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猎户家的小美人》 第1章 《掉入猎户家的小美人》作者:妙机【完结】 简介: 周慈青没想到自己有天忽然赶上穿越大军,来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朝代。 和一众穿越套路一样,他也身带系统,但是—— 这个系统除了偶尔奖励一点种子以外毫无用处。 而他刚来就是深冬,飞雪把他人都快冻傻了。 幸好天不亡他,这样都能被人救下。 救下他的恩人因为体型高大健壮,看着过于凶神恶煞,被村里人畏惧疏远。 周慈青握紧恩人的双手,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会陪在对方身边。 砍柴、种菜、养鸡鸭鹅,钓鱼、栽花……四季轮替,两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惬意自在生活,日子每天充实而满足。 之后还在县城里买了间小院在冬日歇脚,成了所有人羡艳的对象。 但周慈青万万没想到,他最后居然成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典范!! 古代农家种田、经营、恋爱。 ☆美人穿越受x糙汉猎户攻 ☆无家长里短,平平淡淡。 ☆小甜文,无生子 ★本文参考宋代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轻松 主角视角周慈青互动吴长庚 一句话简介:吃饭睡觉哄老攻 立意:总有人会治愈你 第01章 第一章 吴家村。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窗纸被吹得呼啦啦作响,寒意缭绕,砭人肌骨的冷无孔不入。 藏青的被褥中鼓起来的一团仍在瑟瑟发抖,门外柴犬吠了一两声,有人冒着风雪走了进来,呼啸的雪便毫不客气地钻进来,来者又极快地将门给合上,阻了外头的雪飞入。 吴长庚三步化作两步走到土炕边,迅速利落地将汤婆子往被褥里一塞。 炕上的人一贴到热意,就蜷缩着搂上去,渐渐从颤抖中舒缓过来。 吴长庚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将刚刚从柴房里拿出来的晒干囤积的柴火塞进灶口,点燃后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方才稍微松口气。 忙完这些后,他就已经热得满身大汗了。 但那既有火炕,又有汤婆子的热量,对床上这人来说只不过是恰到好处。 他凑上前去,褥子里的那人也恰逢时宜睁眼。 吴长庚赶紧拿汗巾擦过双手,才敢拿手背去贴那细腻光洁的额头,触及就是温温凉凉的,像是玉似的。 他松了口气:“已经不发热了,还是再把剩下的药煎一煎,喝了才能好全。” 说完这话,那人圆溜溜的杏眼都生无可恋了。 连身子带脑袋都一并裹入被褥中,只剩下张小脸露在外边儿,也被吹得雪白无血色。 杏眼桃腮,唇红齿白,要不是早知道性别,就跟个姑娘一样,十里八乡的人都没他好看。 “真的,不能不喝吗?”清澈干净的少年音从床上蜷缩着的那人口中发出,只是嗓儿还有细微的沙哑。 周慈青试图讨价还价的想法被无情地驳回。 吴长庚把这里拾掇好后,见温度短时间内不会下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门关上,速度快得周慈青都微微睁圆了眼儿。 方才还发凉的体温正在逐渐回升,周慈青喟叹一声:“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木门再次“吱呀”一声叫人给推开,一只冒着热腾腾蒸汽的陶碗被捧在手上,杵到了周慈青面前。 光是闻见这味儿,周慈青的小脸就皱巴起来。 他看了眼压着漆黑浓眉,五官显得凌厉俊朗的男人,感觉这人连同气场都是与众不同的。 这碗药从灶屋到房内的功夫,已经不似刚出炉那般滚烫。加之吴长庚沉着的面色让周慈青不敢造次,苦着脸将那碗好似放了黄连苦胆的药汁给一口闷。 动作虽是豪迈洒脱,那又酸又苦的味道却逼得周慈青一哆嗦,差点没能反胃给呕出来。 吴长庚眼疾手快地将一只蜜饯给塞进他的嘴里,这才止住了他的反胃。 这呢,是“受过教训”的有迹可循。 周慈青头一回饮这药汁就不曾受住,当着村子里那位老大夫和吴长庚的面儿给吐出来了,眼角渗着水光,可怜巴巴地道歉。 老大夫家中也是有小孙子的人,当即就跟吴长庚提议,家中可备些蜜饯、果脯还有饴糖于家中,这才缓了周慈青每回饮药的难受劲儿。 酸酸甜甜的味儿在嘴里蔓延,还能咂摸出来淡淡的咸味儿,周慈青咽下去一粒,又捻了三两块果脯来吃。 “吴大哥,你也尝尝?” 没等吴长庚拒绝,他就已经捻来一块杏脯凑在吴长庚的唇边。 这下可拒绝不了,吴长庚下意识地启唇,那杏脯就滚落进他的嘴里边,猪八戒吃西瓜似的囫囵吞下。 两条剑眉都微微拧紧了。 周慈青看过去,犹豫:“如何,不好吃么?” 吴长庚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愧意,赶忙把他伸出来后被冻得跟冷玉似的两只手塞回了被子里,面不改色地撒谎:“还行。” 在周慈青继续开口前,他又道:“那是你养病吃药要服用的,不用给我。” 周慈青把自己裹成了蚕,蛄蛹两下:“吴大哥,你放心,等枝头挂了果之后,我就做与你吃。” 第2章 他话还没说了几句,又咳了起来,整个屋子里都萦绕着一股良久不去的草药味,便是打他家门前经过,都能闻到那股子味道。 惹得村里人不住地嘀嘀咕咕的,但是这大冬天的也没个人乐意出门碎嘴,此事也就稍作不提。 “快先别说了,你待好生修养吧。”吴长庚忙道。 周慈青于是住了嘴,后头又咳了好几回,硬生生地像是要将这肺脏都给咳出来,面涨筋凸的,看着好不可怜。 吴长庚赶紧给他抚背,喂些买来的枇杷露浆搅匀的水滋润心肺,扶他在床上好生躺着休息。 他又背过了身,沿着墙壁敲敲打打起来,然后摸到了一处,伸出两指往那一推,从另一旁就凸出来一块墙壁。墙壁被人掏空过一窄方方的地儿,里头放了一只裹着碎布的巴掌大小坛子。 吴长庚取出来后,就往掌心一倒——一锭完整的银子,几锞碎银,满满的铜板全都了上去。 周慈青听见响动,睁眼就看见吴长庚在那慢慢数着,他面色微变:“吴大哥,你作甚?” 吴长庚瞅瞅他的神色,踌躇了下,在他暗含催促的眼神下,方道:“大夫说你这一次伤了根,以后都要用人参好生将养着,三五两日的燕窝也不能断。我现下拿了这些银钱,说不得明日趁早还能去县城里一趟,将那人参燕窝给买回来。” “吴大哥,这怎么使得啊?”周慈青攥紧了被子,牙齿紧咬。 外面的北风呼啸狂吼了刮着,他的心却像是被放在了油锅上似的,忒煎熬。 吴长庚只闷闷地答:“人命关天,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这身外之物也是你安家的根子啊,何况上一回看大夫抓药又废了你不少钱。” 他眉眼恹恹的,眼瞧着还在病中,面色苍白了几分,更像是那玉做的人儿。眼眶还红了一圈儿,嘴巴叫他一抿,也红了些,还是嫩嫩的。 这寻常木屋茅草床都难掩他的风华,实在可怜得紧,便是再狠心的人见了也要软三分心肠。 “但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我也不忍。这钱便当作是我借于你的,待日后你富贵发达了,不要忘记我与你的这段恩情便可。我在山上打猎这么多年,造下的杀孽无数,你就当我做一回好事,为自己洗一洗身上的血煞之气,将来去阎罗殿中也能勾掉一笔债。” 吴长庚整日里讲话都是沉着嗓子,眉压着眼,冷声冷气的,村里头哪个不惧他。 偏生他碰上周慈青,生怕自己声儿再大些就要震碎了眼前这人,于是细声细气的,大声讲话都要慌神。 周慈青也不好再拒,便说:“吴大哥,你真是个好人,我就算是这辈子为你当牛做马,结草衔环都报答不完你的恩情。” 外头的风没那般喧嚣了,屋内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用那草帘掩着窗子,透了几分冷气进来,也有了几许亮光,仍旧暗暗的。 吴长庚要还趁着亮去做晚饭。 “我这是天生体弱,偏赶上这一回又在深雪了着了凉,日后还要娇养着。”周慈青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倒是成了小厮命少爷身了。” 赶在吴长庚走出去之前,他又诶诶地两声叫住:“吴大哥,我不会将这风寒之症传染给你吧?” “不会,我身强体壮,自幼没生过病。”吴长庚言简意赅地答了,又匆匆离去。 周慈青独躺在床上,方才的轻松愉悦不见,愁绪笼上了他有几分羸弱病气的眉眼。 “这下子怕是将吴大哥全部的家财都给搭在这上边儿了,得早点想个赚钱的法子才行。” 他这厢在心里想着,又在脑子里唤道:系统,系统? 统统,统哥,阿统,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再是没人理会他。 “那我穿越过来后携带的这个系统究竟有何用呢,一没任务二没金手指的,莫不只是一个有主页面的摆设?” 周慈青在被子里握拳捶床暗恼。 不过一会子吴长庚就回来了,他出门前早早地就将桌子给支了起来,如今进屋,一人就端了两个碗,两个盘子并一小碟,四平八稳地放于桌上。 只见那捯饬得整洁的桌面上,两碗白粥的香气已经溢出来了。有道将鸡肉拆为了丝,用秋油、醋、酱油和盐拌成的菜,加了冬笋进去。还有道素煮的萝卜,加了几滴油,又放了盐酱,也有几分脆甜可爱。那碟子小菜则是黑色却味鲜的乳腐。 好些时候没有胃口,加之冬日那些亮眼又嫩生生的菜色少,左右不过饼子、馎饦,亏得吴长庚是猎物,家中还能沾些荤腥,但周慈青却是食不下咽的。 今日这么瞧上一眼,竟口舌生涎,将一碗粥给吃完了,吃了小半碟的鸡丝,三四片的萝卜,并四五筷乳腐。 他还难得吃撑了,小声地打了个嗝。 吴长庚看他一眼,周慈青两腮便晕上了胭脂似的粉。 剩下的菜全赖吴长庚一个人解决,风卷残云般吃完,又添了两次饭,没有菜剩下,吃完便不声不响地收拾去了。 天色俨然有些暗下去了,但还有些许暗沉的光,屋子里的物件也还能看得清。 吴长庚回来之后,手中还端着两个盆子。 其中一盆是沥出来的墨绿色水液,另外一盆油澄澄的水则冒着香喷喷的味道。 周慈青一骨碌坐起来,感动得眼泪汪汪:“吴大哥,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这一回做出来的必然是个好东西,你且瞧着。” 第3章 吴长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缓慢地说:“你就在床上别动,要如何做,且说着,我来就行。若是担心方子泄露,我就将这些给你移到床上来。” 周慈青愣了一下,摇头:“不不不,吴大哥你说这话就是疏远了,我怎会那么想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瘪着嫩红的小嘴,委屈巴巴的,都快翘天上去了。 “不是家传的方子么?”吴长庚问。 周慈青摇头:“无碍的,况且我连救命恩人都信不过,那还能有谁信得过呢?”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又清澈,水汪汪的,漂亮极了,也叫人怜意顿生。 “是我的错,我不该以小人之心来思忖你。”吴长庚闭了嘴,站定在盆子前。 他剑眉星目,端正英武,虽说有些笨嘴拙舌的,但依然叫人心生好感。 第02章 第二章 吴长庚按周慈青的话,将那草木灰兑好又拿白纱布过滤了的水,少量多次地加入猪油之中,搅匀。 他又忙去周慈青的床头,将放在旁边的罐子给抓了过去。 里面是湘妃色的汁水,嗅来便是一股清幽而深邃的香气,带着一丝醇厚和清冽,一入鼻就叫人感受到寒冬的洗礼—— 此乃腊梅捣碎之后过滤出来的汁水,酿就了最纯正的香气。 汁水又让吴长庚给放入盆子里,将其搅匀,直至黏稠膏状,色变成了藤黄。 “可惜我现在无法下床,不能帮吴大哥。”周慈青使尽了全身的力叫那被子裹紧了自己,除了巴掌大的小脸,不肯将自己露出分毫。 吴长庚黑沉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回道:“无碍,活计很轻巧。” 从后山劈砍出来的竹筒子往桌上一摆,吴长庚手持勺子,平稳地将那盆黏稠的液体倒入其中,一连倒了五根竹筒。最后又听周慈青说的,拿箱子里头的碎布挨个地给它们封上口。 “放在角落吧,吴大哥,这个阴寒天气凝固得定然很快。”周慈青思忖了两秒,告知吴长庚。 “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阴干,到时候把它取出来,但还是要晒上个一两月的。” 周慈青在一旁长吁短叹,恨不能立马就飞到几月后。 “咱们家有缸吗?”他眼珠子一转,黑亮亮的,里头全闪着狡黠的光。 吴长庚答:“有。” “多大?” “约摸两三尺,高度与人的腰齐平。” 周慈青的眼睛落到了他那截窄瘦的腰上边,古时候的装束本就会收腰,尤其是吴长庚还为猎户出身,一身短打衣非常方便行动,外头罩着一层狼皮——修长的腿,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吴长庚的双手忽地不知道该如何放才是,略有些不自在了。 周慈青看他的反应才发觉自己出神得有些冒犯了,连忙收回目光,急急用话题转移:“这缸子还是太小了,外头又是冰天雪地的,恐怕不便制作造纸的材料。” “造纸?”吴长庚的声音凝住了,他吃惊地看向周慈青,“你竟还有造纸的配方。” 周慈青浑然不在意地说:“以前我在家中看过许多回,一来二去地也记住了。左右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法子,就算记岔了,往后也有的是机会再试。” 吴长庚斟酌地说着:“想来你家中还是很富裕的,现如今倒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吴大哥待我已然是如再生父母了。我遭遇大劫,能遇贵人,也是上天垂怜。”周慈青双眸感激,复有黯淡,“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吴长庚怕再戳中他的伤心事,本在病中,若是继续焦虑,恐伤身,连忙不再提,反倒说:“时日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周慈青也知自己这一身病痛,哀哀切切地躺下,又道:“我在床里头捂了一身的汗,想要洗浴。” 他说着,不住地去觑吴长庚的神色,若是有任何不对就赶忙改口。 吴长庚道:“正巧明日要上县城去,届时再去那香水行中花上几文钱洗吧。” 他见周慈青不解,便解释说:“香水行里水雾弥漫,热气足,不至于在家中这般严寒,倒是不用再忧心会被吹上些冷风冻着了。” 周慈青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般看来,香水行应是公共澡堂子这类的处所,想来明日赶早,吴大哥就要去县城里头为他去买那劳什子人参燕窝,也得了空与他一同前往。 夜里头他又是心焦又是期待,折腾至三四更才睡下。 天刚泛起了鱼肚白,旁边那架匆匆搭起来的小床就闻得嘎吱嘎吱的响声,旋即又沉静下来。 不过一会儿,桌上就飘起了饭菜香。 周慈青上下眼皮子都快黏一起了,偏生他手脚发冷发凉,布衾冷硬活似铁,再深的睡意也给冻清醒了。 他嘴唇发白时,就有一只大掌从外头探入被子,滚热得跟那火炉子似的,捏着他发冷的手脚,叹了口气。 不过一息,烧得滚烫的汤婆子就给塞了进来,放在了他的脚边,他得以喟叹一声。双手被略微粗糙的手掌握着,也在渐渐升温。 如此下来,周慈青又升了几分困意,但是还没沉入梦乡,那几分困意就被搅散—— “别睡了,吃完早饭就该起来乘那驴车入县城。” 吴长庚的声音敲入他的耳中,周慈青不得不爬起来。 第4章 厚衣服都拿了过来,皆是吴长庚的,比周慈青的身量大了一截,现下却不是能容他挑剔的时候,连忙是拿着皮毛都给裹上一层又一层,从远处看活似一颗圆球。 那衣服色深,暗沉,正衬得他脸白白嫩嫩的,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鼻梢子被冻得有点儿水红,惹眼极了。 周慈青吸了吸鼻子,叹道:“可惜没有棉衣。” 他之前盖的被子里也是鸡鸭鹅的绒毛,还有芦花柳絮茅草等给塞着填满,吴长庚能有两床被子,俨然已是家中宽裕,正值太平盛世,吃穿不愁了。 早饭吃的竟是馄饨,包得不是很细致,饼剂中水和的也有些多了,捍开之后有些溶黏。里边儿倒是塞了满满的肉,采了嫩笋用汤焯和在肉里,皮薄馅多,滚在沸水之中,馅儿都快破出来了。 吃起来味儿倒是不算太差,佐以酱、香料还有油和匀的汤底,咸淡适宜,那馅儿更是软弹可口。 但周慈青早起总不大有胃口,加之尚在病中,先饮了药汁吃了蜜饯儿,尝不下几口。 草草吃了几个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由吴长庚解决。 他盯着屋里头那晒干的柿饼咽了下口水,色泽红润,表皮上覆着一层淡淡的糖霜,软糯的果肉能流出甜蜜的汁…… “柿饼性寒。” 不过一句,周慈青就如那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 “小半口吃得,尝个味儿。”他小小声地提议。 吴长庚看他实在馋得紧,就拿刀切了一小点,当真是小半口那么大,也真真只是让他咂摸个味儿。 门给开了,今日倒是个难得的晴日,没飘大雪,却也不见日光。天边灰蒙蒙阴沉沉的,冷飕飕的风就顺着皮肉里钻,活似要冻僵人的面皮一样。 外头那些树枝都光秃秃的,嶙峋漆黑的枝桠只有几株腊梅,之前也都被吴长庚“辣手摧花”,成了周慈青的杵下亡魂了。 这还是周慈青头一回从屋子里走出来,小院里被倒腾得干干净净,屋檐、院中还有门前的雪都被扫尽,两方角落里横陈着两只大肚圆缸,让木板都给盖上了。 架子还有晾衣杆都被收了回去,一条石子小路从屋内蜿蜒到外面,簸箕、锄头等各种农具堆在盖有茅草架子下的角落,另有与小院一墙之隔,拦着篱笆的土地,现在皆被大雪覆盖了。 灶屋门口趴伏着一只大黑犬,见着他们从屋内一出来,一溜烟儿就跑出来飞奔他们,直把周慈青吓得色变,匆匆躲在了吴长庚身后。 “大黑!”吴长庚厉声叱道。 那只大黑犬很听他的话,见状立刻刹了车停下,呜呜咽咽地蹭在吴长庚的腿边。 大掌伸出来搓揉两下它的狗头,吴长庚命令:“回去!” 周慈青在一旁瞧着,大黑夹着尾巴,低着脑袋闷声不吭地转了回去。 打了一圈转后它才在灶屋口给躺下,前足||交叠,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还冲他龇牙,被吴长庚又凶了一回才趴好。 他还攥着吴长庚的袖子,忙问:“大黑咬人吗?” “咬。” 周慈青三魂六魄吓去了一半儿,小脸失了血色,支支吾吾的:“那、那我这……” “有我在。”吴长庚只说了这句话,周慈青心给放回了肚子里。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赶集进县城都得趁早,村里头出门的都不见几个。 吴长庚家住得偏,在村东头,没碰上几个人,饶是有人从窗牖口瞧见了这两道身影,也不免纳闷。 村口处有一棵大榕树,其冠如云,苍劲有力地盘绕着,唯有那满头的枝叶都给掉光了,还剩些虬扎交错的枝干。 在树下不远的地方支了一辆驴车,周慈青探头一看,再简陋不过了——粗糙的木板是车身,上面搭了一张破草席,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坐了一两个汉子,缩头缩脑的,两只手都钻进了缝缝又补补的袖子里。 那车头赶驴的是个中年汉子,一身的粗布褐衣,正不停地搓着双手哈气。 一见早前便说好的吴长庚,他倒不意外,瞥见他身边的周慈青,才不免诧异:“这是你从山里头捡的媳妇儿啊?” 另外两个汉子闻言探头探脑看过来,三人眼睛都看直了,赶驴那汉子酸溜溜地说:“你小子可真走运,有福气啊。” 吴长庚冷声道:“浑说什么呢,他乃是名小郎君。” 周慈青强笑一下,道:“原是我的不好,毛领子围了脖子一圈,也叫你们无法分辨。” 有几分因相貌被误会而生的气闷也给压了回去,他宽慰自己,这些人说来说去那也是在夸他长得好。 几人笑了下,都夸他大气。 周慈青吹了冷风,灌了几口凉气,又开始咳了,但他掩着,用手握成拳,咳了两声。 赶驴的汉子眼珠子一转,说:“看来还是载了一个病人啊,那得这个数了。” 他摆出来两只手。 “十个铜板?”周慈青吃惊,眼睛给睁圆了。 路上吴长庚就已经与他说了,都是一个村儿的人,原搭着顺路的车是不收钱的,但去县城的路到底远又麻烦,老是麻烦村里有牛车,驴骡车的乡邻也不成。 于是就定下一个铜板一个人头,冬日也不过是涨了一个铜板。 “你们爱去不去,近段时日一连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你们瞧瞧这外头的雪厚实的,踩一脚都得深深陷进去。这个天儿啊,除了我谁还乐意赶着自己的驴子去县城里头。”这汉子睨了周慈青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长庚,你这朋友的病可拖不得吧,况且若他得了风寒,我们也有染病的风险啊。” 第5章 原是见周慈青病了,需要他这驴车进县城,就坐地起价了。 吴长庚面色微沉,沙包大的拳头都捏紧了。 这汉子又怕又怒:“作甚,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要打人不成?