不。” 这是阿炎跟映之唯一的孩子,阿炎一定急疯了。 这也是灵鹿一族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因为他的一念之差,灵鹿一族几乎全灭,他不能再让最后的血脉断送。 魔尊的话再次回响在他耳边,青时能那么轻易的调动天雷诛灭灵鹿一族,是伽利尊王帝的默许。 鹿鸣抬头问他:“为何一定要逼死我的族人?灵鹿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一定要我灭族才甘心!” 伽利尊王帝慢悠悠道:“你与我的仇,你忘记了。你的族人帮燃灯毁我肉身,用魂魄铸就囚笼将我困在泥塑之中,这些你都忘记了。” 鹿鸣的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伽利尊王帝道:“可惜灵鹿一族实在太干净了,六界之中,再没有灵鹿这样干净纯粹的种族,几万年我都找不到借口惩罚他们,直到你,毁了我设下的天命石。” “九色鹿,其实我也是在帮你,天道无情,正道沧桑,我不过是想要你知道,爱即痛苦。” 第199章 “放下那只灵鹿,接受你的命运,灵鹿一族本就该走向灭亡,这是他们的命运,这样干净的肉体和灵魂,原本就不该出现在污浊的六界。” “而你,身为九色灵鹿却因动情落入尘劫,活该在凡世沉浮永生,受尽生离死别苦,这也是你的命。” “接受你的命运,你命该如此。” 伽利尊王帝的话就像魔咒,要拖着鹿鸣沉入地狱,永不超生:“你救不了灵鹿,就像当年你救不了燃灯,救不了鹿族,也像现在,救不了自己。” 鹿鸣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灵鹿,无论怎么呼喊都无法唤醒他的神智。 伽利尊王帝脸上噙起一丝笑意,当年燃灯灭度之时,竟然口出狂言,说九色鹿会成为他的对手,简直无稽之谈。 他只要稍加手段就能让九色鹿在尘世里万劫不复。 一只佛骨全无,半妖半魔的九色鹿,怎么会成为他的对手? 就在伽利尊王帝以为九色鹿要放下小灵鹿的时候,鹿鸣目光忽然变得异常坚定:“我救得了他。” 鹿鸣蓦的仰头看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他分明是看不见伽利尊王帝的,可伽利尊王帝却觉得这只鹿一下就盯住了他。 “我落入尘劫,为你操控,是我心志不坚,但我族人无罪。我不会放弃我的族人,哪怕我死。”鹿鸣其实也不记得为什么自己会被称为鹿祖。 好像他生来就是万鹿之祖,他受鹿族膜拜,就要为他们负责。 鹿鸣掌心金光凝聚,逐渐凝聚成一颗金色的内丹。 以鹿鸣的修为,内丹早与肉身融为一体,成为自由金身,他去地府之时,孟婆还曾贪念一起索要过。 如今,他甘愿将自己的内丹从肉体中剥离出来,放进了小灵鹿嘴里。 黑色瘴气在金光的驱赶下散的干干净净,小灵鹿两颗蝙蝠似的黑牙脱落下来,全黑的瞳孔恢复清澈,响亮的一声哭了出来。 伽利尊王帝气的要死,竟然真有人能为了一只毫不相干的灵鹿不要命。 不过这样更好,没了金丹,鹿鸣能活多久?越发证明燃灯的话不过信口开河,没有人能阻止他突破牢笼,重整六界。 鹿鸣脚底下踉跄了一步,抱紧小灵鹿去找不言。 不言跟鬼主势均力敌,百步之内的鬼灵恶魂全都灰飞烟灭。 但不言毕竟是凡人之躯,承受不住莲华宝灯全部的力量,已经可见勉强的神色。 鹿鸣寻了个时机,箭步上去拉住不言:“我找到他了,快走。” 不言搂住鹿鸣的腰捏决脱身,两人跌出鬼蜮,在时空道里尚能听见鬼主狂躁的怒吼。 不言粗喘了几声,却见鹿鸣脸色比他还差,额上都是冷汗:“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第104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鹿鸣忽然间失去金丹,有些不适应,他怕不言担心,没直接把实话告诉不言,含糊道:“方才救小灵鹿耗损了灵力,有点头晕。” 就算失去金丹,他还有几百年的修为,还有魔骨做支撑,身体还不至于瞬间垮了,再活个三五十年总还是没问题。 只是他不能再长生不老,体态会慢慢老去。 不言握着鹿鸣的手,源源不断的往鹿鸣体内输送灵炁,却感觉鹿鸣的身体好像虚弱了很多。 不言怪异的看向鹿鸣,把手搭在了鹿鸣的脉搏上。 鹿鸣心虚的抽回自己的手腕,把小灵鹿放进了不言怀里:“你要是空着手难受,就抱着玩吧。” 不言:“……” 不言人高马大的挡在鹿鸣前头:“心虚,就要跑。” 鹿鸣眼睛一瞟,这话说的,心虚了还不快点溜号,等着被质问吗? 不言紧盯着他,非要逼他说实话不可,鹿鸣瘪了瘪嘴,他差点又忘了,现在的小和尚今非昔比,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随口编个瞎话就能糊弄过去。 静默已然证实了不言的猜测。 可两个人谁也没戳破这层窗户纸。 鹿鸣坦诚道:“我早想到会有这一步。” 从他决定到鬼蜮去找小灵鹿开始,他就想到自己会用金丹渡化小灵鹿身上的邪气。 小灵鹿身上的恶念太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鹿鸣对他扯出个笑容:“我跟你一起白头,不好吗?” 不言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小灵鹿,这个小家伙被喂的这么胖,一看就宝贝的很,鹿鸣心里的情义那么重,怎么可能舍弃自己的宝贝鹿孙不管不顾。 不言一只手抱着小灵鹿,一只手把鹿鸣搂进了怀里。 一起白头当然好,可他想到鹿鸣会死,还是会感觉很难过。 鹿明明可以千百岁的活下去,现在却只剩下短短几十年的寿命,这怎么能让他不难过。 鹿鸣拍孩子似的拍抚着不言的后背,语气如释重负,诚恳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真的。” “千岁百岁的活下去,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鹿鸣语气很平淡,不言还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难过。 不言很心疼的看着他,小鹿带着一世又一世的记忆,活的太累了。 鹿鸣没有骗不言,他感觉现在从未有过的解脱和轻松。 小灵鹿得救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哪怕失去金丹,他却还能跟不言厮守几十年,就像寻常夫妻那样。 他不用再担心会撕心裂肺的失去不言,不言会获得比他长久,他也不用再苦渡忘川河,四处找寻不言转世的魂魄。 第200章 鹿鸣用手拂起腰间的玉芙蓉:“我现在只想好好跟你过一世。” 伽利尊王帝如何,魔尊如何,天地如何,他都管不了,佛陀责他失了佛心也好,怪他不够悟性也罢,他如今心里只有眼前的几十年。 既然都被发现了,鹿鸣也不打算强撑,他刚失了金丹,现在身体疲软乏力的很,索性张开手臂,无理要求:“我好累,你背我。” 不言连忙点了点头,刚想低下身去背鹿鸣,忽然又想他怀里这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家伙,脑子飞速运转怎么办。 鹿鸣抿着笑,在旁边看着不言像被点了穴似的,傻站在原地,绞尽脑汁。 鹿鸣差点就要忍不住笑出声。 半晌,不言扯了几段衣摆下来,把小灵鹿绑在胸前,又矮下身去背起鹿鸣。 鹿鸣疲软的趴在不言后背上:“我是不是太欺负你了。” 其实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根本没有自我反省。 不言道:“没有。” 鹿鸣眼皮发重,在不言背上昏昏欲睡。 不言的肩膀很宽阔,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跟小灵鹿,让鹿鸣觉得很踏实,他也不用在不言面前掩饰自己的虚弱,累了可以就地坐下让不言抱他,这种被偏爱的感觉很容易把人养的骄纵。 不过他可是城主明媒正娶来的,全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骄纵些又怎么样,他走累了,让不言背他回去有什么不对的? 鹿鸣嘴角偷笑了一下,心安理得的让不言背回了玉虚城。 有不言在,鹿鸣放心的睡了两天两夜,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小灵鹿放大的脸,圆溜溜的眼睛干净清澈。 看见鹿鸣醒了,小灵鹿坐在床边拍手,咯咯笑出两颗还没长好的小牙。 小灵鹿现在也就是人族一岁多的样子,刚跌跌撞撞的学会走路。 鹿鸣看见小灵鹿打心里喜欢,人间有句话叫隔辈亲,鹿鸣从前不大理解这话,现在好像忽然明白了。 小灵鹿分明不是他一手带大的,可他好像觉得这小家伙比阿炎小时候还讨人喜欢。 这样可爱的脸蛋,鼻子像阿炎,眼睛又水灵灵的像映之,鹿鸣笑出声,伸出手让小灵鹿抓着他的手指玩,逗他道:“叫阿祖。” 小灵鹿才不过长了两颗牙,说话还噗嗤噗嗤的漏风,学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不言听见屋里的笑声,便知道鹿鸣醒了,端着早点进屋来。 鹿鸣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不言笑道:“你在教他学说话?他还很小,我教了几次,他都没学会。” “你教他?”鹿鸣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小哑巴教说话,难怪教不会。 不言一下就看出鹿鸣是在揶揄他,磕磕绊绊道:“我、我教他怎么了,他说的比我差远了。他比我笨。” 鹿鸣乐的前仰后翻:“当着孩子的面说他笨,他可要记你的仇了。” “他能听懂?”不言怀疑的看向床上一脸不服气的小娃娃,才这么一点,话都不会说,能懂什么? 鹿鸣抿笑道:“灵鹿长得慢,学说话也比人族的小孩子慢,不过你别看不会说,他懂得可多了。” 小灵鹿傲娇的抬着下巴,他才不是小笨蛋,爹爹说过,他是最聪明的小孩。 “那我就给他,赔个不是好了。”不言从袖子里变出一个麦芽糖放到小灵鹿眼前,让小灵鹿磨牙。 小灵鹿的眼睛差点变成了小斗眼!两只胖手抓过糖来放进嘴里,把腮撑得鼓鼓的,高兴的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 不言蹲到他面前:“你喜欢不喜欢我?” 小灵鹿用力的点头,全然把刚才不言说他笨的事忘在了脑后。 鹿鸣在旁边轻轻的戳了一下小灵鹿的脸蛋:“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小灵鹿美滋滋的含着糖,脸上笑呵呵的跟个福宝一样。 鹿鸣“嘶”得一声看向不言:“这个小家伙跟你还挺投脾气的嘛,跟你小时候一样喜欢吃。” 不言瞬时有种被扒了底ku的感觉。 小灵鹿看笑话的对着不言咯咯咯的笑,不言瞪他一眼:“再笑话我,你就没糖吃了。” 小灵鹿只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不言把饭食端给鹿鸣:“你睡了整整两天了,吃点东西。” 这么一说,鹿鸣确实觉得自己饿了。 玉虚城招待鹿鸣的饭菜向来是最好的,不仅味道好,卖相也是精致养眼,就算是早点粥饭,也做的别具一格,馒头都能蒸出花来。 这次不言给他端来的是他喜欢吃的荷花酥,还有新摘的雨前龙井。 平日里鹿鸣对这些吃食都不太放在心上,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能慢慢吃,他如果想吃的话,可以连着吃几百年,直到吃腻为止。 但现在鹿鸣失去了内丹,如同凡人一样只有几十年的寿命,鹿鸣忽然觉得嘴里的荷花酥味道好像格外值得珍惜了,用舌尖细细的抿开品味。 从前他在人间的时候,总能看见凡间暮年的老人珍惜每一寸阳光,珍爱每一口粮食,总说吃一口少一口,过一天少一天。 那时候他的寿命太长了,长到没有尽头,他不懂那些苍老眼眸中对世间美好的留恋和不舍。 如今他倒是懂得了很多。 鹿鸣打开窗户,和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这样的日子的确每一天都应该珍惜,这样的美食,的确每一口都该细细的品味。 第201章 他忽然很想好好享受一下世间的繁华,笑盈盈的转身看向不言:“我想逛庙会。” 第105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好啊。”不言认真想了一圈, “往南二百里是、花神山,再过半个月就是迎花神的日子,肯定很热闹。或者,往东一百里,有精灵谷,每年都有圣火节。你想去哪里?” 精灵谷的圣火节有焰火灵术的表演,是精灵谷的秘传之术,每年都有很多人慕名去看,花神他也没见过,听说很漂亮。 鹿鸣左右难抉择,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吃糖的小灵鹿,决定道:“去花神山吧,从花神山再往南去,就能到人界。” 听见“人界”两个字,小灵鹿吃糖的嘴巴停顿了一下,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向鹿鸣。 他爹爹在人界! 不言道:“你要带他回人界?将他养在玉虚城不好吗?” 玉虚城灵炁充沛,比人界更适宜灵鹿成长。 更何况,为了找小灵鹿,鹿鸣穷尽心思,最后连自己的金丹都赔进去了,就舍得把孩子送还回去? 不言自私的想,如果是他,是万万舍不得把孩子还回去的。 “你我终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鹿鸣也养过孩子,最明白孩子对父母意味着什么。 若是阿炎小时候丢了,他不知道要崩溃成什么样子。 如今阿炎是什么心情,他完全能想象。 而对于小孩子来说,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在父母身边。 鹿鸣逗逗灵鹿的小鼻子:“小东西,我带你回去找阿炎,好不好?” 小灵鹿眼里亮起光,举着手里的糖欢呼,奶声奶气:“爹爹!” 鹿鸣嘶的一声:“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东西,你爹娘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小灵鹿是知道自己名字的,他叫鹿煜,爹爹都喊他阿煜。 但是他学了几十年的说话,只学会了喊爹爹,自己的名字还没学会。 小灵鹿努力的说着自己的名字:“咕噜。” 鹿鸣:“……” 小灵鹿费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听话的舌头,但在鹿鸣听来,他说的还是咕噜,阿呀咕噜噜。 “罢了。”鹿鸣放弃挣扎,“我给你取个小名好了。” 小灵鹿认真竖起耳朵听着,只见鹿鸣眼眸一转,胸有成竹道:“你以后就叫鹿平平好了。” “……” 小灵鹿嫌弃的撅出下唇,好难听的名字。 “一来寓意平安平顺,再者……”鹿鸣宠溺的揉揉鹿平平的脑袋,“惟愿吾孙愚且鲁,无灾无难过一生。” 小灵鹿尚且不能体会“无灾无难”的意义,被炼化成器皿的那些日子,于他来说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沉睡,如今神智清明之后,已经记不起在鬼蜮的日子。 不言却沉下目光,在鹿鸣眼中看到了溢出的宠爱。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其中的艰难,只有局中人明白。 鹿鸣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有他的城主之位,虽然风光,可为了夺位,其中多少曲折磋磨,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真的能够平庸一生,是有福之人。 不言眼中动容,鹿鸣很疼爱这个孩子。“平”,是他对这孩子最深切的爱。 鹿鸣给阿平取了名字,便想着要送些什么做见面礼。 当年他送给阿炎一颗骨坠,他倒不怕再震断一块骨头给阿平,只是他现在没了金丹,身上的骨血与凡人一样,没有灵性了。 鹿鸣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如意锁的样子,用红朱砂刻了个“平”上去。 鹿鸣把如意锁合在手掌,想渡些金光佛文上去,念了半天毫无反应,才又想起来,没有金丹,佛光也渡不上去。 他的佛缘,大概彻底在尘世里葬毁了。 鹿鸣怔神的功夫,不言握住了他的手。 鹿鸣笑道:“你不必安慰我,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会难过。” 只是变弱而已,又不是变成死的了。 不言摇头,他不是来安慰鹿鸣的,他当然知道鹿鸣早就看淡这些,可是没能给阿平一份像样的礼物,鹿鸣还是会遗憾。 他不想让鹿鸣遗憾。 一股清爽的力量传进鹿鸣掌心,不言道:“你再试试。” 鹿鸣借着莲华宝灯的力量,渡了一句金字文在平安锁上,足以挡住寻常的宵小邪物。 鹿鸣刚要说谢谢,不言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们是夫妻,不用道谢。 鹿鸣心领神会的把话收了回去,转身把平安锁挂在了小灵鹿脖子上。 小灵鹿新奇的抓着自己胸前的玉锁,给鹿鸣做了个“作揖拜”的动作。 爹爹教给过他,要做礼貌的小孩。 鹿鸣心里欣慰,阿炎把这个孩子教的很好。 但再乖的小孩,也有闹觉难哄的时候。 入夜,阿平吃饱肚子,在床上玩着玩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抽抽搭搭的哭起来,呜咽着想爹爹。 他这样一哭,鹿鸣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阿平想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鹿鸣都能想办法弄到,唯独要找爹这事,鹿鸣无计可施。 鹿鸣抱着哄了许久,阿平才挂着泪痕在怀里睡着了。 阿平睡了,鹿鸣却失了困意,深夜里还枕着手臂,盯着床幔发呆。 不言睡了一觉醒来,侧身抱住鹿鸣,嗓音涩哑:“还不睡。” 第202章 “我不困,你快睡吧。”鹿鸣拍了不言几下,“你这么大只,我可没法抱着你哄。” “在想阿炎?”不言一语戳进了鹿鸣的心窝里。 鹿鸣神情难掩忧虑:“我想办法传了几次消息都石沉大海,阿平这样想他,方才哭的撕心裂肺,让我心里也跟着难受。” 阿炎能去哪?伽利尊王帝有没有对阿炎下毒手?他的炎儿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想及此,鹿鸣痛苦的闭上眼,心如刀绞。 不言抱着鹿鸣:“我向你保证,阿炎一定好手好脚的活着。” 鹿鸣看向不言,像是问他怎样保证。 不言紧贴着鹿鸣:“我前两日派人去打探阿炎的下落,探到消息,两个月前阿炎还带着一队鹿族迁徙。” 鹿鸣有些意外:“你派人去打探消息了?” “是啊,”不言用鼻子抵在鹿鸣脸侧,轻声,“要不然有的人总睡不好。” “他活着?” “一定活着。” 鹿鸣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下,身心都轻快的畅通起来。 “原本是想、有了确切消息再告诉你,让你高兴高兴,谁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脑袋里、只想着别的男人。” 鹿鸣笑出声,掐住不言的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跟你开玩笑的。”不言道,“明天我们就带着阿平去花神山,你不是想逛庙会,咱们去凑个热闹,小孩子玩起来,也就忘记不高兴的事了。” 鹿鸣心里那团乱麻,好像就这样解开了。 只要阿炎还好好的活着,重逢是迟早的事。 鹿鸣不由失笑,不言何时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了?将他的心思猜的这样准。 不言戳着鹿鸣的心口:“这样多的挂心事,压在心里,重不重?白日里还说,要珍惜每一寸光阴,晚上就发愁不睡觉。” “你说的是,都是我不对。”鹿鸣笑笑,“小家伙哭着找炎儿,我心里便乱了。” 不言蹭在鹿鸣耳边,酸溜道:“心里装了这么多,有多少是我?” 鹿鸣将自己贴在了不言身上,声音在黑夜里格外诱人:“你想要多少?” 鹿鸣用脚去勾不言的裤腿,脚背带着脚趾在他肌肤上来回的蹭:“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许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鹿鸣顿了顿,想起一个他几乎抛之脑后的人。 那个人……让他活的无比煎熬。鹿鸣目光沉了沉,一口咬住了不言的耳垂,低声道: “你是欠了我,你该偿还我。” “是,我该偿还你。” 鹿鸣变本加厉的蹭着不言。 不言让鹿鸣蹭的受不住,翻了身要睡,鹿鸣故意不让他睡:“方才不是还酸着,这么快就好了?” “你的手别……”不言搂住鹿鸣恨恨的亲了几下,“可是你招我的。” “我招的。”鹿鸣理直气壮,对着不言的唇便亲了下去。 不言拉开床头的橱柜,拿出一只小瓷瓶来,手掌顺着鹿鸣的后脊滑下去。 鹿鸣抓住了不言的肩膀,忽然感觉脚底下有个软软的东西。 鹿鸣用脚踩了两下,那东西吸了两下鼻子,奶声奶气的:“爹爹……” 鹿鸣眼眸一点点放大,阿平什么时候爬到他床上来了! 鹿鸣脑袋里嗡的一声,胡乱一脚蹬在不言身上,差点把不言踹下床,腾的坐起来:“阿平?” 阿平抹着亮晶晶的泪光,嘴里喃喃着他仅会的几个字:“爹爹抱抱……” 不言呲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腿,手指上还有一块没来得及用的膏脂,尴尬的留在那儿。 两个人这下是彻底醒了,鹿鸣一个劲儿的给不言使眼色,不言赶紧找了张纸擦干净手指,假装无事发生。 鹿鸣扶着额,强颜欢笑:“阿平,怎么不睡觉?” “抱抱……”阿平眼里泪闪闪的,扁着嘴哭腔道,“抱抱睡……” 鹿鸣张开手臂:“来,到我这儿。” 阿平爬过去躺进了鹿鸣怀里,枕在鹿鸣的肩窝,不言最喜欢枕的地方。 不言:“……” 有鹿鸣抱着,阿平犯困的闭上眼,渐入梦境。 不言谴责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这个小家伙:“他又不是,没有床!” 鹿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孩子,喜欢抱着睡也是常事,阿炎小时候也这样,非要抱着才不哭。” 不言闷声的坐了一会,睡在了床的边边上。 那晚之后,阿平就跟个霸主一样,每天晚上都睡在床中间,有时候钻鹿鸣怀里,有时候蹭蹭不言,更过分的时候便横在床上,把不言挤到床底下。 花神山。 三个人赶路到晚上才歇下,不言要了一张最大的床,可还是小了。 不言半个身子露在床外面,阿平枕在鹿鸣肚子上,脚还在一个劲儿的蹬他。 不言挪了又挪,终于砰的一声,掉床底下了。 鹿鸣睁了睁眼,打雷了? 阿平咕噜咕噜滚进鹿鸣怀里:“怕怕……” “不怕……不怕……”鹿鸣在他小屁股上拍了几下,两个人又沉沉睡过去。 不言揉着自己的屁股,几次冲动把这个小家伙从鹿鸣怀里揪出来。 他现在觉得,是应该快点把这个小家伙还给阿炎! 第106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小灵鹿像块磁石一样吸在鹿鸣身上,嘴巴吧唧吧唧的动,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第203章 不言戳戳小灵鹿,想让他自觉一些,爬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觉。 小灵鹿有预感似的,越发贴紧鹿鸣,两只小手攥着鹿鸣的衣裳,连胖脚丫也用力抱着鹿鸣的腿,生怕有人把他抱走。 不言一个人郁闷的坐在床边生闷气,天快亮的时候才半个身子露在床沿外面睡了一会。 早晨起来鹿鸣就瞧着不言脸上不高兴,眼睛底下还一圈黑。 鹿鸣好笑道:“你怎么成乌眼青了,昨晚睡得不好?” “不好。” “怎么了,打雷将你吵醒了?”鹿鸣依稀记得昨晚上隆的一声。 不言脸色越发精彩纷呈,看向那只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的灵鹿:“是他,把我踹下床了。今晚他必须,自己睡。” 正坐在床上玩九连环的阿平耳朵一动,抬起头来瞪臭和尚。 鹿鸣是他的阿祖,他为什么不能跟阿祖一起睡觉! 这个长头发的假和尚,跟他和阿祖长得根本不一样,没有漂亮的斑纹,也没有好看的鹿角! 要分床,也应该是假和尚自己睡! 小灵鹿一脸气鼓,可惜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只能试图瞪走那个假和尚。 不言得意的抬起下巴:“瞪我、干什么。他是我媳妇。” 小灵鹿愤怒的把九连环扔在床上,吱呀的对着和尚乱喊。 不可能!阿祖不可能是他媳妇! 小灵鹿伸手指着不言,又指指鹿鸣,假和尚是阿祖的媳妇! 爹爹跟他说过,阿祖是他们鹿族最厉害的人,会保佑鹿族的每一个人! 小灵鹿用只有他明白的手势,凶凶的警告不言:你,阿祖的人!你是阿祖的媳妇! 鹿鸣手里端着茶水,眼见这两个人吵起来了,无奈又好笑:“两个人没有一个说话利索,有什么好吵的?” 吵的些什么都听不懂。 鹿鸣把阿平从床上拎起来放进不言怀里,让不言抱着:“庙会要开始了,出去玩。” 不言不敢违拗鹿鸣的话,找来腰凳,不情不愿的绑在身上。 鹿鸣面前,阿平也得乖乖听话,配合的把腿伸进腰凳背带里,让不言把他抱在身前。 不言调解着阿平身上的腰凳,问道:“勒得紧吗?” 阿平摇摇头。 鹿鸣在旁边含笑的看着这一幕,幽幽:“和好如初了?” 两个人怔了一下,同时扭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互相不服。 鹿鸣抿着笑,下楼去逛庙会。 天还没黑,街市上已经挤满了人。 花神山美食多不胜数,其中鲜花饼最闻名,鹿鸣打头走在前面,看到想吃的就买,味道好就自己留着,味道不好就丢给后面的两个垃圾桶——不言跟阿平。 不言拎着几个鹿鸣不爱吃的小吃,边走边吃,胸前的小灵鹿也抱着个糖烧饼,用他仅有的两颗门牙费力的啃着。 阿平抬头看看跟草食动物一样咀嚼菜叶子的假和尚,嘲笑的咯咯笑出声。 不言低头看他:“你还有功夫笑我,你吃完没有?” 阿平举着手里的烧饼,还没有。 “那还不快点吃。” 阿平指了指旁边卖蜂蜜,他想吃蜂蜜。 不言扭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视线从蜂蜜上挪开:“先把你阿祖吃剩的解决干净,不能浪费。” 阿平点点头,把糖烧饼塞进嘴里一大口,卖力的吃。 鹿鸣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两人。 这两人吃起东西来很有些父子相,嘴巴都塞得满满的,不言还不忘给阿平擦一把嘴,虽然没擦干净,还有些碎屑粘在阿平嘴角,但很可爱。 鹿鸣胸腔里让这一幕填充的满满当当,曾经嫉恨的、憎恶的,好像都能在这红尘一幕中释怀。 世界都缓慢了下来,将不言跟阿平的每一个动作细化,在两个人同时抬眸对上鹿鸣的那一刻形成某种闭环。 鹿鸣端着两碗洛神花水递到两人跟前:“别噎着了。” 阿平抱着水碗咕嘟咕嘟的喝下去,拍拍自己的小肚皮,抱着鹿鸣亲了一口。 不言把又想往鹿鸣身上爬的阿平拖回来,亲在鹿鸣的嘴角上。 一旁的小贩路人投去目光,小声议论:“现在男人也能生娃娃了?” “没准是什么灵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一肚子撞在自家夫君身上:“你听见没,现在男人也能生了。你为什么不生,非要我生?” 男人瘪嘴道:“我不会嘛。” “人家都会你不会?”孕妇一马勺敲在男人头上,“没用的男人!” 男人捂着头蹲下给老婆揉发肿的小腿。 清风送来阵阵花香,淡雅美妙,顺着鼻腔进入肺叶,仿佛露水般滋润着五脏六腑。 全城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在沁人的香味里,漫天花瓣落下,纷扬如花雨,不知谁喊了一声“花神来了”,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肩膀挤着肩膀,脚贴着脚,争着要挤过去看花神,鹿鸣感觉自己的双脚好似悬浮了一般,就这样随着人流被挤了出去。 不言护着身前的阿平,也被挤到了别处。 鹿鸣往后倒了几步,总算是挤出了人最多的地方,只见前方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嘶喊的欢呼声里,花神降在城中,鹿鸣使劲踮起脚也没瞧见半点花神的影子,那地方早就被狂热的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第204章 鹿鸣索性放弃了,正打算回客栈去等不言他们,就听见一位老者喊他:“没看到花神也不要紧,我这儿也有好玩的。” 鹿鸣好奇回头:“什么好玩的?” 老者冲他招了招手,引他进屋:“我这屋里有一样能洞察人心的宝贝。” “如何洞察?” “我这宝镜能看到公子心爱之人,每年到我这来检验对方真心的人,可都是要排长队的。” 鹿鸣站在镜子跟前,看起来跟寻常的长镜没什么区别:“这样神奇?” 老者笑了几声:“要试试吗,二十两银子一次。” “不准当如何?” 老者拍着胸脯:“不准老汉我倒赔你十倍的银钱!” “好!”为了这份爽快,鹿鸣掏出银子来给了老者。 老者催动灵镜,鹿鸣站在镜子前,看到镜中逐渐显露出一个和尚的模样,白色僧袍,金线纹边,手里拿着一串菩提佛珠,笑起来春风和煦,垂眸间宛若神祇。 鹿鸣许久不曾见到这张脸,澜止走后,连魂魄都从未入梦。 鹿鸣身后,不言抱着阿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 阿平眼看着不言的眼神从找到鹿鸣的兴奋,变成失落。 灵鹿天生就有很强的感知力,阿平完全能从不言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难过。 镜子里那个和尚,虽然跟不言长得一模一样,可就算是阿平也看得出来,那个人不是不言。 镜中的人,眉眼姿态都像一尊活佛。 但不言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好像事情本该如此,他只是很难过。 阿平捏了捏不言的肩膀,想让他别这样子。 不言一言不发的抱着阿平离开,阿平有些郁闷的趴在不言肩膀上,想着怎么安慰他比较好。 阿祖看起来蛮喜欢假和尚的,为什么心里的人不是他? 阿平想不明白,但他再抬眼的时候,看到那镜子里的人渐渐的变了。 阿平瞪大眼睛仔细看,小手激动的拍着不言的肩膀。 回头,快回头看! 阿平指着那个镜子,镜子里那个人,现在是个傻笑的大和尚了! 阿平用力的拍着不言,想让他再回去看一眼,嘴里咿咿呀呀的想叫住他。 但不言走的很快,也听不懂阿平的婴语。 阿平着急的扑腾,用他的两个小板牙咬在了不言肩膀上。 不言嘶的看向他:“干什么咬我……” 阿平气呼呼的,咿呀咿呀的对着他说话。 笨蛋和尚!! 虽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言却完全能从语气里听出来,阿平这个小鹿崽子在骂他。 不言找了个茶馆抱着阿平坐下:“骂我干什么。” 阿平握起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无比痛恨他竟然不会说话! 阿平乱七八糟的比划了一通,不言也没看懂,还以为是他渴了,叫了一杯糖水给阿平喝。 阿平抱着糖水,气闷的坐在不言腿上。 另一边,鹿鸣看着镜中的笨和尚,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嘴角。 老者笑出声:“公子,您心里装的究竟是谁,已然一目了然。第一次出现的那位师父,是您很爱的人吧。” “是。”鹿鸣不置可否,他很爱澜止,爱到只要想起来就心痛。 老者指着此刻镜中的:“那这位是?” 鹿鸣笑了笑:“是我男人。” 老者问他:“若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选哪一个?” 鹿鸣道:“不会有这种可能,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 “可人一旦转世,便又是新的人了。”老者道,“如果这两人真的要你选呢。” 第107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鹿鸣本以为这个问题他会思考很久。 可事实上,他眼前这面镜子已经给出了答案。 鹿鸣缓声道:“我愿,澜止成佛,不言归我。” 老者顿了顿,又问他:“最先出现在你心里的,不是你此刻的丈夫,你真的愿意……” “没什么真的假的。”不等他说完,鹿鸣就打断了他,“我很想跟我嫁的人过一辈子。” “你确定?” “很确定。” 人群追着花神去了别处,方才还热闹的比肩接踵的街道此刻稍显冷清,鹿鸣谢过老者,离开店铺,去找不言跟阿平。 这两个人肯定急着找他,若是找不到,该会找个地方等他。 鹿鸣沿着街道往客栈的方向去,果不其然,在必经之路的岔路口上,他看见不言正抱着阿平在茶肆里吃小点心。 不言看见他来了,立马抱着阿平站起来跟他挥手,生怕他看不见这么大块头的人一样。 鹿鸣挂上笑容,看到两个人肚子都吃的圆圆的,脸上的笑越发控制不住。 这么可爱的家伙,他有一大一小两个。 不言一路上讲着方才跟阿平吃东西的趣事,话说不利落却还喋喋不休,倒是阿平,小孩子家家的愁眉不展,不知道在发愁什么。 鹿鸣戳戳阿平的小脸蛋:“你怎么了。” 阿平啊呀啊呀的说了几句,两个人谁也没听懂。 他想说不言装的天衣无缝,但其实他刚才很难过的! 他根本没这么开心,至少在看到镜子的那一刻,他没能装出开心的样子。 他想让鹿鸣跟这个假和尚解释一下,免得这个假和尚胡思乱想! 第205章 阿平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嘴巴还不能说清楚。 鹿鸣还以为是阿平困了,回到客栈就跟不言一起哄他睡觉。 阿平给面子的小睡了一会。 鹿鸣沐浴完,不言已经铺好了床,鹿鸣拍了拍松软的枕头,躺在床上等不言。 等的都快睡着了,不言还没回来。 掉浴桶里了? 鹿鸣刚掀开帘子,一双温热的唇便吻住了他,推着他的手臂将他压在了床上。 清新的香味钻进鹿鸣鼻腔里,是不言身上散发出来的。 “擦香香去了?”鹿鸣将鼻子蹭上去闻了闻,蹭的他痒痒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都是用清水吗?” 不言炙热的肌肤带着水汽的香味,贴在鹿鸣身上:“好不好。” 鹿鸣咬住不言的耳垂,在齿间轻轻的磨,低声道:“好。” 不言险些就要问出,从前澜止涂什么样的香露,爱穿什么样的衣裳,比他好闻好看么? 是不是因为他跟澜止长得像,才答应嫁给他的? 他从始至终,就是澜止的一个替身而已。 话到嘴边,不言还是没问出口。 他又不是没见过澜止,那个人的气质模样都那样好,哪怕他跟澜止长得像,也远比不上澜止。 所以这些年,他明知道鹿鸣心里有人,也从没问过。 这些话说出来无异于自取其辱。 装作不知道,他还能体面些。 不言醋味上来,俯身下去一个劲儿的亲鹿鸣,将他的两瓣唇在嘴里含了又含。 鹿鸣让他亲的喘不上气:“你今晚怎么了,谁惹你了?” 鹿鸣觉得他着样子像是吃醋,可又想不出他吃谁的醋。 千思百想,鹿鸣笑道:“你不会是在酸阿平吧?气我抱他没抱你?” 不言傲娇的瘪了一下嘴,当然阿平也占一部分。 不言道:“他老、占着你。” 鹿鸣笑出声:“前几天你不是还不舍得把他还给阿炎的。” “现在、不了。” 鹿鸣张开手臂:“抱,都抱,过来我亲亲。” 不言将重量压在鹿鸣身上,又怕自己太重压坏了他,半撑着身子,贴在他耳边:“我不止想要抱。”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鹿鸣这次谨慎了不少,往纱帘外头瞧了一眼:“阿平还睡着?” 不言点头:“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在他的小床设了结界,他安全的很。” 鹿鸣抿嘴笑了一下,有阿平在的这些日子,他跟不言几乎没真正在一起睡过。 鹿鸣蹭在不言耳边:“其实我也想你的很。” 不言耳根红了一下:“是么。” 鹿鸣蹬掉自己的鞋子,扯着不言的衣领跟他接吻。 不言很会亲吻,在鹿鸣有些窒息的时候就放开,可却不会完全抽离,让人意犹未尽的想要再亲一会,直到把对方口中的气息全都吸到自己嘴里。 鹿鸣恋恋不舍的送开他,身体已经让不言吻的酸软。 不言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一枚耳坠来,跟送他的那支凌霄簪是同一块料子,颜色是渐变的,上方浅色接近透明,像远处的天空,越往下蓝色越浓,如广阔海洋。 凌霄石本就灵动,在光影下湛蓝的色泽仿佛海水的波光。 不言早就做好了的,这颜色清冷,跟鹿鸣也相配,还能跟他头上的簪子配做一套。 只是他怕银针穿透耳垂会痛,所以一直没拿出来送给鹿鸣。 今日他吃了醋,便想拿出来稍作惩戒。 可他拿在了手里,又开始反思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左不过抱着多亲几下就是了,何必要弄伤他。 鹿鸣将他手里的耳坠拿在手里看,将一侧的耳朵露给他,默许不言给他戴上。 有时候不言也生自己的气,看见他心里想着别人,分明自己心里气的不行,要小罚他一下。 可真将人搂进了怀里,又舍不得了。 鹿鸣噙笑道:“过了今晚,我可就不会戴这么女气的东西了。” “不女气。”不言看着鹿鸣的脸,“你戴好看。” 鹿鸣将耳朵侧给他,不言俯下身去亲吻着他,他真是恨死鹿鸣这般拿捏死他的样子。 “痛你就咬我。” 不言亲吻着他的眉眼,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将银针按进了鹿鸣的耳朵里。 鹿鸣鼻腔里哼了一声,有点疼,但微不足道。 微微的疼痛反而让鹿鸣更想要索取,向不言索取更多,把上一世的,上上世的都索要回来。 不言将鹿鸣的耳朵捧在手里,像个小元宝一样,点缀上海蓝色的凌霄石,果然很好看。 还能更好看。 不言摸出两只铃铛来,用红绳穿着绑在鹿鸣的脚腕上,只要他动,便能听见清脆的铃铛声。 不是刺耳的响,却足够床笫间的两个人听见。 阿平揉了揉眼,从小床上睡醒,下意识的想要爬过去找鹿鸣抱抱。 鹿鸣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最喜欢钻在阿祖身上睡觉。 但他趴在小床上,两只小腿扑腾着想要下床的时候,却发现一点不对劲。 他的床边好像有一道隐形的屏障,他的脚根本就伸不出去。 阿平用脚蹬了一下,脚掌刚好贴在不言设下的结界上。 他果然被关在结界里了,不言这个小气鬼! 第206章 阿平张开嘴巴刚要放声大哭,忽然听见帘幕里传来几声粗重的喘息,还有隐约的铃铛声。 阿平张大的嘴又关了回去。 怪不得要把他关起来,还以为他不懂! 以前爹爹跟娘亲做这些的时候,也要早早把他哄睡了,然后挡好帘幕。 可是他能猜到里面在干什么。 不就是生弟弟! 阿平撅着小嘴,郁闷的向后直直的躺下,摔在软枕头上,他今晚上不能让阿祖亲亲了,只能自己睡了。 第二日鹿鸣照旧睡到日上三竿。 不言醒的早,他怕阿平饿了,哭起来让鹿鸣睡不好,于是早早起来解了阿平的结界,给他熬了点粥,让他乖乖的自己玩,好让鹿鸣睡个踏实觉。 鹿鸣是让粥的香味馋醒的。 不言知道鹿鸣吃素,特地只煮了素粥,放了些榆钱。 鹿鸣穿好衣裳,到镜子前头看不言的杰作,他的耳坠。 凌霄石色泽独特,自带灵光,颜色也浅淡,跟他平日爱穿的衣裳倒是般配。 不言去药铺买了些药酒,用棉布沾了一些要给鹿鸣擦擦耳朵。 鹿鸣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做什么。” “虽然伤口不大,到底是破了皮肉,我去问过大夫了,大夫说,还是要用药酒擦擦。”不言道,“你坐下,我给你擦擦。” 鹿鸣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不要。” 从前澜止给他上药的阴影,他还记得。 不涂药酒的时候,他还没觉得很疼,药酒往上一浇简直火烧火燎。 虽然的确好的快些。 不言好声劝道:“不涂药酒会发炎的。” 鹿鸣一脸拒绝。 不言眉目一转,笑道:“你该不会是怕疼吧。” “才不是!”鹿鸣嘴硬,“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一点小伤,不值当涂药酒。” 不言见他这么抵触,也就没再逼他,将他按在座位上仔细检查了一下,有一点红,但没有化脓的迹象,看起来的确没什么问题。 不言轻轻给他吹了吹:“痛不痛?” 鹿鸣让他吹得好痒,其实他没觉得疼,昨天晚上也没觉得,耳垂原本也不是什么多怕疼的地方。 但他总不能大咧咧的说毫无感觉吧。 鹿鸣挑了挑眉:“有点疼。” 虽然只是一点点点点。 不言的神情立马又紧张了起来,后悔道:“昨天我就不该给你戴这个,摘下来我看看。” 不言小心翼翼的摘下鹿鸣耳朵上的耳坠,担心道:“要不还是用药酒涂一下,然后就别再戴了,我把这坠子扔出去。” 鹿鸣忍着笑,傻大个,白长这么大一只,一只耳钉而已,能有多疼?但凡用一下脑袋,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拉住不言要去取药酒的手腕:“不用,挺好看的,戴着吧。” 鹿鸣一只手将耳坠戴了回去,不言刚要去拦,鹿鸣仰起头来亲在了不言嘴角上。 不言张嘴要说话,音还没发出来,鹿鸣又亲了一下,把他话音亲断在了嘴巴里。 鹿鸣道:“我说戴着就戴着,你要不要听我话?” 不言点头,他当然听话。 就是有点心疼。 不言又在鹿鸣耳垂上亲了一下。 阿平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看这两个人眉眼拉的丝比昨天的拔丝地瓜还要长,忍无可忍的端起碗来,发出超大的喝粥声,提醒这两个人,这里还有个小朋友,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不言跟鹿鸣同事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各自收敛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坐着吃饭。 阿平嘴边挂着一圈粥,嘴巴鼓鼓的嚼着,当大人可真好,他也想快点长大娶老婆! 第108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三个人吃过早饭,商量着去人间的事。 人界说大不大,找起人来却像是大海捞针。 鹿鸣跟不言几经考虑,还是决定回竹林去,那里是阿炎的家,就算是为了祭奠亡妻,阿炎也一定会回家去看一眼。 到竹林去等最为稳妥,等上一年半载,肯定能等到阿炎回家。 阿平竖着耳朵听两个人说话,听到要回竹林,眼睛都亮了。 那是爹爹带着他跟娘亲居住的地方! 鹿鸣心里牵挂着阿炎,三个人简单收拾一番,启程去了人界。 在鹿鸣想象中,这一路都会游山玩水,像是在玉虚城跟花神山一样。 可他离开人间太久,忽略了玉虚城和花神山都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而人间,没有灵气,阴晴不定。 到人间的第一天,鹿鸣就赶上了大雨倾盆。 鹿鸣怀里抱着阿平,不言一只手紧搂着鹿鸣,另一只手撑着伞,尽可能的给鹿鸣和阿平遮挡大雨。 但事实上根本遮不住,雨下的太大,被风吹得倾斜,全都迎面浇到了身上,鹿鸣用袖子护住阿平,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不言更不用说,半边身子都在伞外头,早就让雨浇了个透彻。 如泼的雨水打在伞上,发出阵阵碎声,恍惚间鹿鸣都以为这雨要把他们的伞打穿。 好不容易找到个避雨的茶肆,两个人要了一壶热茶,拧着衣裳的水。 鹿鸣站在门内,望着外面下到几乎模糊的大雨,他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雨。 玉虚城有灵气环绕,几乎日日都是晴空万里,偶有雨水落下也是温婉缠绵的杏花雨,妖界更是没有晴雨一说,头上的天空亘古不变,连日月都没有。 第207章 唯有人间,会有这样的大雨倾盆。 鹿鸣失神的望着外头:“好大的雨,方才还好好的。” “俗话说好,天有不测风云嘛。不过大雨来得急,去的也快,您二位在这避一避,喝口茶,没准过一会儿就晴了。”茶肆老板热情的斟上热茶,“入秋之后雨水凉的很,客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免得着了凉。” 鹿鸣欣然笑了一下,方要转身,一个人影闯进眼中。 这样的大雨,就连鸟雀都躲雨去了,这道人影在雨幕中格外突兀。 是一个女子,身上背着一个孩子,两三岁的样子。 女子在大雨中合掌在眉心处,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风雨亦不能阻挡她前行。 鹿鸣困惑:“她在做什么?” 茶肆老板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叹气道:“祈福吧。” “祈福?”鹿鸣从未听说有什么祈福需要背着孩子,顶着大雨。 茶肆老板道:“我们这有传说,只要能虔诚的叩头上山顶,就有可能感动神佛。她儿子半年前患了重病,那是她跟她相公的遗腹子,没了相公,再没了儿子,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呦。” 鹿鸣问道:“山上供奉的是哪位神佛。” 茶肆老板道:“是燃灯古佛,传闻燃灯古佛最慈悲,若是听见祷告,一定会降福的。” 鹿鸣眸色微变,可燃灯古佛早在数万年前就灭度了。 鹿鸣道:“若……燃灯古佛未曾听见呢?” 茶肆老板道:“古佛身旁还有供奉有神鹿之位,神鹿虽然司掌鹿族,可他是个心软的神,只要诚信求他,说不定也能答应。” “是吗……”鹿鸣心里像是让尖刺狠狠刮了几下。 老板说的是哪个神鹿,是他吗? 鹿鸣从来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他的庙宇,又如何能听见祷告呢。 鹿鸣问道:“这地方常有人求问他们吗?” 茶肆老板道:“这传言流传了很多很多年了,每年都有人上山祈祷。” “是吗?每年都有?”鹿鸣惊诧。 他在佛陀身边的数万年,没听见过几次祷告啊。 若他真听见这么多祷告声,又怎么会袖手不管。 茶肆老板摇头感叹:“都是走投无路罢了,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谁知道天上的佛能不能听见,可能根本就听不见嘛!” 鹿鸣仔细看了眼女人背后的孩子,已经气若游丝,只剩半口气了。 若还有药石能医,她也不会这样来求神。 鹿鸣依稀记起,当年他跟在佛陀身后,佛陀问他:“九色鹿,你听见人间的疾苦声了吗。” 他竖起耳朵,听着人间的声音,似是非是的点头。 佛陀问:“你会救渡他们吗。” 他欣然点头,当然,人间的疾病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于是他降了一道神光下去,那些人高兴极了,对他又拜又叩。 他也很高兴,看着他们笑,接受他们的叩拜。 佛陀又问他一次:“你真的听见人间的疾苦了吗。” 他两眼明澈的点头,听见了,他不仅听见了,而且还帮了他们。 佛陀却摇了摇头:“你没有真的听见。” 他追在佛陀身后说,他听见了,他真的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从那之后,他记得佛陀的话,偶尔也会去听一听人间的疾苦,只要他听见了,就会满足他们一下,那些愿望对他来说,都只是些小小的事情。 帮完他们,他便心满意足的蹦蹦跳跳离开,继续回莲座下酣睡。 可他没想到,就因为他几次的“显灵”,人间就为他盖了庙宇,岁岁年年都有人来求他。 而他再也没听见过了。 鹿鸣想着那些年的自己,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佛陀的莲座下听着倒背如流的经文,翻着肚皮睡觉,在灵山扑蝴蝶,在温泉里跟鱼儿逗趣。 他把“人间疾苦”当做一件好玩的举手之劳,想起来的时候,就听一耳朵,舍给他们一些灵力,更多的时候想不起来,他便无忧无虑的玩耍。 佛陀说得对,他没真的听见人间疾苦,他生来就在九霄,从不知疾苦为何物。 鹿鸣咬紧牙,手指渐渐攥拢,又想起自己跪上灵山天梯,求西泽圣母救他族人的时候。 他但凡有一点点的办法,都不会忍着没愈合的剔骨疤,一步一叩的跪到西泽圣母面前,求神佛指点。 每一步的煎熬,每一步的无助,他都记忆犹新。 可他最终求到了圣母娘娘,这些凡人却抱着希望,扑了一场空。 他竟辜负了这么多的无助的哀求。 不言察觉鹿鸣有些不对劲,握了握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鹿鸣眼睛红红的,什么也没说便冲进了雨里,拉起了那个求神问佛的女子。 女子懵了一下,麻木的看向鹿鸣。 鹿鸣道:“不要做没用的事情折磨自己,山上没有佛了。” 女子的目光一下从麻木变成了无措:“你胡说什么,当心古佛和神鹿怪罪你!” 鹿鸣一字一字的告诉她:“山上没有佛了,他们都帮不了你,早点回家,将孩子安葬了。” 女子嗤嗤的笑了几声,悲痛和无措都化成了愤怒:“他们会救我的孩子,你再胡说,佛会降雷劈死你!滚开!” 鹿鸣试图拦住他,女子用力的推开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鹿鸣身上:“佛会听见我的祷告!他一定能听到!” 第208章 女子呜咽着,不顾一切的往神佛庙里去。 可她求问的神鹿,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或许她也知道佛不会显灵的,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不言着急的跑出去,检查着鹿鸣被砸到的地方:“伤到没有?” 鹿鸣摇摇头,没有,一个弱女子而已。 大雨里看不见鹿鸣哭了没有,只是眼里充斥着血丝。 不言握住鹿鸣的手:“你怎么了,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鹿鸣沉默着。 如果他现在还是九色天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降下神光,治好她的孩子。 如果他现在还有金丹,也会不惜割下一块血肉,救活她的孩子。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血肉也没了救人的良效。 他跟那位绝望的母亲一样的无计可施。 不言撑开伞,遮住滂沱的大雨,将鹿鸣牵回了茶肆。 茶肆老板连连叹息:“小公子,您不必想着去喊醒他们,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会信的,何必去摧毁他们的希望呢。” 鹿鸣勉强的扯出个笑容,没错,当年如果有人告诉他,就算一步一叩上天梯,圣母娘娘也不会应他,他也是不会信的。 他一定会跪上去,苦苦哀求,亲眼看到圣母娘娘不理他才死心。 鹿鸣往雨中看了一眼,看到那女子的命运,她在古佛跟神鹿的神庙中跪了两日,跪到孩子的尸体僵硬,也没有神佛显灵,于是她绝望的一头撞死在了桌案上。 鲜血让鹿鸣觉得刺目。 他从未觉得这般无力。 大雨下了许久都没停,不言见鹿鸣脸色不好,向老板讨了个住处,跟鹿鸣在此处休息了一晚。 鹿鸣一会想起自己爬天梯时的情景,一会想起那女子跪上寺庙,崩溃撞死的样子,大半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晴空万里,不言让鹿鸣多睡了一会,晌午时分才吃饭离开。 不言又怕鹿鸣触景伤情,特地选了个热闹的地方,想带着去鹿鸣去街市上逛一逛,让他少想那些不高兴的事。 鹿鸣吃上了好吃的,又有阿平话痨似的咿咿呀呀,心情好了一些。 可人间的疾苦实在太多了。 就在路过药店的时候,鹿鸣又听见了哭声。 一个病弱的男子坐在轮椅上,脸色病态的发白,颧骨都瘦的凸了出来,女子哀求大夫:“您再开一副药吧,求求您再试一试,说不定就治好了。” 大夫面有难色,委婉道:“在下医术有限,姑娘不若再去别处问问。” 可这位大夫,是全城最好的大夫了。 男子苍白的笑了笑,干瘦的手指握住女子:“别为难大夫了,城里城外的大夫你都问了个遍了。” 女子看向男子的面容,眼泪扑簌就掉了下来。 可他们才成婚几年光景,他还不到三十岁。 男子张开手臂将女子抱进怀里:“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女子将头埋在男子怀里,顿时泣不成声。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女子泪痕斑斑的抬头:“我们去求一求药王菩萨吧,好不好,我们再去求一求药王菩萨。” 男子心里已然绝望,可又不忍打破女子最后的希望,点头答应。 鹿鸣几乎是没有意识的跟着他们到了药王菩萨庙。 女子扶着男子从轮椅上跪下,自己也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求药王菩萨赐他们一剂良药,治好男子的痼疾。 哪怕只是让他再多活三五年。 鹿鸣站在门外,看到方才还对着女子笑的男人,阖眼求拜的时候,眼尾滚出两行泪来,眼中湿漉漉抬头看着眼前的神佛,在心里念了许多遍: 佛,请保佑我活下去吧。 他又侧头看向闭着眼睛,虔诚许愿的女子,脸上的绝望再也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他若死了,他的妻子该怎么办呢。 可他不敢让妻子看到眼泪,在女子睁眼之前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挂上个难看的笑容。 住持给了男子一杯佛前茶,真心的祝愿男子早日康复。 男子抱着渺茫的希望一饮而尽。 鹿鸣控制不住的抬起手来,想要点一缕佛光进去,又突然意识到,他如今也没有佛光了。 他开始痛恨自己失去了所有救渡的能力。 女子推着男子越走越远,在他耳边说着,喝了菩萨给的茶,就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鹿鸣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 是不言抬手给他抹去眼泪,他才意识到。 不言轻声道:“为什么突然哭了。” “不知道。” “你以前也会这样吗。” “从来不会。” 他从前只知道睡觉和玩,打个滚就能收到无数的赞美,怎么会知道人间的七情这么苦,又怎么会为之落泪。 不言觉得他这次在人间的反应很不寻常:“为什么现在会哭?” 鹿鸣想,大概是因为他想起了澜止。 当时,澜止也是这样病到药石无医,他带澜止到城里看病,去求大榕树,请最好的妖医,甚至不惜割肉给澜止,希望他能好一些。 可得到的结果便是治不好了。 他眼睁睁看着澜止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从一个精壮有力的男子,瘦到皮包骨头,所有衣服都松松垮垮。 眼睁睁看着每天都要早起打坐念经的澜止,虚弱到总是昏昏沉沉的睡着。 第209章 可澜止怕他难过,一直对他笑呵呵的。 其实澜止也很想活下去。 他总是强迫自己醒来,强迫自己吃饭,吃不下也要吃,他不舍得死。 鹿鸣紧咬着牙,嘴唇抿成一道薄线,身上的肌肉微微的颤抖,还是没能忍回眼泪。 那个男子跟澜止那时候一模一样,心里还有牵挂,不舍得妻子难过,也不舍得就这样死了。 可命让他不得不死。 鹿鸣跪在了蒲团上,替那对爱侣求药王菩萨。 佛啊,答应他们吧。 不言静站在一旁,看着跪在佛前的鹿。 久别人间,再来人间,他对人间世事又生出不同的感悟。 不言也明白了一件事,小鹿总说自己禅心寂灭,他说错了。 总有人,在人世间历经万苦,却不曾真的变得偏激执拗,反而更加慈悲。 作者有话说 我的鹿快要得道了 第109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庙中的香客络绎不绝,鹿鸣祷告了一句便起身,让后面排队的人进香。 他站在一侧,失神看着香客一位接一位的跪下来。 佛陀就像他们漆黑夜里的一线孤灯,在他们心灰意冷的眼睛里燃起最后一丝希望。 若不是心中苦闷无处纾解,谁又会来求问神佛。 鹿鸣回头看到安静站在旁边等他的两个人,勉强扯出个笑容:“走吧,去别处逛逛。” 自佛寺出来之后,鹿鸣好像对世间的热闹繁华都失去了兴趣,就连平日里最爱吃的荷花酥也食之无味。 阿平乖巧的趴在不言肩膀上,不吵不闹的,让他吃饭就吃饭,哄他睡觉就睡觉。 他的小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鹿鸣去了一趟佛寺,心情就忽然不好了,但他知道这时候他应该乖一点。 平日里精力旺盛,玩到半夜才肯入睡的阿平早早的被不言哄睡了。 不言吹了灯,窸窸窣窣的摸上床,抱住鹿鸣:“还在想白日里的事。” “嗯。”鹿鸣闭上眼,眉心微蹙,“不止他们,想起了很多。” 想起他族人如何死的。 想起他抱着阿炎四处奔逃,为了给阿炎讨一口吃的,跪在肮脏的泥土里,任人殴打谩骂。 想起澜止弥留之际的样子。 想他从以前那般逍遥自得的日子,一步步和着血泪,落魄到如今。 桩桩件件就像一颗无法消融的黄连,堵在他的心口,让他说不出咽不下。 他对不言笑了笑:“我没事,睡一觉也就好了。” 不言闷闷道:“你心里难过,为什么不跟我讲。” 鹿鸣失神的盯着顶幔的一点,又阖上眼,缓缓的、很长的吐出一口气息:“讲不讲的又怎么样,说出来也不过是让你陪着我一起难受。” 不言抿着唇没有说话。 鹿鸣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笑道:“你快些睡,明日你早起给我和阿平多买些特色小点来尝尝。” “好。”不言没再多问,问了鹿鸣也不会说。 他听了又如何,以他的慧智开解不了鹿鸣,这一点不言心知肚明,他的慧根比起鹿鸣还差得远。 可就算如此,他也想陪着鹿鸣一同欢喜,一起难过,就算是刀山火海下地狱,他也愿意陪他一起。 鹿鸣显然不这样想。 不言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推开了,好像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进入到鹿鸣的世界。 夜色过半,鹿鸣听着屋里两道沉睡的呼吸声,静悄悄的从床上起来,踏着月光到了佛寺。 佛寺大门紧闭,僧人也都睡下,鹿鸣捏决穿透佛门,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佛寺中,在一尊金佛前跪了下来。 万籁俱寂,鹿鸣不知在佛前跪了多久,垂眼时看到蒲团前展开的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菩提娑婆呵。” “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菩提娑婆呵。” 鹿鸣一页一页的翻着经书,这些经文他早就倒背如流。 区别不过是,他从前在灵泉池水中逗着鱼儿鸟雀,踢着水花念。 如今是深夜寂寂里,跪在佛陀的长明灯前念。 念罢最后一页,鹿鸣将经书合上,细长的手指按在经文之上,看到一双僧鞋朝着他轻步走来。 鹿鸣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我吵到师父清修了吗。” 住持合掌念了一声佛号:“施主乘夜而来,必是有难解之事。” 鹿鸣道:“我心中悲苦,无处倾诉,故来见佛陀。” 住持问他:“苦从何来。” 鹿鸣诚然道:“我见世间万象,便觉苦从心起。” 住持合掌:“阿弥陀佛,施主尝过世间万苦,推己及人,思人及己,于是种种感同身受,故而悲苦难纾。” “或许住持说的对。” “日有阴晴,月有圆缺,世间万事总不得圆满。” “我该如何。” “施主何不尽自己所能,纾解旁人的苦难,也是排解自己的忧苦,回归本心,重修佛道。” “重修……佛道?”鹿鸣低头笑了一声,“我是佛门放逐人,剔佛骨,寂禅心,破金身,就连内丹,我也已赠与他人,如今浑身上下唯留一根魔骨撑着我的命,又如何重修佛道。” 第210章 “施主佛缘深厚,这一句却说的不对。” 鹿鸣抬头看他,想听如何不对。 住持道:“万善起时心即佛,佛本在心不在骨,佛本在心不在身,禅心能寂灭便能重修,修心即在善起之时。” 鹿鸣道:“可我如今,有心无力。” 住持笑起来:“会有人帮你。” “谁。” 住持往后指了一指,让鹿鸣回头去看。 不言抱着阿平就站在佛寺门外。 他念佛之时摒除杂念,甚至不知道不言什么时候抱着阿平来的。 这两个人都是装睡的一把好手,竟然一个都没睡。 阿平伸着手要让鹿鸣抱他。 鹿鸣把沉甸甸的阿平接到怀里,阿平眼里泪汪汪的,抓着鹿鸣的头发,嘴角耷拉着不高兴。 鹿鸣好笑道:“你哭什么,你以为我要来出家。” 阿平用力的点了几下头,抱着鹿鸣不肯放,奶声奶气的说:“回家。” 他要阿祖跟他们回家。 鹿鸣抬头看不言,这两个人是特地来接他回家的。 他回头,那位住持师父已经没有人影,只留了他们三人在殿中。 鹿鸣掂了掂阿平,用鼻子顶着他亲了亲:“回家。” 不言搂着鹿鸣,三个人不紧不慢的走在月下。 月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挤得很近,好像不能分割一般。 夜风很轻,脚步也很轻,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唯有虫鸣声偶尔划破夜色。 阿平趴在鹿鸣肩膀上昏昏欲睡,有一个软软热热的小东西贴在身上,鹿鸣心理忽然觉得很踏实,阿平就像个暖暖的小秤砣,沉甸甸的装满了他的心。 而不言,就在他伸手就能抓住的地方。 凡人匆匆几十年,生命短如一瞬却受尽五浊八苦,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如此这般的温情吧。 鹿鸣几乎贴在了不言的身上,跟他形影不离的走路,他想说,此刻他很幸福。 从前他养阿炎,感觉苦多过乐,但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凡人成亲,生子,成为三口之家的幸福。 不同于他跟澜止在一起时那般爱的浓稠纯粹,家庭的幸福是六界中最独特,最神奇的感情,不轰烈,却难以割舍。 不言只当他抱的累了,道:“我抱着吧,他挺沉的。” 阿平听见有人说他坏话,耳朵狡猾的动了一下,搂紧了鹿鸣。 鹿鸣笑笑:“不沉,他赖在我身上呢。” “你累了就给我。” “嗯。” 不言顿了顿,道:“明天我们去救活那个求医的男子,好不好。” 鹿鸣怔了一下,抬眸看他。 不言道:“我不会渡人的咒决,但我们或许可以试试,能不能共用莲华宝灯。” “可以吗?” “莲华宝灯原本就是佛门之物,”不言将手伸给鹿鸣,“握住我的手,试试能不能用佛咒驱动它。” 鹿鸣握住不言的手掌,试着通过不言感受莲华宝灯的力量,但他是魔,佛魔两立,他没有把握能驱动宝灯。 不言用掌心的力量牵引着鹿鸣,鹿鸣找到了些法门,在掌中捏成了一道金光决。 “竟然真的可以。”鹿鸣感激的看向不言,“谢谢你。” 不言认真道:“你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 “好好,我不谢你。” 但鹿鸣心里真的很感激,在人间的时间越久,他越发现,没有人应该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 可不言实在太依着他了,是不分对错的依着,哪怕他说要谁的命,不言也能眼也不眨的去杀人。 这些鹿鸣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全都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结婚的往往不是最爱的那个 跟最爱的人结婚,要么情深不寿,要么兰因絮果(哭) 第110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有了莲华宝灯的加持,鹿鸣心里舒服了许多。 至少他不会觉得那么无力。 他只需要回头握住不言的手,就能借用莲华宝灯的灵力,给予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一些希望。 而他每次伸手,都能握住不言。 半年后,三个人到了竹林。 小屋还跟从前一样没有分别。 阿平特别兴奋,从一进这片林子,阿平的笑声就没停止过。 鹿鸣看他这么高兴,就知道自己来的没错:“你爹爹以前就带着你在这生活吗?” 阿平笑出仅有的两颗门牙,一个劲的点头。 进了门,阿平就迫不及待的左右张望,漏风的说着他为数不多能说清楚的字:“爹爹!爹爹!” 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声,阿平失落的闭上嘴巴。 他爹爹不在。 鹿鸣并指摸了一把桌子,手指上的灰尘很少。 “阿炎回来过。” 不言赞同道:“院落也很干净,像是不久前刚打扫过,或许我们跟阿炎走了个擦肩。” 鹿鸣揉揉阿平失落的脑袋瓜:“不要紧,咱们就在这儿等阿炎,他肯定还会回来的。” 阿平点点头,可他好想爹爹。 当天晚上阿平就把不言挤到了小床上,自己一个人霸占鹿鸣,钻在鹿鸣怀里喊爹爹,把鹿鸣喊得心软了,就会特别温柔的哄他睡觉。 不言幽怨的坐在一边,年纪小小就这么多心眼。 都是男人,以为他看不出来? 第211章 不过三个人就这样在竹林里住了下来。 白日里鹿鸣跟不言将房间院落重新又洒扫一遍,炊烟从厨房袅袅而上,久无人居的竹林忽然多了烟火气。 不言给阿平买了个竹椅子,没事的时候就把他放在竹椅子里晒太阳,给他个九连环或者积木块,让他自己拿着玩。 鹿鸣时常会救渡镇子里的人,他不奢求重修佛心,更不妄想成佛,他身上有杀业,若入佛道,该进地狱忏悔。 他救渡世人,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救赎别人,也是在救赎自己。 时光就这样平平淡淡,日复一日的过着。 可救渡之术到底耗费心血,两年功夫,鹿鸣一日晨起,忽从镜子里发现他有白发了。 起初他只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以为日头反光,他将那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仔细看,竟然真的是白发。 他坐在镜子前怔了许久。 数万年,他从未有过衰老。 他从有记忆起便是自由金身,他的容貌停留在最青春貌美的年岁,从此青春永驻,不老不死。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头上也会出现白发。 哪怕在他把金丹给阿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将会像凡人一样蹒跚老去,会生白发,长皱纹。 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竟发现自己一时不能接受。 鹿鸣抓起一把头发,拿起剪子干净利落的来了一下,白发连同黑发剪下了一大撮,扔进了渣斗,眼不见心不烦。 不言推门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他笑了笑:“你这样剪,很快你就把自己剪成小秃子了。” 鹿鸣刀他一眼:“我若秃了,便也把你剃成秃头。我不喜欢看见白发,我就要剪了它。” 不言接过鹿鸣手里的梳子给他梳头,看到他发间真的零星有了银丝:“好,你若秃了,我就跟你一起秃头。不过,你秃了我也喜欢。” 鹿鸣闷哼,又从镜子里瞧见一根,抓起一缕来便要剪,不言拦住他的手:“我给你剪。” 阿平在树底下的小摇篮床里晒着太阳睡着了,不言怕日光伤眼,找了片叶子盖在阿平眼睛上,然后拿了一高一矮两个凳子,让鹿鸣坐在矮凳,趴在他的腿上,一头长发便从他腿上散落下来,在阳光底下油亮亮的。 不言从他的黑发里捡出银色的白发,用小剪子剪断,一根根的放在帕子上,等着捡完了包起来一起扔掉。 鹿鸣趴得很舒服,不言的腿好像给他长得一样,高度竟然刚刚好,鹿鸣后背让阳光晒得热热的,筋骨好像都伸展开了,舒服的很,让他合着眼想睡觉。 不言剪完白发,便贪心的再摸摸鹿的头发,鹿半梦半醒的睡醒睁眼,闻见庖厨的米饭熟了,香的要命,深吸一口气,一边想着过会吃什么,一边搂着不言的脖子让他亲自己。 不言用唇贴上鹿晒得暖热的唇角,再吻住唇瓣,轻柔的接吻。 阿平偷偷掀开盖在眼睛上的叶片,睁开一道眼缝,羞羞的捂着脸翻过身去继续装睡。 到了秋叶落下的时候,又一年即将过去。 阿平长出了四颗牙,还学会了叫阿祖跟和尚,坐在竹藤椅里抱着大桃子卖力的啃。 竹藤椅也有些装不下他了,不言琢磨着这两日给他换个大些的,让他坐的舒服点。 不言回头,阿平就“和尚,和尚”的叫他。 不言敲敲他的小脑袋:“我早就不是和尚了。” 阿平才不管呢,平时鹿鸣生气了就是这样骂他的。 不过阿平喊他,一般都是要糖吃。 不言刚拿了个糖人打算给阿平舔着玩,就见鹿鸣过来了。 一个眼神,不言连忙将糖人放回去了。 鹿鸣捏开阿平的嘴巴,检查他的小牙:“你不能再多吃糖了,不然牙会长不好。” 鹿平平有点悲伤。 “收回去,哭也没用喔。”鹿鸣一向说不惯着,就不会惯着。 阿平知道哭闹没用,只好抱着他的大桃子继续啃。 但阿平也是个小犟种,不吃上一口糖,晚上翻来覆去的不得劲。 他装睡到半夜,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确定鹿鸣睡了,偷偷摸摸的从小床上摸下去,化身四脚兽一路爬到厨房去,摇摇晃晃的站在小凳子上,抱下灶台上的蜂蜜,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大口。 吃的正开心,厨房门忽然打开,高大的影子站在门外。 阿平吓了一跳,看清楚原来是和尚。 不言也看见了他,一脸心知肚明的瞅着他。 阿平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吹出个“嘘”字,不言往房间看了看,蹑手蹑脚的关上门,从灶台地下拿出藏着的烤鸡腿,有灶台里的余火烤着,鸡腿还热乎着。 