村长可住得离村口不远呢!旁边还有大家伙都看着呢。” 正在看戏的俩人讪讪一笑,对上人高马大的吴长庚都畏畏缩缩,赶忙着劝说:“柱子啊,咱都是乡里乡亲的,也别非趁火打劫吧。各退一步,大家都和气一点,和气一点嘛。” “什么趁火打劫?你这挨狗曹的胡咧咧。老子就一口价不改了。”吴柱子让他俩这一劝阻,气还上来了,就要横。 他斜眼看吴长庚,抱臂道:“被嫌弃的货还摆上谱来了。眼瞧着这日头也不早了,咱这马上就要赶路了,你去还是不去?” 吴长庚抿了下唇,手已经要伸入衣襟胸口。 周慈青忙抓住了他他的袖子,急声道:“吴大哥,时日还早,我们便不坐了,待过些时日出城也使得。” 吴柱子轻嗤一声,笑了下:“小兄弟,你这何苦跟自己的病过不去呢,早点治好才是正事,别小病拖成了大病,那时候为时已晚,恐也无力回天了。” “你……!”周慈青气得双眸喷火。 连吴长庚都脸色铁青,目色暗沉,往前走了一步,正待开口。 这时一辆牛车从旁边驶来,骨碌碌的轮子压在雪地里,发出碾压的沙沙声。 “两个铜板子,俺载你们进县城!”浑厚有力的男声打那牛车上传来。 第03章 第三章 只见那牛车上赶车的汉子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声震树雪。 吴柱子听了这话,面皮都在发黄,气得一阵手抖身颤,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直说什么吴老三多管闲事。 “你当真是反了天了,还敢骂老子,你那小身板子挨得上老子一拳吗?”汉子牛眼一睁,他立时消声敛气。 看吴柱子那窝囊样儿,旁人也失了争辩的兴致,至此各自坐上车分道扬镳。 周慈青两人也是碰了巧,赶牛这汉子恰好要去城里头给母舅家送一批货,在村口就听了个全程,二话不说就过来搭乘他二人。 “这吴柱子也真是可恨,自私自利还存着这种咒人的心思,若非是我忙着送货,定要喷他个狗血淋头!这钱你们也不用给我了,方才那六只眼盯着,怕坏了规矩才说收钱,既是顺路,还拿什么钱财。” 那汉子眼睛形似铜铃,更兼炯炯有神,且说话行事都有侠义之风。 吴长庚只闷声说:“要给的。” 周慈青笑道:“多谢大哥了,我知道你这是好意给我们方便,但我们本就因大哥解了围,心中感激不尽,正惶恐不知如何答谢。若真是再免了钱财,当真是叫我和吴大哥羞愧难当。” 这汉子也是吴家村一农家出身,听他讲话却通体舒畅,当即朗笑一声:“你真是好会说话的人,我听说长庚从树林子里捡了一个人,本就好奇,没想到还是这般人物,待人接事都像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公子了。” 周慈青在心里纳闷,吴长庚在外头不过捡了个人,此事竟叫全村人都知晓了,这不胫而走的速度真是非同小可啊。 “大哥倒是过誉了。” 汉子又说:“既是长庚的朋友,便唤我一声三哥吧,论理也是该这般唤的。” 周慈青诧异地瞧了吴长庚一眼,只见他点了点头。 吴三哥便道:“看他作甚,他就是个没嘴的葫芦,旁人问他他不答,旁人喊他他不应,哪能不吓着人呢。” 周慈青寻思着这和他平日里相处的吴长庚倒不大相同啊。 他和吴三哥聊得热火朝天,嫩红的嘴巴张张合合能说会道,吴长庚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就给揣怀里了。 吴三哥也不曾往后看。 周慈青也唤过吴长庚一同来说,只得到一两个字的回应,他见到他闭目养神后,也就闭嘴不言了。 路上就只剩下牛慢吞吞地赶着,还有马车滚过雪地的声音。 路边的树林子都覆上了雪,周慈青也没什么心思看,车也逐渐驶向了官道。 同影视剧中巍峨庄严,高大古朴的城墙不同,小县城的城墙不算太高,约摸只有五六米,是由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墙体刮了灰浆,缝隙里生出些青苔。 拱门旁站着两个士兵,进城的人不算多。 平民百姓只需要搜查两下,并不需要路引和缴纳进程的费用,达官贵人的车马更是见之直接放行。 周慈青两眼一瞪,忽地想起来,自己是身穿,这在古代叫什么?黑户! 这可如何是好?他抓耳挠腮的,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长庚在一旁睁了眼,问:“怎的了?” 吴三哥也回了头瞧他。 周慈青忙摆手:“我就是在打量着进城之后要做些什么。” 吴长庚就不作声了。 吴三哥倒是说:“看这日头还早,你们要多久回去?先定个时辰吧,回头也好找。” 周慈青眼瞧着吴长庚,玉白的脸蛋儿俏生生的,透亮干净的眼睛也跟水洗过似的,就这般盯着。 吴长庚说:“你来定。” 周慈青便问吴三哥:“三哥,你要多久回村呢?” “我要在县城里吃过午饭了才回,午时后都可动身。” 第6章 周慈青道:“申时四刻在城门汇合,如何?” 吴三哥自然应好,最后乘牛车的钱也还是不叫他们给,他说:“我本是义气行为,说不要钱便不要钱,遑论你们进城治病又要花钱,若是我还拿你们的救命钱,这算什么?” 周慈青无奈,只好再三道谢。 他同吴长庚说:“我们这可算是否极泰来,碰上了阴险小人,就会有仗义执言的好人相助。” 吴长庚略一颔首,也算应个声儿了。 周慈青的视线已经飘到了县城上,和唐代宛如棋局一般规整的坊市街道不同,此地的县城沿河设市,临街开铺,官商民混居,处处都是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拥挤喧闹嘈杂,但是又很富有生活气息。 驴车是多过马车的,酒楼商铺鳞次栉比,走街串巷的货郎沿路叫卖,还有能说会道,争相“租售”自个儿的。 而那酒楼门前处处可见华丽的彩帛市招,还有长杆挂出的白幅:酒仙闻了都要醉! 这不就是用幌子还有招牌在打广告么。 窥一斑而知全豹,此间朝定是不禁商业,致使处处发达,连小县城也无比推崇。 他心中也有几分惊奇,脖颈一扭地乱瞥,走得倒是不紧不慢,约摸半个时辰,便随着吴长庚到了街北的药铺医馆。 其中有间药铺名为“惠民局”,生意最为萧条,但掌柜和跑堂的皆是懒懒散散,浑不在意。 “那是……?”周慈青好奇开口。 吴长庚不免微讶:“你不知道么?” 周慈青给自己胡乱编造个身份:“我还是头一回与家中长辈行商,去的那偏远之处好几年,才回来便遭了大祸,遂不大了解这些事。” 吴长庚说:“那惠民局本是官家为民谋福之善举,用财政补贴平抑药价。” 他声音低了下去,“后被贪官污吏于其中搅局,谋取私利,故,现于民间多称此为——” “惠官局。” 周慈青心都被震了一下,他讶异道:“吴大哥,你懂得真多。” “曾看过朝廷发布下来的一两张诏令。” “但你能读得懂。”周慈青惊叹着,“我看吴大哥打猎做得,灶屋也去得,竟也不是那等目不识丁的人,真叫我好生佩服。” “家中无什么人,需自己抬起重担。此前也不过读得一两本书,能识几个字罢了。” 正说着,他们已经入了平时常去的那家药铺。 掌柜的已同他是老熟人了,立马从那乌木柜台后走出来,叉手问好:“吴老弟,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吴长庚也叉手点头:“尚好。” 掌柜的也不因他话短而恼,转头看向生得俊俏秀气的周慈青,只觉他光是站那就与常人不同,那眉目清丽的,怕是不觉便会误认作小娘子。 “这位是?”他沉吟着问。 吴长庚便道:“他是住于我家中的好友,近来病了,我来为他捡些药。” 他这突然为了友人而话密起来,倒是让掌柜的讶异了片刻,又忙问:“可是什么药,有方子么?” 吴长庚便说:“人参两斤,燕窝五斤。还有药方在这儿。” “不瞒吴老弟,这人参可是贵重物,埋在土里几十年的那叫好,放在柜子里陈了几十年的药性却要去些,若是再放置久一点儿的,便是一点儿药性也无了。”掌柜的压低了声音,“若是心肝好些的,只是将那人参切做几段。心肠烂了的,说不得就在里头掺些芦泡须枝滥竽充数了。” “原是因你常常在那山里头捡了人参草药卖与我们店中,这一来二去的大家也知好坏分晓,好叫你知道,我们也不能蒙骗你,就拿些新鲜的,今年才有的人参与你。” 吴长庚接了掌柜的卖他的好:“多谢。” 掌柜的唤来药童去捡那人参,又不紧不慢地按药方子捡药,最后报价:“吴老弟也知道成本价的,我倒是也不怕你知道,这一两野人参是一贯钱左右,炮制之后卖出去涨个四五百文,两斤便是三十两银子,既说了给你成本价,就是二十五两银子。” “至于燕窝的话,品质不一,价格也就相差甚远了去。” 周慈青忙道:“随意捡了些吧,不碍事的。” 掌柜的瞅了眼吴长庚,但笑不语,便说:“取那三角盏的燕窝来,五斤折合起来是十五两银子。” 周慈青已经在肉痛滴血了,他眼瞧着吴长庚将那锭银子掏出来,掌柜的乐得眉开眼笑,忙拿了称来称了又称:“这里是五十两银子。” 他又掏出来几粒碎银,当着吴长庚和周慈青的面称了:“十两银子,可要拿好。” 吴长庚收捡好后,连应:“多谢。” “现在……要去洗浴吗?”周慈青迟疑着问。 吴长庚摇头:“先去为你置办几套衣服,冬春的都要。” 他二人去的是成衣店,自是不必细说,周慈青也不愿细挑,置办了冬春各两套的,那十两银子又费去了。 “那冬日穿的成衣可太贵了吧,不过店中小二倒是都很热情,也未成冷眼瞧我们。”周慈青碎碎念着。 吴长庚见他小嘴巴上下碰着,眉眼倒是松快些。 “多亏了你给我的羊毛夹袄还能保暖,不需要再费那个钱银去买,否则又得花上不少。”周慈青心还慌着,眉头都蹙一块去了。 第7章 “无碍,等入了春,我就进山采药打猎。家中还余些存粮,总归是过得去的。”吴长庚三言两语就使得他宽慰了些。 周慈青还是琢磨着:“要找个赚钱的营生。” 二人紧接着就同去了香水行。 第04章 第四章 香水行即澡堂,门外悬挂着一个水壶,极好辨认,吴长庚带着周慈青入内。 澡堂分为两个区域,一面是大水池,香水初热着,另一面是柜子,每人有一个衣柜,上有甲乙丙丁依次排下的号数,里面搁着一条毛巾。 将钱交于掌柜之后,他就将客人的衣衫放于柜中,再将印着号数的毛巾递于客人。 周慈青突然想起来后世被营销号常用来博取流量的苏大学士苏轼写的词“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似乎也是在澡堂子洗完后写下的。 真是诙谐有趣。 这会子不见人影,吴长庚坠在他旁边。 他俩体格和肤色也简直天差地别—— 周慈青肤白雪嫩,两腮色如春花,眼如墨画,氲着水波,唇似涂丹,嫩生生的像是一棵小水葱。他身材又风流纤瘦,谁瞧了不两眼发直。 这吴长庚就很不一样了,他肤色是晒黑了的小麦,眉骨硬朗挺括,五官立体而端正,挑不出一丝差错。身量颀长,体格矫健,看着像是能把周慈青囫囵一整个都给包圆乎了。 周慈青也不敢多瞧,目光落在他那胯|下之时,直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他心里不由得嘀咕,果真天赋异禀,那差别还真叫人心酸。 这香水行内白气蒸腾,即便是寒冬腊月的脱得光溜溜也不见冷意,尤其是将自己浸入这热水中,浑身毛孔都要舒张了般畅快。 这一失神,周慈青便又思量起了户籍一事。 没了籍贯可是处处都有难题,虽说古代查得没那么严格,世家大族中的隐户也有不少,但他将来要做生意,总不能拿不出身份证明。 这一问题着实恼人。 他思考时随手翻动着那系统的页面,这一次不再是雷打不动的青山绿水,农家田园的页面,而是缓缓浮现了一面发黄发焦的纸张—— 系统倒也并非半点用处也无,只见纸张上面竟也还用毛笔的小楷书写着他的姓氏和户籍。 吉州庐陵永丰周氏慈青,年十九。 倒是和他之前的家乡年龄都给对上了。 所以他来这个世界,系统已经将他的户籍给解决了?这才是一桩大好事,了却周慈青自方才以来一直担忧的心事。 “吴大哥,我来给你搓背吧!”周慈青一开心就乐得有些没分寸,兴冲冲地提议着。 吴长庚僵了下,半天,点头:“好。” 他俩互相帮忙,周慈青倒是不觉有什么,反而是吴长庚在搓的时候,生怕将他这嫩豆腐一样的皮肉给搓坏了,下手跟捻针般细致轻柔,谁人不说这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洗完澡后通体舒畅,早前便谈好了要来澡堂的,便随行携带着的一套换洗衣衫,此时吴长庚倒可以换好。 周慈青则是穿上了新买的那套,都是店家放在后厢院中,同那横陈摆设试穿的非是同一套,都是洗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还熏了防鼠虫的香。 这细致的服务态度,便是周慈青这个自后世来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打从香水行里出来,里头和外边儿简直恍若两个世界。 周慈青又尝到了砭骨钻肌的冷,不免缩了缩脖子,下巴都给伸到了围脖里头。 时人尚吃一日三餐,但仍旧更重早晚餐,对午餐不大看重,有的酒楼饭店甚至在午时都打了烊。 那等装潢气派的酒楼周慈青都是一概掠过不去瞧的,他专门寻摸着那种小店小摊,随意找了个看得过眼,还算洁净的小店就进去了。 里面坐着食客三五人,生意也算不错,想来这滋味也过得去。 他俩刚一入座,就有跑堂的来问:“客人,要吃些什么?” 周慈青往侧边抬头一看,就见墙边挂了一张木牌,上边儿刻着每一道菜品和价格,这便是食牌菜单了。 那些菜都是卖家常饭食以作平民百姓果腹之需,有骨头羹,鸡羹,也有蝴蝶面,煎肉,冻肉,煎鸭子,煎鲚鱼,煎茄子,煎豆腐,更兼卖齑肉菜面,笋淘面,素骨头面。(注) 那跑堂的也不催促,就静候着他端详。 周慈青是囊中羞涩的,他说:“吴大哥,你来点吧。” 吴长庚推辞:“不用,你来,想吃什么点什么,我皆可。” 他这不是客气之词,周慈青便也不忸怩了,便点了两道菜煎茄子和煎豆腐,不过这个时令已经没有茄子了,就换成了煎鸭子,再来就是一道骨头羹,并两碗青精饭。 两菜一汤,一点儿也不含糊。 跑堂的记下了,赶忙跑到后厨拉长了调子点菜呢。 这一条街都是些酒楼饭店,沿街还有叫卖各色食物的,大都是推着小车或是提着篮子,男女老少皆有,吆喝声不断。 周慈青伸长了脖子去看,有卖那时令水果、果干的,也有售卖各种腌腊品的,还有卖点心饼子和饮品的。 “这县城还挺繁华热闹的。”周慈青道。 若是再贫瘠困乏一点儿的地方,是万般不可能这般生活富足,闲适安逸的,还有那么多的美食售卖。 第8章 虽说这与政府不禁商业有很大干系,但这县城也绝不算差。 吴长庚也颔首:“你说得也不错,我们所属的州府本来就是繁华之地,百姓称得上富庶,它下属的县城自然也不会太差,况且我们封陵县也属上等县。” “原来如此。”周慈青双眸却是紧盯着外头那街巷中售卖饮子的不放,嘴里还道,“冬日里卖饮子,若是冷了……” 刚说出这话,他就扫到了推车下的炉子,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你要喝么?”吴长庚注意到了。 周慈青忙摆头,又点头:“我去看看吧,吴大哥且在这儿坐着。” 那跑堂的眼尖,注意到了,笑道:“哪能让客人去呢,我们马上买过来给您带回来就成。” 周慈青惊讶,复又敛了神色:“多谢你了,不过我从没来过这儿,不知道他那饮子都卖些什么,不太好选。” 跑堂的嘴巴利索,当即便道:“他四个季节所卖的饮子都不大相同,冬日里专卖着金橘露,姜露,七宝擂茶,葱茶,仙鹤草茶,还有那盐豉汤,就这几样。” 竟是记得这般清楚。 周慈青来了兴趣,便道:“给我来两碗仙鹤草茶。” 吴长庚在旁拒绝:“一碗即可。” 跑堂的得了令,也是手脚麻利地往那摊子上飞去,不过片刻就带了碗茶回来。 周慈青定睛一看,原是用仙鹤草晒干之后,捻了几抹进去,又往里头放了大枣和枣蜜,估摸着是用文火熬煮了浓膏状。 喝上这一口便可补虚益气,还能养血。再仔细品尝一番,甜度适中,倒也算是好滋味。 周慈青方道:“吴大哥,你也来尝尝吧。” 吴长庚心知自己是推脱不得的,忙接过来,抿了一下,略一折眉:“尚可。” 他抬起脑袋,刚将这碗仙鹤草茶搁下,却见周慈青双眸炯炯有神的盯着他,那双眼睛黑亮亮的,像是落满了星子,无端有些晃眼得紧。 他刚想问,那传菜的跟耍杂技似的,左胳膊至手上托着两个盘子一罐汤,右胳膊至掌心放着两个碗,竟稳稳地走在了他们的面前,将菜一一放下,招呼道:“客官,请慢用。” 直把周慈青看得瞠目结舌,可观其他人的表情,竟是司空见惯了! 这端上来的菜热气腾腾的,上头还冒着几缕白烟,香气四溢,色香味俱在,观来确有几分家常的气息。 这煎鸭是将鸭肉倒有米酒,蜂蜜和酱油,盐腌制,再将两面细细地煎至金黄,放有姜葱去腥,煎的时候也放入了姜片。 煎豆腐则省去了些繁琐,不过是煎至两面金黄,再佐以酱油,盐。 那骨头羹奶白奶白的,放了香油,闻起来也香。 碧青色的青精饭更不必多提,滋味也甚不错。 周慈青倒是细嚼慢咽地将一碗饭全都塞完,又尝了些鸭肉,煎豆腐倒是夹了不少,吃完后还喝了一碗半的骨头羹。 不必细说,剩下的皆是由吴长庚一扫而光,吃得半粒米不剩,尤为节省。 俩人用过饭后,自是又在这县城逛了些时日。 周慈青同他说:“吴大哥,我想到了该做些什么来卖,好来接济一下这难捱的冬日了。” 吴长庚早前在店内便想问了,几次没机会,便埋进了肚子里,不曾想竟是这事。 周慈青也不卖关子,同他说:“饮子。” “我观这一路来,卖的茶品饮子都是相差不远的,我这有套方子,制出来的饮子那是老少皆宜,滋味更胜过琼浆玉液。” 肥皂还得等上些日子才能拿出来献宝,但是家中两张口,张嘴可就要吃饭呢,哪里等得起。 后头不管研制些什么“利器”出来,也是需要时间,人力还有些物力的,本钱没有,寸步难行呐。 这种“青黄不接”之时,奶茶就该发挥一下它应有的效益了。 吴长庚二话不说地应下。 他二人剩下这段时间便去采购食材去了,牛乳和羊乳在县城内也能订购,那要日日都买新鲜的,周慈青便先买了一壶牛乳带回家去,反正这日头便是放个三五天都不见得会坏。 转瞬就快到了周慈青此前和吴老三约定好的申时三刻,二人也不再耽搁,忙去了城门外候着。 这样跑来跑去,倒是没见他再咳个几声了,俏白的腮都晕上一抹红,瞧着倒也康健些。 吴老三见了必是一阵调侃,言说是这县城的贵气养人啊,说得周慈青连连道惭。 未曾入夜便到村里头了,几缕袅娜的烟从囱里飘了起来,家家户户大都能闻见饭香。 还没走到家院子门前,大黑犬就已经听到了动静,飞奔至院墙边,扯着嗓子汪汪大叫了。 第05章 第五章 第二日一早周慈青就央着吴长庚做奶茶,头一个做的就是山楂红枣洛神花奶茶,先是将那红茶用火给炒出香味,再加入清水以文火熬煮,直至水沸。 清香怡人,周慈青托腮。 这灶屋里烧着柴火,热烘烘的,他管着这加柴火一事,坐在这灶膛处,白生生的小脸都被火光映得通红,鼻尖轻轻耸动,嗅着那股子香。 “真好闻啊,吴大哥,快快将那茶叶给捞出来吧。” 吴长庚照做。 紧接着就立刻倒入牛乳和至其中,煮开后加入蜂蜜,山楂,红枣和洛神花,最后那奶茶颜色也变成了湘妃色,洛神花漂浮在其中点缀,着实漂亮。 第9章 所幸这奶茶中并无周慈青不能饮用之物,遂央着吴长庚给他盛了一碗来。 他小小抿了口,牛乳丝滑可口,又带着茶香,还有丰富的山楂红枣等口感,层次丰富,滋味着实不差。 尤其是这纯天然的,还甜滋滋的呢,他这个被后世奶茶工业糖精进攻过的人都说不出个差字来,可见他们这头一回的尝试便大获成功了。 他又赶忙着让吴长庚试试:“吴大哥,这便是奶茶了,不知道做出来合不合你的口味。” 吴长庚瞥了眼他喝完后嘴巴边的一圈奶胡子,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他架不住周慈青的好意,况且此前便说了,这奶茶是要做行商售卖的,若是不品出个一二来,怕是不成。 他便舀来一碗,饮罢,不假思索:“好喝。” 周慈青仔细端量他的眉眼,这一回倒是不曾蹙眉了,他那秀眉轻一扬起,温声道:“吴大哥,你莫不是为了唬我开心,便直接说了好喝吧?” 吴长庚略一摇头,说:“我不会做那等油嘴滑舌之事。” 大黑在外头趴伏着,裂了大嘴打个呵欠,睁着那双黑眼睛盯着灶屋里有说有笑的两人。 周慈青瞧他那一身正气心里便早已信了,不过说笑两句,现在更是两眉弯弯,眼似月牙,唇似桃瓣:“我信吴大哥说的。” “哦,对了。前几日吴三哥帮了我们的忙,将这茶也送与他吃吧——他们一家人多么?” 吴长庚俱实告知:“早前他便分家了,现如今家中只有嫂子和垂髫小儿。” “那就用水罐子装些过去给他们尝尝吧。”周慈青细细说着,“我再来试试做些其他味道的。” “好。” 且不说周慈青在屋里如何思忖着更多合口味的方子,另外一边儿的吴老三一家迎来了吴长庚这位稀客,家中人还纳闷着呢。 他家里的人也断没有将客人留在外边这个道理,赶紧迎客,就是看着他手中端着个罐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吴老三问:“长庚,这是?” 吴长庚道:“慈青做了饮子,端来给你们尝尝。” 吴老三的妻子张月芳便道:“这哪成呢,多不好意思的。” 她此前也听过自家汉子昨日里碰上的那事儿,料定了他们是来道谢的。 吴长庚愣头青一样,将那盖子给掀开了,说:“尝尝吧。” 他是个说一不二的,倔驴呢,旁人也劝不得。 且说那盖子一掀,甜香奶茶的气味儿就飘了出来,浓郁得活像要铺满这个屋子。 吴老三家这孩子一闻到这股甜香儿,自个在旁也玩不下去了,立刻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瞧着罐子,扯着张月芳的衣摆喊:“娘亲,娘亲,我想喝。” 这父母可以推辞,但架不住孩子百般恳求渴望,吴老三便说:“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来。” 吴长庚说:“原就是送与你们的。” 他实在不太会讲话,但吴老三就是喜欢他这份儿爽快,和妻子对视一眼,双双笑了。 罐子倒了三大海碗,当然是先紧着孩子先喝。 