阿平也一脸心知肚明,原来是假和尚又来偷肉吃! 鹿是草食动物,鹿鸣心又归佛,平日里是不吃荤腥的。 可假和尚嘴馋,又不好意思当着鹿鸣的面吃荤,只好买了之后藏起来,趁他不注意偷偷的吃几口解馋。 不言把鸡腿递给阿平,问他吃不吃。 阿平摇头,他是鹿,跟他们鹿祖是一样的,不会吃肉。 不吃正好。不言跟他一样坐在地上,眼神看向屋内,一顿眼神暗示:谁都不能说漏嘴。 然后不言伸出手掌,阿平心领神会的用自己的小手击上不言的大手,两个人彻底达成统一战线。 第212章 不言大口大口的撕鸡腿,阿平一勺一勺的吃蜂蜜,两人各自欢吃,默契的互相保密。 厨房的门又一次吱呀的缓缓打开,月光穿透门扉,明晃晃的照在两个贪吃熊身上。 阿平跟不言同时觉得后背一凉,抬头就看到门外鹿鸣的身形。 鹿鸣是逆着月光站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两个人完全能想象出他的眼神! 下一刻,鹿鸣似笑非笑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你们两个都长本事了。还学会一起瞒着我偷吃。” 鹿鸣拎猫崽子似的,拎着阿平的后衣领就把人提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跟那只假和尚关系这么好了?” 阿平嘴巴上还挂着亮晶晶的蜂蜜。 鹿鸣又把眼睛刀向不言。 不言心虚的把鸡腿藏在身后,辩解:“我只是有些嘴馋,我个子高,吃草吃不饱,应当……错的轻些吧……” 鹿鸣哼了一声:“嘴馋不算错事,你错在纵容阿平。” 不言没话说了,低下头。 鹿鸣训他道:“你都多大人了,小孩子嘴馋管不住嘴,你也不懂?他吃这么些糖,长胖还坏牙,你还一个劲儿的纵着他。” 不言耷拉着头听训。 小孩子嘛,都喜欢吃糖,小灵鹿身体哪有那么脆,几口糖就能吃坏,长胖倒是真的,阿平是白胖了不少。 鹿鸣眯了眯眼,逼近不言:“你还顶嘴。” 不言眼睛睁得圆圆的:“我没有啊……” “我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承认。”鹿鸣理直气壮,“认错。” 不言立马:“我错了。” “以后还敢不敢。” 不言摇头。 鹿鸣噙着笑:“你再跟我顶嘴怎么办。” 不言抿嘴:“那我就……忍着三天不亲你。” 三天!很严重的惩罚了! 鹿鸣眉尖微挑:“那就按你说的,三天,聊做惩罚。” 不言委屈:“这次还要惩罚?” 鹿鸣拎起阿平:“还有你,半个月不准吃糖。” 鹿平平悲伤的垂着脑袋。 鹿鸣一只手拎着阿平,一只手扭着假和尚的耳朵,把两个人一起揪出了疱房。 可接下来的三天,不言才是辗转反侧,难受至极。 忍着不亲他,实在太难了。 不言总是下意识的想把鹿鸣抱过来亲,给他梳完头发想亲一下,看他吃饭也想亲一下,给他洗澡的时候更难忍住。 “媳妇……”不言可怜巴巴的从身后抱住刚洗完澡的鹿鸣。 热腾腾的水汽让鹿鸣身上的味道格外好闻和诱、人。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单衣,沾了水,半透明的贴在身上,肌肤隐约可见,更让人心动难抑。 不言是很少叫他媳妇的。 鹿鸣微微侧了下头,鼻尖蹭到了不言的鼻子:“很难受?” “嗯……”不言觉得自己简直痛苦死了,“我错了。” “有多错?” “特别错。我以后再也不敢跟鹿平平一伙了。” 鹿鸣想笑。 不言眼巴巴:“想亲一口。就嘴角,小小一口。” 鹿鸣忍着笑,将自己衣裳系了个死扣:“不、行。” 第111章 浮生事,苦海舟 不言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戒毒一样。 可话都说出去了,就这么反悔,特别不爷们儿。 不言郁闷的贴着鹿鸣的脸。 鹿鸣用余光看着他呆傻的样子,就算亲一下又能怎么样? 难道他还能真的一脚把他踹出去不成? 可这个和尚就可爱在老实巴交,而且是只对他老实巴交。 不管他说什么,不言都不敢不听。 鹿鸣侧身躺下,假装睡觉。 没半刻功夫,不言就跟个膏药似的,挪挪蹭蹭,整个糊在了鹿鸣后背。 鹿鸣含着笑睁开一道眼缝,单薄的布料不能阻隔两个人的体温,鹿鸣很轻易的感知到不言肌肤的炙热。 不言就这么蹭在鹿鸣身上,贴着,靠着。 他只说不亲,又没说不抱。 深秋时分,尤其是夜里,风已经有些凉了,鹿鸣硬是让不言抱出了一身汗。 鹿鸣哭笑不得的睁开眼:“我后背的衣裳都要汗湿了。” 不言不说话,就是搂着他,手指揉着鹿鸣衣带上那个死结,想直接撕开,将他身上这块布扯碎,又没胆子。 不言越想,身上越热,身上越热,脑子里就越是胡思乱想,循环往复,简直折磨。 鹿鸣现在不止是热,还被硌得完全睡不了。 鹿鸣笑道:“说好三日,还不到两天,你就受不了了。” 不言小声在鹿鸣耳边说:“哪需要两天,你也、太瞧得起我。” 鹿鸣转过身去,软热的唇就停在不言的咫尺之处:“那可怎么办。” 唇瓣几乎擦着不言的唇角。 可就是没碰到。 不言心里像是爬满了蚂蚁,细细的手脚来来回回的踩着他的心,酥痒的难受。 若换了平时,鹿鸣这样挑衅他,他肯定要让鹿鸣起不来床。 但如今他只能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的坐起身,大步走到阿平的小床前,将鹿崽子抱起来亲了一口,又放回了小床上。 阿平睡得懵懵的,头发炸毛的坐在床上,没哭。 反应了好一会,阿平迷迷糊糊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被亲过的脸,放到鼻子前嫌弃的闻了闻,咿咿呀呀的把自己床头的小玩具砸到了不言身上。 第213章 “哈哈哈哈哈!” 鹿鸣笑得在床上打滚。 不言哼了声,一把圈住鹿鸣,手指捏住了鹿鸣侧腰的软肉,鹿鸣激灵一下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阿平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爬上床扑到了两个人身上,跟他们一起咯咯笑着闹成一团。 玩闹累了,阿平便枕在鹿鸣的肚子上,两只肉脚放在不言身上,三个人横七竖八的一觉天亮。 …… 秋风一夜卷了好些落叶,北风吹进了冬月,吹着吹着,就飘起了雪。 鹿鸣夜里听见有响声,还以为是冬日里打雷,晨起才发现满目清白,不是打雷,是风雪太厚,压断了竹子。 鹿鸣推开窗户,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竟还带着丝丝竹叶香味。 鹿鸣用手指捻了些落在窗扉上的碎雪,凉凉的手感从指腹穿到身体,带起浑身的冷意。 他恍惚发现,自己很久没认真看雪了。 不言跟阿平早就醒了。 不言在院子里扫雪,阿平穿的厚,跟个圆球似的蹲在雪地里捏雪玩,小孩子总是不嫌手冷的,手指头都冻红了,还聚精会神的捏雪人。 阿平感觉有人在看他,抬头对上鹿鸣的眼睛,嗓音清亮亮的,童声童气的喊他:“阿祖!” 不言从疱厨里端出一直暖着的包子,鹿鸣没什么胃口。 天寒,他更喜欢早晨喝热粥,暖暖的喝上一碗,身体都像是舒展开。 但不言不知道,鹿鸣也没告诉他。 让人伺候,哪能一直挑三拣四的。 鹿鸣吃了几口,披上斗篷去跟阿平一起玩雪。 从前他最喜欢玩雪。 鹿鸣蹲在阿平旁边,将雪揉在手心里,捏成紧实的雪球,然后发现不好玩。 他反复的捏着一个雪球,直到雪球在他手掌越来越小,彻底融成雪水,从指缝间化了。 就在一瞬间,鹿鸣忽然觉得自己苍苍老矣。 或许是发现自己不再孩子心性的那一刹那,人便会觉得自己老了。 鹿鸣找了些豆子给阿平的雪人做眼睛,去帮不言扫雪。 不言不让鹿鸣插手做这些体力活,让他去歇着。 鹿鸣睡了好些时候,总躺着也是无趣,便道:“那我去山下买些果蔬,我方才去厨房,看到厨房要空了。” “好。” “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没有。” “那我看着买些。”鹿鸣在不言嘴角亲了一下,拿上银钱下山采买。 冬月里下了雪,便也离新年不远了。 街市上已经有了卖年货的,鹿鸣捡着喜欢的买了几样,停步在了布料店。 他是没怎么自己裁制过新衣的,从前有人年年给他买,堆了一橱柜,穿也穿不完。 后来他也就懒得换,翻来覆去的那几件穿了许多年。 他从前没发现人间的布店款式这样多,各式各样的颜色花纹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店铺还时常上新花样,流行的款式也是几个月就换一次,难怪从前的那个人每次下山,都会给他买新衣裳。 店铺老板笑盈盈的迎上来:“这位客爷要制新衣吗,我们这店铺款式齐全,请的裁缝都是一把好手,款式上身好看又舒服。” 店铺老板打量着鹿鸣的腰身跟尺寸,笑问:“是您穿还是给家里人做,我可以给您推荐几款现下流行的。” 鹿鸣道:“我不做,给我男人跟孙儿做。” 店铺老板心下微惊,现在男风盛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两个男人怎么会有孙儿呢…… 老板脑子里已然脑补了一场大戏,打量着鹿鸣,模样显小,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年纪不好猜,有钱人家若好生保养,四十岁倒是也能不见老。 鹿鸣奇怪的看他一眼:“为何这样看我。” “没没,爷真是好福气啊,还不到五十岁就子孙满堂。” 五十岁…… 这在鹿鸣耳朵里是个极其新鲜的词。 鹿鸣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里头的银丝有些显眼,这两年他的头发白的越发厉害,剪也剪不完。 苍苍暮年,垂垂老矣。 鹿鸣垂下眼睑,他的身与心,都已经老去了么。 “爷?”老板试着喊了他一声,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其实客爷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绝对比同龄人年轻的多!” 鹿鸣笑了笑,他的同龄人都在极乐之地,稳坐莲台,又如何比较。 鹿鸣挑着满墙的布料花样,选了几块上眼的给不言和阿平做冬衣。 老板喋喋不休的给鹿鸣介绍款式,鹿鸣听得头都晕了,便做了时下最流行的几个款式。 他虽然总说不言是个胖和尚,但大都是逗他的,不言不瘦,可也实在算不得胖,个头又高,是个衣裳架子,穿什么都该是好看的。 至于鹿平平,他还小,应当穿什么都像个球。 “爷,虎头帽要来一顶吗。小孩子戴这个最好看了,而且老虎是百兽之王,能趋吉避凶的!” “要一顶。”鹿鸣一并付了钱,让老板给他留着,等他来取衣服的时候一起拿,免得单独拿个虎头帽回去,不言又吃醋。 鹿鸣买了不少东西,还买了一块璞玉。 人间爱侣都会互送定情之物,不言送了他许多,他却什么都不曾给过不言。 当然就算他一直什么都不送,不言也不会说什么。 第214章 可日子过久了,总要有些新鲜东西调情。 不言不让他说感激的话,但这些年,他是从心底里感谢不言对他付出的一切。 不论是出于哪种情愫,鹿鸣便琢磨着,送一管短箫给不言,他是通晓乐理的,不会的话就学。 他从做战神的时候就会吹箫,一定难不住他。 他肯定想不到自己还能收到新年贺礼,鹿鸣也想让不言那个呆傻的高兴高兴。 鹿鸣眼睛毒,从一堆玉石里挑了最好的一块,藏进怀里偷偷带回家去,好在衣衫足够大,也足够厚,不言根本没发现。 但动手制作这件事没他想的那样简单,从前那个人总在院子里沉心静气的磨这个,做那个,鹿鸣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是很容易的事。 真到了动手的时候,鹿鸣对着一块璞玉无从下手。 鹿鸣怕雕坏了淘回来的好玉,先找了些其他东西练手,试了好几次才做出个短箫的形状,放到嘴边去吹,因为孔打的不好,吹出来的笛音涩哑难听,还刺耳的很。 吹的阿平呲牙咧嘴的捂住了耳朵。 鹿鸣撇着嘴,心烦的把破箫扔到了地上,什么烂东西,怎么都做不好。 气了一会,没人理他。 他想给不言个惊喜,故而特地趁不言不在的时候做,院子里只有鹿平平没心没肺的坐在那玩他的玩具。 鹿鸣闷坐着等自己的劲儿消了,又把那短箫捡回来,耐着性子琢磨究竟怎么回事。 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学会做短箫,可所有的一切,却像这天的箫音一样,支离破碎,黄粱将醒。 鹿鸣睡觉少梦,这一天晚上,他睡沉之后,感觉自己身体发轻,仿佛灵魂出窍,漫无目的的飘荡。 他双脚轻飘飘的,不知到了什么罕无人烟的地方,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转身要走,想找一处漂亮些的地方睡觉,就看到前方的泥潭里站了个少年。 那少年背影精瘦,双足陷在泥地里,一动不动。 鹿鸣一眼就认出了他,满心欢喜的喊他。 阿炎! 可他在梦里发不出声,那少年也不曾回头。 鹿鸣狂奔过去,拉住阿炎的手,却好似摸到了死物,阿炎的手僵硬冰冷。 炎儿!我找你好苦,炎儿! 阿炎缓慢的转过头来,双眼两个硕大的血窟窿,流下两行血泪。 “啊!” 鹿鸣蓦的从梦里睁开眼,弹坐起来,紧紧的盯着前方一点,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不言吓了一跳,就见鹿鸣双眼直勾勾的坐着,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冷汗频出,化成豆大的汗滴落下来。 “鹿。”不言轻轻抚鹿鸣的后背,想要唤回鹿鸣的神智来。 鹿鸣吞咽了一口,将将回过神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忽又痛苦的闭上眼,抬手攥住自己的心口,恨不能缩成一团:“好痛……” 不言彻底吓坏了,倒了杯温水给鹿鸣,可他根本喝不下,唇色痛的发白。 不言抱住他,伸手一摸,发觉鹿鸣身上的衣裳全都汗湿了。 第112章 浮生事,苦海舟 112 不言握着鹿鸣的手,试着往鹿鸣身体里渡灵气。 “怎么回事?”不言额头跟着急出了汗,“哪里痛?” 鹿鸣哑声:“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阿炎……” 那张挂着血窟窿的脸又出现在他脑海,鹿鸣的心脏好像让一把冰凉的利刃刺透进去,剜出一块血肉来,再反复捅穿,千百刀的搅着,要把他的心搅碎成泥。 鹿鸣压低嗓子呻吟,蜷缩起来,忽又想到什么,疼也顾不得,光着脚跑下床,攀着摇篮床看阿平还在不在,伸出手指探他的呼吸。 确认了阿平安然无恙,鹿鸣闭上眼滑坐到地上。 月色下,鹿鸣脸色苍白如纸,惊魂甫定。 不言把鹿鸣抱回床上,找了件衣裳披在他身上。他身上全都是汗,凉风一吹会受寒。 鹿鸣倦极了,却仍睁着眼,不放心的盯着阿平的摇篮床。 不言看他这样子,像魇住一般,索性把阿平也抱上床,就放在他们两个眼前,让鹿鸣安心。 “有我守着,你闭上眼睛休息。” 如此,鹿鸣才合上眼。 夜风拂动垂幔,鹿鸣枕在不言腿上,呼吸渐渐平缓。 不言摸着鹿鸣身上的冷汗尽了,用温水沾湿他的唇,让他喝些水。 鹿鸣抿了抿唇上的水珠。 不言还觉得心惊胆战:“好些了吗?” “好很多。” “怎么会突然心痛,明日我跟你去找大夫看看,好不好?”不言觉得他方才三魂七魄也快吓散了,现在还双手冰凉。 “我没事。” 不言安抚道:“只是个梦而已,别吓自己。” “不……我很少做噩梦。”鹿鸣紧张的握住不言的手,“你之前不是说,你的人曾经见过阿炎,这么久了,都没有新的下落?” 不言沉思道:“没有,阿炎很聪明,很难追踪到他。从这一点上,你反而可以放心,我派出去的几路人都不能查到他的踪迹,别人肯定也抓不住他,对不对?” “说的也有道理……” 阿炎的侦查和反侦察之术,是鹿鸣亲自教的,这些年耳濡目染,早就学的精通,一般的凡人和半妖追踪不到阿炎。 但凡事就怕例外。 第215章 万一有更高阶的幕后之人。 鹿鸣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舒服。 * 无色界天之上,伽利尊王帝的塑像发出碎裂的脆响,细纹从脖颈蔓延而上,在嘴角处裂开硕大的缝隙,像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垂着眼,看向身处凡间的九色鹿。 * 不言在床边坐了一夜,一直守着鹿鸣跟阿平。 鹿鸣睡得不安稳,眉心时不时的蹙一下,原本黑瀑似的头发掺满银丝。 不言心疼的捋着鹿鸣的头发,怎么白了这样多。 他有这么多的愁心事吗? 不言俯下身去亲了一下鹿鸣的额头,他好想帮鹿鸣分担那些难过和忧愁,让鹿鸣能轻松一些。 可鹿鸣总不告诉他。 阿平倒是四脚朝天,没心没肺的咂着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鹿鸣如今浅眠,天色一亮,鹿鸣就醒了,看到床边不言的背影。 他的手还被不言抓着。 鹿鸣用五指扣住不言,声音带着晨起的涩哑:“你一夜都没睡么。” “我不困。” “怎么会不困。” “我怕你睡得不安心,不敢睡。” 鹿鸣起身套上衣裳,让不言眯一会,自己往屋外头去。 不言拉住鹿鸣的手:“你去哪。” “我想去外面打会坐,阿平醒了,你便跟他先吃早饭,不必理会我。”鹿鸣笑了笑,整理好衣襟,找了一处清幽之地盘膝坐下。 晨起之时是天地精华升发之际,最适合修行。 鹿鸣凝神运气,催动自身魔气运行二十四轮大周天,借天地之力,翻手布下八卦乾坤图,试图窥测天机。 但如今他灵力衰微,占卜十二卦,耗空精力也无法推演下去。 “咳……” 鹿鸣让八卦阵的灵力反撞了一下,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启动八阵图,可是不试一下,他总不死心。 就算无法推演出阿炎的全部命运,哪怕是窥探一隅,让他知道阿炎如今是死是活也好,然而他费劲心血,只卜出十二卦凶字。 鹿鸣揉了揉心口,飞速的擦干净嘴角的血渍,生怕不言看出异样,站起身来的瞬间,大地震颤,天空轰鸣。 鹿鸣几乎站不稳当,踉跄了好几步,扶着桌子站住。 几乎同时,不言抱着阿平从屋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鹿鸣一时间分不清他是耗损心力太多脑子晕了,还是真的地震了。 不言道:“地动了,离房子树木远些。” 不言一手拉着鹿鸣,一手抱着阿平跑到了空旷之地。 大地震颤了三四次,堪堪停下,没将房屋震塌,就是将人吓得不轻,镇子上的人群也是一翻拥挤躁动,大半日不敢回家去。 然而就从这次开始,每隔七八日就要地动一次,幅度不大,也不曾造成什么伤亡,只是晃动几下。 时间一久镇子上的人也适应了这样的震动,从一开始的拼命奔逃到生死有命的各做各事。 鹿鸣午睡时躺在摇椅上,盯着日轨胡乱琢磨,竟然看见双日悬空,冥星北动,是灾星夺日的迹象! 鹿鸣腾的坐起来,眯起眼睛细看,确定他没看错。 接二连三的怪象,鹿鸣心里越发七上八下,买了一壶好酒去见大榕树。 他已许久不见大榕树了。 去的时候,大榕树正卷着叶子睡觉。 鹿鸣将带来的好酒浇在大榕树的树根上。 酣睡的大榕树咂着酒味哈哈哈哈沉笑着醒了:“我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是小鹿来看我了。” “榕树,你最近好吗。” 大榕树怔了一下,方才的高兴忽然消去了一半。 小鹿叫他榕树。 从前小鹿每次来,都会用手掌拍着他粗大的树干说“大榕树!大榕树!你快醒醒,不准睡觉了!” 这次却安静的叫他榕树。 大榕树忽然有些失落,就好像孩子突然从奶声奶气的叫“爹爹”改口成了“爹”,从“娘亲”改口成了“娘”那般。 大榕树舒展开枝叶,摇了摇树干:“我好的很,你好不好?” “我……”鹿鸣没说完,话就吞回了肚子,满眼不可思议。 大榕树的叶子边缘竟然变成了枯败的黄色。 大榕树数百万年的伫立在这,通天晓地,叶子长青不枯,怎么会变成干黄色! 不信、怀疑、困惑,鹿鸣震惊的全然忘了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你的叶子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鹿鸣急迫的问他。 大榕树泰然悠闲:“我大限将至,自然会枯败。” “大限将至?”鹿鸣一时听不懂这四个字了,“你不是天地永生吗?为什么会大限将至?!” 大榕树沉蔼的笑道:“你不也是永生之身吗,又怎么会长出那么多的白发。” “我是因为……”鹿鸣说了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反正我不会永生了。” 大榕树用枝干的树叶轻轻抚摸着鹿鸣的后背:“永生其实一点也不好,我早在数万年就该死了,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跟他见面。我快要见到他了,也就快要死去了。好鹿儿,我心愿将了,你该为我高兴。” “嗯……” “鹿儿,回家去吧,最好什么事都不想,什么事都不要管,天地大劫将至,你一只小鹿,如何管得了那么许多。” 第216章 鹿鸣有预感:“究竟是什么大劫?最近人间频繁地动,我的炎儿也不知下落,我心里不安稳的很。” “若我让你不要管阿炎,就此避世隐居,你会不会这样做。” “当然不会!”鹿鸣说的斩钉截铁,“阿炎不是我生的,却是我养的,我若能不管他,又何须养大他!” 鹿鸣道:“榕树,你能不能告诉我阿炎在哪。” “我告诉了你,凭你如今也救不出他。”大榕树语气无奈,“只能沦陷了你自己。” 鹿鸣在大榕树面前站了许久,终究没再多问一个字,只道:“那我走了,你也要保重自己。” 鹿鸣走了一步,又上前去张开手臂抱住大榕树,恳求他:“你……不要死在我前面,不然我会很难过。” 鹿鸣觉得他的心已经磋磨到了极致,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分离。 大榕树喉间莫名哽咽了一下。 他还是喜欢那个,会撒泼打滚让他泄露天机的小鹿。 鹿鸣往后撤着步子:“我真的走了。” “等等。”大榕树叫住他,“你不再问一问了?” 鹿鸣摇头:“我从前诸多任性,总让你泄露天机,此番不想你难做了。我这次来也不是特地为了向你问什么,只是心里不安,想找你说说话。” “问了如何,不问又如何,我如今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大榕树一语哽塞,心软道:“你伸出手来。” 鹿鸣伸出左手:“做什么。” 大榕树在鹿鸣左手画了一道咒符:“若你遇到危困,便用这道符咒脱身,到我身边来,我虽时限将至,却还没死,还能护住你。”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大榕树但笑不语,小鹿只养了阿炎几百年,都如此割舍不下,他给小鹿当了一千多年的爹爹,又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小鹿在劫难逃。 “快回家去吧。” 鹿鸣握着手里的符咒,一步一回头的离开。 见过大榕树后,鹿鸣心里好像真的安稳了许多。 就像在困苦无助时,见到父母那般,或许所有的问题依旧没能解决,可心却安定了下来。 这一年的冬天雪特别少,艳阳高照的日子格外多,鹿鸣躺在他那万年不变的摇椅上,失神的看他掌心的符咒。 大榕树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或许大榕树早就窥到了他的命运,只是不忍心告诉他吧? 不言煮上饭,蹭到鹿鸣身边问他还有什么吩咐。 鹿鸣想起道:“今儿天气好,不如你去山下将我给你和阿平做的衣裳取来试试。” 不言藏不住笑:“你给我做衣裳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怕你耐不住性子等,收据就在我床头的橱子里,你去取来,穿上给我瞧瞧好不好看。” “真的啊?”不言抱着鹿鸣用力亲了一口,“你下次早告诉我嘛,我日日去盯着他做!” 鹿鸣看他那没收过礼的样子,高兴的跟个小傻子似的。 “我这就去!”不言欢欢喜喜的往山下跑,生怕跑慢了店铺会关门似的。 马上就要新年了,原本该热热闹闹的,可镇子上的人们被隔三差五的大地动折磨的面容憔悴,个个无精打采,街上叫卖声都有气无力。 整条街上好像就不言乐呵呵的,格格不入。 不言取了个衣裳的功夫,大地动又来了,不言抱着衣裳差点一个踉跄栽进鱼贩子的水池里。 还好他反应快,不然新衣裳泡了鱼腥水就白做了! 不言珍惜的拍了拍包袱上蹭的灰,就听旁边的人哀叹: “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前几天不是募捐了银钱,请法师上通神灵,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鬼知道,神佛估计都在天上打瞌睡,哪管得上我们!” 不言闷头往回走,幸亏没让小鹿来取,不然这些话进了他的耳朵,他头上的白发又要多上两根。 不言心里只想着快些回去换上新衣裳给小鹿看看。 方才他看了一眼,迫不及待的想要上身试穿。 然而远远的,不言就瞧着不对劲。 他跟鹿鸣住的地方,盘旋着许多的白蝶。 冬日里哪来的白蝴蝶,瞧着怪的很。 不言加快脚步,推门看到院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阿平被一圈白蝶托举在半空,吓得放声大哭,而鹿鸣嘴边挂着血,手里攥着一截阿平的衣裳,按着胸口跌在台阶,面前是好大一滩血迹! “鹿!”不言吓得到抽了一口气,将衣裳扔到了一边,跑过去扶鹿鸣。 一阵白蝶扇着翅膀飞扑到不言身上,蝶粉呛鼻,眼花缭乱的缠着不言,几乎将他裹了起来。 不言掩住口鼻,捏决将白蝶焚了个干净,再睁开眼时,鹿鸣跟阿平都不见踪影。 “阿平!鹿!” “鹿!” 不言茫然四顾,只留下满院狼藉。 ** 鹿鸣不知道自己被丢在了哪。 他醒来时趴在黄沙一样的土地上,胸口隐隐作痛,鼻腔里好像都是白蝶的翅粉,吸不进咳不出。 鹿鸣踉跄着起身,头顶九日盘空,空气可见热浪,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吐出的都是凉气,好像随时都要虚脱晕厥过去。 鹿鸣游魂似的走着,周遭空无一人,阿平也不知所踪,处处了无生机。 第217章 但这地方他又好像似曾相识…… 陡然间,鹿鸣在前方看到个少年的背影,双足陷在泥泞里,攥着拳,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寒意从脚底升起,鹿鸣双手满是冷汗。 这一切都跟他梦中没有差别。 鹿鸣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炎儿?” 第113章 浮生事,苦海舟 113 鹿鸣伸出手,迟迟不敢落在阿炎身上。 他怕如梦中那样,摸到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可就算是一具尸体,他也要带阿炎回家去。 鹿鸣握住了阿炎的肩膀:“炎儿……” 阿炎的身体颤了一下,缓慢的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两人眼中皆是惊颤。 一个震惊于他仰视的神明,崇敬的父亲,竟然生出白发。 一个震惊于他从娃娃养大的俊秀少年,竟变得如斯沧桑。 鹿鸣捧住阿炎的脸,阿炎活着,双眼也好好的在眼眶里,这分明是高兴的事,可鹿鸣的心却像是让一块烙铁生生的烫了上去。 他记忆里的阿炎,是玩闹的孩子,会哭鼻子,会跟他置气,一张脸稚嫩又清秀。 而如今,阿炎的肌肤在风吹日晒里变成麦色,眼窝深陷,好像总严肃的带着愁容,一双眼睛依旧炯然有神,只是饱含风霜。 阿炎还是精瘦的很,鹿鸣却觉得他的肩膀宽了许多,脊背也比从前更加挺直,变得能扛起很多事情。 鹿鸣只是不敢相信,这样沧桑的男人,是他的炎儿。 阿炎更难以置信!甚至认了许久才确定眼前的人是鹿鸣!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阿炎两眼霎时变得通红,“怎么会这样!” 鹿鸣忽然想到自己看到大榕树叶子发黄的样子。 突然就理解了大榕树那时候的心境。 原来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也是一种循环往复。 阿炎起了杀意,字字咬着恨:“是那只和尚吗?是不是那只和尚!” “不是。这次真的不是。”鹿鸣笑了笑,“不要难过,我是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阿炎听不懂。 “是。”他用金丹救了阿炎的孩子,怎么不算得偿所愿。 鹿鸣握住阿炎的手腕:“不说那么许多,我先带你离开这。” 鹿鸣穷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将阿炎的双脚从泥潭中拔出来。 阿炎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鹿鸣身上,难过至极,原来鹿鸣不止头发白了,灵力也散的差不多了。 阿炎眼中神情一变,反手甩开鹿鸣,将鹿鸣向后推出去几步:“我走不成了,你快离开这。有人把我困在这,就是为了引你上钩,你快走!” 阿炎着急的冲鹿鸣喊:“走啊!我们两个不能都困死在这!” “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阿煜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我找了他很久,求求你,帮我找找他。”阿炎把脖颈上鹿鸣送他的骨坠拽下来,递给鹿鸣,“他若活着,你替我告诉他,爹爹跟娘亲都很爱他。” 鹿鸣没有接阿炎手中的骨坠:“这些话,你可以亲自跟他说。” “他还活着。”阿炎眼眶蓦的一热。 “是,他活着,但他现在被伽利尊王帝带走了,我会救出他,也会救出你!” 伽利尊王帝此刻便垂眼看着这一幕,这样的关头,九色鹿还这么自信,他最讨厌看这种戏码。 人为了生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伽利尊王帝嘴角裂开的碎纹越发的多,恐怖的蔓延在整张脸,他轻轻催动咒决,两只白骨手臂从地下伸出来,抓住鹿鸣跟阿炎的脚腕,将两个人一起拖进了地狱。 鹿鸣跟阿炎猝不及防的跌入地下,在地狱中备受煎熬的鬼魂发出阵阵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鹿鸣抬起头,竟发现这地方跟最高天无色界天几乎一模一样,也有一尊伽利尊王帝的泥塑。 不同的是,天界的无色界天洁白、纯净,圣池水清澈见底,莲花盛开,锦鲤游动。 而这个地方,漆黑一片,不见天日,弥漫着肮脏,腥臭,无数恶鬼在水下受尽煎熬,永不超生,哭嚎凄厉。 鹿鸣忽而发觉,原来天堂与地狱,有时候并无差别。 伽利尊王帝身处最高天无色界天,身为天地共主,无人能与之比肩,看似无上尊荣,可他的灵魂却被困在一尊泥塑之中,拘束于方寸之地,没有爱的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跟他交谈,连吃一口美食都是奢望。 纵然立于无上界天,与身处地狱有什么差别? 鹿鸣忽然觉得他很可悲,他或许是太无聊,太寂寞了,于是只能守着他制定的天地秩序,操纵凡与仙的命格,以此证明他的至高无上。 想到这,鹿鸣不由自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伽利尊王帝感到无比的羞辱和轻蔑。 他是该给鹿鸣些教训。 “你们想从这出去吗。” 鹿鸣跟阿炎同时抬头看向那尊高高在上的塑像。 像是错觉,塑像邪笑着,黑河之上陡然飞满了白蝶,将一个胖娃娃送到了阿炎面前。 “阿煜!”阿炎飞扑向那个早就吓坏的小娃娃,却又被白蝶的光障挡了回来。 小灵鹿好像明白他们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噙着眼泪却没有哭闹,只是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和阿祖。 “放了他!”阿炎抬着头,“放了阿煜!” 第218章 “鹿炎,你想让阿煜活下来,是吗。”伽利尊王帝的声音带着游戏的愉悦,“这很容易,只要你杀了九色鹿,我就放了这个小孩子。” “你看这个孩子长得多可爱,身上香喷喷的,如果是我,一定不忍心他死。”伽利尊王帝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他跟九色鹿只能活一个。” 一把匕首出现在阿炎的脚边:“你想他们两个谁活下来?我们就玩这个游戏好不好?九色鹿跟你的儿子,你杀一个,我放一个。” 伽利尊王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声音回荡在地狱:“动手吧。” 他已经准备好看清九色鹿的神情了。 被视若儿子的人捅上几刀,这样的疼痛才叫做剧烈。 谁会不爱自己亲生的孩子呢? 阿炎双拳握住青筋,极其痛苦抿着唇。 他无法选择。 白蝶将小灵鹿送到阿炎的手边,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 小灵鹿不哭不闹:“爹爹……” 阿炎于万般苦涩中笑出来,好甜的声音,一声爹爹让他的心都化了。 他伸手抱住自己的孩子,亲亲他胖嘟嘟的小脸蛋。 他好爱这个孩子,他跟映之在一起几世,也只有阿煜一个儿子。 阿炎抱紧阿煜,他该有多狠心,才能亲手杀掉自己养大的儿子? 阿煜这样乖巧可爱,眉眼间还有几分像他深爱的映之。 阿炎珍惜的抚着他的儿子,这是映之留给他的宝贝。 他从没对儿子说过爱他这种肉麻的话,可他真的很爱,很爱,也很珍惜这个孩子。 伽利尊王帝心中已经了然,阿炎这般模样,已然做出了选择。 虎毒尚不食子,没有人忍心杀掉自己的孩子。 伽利尊王帝的声音从空中幽幽传来:“既然决定了,就动手吧。” “拿起地上的匕首,杀了九色鹿。” “九色鹿现在灵光散尽,他不是你的对手。杀了他,我立刻放了你跟你的儿子。” “杀了他。” 阿炎眼眸里沉下狠厉的神色,弯腰捡起脚边的匕首,抬眸看向鹿鸣。 第114章 浮生事,苦海舟 鹿鸣对上阿炎的双眸。 他只从阿炎眼中看到痛苦和煎熬。 这些年他把阿炎一个人扔在鹿族,阿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就算阿炎真的为了小灵鹿杀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恨。 他现在只想抱一抱阿炎。 “别过来。”阿炎压低嗓音,把匕首的尖刃对准了鹿鸣。 鹿鸣停在尖刃的咫尺处。 阿炎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垂眼看他怀里不懂世事的孩童。 阿平还毫无所知的玩着爹爹的头发,因为回到了爹爹怀里而开心。 对小孩子来说,父亲是无比高大、无所不能的,好像只要到了父母那里,所有难题都能解决了。 阿炎将孩童搂紧在怀里,他小时候也像阿平一样,以为只要在鹿鸣身边,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后来他才发现,鹿鸣根本不是万能的。 就像现在,他也不是万能的,他甚至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阿炎闭了闭眼,匕首一翻从后背刺向小灵鹿的心脏。 鹿鸣惊呼一声,打掉了阿炎手中的匕首,双手抓住阿炎的肩膀:“你做什么!” 阿炎跪在地上,抱着小灵鹿,低垂着头浑身发抖。 鹿鸣打掉了他的匕首,他便没有勇气捡起来,再次刺向自己的孩子。 他怎么能狠心下第二次毒手。 阿炎满脸是泪的看向鹿鸣:“我怎么办……” 他更没办法对鹿鸣下手。 鹿鸣将阿炎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哄孩子一般:“好炎儿,会没事的。” “有我在都会没事的。”鹿鸣捧着阿炎的脸擦去他的眼泪。 阿炎的情绪在一瞬间崩塌,再也控制不住的崩溃决堤。 他分明已经是鹿族的首领,阿平的父亲,此刻却仍像孩童一般,把头埋在鹿鸣胸前,颤抖着脊背,哭的泣不成声。 鹿鸣抚摸着阿炎的脊背,头次这么后悔毁了天命石,被抓住把柄剃了佛骨。 若他佛骨还在,又何惧跟伽利尊王帝拼上一拼。 “不哭了,炎儿。”鹿鸣无比自责,“是我苦了你。” 阿炎红着眼,嘴里的“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鹿鸣捂住他的嘴,依旧不让他叫出那个字。 时至今日,他仍旧觉得自己当不起鹿炎叫他一声爹爹。 “我送你离开这。”鹿鸣展开阿炎的手,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的掌面。 阿炎眼珠茫然颤动:“你送我去哪?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鹿鸣将阿炎脸前哭湿的头发顺到耳后,“炎儿,我送你去找大榕树,他会认得你,也会保护你。你在那哪儿都不要去,我会再想办法把阿平送出去。” “你相信我,阿平身上有我的金丹,伽利尊王帝吞不了他,我一定想办法让他跟你团聚。” 阿炎抓着鹿鸣不放:“那你呢?” 鹿鸣没回答他,将大榕树画在他掌心的那道符咒渡给了阿炎:“快走吧,离开这里。” “我不。”阿炎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被一股非常强大的灵力包裹着往远方去。 阿炎拼命抓住鹿鸣的袖子:“我不去!” 第219章 “我不去!!” 阿炎伸着手想抓住鹿鸣,却离他越来越远。 “啊!!” “啊!!!!” 阿炎哀嚎着,用力的想挣脱灵力的束缚,他不想去找什么大榕树,就算是死,他也想跟鹿鸣跟阿煜死在一起! 他不想一个人活在世上! 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爹爹。”阿炎脱力的跪在灵炁中央,溃然的声嘶力竭,一遍遍叫鹿鸣, “爹——!!” “你别不要我啊!!!” 喊到嗓子哑了,也再见不到鹿鸣了。 鹿鸣抱起阿平,合上眼吞回眼里的泪,定定抬眸看向伽利尊王帝。 伽利尊王帝吃惊于眼前,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场景。 为了生存,哪怕是亲人也会自相残杀。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养父,要杀自己的亲儿子? 又怎么会有人,把逃命的机会让给别人? 不可思议,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伽利尊王帝轻念咒决,想破了那道符咒,无数白蝶扑向阿炎,却被阿炎周遭的灵炁击溃成齑粉。 伽利尊王帝神色微冷,渠深? 是渠深的咒法? 他竟然没死?! 伽利尊王帝蓦的爆出一声鬼鸣怒吼,鹿鸣捂着阿平的耳朵接连后退,双腿发软的单膝跪在地上。 “九色鹿,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鹿鸣大口的喘息着,从前他有灵力傍身,一只手抱着七八岁的孩子也不会觉得累,但如今,阿平的重量都快要抱不住了。 阿平像个肉球一样坠在他怀里,让他手臂发颤,几乎要松手把阿平滑下去。 鹿鸣撕碎衣摆,将阿平紧紧绑在自己身上,谨慎的打量四周。 地狱无门无路,不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你出不去的,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要闯地狱之门,要过七道鬼门,每一道都有恶鬼恶兽,谁会傻到来闯鬼门关。” 伽利尊王帝狂笑着,“不过我有一个活下去的好法子,你要不要听?” 鹿鸣妥协道:“你说,你想要什么。” 鹿鸣也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价值能跟伽利尊王帝交换。 伽利尊王帝道:“你把小灵鹿吞下去,让我与你共享你的身体。” 他的灵魂即将冲破泥塑,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肉身。 那些凡俗肉体太弱了,如果能得到九色鹿的身体,那他就是真正不死不灭,谁也不能毁灭他! 不死不灭的肉身加上强大无比的灵魂,他何止能做天地共主,六界的秩序也能全由他一个人制定! 伽利尊王帝循循诱导:“一具肉身,两个灵魂,到时候六界是我的,也是你的,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制定六界的秩序,看他们向我们俯首,这难道不完美吗。” 鹿鸣蓦的嗤笑出声:“一直被困在泥塑里,也很痛苦吧。” 伽利尊王帝沉下目光盯着他。 鹿鸣悲哀的看向他高大的泥塑:“你其实,很嫉妒人族吧。” “我怎么会嫉妒他们!可笑!!” “不会吗?”鹿鸣踉跄着站起身,“你嫉妒人的七情六欲,嫉妒人族的亲情,爱情,嫉妒人族的悲欢,嫉妒人族的情爱,因为你得不到,所以你就要让他们最爱的亲人离世,让深情不寿。” 鹿鸣逼近他一步:“你就是想让所有人相信,亲情、爱情到最后都是短暂而麻木的!你见不得别人有亲情,也见不得真挚的爱情,你嫉妒他们,所以要折磨他们!” “数百万年,你身在无上界天,心堕阿鼻地狱,你好眼红他们,过得好痛苦,好可怜。” “住口!”伽利尊王帝泥塑上的双眼冒出股股黑气,九色鹿的每一次字都精准的刺在他心上。 “天地都由本尊掌控,情爱那种低俗之物,本尊怎么会羡慕。凡人的命,短短数十年,又如何跟本尊相比!”伽利尊王帝阴鸷道, “既然你不愿意成为本尊的肉体,那就跟那个小东西,一起祭奠黑河中的恶魂。” 河中的恶鬼叫嚣欢呼着。 鹿鸣感觉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他的前襟,把他跟阿平一起扔进了黑河之中。 河水不过齐膝,鹿鸣踉跄着站稳在水中,无数恶魂像鱼一样,从他腿侧滑过。 鹿鸣合上眼,双手搂抱着阿平,念出几句古老的咒决。 阿平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像温泉一样在他身上流淌,是鹿鸣的金丹在他身上流转,散发出温暖的力量。 只是他太小了,还不懂如何运用这股力量。 阿平竭尽全力的握着鹿鸣的手,努着嘴,全身都在用力,想要给鹿鸣帮忙。 鹿鸣垂着眼眸。 他诞生于九色神光,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哪怕沦落至此,也是天鹿。 “啖食天鹿,万劫不复。”鹿鸣的声音清晰的传遍每一只恶鬼的耳朵。 河中恶鬼退后三尺。 纵然是恶鬼,也渴望能有被人度化离开地狱的一天。 可要是吃了天鹿,万佛不渡。 鹿鸣抬起头:“你养的恶鬼不敢吃我。” 伽利尊王帝紧咬着牙,有种无法亲手将他撕碎的无力感。 他堂堂天地共主,却连一只小鹿都无法杀死,传扬出去简直天大的笑话! 第220章 无数的白蝶从黑河中飞腾起来,他今天一定要把九色鹿杀死在阿鼻地狱,永堕河底! 鹿鸣抱着阿平,被白蝶层层的包围着,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缝隙从顶空裂开,日光倾洒进来,鬼声咆哮。 日光,阿鼻地狱从不见日光。 白蝶在日光下粉碎,鹿鸣仰着头,暖金色的光就洒在他的脸上。 那个闯过鬼门关的人,提着剑逆光而来。 有一刹,他好像回到在天界的懵懂时刻,看到了提着龙纹剑凯旋的战神冷无尘。 但他知道,来的人是不言。 不管冷无尘转世为谁,他的心从未变过。 鹿鸣抱着阿平,淌着河水踉踉跄跄的朝他走过去。 河底水纹震动,整个地狱都在颤,鹿鸣抱着阿平一步一晃的上岸,跌跪在地上,只见一只巨大的水蛭从黑河底抬起头来,发出尖刺的叫声。 鹿鸣心里蓦得揪紧,水蛭用力晃动他硕大的尖脑袋,几乎把不言打飞出去。 不言连退几步,以剑拄地,仿佛也快要体力耗尽。 龙纹剑一路吃饱了血,金色的纹路熠熠生辉,但越是如此,鹿鸣越难以想象不言是如何拼杀入地狱。 不言侧头看到鹿鸣,鹿鸣眼里尽是担忧,他在为自己担心。 鹿鸣就像是他源源不断的力量,哪怕要过千关万险,他也会拼尽全力走到鹿鸣身边。 不言握紧了龙纹剑,定睛抬头,挥剑刺向水蛭。 就在纠缠之时,巨大的蜥蜴两眼泛着绿光,攀在不言身后的岩壁上。 鹿鸣心急如焚,扯着嗓子让不言小心。 可不言陷在跟水蛭的缠斗,周遭炁体混乱,根本听不见鹿鸣的声音。 鹿鸣眼睁睁看着蜥蜴的巨爪挥向不言的后背,将他后脊的衣服撕得粉碎,抓得血肉模糊。 鹿鸣几乎要窒息了。 他无措的抱着阿平,自己好像也跟着不言一起伤痕累累。 不言手背青筋暴起,旋身砍掉巨蜥的手,巨蜥在巨痛中隐匿。 又一剑,不言穿透水蛭的脖颈。 水蛭退回水中。 剧烈的打斗声静息下来,水面归于平静。 不言抬起手背抹干净他的嘴上的残血,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拖着长剑走向鹿鸣。 鹿鸣双眼仿佛只能看得到不言,抱着阿平拼命的朝他走过去。 伽利尊王帝眯起眼,竟然真的会有人为九色鹿闯鬼门。 是转世的战神。 冷无尘疯了! 在凡尘受尽转世苦楚,仍然不肯开悟! 伽利尊王帝泥塑的背后伸出无数的触手,蔓延着缠住鹿鸣,要把他拖到黑渊深处去。 鹿鸣抬起手,不言紧紧的握住了他。 地狱之中,一切都冰冷无比。 唯有不言的手掌炙热,滚烫,让鹿鸣的本能的想靠近他。 不言使劲的抓着鹿鸣,挥剑斩断了那些缠人的触手,鹿鸣身后一轻,整个人向不言扑过去。 触手向后退缩收回,然而其中有一根在后退时,卷走了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 鹿鸣抓了一把,没有抓到,扑进了不言怀里。 纵然鹿鸣不舍得他的十八子,但一切都没有眼前的活人重要。鹿鸣挽着不言的胳膊:“快走,离开这!” 不言跟着鹿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那串十八子。 那是鹿鸣最珍贵的东西。 不言在鹿鸣额头上飞快的啄了一下:“等我。” 说罢,不言几个箭步提着剑奔冲过去。 鹿鸣伸手去抓不言,却只碰到他的衣襟。 “不言,回来!”鹿鸣急的大喊,“你不是他对手!” “不要了,快回来!!” 第115章 小和尚不念弥勒佛 不言根本不顾鹿鸣的话,一个猛子扎进了触手之中。 鹿鸣眼见着那些恶心的东西缠在不言身上,把他拖到了深处。 “不言……”鹿鸣跌跌撞撞的追了几步上去,眼珠颤抖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只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喘息声。 鹿鸣抱着沉甸甸的阿平,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看到黑渊深处走出一个人。 鹿鸣几乎扑进不言怀里:“吓死我了……” 不言警觉地看向身后,揽扶着鹿鸣的腰:“离开这。” 鹿鸣用力点头,跟随不言离开阿鼻地狱。 三个人回到竹林,伽利尊王帝的灵魂被泥塑限制,没有追上来。 鹿鸣松了口气,却见不言趔趄了一步。 他赶忙搀扶住不言,担心道:“你怎么样?” 不言后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鲜红的皮肉外翻出来,鹿鸣手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按到了他身上哪里的伤口。 “很痛吧?衣裳都让血水泡湿了。”鹿鸣着急道,“你先坐下调息。” 不言眼睛一直湿漉漉的看着鹿鸣,不舍得从他身上挪开。 “你盯着我干什么!坐下来调息!”鹿鸣急的吼他。 不言紧抿着唇,血丝还是从他嘴角渗了出来。 鹿鸣心慌无比:“你到底伤的如何!” 不言也已然忍到了极致,攥着心口,支撑不住的一口鲜血喷出来,落在翠竹上,越发刺目。 不言像是一下被抽去了力气,软软的跪跌在地上。 鹿鸣吓得魂飞魄散,把不言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用袖子去擦不言嘴上的血迹:“你撑住,我去求榕树救你。” 第221章 不言在他怀中摇头,抓着鹿鸣的手不让他走:“救不活。” “一定能救活!别跟我说这样的话……”鹿鸣吞下喉间的哽咽,“榕树救不活,我就去求圣母娘娘,去西天求佛陀!跪遍万佛,求他们救你!” “不……”不言不愿意,他很心疼,“不要委屈自己……” 九色天鹿虽不坐莲台,可要论资历,比好些得道神佛还要年长,他怎么能让九色天鹿,为了他,折去所有傲骨,跪遍万佛。 又或许,人世间的短短数百年,已经将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九色鹿磨损没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不言心里很疼很疼。 不言对他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十八子,在鹿鸣眼前晃了晃:“看,我把它拿回来了,你开不开心。” 鹿鸣呼吸都在打颤,口鼻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个傻子都快死了,还在问他开不开心。 不言抬手去抹他的泪:“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不能丢。” 不言给鹿鸣把十八子带到手上,羡慕的看着那串佛珠:“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你能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特别开心……” 他闭上眼靠在鹿鸣肩上,眼前还能清晰看见他们大婚那日的情景。 穿着婚服的鹿鸣,头上没有一根白发,眼睛神采飞扬,漂亮的不可方物。 不言笑了笑,又难掩失落。 鹿鸣声音有些嘶哑:“你胡说什么,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嫁给你?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样随便,找个男人就能嫁了!” 不言闭上眼睛摇头:“我像他……” 这三个字也是不言最伤心的地方,如果他不像那个人,鹿鸣或许就不会嫁给他了。 不言胆怯的跟鹿鸣坦白:“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小时候,见过澜止……我一直瞒着你,故意不告诉你,我比不上他,我怕你知道了,就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不言吸了一下鼻子:“我现在快死了,才愿意跟你说,澜止没有死。你、不要怪我告诉你太晚,原谅我自私……” 不言很怕鹿鸣怪他,握着鹿鸣的手跟他保证:“我会帮你找回他,我这一世找到你,原本就是来赎罪的……” 鹿鸣痛极反笑:“你赎什么罪。” “我前世……欠了你。”不言道,“我在莲华宝灯看过前世,我惹你伤心,让你受伤,还毁你的信物……做了好多、后悔的事……” “那时我,魂魄残缺不懂爱人,在轮回时许愿,这一世能学会爱人,偿还我的罪……”不言眷恋不舍得看着鹿鸣, “你知不知道,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非常,非常喜欢你,那时候我就想,我长大一定要娶你……” “我不想死……我想多活几年,好好偿还我的过错,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陪着你就够了,可我的时辰到了……” 不言靠在鹿鸣身上,感觉自己的气吐一口少一口,喃喃着:“我的时辰到了……我把前世的伤心、伤痕全都还清,我就该走了……” 鹿鸣咬着哭,太阳穴都咬的发痛:“你还没还清。” “对不起……”不言抬手摸上鹿鸣的脸颊,“你看你,白发又多了,我从人间学了一种染剂,能将白发染黑,本想给你试试,没机会了……” 不言长长的呼出口气,在鹿鸣肩窝上蹭了蹭:“老婆,我好想回家去,你给我买的衣服我都还没穿……我想喝你做的汤……热热的喝上一口,我的身体就不会冷了……” 鹿鸣抬手擦干净眼泪,把不言的手臂放在肩上,将不言背了起来:“我带你回家。” 他分明也没什么力气了,可就是背起了不言。 鹿鸣身前绑着阿平,身后背着不言,整个人被压成弧形,每一步都走的坚定。 不言趴在鹿鸣身上,他还有好多事没跟鹿鸣做,他好舍不得死啊。 不言费力的抬起手,掌心浮着莲华宝灯:“给你。” “不要。” 不言不由他要不要,将莲华宝灯放进了鹿鸣的空虚,这是他最后能留给鹿鸣的东西。 莲华宝灯是燃灯古佛旧物,鹿鸣一定能驱动它。 不论他今后是否在鹿鸣身边,他都希望鹿鸣能有战胜一切困难的能力。 他知道鹿鸣一定可以。 不言虚弱至极的抬起眼:“竹子开花了……” 鹿鸣抬头,见竹林里的竹子在片刻间竟然全都结出细白色的花。 竹子只有在临死时,才会开花。 竹子开花了,他也该走了。 不言的手软软的垂下去,声音越来越轻:“像不像,下雪……” 鹿鸣望着眼前,大片的竹子开出细碎的白花,果然像点缀了雪。 不言笑了笑,阖上眼睛,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已经说不出了。 下雪了,小鹿喜欢的人就回来了。 小鹿肯定很高兴。 他会帮小鹿完成一切的心愿,包括澜止。 鹿鸣仰头看着满林的竹花,后背忽然一轻,不言的肉身消灭,魂魄散去了。 鹿鸣仿佛被钉在原地,看着竹花一点一点的掉落在地上,掩盖住土地本来的颜色,短短几个时辰,竹林里的原本青翠的竹子全都死尽了。 鹿鸣抱着睡着的阿平,一步步走在落花上。 他的背影在天地间如此瘦削,连胸前的阿平都显得沉重,摇摇晃晃,好像风里的芦苇,随时都要倒下去。 第222章 可他没有倒下。 他的双脚好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光阴。 明明距离家门只有很短的一段路了,鹿鸣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走了很久都走不到家里。 隐约间,他听见有小孩子在唱童谣: 小和尚呀小和尚,眼睛黑黝黝,想要牵牵手。 动了凡心还俗去,要娶美人做媳妇! …… 鹿鸣茫然的往四周看,哪里来的孩子,是谁在唱童谣。 他想循着声音去找,却不见人影,只听见那些孩子依旧在唱: 小和尚呀小和尚,小和尚不唱弥勒佛。 下雪啦,下雪啦,和尚你要去哪啊! 远去呀,远去呀,风要带我去远方。 别走啊,别走啊,鹿在家里等你呀。 小和尚呀小和尚,小和尚不唱弥勒佛。 回来吧,回来吧,走累了就回家吧。 千万不要迷路呀,我来给你指你家。 一阵孩童拍手欢笑的声音传来,七嘴八舌的指路“在那!在那!找到了吗,在那!” 鹿鸣想问他们是谁编的歌,给谁编的歌,能不能教他唱。 他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趔趄着推开院门,孤零零的站在院落中。 落花满院,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给不言做的新衣裳,还整齐的叠放在桌上。 “竟将新衣做寿衣……” 鹿鸣手指抚过那几件新衣裳,低低的自言自语,忽而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肝胆俱伤。 他阖上眼,天地寂静。 这人世间,终于还是又剩了他一个人。 第116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鹿鸣在院中孤坐半晌,抱着阿平去寻大榕树,阿炎还等在那。 就在他起身之时,鹿鸣惊觉今日落日特别晚,一直到现在仍旧艳阳高照。 鹿鸣怪异抬头,只听訇然一声巨响,天颤地晃,阿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吓得放声大哭。 “不怕,不怕。” 鹿鸣紧抱着阿平,脚底下因为大地晃动踉跄不稳,最终被甩在了地上。 天空无缘无故的爆出一声声惊雷,鹿鸣让这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得脑袋嗡鸣,胃里恶心想吐。 他忍耐着浑身的不适,抬头看到日影重叠,日月同现。 无色界天之上,伽利尊王帝的泥塑彻底崩毁,殿宇震动,泥瓦俱下,一股白色灵炁飘出泥塑,蹿腾而起,在九霄肆意遨游。 鹿鸣惊诧的睁大眼眸,伽利尊王帝的魂魄竟然冲破了枷锁。 最高天,伽利尊王帝拟化出人形,披着一头银白的头发,眼瞳亦是白色,赤脚踏着无上界天震踏的废墟,缓缓向他尊王大帝的宝座走去。 在他宝座的后面,浮现着一条条金色条文,那都是他亲手制定的天地条约。 他满意的看着那些文字,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数万年了,他被囚困在泥塑中,还未真正受过万神朝拜。 他既然冲破枷锁,以后朝拜他的便不止万神,还有整个六界! 伽利尊王帝端坐宝座之上,缓缓抬起手来,想象自己赦免六界平身的样子。 一把瘾还没过完,伽利尊王帝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逐渐的透明,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 该死!他没想到,他已经修炼到无上境界,还是不能仅凭魂魄存活于九重天上! 没能占据九色鹿的肉身,真是他的一大失算! 不过除了九色鹿,他早就想好了一具,更强大、更无敌的肉身。 伽利尊王帝独自到了无间地狱,那里盘踞着一条黑龙,当年神魔大战,众神合力将魔尊的灵魂和肉体分离,肉体困于无间地狱,灵魂击溃于六界。 如今这具肉体,简直就是为他保存的绝上佳品。 伽利尊王帝闭上眼,将自己的魂魄融入魔尊的肉体之中。 天崩地裂间,一条巨大的黑龙破空而出,把天撞了个黑色的大洞。 黑紫色的炁体流泻而出,将云染成深紫色,如浪潮逆流。 霎时间,日月停转,人间长昼无夜,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地在剧烈的震动中裂开巨大的缝隙,无数人族坠入裂缝,只剩恐怖的惊叫。 鹿鸣在人间都被震得胸口翻涌,喷出血来。 鹿鸣抱紧阿平,阿平体内有他的金丹,没有受伤,就是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没事。”鹿鸣把阿平紧贴在自己身上,“阿祖在,没事的。” 鹿鸣一时分不清重生的到底是魔尊,还是伽利尊王帝。 黑龙在紫色流云间穿梭,鳞片在烈日下泛着光芒,欣赏着他全新的皮囊。 鹿鸣深知大劫已至,穿梭于人间,带着阿平便往大榕树身边跑。 他不过一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鹿,微小如蝼蚁。 伽利尊王帝垂眸便看见了他。 那只仓皇而逃的九色鹿。 抬手间,鹿鸣脚前落下一道天雷,将鹿鸣逼退回去,胸前像是被一只鬼手抓住,狂风将他卷上了云端。 鹿鸣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不等站稳,腿上蓦的被重重击上,骨头折断的疼痛尖锐的袭来,迫使他只能跪伏在伽利尊王帝的脚下。 伽利尊王帝悠闲的踱着步子,用脚尖抬起鹿鸣的下巴:“这不是燃灯古佛引以为傲的弟子,怎么这么惨啊。” 伽利尊王帝放声的笑着,要用脚侧踢了踢鹿鸣的脸,带足了羞辱意味。 第223章 鹿鸣一只手臂撑起身体,伽利尊王帝占据了魔尊的身体,变得不伦不类,他的双瞳孔依然是白色的,冰冷漠然,眼睫很长,也是白色,像柔美的孔雀羽毛,跟这具身体格格不入。 “你这样看我,是打算朝拜我了吗?”伽利尊王帝伸手去摸小灵鹿。 鹿鸣几乎下意识的弹开,挡开伽利尊王帝的手,护着阿平:“别碰他!” 恶狠狠的样子落在伽利尊王帝眼里,也不过是只无能的小鹿。 伽利尊王帝玩味的笑道:“如果我是你,当初就会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落入尘劫,或许你还能护住族人。可如今,你什么都没有。” 伽利尊王帝一脸惋惜:“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你向我磕三个头,与我结契,做我的信徒,我就饶恕你和你的族人。” 鹿鸣唇抿一线,做他的信徒?做一只非神非魔,不伦不类,意图更改六界秩序的怪物的信徒吗? 伽利尊王帝冷下脸来,转身慢慢向他的宝座走去,等着九色鹿的臣服。 鹿鸣手骨攥得咯咯响,眼里沉下坚韧的杀意,眼尾盯着伽利尊王帝的后心,掌心祭出莲华宝灯,拼劲所有力气,驱动莲华宝灯向伽利尊王帝袭去! 伽利尊王帝眼眸一紧,侧身堪堪躲过,莲华宝灯的神力贴着他的胳膊,蹭破了他的衣裳。 他眯起眼睛,九色鹿竟抱着小灵鹿逃到了天门! 他分明打伤了九色鹿一条腿,九色鹿竟还能站起来?! 伽利尊王帝张开五指,挥动神鞭,砰砰两声巨响打在九色鹿那条完好的腿上,倒刺穿透皮肉,刮伤筋骨,鹿鸣把痛呼声咬碎在牙间,跪在了碎石上。 鹿鸣头上的簪子掉了下来,一缕花白头发散下,垂到耳侧。 他拖着双腿爬向簪子,伸手抓住了它。 这是大婚那日,不言亲手为他戴上的,不言说,这支簪子叫,云霄雾梦。 从那时候起,不言就知道如今的结局了吧。他所拥有的一切美好,不过一场云雾之梦。 梦醒什么都不剩。 不,鹿鸣紧握着手里的簪子,他不算什么都不剩。 那时的快乐,他真实的拥有过。 此时的痛苦,也真实的存在着。 不言临死时将莲华宝灯送给他,就是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哪怕以后不会再有人保护他了。 鹿鸣仰起头看向远方,不会再有人冲破道道鬼门,像天神一样,带着光芒走到身边来救他。 “九色鹿,臣服于本尊吧。”伽利尊王帝坐于高台,俯视着卑微瘦小的鹿。 鹿鸣觉得自己手中的莲华宝灯滚烫异常,他明明可以跟不言生活一辈子,他们分明能有幸福的未来。 一切的一切都被伽利尊王帝毁了。 鹿鸣挪着剧痛的双腿,赤红着眼看向伽利尊王帝:“我要杀了你。” 鹿鸣行运周天,手如莲花,掐诀胸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莲华宝灯似乎能听懂他口中一句句低沉的咒语,仿佛来自远古洪荒。 伽利尊王帝挥鞭打向他手里那盏碍眼的灯,鹿鸣十指翻旋,将那根神鞭击成齑粉。 伽利尊王帝难以置信,九色鹿分明已经堕魔,却能激发出莲华宝灯的第七重境界。 纯净的灵炁缠绕着鹿鸣,他的九色真身破碎后,他的眼睛一直是黑色的,但此刻,他的眼瞳却在无数灵炁的激发下,变成了宝蓝色。 伽利尊王帝骤然握紧双拳,不可能,九色鹿没有了佛骨,怎么可能重新修回九色真身! 无稽之谈! “情即痛苦,你已经几次三番的尝过了,你还不肯觉悟!” 鹿鸣掐紧了决,不肯觉悟。 莲华宝灯的能量不断的被鹿鸣激发出来,他感知不到疲惫,甚至感受不到双腿的疼痛,凝神聚气的抵挡着迎面而来的气压。 气浪锋利如刀,刮破他的脸颊和手臂,密密麻麻的在他身旁穿梭,他将护体之气凝聚在阿平身上,保护着灵鹿一族的后人。 他知道他在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他在与天为敌。 但他不认为“天”或“道”可以具化为一个人。 天,该是平权公理。 道,当是万物法则。 伽利尊王帝自诩为“天”,但他不是天,自称是“道”,也不配论道。 鹿鸣感受到莲华宝灯的气息越来越浓烈,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包裹着他,似乎还能闻到清莲香味。 跟他大婚那日的莲香很像。 他似乎能看到那个胖和尚笑弯眼睛的脸。 他低下头,阿平抓着他的衣裳,眼睛泪汪汪的。 好孩子,不哭。 鹿鸣合上眼,头顶生出两支漂亮的鹿角,竟然是浅蓝色的,如同温润莹亮的玉石,只有鹿祖九色天鹿才有这样宝贵的鹿角。 伽利尊王帝加重了手上的术法,鹿鸣口中沁出血丝,他抿了抿唇,连同喉咙里的血一起吞了下去。 在他过往的千百年中,他好像都是被保护的一个,不管是佛陀,大榕树,澜止,还是不言。 他似乎也习惯了被他们宠爱着,保护着。 但他从没忘记过,他是九色天鹿。 鹿鸣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改变,他很想找回自己的真身,非常想。 可是还不够,好像总有哪里不能满足。 他像是被卡在了某个境界无法突破,哪怕他再努力也无法恢复成九色真身。 第224章 伽利尊王帝怒吼一声,两股炁流剧烈相撞,鹿鸣腹部被猛然击中,鹿鸣眼眸微睁,蓝色的瞳孔瞬间褪去化成黑眸,生出的鹿角也涣散而去。 他失败了。 鹿鸣的脸色变得痛苦,一大口血直喷出去,落在伽利尊王帝不染尘埃的衣摆。 伽利尊王帝双手微张,神明一般高悬于半空,无数的炁体化成的短刃,千刀万刀的向鹿鸣飞旋过去。 鹿鸣撑着一口气,弓步顶住他的飞刃,可已然力不从心。 刀刃割在他的腰,前胸,后背,大腿,手臂,他的衣衫被割得残损破碎,微开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细白的锁骨,沾着污血。 但绑在他身前的阿平毫发无损,一直被神明眷顾保护。 那个神明就是九色鹿。 说他堕入尘劫也好,满脑情爱也罢,从始至终,他从未有一天忘却过自己的责任,哪怕在他最困苦最无助的时候,也用单薄的肩膀扛着鹿祖的担当。 鹿鸣的双手开始发抖,一柄短刃穿破他的小腹,带着血迹破体而出。 鹿鸣身体向后弹飞,撞在硕大的圆柱上,手腕上的十八子四散满地,砰砰啪啪的弹起又落下。 鹿鸣伏在地上,看到伽利尊王帝的靴子停在自己眼前。 伽利尊王帝长松了一口气:“你以为你真能重修佛道?” 伽利尊王帝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你忘了,你杀过很多人,身上背着许多的人命,你带着无数的罪业,怎么能重归佛道?” “后悔吗?”伽利尊王帝笑出声,“有人违背天意为你渡尽罪业,你却又开杀戒,你辜负他为你挨了那么多道天雷。” “别说了……” “他妄想助你得道,结果不过是枉死。” 鹿鸣猩红着眼,嘶吼:“别说了!!” 伽利尊王帝张开手掌,将散落的十八子聚在他手心:“这么珍贵,澜止送给你的?” “还渡了经文上去。”伽利尊王帝嗤笑一声,“你一个魔,怎么配用佛门之物,这样的东西,应该用来诛杀妖魔。” “死在澜止手下,你也该心满意足。”伽利尊王帝邪笑着,玩味的捻着一颗十八子的佛珠,说笑间弹进了鹿鸣的身体里。 第117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佛珠像是带着千钧之力,穿透肌肤卡在骨骼之间,鹿鸣几乎让佛珠的力道压趴在地上。 佛珠上的经文隐隐泛着金色的光,在跟鹿鸣体内的魔气对抗。 伽利尊王帝饶有兴趣的将佛珠一颗一颗钉进鹿鸣体内。 澜止死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这串十八子会成为中伤九色鹿的利器。 佛光穿身的妖魔,必死无疑。 那只鹿已然毫无力气反抗,浑身痛的痉挛,还拼命撑着半边身子,紧紧护着他身下的小灵鹿。 伽利尊王帝玩腻了,将剩下的佛珠洒落在鹿鸣眼前。 鹿鸣身上的骨节钉满佛珠,几乎动弹不得,像条蛆虫一样的挪动着,想把那些佛珠捡回来。 伽利尊王帝垂着眼,不明白这串佛珠到底有什么好的,哪怕要了九色鹿的命也要捡回来。 他用脚捻在鹿鸣的脊背上,就算九色鹿不肯臣服于他,如今也不过他脚下的一只小虫。 极大的满足感充斥着伽利尊王帝的内心,他闭上眼,想起燃灯古佛灭度之前,他跟燃灯的最后一场对话。 燃灯在蒲团上跏趺而坐,莲华宝灯照亮他的脸,从容泰然。 他就站在燃灯面前,胜者一般的昂扬着头颅,居高临下的对燃灯说:“我终将摧毁你所有的道法。” 燃灯半阖着眼,从容笑道:“你如何摧毁。” 他大展宏图的诉说着自己的野心:“我将用我的道,统一天地,我的道徒将成为司掌天界的诸神,我还会用数万年的时间,让我的道徒穿上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天理,腐化你的僧徒。” “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在,直到我的道徒遍地,直到他们从心底相信,他们头顶的天,就该司掌一切!” 燃灯听完深长的笑起来,他眼中依旧泰然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条真理:“那你也摧毁不了我。” 燃灯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身后的九色鹿,此时的九色鹿已经丧命于伽利掌下。 但燃灯还是弯起手指刮了一下九色鹿尚且湿润的鼻尖:“那时候,我真正的弟子将脱掉袈裟,蓄起长发,穿起便衣,到世间去。” 伽利眯起眼:“他?一只鹿?在万物生灵中,鹿比不得龙凤麒麟的高贵,甚至不如灵长类聪慧,就算你救活他,他能如何?” 燃灯慈蔼的笑着:“他如何不聪慧?我的鹿将摧毁你所谓的道。” 伽利冷笑:“若他也成了我的道徒呢?” 燃灯笑道:“他不会。” 伽利阴沉着双眸:“他不服从我,我便剔除他的佛骨,将他贬入世间,让他尝尽五浊八苦。” 燃灯道:“这些不足以摧毁他的善良。” 伽利又道:“那我便让他大开杀戒,寂灭禅心,堕落成魔,永不成佛!” 燃灯阖上眼:“即便如此,也不能泯灭他的佛性。” 伽利恶狠狠道:“你不过是嘴硬罢了。” 燃灯淡然道:“那我们便赌一赌吧。” 燃灯将自己全部的衣钵传承于九色鹿,助他重生,而后油尽灯枯,灭度坐化。 第225章 坐化前,燃灯看向那盏莲华宝灯,从前九色鹿最喜欢用鼻子顶着这盏灯玩耍,就让这盏灯陪着那只小鹿。 燃灯一挥手将莲华宝灯抛入凡间,将莲华宝灯一并送给了九色鹿。 伽利故意踢飞莲华宝灯,灯盏不知掉落在了哪里。 燃灯阖上双眼。 世间机缘总会将这盏灯送到九色鹿眼前。 伽利眼看着燃灯坐化,冷笑:“我会向你证明一切,你的弟子,终将被我踩在脚下。” * 数万年后。 伽利尊王帝用力的踩着鹿鸣的脊背,他已然证明了一切,燃灯的弟子,罪业满身,堕落成魔,如今蝼蚁一般的被他踩在脚下。 只要用些力,他就能轻易的捻碎九色鹿的骨骼,踩碎那根不肯弯曲的脊柱。 或许用不了多久,九色鹿就会融化在佛光中,死于他最崇尚的佛道。 伽利尊王帝用力一脚踏在鹿鸣脊背上,将他从云端狠狠的踹到地面。 一只渺小的蝼蚁罢了,如何摧毁他的道? 鹿鸣五脏六腑如同错位一般搅在一起,他捂住阿平的眼睛,将口中含着血吐到旁边。 他不想让阿平看见自己这样的狼狈。 希望在阿平心里,他还能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阿祖。 