那孩子一尝就停不下来了,一咕噜地屯屯屯喝完,抹嘴:“好喝,真不错。爹爹娘亲也喝。” 孩子可不会扯谎,吴老三家中本就最疼爱这唯一的孩子,糖水,蜂蜜水,牛乳羊乳也是紧着这孩子的,平日也会带他去县城尝些应季的饮子,从不亏待,自是不会被单纯的饮子给蒙住。 看来这饮子绝非寻常之物。 他二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捧起了海碗,尝了口,皆是眼前一亮。 “这饮子的滋味倒真是不错,吃起来竟也不腻人,竟像是有几种味道在舌尖绽放一般,且半点都不显得杂乱。” 张月芳哼了声:“你这去了不少次县城,这嘴巴倒是巧舌如簧起来,竟是能说会道至此。” “我……”吴老三刚一张嘴。 张月芳刚一沉的脸对上吴长庚就堆上了笑,她说:“长庚,这饮子是真的不错。嫂子也绝不骗你,便是在那州府里头,恐怕也找不到你这等味儿的。” “不过你常年进山打猎,想来也是不会去做这等营生,倒是可惜了。” 吴长庚张了张嘴,眉目沉沉。 除了那今日扎着总角的小儿还在喝着奶茶,旁边俩大人已经发觉了吴长庚这是有话要说呢。 吴老三眉毛一竖,便道:“长庚,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竟还不似你家中那周老弟敞亮。” “慈青他生了病,家中钱财都拿去为他买药治病去了。”吴长庚告诉他们,“现在囊中羞涩,是以慈青拿出家中做饮子的方子,打算去县城里头卖这饮子,在冬日里能赚个一文两文的。待入了春,我能进山后,家中便得以周转。” “竟是如此。”吴老三沉吟着。 张月芳讶异:“竟是为了个素不相识之人就将自己家财散尽,长庚,你倒是冲动了。” “嘿,你可真是俗语说的头发长见识短,这人生难逢一知己,长庚他好容易交这么个朋友,舍些身外之物又能如何。”吴老三一拍大腿,“这不就巧了么,这段时日我都要进城去为我那娘舅家进货,到时候便可载你们入城,岂不方便。” 吴长庚那张脸还是八风不动的:“谢过三哥了,我会奉上谢礼。” “嗐,都是一个村子的一家人,说上这些话倒是生疏了。”吴老三说完,要留他于家中吃饭。 第10章 吴长庚给推了:“实在不放心慈青一人待在家中。” 张月芳一拧吴老三腰上那肉,喝道:“人长庚还要照顾家中病人呢,你在这给人拖什么后腿呢。” 她转而笑说:“今日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改明儿你带着那位朋友过来,到时候我们做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吴老三忙不迭点头:“对对对。” * 枝头上的雪滑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了大黑的鼻头,冻得它一个激灵,不住地往后退。 周慈青被逗笑,连吴长庚见了也忍俊不禁。 “欸,那张嫂子和吴三哥当真是这么说的吗?”周慈青不敢笃定,再一次向吴长庚确认。 吴长庚颔首:“半句不虚。” “你这琼浆玉露名副其实。” 周慈青那都是胡诌的,就跟打广告似的,不成想看吴长庚这表情,似乎认为当真如此,他两颊便染了酡红,有些羞愧。 “方才你去的时候,我又琢磨出了几个奶茶方子——珍珠奶茶,焦糖奶茶,梅花烤奶,咱们且来一一试试。” 熬煮多了也不怕,这个天儿不怕放坏,听那吴老三说的,明儿个拉着那些奶茶,找好推车炉子,热一热就能卖了,却也方便。 这奶茶全都熬煮出来了,也每一样都给尝了几口,滋味不差。 “盛放的容器呢,就定下竹筒吧,如何?”周慈青问道。 吴长庚立马应下:“我这就去砍些竹子回来。” 周慈青觉得愧疚:“真是辛苦你了,吴大哥。” “无碍,在家中本就闲着无事,平日也就是樵耕渔猎,不妨事。” 周慈青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细伶伶的一根,拎柴都费劲,他只好闭上了嘴。 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大抵就是人力了,比不得后世。 吴长庚说完便出去了,周慈青在家中定下这些奶茶的价格,他倒不是统一定价,和后世一般,根据材料珍惜和熬煮所费工艺定高低。 昨日又围观了旁的店中摊贩定下的饮子价钱,遂删删改改,定下一竹筒六七百文左右,最高不会超过八百文,最低不低过六百五十文。 这物价朝朝代代岁岁年年皆不同,如今物价高昂,钱币竟也有几分贬值,要知道昨日周慈青才知晓,当朝京都城内所居百姓,一月便能赚个二十贯钱,即二十两白银了。 州府和县城再降一等,无论如何都有个七八两,十两的月银吧,何况那大富大贵之家在今朝绝不算少的。 这饮子无论如何也是喝得的。 第二日一切都已置备妥当了,周慈青换上了枯竹褐色的新衣,穿着厚实的兔毛夹袄,那领脖和腰上却是石榴红,朝气蓬勃的颜色,倒是衬得他更显年岁尚小,青涩可爱。 吴长庚还是那身靛青短打,外穿灰狼皮袄,更添几分野性凶煞,平日里他又冷睨人,不爱作声,也怨不得村里人都畏他惧他了。 吴老三老远就看见他们了,一拍大腿:“远远打那看来,就跟那城里头的富贵公子似的,你俩都出落得当真好看啊。说不准咱这真是鸡窝窝里出了凤凰蛋了。” 周慈青惭愧:“哪能呢,吴三哥过奖了。” 寒暄几句,二人带着一应物件上了牛车,听那吴老三说:“欸,你俩知道吗,昨日那吴柱子啊,遭报应了!” 第06章 第六章 “什么报应?”周慈青听了吴老三这话,眼睁圆了,又惊又奇,连声就问。 吴老三抚掌大笑:“昨日啊,他架着自己那头毛驴进城,却不防那驴子在半路上使了性子,不肯再走了,拿鞭子抽背冻得发抖都不肯再动半步,直把那几人在雪地里冻得直打哆嗦呢。他们这一行人拽着驴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倘或不是有人发现了,他几人如今还焉能活命?” 周慈青奇了,又问:“倒还真是头倔驴,可曾知道缘由?” 吴老三沉吟道:“许是日前没能给驴子填饱肚子,饿着驴子了,发了气地报复他呢!” “不过那驴子就是他家命根子,就是打死了他也再不能将驴子给打死的。”吴老三撇嘴,不屑道:“昨儿个他们家里人就请隔壁村那位老大夫来看过,这三人都得了风寒呢,如今都还在那床上躺着下不来,不得不喝药呢!” 周慈青笑得眼儿弯似月牙,也拍了掌:“这可真是报应不爽,上天有眼啊。” 吴长庚侧过脑袋看他,唇角似有上挑之意。 三人到了县城里,作别约定时辰不用再提。 周慈青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在这封陵县中。 他们带来的板车和炉子是拆卸的,进了城就可以装好,每个罐子里边儿都装着昨日熬煮好了的奶茶,然后前往周慈青昨儿个敲定好了的去处。 当朝全民皆商,毫不夸张。 不说路边那些贩夫货郎,妇人老妪等女子经商也不在少数,司空见惯乃至寻常。 “吴大哥,这推车去售卖呢,也讲究个时位。”周慈青从前是文科出生,遂对此有所通晓,“你看那医馆药铺专门开在一个街,美食饭店也尽量在一条街,可知为何?明知会增加竞争,却也还是偏要聚集在一起。” 吴长庚一点就通:“是让多数人一想到此处,便知有大量美食可以游览品尝?” “然也。”周慈青对吴长庚的聪慧交口称赞。 第11章 “再来,若是店铺在那十字路口亦或者转角处,人来人往的,生意也会更好……” 他俩在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过半个钟头就走到了定好的地界——城中最大茶肆的对院墙角,这便是最好的地段。 此地乃是食店的院墙,周遭不是香水行便是粮食铺子,还有要处的花街柳市,或是试院棚栏,热闹非常,也确实是个闹热的场所。 这等公共空间役卒也不会来踢摊赶人,就更不会有人擅作主张来驱赶了。 吴长庚将推车放下,又去捡了石块抵在车轮子前,架好炉子,忙活来忙活去。 周慈青当即去寻摸着四周同为商贩之人相互问好,好踩熟这地皮子。 他有张三寸不烂之舌,同他人打交道时一点儿也不露怯,活似早跟他们熟稔一般。 周慈青生来也嘴甜,凑过去亲亲热热地说:“诸位叔伯姨姐,小弟初来乍到,恐有做的不妥之事烦请指出。我们这些年青人做事都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靠,比不得你们常年在这街巷走着,万事万人都上了心,见识还多,谁都对你等客气,爱吃爱用你们家的。我此前也看你们生意极好,想也是备受客人尊敬喜爱的,说句俗气但也错不了的话,将来啊,也是要发大财的。” 这些摊贩何曾见到过如此人物,只见这名少年不仅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体态风流俊俏,好生非凡之人物。 且他那双眼干干净净,清亮有神,说话又能讲到他们心坎子里,立时便把他当成自家子侄辈的人物来看待了。 “那老朽就说给你听听,你且好生记着。平日里客人有难缠的,也有好相与的。但有句俗话讲得好啊,伸手不打笑脸人,态度客气,低眉顺眼些,旁人有气也难使。”一个老伯忙忙地授予他些技巧。 周慈青低眉敛目,耐心候着,待他说完才叉手笑道:“多谢伯伯。” 另外一位大娘当即接道:“你呢,是做什么营生的?若是吃食,平日里只要保证些干净,滋味上乘啊,客人就会买你的账。到了这冬日,必定要热好,莫要坏了客人的肠胃。便是有什么问题,客人也是找不上你的。” “多谢大娘提醒。”周慈青笑着说,“我是做那饮子生意的,若是你们想尝尝,我待会儿同我那兄弟热好之后就给你们盛来。” 大娘乐得嘴都合不拢:“还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儿啊,跟那水晶般似的,倒不像会来做这等小营生的,你日后定然是会有大出息的。” “慈青在这先谢过大娘吉言了。” 周慈青又同这周遭商贩摊主细说了几句,转过头,却见与他相邻几个摊子之远的一名瘦干干的男子翻了个白眼,低声嫌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嘁。” 周慈青清凌凌的眼珠儿一转,落到他那摊上卖的玩意儿上,心下了然。 他往那男子面前走了一步,那人打定了主意不打算搭理他,整了整衣衫,摆出鼻孔朝天的模样。 却见周慈青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叫他这副做派直接扑了个空。 真是好一个活生生的促狭鬼,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周慈青又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何苦去寻那人挖苦,打听好了想要的之后,自然又蹭回了吴长庚的身旁。 他这跑来奔去的,雪白双腮都热得红扑扑,那漆黑的眼珠仍旧明亮,眼中再不见他人,却是直朝吴长庚走来。 “吴大哥,这位置也真是抢手呢,幸亏今儿个来得早呢。”周慈青笑吟吟地同他说着,“且那大娘答应过我了,后头这些时日会帮我们占着这个位置,绝不含糊。” 吴长庚未曾想到他不过是去那四周转了一圈,同那些商贩说了半会儿子话,竟就同他们已经这般热络亲昵了,当真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他听周慈青的安排,将那热好的焦糖奶茶装在随身带来的碗中倒好,分与那些摊贩。 有了对周慈青的先入为主,便是吴长庚生得再如何凶神恶煞,这些摊贩也是不怕的,还笑说见了他这等人物,哪个地痞流氓敢来闹事儿。 众人如何夸赞不消说,待他们尝了这分来的饮子之后,更是惊为天人。 老伯连问:“这价钱作何?” 吴长庚据实告知。 此前那个瘦竹竿儿便嗤笑一声,时人的饮子价钱大都一碗三四百文,他二人定一碗六七百,也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脸面都丢尽了。 吴长庚也听到了那声笑,低沉漆黑的眼珠一扫过去,那人便低垂着脑袋,不作声了。 约摸辰时刚过,这茶肆举渐渐热闹起来,富贵子弟,仕女闺秀,官宦衙役,艺匠伎人,各色人员皆出入此地。 既能会友谈天,又能接客做生意。有那高端茶点,清幽环境尽显清雅高贵,设有名画字幅装点,引客观赏。更有那歌舞表演,一派太平盛世。 亦有寻常茶点,普通市民皆可饮,就在那大厅之中,人皆可入,还能目睹旁人“斗茶”。 “斗茶?”周慈青好奇。 吴长庚定定看了他两眼,周慈青差点儿露了怯,却听他道:“斗茶不过是煮完茶水分与旁人饮用,再来判定谁的茶水、茶叶以及煮茶之技更出众。特此借能出名,成为煮茶之名士,还能在旁开设赌局,赌那胜者是谁。” 周慈青听罢,小脸憋红了:“赌、赌博不好。” 第12章 吴长庚颔首:“是极。赌徒十成有十倾家荡产,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结局。不该沾的,我从不去沾。” 二人掠过此话不再提,那热炉子俨然已经将罐子给热好了,每个都先轮流交替地搁着,免得客人要时热不及。 盖子早已掀开,香醇的甜蜜气息就顺着北风呼啸直上,霸道地传至四周。 四处可闻躁动狐疑之声,不少过往行人竟都驻足寻那香气之源头。 “好香啊,那是打哪来的味道?” 这一寻便寻到了周慈青他们的小推车前边儿,不少人来问这饮子是何物,价钱如何。 推车旁立时便聚集了一干人等。 周慈青在旁耐着性子一一作答,脸上始终挂着甜津津的笑容,旁人一会儿对着饮子露出垂涎之色,一会儿又不住地往他脸上瞅,那对眼珠忙也忙不过来。 有人被这价钱吓住,也有人立刻就掏钱购买,还有人驻足先观望着。 初时,周慈青二人还手忙脚乱着,胳膊打了腿,差点儿撞一块。后头手艺熟练了,便不至于那般着急忙慌,吴长庚一个人便忙得过来,周慈青就负责收收钱便好。 “你们这饮子都有哪些?”一道脆亮似黄鹂的声儿突然从旁响起。 这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儿小姑娘,豆蔻年华,穿着淡青色的衣裙,看那仪态打扮,像是哪家府中的小丫鬟。 周慈青口齿伶俐地介绍:“我们这儿有珍珠奶茶,梅花烤奶……每样都口感细腻,喝了还能美容养颜呢。” 那丫鬟噗嗤一笑:“听你讲话像唱曲儿呢,真会说——就给我们小姐来碗梅花烤奶吧,用那碗装吧,我待会儿给你们送回来。” 吴长庚立刻照做,一海碗倒满整的奶茶,递了过去。 “价钱呢?” 周慈青照说。 许是那家丫鬟的小姐要得急,她端上奶茶,搁上一两银子便走:“不用找了。” 待那丫鬟回来后,将这碗还与他们,吴长庚就用随身携带的水囊里装那清水给洗净。 丫鬟连声夸他们这饮子做得不错,只可惜这么快就已卖尽了,又问他们明日是否还来,还在这个地方么,周慈青都一一答了。 卖完即可收摊,不用再来受这寒冻了。 那些摊贩们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个个目瞪口呆,咂舌不止。瘦竹竿儿更是气得面青,直瞪的双目又恼又酸,叫吴长庚横来的一眼看了,方不敢再瞅。 此前的大娘强笑道:“慈青啊,你们这生意可真好啊。我来这那么多年了,可就没见过你们这样式儿的。嘿,还真叫我们开了世面。” 她那表情和口吻皆有些酸溜,似感慨般叹了口气,又去觑周慈青的脸色。 周慈青脸上不见半分芥蒂,他眼弯成了月牙,眸中清亮澄澈:“大娘,这哪能尽是我们的功劳呢?还不是因为各位叔伯姨姐平日里在这做生意,积累了好名声,那客人想是吃过你们家的,料定我们家也不差,买起来才这般不含糊的,在这慈青还要谢过诸位了。想来咱在这一同维持了名声,客人也都晓得了我们这有好吃食,一直惦念这,日后大家这生意必定都会蒸蒸日上的。” 他三言两语就将大娘心中的酸意给打散不少,指着他笑骂:“你这小滑头,说话可真是好听。真是个天生就叫人疼爱的人儿啊。” 打道回府。 在那路上,吴长庚才张口问周慈青:“为何要同商贩们说那些好话呢。” “自古以来呢,便是结仇不如结好嘛。何况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咱在这混,哪能不同人打好关系呢,费些口舌不算得什么。”周慈青同他细说,“我刚才那话也是让他们知道,只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若是挤兑得没人来这做好营生了,此后旁人也懒怠来此买这一星半点的吃食了……” 他这话音还未落呢,又忽地咳嗽起来。 早起分明只有两三次咳声,怎的这会子倒是咳个不停。 吴长庚这眉心又作了结,眼中稍见愁色。 “过了冬就好了,不妨事的。” 反倒叫周慈青这个病人来宽慰排解他。 推车在路面发出骨碌碌的声儿,天也有些灰蒙蒙的。 吴长庚怔怔的,抬眸看向屋檐,树枝,石上堆的白雪,嗯了声:“过了冬就好了。” 第07章 第七章 昨儿个去县城溜达了一圈儿,周慈青竟是又咳嗽伤风,懒进饮食了。 是以吴长庚也不敢再让他出门,只在家中休养生息即可。 寒冬日头在外边儿跑跑跳跳还好说,手脚至少是暖的,可躺在这床上时,手脚就渐渐失了温,早晨灌的汤婆子早已冰凉,火坑也冰冷冷的。 吴长庚刚过了午时就到了家中,忙忙地给他烧热水,捡柴火,手脚发凉无力的周慈青面色这才逐渐红润起来。 “我出去时就该托人照看好你的。”吴长庚自责。 周慈青裹在辈子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嗓儿没什么气力:“那多不好啊,费这个钱作甚。” 吴长庚抿了下唇,眉略一折:“还是要托张嫂子得空时看一眼你,如此我才放心。” 周慈青笑说:“吴大哥,你可真贴心——哦,对了。吴大哥,现在就去看看我们前段时日做的那肥皂如何了。我看这天气,想来早也凝固了。” 第13章 那可是他来这世界头一回所作之物,自是满心满眼期待得紧。 吴长庚应着他的话,将那竹筒上的布一一拆开查验,果真凝固了。于是他便将一个个青绿竹筒劈砍开,再小心翼翼取出那里头的藤黄膏状物。 外形却是不错的,通身光滑莹润,细细嗅来也闻得见腊梅之味。 吴长庚而后就将那圆柱状的肥皂一一地切成小圆块,再放于竹篾上,需等候些时日将它阴干皂化后才得用了。 “这便是先成功一半了。”周慈青也不灰心,幸得这饮子售卖还算不错,再研制出些方子来,后面一段时日也不会难捱。 他又觉一阵头晕脑闷,眼炫得紧,没说几句话就只得躺下。 周慈青后头又接二连三喝了好些时日的苦药——真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外面那雪渐渐地小了,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下雪了,只还冷得紧,一口闷出一团白雾。 周慈青倒是不见咳嗽了,大抵有那人参燕窝温养着,吴长庚对他的吃食又紧巴巴地看守着,不容许有半分闪失,现在养得倒是极好的。 他观午时过后,外头也不似前几日那般要活剐了人的皮肉那般冷,便打算出去活动活动手脚,松快松快筋骨。 在外边儿解解闷,也好过成日闷在屋内,胸闷气短得紧。 吴长庚在外面砍竹捡柴火,周慈青寻思着自己应当不会走太远,就在这村子里转上一圈,马上归家,想是无甚大事,便抬腿往外走了。 村子里的人烟不少,即便是冬日出来干活儿的大有人在,远远见到他便好奇地看来,半点不加掩饰。 周慈青也一一含笑点头示意,端得温和周正之态。 几个年岁不大,尚且只有十二三岁的黄毛小子见了他,傻愣愣地瞅着,见他颔首微笑,也跟着呆点了几下头。 周慈青这一回倒是笑得露了白璨璨的牙,那几个小子也红了脸,扭过了脖子。 乡野人家,鸡鸣狗叫,垂髫总角小儿嬉闹,冬日竟不算难熬。 周慈青拔脚继续往前走,只瞧那村西口竟有一处非常气派的庄子宅院。 他仔细端量着,隔着院墙也能瞧见些飞檐楼阁,假山树木,抄手游廊。 院门瞧着也有几分气势,雕刻精美花纹,钉有金色门钉。 周慈青凝目细看之际,里面倏地蹿出来一道身影,快得跟那灰耗子似的,眨眼儿就到了外面那棵柿子树边。 他定睛一看,却见是个身着月白绣文皮袄,穿着银鼠坎肩的富贵公子哥儿。俊眼修眉,身材长挑,只是现如今眉宇间有几分怯弱不胜之态。 这位公子哥后边儿跟着一位持着打棍连追个不停的中年男子,眉间三道褶,唇上留有美髯,此刻是目瞪口歪,双眸喷薄怒意。 “爹、爹——别打了!”对上他爹,那位公子哥儿更是气弱,绕着柿子树跑个不停。 中年男子直追。 这俩父亲便在这开始了秦王绕“柿子树”走的你追我赶。 从那门内又探出来几个家丁老仆,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直跺脚,杵那的婆子赶紧寻了个机灵的丫鬟:“快去找夫人太太来,快去!快去!” 那中年男子扬起木棍指着这位小少爷直骂:“我打死你这个混小子,蠢物东西,一丁点儿不长脑子。倘或你脖子上那摆设没被那外头野狗生啃了,也该知道此事发生前应当去信问问咱家做官的伯父,何曾沦落至此!酿成大错!你个蠢材也,今日老子就要让你长长记性!” “爹,你如今说话怎的也跟那些乡野村夫一般粗鄙不堪了!”那小少爷还在为自己辩解,“我这只不过是在做生意,你也知晓,生意本来就是有风险之事,怎么还能赖上我呢?” 周慈青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小少爷不知是一根筋儿还是真的笨,这时候不向他爹求饶,竟还火上浇油。 “你——你这个逆子,不肖子孙,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谁做生意会似你这蠢物般败家。都给我把少爷摁住了,你若再敢逃的话,就滚出家门永不再回来了。” 那傻小子便呆立不动了,由着他爹气不过,狠命打了七八下。 “嗷,爹——!爹,您真下死手要打死我啊,爹!!” “还能吼得出声呢,想是没将你打清醒!还不如当初把你关进学堂死读书,也不至于败我家财五百两——黄金!” 