他擦干净自己嘴上的血迹,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阿平小鼻子哭红了,眼睛里的泪一直往外冒。 鹿鸣亲昵的蹭了蹭阿平,就像是大鹿在安抚自己的小鹿:“好孩子,不用怕,你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阿平相信他的话,泪汪汪的点头。 “好孩子,你记住,你身上有阿祖数万年的修为,有灵鹿强大的力量,你的命运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天帝也不能。” 阿平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鹿鸣,很认真的在听。 鹿鸣咽下喉头的腥甜:“如果有一天,你学会运用体内的力量,你一定要记住,我赐予你的力量将用来守护,而不是侵略,越强大的人,越该、慈悲。” 鹿鸣用指腹轻轻点触在阿平的额心:“我将赐福于你,哪怕我消亡于世间,神佛也会永远眷顾你,我的好孩子。” 鹿鸣运起身上最后的力气,将阿平放在了莲华宝灯之中,送往大榕树所在的方向,让他们父子团聚。 做完一切,鹿鸣几乎动弹不得的倒在地上,等待着死亡。 他在想,生于佛道,死于佛道,算不算一种圆满? 他从不畏惧死亡,从前不怕,现在更加不怕。 伽利尊王帝猖獗的仰天长笑,燃灯的弟子彻底倒下了,这世间将都是他的臣民。 然而就在此时,青天上二十八星宿齐现,四方大帝,八方威神,水火诸神列位,战神领兵,占据东方半边天。 西方天上,金光亮眼,佛陀三分垂眸,身后位列八十八位佛,十八罗汉,十八观音,形态各异,或怒目圆睁,或手掐佛决。 诸天神佛将伽利尊王帝围困其中,织就天罗地网。 尊帝入魔,天地民不聊生,一只小鹿尚且敢跟天争一争,正道诸神如何坐视不理。 伽利尊王帝看着自己的天界信徒:“你们疯了,跟西天佛陀联手!” 无人应答他。 天界诸神受尊帝压迫已久,凡反抗天命者皆被施以极刑——剔除仙骨,贬入人间。 久而久之,无人敢反抗。 但如今,他们也想学一学九色鹿,为自己,为自己的族人、信徒,争一条出路。 他们受尽人间香火,如今日月停转,人间哭声遍地,苦不堪言,他们仍躲在九重天上,如何对得起数万年所受的香火。 一道威严女声响亮道:“伽利,你为心魔所控,如今堕身成魔,天地共诛,还不肯悔过!” 鹿鸣微微睁大眼睛,西泽圣母娘娘! 伽利轻蔑的看过去:“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本尊说话?这世界,本就是强者的世界!只要足够强,什么魔,神,没有区别!” “列阵!” 不知谁喊了一声,东方八位仙人各掐神决,列位神武八卦阵! 鹿鸣觉得身下大地颤了几颤,天上光晕交错,风云变幻间,神武八卦阵在伽利掌间粉碎,落败的仙人从云端坠落,化成流星陨落。 “伏魔!” 西泽圣母与玉灵神女联手布阵,天蚕丝将伽利层层缠住,犹如蚕茧。 雷公唤雷,电母亮电,火神口喷三昧真火,水神召来玄冰无数,数招齐发,天空瞬时风云变幻,电闪雷鸣,黑云滚滚,其中隐约可见火光无数。 鹿鸣撑着手臂支起身来,紧张的抬头看着天上战事,他没想到伽利竟然修为到了如此境界,加上魔尊的不死之身,根本无人能敌! 猝然,天空一道极其刺目的白光,伴随着怒吼与訇然响声,伽利冲破天蚕丝,无数冰凌夹杂着雷厉风电在强大的气场中扭转方向,向西泽圣母飞射过去。 数道冰凌刺穿西泽圣母的胸膛,腰腹,西泽圣母瞳孔涣散的大睁着眼,身上的灵力极快的挥散,缓缓从天际坠落。 她的双眸微微旋转, 看到了鹿鸣。 鹿鸣惊诧的瞳孔颤动,奋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西泽圣母仿佛对他笑了一下,在跟他说,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给他开一道后门,偷偷的帮助他了,他要保重好自己。 而后便闭上双眸身消神陨,为鹿鸣布下的三千阶梯也随之消散。 第226章 鹿鸣埋头在地上,喉间发出极其痛苦的哭声。 一颗十八子的佛珠悄然裂开,一缕残魂悄然而出,宽大的手掌轻抚上鹿鸣脑后的发丝,修长的骨节包拢着他的后头。 鹿鸣在泪眼朦胧间看到一双干净的缎面鞋子,不染尘埃。 这双鞋子,跟澜止爱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他抬起头,竟然看到澜止真的蹲在他面前。 澜止还留着头发,穿着那身最干净的白色长衫,分明都不是和尚了,却还好像有高僧一样的出尘的气质。 哪怕此刻天界正打得不可开交,鹿鸣好像也什么都听不见了,满眼满心都只有眼前这个人。 他反复的打量这张脸,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捧起他的脸:“你的病好全了?” 澜止温吞的笑了笑,跟从前一般无二。 澜止打开双臂:“给我抱抱。” 鹿鸣扑进澜止怀里,强撑的那些坚强和勇敢突然之间一溃千里。 他当了太久的鹿祖,长辈,哪怕在不言面前,他也不会露出软弱,可这一切在澜止面前通通不成立了。 恍惚间,他好像又变成了一只小鹿,能肆无忌惮的对着澜止撒娇,发脾气。 他埋在澜止怀里吸着鼻子,呜呜咽咽的哭,然后便越哭越凶,像要把这些年的苦水全都哭出来。 澜止将他搂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小鹿的后背,任他发泄,自己不在的日子,小鹿受了太多委屈,是要哭的。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鹿鸣眼睛红红的,“你看你不在,我头发都白了。” 鹿鸣把眼泪全都蹭在澜止身上:“怎么办……我都变丑了……” “我看看。”澜止轻轻托起鹿鸣的脸,用手指抹去他如雨的眼泪,认真的左看,右看,“我认真看过了,还是很好看。” 鹿鸣恨不能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告诉澜止,他最喜欢澜止心疼他了,可面对着澜止,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想了半天,只是泪汪汪的说:“我过得好辛苦。” 澜止一个魂魄,好像该是没有心的,可他现在却觉得心疼的厉害。 他将小鹿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我知道。” 鹿鸣巴巴的看他:“我要死了,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澜止摇了摇头。 “是你害死我的,你怎么能不带我走!”鹿鸣指着他身上让佛珠洞穿的地方,无理取闹道,“这里,这里,这些都是你害的,特别特别疼。求求你,带我走吧,带我走,我就原谅你了。” 鹿鸣哽咽的快要说不出话,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痛苦:“我受够了一会充满希望,一会变成绝望的日子,我受够了期待落空,受够了生离死别,我真的受不住了……澜止,我真的受不住那么多了……” 小鹿这样的哭,澜止几乎就要什么都不顾的点头答应小鹿,他们两个就这样一起消散,也算一种圆满。 仅存的一丝理智拉住了他,澜止捧起小鹿哭花的脸:“你活着,我们才能重聚。” 鹿鸣一个劲的摇头:“我堕魔了,我修不了佛,悟不得道,现在佛珠穿身,活不成了。” “不会的。”澜止温柔的言语里,每个字都充满着坚定和力量,“我送给你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成为中伤你的利器。” 鹿鸣一怔,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澜止也正凝视着他,眼眸里像藏纳着无穷的力量:“我就是你的底气,你的盾牌,他想用十八子伤害你,是自作聪明。我愿意成为你的桥,渡你为佛。” 鹿鸣不等反应过来,澜止的诵经声响在鹿鸣耳边,鹿鸣很久没听过这样好听的诵经声,他总觉得寺庙中的经声带着浮躁,唯有澜止的诵经声让人心中安定。 鹿鸣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轻松了许多,澜止在渡化他身上的罪业。 若罪业阻挡鹿鸣成佛,他便渡尽鹿鸣的罪业。 反正他是个自私的和尚,他诵文念经不为众生,只为鹿鸣一人罢了。 他心甘情愿将鹿鸣捧上九霄。 鹿鸣微微睁大眼,他不知道澜止作为一缕残魂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量,他的身体源源不断的聚入灵力,轻飘飘的悬在空中。 仿佛就在一瞬间,大地上所有的灵气都被召唤了起来,草木的灵气,花草的灵气,江海浩瀚的灵气,大地温润的灵气,鸟群盘飞,鲸腾鱼跃,万兽同呼。 无数精纯的灵力疯狂的钻进鹿鸣身体里,他身上的魔气在佛经的洗涤中荡然无存,卡在骨骼之中的十八子在强大的灵力中改变着形态,变成骨骼的形状,与鹿鸣融为一体。 鹿鸣身上的伤口极速的恢复着,撕裂的皮肉飞速的愈合,断裂的骨骼完好如初,头上的白发重新变得乌黑明亮,就连身上那些代表惩戒的剔骨疤也在消退,淡化,变成光洁完好的肌肤! 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鹿鸣的身体,而他的身体却像填不满一样,疯狂的汲取着大地的营养。 伽利也吃惊于眼前的一幕,他钉入鹿鸣体内的佛珠,竟然变成了鹿鸣新的佛骨! 他如今的佛骨比从前更加强大! 鹿鸣被剔除佛骨之时,曾将自己的佛骨抛入凡间滋养大地,而此刻,大地作为回报,千百倍的回馈于他! 第118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大地之力狂涌而入。 急遽的灵炁形成巨大漩涡,将鹿鸣包裹其中。 第227章 众神寂静,惊诧的看着九色鹿在灵炁之中突破重重境界,脱胎换骨! 伽利恨得咬牙切齿,一掌打向鹿鸣,想要中止他这场莫名的进阶。 然而他的法力在强盛的大地灵炁中变得不堪一击,霎时被搅得粉碎。 灵炁涌入鹿鸣每一寸的肌肤,涤洗他每一分的血液。 鹿鸣心口滚烫,微微的发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迫不及待的喷薄出来。 一声空灵的鹿鸣声响彻天际,九色光晕乍现人间。 九色天鹿踏着祥云直上九霄,所行之处佛光耀眼。 云端之上,天鹿回眸,湿润的双眼平静,悲悯,仿佛能将世间万苦感同身受。 众目之下,九色鹿在佛光中化身人形,脚下出现千瓣莲花,净如白玉。 九色鹿手掐佛决,于莲座上跏趺而坐。 他不曾剃度,不曾披袈,一身素雅白衣衫,出尘不然。 佛本无相,剃度不代表佛,身披袈裟也未必是佛。 知见众法相,方生慈悲心。 伽利难以置信的看向九色鹿,他从未见过剔除佛骨,坠入魔道的人,还能重新立地成佛! 究竟是谁一次又一次的助他!燃灯?还是那个没死透的和尚? 伽利阴鸷的看向澜止,他第一次见那串十八子就觉得不舒服,若是他知道澜止的魂魄藏在里面,一定会捏碎那串十八子,永绝后患! 伽利震碎诸神的法阵,一掌打向澜止。 鹿鸣几乎在瞬间挡在澜止身前,与伽利对掌。 伽利用气浪凝起的手掌有鹿鸣三倍之高,鹿鸣在伽利的巨掌面前显得渺小。 但此刻,就是这样一双瘦长的手,抵住了伽利。 鹿鸣双手翻旋,一句简短的梵文在他口中如有千钧之力。 强大的冲力迎面而来,吹飞鹿鸣耳后的发丝。 鹿鸣抿住唇瓣,又掐住一道古老的梵文佛决,强盛的金光几乎刹那间击碎了伽利凝气而成的手掌。 道行浅些的神都让这道佛光晃了眼。 青时手持长缨,震惊的看向鹿鸣,此刻的鹿鸣强大的可怕。 诸天神佛联手都不能击退伽利,鹿鸣却能击碎他的术法。 伽利向后连退几步,眯起眼睛看向那只小鹿,手中化出七尺长剑,极光一般飞速冲向鹿鸣,举剑从头劈下。 鹿鸣侧身躲过,巨剑将山峰劈成两半,霎时间地动山摇,岩石滚落。 鹿鸣手持莲华宝灯,梵文激出莲华宝灯的最高境界,九色佛光铺满云端,江河爆破,水溅三尺! 鹿鸣于佛光中展开双臂,攥拳,雷霆轰鸣! 紫色雷霆凝聚成一股打神鞭,蝎子尾巴一般挥向伽利! 伽利身上让电光勾出道道血痕,鹿鸣乘胜追击,诸神助力,一同将伽利逼上死角。 风云变幻间,鹿鸣与伽利过招无数,两人互相牵制住对方,鹿鸣暗暗咬牙,拖着伽利撞向一处山峰。 砰然一声巨响,灰尘爆扬,山峰在两人的力量下坍塌,摧毁成碎石! 鹿鸣从石堆中站起,用拇指蹭去嘴角的血丝。 伽利身上已然伤痕累累,踉跄着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让九色鹿中伤的痕迹,狂笑出声。 鹿鸣盯着面前入魔发狂的尊帝,眼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在魔气的作用下生出新的肌肤,迅速恢复着。 “九色鹿,你杀不死我。” 魔尊的身体强大无比,伽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的功夫,身上的伤已经几乎痊愈。 伽利逼近鹿鸣:“你要跟我斗到天地毁灭吗!我们这样只能两败俱伤,你跟我一起征服六界,我可以帮你把你喜欢的那个和尚永远留在你身边!” 伽利面容疯狂狰狞:“澜止只剩一缕魂魄,很快就会消亡,一旦消亡,天地之间就再也找不回他了。” “你已经体会过了不是吗,哪怕他再次转世,也不再是澜止。”伽利用下巴指了指,“九色鹿,你自己回头看看。” 鹿鸣回过头,澜止的身体变作半透明。 残魂是无法存活于世间的,最多两刻钟,澜止的魂魄就会消散。 就算是如今的九色天鹿,也无法阻止一缕残魂走向消亡。 除非澜止能找回自己全部的魂魄,他分离的魂魄愿意放弃自己现有的意识,融归于澜止,不仅如此,还要找到能容纳他魂魄的载体,再由得道之人助力超出六道轮回。 两刻钟之内完成这么多条件,是完全不可能的。 伽利反手指着自己,眼神得意:“我有办法,把他永远留在你身边。” 鹿鸣不知道伽利有什么办法能把一缕残魂留在世间,但直觉告诉他,伽利这个人深不可测,连天地法则都能重新制定,或许真的能住澜止。 这对鹿鸣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再次眼睁睁看着澜止消亡,对他来说是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 伽利急切的想要把鹿鸣拉入自己的阵营,他给出的诱惑也足够大。 他指着头顶的诸神:“我们联手,灭了他们!” 鹿鸣紧紧的攥着拳,手臂青筋爆起,蓦的一拳打向伽利! 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打的伽利猝不及防。 伽利吐出嘴里的血,难以理解的看向鹿鸣。 他不明白,鹿鸣曾经为了这个人在苦海浮沉数百年,可到了现在,却又能放弃他。 第228章 这不是很矛盾吗?! 伽利口齿上都是鲜血:“你不怕他死吗。” 鹿鸣回头看向澜止。 他很怕。 他也很想把澜止留在身边。 澜止好不容易再次回到他身边,他怎么忍心眼看着澜止再次消亡,简直让他撕心裂肺。 可是他不能因此葬送六界,他跟澜止所有的欢愉都在斑斓世界之中。 当初上古之神创设万物,便把万物的命运交给了他们自己。 没有人能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 神不能,佛也不能。 把六界还给六界,把众生还给众生,世间才有美妙可言。 他爱澜止,才更要守护住斑斓世界的每一分颜色。 “你疯了,我还没有。” 鹿鸣眉心佛印光晕明亮,莲华宝灯在他的驱动下再次爆出巨大的能量,伽利接连后退,无数神佛在这场大战中殒命,星辰一颗又一颗的坠落。 鹿鸣筋疲力尽的单膝跪在地上,这么无止境的战下去,人间迟早会变成一片废墟。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伽利离开魔尊的身体! 垂眸间,鹿鸣看到一条黑龙破海而出,穿透云层,直上九霄! 魔尊的魂魄修炼完整,破世而出了。 龙吟啸天,魔尊盘旋在鹿鸣身前,两只硕大幽绿的眼睛跟伽利对视。 伽利暗自握紧了拳,魔尊比他想象中更加强大, 就连他的魂魄,都不能脱离肉体在九天之上生存。 魔尊却可以。 “六界之中,还没有人敢占本尊的肉身。”魔尊咆哮一声,撞进自己的肉身之中,爆出强劲的力道。 鹿鸣不得不捂着耳朵后退,被这道声浪震的胸口发痛。 伽利跟魔尊的魂魄存在于同一个肉身之后,谁也不肯退让。 一具肉体精神分裂一般的痛苦挣扎,化成黑龙的模样在天际乱撞,摆尾时震塌山峦无数。 魔尊与自己的肉体有着强劲的融合力,很短的时间,魔尊的意志便能基本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摇摇晃晃冲向天命石海,这座困住无数人命运的牢笼,横冲猛撞将所有天命石撞得粉碎。 伽利在魔尊体内大喊:“够了!够了!” 魔尊根本不理会他体内的这道声音,飞上最高天,摆尾将伽利的宝座击碎。 在宝座的后面,有无数金色的条文,都是伽利一条条定下的天地法则。 神魔殊途。 人妖殊途。 爱之禁忌。 情之禁忌。 殊途殊途殊途,禁忌禁忌禁忌。 凡是他不喜欢的便是殊途,凡是他得不到的便是禁忌! 魔尊盯着这些条文,越看越怒,怒吼着摆动身体,拼劲浑身道行击碎了这些条文。 伽利崩溃的想要阻止魔尊,但现在这副肉体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魔尊肆无忌惮的摧毁着他定下的一切。 “够了!” “停下!!” “停下!!!!” 魔尊毁光了伽利的天条,把伽利的魂魄扔出自己的身体。 伽利抱着头,看着满地碎裂的条文,崩溃的喊叫,这都是他千万年的心血! 字字刻在最高天的法则! 魔尊盘旋于天地,睥睨着六界众生,就连神与佛陀也不放在眼里。 震天撼地的龙吟声撞在天界,一重一重的击碎天界的大门,宫殿,塑像。 他要毁了天界。 杀光所有道貌岸然的神明。 天地震动,江河不安。 鹿鸣仰着头:“够了!你毁了伽利的条文,新天条自会出世,已经够了!” “不够。”魔尊的恨意无处倾泻,“远远不够!他们逼死渠深!当年我已经答应他们退回魔界,与神族划清界限,他们还非要以神魔殊途为由,折磨渠深,逼死渠深!” 魔尊字字泣血咬牙:“渠深是天界战神,他为天界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甚至不惜与我为敌也不肯背叛天庭,最后却被他们亲手逼上绝路!” 鹿鸣竟然从魔尊眼里看到泪水。 传说中最无情,最冷漠的魔尊,此刻眼中有着无尽的痛苦。 他耗尽千万年的时光修补起自己破碎的灵魂,就是想要拆碎这些无理的天条,踏碎这些没有心肝的神灵!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鹿鸣也没法阻止他,只能任由魔尊摧毁破坏,把天捅烂。 众神悲泣,天界荡然无存,世间将永无白昼。 “你真要毁了这里么。”远处神光忽现,一道白色人影镶嵌着金边,越走越近,逐渐清晰。 众人目光循声看去,鹿鸣也朝那个人看过去。 那人长得很俊秀,眼眸间却又透着一股随性的英气。 鹿鸣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却又觉得熟悉无比。 那人先走到鹿鸣身边,抬手掐了掐鹿鸣的脸:“你这就不认得我了?嗯?” 鹿鸣眼眸大睁着,吃惊的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大榕树……” 渠深笑了笑,抬眸对上同样吃惊的黑龙。 黑龙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他们都说你已经……” 渠深说:“我在等你。” 一等就是几十万年。 渠深目光笃定:“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哪怕千辛万苦。 “是。”黑龙应了一声,他那时候得知渠深死了,几乎疯了。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会重聚魂魄,向天问个清楚。 第229章 渠深问他:“你一直知道,我不希望你毁了六界,为什么还要毁了它。” 分明声音不大,也很平和,黑龙却突然变得无措。 渠深向黑龙伸出手:“你愿意跟我走吗。” 黑龙方才那股冲劲和怒火陡然熄灭,他阖上眼,变成一条黑蛇盘在了渠深身上,脑袋饶过渠深的脖颈,趴在他的肩膀上。 渠深抱着他的大蛇,又看了看他的小鹿:“我走了。” 鹿鸣脱口问他:“你去哪?” 渠深没有回答他,踩着光晕走向云边,他抬了抬手,清风拂过,无数榕花飘落下来。 毛绒绒的粉色花朵纷纷扬扬的飘落,像一场粉红色的大雪,带着香味,落在鹿鸣的肩头,也落在澜止的掌心。 凡间的百姓也奇怪的伸出手,仰头看天,哪里来的这样多的榕花,无根而来,烂漫至极,积在地上粉嘟嘟的铺了满地。 阿炎在榕树下抱着阿平,也在抬头看这场粉色的花雨。 阿平伸手抓住一朵榕花,放在鼻子前面闻。 天地寂静下来。 黑龙缠在渠深身上,趴在他的肩膀,跟他一起看完这场绚烂的花雨。 黑龙哼道:“你弥留世间,就只是为了阻止我毁掉天界。” 渠深摇摇头,笑道:“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大义凛然。” 黑龙才不信,在黑龙心里,渠深就是世间最崇拜的那种英雄,能够出现在凡间的每一本画书,每一折戏文,被世世代代仰望传唱的那种。 渠深认真道:“你说魔界没有颜色好看的花,我便一直想送你一场花雨。于是我将执念化成榕树,几十万年不曾开花,一直攒着,就为了今日这场花雨。是不是很好看?” 黑龙看着这些粉红色的,毛绒绒的小花,他可是魔界至尊,叱咤天地,怎么会喜欢这种粉红色的小东西。 “我才不会喜欢这种粉红色的小花呢。”黑龙嘴上这么说,却很沉醉的让这些小花落在他跟渠深的身上。 渠深笑问他:“真的?” “假的。”黑龙心里都要化了,他很喜欢这些粉红色的小东西,比乌黑的魔界浪漫的多,“很好看。” 榕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渠深阖上眼,一道神光回到榕树之中。 肉眼之下,这棵榕树迅速的萎败,干枯,死气沉沉。 渠深心愿已了,自当执念散去。 黑龙却还盘在这颗枯死的榕树身上,恋恋不舍的趴在他的枝丫上。 黑龙缓缓阖上眼,自毁元神,化为石塑,永远守着他的榕树。 魔尊自毁,一场浩荡六界的战事也将终结。 鹿鸣转头看向伽利,他跪在地上,疯狂的想要拼起那些破碎的天条。 如今唯一没有解决的,就是伽利的魂魄。 若将伽利的魂魄留在世间,将后患无穷。 伽利的魂魄脱离肉身会变成混沌之气,如若让他的魂魄变成气体散落在大地各处,会更加难以收拾。 鹿鸣仰头看着天上的大窟窿,是伽利用魔尊的肉身冲破无间地狱时撞破的。 天外无间,那曾是囚禁魔尊肉身的无间地狱。 总要有人去地狱的。 也总要有人去补天上的窟窿。 鹿鸣化成九色鹿的模样走到澜止面前,他的原身比澜止还要高些。 他低下头,亲昵的用鼻子和脸颊蹭澜止。 两刻钟早就过去了,澜止的魂魄虽然虚弱,却还好好的站在这。 鹿鸣大约猜到了:“你不是残魂了,是不是。” 澜止点头,不言死后就找到了他。 不言占据着大部分的魂魄,也有自己独立的意识,想要吞掉澜止是很容易的事。 但不言却告诉他,愿意放弃自己的意识,成就澜止完整的魂魄。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有了完整的魂魄,就有办法存活于世间。 “可我还有事要做。”小鹿的一双眼还是那么让人心疼,他身上有燃灯古佛的神力,有能彻底摧毁伽利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燃灯给他的,也是大地上的万物生灵给他的。 “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九色鹿眼尾湿润的蹭在澜止脸上,“可我们的缘分总是这样的浅。” 澜止明白了鹿鸣想要做什么,他几乎就要求鹿鸣不要这样做。 可他知道,鹿鸣一定会去做。 澜止拼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颤抖的呼吸,珍惜的感受着小鹿身上的每一寸温度:“我不怕与你分离。十世,百世,千年,万年,我会等你。” 哪怕化为一棵树,化身一座桥,承受千万年风吹,千万年日晒,千万年雨打,只要能等到心上的人,他也无怨无悔。 鹿鸣一直是个很怕分别的人。 每一次的分离都让他痛彻心扉。 他曾无数次的觉得,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的分离,但这一次,他有勇气面对最惧怕的离别。 他也能对澜止说一句:“我也不怕与你分离。” 他说:“我将怀着无数的期待,盼望与你重逢。” 鹿鸣蹭在澜止耳边,轻声的呢喃像是情话,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澜止:“我会永远记得你。” 哪怕他的肉身困于无间地狱,哪怕他将短暂的消散,他也会永远记得澜止。 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世,痛苦的,欢愉的,他都不会忘却。 第230章 鹿鸣不觉得孤单,也不觉得恐惧,他心里充满着力量。 鹿鸣掐住佛决,将伽利的魂魄吞入自己体内。 伽利挣扎着要占据鹿鸣的肉身,不管是魔尊,还是九色鹿,都是绝佳的选择。 但他没想到,鹿鸣把他困在了身体里,掐诀燃起了心火。 伽利仿佛被锁在了牢笼,而这道牢笼正燃着熊熊的火焰,来自远古的,燃灯与九色天鹿的神力,要把他烧的粉身碎骨。 伽利在鹿鸣体内大喊:“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你要自焚吗!!” 鹿鸣没有答他,燃烧着自己体内的神力,火焰爬上他的胸膛,四肢,将他笼罩在火焰之中。 在所有人瞠目的注视下,九色鹿带着浑身的火光奔向天外无间。 行至半空,九色鹿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澜止的目光从未离开他。 他这一世有很多的遗憾,没有看着阿平长大,没有跟澜止厮守,没能让西泽圣母看到,她牵挂的小鹿长大了。 可能人的一生本来就该有很多的遗憾。 但从始至终,他没后悔过。 鹿鸣空灵悠远的发出鸣叫,再也不曾回头,带着伽利一起踏入无间地狱。 鹿鸣用神力修补好了天上的窟窿,将伽利焚灭在体内,自己坐化于无间。 从世人的角度,他们只看到天上那个黑色的破洞越来越小,逐渐修补了起来。 而后原本破损的地方,绽放出刺目的光,恍若放大数倍的阳光。 天上的诸位神佛也不得不别开头,闭上眼睛躲避耀眼夺目的天光,聚气凝神,避免被天光穿身。 一众神佛中,却有一个人特立独行。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九色天鹿消失的地方,他不是感知不到天光刺目,只是舍不得从爱人身上挪开目光。 他的身体被无数天光洞穿,他并非不知疼痛,只是此刻他的心比任何刺穿的地方都疼。 这个人就是澜止。 他想说,他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什么不怕与他分离,他怕极了。 他根本没有勇气跟鹿鸣分开。 那样说只是想让鹿鸣放心一些,心里好受一点。 其实每个字都痛的要死。 鹿鸣得道开悟,心境开阔,已然有足够的勇气看破一切。 他没有。 他很痛苦,很痛苦。 他只是一个,没有得道的魂魄。 作者有话说 1、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记得,很前面的地方,青时说过一个“魔尊现世,战神止战”的传闻,这个战神一直指的是渠深 2、小鹿成佛不是澜止渡的,澜止只是帮他渡了一些罪业,是小鹿所有的经历成就了他自己 3、不言死的时候说过,会把澜止找回来,是不言救了澜止 4、小鹿得道成佛了,澜止没有,他没回到神位,澜止困在红尘中了 5、我很喜欢黑龙跟渠深这一对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马上大结局了,后面就是小鹿跟澜止的日常了喔! 第119章 山海有归期 大地死寂了许久。 九色鹿以佛身为笼,与伽利同归地狱。 金佛之身破无可破,哪怕伽利魂魄焚化成灰,也无法逃离九色鹿的佛身。 佛身的囚困,无间地狱的牢笼,重重枷锁,伽利再无出世的可能。 伽利的法术从六界一点点的消亡,他定下的天条法则也如尘埃般粉碎,散去。 天命石海变成一片死寂的石头,上面印刻的所有神、人、鸟兽生灵的命运全都模糊不见。 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掌控他们的命运。 沉寂之中,数道光芒从无色界天迸发而出,亮目的梵文腾空出世,归于天,归于地,归于花草树木,归于万兽生灵。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些梵光吸引过去。 澜止也仰起头,旧主已灭,被伽利压制千万年的天道真理回归世间了。 可举目望去,天上与人间皆是满目疮痍。 天界神殿毁损无数,人间更是废墟一片。 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抱头痛哭,躲避的鸟兽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在同伴的尸身旁哀鸣。 东方天与西方天,十方神佛位列满天,悲恸垂眸,这一场浩荡大劫牺牲了太多的人。 佛陀垂泪,降下佛光祈福,众神亦纷纷结起神印,为苦难的世界降福。 不论经受多少苦难,世间仍有无数的人,在拼命的活下去。 强壮的男人们团结协作的修复着自己的家园,鸟兽舔舐着自己存活下来的幼犊。 生命仍将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 弱水,一只鲸颚破水而出,化成一名窈窕的女子站在河畔,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天光。 渡川就站在她的身后,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渡川抬起袖子擦擦自己的脸,又理顺头发,想要干净体面一些。 当年他被迫与鲸颚分离时,还年轻气盛,如今灰尘满面,鬓发如霜,她应当不认得自己了吧。 女子回过头,一眼便认出了他。 不论过去多少年,也不管渡川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会认得他,记得他。 渡川极尽惋惜:“我老了。” 他不再年轻,不再潇洒,不再能配的上他深爱的鲸颚。 女子却摇了摇头,她不在意。 第231章 他们错失了许多的光阴,错过了彼此许多的岁月,没能在彼此最年轻,最朝气的年纪里轰轰烈烈,对酒当歌。 岁月与光阴是世间最难弥补的遗憾。 他们有无数的遗憾,但是能再次相遇,便是生命中的惊喜。 女子问他:“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 “不……”他怎么会不愿意,他日日夜夜守着弱水,就是为了这一天。 “那就足够了。”鲸颚牵起渡川的手,与他共同离开弱水,隐居于无人处。 人间气运逐渐恢复,许多曾因伽利分离的爱侣重聚,十方神佛匿身而去。 风云散去,晴空万里。 天地秩序重建,神佛正道归位。 这似乎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 澜止却落寞站在原地。 他等不到那只扑进怀里的小鹿了。 他拼命的活下来,只因一缕牵挂小鹿的执念。 可如今,无数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到各自的圆满,他却什么都不剩。 澜止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想是他太对不起小鹿了,总是让他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所以这一次,小鹿也要离开他,让他知道这种钻心彻骨的滋味。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无数金辉从天际洒下,落在他身上。 澜止恍然抬头,金辉正是从无间地狱的方向落下来的,围绕着他,拂在他的脸颊,治愈着他身体上被天光洞穿的伤痕。 他伸出手,金辉便落在他的掌心,很久没有散去。 澜止死寂的眼里生出希望,是他的小鹿么。 哪怕只有微渺的希望,他也会努力的活下去。 他也将怀着勇气,怀着无数的期待与痛苦,一直的活下去,等待与小鹿的重逢。 或许数百年后,不会再有人记得这场险些毁灭六界的大战。 也不会有人记得天外无间中,那片漆黑虚无的地狱里,还有一只九色鹿的佛身阖眸而坐,用纤瘦的身体困住一位疯魔的尊王大帝。 但他会记得。 *** 五百年后。 碧天之下,林深鸟静,澜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打磨手上的卯钉。 他一向如此,做起活来不紧不慢,总是做的很细致。 青时百无聊赖的坐在桂树下喝酒,问他:“你真的不打算回天界了?” 澜止温笑着点了一下头。 五百年前,大战结束后,他曾漫无目的的走过很多地方,也遇见了他的恩师斗武大帝。 斗武大帝是想渡他回天界的。 虽然澜止没能度过情劫,可他几次三番护佑九色鹿,帮助九色鹿突破劫难,立地成佛,救渡世人,也算功德一件,成不了上神,也可以升为散仙,再慢慢修炼晋升。 澜止婉拒了斗武大帝的好意。 天界有天界的规矩,神有神的束缚,他渡不过情劫,破格渡他为散仙也无法再晋仙阶,做个低阶的散仙还要受天界约束,反而不自由。 斗武大帝问他:“你当真不想突破情劫了吗?” 澜止沉默的跪在斗武大帝面前,他不是不想,是过不去。 他每每心痛的时候,都想自己能看透情爱,潇洒的飞升,可他就是看不透。 就算很痛很难过,他还是忘不掉鹿鸣,反而越来越想他。 就算所有人都说,九色鹿的元神葬于无间,不会再回来了,他还是坚定的认为,鹿鸣能回来。 所谓心死道生,他心里的希望不灭,就过去不这道劫。 他也不想灭掉这分希望,这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想,如果有天,他真的相信鹿鸣不会回来了,也不是悟道飞升,而是万念俱灰的死去。 就像某一世,鹿鸣跟他说过的,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这句话就像一记回旋镖,正中如今的他。 他无药可医,或无止尽的等下去,或者死去。 斗武大帝叹息,从冷无尘跳下轮回的那一日,他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冷无尘就是个认死理,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斗武大帝也看开了,有些事终究勉强不得。 斗武大帝将澜止渡进了莲华宝灯,让澜止寄身于莲华宝灯,成为灯魂。 莲灯不毁,灯魂不灭,也算满足了澜止的心愿。 澜止有了寄身之处,不再是游离世间的魂魄,他也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他跟小鹿在一起的时候,小鹿一直很想有个自己的家。 可那时候他们没有时间慢慢去搭一间房子,只能买现成的房屋。 现在他很想去学学怎么建屋子。 于是澜止在人间学了很久的泥瓦匠,找了一处有蘑菇,有野花,也有鹿群的地方,想要自己建个小房子。 他试了很多种办法,总是建不好,要么不好看,要么不结实。 但是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消磨,去研究。 他听说人间最厉害的工匠都在皇宫里,于是变作和尚模样进皇宫去做祈福的法师,闲暇的时候便跟皇宫里的工匠学艺。 他现在不会老,也不会死,生怕露馅,不敢在皇宫停留太久,偷师偷的差不多便找了个借口向皇帝请辞,继续回到他的山林里研究学回来的卯榫结构。 他如今的生命长的看不见尽头,琢磨这些反倒能消磨时光。 他亲手搭建好了房子,还围了个篱笆院子,在院子里头种上一棵桂花树,一个家像模像样的建起来了。 第232章 他只开心了一小会,然后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更加孤独。 他忽然明白了那时候鹿鸣的感受,有时候这种长生是一种绝望。 不过青时偶尔会偷懒下凡来,找他喝酒,跟他说话。 青时靠在桂花树上:“这不是都建好了,你还在做什么?” 澜止把手里的卯榫插在一起:“做几个匣子,能把东西分类收纳起来。” 青时皱皱眉,往他那个只有几样简单生活必需品的家里看了两眼,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裳,翻来覆去就这么两件,她都看腻了。 青时:“你有那么多东西要装吗?” 澜止默了默,等小鹿回来,是会有很多东西要收的。 那只小鹿很爱买东西,看什么都喜欢,不管他准备多少箱子都能装满。 澜止手上的动作缓下来,眼里难掩失落,青时坐直了身板,知道她又说错话引得澜止伤心了。 “对不起啊。” 澜止笑笑:“有什么对不起,若是这样也要道歉,以后岂不是都没人敢跟我说话了,说几句就要道歉。” 澜止含着笑,转移话题的问道:“最近天界不忙吗?” “魔尊死后,魔界安稳了许多,倒真是轻松了不少,要不我也不能总来跟你讨酒喝。” 澜止点头:“酒是管够,你想喝了随时都能来喝。” 青时默声的看着澜止,他好像还跟从前一样,温润的含着笑,不急不躁,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 有时候担心他,关问他几句,他也只是笑笑说,没事的。 谁又能真的知道他这句“没事”后面,藏了怎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行坐点滴之处都能想到鹿鸣,一定很折磨人。 可澜止就是这样的性子,再疼再难受,垂垂眼也就自己忍下去了。 青时早就不劝他了,与其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还不如说些高兴事,跟他一起打发打发时间。 青时拎起两坛桂花酿在澜止眼前晃了晃:“顺走了。” 澜止笑道:“看来明年,我要多酿一些才行。” 青时朗声笑道:“那你是要多酿些,我如今酒鬼的很,不过你放心,我给钱的。” 青时拿出两锭金闪闪的大元宝,放在了澜止桌上,挑眉道:“如何,够不够。” 澜止对青时刮目道:“看来青时战神如今香火旺得很啊。” “尚可。” “那我可就不跟你假客气了。” 青时与他玩笑:“日后我有不会的兵法前来请教你,你莫推诿不肯教我就好。” 澜止道:“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时用长剑挑着两坛桂花酿:“走了。” 青时走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澜止慢慢的磨着他的榫卯,日落后生起炊烟,煮他的晚饭。 其实他现在是灯魂,不吃也不要紧,但他还是每天都会吃饭,努力的好好生活。 他做了个一个炉子,有时候也会做些点心,要是小鹿在的话,刚出炉就能吃去一半。 小鹿不在,他便坐在窗边,看着远方的落日,一块一块的吃掉这些点心。 尽管他是不喜甜的。 偶然的机会,澜止捡回了他的铃铛,他还挺高兴的,拿回家冲洗干净上面的泥土,跟从前一样挂在了屋檐上。 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一日山雨忽至,瓢泼而下,檐铃上挂满了水珠,在风里叮当的响。 这样大的雨,按理说是没有人会出门的,澜止却忽然很想去捡些蘑菇来吃。 他不是个嘴馋的人,可就是没来由的很想出去捡一颗新鲜的蘑菇回来煲汤。 大雨滂沱里,澜止撑着伞出门去了。 澜止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今日上了邪劲儿,这样大的雨,蘑菇说不定都让雨水打坏了。 雨后会长出许多新的蘑菇,不是更好捡吗? 可他偏偏就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就是这样的没来由。 澜止仔细的找着蘑菇,没找到想吃的蘑菇,却在草堆里看见一只淋透的小鹿。 很小的一只鹿,看起来好像刚出生不久,秃秃的,让雨一淋格外的丑。 澜止给小鹿撑着伞,挡住泼天的雨水,左右找不见小鹿的父母,也不知道它怎么会跑到了草垛里。 澜止索性将小鹿捧起来,打算带回家去,不然一定会冻死在雨水里。 不过这只小鹿不像没人要的,小鹿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 一根黑色的绳子穿着四颗佛珠,每一颗都是不同的灵宝材质,上面还渡刻着经文。 澜止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四颗佛珠,是他送给鹿鸣的十八子! 十八子共有十八颗,鹿鸣得道之时,有十三颗成为了鹿鸣的佛骨,还有一颗装载着他自己的魂魄,他从十八子出来后,那颗佛珠碎裂了。 鹿鸣的十八子,就应该还剩下四颗了。 当年天地神魔打成那个样子,他以为那四颗十八子早就不知落在了哪里。 可现在,这四颗就挂在他手上这只小鹿的脖子上! 澜止的手指都在发抖,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血液,钻进他胸腔,紧紧盘在他在心脏上狠咬了一口,让他心里又疼又紧。 这是他的小鹿啊! 他完全顾不得小鹿身上的泥泞和雨水,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鹿踹进了心口,用自己胸口的温度暖着他,飞快的回家里去。 第233章 作者有话说 我关注的干巴老头过世了,好难过,打开抖音都是对他的缅怀,以至于我今天刷两下就会关掉抖音。 我特别喜欢看他的视频,我关注他的时候,他才十几万粉丝,后来他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涨粉到一百多万,我有种自己喜欢的宝藏被发现的感觉。 我以为视频会一直更新下去,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突然。 今天我跟妹妹说,我很难过。 我说,前两天我写我的小鹿,刚写到小鹿说“我将有足够的勇气跟你分离”,今天基斯大叔就过世了。 可我知道,小鹿跟澜止会重逢。 大叔跟大姨不会了。 第120章 山海有归期 深秋的雨冷,小鹿一直在他怀里发抖。 澜止烧了一壶热水,将水温试了几遍。 幼崽的皮肤都是最娇嫩的,澜止不敢整个把小鹿放进盆里,先放了一只小爪子进去,让他试一下水温,见他没挣扎,脸上还算享受,这才慢慢将他放进水盆里。 小鹿身上的毛还没长齐,跟他天鹿真身的样子相差甚远,脚上脸上弄得都是泥,黑黢黢的,又小又瘦,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片林子的。 澜止心疼的很,给他解开脖子上的佛珠颈链,好好洗个热水澡。 没成想这只小鹿牙都没长齐,张口就要咬他,不让碰这串佛珠。 澜止不躲,让他白咬了一口,柔声的跟他解释:“我不要你的佛珠,你现在身上脏了,佛珠也粘了泥,我给你洗干净,就还给你,好不好?” 小鹿看看他,认真闻了闻澜止手上的味道,小脑袋里不知道运算着想了什么,竟然真的松开口,让澜止摘下他最宝贝的佛珠项链。 澜止笑了笑,把温水淋在他身上,给他搓搓小脚,揉揉小脸,又是一只干净漂亮的小鹿。 身上的泥泞洗干净之后,小鹿身上露出粉红色的皮肤,没什么毛发,只有一层亮晶晶的绒毛,像是新生的婴儿,粉嘟嘟的,澜止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鹿彻底暖和了过来,肌肤上有了热热的温度,澜止很想凑过去,在他嫩嫩的肚皮上亲一亲,深吸一口他身上香暖的气息,可是又怕吓到这只小鹿,生生忍住了。 鹿还这么小,大约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也不认得他。 澜止把鹿放在床上,去把佛珠洗干净。 小鹿的佛珠用一根头发丝串着,不结实,也不好看,澜止找了些黑丝线,给小鹿重新编一根结实又好看的绳子。 那只小鹿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澜止的手像是有魔法,丝线在他手里一捻就变了样子。 澜止笑了笑,把串好的佛珠系到小鹿脖子上:“漂亮小鹿。” 小鹿低头看他的佛珠,经过澜止手的佛珠变得特别干净。 澜止做活从来不会敷衍了事,他会把佛珠放在指腹轻轻的揉上几圈,把佛珠容易纳垢的地方都洗干净。 绳子也编的特别漂亮,像麦穗,好像一下就编到他心里去了。 澜止用棉被给小鹿搭了个窝,把小鹿放在小窝里睡觉。 小鹿倒是睡得很香,澜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那只鹿这样的小,这样柔软脆弱,一个鹿睡能不能行? 会不会夜里风疾,冻生病了? 会不会半夜有什么妖兽闻着味道过来,把小灵鹿吞吃了? 又会不会夜里忽然不舒服,他睡着了听不见,一觉醒来小鹿就死掉了? 澜止活活把自己吓精神了,到小鹿旁边去探他的鼻息,看他的小肚子还喘不喘气了,确定他还活着,没让自己养死。 明明知道这是只九色天鹿,哪有那么容易养死,澜止还是悬心的不行,索性把小鹿抱到自己床上睡,时时照顾着才踏实。 不止如此,澜止还特地淘了一本《养鹿大全》,里头记录了各种鹿的饮食习惯。 自然是没有记载九色鹿的。 但澜止估摸着,幼鹿的习性大同小异,应当值得参考,于是认真研究起怎么养鹿,兢兢业业的按照书上说的给小鹿准备饭食。 书上说,幼鹿如果没有母鹿的母乳,可以喝羊乳,尽量不要喂牛乳,容易拉肚子。 然后澜止便去买了二斤羊奶回来,温了给小鹿喝,这只小鹿挑嘴的很,只喝了一顿就不肯喝了。 澜止又比照着书上的方法,做些幼鹿吃的辅食,小鹿也不喜欢吃。 后来澜止发现,这只小鹿喜欢舔花草上的露水,吃完之后就会餍足的睡去。 澜止一下通了关窍,晨露是灵气集结之物,原来九色鹿小时候是要靠灵气养的。 但是这只小鹿太能睡了,总是睡过头,错过一天中灵气最好的时辰。 澜止便找了个陶瓷罐子,天不亮就去深山处给小鹿采露水,越是无人幽深处,露珠里的灵气也就越纯粹。 可是把小鹿放在家里又不放心,澜止就编了个竹筐,用棉花做了厚厚的垫子,把小鹿放进去,背着他一起去采集露水。 天色亮起的时候,小鹿差不多也该睡醒了,澜止便找个敞亮的地方坐下,把小鹿从竹筐里抱出来,拿软软的被子裹着,让他枕在自己怀里,一起看日出。 这个时辰小鹿睡不精神,半梦半醒的睁着眼缝,窝在澜止温暖的怀抱里,蹭着澜止的手臂。 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一起安静的,看着太阳的光晕把天边染成温暖的颜色。 第234章 小鹿能听见澜止的心跳,澜止的呼吸。 这一度是小鹿最喜欢,最幸福的时候。 起初小鹿长得很快,几十年的功夫,小鹿脱离幼崽的模样,毛发柔顺明亮,尤其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像天山下的蓝色湖泊。 澜止又翻开他那本《养鹿大全》,按照书上所说,小鹿如今的年龄,只靠露水已经不能满足身体需要了,要加些能咀嚼的食物。 澜止便按照书上写的,去山里采各种鹿喜欢吃的草,精心摆了一大盘的草料在小鹿眼前。 小鹿原本高高兴兴的脸一下就垮了,随便叼了一片在嘴巴里嚼。 澜止不想给他做饭,拔一些野草来敷衍他。 更可气的是,澜止竟然坐在他对面喝香喷喷的蘑菇汤。 澜止有蘑菇汤都不给他吃。 小鹿在澜止去拿白馍的时候,跳到澜止的椅子上,把澜止碗里的汤全舔了喝了。 澜止端着刚出锅的馒头回来,就看到小鹿的大半张脸埋在他的碗里,偷吃的很香。 从那以后,小鹿多了个很独特的饮食习惯——在澜止碗里吃东西。 就连喝水,小鹿也要喝澜止喝过的那杯。 澜止给小鹿单独准备了碗的,可每次小鹿都不肯吃自己碗里的,一定要跳到澜止怀里,去抢澜止的碗,好像澜止吃过的东西就格外的好吃。 澜止没办法,只好由着小鹿,吃两口就把自己的碗让给他,等到他吃饱喝足了,自己再吃。 采回来的那些草也堆在院子无人问津,澜止想着采都采了,堆放着也是浪费,便拿出去喂其他的斑鹿,刚好就让小鹿看到了! 小鹿盯着澜止的背影兀自生气。 原来他根本不是澜止唯一的鹿! 小鹿气鼓鼓的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澜止自我反思了许久,终于想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说了大半夜的好话。 “我只养你一个。” “我从来都没有带其他鹿回家,只有你一只小鹿。”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 小鹿头钻在被子里,圆滚滚的屁股左右摆了几下,不听不听,不信不信! 他都看见了,明明有一群! 澜止只好不停的认错,哄了大半夜,好话说尽,小鹿也不肯出来,澜止沉默了一会。 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小鹿眼睛睁得滴溜圆。 怎么没声音了?是不是他太任性,澜止真的生气不想要他了。 小鹿在被子里耷拉着小耳朵,没有人喜欢任性的鹿,澜止肯定不喜欢他了。 他挪挪脑袋,从被子的缝隙里露出一双大眼睛偷看澜止。 澜止站在桌边喝水,喝完之后,澜止垂下眼睑,余光瞧见小鹿的脸,嘴边噙起一丝坏笑,扭头对上小鹿露出来的脑袋,像是在说:终于肯出来了? 小鹿顿时明白,澜止是故意不说话,引他露头的! 澜止这人看着老实,其实可有些坏心眼了! 那些什么兵法七十二计,三十六计,都用在他一个鹿身上了! 小鹿哼的一声又要钻回被子里,可他既然露出了脑袋,澜止怎么会让他再钻回去。 澜止蹲在床边用鼻子蹭蹭小鹿的鼻子,一本正经道:“都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蒙在被子里的时候还能保持生气,一对上澜止的眼睛,他就一点也气不起来了,任由澜止搂在怀里睡觉。 澜止抱着他的鹿:“我以后再也不喂他们了,我只给你做饭吃。” 小鹿把头埋在澜止手臂,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独占澜止,谁也不能跟他抢。 第二天,澜止去做饭的时候在庖房里看见了那本《养鹿大全》。 什么坏书,里面写的东西一点也用不上,反倒害苦他了。 为了给它一点惩罚,澜止拿这本书垫了桌角。 再后来,小鹿又长大了许多,已经是成年天鹿的模样,洁白,灵圣,有一对非常好看的,蓝色玉石一般的鹿角。 九色鹿的真身很庞大,人间的小鹿把自己变得跟普通的鹿同样大小。 按道理,他早就能变化人形,但他一直没有变成人的模样。 澜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养九色鹿的经验,只能自己摸索。 他想着,现在小鹿又长大了一些,是不是该做些启蒙了呢? 九色鹿既然归于佛道,给他读些佛经总是不错的吧? 明媚的午后,澜止找了几本经书,抱着他的九色鹿一起读佛经。 九色鹿懒懒的躺在澜止腿上,澜止用手指着经书上的字,一字一句的念给小鹿听。 “听会了吗?”澜止问他。 九色鹿摇摇头,其实根本没听。 澜止便又指着上边的字,一个一个的教给他。 九色鹿的心根本不在这些经文上,两个眼珠只盯着澜止的手指。 澜止经常做活,手上有薄茧,但并不妨碍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小鹿不由自主的凑过去,用嘴巴碰在澜止手指上亲了一下。 凉凉湿湿的触感从手指传来,澜止蜷了一下手指,失笑的看着小鹿漂亮的眼睛:“这样不专心,在干什么。” 小鹿咧开嘴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漂亮的向上挑起弧度,四仰八叉的翻着肚皮,撒娇不肯念书,只要澜止抱。 澜止叹了口气,合上经书,让小鹿舒服的躺在自己身上,一人一鹿闲散舒适的靠在桂花树下晒太阳。 第235章 不读就不读吧,澜止心想,少读些也好,小鹿要是又成佛去了,他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今天聊聊这几章的标题“山海有归期”。 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是这样写的:山海有归期,你我不相逢。 原句可能不是这样写的,但这句先入为主的刻在了我脑子里。 取标题的时候我有考虑过这句是否合适,最后还是决定用前半句。 “山海有归期”是写给小鹿和澜止的,而隐藏的后半句“你我不相逢”,是留给不言的。 后半句不会被大家看到,正如不言不会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 山水之间,不言与小鹿再无相逢。 第121章 山海有归期 小鹿爱玩的很。 最喜欢的就是去山里采蘑菇,追蝴蝶。 小鹿吃饱睡足之后,就用牙齿叼着澜止给他编的小筐子,跑到澜止跟前,让澜止陪他去采蘑菇。 他才不管澜止是不是在做活,用小脑袋一个劲儿的拱他,多拱几次,澜止手头有什么事都会放下来。 这办法小鹿屡试不爽。 就算是澜止在睡觉,他也会把澜止拱醒,让他陪自己出去玩。 澜止是没有起床气的,小鹿在他熟睡的时候把他折腾起来,澜止也只会坐起来醒醒神,就跟小鹿出去找蘑菇。 小鹿颠颠的走在前头,澜止提着小筐子跟在他后头,小鹿找到自己喜欢的蘑菇,停下,用脚指一下,再仰头看看澜止。 澜止就心领神会的蹲下,把蘑菇完好无损的挖出来,放进小筐里,再去找下一颗。 直到小鹿玩够了,两个人才慢悠悠的回家去,有毒的摆着好看,没毒的煲成汤。 小鹿贪睡的很,按理说阴雨天气该睡得更沉才对,可到了阴雨天他反而精神的很,趴在窗边看雨。 澜止就找一张长椅,让小鹿趴在他腿上看,听着檐铃在风雨里响声清脆。 澜止摸摸小鹿的脑袋,从前的时候,他总这样摸鹿鸣的头发。 鹿鸣的头发偏细软,摸起来像绸缎一样。 小鹿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呢?澜止好想摸摸他的头发。 不过,鹿也很好。 澜止很知足。 还下着蒙蒙雨,小鹿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蹦蹦跳跳的在水洼里踩水玩,这踩一脚,那蹦一下。 玩够了飞奔回家,一骨碌跳到床上躺下,美滋滋的在床上打滚,把身上的雨水全蹭在了被单上,脚上的泥也蹭的到处都是。 澜止是个干净人,看见被单眨眼就被折腾成了这样,怔了怔,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 小鹿趴在床上,歪头看澜止,以为澜止马上就要打他或者骂他了。 澜止无奈的笑出声,从橱柜里拿出一套新的褥单:“蹭好了吗,蹭好了我把床单换掉。” 小鹿把身上的雨水都蹭在了被单上,跳下床,看着澜止把脏掉的被单床套取下来,铺成了新的,又打了一盆热水,用湿帕子把他全身上下擦了一遍。 澜止让他趴在矮凳上,把脚伸出来,给他把踩了泥泞的脚洗干净。 小鹿便听话的伸出脚,两只眼睛看着他。 澜止细心的给他洗着脚里的泥土,问他:“雨水凉不凉?” 明知他是鹿,不会说话的,澜止还是忍不住想问。 忽然有灵气绕着澜止的掌心转了一圈,他捧在掌心的鹿脚变成了一只干净白嫩的人足。 澜止心里猛跳了一下,顺着看上去,纤细的脚腕,修长的小腿,小鹿的眼睛很清澈,懵懵懂懂的看着澜止,说:“不觉得凉。” 澜止脑袋空白了一刹,两只眼睛直盯着小鹿。 小鹿缩了缩脑袋,澜止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缓着自己的呼吸:“不冷就好。” 澜止站起身将所有门窗都关了个严实,那只小鹿刚变成人,又没穿衣服。 哪怕这山林里没有人,他也不想让春光泄了出去。 澜止柜子里没少买小鹿的衣裳,他下山去的时候总想着,小鹿长大化成了人,得穿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他买了许多放在柜子里,小鹿却迟迟不曾变成人。 没成想现在当真派上用场了。 澜止挑了身素白的,领口袖口都用细软的金线绣着鹿纹。 澜止将外套披在了小鹿身上:“我给你洗干净脚,你再把衣服穿好。” 小鹿摸着上面的鹿纹:“可我是鹿,不需要穿衣服。” 澜止顿了顿,将温水淋到小鹿脚上,温声道:“你现在是人了,人要穿衣服的。” 小鹿总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点点头,觉得澜止握着他脚的那只手,有点抖。 小鹿往前倾了倾身子:“你在害怕吗?” “没……”澜止拿起帕子给小鹿擦脚,帕子是绵柔丝的,触感非常柔软,比澜止自己身上穿的布料还要贵。 小鹿看着自己又变干净的脚,疑惑的问澜止:“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像不管他做什么事,多么任性,澜止都不会跟他生气。 澜止笑笑:“我喜欢你,当然要对你好。” “你喜欢我?”小鹿微微睁大眼睛。 “我喜欢你。” 小鹿认真琢磨了一会,没想通,拿起衣裳翻来覆去的研究怎么穿。 “我给你穿,胳膊抬起来。” 小鹿抬起胳膊,让澜止给他穿好衣裳,系好衣带,腰带,带他去镜子面前。 第236章 小鹿扯扯袖子,又摸摸腰带:“好看。” “你喜欢就好。”澜止亲了一口他的头发,“我去做饭。” 小鹿点了点头,又觉得坐在屋里无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探头探脑的伸了个小脑袋进厨房。 澜止不让小鹿进厨房这种地方:“厨房烟大灰重,一会弄脏了衣裳,等我一会。” 小鹿点了点头,眼睛瞟向灶台上的荷花酥。 澜止拿了一块塞进小鹿嘴里:“先吃一个垫垫。” 小鹿拿着荷花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大大的咬了一口。 不一会澜止把做好的饭菜全端上了桌,小鹿馋的眼睛都变圆了。 澜止给小鹿盛好饭,小鹿皱皱眉:“可我想要你那碗。” 澜止便把自己的碗给小鹿,想吃哪碗都可以。 小鹿吃了几口,从碗沿后面抬起一双大眼睛:“你为什么给我做饭吃。” 在鹿族里,只有父母亲族才会照顾小鹿,可澜止不是他的父母亲族。 “因为我喜欢你。” 又是这句话,小鹿低下头把碗里的饭吃了个干净,没再跟澜止搭话。 下午时分,乌云散去,天色碧蓝。 小鹿站在桂花树下,仰着头看上面的叶子里有没有藏着花苞。 平时他总喜欢跟澜止一起在桂花树下纳凉,澜止靠在树干上,他躺在澜止身上。 现在他忽然觉得,如果能放个摇椅在这也不错,能躺在摇椅上,晒晒太阳,闻着桂花香慢慢摇,还挺幸福的。 不过小鹿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这么想了一下。 澜止却看在了眼里。 他看见小鹿在桂花树下低着头失神,小鹿站的那个地方,从前是放的摇椅。 第二天,小鹿睡醒就看见澜止坐在院子里,手里拿了好些藤条,在学着做摇椅,有模有样。 小鹿惊奇的跑过去:“你在编藤椅?” 澜止在蓝天下温吞笑笑:“嗯。” “给我编的?” “嗯。”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藤椅?难道你在我身上放了蛊虫吗?”小鹿认真想了一下,他确定没有说过自己想要藤椅。 澜止手上还细致的做着活:“你以前就喜欢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我们以前认识?” “认识。” “那时候我们关系很好吗?你为什么要给我编藤椅?” 澜止手上的活停了停,抬眸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 “又说这句话。”小鹿鼓了鼓嘴,“你有多喜欢我?你敢发誓吗?” “敢。”澜止放下手里的东西,竖起三指,“诸天神佛为鉴,澜止真心若有半分虚假,愿葬……” 话没说完,小鹿就气呼呼的捂住了澜止的嘴,一脸严肃的告诉他:“你是修行之人,你乱说话真的会应誓的。” 澜止笑了笑:“没关系。” “不行。”小鹿朝地上连呸三下,让澜止跟他学,把说过的话悔了。 “真的没关系。” “不行不行!”小鹿一个劲儿摇头,非要澜止作悔才消停。 他心里一想到发誓这种事就难受的很,好像曾经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应誓而死一样。 澜止没说话,他不想悔,他抵着小鹿的额头:“我不知道怎么让你相信,我很喜欢你。如果一道誓言就可以,我愿意用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来赌咒发誓。” 小鹿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像是让石头压着,让钝刀磨着,又酸又胀,让他浑身难受,不得不蹲下来抱紧自己。 澜止慌了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不准发誓!”小鹿眼睛红红的,“我只想吓唬你,我没想真的让你发那些毒誓,你快反悔。你反悔我就不难受了。” 澜止连忙学着小鹿的样子呸呸呸了三下:“好好,我不发誓,更不会应誓,就算你拿棍子赶我,我也不会离开你,这样好不好?” 第122章 山海有归期 澜止这样说,小鹿好受了很多,把脑袋顶在澜止身上,让澜止抚着他的后背,心里那股难以说的酸胀才渐渐消了。 小鹿蹲在澜止旁边,用两只手撑着脑袋,一会看澜止编藤椅,一会望着天空发呆。 为什么刚才他心里忽然那么难过。 他真的跟澜止认识了很久吗? 小鹿捡了一根木枝子,在地上乱划,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忽然,他抬眸问澜止:“我们以前都发生过什么事?” 澜止想了想,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小鹿一双大眼睛盯着澜止问:“我还能想起来吗?” “想不起来就算了。”澜止心里一直想鹿鸣能回来,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过去那些都不重要。 如果小鹿能一直开心快乐下去,他情愿小鹿永远都不要想起曾经的那些纠缠。 澜止笑了笑,从厨房拿了好几盘点心给他,答应他今天可以不吃晚饭,吃点心吃到饱。 “真的?”小鹿认真挑着先吃哪一块,吃起来就把刚才那些不开心的事全抛在了脑后。 澜止一如既往的照顾着小鹿的生活,可小鹿却发现,澜止不跟他一起洗澡睡觉了。 平时澜止都会给他洗澡的,澜止洗澡的时候,他也会噗通一声跳进澜止的澡盆,用脑袋顶起水来弄他一脸。 但现在,他一个人泡在澡盆里,澜止不帮他搓搓,也不帮忙他揉揉了。 第237章 澜止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垂着眼睛不看他:“水温还好吗,我又烧了热水,你可以多泡会。” 小鹿忍不住叫他:“喂!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盆里?” 澜止一抬头,就看见他水汽氤氲里的两根锁骨,漂亮的像两个小骨碟,又赶紧低下头:“我现在还给你洗……不合适。” “不合适?”小鹿皱着眉头,眼睛睁得滚圆,“洗澡不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不合适?” 澜止让他噎了一下,哭笑不得:“谁同你的讲洗澡是两个人的事?” 小鹿愤愤:“平时我们都是一起洗啊!” “那是因为……”澜止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解释出来。 小鹿闷声道:“你跟我不是好兄弟吗?好兄弟为什么不能一起洗澡?” 这回轮到澜止眼睛睁成圆的:“你跟我是好兄弟?” 小鹿理所当然:“难道不是吗?” 澜止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把热水放到小鹿旁边,低声抗议:“我跟你可不是兄弟。” “你……”小鹿并指扬起水花泼了澜止一脸,“你这人竟变得这样快!” 早知道这人会翻脸不认人,他就不该变成人! 小鹿指着门口:“那你出去!” “哦。”澜止垂着脑袋出了门,同样郁闷的坐在门口,原来他在小鹿眼里,就是一个好兄弟。 小鹿给自己洗了洗,在床上躺了好久,澜止也没跟平时一样进来抱他。 他实在等不下去了,穿着睡衣,光着脚跑出去找澜止,发现澜止在外堂打了个地铺。 澜止的双眼刚好对上气鼓鼓的小鹿。 小鹿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了?难道就因为洗澡的时候,我跟你拌了几句嘴,你就这样记仇!” “没有……”澜止倒也不会这样小气,故意跟小鹿赌气。 他没有跟小鹿一起睡,是慎重考虑过的。 现在小鹿变成了人,又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不由分说的跟小鹿睡在一起,总觉得冒犯了他。 小鹿一脸不高兴:“那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睡觉?” 澜止抿抿唇,幽怨道:“好兄弟不可以一起睡觉。” “不对!好兄弟可以一起睡觉!”小鹿纠正他,“明明就有人告诉过我,好兄弟可以一起洗澡,可以一起睡觉!” 澜止:“谁告诉你的。” 小鹿仔细回忆一番,只能想起个影子:“想不起来了,反正肯定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澜止恨死自己了。 若时光倒回几千年,他肯定第一时间把自己毒哑,说了些什么屁话。 澜止闷声:“他说的不对,你不能听他的。好兄弟不能一起洗澡,也不能一起睡觉,只有爱人才可以。” 小鹿又问他:“那可以抱抱和亲亲吗?” “自然更不可以。” “又是只有爱人才可以?” “嗯。” 小鹿琢磨了一会,问他:“什么是爱人?” 澜止道:“独特于世间所有人的那个人。” 小鹿想不通了,他只认识澜止一个人,不认识世间所有人,怎么知道澜止是不是最独特的呢? 要怎么样,才能算最独特呢? 小鹿道:“可是佛曰,众生平等。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独特于众生呢?” 澜止想了想,道:“我解释不出来。” 小鹿问他:“我是你最独特的那个人吗。” 澜止点头,肯定道:“是。” 澜止又问他:“那我呢,我对你来说,有一些独特吗?” 小鹿诚实的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没有。” 澜止失落的垂下眼睑。 小鹿道:“所以我们不能一起睡了,是吗。” 澜止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小鹿问他:“那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那个独特的人,他却不是你,你会生气吗?” 澜止心上像是让刀子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会这样吗?” 小鹿茫然:“不知道。” 沉了许久,澜止才喘匀发颤的呼吸:“不会生气。” 小鹿道:“那你还会陪着我吗?” 澜止摇摇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就不需要我陪你了。” “你会去哪?” 澜止低着头想了很久,要是有一天,小鹿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他也没有存活在世间的意义了。 那他大概会……祭灯吧?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让小鹿心里有压力,笑了笑道:“不知道,大约会四处走走。” 小鹿放心的点了点头。 澜止催促他:“时辰不早了,早点去睡觉。” “哦……”小鹿恋恋不舍的往内室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澜止,“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睡?” 澜止很难拒绝他,可一想到现在小鹿只把他当成个普通的伙伴,他就这样跟小鹿睡在一起,跟诓骗没有区别。 小鹿看他脸上的神情,明白的点点头:“好吧,那我去睡觉了。” 澜止在外堂一夜没阖眼,小鹿在内室抱着澜止的枕头,同样没睡着。 到底什么样,才叫独一无二呢? 小鹿告诉澜止,他想去人间看看,他想多认识一些人,这样才知道澜止是不是独特的。 澜止刚好也想着带小鹿四处走走逛逛,小鹿的真身与寻常的鹿不同,澜止怕他被人间居心叵测的人盯上,这么多年一直跟小鹿生活在深山里,不曾去过人间繁华处。 第238章 如今小鹿化成人形,灵力法术也都恢复完全,澜止也放心带他到处转转。 两个人带足盘缠,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下山去了人间最繁荣处,京城。 京城之中人才济济,达官显贵遍地都是。 小鹿好奇的左看右看,买了许多不曾吃过的东西:“这家厨子的手艺真好!做的菜我都没吃过,特别好吃!” 澜止笑道:“你想见见他吗?” 小鹿眨眨眼,跟着澜止到了庖厨,两人眼力都好,从门窗里远远瞧见那个正在颠勺的男人,五大三粗,挺着个大肚子,满脸油光,拿着一块发乌的帕子在擦汗。 小鹿皱了皱眉,拉着澜止走了。 澜止笑道:“你不喜欢他?” “不。”小鹿很笃定,虽然那个男人做饭很好吃,但是他不愿意跟那个男人一起洗澡,更不愿意跟那个男人一起睡觉。 “为什么。” 小鹿说:“他没有你长得好看。” 他从前只见过澜止,没觉得澜止长得多好看,下山之后才发现,澜止在人群里属实好看的不像话。 两人在京城玩了几天,小鹿长得实在讨人喜欢,总有漂亮姐姐来看他。 他坐在窗边喝茶的功夫,就有人来找他搭讪:“小公子一个人吗?” 小鹿看了那女子一眼,从打扮便看出是当地有名青楼里的小娘子。 不过小鹿从不会觉得这些女子低人一等,众生平等,在他眼里,身份没有贵贱,都是努力生活的平凡人罢了。 他摇摇头:“不是一个人。” 女子巧目笑道:“怎么没瞧见你的同伴?” 小鹿道:“他给我买吃的去了。” 澜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鹿跟一个漂亮女子相谈甚欢。 