周慈青倒吸一口凉气,怪说不得这位老父亲如此动怒呢,这钱都够当朝普通人一家不愁吃不愁喝过上一辈子的了。 说到怒处,中年男子又朝着那小少爷下手,一连锤了十几下,只把那小子打得面白气弱,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 “啊,我苦命的儿呐——”只见院门中有一美妇人放声大哭,急急赶来,她身后的小丫鬟追都追不住。 “你若是想要打死他,便先打死我吧!” 她那美目一瞪,泪珠子就从眶中滚落下来,情不自禁地往下滴。 男子见了美妇人,脸上隐见后悔之情,却又辩解道:“你可知他是败坏了多少家财?!五百两黄金!问也不问清楚就去做那交引的生意,害得钱财都打了个水漂。即便是投入水池中,那也能听见个响儿,他现在又能作甚!吾家中便是再多财物也不够这孽子败的!” 第14章 “区区五百两黄金,你若是气不过,便从我的嫁妆里抠出来便是,谁稀得这些钱财,何苦要了我儿的命!”美妇人哭个不住。 “你——”男子气堵。 “有哪家体面人家会动用出嫁妇的钱财啊。”一老迈之声从自院门缓缓而来,隐约还能听见些中气的怒意。 “娘。”男女之音叠声唤道。 “哼,你也是一样,身为老子就该好好管教儿子,如此喊打喊杀动刀动枪的,又能成个什么体统。你那可是下的死手,你儿子禁得住吗?知乐自小便是养在我的膝下,你如此憎他怨他,可也是在埋怨老身教养不够啊!要死的话,不如也把我给带了去吧!”说着,也滚下了泪。 此话一出,当儿子的立马就跪了下来,心中再多的气也散得不剩多少,惶恐地说:“儿不敢!” 祖母亲母都溺爱如此,这中年男子今日怕是也没辙了。 “慈青……” 听得竹林边传来一阵唤他的声音,周慈青“啪擦”一下踩碎了那林子里落下的枯竹,这便引起了那一大家子的注意。 周慈青便自觉走了出来,叉手作揖:“晚辈无意冒犯,不过是初来这吴家村,没忍住在村中散散心。不曾想走到这个位置,恰巧碰见这位老爷正在处理家事,本是要尽早离开的,却不防倒叫诸位听见了动静。晚辈惶恐,实在抱歉。” 他生得眉如墨画,面如桃瓣,顾盼神飞,且两眼清明透亮,未见半分奸邪之态,不过一个照面就叫人心生好感,众人对他的话也信了大半。 周慈青又忙道:“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家中这位小少爷,冬日严寒,他又受了重伤,当是要立即带回屋中,唤来大夫看诊才是。” 众人如梦方醒。 “快点把少爷抬进去!快去叫大夫啊!” 家中小厮丫鬟都忙忙地动了起来,一阵手忙脚乱。 那男子面上似见惭色:“倒是让小兄台见笑了。” 周慈青刚要做声,身后就传来一阵大步流星的脚步声,还有略急的声音叠在一起:“慈青,你在这?” “这……长庚老弟,原来你们认识啊。”中年男子脸上带出讶色。 周慈青的嘴巴刚一张开,又连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在院外谈话不是待客之道,两位可随我进厅中谈话。” 面前这位老爷盛情相邀,又是吴长庚相识之人,周慈青岂有拒绝之理,他连忙拱手应道:“却之不恭。” 周慈青和吴长庚缀在老爷小厮们的身后,虽说对古时的亭台楼阁有些好奇,但在影视剧中见之也不少。 这件庄子小院虽说不差,不过到底不及影视剧中那般精致,反而有几分拙朴,他扫了两眼,便不在意了。 吴长庚瞥见了,眉眼微动。 “吴大哥,此前是我考虑欠妥了。不曾想我在外面耽搁那么久,还未告知于你,实在是惭愧。”周慈青赶紧认错。 吴长庚摇头:“人无事便好。” 从游廊走至厅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某先在这儿告声罪了,现下要先去院内换身衣服,就烦扰长庚老弟和这位小兄台先在此坐一会儿,某立刻便来招待二位。” 他叉手作揖,吴长庚和周慈青忙回礼。 坐下之后,就有小丫鬟进来端茶倒水,还将瓜果摆在桌上。 “吴大哥,方才那位是……?”周慈青脑袋凑近了,和吴长庚耳鬓厮磨地交谈。 “他便是村子里最有名望的苏员外了,为人乐善好施,待底下的佃农也非常友善,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哪怕是同庄稼汉讲话也端正有礼,从不鄙夷作践村中人。他归乡之时,还自费了些钱财建了一条从村中通向县城的路,因此颇受村中人的敬重。” 周慈青点头,方才他见那位员外郎不似强装和气,便知吴长庚所言属实。 “那吴大哥又怎么会同苏员外这般熟识?”周慈青满眼的奇也怪哉。 吴长庚心知这是因自己素日不爱同村中人来往交流,是以周慈青才免不了的困惑,叹了口气,方道:“我与苏员外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的。” “我本是山中猎户,平日里的营生便不似村中其他人那般专靠耕种,而是在山林子里猎鸡兔狐狸,虎豹狼熊之物。” 周慈青听他猎此等凶兽说来轻巧,可其中的凶险谁都心知肚明,稍作不慎,连命都要搭在里头。 他的面色不由白了几分,满心挂念。 吴长庚以为是打猎一事的凶煞吓到了他,忙接下去说:“有一次,我提着猎来的狐狸下山,碰上了苏员外郎归家,他便买下了那只打来的狐狸,托我日后有好皮毛和猎来的野物,都可卖与他。一来二去的,便也结交上了。” 他觑周慈青的神色,观他双眼失神,红唇抿紧,方知这是没听见去。 他怕这是魇着了,心中略急之时,府中的小丫鬟赶忙儿进来,向他二人说:“老爷还在处理后院那事,现下实在无力分身待客,便越性向二位告罪,只等三日有空之后,再宴请二位客人。” 吴长庚要说话,周慈青却抬起头,笑吟吟地说:“苏员外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我和吴大哥冒昧叨扰了。烦请这位好姐姐之后回禀苏员外,我们之后会备礼上门,也是感谢平日里苏员外对吴大哥的照顾了。” 第15章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本身又生得清俊秀气,叫人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赏。 丫鬟双颊飞上了红霞,福了福身:“小郎君放心,自是会将话给带到。” 他二人出来后,周慈青由自出神,吴长庚急问:“慈青方才可是吓着了?” 却见从周慈青嫩白的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滚下几滴泪来,他摇头:“此前我这病已经花费吴大哥家中所有钱财,未曾想过吴大哥打猎是如此凶险之事,方知此事,更对吴大哥尊之敬之了。” “此事原为我一厢情愿,又非你强迫于我,反倒叫你郁结于心,却是我的不是了。”吴长庚认真同他说,“这钱财如何花去,怎样去花,全是我的自由。况且它们来这世上一遭,辗转过数人手中,背负使命千差万别。落入贪官污吏手中随意花费是它们之痛,救了人命,却是它们的造化了。” 周慈青何曾听到过这般言论,他赶紧拭去了脸上的眼泪:“吴大哥这话说得可真讨巧,你这嘴巴皮子可比我利索多了,那些人还打趣我呢。吴大哥待我不薄,此生我也定不负你。” 见他重新展颜,吴长庚心中才好些了。 周慈青浅笑,眼眶儿还红红的呢,就拉着吴长庚的袖子又问:“苏员外家这位少爷又是怎么回事?” 雪还不曾化去,厚厚一层,二人踩在雪上,就发出沙沙的声音。 吴长庚顺势而为,一把握住周慈青的手,见有些冰凉,略皱皱眉,方答:“苏少爷乃家中独子,自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亲母也常常惦念,自小就被疼宠着,自然养得无法无天了些。如今他们一家子从州府中搬来乡下修身养性,也是苏员外为了压一压他的性子,免得长成个歪邪狂佞之徒。” 周慈青摸摸下巴:“我说呢,他家中瞧着父母俱在,又并非捉襟见肘,怎会来这个小地方。” 吴长庚又道:“我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那苏少爷随是骄矜些,但本性不坏。虽说会干些浑事,但作奸犯科之事一概不敢做。想来那老太太、太太虽是疼宠,但也束着他。还有一事,本朝不禁商贾子弟科举入朝为官,苏员外本是想着让苏少爷在这无甚乐子的乡下好生读书,但,收效甚微。” 想不到吴长庚也是会打趣人的,周慈青忍俊不禁。 “这一次我也是刚晓得,原来那苏少爷还想沾商贾一事。” 周慈青说:“是了,这次也不知怎么的,又不太如人意呢。” 二人有说有笑的,这便到了自家院子门口,仍是大黑来迎。 周慈青眼儿尖,站那门口就瞧见了院角那茅草檐下所横陈之物,惊道:“呀,吴大哥,这么快就做好啦?” 第08章 第八章 周慈青所托吴长庚制作之物,乃纯天然的草药牙膏,并非竹盐牙膏。 他曾经见识过竹盐牙膏的制作工序,其中光是材料就有龙脑、珍珠还有麝香等名贵香料,更别说其他手法,那可是真正的奢侈品。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此物乃是高门大户甚至帝王所用。 而这草药牙膏就易得了些—— 选用低温初榨的植物油,海盐,草木碱,姜黄,柯子粉,细细地搅拌均匀,呈凝固状后便可使用了。 也亏得周慈青眼尖,发现了装于陶罐中的,正开着盖子阴干的牙膏,便露出了喜色。 “若是夏日加些薄荷叶进去,恐怕漱口刷牙时会清爽不少呢。”周慈青欢喜道。 他又转了一圈,以手握拳敲在掌中:“若是此物好用,还能卖与货郎,让他卖至千门百户呢。”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周慈青脑中打了个转儿就消失了,现如今牙粉一物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们未必会轻易使用旁人所制之物。 大黑正一无所知地在他们腿边打转,嗷嗷地叫了两声,似是饥饿。 吴长庚转了个身,去给它添饭了。 “今夜吃点不同的吧,吴大哥。”临近傍晚,周慈青遥遥望着那株嶙峋生长的腊梅,颇有兴致地提议。 他手中还捧着吴长庚塞给他的用布包好的汤婆子,两腮虽是被寒风吹得红扑扑,所幸却未出现咳症。 吴长庚对他的话无有不应。 于是周慈青就将今日吴长庚走运逮了的一只兔子抓来吃——这兔子饿了大半个冬,身上已经没几两肉了,之后兔肉切成薄片,再以米酒、酱和花椒姜汁浸入腌制。 他又准备了储在深窖的萝卜,细细给它切成薄片。 二人就将给周慈青熬煮药汁的那小炉子给拿了出来,摆在院中,又各拿一只小碗。碗中装以蒜汁,清酱和香油佐料。 似乎连上天都在感念他们的好兴致,于是晚间的风竟停了,只剩下一轮云遮月。 雪还压在梢头,天也不算黯淡,如此良辰美景,佳肴相伴,当赋诗一首。 怎奈周慈青没有点亮这棵天赋树,压根儿就不会作诗吟赋。而吴长庚粗人一个,就更不会去钻营此道。 两人就只得抱着这锅吃喝了。 “吴大哥,这就是有名的拨霞供了,也是个有趣儿的吃法。”周慈青介绍,“待这锅中的水沸腾了,就将片好的兔肉浸润在沸腾的滚水中,便可蘸着料汁食用。那萝卜亦是如此。” 他不单是口中传授,手上也不落,夹起一片嫩兔肉放那锅中,待兔肉色变,全白不见半分血色后,再夹出来,蘸了料汁吃起来了。 第16章 “这滋味真不错,可若是想要更美味,还是得烧特制骨汤,或是其他汤底,才能让肉菜更加浸润料汁,吃起来便是连老餮都赞不绝口。况且这炉子终不似打一个铜炉出来,烧得实在有些慢了。” 思及二人现如今的窘境,周慈青闭了嘴。 吴长庚闷头吃着,就着他的讲解倒是挺泰然自若的,他扫了眼周慈青略显忧郁的眉宇,道:“一家子吃这道菜,倒是有几分热闹。” 周慈青被他的话勾去几分兴致,忙说:“是呢,若是人再多些,几人一同分吃,便是团聚欢欣之景了。” 这一晚的拨霞供结束后,还有不到十日就是立春了。 周慈青近些时日身体着实好了许多,他便对吴长庚说:“吴大哥,在屋中憋闷,我在这几日索性出去走走,应当不妨事吧?” “都是些本分人家,似吴柱子那般的人终归是少数,不妨事的。”吴长庚思量了半响,又道,“村中仍有些讨人嫌的地痞流氓,那些个混子成天干些偷鸡摸狗之事,着实叫人厌烦。” 周慈青迟疑:“就没个惩戒的法子?” 吴长庚道:“凡是有人作恶,村长便会命人将他们抓起来关进柴房中,饿他个两三日小惩大诫是有的。除了这鸡鸣狗盗之事,他们也不敢再做其余坏事,否则便会被绞送官府,落入大狱,或是去服劳役,苦不堪言。” 周慈青忙点头:“既如此,我在这村中走动,吴大哥也可放心了。” 吴长庚思虑了一阵,方道:“你身子不大好,还是不可在外久留,切记。” 周慈青心中触动:“我晓得,多谢吴大哥挂念。” 待吴长庚走后,周慈青便踩着他的脚印出门了,如今大黑也不会冲他吠了,每日见他在屋中进进出出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还单朝着吴长庚摇尾。 他搓了搓两掌,哂笑:“来日方长。” 吴家村不过一个小村落,村中人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几十户,百余人。规模自是不大,不过三两日,周慈青就将此地的地皮子给踩熟了。 旁人也将他那张俏丽的脸蛋给看熟了,村中哪户人家不晓得他是吴长庚大冬日捡回来的那人,只是未曾想,生得竟这般好看,活像是那什么神仙公子似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连他们村中最有钱的苏员外家苏公子,也是比不过这位的。 这日周慈青走到那村东口的大榕树下,就见些闲汉老妇正端着手中的碗,吃的时候还在叽叽咕咕地讲话,旁边坐那躺椅的老汉们则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 男子多着粗布短褐,颜色灰暗,质地粗糙,腰间束以粗麻之带。女子身穿深色的衣裙,裙摆及袖口常见补丁,然缝补得整齐细密,可见其勤快麻利。 这不就巧了么。 周慈青双眸顿时一亮,便迎了过去。 这些人打远就望见了他,直待走得近了,才将周慈青的全貌落入眼中,不免又是一阵咂舌惊叹,目瞪口呆。 若不是早前便听说了这是个小郎君,恐怕不少人会将那张俊俏的脸蛋认作美娇娘! 周慈青站定后,便朝着他们叉手作揖,面上不见半分骄矜鄙夷之色,且端正有礼至极。 “慈青在此向诸位乡亲父老问声好,此前慈青一直在病榻中缠绵,好容易病去了,却不曾找到机会看望看望大家,倒是失了几分礼数。近日慈青待在吴家村,发觉此地水木清华,林籁泉韵,宛如世外桃源。又见乡里人淳朴无邪,真诚待人,可谓古道热肠,真真算是钟灵毓秀之地。慈青能来此地,可以说是此生之幸。日后在这村里住着,要多多同乡亲父老打交道,慈青也放心了。” 他双眸清亮真诚,唇角含笑,口中之话也是发自内心,任是谁听见了都不免触动,遑论是乡里人家。 乡人们听了他的话,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倒是让周慈青一时懵在原地,只听得全是些赞美他的说辞。 “小公子,你莫不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儿,想来尝尝这乡间生活的什么甜的蛋滋味?” 先声夺人,高亢嘹亮,这一嗓倒是将其他人都给盖了过去,众人一静。 周慈青抬眸看去,竟是个穿着灰色衣裙的大娘。那“甜的蛋”,他琢磨了半会儿,才恍然大悟:定是恬淡一词。 他忙忙地道:“非也,哪有什么公子哥呢,慈青不过是家道中落的可怜人。之后又在回乡路途上遇险,碰上那凶恶猛兽,侥幸碰见了长庚兄救下,幸能捡回一条性命呢。想来也是,只有吴家村这般山灵水秀,人人质朴善良之地,才能养出似长庚兄这般良善之人呢!” 这话直夸得这群人乐得牙不见眼,村中粗人大都木讷寡言,就是有那心直口快的,却没他这般能说善道。 虽说还在心底纳闷那长庚小子平日里瞧着凶神恶煞,活似恶鬼的模样,真就那般好心,不过不妨碍他们为周慈青的夸赞心中畅快。 “小兄台真是好会说话,瞧你这一口利牙,说不得就有重整旗鼓的机会,不日后恐怕就要富贵咧。”在躺椅上的老汉砸吧了一嘴的旱烟,笑着说。 “那就多谢阿伯吉言了。” 周慈青刚融入这村头大小消息流通之处,初时村里乡亲见他似读书人,举止有度,待人客气,讲话还有些拘谨,不敢说些腌臜的话来污他的耳朵。 第17章 后觉他并非那等迂腐之人,竟也能说上些俚语趣言,还同他们讲了不少行商之时碰见的诡闻异事,颇为不拘小节,方才泄了不少村里的隐秘。 “村南吴愣子一家已经回来了,我昨儿个瞧的一清二楚呢,他们一家现在门都不大出呢。” “倒是好笑得紧,此前他们家要搬出去那鼻孔朝天的架势,我还以为他们一家要发达了呢,结果还不是跟那夹了尾巴的狗似的——喝了几碗黄汤,那就开始认不清自己啦?” “谁叫他要去京都做交引这门生意,当初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当初好几个人心动呢,幸好他们都没去。现在政府一纸政令下来,最后吴愣子还不是破产了,苦不堪言啊!如今一家子老小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从此以后那可不是有打不完的工来赔亏损的钱。” 周慈青暗道:想来这就是打得经济学和交易时间差的主意了,果真是当某个行业开始亏本了,某些人就借助点儿“小道消息”开始狂吹这个行业,让不懂的人来接盘了,苦的就是当初被利益蒙蔽了双眼之人。 没想到古代这么早就有了这种手段。 想来前两日苏家一事也跟交引脱不了干系。地主家傻儿子定然也去了,虽赔了个本,但他家有钱,经得起折腾,不似寻常人家这般伤筋动骨。 * 待吴长庚回来后,就瞅见屋中多了些瓜果腌制物等吃食,七七八八地摆了一堆,他眉头动了动。 周慈青自灶屋里忙走了出来,今儿个是他做些吃食,免得吴长庚继续操劳。 “这些都是乡里乡亲送的,他们待人着实热情赤诚,我实在推辞不过,便收了这些礼。不碍事吧,长庚兄?”周慈青作了解释。 这忽地换了称谓,叫吴长庚怔愣了片刻,他瞧瞧周慈青明亮的眼睛和嫩红的嘴巴,一言不发。 周慈青满心慌乱:“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无碍,既是大家的好意,收着便是。”吴长庚垂首,忙着摆桌去了。 周慈青那颗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菜都摆上桌,一道煎豆腐:取清酱炒豆腐,需炒至两面金黄。再热锅放猪油,葱椒,放入豆腐慢煎。一道清炒的柔脆豆芽,冬日蔬菜本就难得,这道豆芽还是这两日萌发出来的,脆脆甜甜,倒是可口。 家中养了几只鸡,前两日老母鸡都下了蛋,周慈青拾了四枚来,打在碗中,用竹筷搅了一千回,放入盐、酱蒸之,非常嫩,且不见腥。 吴长庚最喜这道菜,周慈青便多做了几次。 还有道小菜腌萝卜,放入醋、姜,盐,糖腌制,色如白玉,清爽脆甜,不失为一道美食。 周慈青还是那点子饭量,猫儿胃,吃了一碗,夹了几筷子菜便放下了,其余都是吴长庚来解决。 “明日便是苏员外家宴客,长庚兄就先别去城中卖饮子了吧。” 吴长庚动了动嘴,方要说话,周慈青又道:“明日赴宴怎可不备礼呢,我已经想好要做些什么了,只是要请吴大哥帮帮我了。” 他这才点头同意。 设宴大都在晚上,苏府也不例外。 夜间府内也灯火通明,亮似白昼。 府中老爷见客,家眷并未在场,倒是还留了一个苏少爷在凳子上坐着,上面的软垫恐怕都垫了足有七八层厚。 苏员外忙忙过来见礼:“或有礼数不到,招待不周的地方,烦请见谅。” “哪里呢,苏员外客气了。”周慈青和吴长庚忙应。 正是说着,只听那苏少爷“咦”了一声:“你手中拿得是什么?” 苏员外往后转身,圆眼一瞪,怒道:“不得无礼!” 那苏知乐便缩肩弓背,不敢做声,只眼巴巴地瞧过来。 周慈青才道:“这本是为见苏员外所备的薄礼。想来苏员外也知我和长庚兄家中境况,便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家中贫寒,便自个儿作了盏芙蓉彩穗灯,还望苏员外不要嫌弃才是。” “哪里哪里,这次的宴席本就是为了致歉所设,怎好叫客人送礼呢?” 送礼乃是礼数,苏员外也不好过多推辞。 周慈青便将这灯拿出来,只见每一片用纱窗做的灯外都竖着一柄倒垂的荷叶,叶上尽是彩烛。荷叶还是活信,可以扭转,一开始点燃时,灯全都被遮住,蒙蒙亮,在彩穗映照下分外好看。将荷叶往外流转后,灯影逼住朝外照,登时大放光彩,简直是一番巧思。 便是苏员外这个州府中来的员外郎,也是少见这般有趣儿的盏灯,当即叹道:“周小兄弟真是个巧人儿啊。” 再见自己那对灯盏蠢蠢欲动的孽子,苏员外的手又开始痒痒了,此时需得待客为主,也只得先放过这逆子,待日后算账! 周慈青和吴长庚在苏员外的安排下入座,只见那桌上竟摆上了二三十盘美食,有各色面点、正菜、卤味、腌菜、点心水果和野味小吃。 到底是地主家! 苏员外倒是一直都很热情客气,只那苏少爷脸上稍见郁色,却又不敢做声。 酒足饭饱,菜都撤下,又端上了茶后,苏员外一说,周慈青才知这苏少爷缘何忧悒烦扰了。 第09章 第九章 “你也晓得,吴家村有位老秀才名为吴三道,收人束脩,教人读书道理。不若就将你送去,好生读书认字。人家读了半辈子的书,叫你可是绰绰有余!” 第18章 不喜读书之人,听到这话恐怕就是晴天霹雳。 这苏知乐看着他爹,要张口说话,被那一眼横过来,便唬的跟缩脚鸡似的。 “若说你有营生之才,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着实不是那块做生意的料子,还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来!谁像你这般没有脑子呢。”苏员外横眉冷目的。 苏知乐怏怏不乐:“才说呢,我这读了十多年的书,自三岁起就启蒙了,闷头读着,却还不见长脑子。我看我这就是读书读坏了脑袋,咱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秀才,倒不如别拘着我。” “你……你居然还敢犟嘴!”苏员外怒气勃发。 周慈青笑道:“苏公子只是尚且年幼,一时被外人那些天花乱坠的说辞蒙骗过去,做生意不妨着了些小道也属实人之常情。我斗胆听了一耳朵,冒昧说上两句。想是苏员外不曾教导苏公子生意营生之事,加之公子生性单纯,才让他着了那些小人的道。” 苏知乐眉开眼笑,就看他爹沉思。 周慈青又道:“不过苏公子也实在大胆,头一回做生意就投进去那样子多的本钱。爷们儿豪气干云,爽快本是件好事儿,若是被那等子奸邪小人利用了去,反倒不美了。” 苏员外说:“周小兄弟说的是极。这小子被他祖母、母亲溺爱至极,胆大妄为,方才失了谨慎。可家中也只有这一个孽子,将来家资都要传给他的。此事着实让我苦恼了许多,就怕眼一闭腿一蹬,在下头不到几年光景就传来家世叫他败光的消息。那才是真的愧对列祖列宗啊!” 苏知乐自知自个儿能力,垂了头,默默无言。 周慈青道:“既如此,自现在起苏员外就开始历练苏公子的能力。生意是从小本买卖做起,慢慢扩张,又有您在旁看着,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况且苏公子在苏员外的耳濡目染之下,日后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儿去。” 苏员外闻弦歌而知雅意,手指抚上了自己的美髯:“周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周慈青喝了口茶润润喉,道:“说来也不怕苏员外笑话,我这儿确实有本小生意想同苏公子一起做。慈青身子骨弱,不像长庚兄这般健壮,出去打猎是使不得的。书也只读了几本,不过认识几个字而已,要科考却是不成的。家道中落,奈何又病痛缠身,未曾有些本钱,但好在慈青脑子还算好用,琢磨出了几个赚钱的法子。” 苏知乐立时双眼放亮,也将他看入了眼。 只见在暖黄的点点灯光下,此人愈发眉清目秀,神采飞扬,活似天下降落的神仙。这等人比之他还该降生于富贵公爵之家,乡村中的小门小户倒是委屈了他。 苏知乐暗忖着,凑上去忙忙了道:“愿闻其详。” 吴长庚唤来丫鬟倒了杯滚热的水,搁在周慈青掌中给他暖手。 苏员外见状:“何不移步暖阁之中,寒舍虽是简陋,但也做了地龙。” “就不劳烦了,慈青三言两语就能道完。”周慈青推辞了两句,问苏知乐:“苏公子可知,什么营生最能赚钱,且又不违背朝廷的法令。” 要是不惧这砍头大罪,苏知乐嘴里定是要冒出盐铁二字的,这既不行,他道:“茶酒?” 周慈青摇头。 苏知乐思量片刻,又道:“民以食为天,定是在这吃上!” 周慈青抚掌大笑:“苏公子这话有理。” 苏知乐刚要跟着一起乐,便听周慈青一句非也,将他此前所猜之物给打了回去。 他傻眼了,心中有些不乐。 周慈青也不卖关子了,立时便道:“当今不拘男女,对自己的皮相却也是看重的。晨起漱口洗脸,出门涂脂抹粉,日间还要洗发洗浴。貌丑者还不能做官,狠狠心,在脸上下大价钱者,不计其数啊。” 这回不但是苏知乐来了兴趣,便是苏员外也咦了声:“周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吴长庚听他这伶牙俐齿,情不自禁抚上了自己的面庞。 这话说得着实不错,打周慈青出现在他家中,在那缸子水前,他成日里瞅瞅倒影中的自个儿便不下五次。平日里他可是一眼都不瞧的。 “苏员外一猜即中,慈青这儿确实有几样方子和工具,皆是跟人们平日洗脸洗澡息息相关,口脂细粉也有法子。咱这就先占个新和奇,再者便是品牌效应,就算是旁人仿制也不畏惧。”周慈青细细地说,“我想苏员外一听即明白,品牌效应,就是在商品上烙印上咱自己的招牌,加以宣传和造势。让买家都晓得,咱们这儿才是正品。” 苏员外恍然大悟,眼前一亮:“这个法子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如此一来,买这样物品时,人们首选的就是咱们家。周小兄弟真是厉害厉害!好一个风流灵巧的人物。” 周慈青摇摇头:“哪里哪里,在下怎么当得起苏员外如此夸赞,不过拾人牙慧罢了。现在机灵点儿的,大都已经打出招牌了,不过咱们也不算晚。” 苏知乐在旁听得一知半解,苏员外扭脖子瞅见他这愚钝的模样就一肚子的火气,冷笑道:“你日后还有得学,可就不要以为做生意是什么简单玩意儿。若是日后再如此,还不如先把你给打死,我再找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平白受你的气。” 苏知乐脑袋垂了下去。 苏员外便道:“那就让这孽子先跟着周小兄弟做生意,如何?既然周小兄弟如今囊中羞涩,那我就擅自做个东道主,出些钱财费用,这做生意有来有往,必不能让周小兄弟吃亏!何况孽子需长进,也是麻烦周小兄弟了。” 第19章 周慈青摇摇头:“此事暂且不急。空口无凭,我需得先拿个章程来,才好叫此事定下,必不负苏员外之所托看重。” 言罢,又坐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告辞离去。 苏员外端他一言一行,不免赞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还是爹会识人……”苏知乐瞅见他爹横过来的眼神,又低了头。 * 夜间骤然冷了下去,雪还不曾消融,踩在地上有沙沙作响的声儿。 周慈青将双手塞进袖子里,在吴长庚面前就不挺肩直腰了,懒洋洋的,还耸眉搭眼。 他打着哈欠:“长庚大哥,明日还要托你去买些纸笔回来……” 他那话音还未曾落下,身后就传来一阵疾行的响动,吴长庚眉目利落地朝后看过去,神色有几分机警。 “幸好你们还没走运。” 听这声儿似是苏员外家中的小厮。 来的近了,才发觉确实是常跟在苏员外身边的那李禄。 “可是苏员外还有什么事?”周慈青问。 李禄便解释:“是了,席间诸位不是在商讨事儿么,老爷就想到了如今周兄弟不方便,身上应是不曾带了纸笔,便做主给你们送来些,也省的第二日再去城中忙活了。” 周慈青惊喜:“苏员外实在是体贴之人,在下如今确实诸事不便。可巧方才还说要去县城买纸笔,没想到现在就雪中送炭了,实在叫人感激不尽!” “我们老爷正是如此良善之人。”听他的赞声,李禄面上也带了几分喜色。 李禄送过东西,便同他们告退,也不相送了。 周慈青将东西拿出来,幸得头顶的月色和星子还有几分亮光,能瞧得见这物什是被油纸包住的,想是为了防水。 打开一看,却见是一叠宣纸,一支毛笔还有一根墨条,细嗅还有股淡淡的松香。 “还是好墨呢。”周慈青感慨,“苏员外当真是好生爽利之人。” 吴长庚也颔首:“也是慈青你得了他的赞赏,他才这般大方的。” “我看苏员外是有几分义气的。此前所见之为商者,大都不见兔子不撒鹰,哪有给钱给物这般痛快的。方才也是我拦得及时,否则苏员外这钱财都到手上了。” 他说话的声儿不小,清清脆脆的,亮得紧,团在树梢的飞鸟叫他给惊动得振翅飞走。 几团树枝上覆着的雪簌簌往下掉,吴长庚眼疾手快,将手覆在他头顶上。那雪啪嗒一下砸下来,又四分五裂,雪粒子从周慈青的鼻尖跳过。 周慈青呆呆地望向天空,闷闷地说:“啊,这叫个什么事儿,是这老天爷在告诫我,人不可得意忘形么?我可真是冤枉呐,还不曾真的春风得意呢!” 吴长庚甩去了手背上的雪,失笑:“飞鸟不通人性,此事在山间司空见惯,莫要多想。” 周慈青也笑。 他二人并排走着回去,踏着沙沙的雪声,听偶响的鸡鸣和狗吠,似乎还有几声狸奴的低叫。 这次的路途上倒再没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儿了。 第10章 第十章 横桌,铺纸,研磨。 所幸这两日周慈青的身子好些了,不至于日日咳嗽难捱,头重脚轻的,还握得起笔。 他将汤婆子给放在一旁,冷着了,就伸出那冰凉的手去挨一挨,蹭一蹭,得些暖意熨帖。 毛笔饱蘸墨汁,悬腕在纸上行云流水地书写起来。 幸得大学时入了个三笔字的社团,指导老师也极为负责,竟在得空之时会来书法室指导他们。 初始,周慈青临的是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后为《张迁碑》和《曹全碑》,不说字体字形有多秀美风骨,却是有了自己的形。不至于软弱无力,或不忍细看。 他思量着,一面细细地增增减减,一面又暗忖可能性。 虽是脑中有不少新奇的法子,却也不是样样都能直接拿出来用的,需反复打磨、试验,才能真正揽天下之钱财,成巨富之陶范。 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 口红、粉底液、眉笔、香水、花露水还有精油等物,玻璃、镜子万花筒,都列在计划之中。 具体之物就没必要写给苏员外瞧了,不过是改为家中有良方,或可找匠人一试来替代,便也不算是隐瞒。 一张纸写好了后,瞧着有些凌乱,太多删改涂抹之痕迹。 周慈青再拿一张新的,慢慢悠悠地誊抄于纸上。此番有些耗时费力,却也是冬日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抄好后,他便将纸给收了起来,捧着汤婆子在院中转了一圈。 大黑不冲他吠,也不见亲近他。见了他也是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瞅两眼,又盖上了。 “早晚叫你拜在我的美食之下!”没个人解闷,周慈青朝着一只黑犬说话都乐得开怀。 树梢上的雪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快要立春了,后边儿就不会见到漫山遍野皆是雪粒之景。 有些嫩芽在雪中埋了整个冬日,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出了雪被,挺直身板儿出来透口气。 周慈青瞥见那点嫩绿,抽了口气:“春天真要来了。” 午时过去不多久,吴长庚便推着车归家了,他这回倒是带来个不怎么妙的消息。 “自打饮子生意做得不错之后,城中出现了许多仿制的。虽是味道不及我们,但是价格却低了些。”吴长庚沉沉地说。 第20章 此事便是周慈青也没什么好法子,吃食一物仿制最快,又无甚太大技术含量,不需要进献给王公贵族,逐利者或早或晚都会出现的。 “老主顾可还好?”周慈青问。 吴长庚便道:“尚在。富贵人家,家中有些闲钱的,还是会挑着我们的饮子来买。” “那便好。”周慈青说,“我们这项营生也不是一辈子就要耗在上面了,不过是冬日过着实在艰难,便想着这个法子周转一二。现在我想着,日后慢慢有了其他进项,不去费这些周折卖饮子也使得。” 吴长庚点头应:“是这个理。” “只是咱们不做这营生,叫这饮子生意荒废了,倒也是可惜。”周慈青叹气,“若是有谁能够把这饮子的方子买过去,倒也是一个进项。” “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但明日还要去探探他家中的口风。”吴长庚直言。 周慈青面露喜色:“先试试吧,若是不成也无妨。” 吃过饭,二人就要去忙各自的事了。 吴长庚瞅瞅这山间的大雪,按捺住心焦的情绪。再过些日头,他便又能入山打猎了。 只这初春时打猎太过危险,野兽们冬眠,饿了一整个冬,想是早就饿红了眼,且身上的皮肉也值不了多少钱。 猎人最紧要的便是耐心,需蛰伏下来,且不可将自己的性命给搭上。 周慈青这也拾着自个儿那卷纸去找苏员外了,且手中还带着一块此前做好的肥皂。 苏员外拿着那方纸,细细地看了,却是越看越惊,喜色也越大。 “我便厚颜继续称你一声周弟了,日后你也不用再唤我苏员外,叫我声苏兄即可。周弟可真是天生做生意的奇才啊!”苏员外对他才是赞不绝口。 他忙忙地将这纸上写下的“计划”一事瞧了又瞧,竟然爱不释手。 从拉近了关系的称呼,还有苏员外的做派来看,周慈青这次的举动——大获成功! “苏兄过誉了,不过取一点巧罢了。”周慈青继续谦虚,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并不推脱。 苏员外爽朗一笑:“如此,我那逆子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许多。” 他瞧完了周慈青列好的一二三四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这字上,叹道:“此前周弟将这面纸拿给我,我冷不丁一瞧,就觉得这恰是字如其人。秀美生动,洒脱自如,运道却又稳,形骨也在其中。周弟绝是非凡之人!” 夸什么都好,竟是夸上了自个儿的字。 周慈青双颊泛着薄红,连声道:“哪里哪里,慈青还有的练呢!” 他又赶紧将自己带来的肥皂奉上,递给了苏员外。 “这是……?”苏员外接过这藤黄色的块状物,手感似蜡,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周慈青说:“此物乃香皂,可洁手净身。” 苏员外面露喜色,正要唤来家中小厮一试。 周慈青阻道:“不可。此物还需皂化一段时日,那时方才得用。” 他又道:“倒是其他物品和城中铺子可先行一步,需得找些匠人来。” 不说周慈青带来了香皂这等实物,可让苏员外自己决断。便是那一纸的“计划”,就足以让苏员外压下这次宝了。 “老兄不才,却也是在县城中买过一两家铺子以供家中嚼用的。择日不如撞日,周弟可带我那孽子去趟城中,寻个合适的铺子。到时全权交由你二人负责,我也不横加干涉。” 苏员外的爽快真叫周慈青如沐春风,他也满面笑容,乐道:“那慈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此,又托家中小厮去吴家传个话,便乘坐马车缓缓驶入县城了。 苏家当真阔绰痛快,若非机缘巧合,家中独子不堪重用,周慈青未必能得这一机会! 马车一摇三晃,颠得人头昏眼花。 桌上摆着熏香,下方是炉子,还有从波斯来的羊毛地毯垫脚。坐的凳子上也垫着软枕,也有防震之物。作用虽小,总好过没有。 马车内两方还有暗格,抽出来便是零食小吃,还有游记杂书。想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却不见话本等物。 这皆是由苏家公子苏知乐为周慈青所讲述,他二人身边只跟了一个机灵点的小厮候着,外头是赶车的车夫,倒不见其余人等。 苏知乐约摸着有个十五六岁的年纪,放后世还在上高中,到了这就得早早接触家中产业,以免他爹日后真的死不瞑目。 他倒是也随了他爹的性子,热情真诚。 一开始见他还有几分富家子弟的矜傲,后来周慈青被他爹看重之后,便乖乖地敛了性子,不敢有任何造次。 审时度势倒是一把好手。 周慈青打量着他时,苏知乐也悄摸着看向周慈青。 生得着实风流俊俏,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的,隐见两分病态的不胜之姿。但这分病气非但不减他的半分颜色,反倒叫人更心生怜惜。 世人大都庸俗肤浅,看重皮囊。 苏知乐也不能免俗,况且周慈青可不只是有张好看的脸,他既能让他爹称兄道弟以礼相待。如此,他亲近爱重也不是什么奇事。 思来想去,苏知乐便寻了个话头拉近二人的关系。 他说:“慈青,你可知近些时日来,城中出现了一风靡之物。” 周慈青品了一口香茗,入口微涩,而后回甘。 第21章 脑中清明了片刻,望向苏知乐期待的双眸,他不紧不慢地说:“苏公子的称呼错了,我与令尊以兄长小弟相称,公子该唤我什么?” 苏知乐嘴巴蠕动着,还不曾作答,他那小厮就乐乐地说道:“自然是叔叔了。” 这把苏知乐气的,朝着他的脑袋就来了一巴掌:“瞧你能的,不许多嘴!” 苏知乐没好气地说:“周叔。” 周慈青笑吟吟的应了声。 苏知乐是个没什么骨气的,瞅着周慈青展颜后叫人晃神的好看,便酥了半边的骨头,心中哪还剩什么气。 他当即就说:“我听闻城中近来最风靡之物就是饮子了,据传还是什么奶茶、烤奶。滋味当真醇厚香甜,味浓纯正,乃是顶顶的好物。只可惜贩量不多,每日只卖半上午,摊主还是个冷脸的汉子,叫他再多卖些也不听,真是不知变通!” “你喝过?”周慈青问。 苏知乐得意地说:“那是。我叫人特特从县城里买来带到乡中的,我们家里头的下人还说排着老长的队伍呢,幸亏来得早。倒是也有其他卖差不多饮子的,不过谁要去买那不正宗的,我要的话,自是要买最好的。周叔,你想要的话,我明日也可给你带一竹筒子回来呢!” 周慈青摇摇头:“不必。” 不待苏知乐装模作样劝他两句,他便接着话说下去:“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说的那饮子应当是我此前拿出方子熬制而成的。可是县城中最大那家茶楼前的摊子?” 小厮云生立即道:“正是呢!” 周慈青笑道:“那便就是了。冷脸汉子便是长庚兄了,是我让他不用熬制太多,毕竟家中人手少,忙不过来,免得累坏了身子。” 苏知乐直接傻眼。 思及方才的得意,直叫他红了脸,这可真真是班门弄斧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许是快要立春了,县城内瞧着都比冬日更热闹。 马车一路驶向苏家的商铺,周慈青便问:“那铺子是你们自己家的么?” 苏知乐原本跟只鹌鹑似的缩在一旁,现下听了他的问题,忙不迭地说:“是,也就只有县城内的商铺要好买了。” 周慈青发出困惑的声音:“怎么个说法?” 若是苏员外在这恐怕就要嘀咕了,可苏知乐却兴致不减,语气反倒有几分激动:“州府的铺子大都是朝廷的,你若是想要开间铺子,得跟官家租呢。若是好的地段,一天的租金都得一千多文!” 十天就是一两银子了,岂能不贵呢。 周慈青笑吟吟地说:“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苏知乐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你曾经做的那门交引的生意,就是在府城内开的吧。”周慈青用手托着下巴,不紧不慢地问。 苏知乐唯唯诺诺,没吭声。 云生看看他们家少爷,才说:“您一猜就准。” 周慈青话锋一转:“咱们这县城里的铺子每日的租金应当不高吧。” 苏知乐有话说了:“不高,地段好些的只要一百多文,偏僻的就只要十几文。” 一问一答间,马车就摇摇晃晃地停了。 周慈青目光探向车外,不用那护院搀扶,自己就跳下车了,行了一条街走过去。 苏知乐和他家那小厮还在后头说话。 “公子,怎么瞧着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跟个骗子似的。”云生心里止不住地打鼓,跟他家少爷去年拿出五百两黄金去做生意时一样心忧。 苏知乐哼了一声,冷笑道:“他哪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在考验我呢。若说是我自己再找的一伙人来做搭伙生意,被骗也无不可能。可他是我爹寻来的,我爹看人可比我准多了。” 云生寻思着他们家少爷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心也囫囵放回了肚里。 周慈青已然开始打量起了这间铺子,它同打尖的酒店、勾栏瓦肆、食店酒楼比邻,四周还有风月场所,米粮油铺,热闹非凡。 苏家的铺子,卖的却是笔墨纸砚,更兼书籍,可生意却比之其他稍显萧条。 虽说当朝重文艺,兴科举,奈何读书人非是轻易能够供出的,多的还是读了几十年书仍是没有功名在身。且这笔墨纸砚的花费甚重,贫民寒门自是能省则省。 周慈青出神地瞧着这家店铺,脑中已经勾勒出了大致布局。 “诶诶诶,你不买在这看什么?”店内的小二许是嫌他挡了门,碍着他们做生意,想要来前来驱逐他。 另有一人倚靠在那门旁,哧哧地笑着:“依我看啊,他就是想买也买不起的。” 掌柜的连忙从店内走出来,斥责他二人:“浑说些什么!是想讨打了不曾!” 周慈青冷眼瞧着,不言。 苏知乐恰恰在此时从后边儿迎了上来,那声儿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周叔叔。” 周慈青不免一乐,转过脑袋:“嗯?” 到底是不叫自己继续面对那些脑仁疼的之乎者也的大功臣,苏知乐干脆破罐子破摔:“别站在外边了,我们进去瞧瞧吧。” 周慈青点头:“好。” 那掌柜的本来还在疑惑这外边的人怎么光在门外瞧,不进来看看时,就见到了苏知乐的身影。 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小东家怎的来了,快请!快请!” 方才那两个你一眼我一语的小二身上冷汗直往外冒,一改方才桀骜不驯的姿态,很是殷勤,对着周慈青和苏知乐弓腰垂首,极尽谄媚之言。 第22章 此前说他买不起东西那人还悄悄往他掌中塞钱,放低声音了求饶:“好哥哥,之前是我等有眼无珠,实在该打!” 他说着,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又道:“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弟们这一次吧。我二人凑了点钱给哥哥买酒吃,算是给您赔罪了。” 周慈青将这些钱给推让回去,这人面色骤变,心下一阵忐忑。 苏知乐赶了上来,走在他身旁,眼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道:“看完了么?” 那人也只得心有不甘地收回了钱财,只这心里却跟油煎似的,暗悔不已。 周慈青进去转了一圈,心中已经有数:“看完了。” 