女子眼泪汪汪的问小鹿:“公子愿意给奴家赎身吗?” 小鹿刚才听了她的身世,感觉很可怜,拽下自己的钱袋子给了女子:“这些够不够?” 女子掂了掂,吃惊的看着小鹿,她没想到,这个小公子竟然真的愿意给她赎身,通的跪到小鹿跟前:“公子愿意给奴家赎身,奴家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澜止两眼一黑,倒吸了一口气。 小鹿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不必如此。” 女子怕小鹿嫌弃他,膝行了几步,纤纤玉指攀着小鹿的膝盖:“公子不用担心,我素来卖艺不卖身,不是那种揽客的女子。” “跟这个没有关系。”小鹿扶着女子起身,“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那是为何?”女子奇怪道,“公子也不想娶妻吗?做妾,或是做个奴婢,奴家也愿意跟着公子。” 小鹿认真想了想:“可我不需要女孩跟在我身边伺候。” “那我如何能收公子的银子呢?”女子手里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小鹿道:“这些银子,你拿去赎身,我不需要你以身为报,赎身之后你找个好地方安身,自珍自爱,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我也愿你能寻个好人家。你长得这样漂亮,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女子惊诧的拿着银子走了。 女子走后,澜止才上前去,问小鹿:“你不喜欢这个女子?” “我可怜她,同情她,但没有非分之想。”小鹿坦诚的笑了一下,“我好像不喜欢女孩子,只是把他们当成自家姐妹。” 澜止暗喜的笑了笑,把买来的锅盔烧饼分给小鹿。 又过了两日,街上人满为患,敲锣声,放炮声,人群沸沸扬扬。 小鹿趴在窗台上看,澜止告诉他,这样的排场,是状元登科了。 “新科状元这样厉害?” 澜止点头:“自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全部的读书人里,只选出一个状元,厉害的很。” 小鹿定睛去看,这位状元郎仪表堂堂,骑在高头白马上,胸前一朵红花,一眼看去就是人中龙凤之相,真可谓满面春风。 澜止道:“你看这位状元郎,印堂红亮,此后一生仕途平顺,官贵显达,没有太多坎坷,而且是个专情的人。” 他看了看小鹿:“如何?” 小鹿又去看这位状元郎,要模样有模样,要仕途有仕途,身居高位还能专情,少见的好男人。 乍看过去,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小鹿还是摇了摇头。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好像没办法接受跟澜止以外的男人一起泡澡,一起睡觉。 他忽然意识到,不能接受那些人,最根本的原因好像是……他们都不是澜止。 作者有话说 报一丝宝子们,最近感冒了,现在才更新 第123章 山海有归期 小鹿胸腔里砰的跳了一下,再抬头对上澜止的时候,忽然一阵手足无措。 小鹿飘开眼睛:“我忽然有点饿,想再去吃点东西。” 澜止看向桌上那盘刚刚吃光的点心,无声的笑了笑。 当天晚上,小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他已经很久没跟澜止一起睡过了,被子和枕头上也不再有澜止的味道。 他很不习惯。 很想念在澜止身上睡觉的日子。 澜止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垂帘外,屈起一条腿,枕着手看窗外的明月。 分明没有风,垂帘却忽然动了动。 第239章 澜止侧过头去,看到纱帘后面映出一只鹿影,一对鹿角的剪影尤其漂亮。 那只鹿站了一小会,用脑袋顶开纱帘,露出头来看澜止睡着没有。 看见澜止没睡,小鹿晃了晃脑袋,收起鹿角,只留下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走到澜止身边,一骨碌枕在了澜止胳膊上。 澜止逗了逗他的小鼻子:“怎么一脸不开心?” 小鹿仰起头看他:“我变成鹿,就可以跟你一起睡了,是不是?” 澜止想说,变成人也可以,他求之不得。 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愿意给小鹿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让他确认自己的心意。 澜止含着笑,用额头抵在小鹿头上,轻声道:“你想我了?” 小鹿哼的一声把头藏在了澜止手臂里:“没有。” 澜止没再说什么,他怕说多了,这只小鹿就真的赌气走了,他岂不是抱不到了。 有了这只小鹿,窗户外面的明月也变得不好看了,澜止满心满眼都落在了鹿的身上。 熟睡之后,小鹿的眼睫微微的发颤,像个小毛刷一样,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澜止轻轻把小鹿的脑袋搂得更近了一些,偷亲在了他的眼尾。 阖着眼的小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澜止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做贼心虚的想了许多搪塞的借口。 不过小鹿根本没有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澜止怀里,好像只是做了个美梦。 澜止屏着呼吸,忐忑了许久,也不知道小鹿到底是真睡还是装睡。 其实想想,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又不是没有亲过抱过。 小鹿找不到别的意中人也就罢了,要是真找到了,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像嘴上说的那么大方,把小鹿拱手让人。 澜止越想心眼越小,心安理得的搂着他的鹿,把脸贴在小鹿的脑袋上,他养大的鹿,凭什么还不能抱着睡觉了? 小鹿要是此时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澜止小气巴巴的眼神。 天色大亮,隐隐约约的喧嚣声从窗户传进来。 小鹿在地上睡得四脚朝天,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澜止只在地上铺了一层褥子,睡久了还是觉得有些硬,这只小鹿娇气的很,从小到大,他的床褥向来是又软又舒服,就连他擦脚擦身的帕子都是上佳的料子。 他以为在地上睡一夜会很不习惯,但却没想到睡得很餍足,他很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 澜止拿着早点进屋来:“你醒了?地上硬的很,硌得痛不痛?” 小鹿摇摇头:“我睡得很好。” 的确很好。 小鹿笑道:“我好像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 澜止沉了沉,他的小鹿是能吃苦的,可他就愿意娇气的养着。 澜止摸摸他的脑袋:“你到帘子里去,穿好衣裳再出来。” 免得他一下子变成了人,又光秃秃的不着寸缕,这里可是喧嚣闹市,比不得深山里,林寂无人,他可不想让其他人看了小鹿的春光去。 看个影子也不成。 “哦。”小鹿应了一声,却没着急走,两只宝蓝色的眼睛盯着澜止,忽然用他湿湿的鼻子碰在了澜止嘴角。 碰完之后,小鹿一溜烟的跑进了垂帘里,变成人形,把衣服一层一层的穿在身上,又偷偷去看站在外面的澜止。 其实小鹿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鹿可以做,人不可以做。 在他们灵鹿来说,用鼻子碰对方,就相当于人族的亲亲,他当鹿的时候,明明每天都亲澜止的,澜止也没有说过什么。 可是他变成了人,就好像多了一道屏障似的。 小鹿蹬上靴子,跑出去找澜止:“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有你最喜欢的蔬菜粥,还有月饼。” “月饼?”小鹿常年住在深山里,不懂凡间节日,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圆圆鼓鼓的糕点,上面还印着“花好月圆”四个字。 小鹿新奇道:“是这个吗?形状果然像圆月一样。” 澜止点了点头:“今天是中秋节,远行的游子,离家的商贾,都会在今天赶回家来跟家人团聚,一家人赏月,分食月饼,祈愿和乐团圆。” 小鹿了然道:“原来是过节,难怪今天街上的比平日里更加热闹一些。这个月饼,是要跟家人一起分享的,是吗?” “嗯。”澜止深长的望着小鹿,“今天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你却不能跟族人见面,跟我在外面漂泊,你会不会觉得失落?” 失落?小鹿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像没有。 “我不失落啊。”小鹿道,“我们鹿族没有中秋节,我们鹿会结伴而居,互相扶持,互相互助,不会分开。我跟你也在一起,没有走散和分离,为什么会失落?” 澜止凝视着小鹿干净纯粹的双眼,鹿鸣在这世上有许多牵挂的人,阿炎,阿平,他懂得人世间的月满月缺,若是中秋节,鹿鸣大概会很思念他们。 小鹿却不一样,重获新生后,他如同初生的懵懂少年一般,忘掉了曾经那些痛苦的回忆,也忘掉了他牵挂的人。 小鹿歪了歪脑袋,看澜止的神情有些不对劲,问他道:“我应该失落吗?” “当然不是。”澜止笑着捧起小鹿的脸,“你快乐是最重要的。” 小鹿弯着眼睛笑起来,把手里的月饼掰成两半,分给澜止一块:“这个给你,不是要跟家人一起吃吗?” 第240章 澜止是不喜甜的,但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里,又是小鹿亲手给他的,还说他是家人……无论如何,他也得吃掉。 澜止坐在了小鹿旁边,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瞟了一眼小鹿,幽幽问道:“你放才说,我是你的家人?” 小鹿坦然的点点头:“嗯啊。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当然是家人。” 澜止垂下半帘眼睑:“哪种家人。” 家人也分很多种的,夫妻是一家人,兄弟姐妹也是一家人。 小鹿抿着笑,眼珠子机灵灵的一转:“我把你当成……大哥哥一样!” 澜止的嘴角肉眼可见的耷了下来,手里的月饼顿时不好吃了。 小鹿凑近他问:“怎么啦?” “没……”澜止嘴上说着没,却使劲咬了一口月饼,痛定思痛,以后再也不问他这种问题了! 问完之后,也就是他自己难受罢了! 小鹿忍着笑,往兜里揣了好几块月饼:“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我都玩腻了,咱们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澜止闷闷的应了一声。 日头晴好,街上叫卖声响亮热闹。 小鹿活蹦乱跳的走在前面,澜止身上背着两个人的行李,还有小鹿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后头,慢吞吞的走着。 小鹿时不时的朝身后看一眼,总看到澜止拉着个苦瓜脸。 不过他才不管澜止是抑郁还是玉玉呢,倒退了几步,拉住澜止的手腕:“你走这么慢吞吞的干什么!” 澜止还不等说话,小鹿就拉着澜止飞奔了起来,一直跑到深山里才停下。 两个人都是有道行的,这点路还不至于脸红气喘。 小鹿张开手臂,闭眼深吸了一口山林里的气息,远离了闹市的喧嚣,空气里充满着草木泥土的香味,山林的鸟鸣声显得格外清脆。 他喜欢繁华热闹的地方,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可他更喜欢山林,回到山林,小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就是澜止还闷闷不乐的。 小鹿睁开一只眼睛看澜止:“你生气了?” “没有。” “还没有,你的脸拉的比那座山还长!”小鹿抬手指了指远方的山峰。 澜止顺着小鹿的手指看了一眼,回头的时候几乎亲到小鹿的脸上! 两个人鼻子碰了一下,澜止倒吸了口气,微微睁大眼睛:“你贴这么近做什么……” 小鹿理所当然:“看看你有没有生气啊。” 小鹿的鼻尖抵在澜止的鼻尖上:“因为我说你是大哥哥,你就生气啦?” 澜止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这样小心眼。 小鹿一脸精明相,满眼写着:别想瞒我! “我不叫你大哥哥,难道叫你小哥哥?还是……” 小鹿狡黠的笑了一下,两只手顺势搭在了澜止肩膀上,用了点力道把住他的肩膀,踮起脚来,凑到了澜止的耳垂旁边,气声道:“还是叫你……好哥哥?” 小鹿轻笑了一声,鼻息温热的喷在澜止的耳朵上,他故意将嘴唇凑到澜止的耳垂边,几乎要碰到他肌肤的地方,低声道:“好哥哥?” 气音仿佛带了电流似的,麻酥酥的传遍澜止的全身,让他忍不住要打个机灵,心上更是酥麻难耐,耳根后头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片。 他一向知道这只鹿有些狐狸属性的,会勾人果然是天生的本事。 小鹿伸出手指摸了摸澜止发红的耳根:“你过敏了,这都红了。” 澜止恨不能直接一口咬住小鹿这张坏嘴。 明知道他情难自抑,还故意说这样的话来羞臊他! 不等澜止行动,小鹿一把推开了澜止,得逞的抿着笑,一头钻进了灌木丛:“我闻见金雀花的味道了,我去摘些金雀花来吃!” 小鹿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澜止,一双漂亮的眼睛坏笑着,扭头钻进了灌木深处。 澜止失笑,只好停下脚步来等他,小鹿从前就爱吃金雀花。 可他等了许久,太阳都快落山了,小鹿还没有回来。 尽管以小鹿如今的道行,莫说人间,就算是六界,能是他对手的也屈指可数,可澜止还是担心了起来,心里总不安稳,沿着小鹿离开的方向找过去。 落日熔金,火烧云在天边连成一片。 小鹿站在一处高高的土丘前,那里有一块大理石做的墓碑。 小鹿的影子拉的很长,他手里捧着许多的金雀花,却一颗也没有吃,怔怔的看着那块墓碑出神,就连澜止到了他身边也没有听见。 澜止沿着小鹿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块墓碑,上面刻的竟然是“鹿炎”两个字。 澜止的心脏骤然一紧,眉头紧皱起来。 这竟然是阿炎的坟冢?! 灵鹿一族虽然长寿,却并非不死不灭,自从天魔大战那日,已经过去千年的时光,阿炎的寿数已然尽了。 澜止抱了抱小鹿:“别难过。” 小鹿缓缓的转动眼珠,看向澜止:“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 澜止没有解释,他怕解释了之后,小鹿更加难过,更加无法释怀。 哪怕小鹿再度重生转世,忘记了他跟阿炎的过去,可小鹿的身体还本能的记忆着这一切。 小鹿也觉得很奇怪,他是得道的真佛,按理说早已看破世间生死。 生死有轮回,寿数有尽时,这是天理伦常,他不该为此感到难过才对。 第241章 可当他的手指触碰上“鹿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就会狠狠的收缩起来,非常的难受。 小鹿忽抬头问澜止:“我从前也与他认识的,是吗?” 小鹿既然已经猜到,澜止也不会刻意隐瞒,点头道:“是。” “我与他关系很不一般吧……”否则他怎么会这样难受,小鹿从来都很聪明,猜道,“他是灵鹿一族的后人,灵鹿一族后人凋敝,只剩一条血脉,难道……是我把他养大的吗?” 澜止有些吃惊小鹿竟这么快就猜透了真相。 或许是因为,小鹿看起来懵懂可爱,其实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脾性,他知道如果灵鹿一族后人凋零,自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亲自照拂灵鹿的后代。 澜止:“是,他是你养大的。” “原来真的如此。”小鹿眼里没有泪,只是一直抚着墓碑上鹿炎的名字,好像依旧在抚摸他心爱鹿崽子的脑袋。 他知道很多很多的大道理,可却依旧感觉难过。 但他想,能在中秋节这一日遇见阿炎的坟冢,大约也是上天让他与阿炎团聚的意思。 落日沉下山去,一轮明月缓缓的升起来,大如银盘,将半个山头照的犹如白昼。 小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月饼来,放在了阿炎的坟冢前。 月饼既然要跟家人一起分享,阿炎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小鹿在坟前站了许久,将走之时,忽然看到远处有个清俊的少年,胳膊上挎着篮子,像是来祭奠的。 那少年看到自己父亲坟前有人,警觉的退站到一旁藏起身来,仔细的观察来人。 待到月光将两人脸上的轮廓照亮,少年才心中一惊,难以置信的走近了一些,又走近了一些,惊诧的看着这两个人。 小鹿是没有认出他的,只是看这少年面熟的很,与少年四目一对。 少年快走了几步到了小鹿跟前,试探着叫他道:“阿祖?” 他承蒙鹿鸣相救时虽然年纪尚幼,可灵鹿与人族到底不同,那段记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哪怕他长大后,很多记忆都记不清了,可他在见到鹿鸣的那一刻,还是认出了他! 小鹿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他大约也猜到了:“你是阿炎的儿子,是么?” 鹿煜眼珠微微的颤着,看阿祖的模样,竟然像是不记得他了。 阿祖怎么会不记得他了呢? 鹿煜抬眼看向澜止,想要向澜止求问个答案。 可他却发现,澜止跟他记忆中那个大和尚,虽然长得像,气质却不是很像的。 小鹿一眼看到那少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骨坠。 这骨坠的材质,竟然是他自己身上的肋骨。 “这是谁给你的?”小鹿的手指握住那颗骨坠,骨坠感应一般震了一下。 鹿煜诚然道:“我父亲死前留给我的。他说,这是鹿祖给他的护身之物,让我常戴在身,愿鹿祖能庇护我,庇护鹿族。” 小鹿如今当真有些失落了。 记忆的缺失,让他的生活少了很多无法弥补的东西。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取下自己的肋骨,也不记得是如何把这一块小骨头做成吊坠。 他愿意以骨为坠,阿炎必然是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了。 小鹿低落道:“我重生之后,不记得前世的事了。” 鹿煜想起父亲跟他讲过的传闻,鹿祖为了众生,自愿牺牲自己,坐化于无间地狱。 照这么说,鹿祖是寂灭,又重生了。 原来如此…… 可就算鹿祖已经不认得他们父子,鹿煜也有一句话想跟他说:“如果父亲知道阿祖你还活着,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以为我死了吗?” “嗯。” “他一定很难过吧?”就像他现在一样的难过。 鹿煜点了点头。 小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好像应该拥有更多的情绪,但因为他不记得从前的事,这些情绪都只能积压在胸口,让他感觉沉甸甸的。 “你过来些。” 鹿煜听话的走近了些。 小鹿看到那颗佛骨吊坠上是渡了经文的,可到底力量弱些,小鹿合起手掌,在佛骨吊坠上渡了一句强劲的护身经决。 这道经决,比从前要强盛数百倍,就连鹿煜都感受到吊坠有了不一样的力量。 小鹿对他笑了笑:“鹿祖还会继续庇佑你们的。” “是……” 小鹿道:“你祭奠你的父亲吧,我不扰你了。” 小鹿打算离开,他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这的。 鹿煜忽然叫住他:“阿祖,你从前跟我说,要我慈悲,善良,善用金丹之力,我都记得!” 小鹿回头对他笑了笑:“我瞧见了,你身上很干净,你没有乱用。” “阿祖,我们还会见面吗。” 小鹿没有回答他,迎着月光走向了远方。 这世界很大,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浅,一别永别。 小鹿离开阿炎的坟冢后,跟澜止睡在了山林的草地上。 草地很柔软,澜止的肩膀也很好睡。 旷野里的月色好像格外的好,特别的明亮,澄澈,广阔静谧。 小鹿却不像白日里那般开心了,对着月亮发了许久的呆。 第二天,两个人沿着山林闲散的走着,没有什么目的地,随心所欲地看河山风景。 第242章 不知不觉,两个人便到了人妖魔三界的交接之地。 澜止问他:“还想去妖界逛逛吗?” 小鹿摇摇头,如今他佛光太盛,去了又要掐诀隐匿真身,稍有显露就会吓坏他们,还是不去的好,省的麻烦。 交界之地,有一处很玄妙的塑像。 小鹿远远的就看见了那塑像,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榕树,没有绿叶,枝干也已经干枯成黑色,了无生机的扎根在这。 榕树的身上盘着一条巨大的黑龙,小鹿刚开始还以为是能工巧匠雕刻的石塑,走近才看清,这竟然是魔尊的真身。 哪怕死去,魔尊身上的鳞片依然熠熠生辉,仿佛带着生机一般,这世间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也无法雕刻出这样逼真的鳞片。 “魔尊的真身竟然在这。”小鹿说完这句话便觉得不对劲。 不,不对。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魔尊的真身在这。 小鹿望着眼前缠绵的一龙一树,忽然觉得很圆满,他们好像得到了自己所求之事——永生永世的厮守。 几乎是下意识的,小鹿拿出一块月饼,放在了大榕树干枯的树根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他的心驱使他这样。 离开交界之地,小鹿的心事也越来越重,他总觉得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他很想让自己不必在意,可他就是很难打开这个心结。 一向贪吃的小鹿,连荷花酥也吃不下了,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面条,就是吃不下去。 忽然,他对澜止道:“澜止,我有些想回家了。” 小鹿是没有“家”在这个概念的。 曾经他以为,只要他跟澜止在一起,无论去哪儿都可以当成是家。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那个小屋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他可以在房间肆无忌惮的睡,澜止会生起炊烟,给他煮饭,还会跟他一起在桂花树下晒太阳。 这些在酒肆客栈里都没法实现。 他有点怀念那种生活了。 澜止道:“你若想回去,我们就回家去。” 小鹿撑着脑袋点了点头,他现在好像因为记忆的缺失,充满了不安全感。 他问澜止:“你会离开我吗。” 澜止笃定道:“不会。” 小鹿不太信:“可你是修行之人,我瞧你是有神缘的,你会成神吗?” 澜止:“不会,新战神归位,诸位星宿也已补齐,没有我的神位。” 小鹿还是不安心:“那你会成佛吗?” 澜止笑笑:“也不会,我破戒如此,佛不收我。” 这话小鹿倒是信的,澜止虽懂些佛道,可没有佛缘。 小鹿往澜止身边凑了凑:“那你只会是我的了?” 澜止温笑着抬眸,应道:“是。”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今天经历了稿子没保存!!!我重新写了一遍,啊啊啊啊,天哪,差点b溃 第124章 山海有归期 这下小鹿高兴了。 回家的一路,小鹿都很高兴。 一想到这次路程的终点是他记忆里那个有炊烟的小房子,小鹿就有用不完的精力。 小鹿轻盈的跳到溪水里的石头上,两眼弯弯的回眸,对澜止招手:“快来呀!” 澜止不像他这般跳脱,跟着他的步子,平稳的踩在溪石上。 潺潺的流水从二人脚下淌过,澜止跟上来了,小鹿又不着急走了,在阳光下看澜止的脸。 他如今也见过世间很多很多的人,奋战沙场的将军,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富甲一方的商贾,路边叫卖的小贩,四处讨生活的乞人……可他没有见过比澜止更好看的人。 小鹿抬起手抚摸澜止的眉毛,硬硬的,有一点扎手。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要撞出他的胸口。 小鹿一下收回手,他每次认真的看澜止都会这样。 “我好像生病了……”小鹿揉了揉自己心口。 澜止紧张道:“哪里不舒服?” 小鹿的手指打结了两下,有点生心脏的气:“我的心总是不听话的乱跳。” “嗯?” 小鹿才不要继续跟他解释,一扭头踩着石头走了。 澜止在他身后笑了笑。 小鹿耳尖一动就听见了:“你笑我!” 澜止一下敛了笑容,一脸无辜:“我可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都听见了!”小鹿一脑袋撞到澜止胸口上,缠着澜止跟他玩闹,最后玩累了,索性就躺在地上赖皮不走了,非要澜止背他才行。 澜止便背着他,从落日黄昏走到星河满天。 两人走走停停,回到了山野小筑。 世上的景色看多了,好像都大同小异,尤其是山林里,无非就是树,灌木草丛,石头和野花。 但这里不一样,他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他熟悉的味道。 他种下的太阳花开了一茬又一茬,现在还争艳的开着。 小鹿在花丛里打了个滚,头上顶着两朵明黄色的太阳花冒出头来:“澜止,我好喜欢这里!我好喜欢蹉跎山!” 澜止笑笑,刚要说话,嘴边的笑意忽然僵住了。 “蹉跎山?”澜止怔了怔,他没有告诉过小鹿这里叫蹉跎山。 这里也不是蹉跎山。 神魔大战之后,沧海桑田,蹉跎山被震成了平地。 第243章 他们住的这处山林,是澜止重新找的一处宜居之地。 澜止意外之喜:“你还记得蹉跎山?” 小鹿奇怪道:“记得啊,我又没有失忆,是你说的,这里叫蹉跎山,你说,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蹉跎光阴,是很美好的事。你不记得啦?” “我记得。”澜止慌忙回答,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可这是他前世跟鹿鸣说过的话。 当时他们一起把居住的山林取名蹉跎山,不修佛,不悟道,在一起看着日落,蹉跎岁月。 小鹿还毫无察觉,采了一大捧太阳花回家去。 他们出行了几个月,院子里落了灰,也落了不少的叶子,灰扑扑的。 小鹿刚想捏个决把院子收拾干净,就见澜止取了扫把出来,还把他的藤椅也搬出来了,里里外外的擦了个干净。 “你在这坐着玩一会,我把院子清扫一下。” 小鹿捧着一把大大的太阳花坐在了摇椅上,清理院落只需要一个很小很小的咒决,眨眼间就能完成,可澜止偏偏喜欢自己动手清理。 小鹿抱着太阳花看澜止干活,澜止不是急性子的人,垂着眼做活的时候专注又认真,手上的动作分明没觉得快,可好像只一小会的功夫,院落就整洁了起来。 日落时分,炊烟从疱房飘了出来。 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静谧,安心。 小鹿还抱着他的太阳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的米饭。 世间的这些事对他们而言,很简单。 他可以用一个咒决扫干净院落,劈好柴,蒸熟米饭,可这些事若真的用一个咒决来完成,就变得索然无趣。 小鹿理解了澜止为何会收起法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动手。成为人的快乐就在于,真实的活在世间。 晚饭时,小鹿吃了一大碗的米饭,肚子已经饱饱的,大脑却还不餍足,总觉得嘴巴里少点味道。 很突兀的,小鹿说:“我想喝桂花酒。” 养了小鹿之后,澜止好多年没酿酒了,树下早就没有留存的桂花酒。 澜止道:“家里没有桂花酒了,你若想喝,我明日下山去帮你买一坛。” 小鹿却摇摇头:“我只想喝你酿的桂花酒。” 澜止默了默,问他:“你知道我会酿酒?” “你不会吗?” “会的。” “那你给我酿酒好不好,我们院子里就有一棵桂花树,我特别特别想喝你酿的酒,还想吃桂花糕。” “好,等桂树开了花,我们就酿酒,做桂花糕。” 小鹿笑得眼睛弯弯,每天都盼着桂树开花,对着桂花树碎碎念:“大桂树大桂树,你要快快开花。” “大桂树大桂树,你要开出好多好多的花。” 秋风一吹,桂树果然开花了,听见了小鹿的话似的,开的花比往年多上许多,金灿灿的挂了一树,浓香扑鼻。 小鹿兴冲冲的扑抱住澜止:“桂树开花了!” 澜止看他笑得这么灿烂,自己也不自己觉的笑起来:“那我们今日就酿酒。” “好。” 澜止下山去买了酒曲,小鹿守在他旁边,看着澜止把摘下来的桂花清洗干净,跟酒曲一起放进了陶罐里,又放了一些高粱跟白糖。 两个人一起把陶罐埋在了桂花树下,小鹿迫不及待的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喝?” 澜止温笑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就能喝了。” 小鹿很信澜止,点点头,又开始日日的盼着下雪。 不过随着小鹿在人间的时间越来越久,通晓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他时常跑到山下去听书,书里说两人相爱,会做些互相欢好的事。 澜止说过喜欢他,他如今虽没有挑明,但已然发现了他也喜欢澜止这个事实。 澜止却从来没有说过要与他欢好。 小鹿背着澜止偷偷买了许多的画本,上面都说,如果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人,一定会想要跟对方欢好。 不想碰对方,那一定是不爱。 小鹿趴在窗户上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澜止,为什么澜止从来不想碰他呢? 只有他变成鹿的时候,澜止才跟他一起睡觉。 这天晚上,小鹿跟平时一样,变成九色鹿的模样躺在澜止身上,只是两只眼睛一直睁着,没有困倦的意思。 澜止也觉得他今日怪怪的:“怎么了?有话要问我吗?今天晚饭你胃口都小了。” 灵光闪了闪,小鹿变成了人的模样,趴在澜止身上。 澜止有些猝不及防。 他只穿了一层很薄的单衣,而小鹿从鹿身变成人又是一丝不挂的,两人肌肤上的温度很轻易的传给了彼此。 澜止是想起身的,小鹿压在他身上不让他动:“你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突然这样想?”澜止认真反思了一遍最近有没有做错事。 小鹿道:“你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睡,不愿意我碰你?” “我没有……”澜止不知道怎么跟小鹿解释,他没有不愿意,只是他这个人自制力没那么好,他能忍住一次两次,却很难一直忍着不动,不跟小鹿做那些事。 小鹿追问他:“书上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会很想跟他欢好,你一点都不想跟我欢好,你对我根本没感觉。” “怎么会……”澜止哭笑不得,小声道,“我忍的很辛苦的……” 第244章 小鹿质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做?” 澜止认真道:“我怕我会亵渎了你。” 这也是澜止心里长久以来的心结。 澜止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如今你是得道的真佛,佛有清规戒数,有修行道业,我怕那样做会亵渎了你的真身,毁坏了你的修行。你转世重生,忘却前尘,这样单纯可爱,跟我初见你时一般无二,我若再一次引你入尘劫,我会恨死我自己。” 小鹿大抵明白澜止的话,没再逼问他了,理智来说,澜止说的有道理,三千劫难里,情劫最难渡,若是堕入情劫的确会很苦的。 他不怕情劫,他很想试试所谓的情爱,可他不想澜止因为这件事自责内疚。 他跟澜止之间,好像还有一层窗纸无法打破,小鹿安静躺在澜止的肩窝,吐出的气息湿热的喷在澜止脖颈上。 澜止身上的体温越来越烫,灼热难忍,盼着念着的人就这般躺在他旁边,他实在很难控制着自己不动情。 小鹿根本不知道他要用出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吻他,不抱他。 他声音乞求道:“你变回鹿身,好不好。求求你。” 小鹿变回了鹿。 从那之后,小鹿也没有再提过欢好的事了。 他每天都去桂花树下盼着桂花酒,也盼着自己的记忆能快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出奇的大,像要吞没天地。 澜止跟小鹿说好了这一日要开桂花酒。 晨起时,澜止趁小鹿还睡着,下山去买了几样配酒的好菜,还给小鹿带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回来时小鹿已经醒了,身上披着一件鲜红的斗篷,背对着他,站在桂花树的枝丫下,微微仰着头看雪。 无数的风雪围绕着他身边,他长身而立,亮眼夺目的站在广阔的天地间,堪称惊艳。 哪怕只是个背影,澜止也看出了不同。 这道身影不同于往日的活泼跳脱,他的背影旷世独立,悲悯豁达,正应了那句“已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 澜止几乎要拿不稳手里的东西,生怕惊碎眼前美梦,很轻的喊他:“鹿鸣。” 第125章 忽惊春到小桃枝 鹿鸣听见有人喊他,循着声音回头看去。 红色的兜帽滑落下去,黑色长发微微飞动在风雪里。 四目相对,鹿鸣朝他笑了笑,眼尾翘起好看的弧度,北风都温柔了起来。 澜止将手里的东西全放在了石桌上,走到鹿鸣身边,抬手想摸他的脸,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肩头,拂去他落在红衣上的残雪。 鹿鸣却张开手臂抱住了澜止,两颗心炙热滚烫的贴在一起,鲜活的跳跃着。 鹿鸣问他:“你是不是等我等的很辛苦?” “不辛苦。”澜止蓦的抬手抱住身前的人,鼻尖蹭在他的发间,深吸着他身上的香味。 “怎么会不辛苦。” “真的不苦。” 他如今只觉得自己太好运,太幸福。 小鹿能想起前世的记忆,这件事他做梦都不敢想。