他们这一行人默不作声,也不买什么,也不说自己来做什么。看了一圈,竟是要走。 掌柜的暗自揣测用意,又说要请苏知乐这一行人留下吃饭。 不曾想,他们这位小东家竟是先去看了走在前面那模样好看的少年,还是要他来首肯。 只见那貌若小神仙的少年摇了摇脑袋,他们这小东家便道:“不用了,不用了。” 掌柜的在心里头揣摩少年的身份,又热情谄媚地将这一行人送走,还拉着苏知乐的手说:“小东家要常来看看我们,你这一来,咱们这店里都不知道亮堂了多少,生意瞧着竟是比之前都要好上不少呢!” 苏知乐撇开他的手:“少在这里油嘴滑舌,我和我爹不来这儿,你们不知道有多快活呢。要是真天天过来,心里头不说,你嘴上定是骂死我了,别当我不知道。” 掌柜的心内悻悻,脸上的表情热络:“哪能呢,您来,我是高兴都还不及呢。” 周慈青在一旁忽然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后头这几天我们都会过来看看的,掌柜的可别嫌弃。” 他这才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叫掌柜的哽在原地,面色微微泛青,挤出个笑脸来:“怎么会呢,你们来,我们是最乐意的。” * 他们都走出老远了,苏知乐脸上挂着的笑容还不曾淡下去:“没想到周叔竟也是个促狭人。” 几人也都笑了。 周慈青搓了搓手掌,淡声道:“外头有些冻人,找个茶肆坐下来说话吧。” 一行人无有不应。 苏知乐苏少爷,出手阔绰,当即找了个上乘的茶坊包间。周慈青坐下后,抬头一瞧,举目皆是雍雅古典的字画文玩,插有应季的花,叫人颇受文人格调的熏陶。 房内温暖如春,外头冻僵了的手脚都活泛起来,让周慈青也尝到了一把万恶地主阶级的快活。 在茶肆,当然饮的是茶。 苏知乐要用的更是顶级奢靡的茶饼,享受的也是最好的待遇。 周慈青也见识了一把古人饮茶时的点茶法:备好茶后,就将茶饼放入磨中,手推茶磨。点茶人边上放着茶帚和拂尘,用它们不紧不慢地拂聚茶尘。风炉上的炉火沸腾,上面的茶壶烧煮着沸水。以水点茶,煮出来的茶汤色泽如琥珀,香似仙茗。 茶沫与茶汤浮动,面上竟出现了早期“拉花”的形态,心思甚巧,奇人当真也是甚多! 苏知乐觉着有些无趣,方要找些乐子,周慈青魔鬼般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苏贤侄,可觉着方才那铺子如何?” 苏知乐先是听他对自己的称谓,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的。 他心知要想日后不去考功名,被束缚在那叫人头疼的书籍策论之中,就得乖乖听周慈青的话。 沉思片刻,他道:“尚且不错。” “只是如此?” 苏知乐又拧起了眉头,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着方才又是什么没叫自己发觉得。 “此话原不该是我来说,不过既然苏员外苏兄信任我,便斗胆说上一回。” 苏知乐和云生知道,他这张伶俐的口齿又要说上不少的话。 云生还暗道,连自家少爷都叫你调教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呢? 周慈青道:“你家雇佣的那几个小二,偶有在店中偷偷懒,本是常事。人有怠惰之时,此乃本性,尚且不提。” 苏知乐竖眉横目,恨恨道:“我就知这些人不本分,拿着我家的钱财却不好好做事!” “且先听我说完。”周慈青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观他们最大的问题还要属待客之上。方才我先从马车里头下来,横过一条街走去。那些小二见我一身粗布衣裳,眉眼间隐有倨傲不屑之态。待你一上来,和我同行之后,他们才一改先前的态度。非我暗中嫉恨他等便说这些,倘或是客人叫他这样前倨后恭对待,财源如何能留得住呢?” “你这话说得有理!”苏知乐胸口起伏几下,对那几人生了厌,“听我爹说,这些铺子的小二都是掌柜的自行招募,想是叫自家亲戚包揽了去,也纵容了他们去!” 云生道:“可这……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那些人能甘心么?” 苏知乐冷冷道:“你这话倒是好笑了,他们本就是我家雇佣的,就是不再要他们,也全凭我们家的意愿。哪怕找上官府,也管不着别人的钱花在哪。” 周慈青托着腮,没料到这小少爷还有几分傲骨。 他说:“若是不由分说就不再雇佣他们,恐对苏家名声有碍。不过,咱们下一回要做的生意就同书肆没有任何关系,自是能顺理成章地打发了这几人。” 第23章 周慈青饮了口茶,眉头皱了皱,方说:“此前便说了,咱们要做的是同胭脂水粉有干系的生意,女子买此物者甚多,便是平民百姓,来买的也是远超男子。既如此,这店内的掌柜跑堂,当由女子来做。苏贤侄,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还是你一早就有主意。”苏知乐又道,“不过,咱们一早过来就只是做这些么?家中还有其余几个铺子,要不一一看过去?” 周慈青摇摇头:“当然不。先不急着去瞧其他店铺,我观这间铺子就不错,可以先来个‘试点’。” “试点又是何物?”苏知乐问。 周慈青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就是先在城内开一家店,若是生意好些就能在城中其他店照模照样地推广。若是不好,也能及时止损了。” “既然要换种生意,这整个店自然都要改头换面了。”周慈青唇角翘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跟这苏知乐说了。 只见苏知乐和云生的眼睛越来越亮,瞧着周慈青的眼神俨然不再是看凡人的目光,活像他是从天上下凡来的真仙。 苏知乐更道:“有周叔您在,我做生意何愁不兴,我爹也不能再为我担忧了。” 周慈青却摇头:“取个巧罢了。先前大家顶多只是看个热闹,能留住客人的还得是家中的商品。要深得客人的心,这才是正道。” 苏知乐面色一凛:“匠人早就去寻了,我们家也是有工坊的。便是没有能做好胭脂水粉的,也能直接买来!现在就要去看看么?” 匠人身价可不低,但这些门户私藏依然不少。 周慈青要得就是苏知乐的痛快。 “走吧,今儿个要忙的可就多了,便是歇息也不能够的。” 苏知乐年轻气盛,眼瞅着自己手头就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自是坐不住了,跟着周慈青跑上跑下都不带累的。 打铁要趁热,周慈青也是思忖着苏知乐的这股新鲜劲儿,一鼓作气将事儿起了头,才好对之后的事步步为营。 匠人这儿也好谈。 他们对主家很恭敬,是些本分人。 苏知乐也在瞧人,看匠人们到底是比此前那些个店铺中的掌柜小二要满意些。 周慈青先跟匠人们拉了几句家常,他眼眸清亮干净,还会讲话,极易获得旁人的好感。 苏知乐耳濡目染,只觉跟在周慈青身边几日,就是再笨的嘴舌也能伶俐不少。 往后他对上自家爹,嘴皮子定然比如今利索。 周慈青渐渐地就将话拐上了现在他们手里头的匠活上边:“我虽不才,但家中曾也对胭脂水粉有些研究。敷粉,描眉,上腮,润唇,妆容就好似绘画。” 众人接连颔首。 “前朝盛行的妆容常改,却依然免不了用上咱们的胭脂水粉来描画。倘若能做出更多更精细的一应用具,再将胭脂水粉方子改进些,说不准封陵县日后便能引领起妆容风潮。我说这些听着像是在言大话,但事无绝对。苏家铺子有你们这群匠人在,万事还用不愁么?正是因为一观你们做的那些胭脂水粉,我才生出这一想法了。” 世人大都含蓄内敛,少有他这般直白疏朗的。匠人们听着周慈青的话,脸不由得一红,胸膛却挺直了不少。 苏知乐暗中回头对云生说:“若是我能学到半分他讲话的精髓,谁都休能在我面前逞能!” 周慈青从前的视频不是白刷的,资料也不叫白找的,他是真能对改进方子说出个一二三来。 便是造纸的匠人那儿,他也自有叮嘱。 光靠能说会道可真不能成事儿,打铁还需自身硬。 匠人们经他这一提点,醍醐灌顶,恨不能立刻就去埋头在新产品的尝试中。 周慈青也大方地放他们去了。 苏知乐这回才是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他在周慈青面前垂首。 “周叔。” 这回喊的是真心实意! 第12章 第十二章 回了村,婉拒了苏家的留饭邀请,周慈青倦鸟归巢般飞回了吴家。 “长庚哥!” 还有好长一段路才到吴家,吴长庚就杵在那小路上遥遥望来。周慈青双腿走得快上不少,还不曾走到面前呢,他就跟人抱怨说:“今日走了好些路,腿脚都走酸了。” “话更是说了不少,嘴巴也酸了。”周慈青碎碎念。 吴长庚顺势拉过他的手,握了握,不凉。 放下后,他立马捏住周慈青的嘴,笑说:“既然嘴巴累,便少说两句,省些气力。” 周慈青就不说话了,只弯着眼儿,看着吴长庚笑。 雪融了不少,踩在上边再听不见沙沙作响的声。 周慈青没了话,就是吴长庚说:“此前你不是希望有个人能够买下咱们手中饮子的方子么,已经定下来了。” 周慈青问:“是谁?” 吴长庚说:“吴老三家中的张嫂子。” 周慈青还要再听,结果吴长庚就闭上了嘴,他疑惑道:“没啦?” 谁知吴长庚的眼神比他还困惑,周慈青只得眼巴巴地瞧着他。 二人进了院子,周慈青的肚子一阵叫唤,他也不好再问。 吴长庚连忙去弄些吃食进来。 “简单点儿就行了,我可没那么挑。”周慈青忙拉住他。 吴长庚点头。 第24章 晚间就吃了简单的汤饼,是叫那梅花碾出的汁水和好的面,再做成了面皮。最后放在锅中用沸水煮熟,浇了些骨汤,再佐以料汁。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辣椒,辣味全赖姜蒜,再来点辣就是茱萸。 周慈青吃得津津有味。 吴长庚这时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张嫂子原就对卖饮子一事有意向,可这毕竟是咱们赚钱的营生,她又怎好染指。我今日去她家中提起了这事,她也果真意动。我于是将方子用五两银子的价给许了出去。” 周慈青点头:“这样也好,此前的人情债也算还了。加上这段时日赚的,去除本金,咱们也有些钱得以周转。” 周慈青掰着手指算:“这样一来,我也能够还长庚哥一些钱了。后头生意做起来,都有赖长庚哥,我定不叫你吃亏的。” 他仰着脸,吃过汤饼,双腮都泛着红,玉白的脸蛋上嵌着的两只黑眼珠尤其的亮。红色小嘴油汪汪的,小脸圆了些。 吴长庚瞧着他,沉声道:“不急着要你还钱。我救你,又不是为了牟利。” 周慈青瞧他面色有些暗,担心是他误会自己,赶忙了去拉着他的手,好一阵儿说:“长庚哥和我说这种话就见外了吧,我哪里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和我亲,我心里是欢喜得紧。但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也不怕你恼,这钱我要还与你我才放下得下心来。无债一身轻,才好叫我安心。往后咱俩快快乐乐做一对好兄弟,不好么?别谈钱了,谈及这些伤感情得紧。” 吴长庚的神色和缓了不少,他拿来手帕给周慈青擦嘴:“不是嘴巴酸了么,还说那么多话,也不嫌喉舌难受。” 周慈青笑嘻嘻的:“同长庚兄说再多的话都不难受,我欢喜着呢。” 他向来嘴甜人乖,不过这三言两语就哄得吴长庚眉目疏朗,面色不知比方才好看了多少。 “你那边呢,同苏员外家的生意如何了?”吴长庚问。 周慈青又拿了燕窝吃,润润喉,才道:“我后头这几日就要去铺子里监工了,大体都安排好了,想是不会再出错的。” 他吃一口,咽下后又说:“入了春,长庚哥也不要急着去打猎。这个时候才从冬眠中醒来的虎豹熊狼是最凶的,小心为上。” 吴长庚点头:“我晓得的。” 他道:“入春就是开荒的时候了,我在那时也会种一些菜打发时间,或是跟村里的木工学学手艺,不会荒废这些时日的。” 周慈青心知吴长庚手脚勤快麻利,是条好汉子,这是不必多说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此前我一直都不好开口,是怕冒犯了长庚哥。但我想着如今咱俩关系这般亲近,还那样藏着掖着,反倒是将咱俩的关系给疏远了,于是想问上一问,长庚哥家里还有些亲人么。” 他观吴家村这些人,似都不与吴长庚相熟,大都离得远远儿的,心中便生了疑虑。 吴长庚倒没叫周慈青猜:“我家中双亲确实已经离世了,当年爹娘本就是当年逃荒时搬来的这座村子的。关系近些的亲戚是没有的,远些的大都失散了,所以才不见来往。” 周慈青的眉都给皱一起了,他叹气道:“我这是问到你的伤心处了,长庚哥,实在对不住。” 吴长庚摇头;“无事。那你如今……” 周慈青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道:“我也一样,是孑然一身。” 他露出了笑,抿了一回嘴,说:“这定是老天爷觉着咱俩太可怜了,才想着给我们凑一块呢。谁又能说这不是天定的缘分。” 吴长庚看着他,也笑,黑沉沉的眼眸平和不少。 立春即到。 封陵县近日倒是发生了一件奇事—— 竟是一家店铺重新装修了,也不知店主是打算做什么。 本来吧,封陵县城内的店铺摊贩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不过是一家小店突然就要装修,本不该引起全城人的注意。 不过,这家店的店主想是深谙做生意的精髓,竟是在装修彻底完成前,就用一张大红布掩着,谁也瞧不见里头的布局。 问工人,工人竟是也摇头,说是主人家让保密。且他们每日闷头干,摸不着脑袋,也不知道主人家究竟是要做个什么出来,这就吊起来旁人的好奇心。 还不只是如此呢。 听闻这家店此前是家书铺,卖的是读书人所用的笔墨纸砚,结果掌柜的连同那跑堂的一块都给辞退的。 这些人当然心有不甘了,就跑来质问他们东家:缘何无故辞退他们? 他们好歹也是店内的老人吧,为了卖他们家的货,怎么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哪能说辞退就辞退呢,这不是寒了人心么。 开店最看重的一点就是名声,连自己人都笼络不到,还那般狠心无情,客人们又能讨得到好么。说不准卖的东西就得榨取客人的利益了。 总归一阵闹腾,面上是无光的。 那小东家不欲跟曾经聘请来的掌柜跑堂折腾,本要将他们打发了去。 谁曾想他身旁那人倒是一脸无奈地说:“非是我们一定要辞了你等去,只是你们来做掌柜和跑堂,实在是不合适啊。”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说话的那位小公子生得玉面红唇,雪容鹤姿,心不自觉地就偏了。 第25章 “如何不合适呢?”掌柜的冷笑,“我在东家的手里头经营这家书铺,可是从未有过亏损,且还赚了不少。若不是找了一个比我还好些的掌柜来,我也是不依的。我们都是老人了,没有犯错就叫我们离开,要人就要,不要就将人一脚离开,还没个说辞,往后谁来为你家出力?” 他说得也有理。 小东家怒了,被他这三言两语刺激得面红耳赤,却叫个年轻人轻飘飘地挡在后头。 年轻人穿戴并非绫罗绸缎,锦绣衣裳,却是他们的主事人,才叫旁人觉着一阵新奇。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我知你定是要个说法的。不过这是我们接下来要开的商铺隐秘内容,不可直接叫你打听了去。” 路人最爱听的便是这“隐秘”二字,一听有什秘闻,当即就把耳朵给竖了起来。 可见不论古今中外,凡人野兽,一概爱凑热闹。 他说:“既然你想知道为什么,那就在一个月后这店开业了,再来瞧瞧缘由!若是店中新聘来的掌柜还不如你在时所售之多,我们东家就同你道歉,再将你重聘回来。若是那掌柜的更出色,你也就不要再来叨扰了。况且东家厚道,早些便打发了你等三个月的月银,并非苛待了你们,又有什么不满足呢?” 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光风霁月,转盼流光:“东家是个厚道人,我不想他为难。何况这聘请辞退,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也没有成亲之后不能和离,非要强买强卖的理啊。你说是不是呢,尹掌柜?” 路人在心底一琢磨,倒还真是。 掌柜的叫他气得拂袖离开:“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那年轻人双手往身后一背,一派风轻云淡。 小东家可就没这般好的气度,叫那掌柜的气得直跳脚,看得人一阵摇头。 古时人们能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手段本就不多,忽闻这么个新鲜事儿,当真是将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现在这茶坊瓦市内,都在谈论着那店铺究竟是做什么营生,是不是请来了什么好掌柜,那小公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这还是未曾开业时的光景呢,就吸引了整座县城众人的目光。 不管其他百姓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件事儿的,单是其他商家就已经在扼腕叹息:这可不就是好手段么! 管他卖的什么,能将客人吸引过去便是本事了。之后不论是卖什么货物,只要客人想起要来买这样东西,定然也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家。 * 身为受益者的苏知乐却闷闷不乐了:“他说你,你就不生气么?” 周慈青摇头:“我气什么呢,我反倒是要谢谢他们才是。” 苏知乐不解。 周慈青笑道:“如果不是他们将城中百姓的视线给吸引过来,我后头还要愁再想个什么法子吸引客人来瞧呢,到时候造势又要费一笔钱财了。你瞧他们做的这些,岂不是为咱们省了笔钱,这又怎么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呢。” 苏知乐未曾从这个思路来想,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恍然大悟:“还是你沉得住气。换个方式想,着实好受不少。” 他又道:“不过,若是我们开店后真不如他在的时候,岂不是还要将他给聘请回来。我觉着他定是不会再归来了,说不定还要踩着咱们上位呢。” 苏知乐露出嫌恶的表情,可见是被上回那掌柜的气得不轻。 他年轻气盛,少见这样在他面前变脸如此迅速的。此间种种,倒真是给他当头棒喝,叫他知道人的恶意究竟多大。 周慈青说:“你怕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们真的不行么?” 他脸上出现了年轻人的傲气:“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苏知乐一琢磨,便道:“你说的也是,我确实不该如此烦扰。对了,我爹说,店里还有几天的时间才开业,你那些改进的方子匠人们都夸好,想是多半能成功的。这钱必须得给你,免得你吃了亏。” 周慈青倒是没跟他们推辞:“苏兄果然是个畅快人。本是我想着你同我出资合办的铺子,我拿技术,你出人钱,却没想到你们家让利这么多。” 他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活像他们苏家是什么大恩人。 苏知乐面色难得一见惭愧之色,他说:“这,也不是。我爹说,我跟在你身边能学到的不少,你要为我操心挺多事儿,这钱你合该拿去。便是让我脑袋比先前更灵光,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了。” 周慈青失笑。 他二人从县城里回乡,春天的脚步已经到了。原先白皑皑的雪早就化完,湿漉漉的地面也瞧不见了。 树林子里的盘根错节,瘦骨嶙峋的枝条俨然冒出了绿色嫩芽,田间人家早早就已经翻耕起了家中的泥土,不肯松懈半分。 厚实的冬装早已脱下,换上了比之前轻薄些的春装,就是面前的苏知乐也是。 然而周慈青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衣领上那圈软绒的雪白兔毛簇拥着他的脸蛋,竟是比这兔毛更加白腻。幸得还能见几分血色,面孔在炉子烘烤下也红润不少。 只是体弱却是免不了的,去岁在大雪寒冬中落下了病根,要日日精养着。 人参燕窝断不得,偶尔还要吃吃那药膳,方能脱离深疾。 归村,在村门口周慈青就从马车上跃下来,自个儿走回去。 第26章 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都在那地里头忙着呢,全家老少齐齐动员。哪怕是那两三岁,路都走得踉跄的孩子都会去搬开石子,拔些长得不深的野草。 周慈青也会遇见那么一两个从地里头回家的,见着他就问从哪来,周慈青也好脾气地一一答了。 大门只是掩着,未曾上锁。他回了家里头,轻一推门就开了。 周慈青扭着脖子环视了一圈,机敏的大黑不在。 他熟门熟路地跑进了灶屋里,见着先前煮好后又放凉的水,灌在了水囊中。 刚打算去寻吴长庚了,周慈青的脑海中却突然多了一道声音:“叮——耕地已准备好,奖励种子辣椒、玉米。” 他原是浑身一激灵,听了这话后已然来不及思考其他的,面露喜色。 他只当是个摆设的系统竟然冒出头了,还真成了他的金手指。 周慈青忙又唤了系统几声,想同它交流几句,可任凭他怎么喊,用什么样的法子都不能叫它应声。 竟又成了个会闪光的死物了。 “种子呢?” 周慈青一阵头疼,光是嘴上说说,没有真给他变出来不成? 他在凝神苦思时,忽听外头一阵响动,圈养的鸡又是扑腾又是叫唤。 进贼了? 周慈青连忙走出去,院里不见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儿,笼中的鸡也安静下去。 周慈青拧紧了眉头,却见用来晾晒的竹篾盘子上多了只巴掌大的红色小福袋。 他走过去,打开一瞧,一阵无言。 这系统,下回送东西就不能用个好点的法子么?非得这般神神叨叨,要是把人吓出来个好歹怎么办。 第13章 第十三章 后院菜畦。 地埂纵横,土都给翻了一遍。 春寒料峭,一般人都裹着厚实的衣衫,叫那寒风一刮,浑身直打哆嗦。 只见田间手持锄头的男子着一身薄薄的单衣,地埂上堆了几件脱下来的夹袄和狼皮坎肩,边上搁着水囊。大黑就在附近刨土,找着洞坑就挖,好似在掏田鼠洞。 男子翻地时,臂上肌肉鼓起,一身使不完的气力。汗水沾湿了衣衫,贴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垒块分明的腹肌若隐若现。 他一锄头挖下来,再硬的土块也被轻松翻出来锤散,一把子做活的好手。喘一口儿气,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 这也就是在自家后院里种那两间菜畦,倘若是去田间种麦子,来来往往多少大姑娘嫂子,瞧一眼不得面红心跳。 周慈青瞅着,不禁捏了把手臂上的软肉,他穿得多,掐上自个儿的腰也捏不上绵软软的肉。 也不用怀疑,吴长庚这浑身的腱子肉确实比他好使。去过澡堂子好几回,吴长庚又会在院中烧热水冲洗身子。他瞅见的次数不少,也羡艳了许多回。 周慈青回了神,赶忙着走过去:“长庚哥,我来帮你了。” 吴长庚一抹头上的汗,就看着周慈青乐颠颠跑来。一身白嫩皮肉,哪里像个能种田的。 “马上就翻完了,用不着你。”吴长庚谢绝。 周慈青说:“这地里头还有些草呢,我要不把它们给拔了吧。” 他实在性急,吴长庚奈何不得,由着他去了。 他着实没干过什么农活,扯把草半途就断了,非得使足了力气揪得面红耳赤才能把草连根拔起。 草扔在一旁,他摊开那只手,掌心通红。 吴长庚瞥见了,沉声道:“你回去做饭吧,忙完咱就回去吃饭。” 周慈青悻悻地收回手,不犟了:“好。” “这地里是要种什么啊?”走前,周慈青问。 吴长庚瞅他一眼,说:“种菘、葵菜、马齿苋和韭菜葱蒜,天气再暖些就可以种一些冬瓜黄瓜,还有豌豆。算不得多,之后家里要吃,便来地里扯一把,在水中烫一圈拌点料汁就可以了。” 周慈青也笑吟吟地说:“是,家里种的新鲜些。” “对了,长庚哥。”他见势又说,“我这里还有几把在城里淘来的种子。我曾在走商时见过一两回,是个好东西。你若是得空的话,就帮我把它们给种下。撒在这地里头两边,不用多精心照料。” 吴长庚应了声好。 “这地儿是不是还要沃肥?”周慈青跟舍不得走似的,拿眼瞧吴长庚,嘴里还不住地问。 吴长庚说:“是,那灶膛里烧过的草木灰拿来,在地上覆上厚厚一层。还有些……” 他话头刚到一半,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周慈青对上他的眼,黑沉沉的。本该心头一慌,却在里头瞧见了些许羞赧的神色。 他觉得奇了。但外头冷,他见吴长庚穿得薄,不欲多加打搅他,只好脚尖转个道回去了,边走还边扬声问:“要吃些什么?” 吴长庚拔声:“都成。” * 周慈青头一回烧火做饭时还手忙脚乱着,要么就火候控制不住,要么就炭火糊了个满脸,成只小花猫似的。 吴长庚不要他忙,他还不肯,说是不能白吃饭。 好在他不是个蠢人,学个两三回就会了。不说将饭菜做得有多好吃,家常是没问题的,还能胜在取个巧。 吴长庚今儿个卖了大力气,周慈青就琢磨着做些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他先将豆饭给焖上,这蒸出来的饭好吃,还是柴火煮出来的。米汤更是味美,比他曾经吃过电饭锅蒸出来的不知好吃多少。 第27章 后头弄来一道火腿煨肉,把屋檐下晾晒干的火腿取下来,切成片,再用冷水滚三次,捞出沥干。同样的法子做今个儿在城里割来的猪肉。再将火腿和肉放入清水里煨,加各种调料。[1] 再来就是用牛肉做的炒菜,当朝牛肉价贱。放足了油,用酱腌制牛肉,文火小炒,最后放一把芝麻。 接着又炒了两道素菜,熬了骨汤。 周慈青兴高采烈地唤吴长庚回家中吃饭。 他绕到后院去,乡里乡亲地走回家中瞧见了,直打趣他是吴长庚家中小媳妇。 周慈青可就不接这话了,他笑笑便是。 回了家,吴长庚去洗手洗脸,周慈青来喂大黑。 许是瞧出了谁才是给饭的,大黑“有奶便是娘”,近些日子亲了周慈青不少,把周慈青逗得直乐。 吴长庚敲一下碗:“吃饭。” 周慈青刚用爪子摸了大黑的狗脑壳,也赶紧去洗手,还道:“来了来了。” 他吃饭还是那么精细,细嚼慢咽,不紧不慢,饭量又小。吴长庚一连吃了两碗,他的饭才消下去一半。 就这饭量呢,还不住地拿眼去瞅簸箕上的柿饼。 前段时日喝着药生病,一直吃不得,把周慈青馋得流口水。 吴长庚咽下一口饭,说:“吃完了再吃一柿饼,少不了你的。” 周慈青剩下的饭就有些食不知味了,他再吃不下。 吴长庚说:“剩的给我。” 周慈青睁圆了眼:“这使的吗,长庚哥?” “我瞧着你也没心思再吃了,莫要浪费粮食。”吴长庚说完,又是一碗饭下肚。 周慈青双腮绯红,他搁下了筷子,慢慢吞吞地把碗朝吴长庚那儿推,真跟个小媳妇似的。 吴长庚二话不说地拿过碗,把他剩下的小半碗饭风卷残云吃完,一粒饭都没剩。 周慈青抱着柿饼啃去了。 吴长庚告诫他:“柿饼性寒,只能吃一个,不能太贪嘴。” 周慈青应道:“我晓得的,长庚哥。” 二人吃过饭就得分道扬镳,一个去忙铺子里的事,一个要去地里头。 吴长庚还得去打张床回来,周慈青住他家后,他就将床给让了出来,自个拿几个箱子推在一起拼成张床。垫上动物皮子,翻箱倒柜找出芦花和布,凑合着睡了个冬。 周慈青邀他一块上炕睡,他给拒绝了。 周慈青也想到了他生着病,怕传给吴长庚,只好黯然接受。 就这么过了三五日,县城里又热闹起来了。 还是周慈青和苏知乐那铺子闹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那掌柜的不服气,又找上了门,比上回的苏知乐还要跳脚。 见有热闹可看,闲着的人自然驻足去瞧。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脸皮厚,掌柜的见人聚的多了,也不觉难堪,直言:“缘何你们找来的小娘子替我,莫不是觉着我连女子都不如?非是我得理不饶人,如若不将此事说明白,我在这县城内还如何立足。大家说是不是?” 起哄看个乐子的自然说是了。 正巧苏知乐和周慈青也在。 前者恹恹,没精打采地说:“他可真是个狗皮膏药,怎么赶都赶不走,忒讨嫌!” 后者笑笑,说:“如今这个局面,不是我们借着他叫生意红火,就是叫他踩着咱们扬名。他有这个举动也不足为怪,着实讨嫌了点,却也是个手段。” 苏知乐讶然:“你还为他说好呢。” 周慈青摇摇头,目露嫌恶:“我可不是夸他,我也厌恶这种下作的手段。可光是咱们讨厌也无甚大用,指不定在旁人眼中,这人还是什么有手腕的可用之才呢。” 他对苏知乐招招手:“你过来。” 苏知乐附耳去听。 周慈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与他,直让苏知乐身心舒畅,赞道:“还是你有主意。” 周慈青摆手:“去吧。” 他给苏知乐历练的机会。 苏知乐带着他的小厮云生从茶坊下去,周慈青坐在搂上岿然不动。 此处着实是个好位置,抬头可见蓝天湛湛,白云袅袅。低头能望街上行人,川流不息。 苏知乐雄赳赳气昂昂地下去辩论了,周慈青托腮好生瞧着,眼中带笑。 那掌柜的始见苏知乐,不免气虚。再定睛一看,只见他一人,便忙用袖子揩泪,一把子心酸地说:“小东家,我成日可是为了你们铺子操了不少心。便是自家人都有忽视了,我也并非那等苦苦缠绕的无赖。只是我待东家以明月,东家却待我如沟渠啊。” 苏知乐下楼听这话便冷笑:“真是好生无耻之人!” 直白的嫌恶叫掌柜的涨红了面皮,还不待他勃然大怒,反嘴诘问,苏知乐就冷眼瞧着他,疾声道:“你可敢说,我们铺中的伙计不是你家中的亲戚友人!” 掌柜的愣了下,半响才言:“是,可那早就是东家知晓的。” 苏知乐不待他继续说,就开口厉声道:“我们家本是厚道人,这些伙计同你沾亲带故的,不欲计较。可你放纵他们,致使这些伙计日渐骄纵,且成日躲懒,上次还对客人出言不逊!你说,是也不是?!” 一袭质问兜头盖脸地砸下来,叫掌柜的冷汗直冒。不成想这件事居然拿出来说道,也没料想往日里拜年在他爹面前一句话都吱不出的小东家如今竟然这般口齿伶俐,愣是让他说不出半个不字。 第28章 苏知乐心知此事还不能叫掌柜的全然失利,顶多下个东家的伙计都换成自己人,互相监督便是。 说不准旁人还要笑,是他们自己家要让掌柜的雇佣家中亲友。 掌柜的闹了个没脸,正待灰溜溜地离开。 “先别走,既然你不依不饶问个不停,我也不妨告知你为何我们这回的掌柜要请女子。” 苏知乐转了个道,同看热闹的这群人说: “各位客官再半月后便可来鄙人的铺子捧个场了。我们这铺子是做脂粉生意的,却不是往日那等简单脂粉。我们所售之物从头到脚都有干系,保管你焕然一新,再不似从前那般。三月十五日,恰恰是个吉利的日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也不敢欺瞒各位父老乡亲,届时请大家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 “开张大吉!让一平平无奇之人变倾城美人!” “嚯!” 众人一惊,没料到这位小东家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语,真是好大的口气。 可观他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像在唬人。 这会子才是将大家的好奇心给吊了起来,只想快些到那三月十五日,好让他们见识见识。 不消说,都知晓过不了几日此地就会叫人给围满了。 那掌柜的心知肚明,心中俨然凉了半截。 不管苏知乐是否吹嘘,他只要能做到一半,便是铺子成了。先前随口说的协约自是他输了。 嘴皮子比不过人家,论能耐也不行,反倒是亲手叫人生意愈来愈红火。 他心中又急又气,直怒得仰倒——封陵县,定是再无他的立足之地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县城里头哄哄闹闹,茶坊二楼却要的是那闹中取静。 二楼的窗拨开,外头天明云净。 两名中年男子对坐,饮茶,静看楼下之喧嚷。 茶毕,其中一位笑道:“三月十五,好日子!看起来,杨兄要在当日多拨些人手去,才好叫此地不出什么意外了。” 另外一位拱拱手,也笑:“石兄说的是极。不曾想,我才初到这封陵县任职就碰上了这么些乐事,倒是赶上好了。” “你不觉此地之人狂悖妄言,便是我封陵之幸了。” 二人谈兴渐浓,又说起了三月后去乡下劝课农桑之事,又言县政事务繁琐。直至人群散去,话才方止。 此事周慈青并不知晓,他方从茶坊下去,只觉从隔壁出来这两名男子周身气度不凡,绝非常人。 没得交情可攀,他自是不会上前讨嫌,下楼便同苏知乐一起归家。 后面十几日,周慈青都要忙着铺子里的事,吴长庚当是在地里头忙活,还上山去打猎了一回。 他猎来一只山鸡,又因入了春,菜色渐丰,二人着实吃了一顿好的。 这日,吴长庚将木床给扛了回来。 周慈青连个桌脚都抬不起的严实木床,吴长庚轻轻松松就抬进了屋子,毫不费力。 这间小院里头有三间房,一个灶屋,左右都是院墙和篱笆。其中一间房是周慈青和吴长庚现今儿住着的,另外两间都放着杂物,叫吴长庚收拾出来了一间。 周慈青不好鸠占鹊巢,便道:“长庚哥,还是你住原来那间屋吧,我哪里都住的呢。” 他忙忙地递了水囊给吴长庚,手中拿着抹布,殷勤地擦完了木床。 吴长庚仰头大口咽下水,喉结不住地滚动,余光瞟着他,就听他讲话。 周慈青的嘴巴不停:“今儿个见日头好,我就将屋里这几床被褥都拿出去晒了。绒花还有羽毛我也给掏出来放簸箕里晒着,倒不敢轻易去洗。” 吴长庚点个头:“我看见了。” 他放下了水囊,同周慈青说:“近日你也别忙活太过,家里头的活计都由我来,不必这般劳累。这间屋子有些沉闷,不如主间屋子开阔,你就住原来的炕上,不必同我客套。” 周慈青的眉心拧起了,他顺势坐在木床沿上,说:“我哪会跟长庚哥客气啊,你同我就是没有血缘的亲兄弟啊。长庚哥说这话倒是生疏了,活活叫我伤心。” 吴长庚瞧出了他在使闷气,深黑眼珠盯着他,不言。 “可这礼数又不能废,哪有主人家住偏房的理儿嘛,旁人瞧见了还当我是什么霸道人了。”周慈青嘀嘀咕咕的,“这是不成的,旁的事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事儿不能。” 吴长庚觉得好笑,他说:“那你别忙活家里头的事,免得平白辛苦。” 周慈青一口否决:“那不成。我现在手头还没什么钱,同苏家的生意才起步,没能还上你的钱已是让我难受了。我成天吃着人参燕窝,嘴里都尝不出来滋味,只觉苦得发慌。长庚哥,你再不让我给你做些什么,我得怄死。” 吴长庚握住了他竹筒倒豆子说个不停的红红嘴巴,沉声说:“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 周慈青把手搁在吴长庚手背上,用眼神示意自个儿不讲了,讨好地对他笑笑。 他手白如玉,从未干过什么重活,掌心柔嫩,活似豆腐。 吴长庚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长庚哥,你竟也信这些。”眼瞅着要惹怒人,周慈青忙道,“好么,不说这个便是了。” “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你将这木床搬来主屋里,咱们还住一个屋子。我们便是各睡一张床,或是两人睡一张床,不就都使得吗?可巧了,我的病也去了,只是偶有胸闷气短,那吃个人参燕窝也过去的,不是什么要染给人的病,我也不惧和你睡一块叫你受罪了。你看这样可好?” 第29章 他说得情真意切,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珠神采飞扬,柔软且漂亮。 像他这样生得细嫩干净,脸蛋还挂着粉扑扑的红,水灵灵的神仙人儿,不拘是说什么话,都能哄得旁人应下来。 吴长庚也不知说了什么,只发觉自己再一抬头,周慈青已经眉开眼笑起来,稀里糊涂地就应下了他所有的要求。 木床还没在收拾妥帖的小屋里放热乎呢,就已经移到了主屋里。炕挨着床,床贴着炕,周慈青夜间翻个身的动作再大些,俩人就能滚一块去。 此事稍作不提,三月十五那日已到。 这街头巷尾都热闹得紧,尤是那家脂粉铺子最甚。围观的行人挤挤挨挨,摩肩接踵,甚至还有专门的衙役被差使过来维持秩序,免得出大乱子。 县城内其他地儿就冷清不少,那些铺子的老板冷哼一声,干脆关门大吉,去瞧瞧那家脂粉铺子到底是要弄出来个什么鬼名堂。 苏知乐在店里的二楼那可是坐立不安,干脆站起来打着圈儿地走个不停,看得人眼晕。 吴长庚就瞧着周慈青,他正拿着包子啃。 苏知乐是等不及了,天不亮就在吴家小院外喊人,惊得大黑直朝外头汪汪叫唤,不知又惊起了几个人。 周慈青叫吴长庚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换衣洗漱。起得早些,连饭都没吃就来了县城里头,他还憋着一肚子气呢。 他这里不紧不慢地吃了两个包子,喝完一碗油茶,饱了。 吴长庚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眉间隐见几分郁气。 周慈青问:“长庚哥,你还要吃么?” 吴长庚摇头:“我已经饱了。” “你是不适应这地么。也是,外头吵闹得紧。”周慈青懊恼地拍拍脑袋,惭愧地说,“光顾着让你过来瞧瞧我们生意如何了,却没有考虑妥帖,这都是我的错。外头实在热闹,连对面的茶坊都座无虚席,订不上位置。左右也待不了多久,你先暂且忍一忍。” 吴长庚回他:“无碍,不必忧心我。” 苏知乐急忙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的还有心思闲说呢。” “急有什么用,还不如坐下好生瞧着。”周慈青淡声说,“人是早先找来调教好了的,店里头卖的这些也是咱们挨个仔仔细细检查了的。若是这都应付不下,不如别做生意了。你回去读书,我回去种田,岂不妥当。” 苏知乐悻悻坐下。 吴长庚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周慈青敏锐发觉他的心情低落了几分,他握上了吴长庚搁在桌上的拳头,说:“如今眼看着我就要做起来这生意了,我心里头未免还是有些慌张,觉着处处还是有些不如别人的地方。多亏长庚哥坐在这,我心里头倒安稳不少。” 吴长庚未发一言,眉目间却舒缓不少。 周慈青心里头也好受许多,他的嘴角也落上了几分笑。 苏知乐觉着怪异,眉心刚皱了几分,将要说话。只听得外头一声锣鼓骤响,如雷霆一般劈断了他的神思,唬了他好大一跳。 方才要说些什么他也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也和旁的人一起,低下了脑袋去瞧外头发生了什么。 苏知乐从外头雇来的人敲响了锣鼓,将爆竹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也是图个好彩头。 女掌柜面对外头人山人海也不怕,笑弯了眼:“多谢诸位客官大驾光临,愿意来给咱们小店捧场,惠娘在此感激不尽。恕惠娘无礼,客套场面话不多说,好让各位一早就来等着的客官瞧瞧店中所售之物的真面目。大家也好生瞧瞧,我们东家此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位女掌柜当真是好口才,说的话不仅不叫人烦腻,还三言两语就提起了旁人的好奇心。 众人都凑近了不少。 红绸缎子拆下,之前搭在牌匾上往下垂的红布扯开,叫牌匾也在今日得以重见光明。 众人抬起脑袋,瞧见那牌匾上金光一闪,“蔻颜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横在上头,不容忽视。 它这下边儿还有一道小匾,识字的便一个字接一个字念出来:“还你青春永驻,美貌如初。” 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吹嘘自己,便是一粒米都能夸出一朵花儿来。当朝百姓早先就已知晓,笑笑便罢,谁也不曾将此当做回事。 大门敞着,往内看,嚯,店里东家绝对是花了大手笔——瞧那不知从哪运来的石砖,竟然雪白洁净,虽是有些纹路肌理,也是别具一格之美。涂在墙面的白色石灰粉自是不必说,在周遭点亮了壁灯之后,亮堂堂的,比外头悬着的明日照耀下还要亮眼不少。 那些胭脂水粉分门别类地摆在柜面上,每处都有铜镜,柜后站着满面笑容的年轻女郎。 本是女子所用之物,请来的皆是女子也不足为奇。众人还待细看之时,就见里头走出两名女子。 在店铺前有一半人高的小台,放了张竹椅。 面貌普通,丢进人群里也找不出特色的女子就坐在椅子上,双拳握紧,眼珠不敢往人群瞧。 另外一名女子瞧着清秀温婉,落落大方,还笑着安慰她:“别担心,听我说的做就成。” 苏知乐凑在周慈青身旁说:“不枉你调|教她好几日,这名妆娘定会叫他们大开眼界。” 周慈青摇头笑笑:“是她自个聪慧。” 第30章 寻常没个乐子,只能在茶坊听个曲儿,瞧瞧歌舞,百戏,再多的热闹是凑不完的。 今儿个倒是独一份,他们倒是要好生看看,如何让人从寻常变美人! 只见那名妆娘在女子脸上不知涂涂抹抹了什么,她的脸蛋瞧着倒是细腻了几分。 男子不觉有什么,女子们却是已经捏紧了手帕,立时看直了眼。谁不盼着自己的皮肤更细腻柔软,这肉眼可见变好了几分,是再多天花乱坠都无法让他们心安的。 再见妆娘从一玉盒里抹来一粒膏脂,点在女人额上,双颊,鼻梁,下巴,慢慢涂抹开,又拿那柔软的扁状棉饼轻轻拍开,连带着还涂了脖颈。 围观的群众不由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的声音大了不少。 “白了,竟是白了不少,她的脸瞬时好似冰肌雪肤!” “不妥不妥,连唇上都没了血色,有什么好看的?” “急什么,瞧着这才是第一步呢。” 窃窃私语逐渐散去,那妆娘还在继续。 她又打开了一个长盒,盒里似是胭脂,瞧着尽是是红艳艳的色泽,只是有深有浅,不全一样,还有一方尽是闪亮亮的白色。 妆娘拿出毛笔似的杆子,在那盒子里沾了之后,又在女子眼圈上涂抹,点染。不过一会儿,那眼皮就带了色泽,还有几分妖媚。 又是一只黑笔,在女子上眼睑勾着,又到了眼尾,一道惑人眼线而成。 另拿一只笔,又在下眼睑涂了几下。 “快快快,掐我一下,好叫我知道,那可是错觉?怎的她的眼睛变大了不少!” “非是你看错,我也瞧见了,眼睛当真变得明亮有神了许多。” “简直……简直化腐朽为神奇了!” 妆娘不停,又拿另外一只笔在眼眶、鼻梁上轻涂。平地起高楼!女子原来那扁平的鼻梁骤然高挺起来,好一场鬼斧神工之手法! 再是眉毛,又是抹粉,又是拿笔涂,竟绘成了细细弯弯的柳叶眉。 再来又是唇脂,涂上后,血色不知好了多少,还变化了唇形。原来的唇瓣平平无奇,后来的竟饱满漂亮。 有些女子在闺中好友耳边窃窃低语:“这个颜色我不大喜欢,太轻浮。” 友人道:“我倒是觉着美艳大方,极醒目。” 