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砸在他身上,他不敢信这是真的。 鹿鸣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不辛苦。莫说只是数百年,就算再让他等上千年,他也不会说半个辛苦。 澜止紧紧的抱着鹿鸣,生怕一松手就会跑了似的。 “你记起我了?”澜止捧着他的脸,“你真的记起我了?”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鹿鸣凑到澜止耳边,气息贴着肌肤飘过,像一句呢喃的情话, “我说过,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没有食言。 澜止气息颤得厉害,哪怕极力忍着,眼睛还是泛了红。 鹿鸣鼻尖抵在澜止侧脸,与他唇贴着唇,说话时一张一合的触碰着:“我将怀着无数的期待,与你重逢。” 鹿鸣含了一下澜止的唇,炙热的吐出气息:“我一定会与你重逢。” 澜止吞咽了一口舌根处的酸楚,回吻着鹿鸣。 白毛雪里,澜止横抱起鹿鸣进了房间。 艳红的斗篷落在垂帘外。 帘内,澜止叩着鹿鸣的十指,目光交融处,空气都被灼的滚烫。 澜止细细的亲吻着他的眉峰,眼眸,鼻侧,最后旖旎在双唇,十指扣的非常紧,甚至让鹿鸣觉得指骨有些痛。 但好像是要有一点疼痛,才能让两个人相信,这不是一场梦。 澜止胸口起伏的很快,游丝一线的理智拉着他:“我会不会……亵渎你。” “如果我说会,你会停下吗。” 澜止非常痛苦的点了一下头,哪怕他的身体和大脑都不想让他停下。 他太想要跟鹿鸣在一起。 近乎疯狂。 这些年他堆积在胸膛里的情愫烈火般灼烧着,已经快要炸开了! 可那一丝理智依旧牵制着他。 他太爱鹿鸣了,爱到可以克制人身体最原始,最本能的冲动。 就在他强迫着自己松开手的时候,鹿鸣握紧了他,不让他抽身离去。 “不做了?”鹿鸣故意道,“你不爱我。” 澜止委屈:“这话太冤枉我。” “那就继续。”鹿鸣明白澜止的心,凑到他耳边道,“我的真佛身留在了无间地狱,我重生为精灵,不算亵渎真佛。” 第245章 澜止在他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你存心逗我,你不是个好鹿。” 鹿鸣抬了抬下颌,柔软的吻住澜止的唇。 澜止最后的一丝理智也彻底崩塌了,所有的思念,欢喜,难过,都在刹那间倾泻而出。 他疯狂的亲吻着鹿鸣,连骨血都在沸腾。 鹿鸣修长的脖颈仰起好看的弧度,挂着点点的细汗,目光在一次又一次炙热的呼吸中逐渐失焦。 风雪很大很大,炉火炙暖,天地银白。 从那以后,生活好像又变得跟平时一般无二。 鹿鸣每天最喜欢的事还是跟山里的鹿群待在一起。 又或者是温上一壶桂花酒,靠在窗边慢慢的喝了,身子由内到外的暖起来,澜止便回家了。 最近澜止又重操旧业,时不时会接一些超度的法事,赚钱养鹿。 虽然鹿鸣庙宇里的供奉根本都吃不完。 如今鹿鸣今非昔比,鹿佛庙在人间香火旺盛。 但澜止不找点事做,总觉得自己像被老婆养的小白脸。 鹿鸣想了想,便随他去了,总归是做些超度的功德事。 澜止一回家,鹿鸣身上的神经都格外兴奋起来,也不困觉了,兴致勃勃的看澜止给他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澜止是时时刻刻想着他的,鹿鸣也想送澜止些东西。 他好像都没送给澜止什么定情之物。 很久之前的某一世,鹿鸣想送一柄短箫给他,最终也没能送成。 现在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念头一起,鹿鸣便坐不住了,又想给澜止个惊喜,只能趁着澜止不在的时候偷偷跑下山去挑玉石。 鹿鸣的眼神自然是绝好,在一堆石头里一眼就相中了一块上好的白玉。 可他又怕让澜止瞧出端倪,不敢把玉石拿回家,藏在了鹿族。 他去鹿族的时候,便会拿出来雕刻。 白日里一群小鹿围在他身边,看他做短箫。 小斑鹿歪着脑袋问他:“你还要做多久呀?” 鹿鸣手里的短箫已经像模像样:“快好了。” “你对着石头磨了这么多天,就为了做这个小东西?” “阿爷说你会法术,你为什么不用法术呢?” “是呀是呀,用法术不是比你一点点的磨快多了?” 几只小斑鹿围在鹿鸣身边七嘴八舌。 鹿鸣道:“要亲手做才有意义,用法术的话,还不如直接去集市上买一柄短箫,岂不是更省事。” “什么意义呢?”小斑鹿百思不得其解,日复一日的磨一块白石头,能有什么意义? 鹿鸣摩挲着手里的短箫,他想,亲手做的意义就在于,他每磋磨一下,就会想一遍澜止,他做成一柄短箫要打磨很多很多下,这柄短箫里便包含了成千上万遍的思念。 不过小斑鹿还太小,听不懂这些,鹿鸣拿出一句大人常用来搪塞小孩的话:“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斑鹿皱了皱鼻子:“可是你自己做的,孔都打歪了!” 鹿鸣:“……” 鹿鸣拿着短箫认真看了几遍,好像是有些歪…… 小斑鹿心直口快道:“这样的箫吹出来不会很难听吗?” 然后小斑鹿便得到了一个大大的脑瓜崩,悻悻的到一边去不理鹿鸣了。 鹿鸣表面强撑着鹿祖的面子,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这一点点偏差,应该不至于吹出来很难听吧? 一个雪后晴空的日子,鹿鸣趁着澜止做饭的时候,偷偷把短箫放在了澜止的被子里,这样澜止铺床的时候一下就能看见。 鹿鸣放完之后,一直在床侧徘徊,反复看显不显眼。 澜止往屋里探头看了一眼:“站在床边做什么?” 鹿鸣激灵了一下,连忙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跟往常一样出去吃饭。 可吃饭的时候,鹿鸣心里又犯嘀咕,澜止这么聪明,会不会已经发现什么端倪,知道他要送礼物了? 澜止看他:“怎么了,鹿族有什么事情吗?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鹿鸣欲盖弥彰的扒了一大口饭:“没有啊,我就是在想我们的桂花酒够不够喝到开春。” 澜止笑笑:“原来是这个,照你喝的速度,大概是喝不到开春,不过没事,今年桂花开的特别多,我晒了很多桂花干,你喜欢喝明天我再多酿一些,就埋到屋外那棵老槐树底下,足够你喝的。” 鹿鸣偷笑着点了点头,澜止讲的这么一本正经,也不知道是真的让他唬过去了,还是故意在演戏。 收拾好碗筷,澜止习惯早早的铺好床,这样鹿鸣累了,就能直接往床上一躺,翻身睡了。 铺床的时候,他从被子里摸到一块坚硬的物件,像块石头,拿出来一看竟然是白玉做的短箫。 这样的做工,一看就是小鹿自己做的。 澜止很惊喜,抿着压不住的嘴角,回头就对上了鹿鸣的双眸。 鹿鸣靠在门框,眉眼含情的对着他笑,澜止不由分说的便抱住他亲了一口。 “你送给我的?” 鹿鸣点头:“我怕你发现,一直躲躲藏藏的,今天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发现了!” 不过如今看澜止的神情,他好像真的没猜到。 澜止笑出声,这样一想,鹿鸣白日里那些反常的举动便全能解释通了。 澜止有点羞道:“我好像……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第246章 “我就喜欢你这样偶尔呆一下。” 呆?澜止耳朵红扑扑的,他现在看起来很呆吗? 鹿鸣乐的笑出声:“你试试,我想听你吹箫。” 澜止的手指抚过那一排箫洞,其实这个洞是有点奇怪的……但小鹿的一番心意不能辜负。 果不其然,他吹出了一个极其难听的音节。 小鹿让着声音刺的呲牙咧嘴,有点失望:“算了算了,你就留着当个纪念好了,好歹是我亲手做的,我没有你手那么巧,已经尽力了。” “我很喜欢。”澜止很认真的说,“而且,这把箫音很好听的。” “是吗?”鹿鸣有些不信,都这样了还算好听? 直到有一天,鹿鸣从族中回来,远远就听见有很好听的箫声。 那箫的声音跟寻常的箫声音色不太一样,可并不妨碍这首曲子很动听,像春光暖阳下,溪水破冰融化的声音。 鹿鸣推开门,看到是澜止在吹箫。 澜止看到小鹿回来了,停了箫声:“好听吗。” 鹿鸣诚实道:“好听。” 澜止温吞的笑:“我就说你送的箫音很好听。” 鹿鸣扑上去抱住澜止,粘在他身上,不舍得跟他分开,糯道:“你可真好。” 哪怕他送一把这样五音不全的破箫,澜止也能让它成为宝贝。 澜止肯定研究了很久,才研究出这样一首好听的曲子。 澜止不说,鹿鸣心里却清楚,他的箫就是做的不好,音调就是有偏差。 可只要有澜止在,他付出的所有爱意,都不会落空。 第126章 忽惊春到小桃枝 从那之后,澜止又多了一件可做的事——琢磨曲谱。 鹿鸣送他的这只玉箫跟普通的箫结构不一样,要费些功夫才能拼凑出好听的曲子。 不过这事儿澜止做的乐此不疲,闲下来就喜欢对着玉箫吹来吹去,谱好之后吹给鹿鸣听,让鹿鸣给曲调取个名字。 鹿鸣躺在他腿上,认真的想曲名,有时候要想上好几天,才能取出贴切满意的名字。 澜止也不会催他,日复一日的吹着小调。 日升日落,月满月缺。 音调一转,便到了春天。 一日,鹿鸣在槐树下挖桂花酒,闻见风里带了花香味道,起身时惊奇的发现,山里的桃树枝丫上开出来一朵粉色的花。 “澜止!”鹿鸣冲着澜止招手,让他快来看,桃花开了! 澜止抬头,鹿鸣的脸藏在桃树褐色的枝丫后面,那朵粉红色的桃花刚好落在他耳鬓的位置,像是簪花一般,亮眼的很。 鹿鸣脸上的笑容比春光还要温暖,沉浸在一朵桃花开放的喜悦里。 澜止非常钦佩鹿鸣这一点,不管经历过多少的挫折磨难,小鹿还是会因为一朵花的盛开而喜悦,因为草木再度青翠而感恩大地。 该是怎样通透纯净的一颗心,才能保持着这样的纯粹呢?澜止时常想,他是没有这份气度的。 澜止到鹿鸣身边陪他一起看花。 鹿鸣笑问他:“好看吗?” “好看。”澜止这样回答,眼睛却是落在鹿鸣身上的。 鹿鸣道:“我问你花好不好看。” 澜止这才把目光落在桃花上,细细的看了,回答他:“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前几天我还看见了大丛大丛的黄色迎春,本想折几支回来养,又觉得折了可惜……” 鹿鸣喋喋不休的说着,澜止忽从身后抱住了他。 鹿鸣侧了侧头,鼻子抵在了澜止脸上:“做什么?” “感谢你。” “嗯?”鹿鸣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澜止道:“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会觉得这朵花好看。” 鹿鸣明澈的眼睛近在咫尺,澜止轻吻了一下:“从前我为杀将时,心里只有兵法,修行,想着如何杀敌破军,帐外的花开了几朵,嫩芽抽了几支,我从未在意过。是你让我觉得,世间很美。” 鹿鸣噙着笑:“我有这般好吗?” 澜止诚恳:“有。” “你既然感谢我,那……你今晚给我炖银耳汤。” “好。” “我还想吃野菜小馄饨。” “好。” 鹿鸣十指扣着澜止,拎着一坛桂花酿回家去。 身后的桃花又悄然的绽开一朵,同枝并蒂。 春光暖起来后,万物苏醒,鹿鸣也没冬日那般喜欢赖床,想着出去走走。 不过鹿鸣总觉得少些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腕,从前他手腕上戴着十八子,如今十八子只剩了四颗,串成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如今他手腕上轻飘飘的,好像少点什么。 鹿鸣眼珠一动,对澜止道:“你等我片刻。” 说罢,鹿鸣摇身踏上了九霄。 伽利尊王帝魂灭后,天庭也经历了重建,新的天地法则现世,神明各司其职。 鹿鸣自由穿梭于天庭各殿,定睛瞧见月老的神殿,含笑踏了进去:“红线爷爷,你如今的殿宇是越发气派了!” 月老见有客人来了,放下手头的红线,笑道:“九色鹿,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鹿鸣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月老的红线团上:“来找你要一对姻缘绳。” 月老挤了挤眼:“你这是要给谁牵红线?” “我和澜止。” 第247章 月老笑着摆手:“你现在修身真佛,我的红绳可管不了你。至于先战神,虽然没有再列仙班,可也跳出轮回之外,不归我管。” “谁要你管了,编两根红绳给我戴着玩都不肯,这么小气!”说着,鹿鸣自己动手去扯月老的红线,这扯扯,那拽拽,就要给他扯成一团乱麻。 月老慌忙拦下鹿鸣:“小鹿你……你别给我扯坏了。” 月老捻了一对红绳给他:“呐,给你。” “早拿出来不就是了。”鹿鸣收了红绳,临走时看了一眼月老牵的那些红线,有姻缘顺遂,夫妻和乐者,也有情深缘浅之人。 鹿鸣道:“如今天条不是有了新制度,为什么这些眷侣还要经历这些磨难?” 月老捋着胡子笑:“天条虽有新规,可每个人修行不同,结果自然也有不同。” 鹿鸣略点了点头,月满则缺,事满则亏,尘世百劫之地,总是很难事事万全。 鹿鸣前脚踏出了门框,又蓦的回头,抬手一挥,将一堆待结的红线顺顺当当的结成了一起。 月老一刹大惊失色:“小祖宗,你这都接坏了!” “怎么坏了?” “这些人是要历经劫难,才能修成正果的!你就这样接在一起了!”月老忙去看接的红线,已然浑然一体,没有重结的余地,鹿鸣把这些人的苦难全抹去了。 鹿鸣抿笑:“权当你做好事了。” “可我这如何交代。” “算我头上就是了。”既然都算了他头上,鹿鸣索性好事做到底,大手一挥,将他能看见的姻缘线都接了起来,满意的拍拍月老肩膀,“我帮你干了这么多活儿,不必谢我。” 月老:“……” 鹿鸣偷笑了一下,旋身走了。 月老对着满屋的红线叹了口气,随即又摇头失笑,这只调皮的小鹿! 这般也好,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功德一件,鹿佛慈悲,渡化有缘人,又有何不可? 鹿鸣回了小筑,把手心的红绳给澜止一个:“这个是你的。” 澜止听话的套在了手上:“你去找月老讨这个了?” 鹿鸣点头,当年他跟澜止刚相逢的时候,澜止在他手上戴了一根千机绳,他还曾玩笑的问澜止,像不像姻缘绳。 如今当真系上了姻缘绳,哪怕这根红绳并不能管束到神佛的命运,鹿鸣心里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就像是,曾经的很多事,兜来转去,终于在这一刻画成了圆满。 鹿鸣有些想念妖界的蜜糖,便敛去一身佛光,先跟澜止到了妖界。 经过那场神魔大战,妖界也受到了波及,跟鹿鸣记忆中的布局不大一样了。 澜止记得他跟鹿鸣初来妖界的情形。 鹿鸣实在长得讨人喜欢,那些女妖男妖都要多看上一眼。 若非鹿鸣想吃这里的蜜糖,澜止是断然不会带他来这的。 不过这次澜止相当有经验了,紧紧拉着鹿鸣的手不放,还故意将袖子挽上去半分,让所有妖都看见他手腕上货真价实的姻缘绳。 鹿鸣还纳闷这次姐姐们怎么不像上次那般热情,对他爱答不理的,回头就瞧见澜止那挽了半分的袖子! 澜止素来衣冠整洁,从来不会有袖子挽着忘记放下去的时候。 这次却这样大咧咧的露出手腕,必然是故意的! 鹿鸣谴责:“怪不得姐姐们都不理我,也不给我花蜜吃了。原来是有人小心眼儿。” 澜止眼皮微垂,犹如刀刻:“你要你的好姐姐们,还是……要我。” 鹿鸣特别喜欢澜止小心眼的醋样,像是醋缸里的老醋,内里已经酸的不成样子,但又因脾性好,不会猛然发作,淡丝丝的一阵一阵飘着醋味。 鹿鸣故意甩了澜止的手,眉尖一挑:“我要去找好姐姐们。” 澜止明知小鹿是玩笑的,还是酸的冒烟:“那你就再也别想……” “别想什么?”鹿鸣眉眼精亮的凑近他。 大庭广众,澜止不好意思说出口,只道:“你知道。” 澜止眉宇微动:“反正我从前是做和尚的,忍性好得很。” “好啊。”鹿鸣笑了一声,背着手走在前头,时不时抿着笑,瞟一眼身后那只酸黄瓜。 到了晚上,两人找了客栈落脚,鹿鸣枕着手翘腿躺在床上,澜止一个人在屋外打地铺。 澜止是打定主意今夜跟鹿鸣分床睡的,那只小鹿故意气他。 他也想气气小鹿,可自己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鹿鸣也没睡,躺在床上听外头的动静。 过了半夜,澜止还没有进来的意思,鹿鸣往嘴里扔了块糖,生气的想,澜止竟然真的因为这点小事跟他怄气! 鹿鸣刚翻起身要去找他算账,就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赶紧又躺回去了。 不一会,澜止抱着枕头撩开帘子,把枕头放在鹿鸣旁边。 鹿鸣佯装生气:“不是要当和尚?” 澜止坐在床边低声:“我好不容易还俗,才不要做和尚。” 鹿鸣见了他,心里的那点生气早都烟消云散了,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澜止压住鹿鸣的手腕,猛的俯身上去:“你说我想做什么?我想……吃了你。” 澜止把他的耳垂咬在齿间,想狠狠咬一下给他个教训。 鹿鸣嘶的一声:“痛。” 澜止惊到似的一下松开口,紧张的检查他的耳朵,其实连牙印都没咬上。 第248章 就听鹿鸣咯咯的笑出声:“你总舍不得。” 澜止心上像让猫爪子挠了,他又让这只鹿戏耍了,恨恨的吻上鹿鸣的唇,吻的鹿鸣喘不过气,脑袋晕晕的。 好不容易难舍难分的分开,鹿鸣粗重的喘息着,唇齿间咬着一块蜜糖问他:“甜不甜,我嘴里有块糖,要不要尝尝味道。” 澜止扣住他的十指,再度俯下身去,两只舌尖推着一块小小的蜜糖,来回在口腔交换,蜜香丰满的萦绕在鼻腔,穿梭在唇齿间。 澜止与鹿鸣做这些的时候,是很少说话的。 澜止本质上是个寡言真诚的人,他不会说那些撩情的话,而鹿鸣,平日里嘴甜讨巧,真面对喜欢的人,反而内敛起来,话都藏在心里说不出口。 两个人索性都不说话,只用一遍又一遍的亲吻表达着浓烈的爱意。 吻到眼角湿热,目光失焦。 直到手脚不听使唤的攀着对方,缠着对方,沙漠求生一般的索吻。 喘息声在房间里格外的清晰、炙热,偶有裂帛声刺啦——撕裂在夜风里。 第127章 终章 第二天,鹿鸣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目光奇奇怪怪。 尤其是那些姐姐们,探头探脑的往他身上看,看完就凑在一起掩着嘴,笑吟吟的说话。 鹿鸣喝口茶的功夫,好几个凑热闹的故意绕到他身边,笑声都传进他耳朵里了。 他到底哪里这样好笑? 鹿鸣回头,就见那女妖一脸“姐姐都明白”的神情,羞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鹿鸣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裳,衣襟扣子没有系错。 他又看了看澜止,澜止神色平淡的垂着眼喝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些笑声,也没看见这些奇怪的目光。 鹿鸣越发觉得不对劲,茶也没心思喝了,找了个卖镜子的小摊,对着摆放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他倒是要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议论的。 一照不要紧,鹿鸣在自己脖颈上发现一颗特别显眼的红痕。 鹿鸣脖颈细长,皮肤又白,这么红红的一块,一看就是被人亲上去的。 起初鹿鸣还以为是用笔画的,抬起手来擦了擦,非但没擦掉,反而擦的更红,更显眼。 鹿鸣猛地回头瞪向始作俑者。 澜止心虚的摆弄着摊位上的簪子,给鹿鸣选了支最贵的:“你看这个好看吗。” “不好看!” 脖子上挂着这么显眼一个印子逛了一上午,这样被人取笑,澜止那个混蛋心里肯定痛快极了。 澜止连忙解释:“我以为你看见了。” “我怎么看见?”鹿鸣两眼圆瞪,“我又不是大姑娘,早晨起来又不照镜子!” 分明就是故意不提醒他。 鹿鸣扭头便走,化身一道灵光,眨眼不见了。 澜止张了张嘴,如今鹿鸣的修行比他高得多,以他的速度根本追不上鹿鸣。 澜止孤零零的被抛弃在街上了。 但不必可怜他。 澜止心里窃喜着,这下整个妖界都知道,鹿鸣是他的人了。 妖界虽然民风奔放,却有底线,以肖想他人之妻为耻辱。 这下再不会有什么小妖小怪打鹿鸣的主意了。 至于小鹿,必然不是真的生他气,在一起纠缠了数百年,小鹿的脾性澜止早就一清二楚,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他想,现在小鹿肯定不知道坐在哪儿,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骂他。 澜止摸了摸脑袋,买下了看中的那只簪子,耐着性子漫山遍野的找他,遇到好看的花便采一支在手里。 但让澜止意外的是,他竟然在一处坟冢旁看到了自己的龙纹剑。 龙纹剑斜立在墓碑一侧,从字文看,是一位将军的坟冢。 这位将军用龙纹剑护卫了一方百姓,殒命沙场尸骨无还,是这里的百姓捡回了他的剑,自发为他建起坟冢,写了墓志铭。 澜止手指抚上剑身,盘龙纹样闪出金色的光芒,轻弹剑锋,龙纹剑发出一声铮鸣。 澜止心头泛酸,龙纹剑还认得他。 鹿鸣也听见了剑锋声,他蓦的站起来,站在山头循着铮声遥看过去。 他与澜止隔着一个山头,自然是没看见澜止的,但他听得出龙纹剑的声音。 机缘巧合下,澜止竟然找到了他的剑。 那是战神的佩剑,曾经跟着战神夺下过许多的荣耀。 但现在,澜止不会再有机会拿起这把剑了。 鹿鸣有些为澜止难过。 如果当初澜止没有跟他入尘劫,神魔大战之后该晋升神位,香火鼎盛。 现在澜止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了战甲荣耀,没有了神位尊荣,也没有了凡间千万信徒的香火。 夕阳在云端洒下一抹金,落在澜止鼻峰挺拔的侧脸上。 澜止拔出了龙纹剑,撕下一段柔软的衣襟将剑身反复擦拭干净。 虽然他已经没有机会成为征战沙场的战将,但他不想龙纹剑也就此埋没。 澜止反手将剑抛入了凡间。 龙纹剑将会在凡间觅得一位又一位新主人,伴着猎猎旌旗,在沙场上斩将杀敌,辅佐一代又一代的盖世英雄,继续成为荣耀的象征。 日落之前,澜止找到了鹿鸣。 鹿鸣站在山头的悬崖边看日落,风拂着他的发。 第249章 他听见澜止的脚步,转过身去面向澜止。 澜止的脸庞让落日渡成暖金色,怀里报着一大捧花朵,每一朵都是他认真挑的。 鹿鸣问他:“你一直在找我?” 澜止点头,他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处,找不到鹿鸣便采一朵漂亮的花,不知不觉采了好大一捧。 鹿鸣走近他,抬起下巴:“我若真心躲你,你肯定找不到我。” “找得到。” 一世找不到,他便找十世。 他试过的。 澜止不是在说一句情话:“只要我心如磐石不移,就一定能找到你。” 鹿鸣唇边含着笑,接过澜止手里的花捧。 澜止把买的簪子簪到鹿鸣发髻上:“你不生气了吧?” 鹿鸣很想再装一装,可他装不下去。 他跟澜止的感情这样的来之不易,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澜止置气。 鹿鸣道:“你现在竟变得这样小心眼。” “其实……”澜止小声道,“我一直很小心眼。” 鹿鸣笑出声,扬起手中的花捧,五彩斑斓的花朵变作花雨洒下,落到地面时落地生根。 脚下的土地遍地生花,转瞬成了花海。 鹿鸣与澜止在落日中接吻。 离开妖界,两人去了人间。 这两年人间结亲的喜事特别多,鹿鸣这个始作俑者在人群里垫起脚,伸着脖子看迎亲的花轿。 鹿鸣让抢喜糖的人群挤得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个七八岁的孩子。 鹿鸣忙将小男孩扶起来:“对不起,摔伤没有?” 小男孩习以为常的摇摇头,他的眼珠是灰色的,没有焦点。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男孩的神情显得格外失落。 男孩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安静的找了个角落蹲了下去,死气沉沉的落着眼泪。 鹿鸣再度走到他身边:“你不回家去吗?” 男孩摇摇头:“我只会成为他们的拖累。” “怎么会呢?” 男孩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我是瞎子,我什么也做不了。算命先生说,穷困潦倒,饿死路边,就是我的结局。” 鹿鸣蹲在他身边笑笑:“我也很会看相。” 男孩伸出他的手掌:“是吗,那你帮我看看,算命先生说我的命运线生的很不好,你能看到我的命运线吗。” “可以。”鹿鸣用手指沿着他的掌心的纹路轻轻划了一下,说,“这一条就是。” “是不是很不好。” “是。” 男孩再度绝望的低下头。 鹿鸣道:“但并不是无法更改的。” “要怎么改,是不是要花很多的钱做法事。” “不需要,掌握着你命运线的人就可以改变。” “去哪儿找掌握我命运线的人呢?” 鹿鸣合起了男孩的手掌:“你说呢,你的命运线在谁的手里?” 男孩有些恍惚:“我?” 鹿鸣给他肯定的答案:“是,你手里攥的,就是你自己的命线。” 男孩摇头:“我娘说,命是天定的。” “你娘说的不对,或许以前,命是天定的,但现在不是了。” 男孩困惑的抬起头,瞳光涣散的看向鹿鸣说话的方向。 鹿鸣道:“从前,人的命运,神的命运,都是天帝定下的,不能更改,但千年前,有一条黑龙,撞毁了天命石海,摧毁了命运的丝线,现在没有谁能决定你的命运。” “除了你自己。” 鹿鸣抚摸着男孩的头发:“你是被神,抚摸过的孩子。” “神会赐予你其他的色彩。”鹿鸣的手指抚摸过男孩的耳朵,鸟声清晰,鹿鸣又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花香扑鼻。 男孩怔怔的感受着世间,问鹿鸣:“你是谁?” 男孩朝着鹿鸣的方向问,却迟迟没有等到回答,他伸出手往前摸着走了几步,发现鹿鸣已经走了。 其实鹿鸣没有走远,还望着他。 澜止道:“你给了他希望。” 鹿鸣很认真的看着澜止:“我只是告诉他事实。我们,我们的父辈,经过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把命运掌握到自己手中,不是吗?” 澜止温笑:“是。” 鹿鸣道:“天曾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可他没能把我们分开,我们依然在一起。” 澜止牵住鹿鸣的手:“是。” 鹿鸣在人间徘徊的日子里,时常暗中帮助那些疾苦的人。 在澜止眼中,他时而是喜欢玩闹,喜欢对他耍一下小脾气的小鹿,时而是悲悯众生的慈悲佛,无论哪一面,澜止都深爱着。 小鹿在人间玩够了,两人便慢悠悠的回家去,把小院打扫干净,等着桂花树开花,然后酿酒。 澜止便又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劈着柴,遥看着门外不远处,小鹿跟小斑鹿们玩成一片。 忽有一日,一只雀鸟落在澜止肩上,叽叽喳喳的与他说话:“我听说,你也曾是天上的神。” 澜止点了一下头:“很久的曾经。” “我昨天落在庙宇里,听到有人说,鹿鸣是你的劫。” 澜止笑笑:“我不觉得。” 雀鸟歪着脑袋:“是吗?” “嗯。”澜止望向鹿鸣给小斑鹿们讲故事的背影,“他是恩赐。” 他甘愿这般日复一日,万劫不复。 第128章 后记 第250章 完结了,有很多话想说。 这本书大概是我目前写的,字数最长,时间最久的一本。 最初大概是我看到一张和尚的立绘,发给朋友看,跟她说,和尚文好像还挺带感的。 话赶话,就有了破戒的设定。 在开文之前,我就开始存稿了,大概存了十几万字,原本是想着过了元旦再发文,可是十二月的某一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尽管我就在北方,可我也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我坐在窗边,看着雪花结成团,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就好像看见澜止搂着小鹿顶着风雪里行走的样子。 我想,他们在曼萝山那次的雪,大概就像这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喝着自己煮的热奶茶,突发奇想,要不我现在就开始更新好了,择日不如撞日。 我还打开日历看了一下日子,我的日历上写着,那天是一个“诸事不宜”的坏日子。 若是平时,我大概会再挑一挑,给自己挑一个黄道吉日发文,但那天我对着日历沉默了一下,我想,大概这就是缘分。 澜止与鹿鸣的缘分,好像就是应了“诸事不宜”四个字的。 于是大雪那一天,我发布了第一章 。 神奇的是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我开始更新之后大雪尤其的多,让我觉得澜止跟鹿鸣好像真的存活在某个时空,在与我共鸣着。 那段时间我刚好辞去工作,闲赋在家,每次下雪我就穿上雪地靴,沿着人少的地方慢慢的走着,把原本平整的雪地踩上我的脚印,还看到有小朋友做的雪小鸭,整齐的摆放在台阶上。 那段时间好快乐啊,好像只有大雪,澜止小鹿,我。 我的精神与心全都在这个故事上。 我一直是个新白迷,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看了很多遍《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的几句台词还记在我的备忘录。 比如白娘子在雷峰塔中念忏悔经:“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一切我今皆忏悔。” 我想,小鹿的诸多恶业,也是因为贪嗔痴。 比如小青跪求姐姐离开,她说:“一朝顿醒当年梦,方知恩爱转头空。” 我想,小鹿顿悟成佛时,会不会这样想呢,他所执,所求,转头为空。 三四月份,草长莺飞的季节,我去了杭州。 带着十八子,带着我的澜止与鹿鸣。 我跟妹妹去了灵隐寺,去了西湖看水波与落日,然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继续写他们的故事。 澜止与鹿鸣这个故事段写完了,我也找到了新的工作。 这份工作在我家人看来非常不错,但我很不适应,刚刚进入新环境的不适应,面对陌生工作的不适应,我很不喜欢这份工作。 而这时候,我的书刚好上了字数最多的榜单,每周都有很多的更新任务。 我下班后,打开电脑写净观与鹿的故事。 我很少回看过这部分,我觉得写的不好,就像我刚工作的那段时间:混乱,痛苦,失去逻辑,反复机械。 我本想大改这部分,后来我想想,这大概就是缘分。 净观与鹿的纠缠,或许就是最混乱的一世,承载着他们痛苦的回忆,也承载着我痛苦的回忆。 或许这部分从文章的角度,写的不好,但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 结束了第二世,我的工作也进入相对平稳的阶段,我开始写第三世。 也像我生活的写照,平淡的,日常的,怀念过去的。 不言无法取代澜止,就像我再也回不到穿着雪地靴踩雪的那些日子。 我有时候合上电脑,躺在床上,就在想,小鹿大概跟我是一样的感觉吧,不言是个很不错的人,可他无法替代澜止的美好,无法替代澜止的悸动。 就像我也会不停怀念冬天时的那些大雪。 不言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永远比不上澜止的。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这个故事的结局。 故事的结局本不是我现在写的这样。 在我最初的设定里,澜止是永远死去了的。 他同样飞升,回到了神位。 在我的备忘录里还写着这样的几句话: 澜止在天雷劫中就死了。 但好在鹿鸣也葬身裂隙天光。 后来他们相遇, 是冷无尘与九色鹿祖。 这个结局我笃定了很长时间,我想他们最后会像白娘子与许仙一样,各自看透,回归神位。 我埋过伏笔,我写,澜止说他跟小鹿还有最后一面之缘。 我的设定里,澜止死后,小鹿顿悟成佛。 还有一位宝子留言说:好想澜止。 我还回复她:澜止死了。 直到这些时候,我都坚定结局会像我最初设定的那样发展下去。 但有一天,我刷视频的时候,刷到一个作者给她先生写的文章。 她跟先生很相爱,可惜情深不寿,她的先生在结婚的第七年就生病过世了。 我从视频摸去作者的微博,看到了她写的,完整的十六篇她与先生的故事,我一边看一边哭,一边看一边哭。 我跟妹妹说,我好难过啊。我真的好难过,我能感受她的思念,也能感受到她先生的无助,遗憾,对世间的留恋和不舍。 我跟妹妹说,我难过的好像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一样,里面的每个字,我好像都能体会。 第251章 我说澜止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深爱着小鹿,这样的不放心小鹿,他也还有很多很多事没跟小鹿一起做,可澜止没有时间了。 妹妹说,有可能你前世就是这样辜负别人的。 我说是吗……所以我才刷到这样的文章,写出这样的故事,这样的难过吗。 而就在这段时间,我好朋友的妈妈过世了,我跟她是二十多年的朋友,我知道她的妈妈在她心里的分量。 我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坐着哭了很久。 她妈妈去世的时候,一定有很多的牵挂和放心不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关注的干巴老头也过世了。 我在干巴老头火起来之前就关注了他,那时候他只有几万粉丝,我觉得他特别可爱,我没想到竟然突然之间,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修好了船,还没有去航海旅行,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烤鱼。 我有时候对着窗户发呆,就在想,死亡最难过的是什么呢? 是还有很多牵挂的事放不下吧?是梦想的美好再无法实现的遗憾吧? 如果一个人完成了所有梦想,没有了任何的牵挂,那死亡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遗憾啊。 然后我更改了我的结局。 世间已经有这样多的遗憾,这样多的情深不寿,澜止如果还不能与鹿鸣相遇,太残忍了。 我本要在结尾时写“一朝顿醒当年梦,方知恩爱转头空”,我改写成了“我将有勇气与你离别”。 我惧怕离别,惧怕遗憾,惧怕死亡。 可我将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这何尝不是一种顿悟呢? 鹿鸣说,我将怀着无数的期待与你重逢。 我觉得这句话比顿悟“大道无情”更符合我此刻的心情。 他们相遇了,很美好。 我与你们相遇在这里,也很美好。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看这个故事,我这本书的收藏并不多,好幸福有你们。 这个故事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我好像也从这个故事里失去勇气,又得到勇气。 一切趣中,终成宿命。 我也将怀着无数的期待,与大家重逢在下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