听见她们低语,也有人道:“想是唇脂定然不止一种颜色,总有你喜欢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众人眼睛都比来时亮了不少,打定了主意要进去好生逛逛。 这还不算完呢,只见那妆娘又持来一只满是绒毛的笔,沾了沾粉,在女子面上涂了几下,那女子眼瞅着脸蛋小了不少! 再来颧上又涂了粉嫩嫩的脂粉,血色一下上去了,比一开始瞧着白如女鬼,放在夜间不知会吓死多少人的状态不晓得好看多少。 妆娘结束后,将女子拉了起来。 女子抿嘴微笑。 台下雅雀无声。 第15章 第十五章 茶坊内,别说那些平民百姓了,便是些有钱有势的乡绅,富商和吏员,都抻长了脖子,睁圆了眼睛。 他们自是也拉着身旁的人叠声论道:“你们可瞧清楚了,不是我眼花吧,当真是普通人变美人了!” “可不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也不过如此吧。”那些不羁的少年人是这般猜测的。 商人们捻了些酸:“可是那苏家小子出的主意,他父亲倒是个好命人。这叫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怕是开业后门槛都得被踏破吧!” “大兄莫要担心,让这小子且得意着。如今他叫咱们县里头多少人前来围观此次开业,可又想过如何招待?如此生事,只怕会失礼于不少人。咱们且冷眼看着吧!” 几人抚须,面向而笑。 茶坊对面便是蔻颜坊,二楼的苏知乐亦在忧心此事,他便将自己的烦扰说给周慈青听。 周慈青喝了口苦茶,脑中清明了些。他看向苏知乐,平静地说:“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苏知乐被他盯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脑门上尽是些汗珠,擦也不敢擦,面皮慢慢地涨红了。 周慈青并不用失望的目光瞧他,笑道:“我也不难为你,你过来。” 苏知乐马上乐颠颠地跑过去,瞧着周慈青的目光仿若再生父母。 周慈青吩咐了几句,说:“这位惠掌柜可是位聪明人,一点就通。你也不必事事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待生意做大了,免不了还得把手底下的事交给他人。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面面俱到。” 苏知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拱手说:“周叔,受教了。” 待他下去,周慈青面上还是欣慰之色。 吴长庚不免觉着有几分好笑。 周慈青脖子一扭就瞅见了他脸上的笑,这下换他双腮染红了,有几分羞恼:“长庚哥,笑话我作甚?” 吴长庚问:“周叔?” 周慈青又羞了几分,他故意逗苏知乐玩呢,哪里想到竟叫吴长庚捉了个正着。 他眼神胡乱瞟着,嘴里还在道:“此事原就想告诉你,不过不大要紧,忙来忙去竟忘了。苏员外是个周到人,先是以礼待我,后叫我领着苏知乐做生意,于是便索性同我称兄道弟起来。” 话毕,他急急地端起一杯茶喝下,想是要掩去尴尬无措。 第31章 因着喝得太急,竟呛了水,不自觉地咳了起来。立时便面红耳赤,双眸润水,更是慌张。 吴长庚忙忙过来抚着他的背,轻拍几下。 周慈青体态实在是风流纤瘦,便是衣衫再如何厚重,也不能叫他壮硕起来。吴长庚一拍就能摸到他那细伶伶的骨头,也没个几两肉,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头。 “还得好好养养。” 周慈青听得这话,不由嘟囔:“又不是生的病,不小心喝了茶水呛成这样。长庚哥,你也不用把我当什么精贵少爷养着,我自己晓得的。” 楼下脂粉气渐浓,周慈青倒不觉有甚,却见吴长庚折了眉心。 他握上了吴长庚的手,这下指腹贴着掌心,摸上了猎户常年打猎干粗活变厚实的重茧,糙,硬。 周慈青心里奇,又痒痒的,竟用指腹去摩挲两下。 他不自觉做了这事儿,是仗着人亲昵不同他计较呢。 吴长庚扭过脑袋瞧他,眸色沉了几分。 周慈青吓着了,缩回了手,他涨红了脸,方要解释。 吴长庚已经开口:“这里已经不用你坐镇了,不若趁着人还未涌进来,先离开。” 周慈青也站了起来,紧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从后院里走出,周慈青还欲张嘴问方才的事可曾介意。 吴长庚已然转过身,同他说起买些种子牲畜回去养着。 见他对方才的事不放在心上,周慈青便也不上赶着讨嫌了。 说起牲畜,他倒是想养小猪得紧,忙忙拉着吴长庚说是要买些猪仔回去,养到过年就有卤猪肉吃。 而另一边,蔻颜坊迎来了不少客人。 好在大都是来瞧个热闹的,看完后便离开了,想着下回空闲时再看看这蔻颜坊有些什么好东西。 也有不少对金光闪闪的牌匾和光景整洁的内店望而生畏,竟缩回了踏出去的脚。 即便是如此,客人依旧多得店中装不下。 苏知乐按此前周慈青安排的对惠娘叮嘱了一会。她是个聪明人儿,只要给指个明路,放权给她,她就能将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不让主家操心分毫。 从其他店调来的伙计在惠娘的料理下,自是各司其职,也没得迷乱糊涂。 她自个儿满面歉意,对着那些客人们道:“小店承蒙诸位客官抬爱,生意繁忙,让诸位久等,实在抱歉不过了。惠娘在此先告个罪。” 又说了店铺内的一应妥帖服务,还需等上半柱香。又是给优惠的凭证,又是送些小礼物,还不忘进去催催店中接待的女郎们。在那铺子外边,又唤来几位妆娘来给客人们解释产品。 如此一来,烦躁、催促、骚动等乱象,一概都免除了,还对这店赞不绝口。 苏知乐见状心喜,同云生说:“周叔的眼光是顶好的,我呢,真是拍马都不及。” 云生笑嘻嘻地说:“哪能啊,少爷您跟着多学学,日后也是能这样的。” 瞧瞧这,让人看作是桩烦心事的客太多,三五两下就给稳妥安排了。 真真叫人又酸又气,直叹苏家不知从哪找来的利落人,真是半点不输男子。缘何他们就不能慧眼识英雄,做这匹千里马之伯乐呢! 好容易店里走上正轨,苏知乐尚未松口气,便听有人拔了声,巴巴地问:“惠娘,先前你家小东家吹说自家店内所卖之物,从头到脚都变样儿,我等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方才我们可是只瞧了脸上涂涂抹抹的,想是还未展示完。既然人这样多,不若趁此机会,一一告知我等,可别叫人扫兴才是。” 随声应和者不少。 苏知乐赶紧去寻周慈青,却哪儿都不见他的身影。 后院门房告知:“周先生早便跟着那位人高马大的友人走了。” 苏知乐默默无言。 他这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惠娘却早有法子应对。 她是一点都不急,还亲身上阵叫跟在身边的女郎拿了一木箱的瓶瓶罐罐出来,满面笑容:“既如此,那惠娘就斗胆将店内所用之物告知大家一二。” * 周慈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嫩白的鼻尖儿红了。 吴长庚看他。 周慈青忙说:“没生病呢,不过鼻子有几分痒意,揉两下就畅快多了。” 吴长庚看了好几眼,才就此饶过他。 周慈青又拉着他说:“长庚哥,瞧这只粉猪崽子如何?” 吴长庚常年同牲畜打交道,自是会看这些。 他拎起哼哼胡乱直叫的猪崽子,点头:“不错。” 周慈青立刻就付了钱,收下这只猪仔。 “买的还是只小母猪,待它长大了,许是能生下更多的小猪仔呢。来年我们就有数不清的猪了。”周慈青掰着手指细算。 吴长庚没去搅散他的美梦。 他二人又买了两只小羊回去,再来是种子,又给周慈青买了点吃食尝着。 吴长庚牵着猪羊,手持菜种,不大能空出手。周慈青乐得伸手喂他,饼子撕碎了,还要喂到嘴边。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瞧着呢,周慈青也不嫌丢人,眼儿都弯成了月牙。 吴长庚脸皮都泛着薄红,幸得他比之周慈青肤黑,瞧不大出。 可他却不曾出言制止周慈青。 周慈青漆黑的眼珠子亮得紧,靠在吴长庚肩膀处同他咬耳朵:“我们关系亲呢,才这般腻歪的,旁人我是理也不理的。单是你我才如此行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瞧呢。” 第32章 吴长庚脖子一扭,面颊就蹭到了周慈青玉白的脸蛋儿,长睫毛也是打着颤。 他猛地一回头,心鼓跳如雷,有只找不清路的小鹿在里头撞来撞去似的。 “欸,长庚哥,你瞧!惠娘在说从头到脚有什么护理的呢,定是有人出言质疑此前苏知乐的话,才来了这样一遭。”周慈青面露微笑,尽在他掌控之中。 吴长庚斟酌着用词,才道:“你这倒是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我不如也。” 他眼带笑意,面色平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只是嘴里有些发苦,活似苦瓜黄连一起塞他口中,还不得不嚼着咽下。 周慈青扭头就是略有得意之色,他挨近了吴长庚,哄着:“还得是多亏了长庚哥你呢,若不是你在,我早也没命了,哪还能有今日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吴长庚涨红了耳根,痴愣愣地盯着他嫩红的嘴巴,上下一张便是:“以身相许。” 周慈青乐得白嫩的脸儿都晕出了红,仰靠在吴长庚身上,说:“我可就是浑说的,长庚哥,你可别生我气。你恼了,我可是受不住的。” 吴长庚只一摇头,叹道:“好个促狭鬼。” 周慈青拿眼细细瞧他,不见愠色,方才放了心,去瞧店里头了。 惠娘已是说完了如何护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路人,客官,还是凑热闹的都张大了嘴。 周慈青混在里头,还能听见他们止不住地交谈。 一人道:“我可不曾想到,单是洗个脑袋就要费这么多事儿,柴火烧着的水都不知要提多少桶。” 另一人答:“原就是为的那些有钱人准备的,洗发的咱们买了倒是不觉有甚。可那护发膏和精油便是不必了,不值当。” 更有人插嘴:“那可说不准,左右价钱差不了几许,若是这头发生得不好之人一咬牙买来用用也是有的。” “浑说!那精油巴掌大一瓶,能同小臂长的洗发膏相提并论么。” 周慈青翘起了嘴角,不怕有争论,就怕无人理。 惠娘拿起了周慈青最紧要在意之物,也是他同苏知乐开这蔻颜坊的关键。 “此物乃是香皂。”惠娘一笑,“我说这名字大家便也能知晓,是用来洗身子的。先前洗发不便,我就不用给诸位客官瞧了。如今这物倒是简单。” 她吩咐手底下的人取油和水来。 待两只白皙的手沾满了油后,再去用那圆圆的香皂擦拭,三两下手掌就打出了白沫,轻轻搓揉,再放入清水中。 拿出来后,惠娘翻着手掌,叫人看:“是半点油污都不见了。” 底下人忙忙抵了手帕擦洗,惠娘又道:“之所以斗胆称它为香皂,自是因着此物在洗后,会残留余香。诸位客官可尽情挑选自个儿喜爱的香气。” 又说了价钱,只需几百个铜板,便宜得紧。旁的买不着,难道此物大家还不能买么。 至于脸上护肤润肤的,又有去死皮的磨砂膏,抹身上的身体乳,自是不必多提。 却说蔻颜坊经此一遭,一战成名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长庚哥,铺子里赚了大钱,苏知乐早早就跑来给我分钱。我现在能还你钱了。”周慈青乐着呢,三五两下跑过去,拿出几锭银子搁吴长庚掌上。 吴长庚也为他欢喜:“早知你是个伶俐人,有此一遭也不算太奇。” 周慈青抿着嘴儿笑。 吴长庚把银子攥紧了又松,同他说:“要还也不急于一时。” 周慈青皱着鼻子,忙道:“若是不将钱还与你,我心里就闷得慌呢。你可不许同我退让。” 他霸道得紧,吴长庚也不能耐他如何,便攥紧了银钱,干着嗓子说好。 周慈青乐滋滋地说:“家中总算有些钱财盈余了,咱们把钱给攒着,日后有机会,也好去县城里买套宅子住。” 他凑近了吴长庚,喜笑颜开地讲:“我听苏员外说了,县城中有一片地的宅子后院还有温泉呢,冬日可就不愁洗浴了。” 他那黑黝黝的眼珠亮得比以往更甚,人也好看极了。 吴长庚嘴角带笑,苦涩了几分:“那敢情好,以你的能力,想是过不了多久便能攒下钱来。” 周慈青握上了他的手,说:“不说别的,算我厚颜夸大一回,有了宅子日后定是有长庚哥一份的。” 吴长庚轻轻推开他的爪子,无奈道:“无功不受禄,你的便是你的,要分清楚,怎可随意给旁人呢。你这性子,若是吃了亏该怎么办。” 周慈青不乐意了:“刚还夸人聪明呢,如今又改了口。长庚哥,你这心思可真难猜。我自是不会让自己吃了亏的,你也别同我如此生分。我在你家白吃白喝这么久,早就要羞死了,还不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么。” 吴长庚去看院子外,温和地说:“这是我愿意的。” 周慈青嘴巴撅着,要挂个小油瓶了,他也道:“我要分你宅子住,那也是我愿的。要是旁人我指定不会这样大方呢,我看人还不准么。长庚哥,你也别小瞧我。” 吴长庚失笑:“我从未小瞧过你。” 周慈青垂了脑袋,嘴巴抿了抿,赶紧道:“说来也好笑,咱们竟为了个还没影儿的事争论。”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长庚也笑。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早晨吃了汤饼就各自忙活去了。 第33章 周慈青不必如前段日子那么时时盯着铺子,也就不再进城。他赶着猪仔和两只小羊出去吃草了,大黑竟也跟在他后头。 吴长庚又去菜地,回来后就得把菜种子一一栽种下,浇水施肥都不得松懈。后头又得进山一趟,砍些柴火回来烧。 所幸家中有一口井,平日里吃水全靠这井,不必日日扛着水桶去外头打水回来,能尚且松活些。 乡里头的人家养猪养羊的不少,家里的小娃也算是小半个劳动力,虽是不能下地种田,可那松快些的农活却干得。 周慈青这么出来一趟,就瞧见好些七八岁的总角小儿同他一起放牛放羊,还有些身后背着个竹背篓,说是要打些猪草回去。 他们这些人家的猪一只只养得肥头大耳,小孩儿哪能吆喝出来吃草呢。不似周慈青,放的还是只粉猪崽子。 周慈青不晓得哪儿放羊好些,就跟在这些小孩身后走。他这不紧不慢的,生得又细白柔嫩,哪里像是出来放羊的,更似个清闲度日的小少爷。 有小孩同他攀谈几句:“我认得你,你同苏老爷家里的独子关系好,你们应该是顶好的友人,又为何来放羊呢?” 这小孩眼睛明亮,胆儿又大。旁的孩子都缩在他后头,只敢探头探脑地瞅,又哪里能像他似的跑过来跟人讲话呢。 周慈青摸了摸腰兜,却是忘带蜜饯饴糖了,索性放弃。 他好脾气地答:“苏少爷家中有钱,同我无甚关系。我想要吃羊,从羊羔就开始忙活,养大了才费不了更多的钱。” 小孩儿不大信,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他人见他耐心好,又不凶,渐渐地也凑过来了,还有说有笑的。 周慈青就问他们读书吗,有的说读,有的说不读。 孩童大都天性单纯,周慈青一问就把所有事儿都七嘴八舌地抖落个干净。他笑眯眯的,更知道了村中不少事。 吴家村在苏员外的帮衬下,不但修了路,还请了一位夫子过来开私塾。也亏的这位老夫子祖籍本是吴家人,养儿养女都要彩礼嫁妆,为家中嚼用都得给这私塾办妥帖了。 村里家中独子或是攒了些钱财的,自是想方设法将孩子们送去私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当朝可绝非戏言。 正是司空见惯,便是乡村里人也咬咬牙都要送孩子入学堂。 没个足够钱的,大都是送自己最偏爱的孩子进私塾。不说读个功名出来,就是日后进铺子里当个算盘先生也是极好的。识字总比不识字吃的亏少吧! “那你们缘何还在放羊放牛呢?”周慈青问。 起先同他搭话那小孩取了个好名字,是吴向松,他笑着说:“你还说自己不是公子少爷呢,我们又非是官宦有钱人的子弟,哪能完全不帮衬家里干活呢?私塾每日要去不过一二时辰,余下的时间便是自己诵读修习功课。自是要边读书,边来放羊放牛了!” 一席话说得周慈青羞愧不已,他拱手道:“受教了。” 许是为在他面前表现一二,赶牛赶羊的孩子们在乡间读书声愈发大了,脆生生的,叫那些田间地头里耕种的乡人们身心愈是畅快了。 周慈青笑看他们。 他赶羊是不熟练的,猪崽子不乱跑,哼哼唧唧拱草吃。羊羔却不似这般乖巧,生性就爱乱蹦乱跑。 周慈青才知大黑为何跟着自己了——它是牧羊的一把好手,便是羊羔跑得再远,也能追上赶它们回来,不让周慈青操心太多。 他喜上眉间,看大黑的眼神霎时变了,又说了些好话,许诺了大黑好多根骨头。 放完猪羊就要归家,他得赶紧回去做午饭。 远处遥遥走来两名赶着羊群,背上一竹篓猪草的少男少女,瘦得真叫一把骨头了,比之周慈青先前见到的瘦竹竿还要让他吃惊。 二人面孔有些木然,也不同村里人说话,见到同村的小孩也不搭理。 他们看周慈青的目光不大友善,只那波动不算深,亮光更是眨个眼儿就没了。 周慈青摸不着头脑,待二人离开,扭个脖子便问吴向松那俩孩子是谁。 吴向松一五一十告知他,说那是先前去做交引生意的吴愣子一家。这家人原是他们村的大户人家,早些时日就攒下大把钱财,看他们村里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朝天了。 后头的事周慈青也知晓,做了生意赔了本,还欠了一屁股债,便不得不想方设法回老家还债了。 周慈青摸不着头脑地问:“他二人为何那样看我,瞧着像是怨极我了似的。” 吴向松冷笑:“自是和他爹娘一个德性了,我们村里大都是本分人,就他们一家自命不凡,哪知现在连村里人都不如了。原是苏家少爷也做了生意,竟半分不受影响,还好吃好喝,他们心里自是气不过的。你同苏家少爷好,他们也讨厌你了。” 周慈青问清了,也觉着没趣。他笑说:“左右我又不同他们家打交道,碍不着我。倒是你,竟是村里的小百事通,真真让我吃惊。你读书也不差,将来定会出人头地的。” 吴向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是爽快地说:“这事儿你找我们村其他人一打听就知晓了,算不得什么。” 周慈青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夸了两句,草草说完,各自分别。 第34章 大黑在他旁边赶猪赶羊,周慈青用不着烦扰。 他一归家就瞧见了吴长庚,自是看清了他手中还抓了只鸟。 才入春不久,南飞的鸟陆陆续续地往北归,这只不幸的鸟儿就落到了吴长庚手中,即将成为他们中午的一盘菜。 周慈青有幸参与到把这只和鸡不相上下的鸟做成吃食的忙活中。 吴长庚用开水烫了鸟,把毛都给拔干净。周慈青接过洗净又挖去内脏的鸟,加麻油、盐,再用水煮,放花椒和葱。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盛,没一会儿水就开了,换了文火,才把这鸟给烧熟。 鸟捞出,切片,再佐以酒和其他料汁。 一道香气浓郁的黄金鸟出锅。 入春后菜色多了,可捣腾的不少。 周慈青还同吴长庚做了两条煎鱼,炒了些能吃的菌菜,配上一小碟酸菜和米饭,中午这顿倒不凑合。 周慈青的饭量比吴长庚是大不了的,好在他今日出去跑了一阵逛了圈,也饿了些,倒是吃了不少饭菜填肚子。 “过段日子县令就要下乡到村里劝课农桑了。”吴长庚提了一嘴,“菜种下了,每日洒点水养着,我后面几日要进山一趟。待过几日也要管着地里,去借耕牛翻地。” 周慈青说:“我看着地里头,不叫你担心。” 吴长庚不语。 周慈青睁圆了眼儿,问:“长庚哥,你竟是不信我?” 他这恼着呢,吴长庚问:“你可曾种过地?” 周慈青半天才道:“……养过花儿。” “那……”吴长庚话只开了个头,就听得周慈青跟那蚊子似的唯唯诺诺—— “后头又死了。” 顶着吴长庚不信赖的目光,周慈青恹恹:“好么,我不胡乱操心地里的事了。” 吴长庚刚要出言安慰他几句,周慈青自个儿就好了,还问着他:“长庚哥,你去那山里头待着,晚间还要回来么?” 眼瞧着他不失落了,吴长庚松了口气,点头:“要回,午饭就不回家吃了。” 周慈青眉眼间笼上了忧愁,他道:“那成,我们早早地起来做你午时要带去吃的。我琢磨琢磨包子怎么做,带些热乎的饼子过去。” 他又道:“若是拎个大竹筒过去,里面做些焖饭炒饭,滚在火堆里热一热就能吃,这可行么?” 吴长庚哪有不应的。 “此前我上山打猎都是吃些冷食,再吃好些便是带上盐,捕些身量小的动物烤着吃。不似你来了,我倒是过得舒坦不少。” 吴长庚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周慈青心里也欢喜。 周慈青说:“那我还是你的福星呢,这真叫我高兴了。对了,长庚哥,你的田在哪,倒是领着我去瞧瞧,说不准我还能帮你施肥呢。拔草我不行,沤些草木灰在上边我总能干上些。” 吴长庚拗不过他,下午太阳不大时就带他去瞧瞧。 “这二十亩便是我的地了。土地税收不算重,待丰收时,给朝廷交二,我们留八。可折钱交税,有时会征劳役。”吴长庚一一答了。 周慈青面都白了:“服役?” 吴长庚温和地说:“不用担心,可用钱财抵劳役。” 不然为何他攒下的钱财才买些人参便用完了,有些自是花在了这上头。 周慈青心给放回了肚里。 他忧心忡忡:“一人就种这么多地,长庚哥你可真辛苦。”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算劳苦。何况实在忙不过来,请帮工便是。”吴长庚心平静和地说。 周慈青还是觉着他实在辛勤,怨不得长得这般结实。吴长庚身上的腱子肉叫他瞧一眼,面皮就红一回。 回了家,周慈青瞥见放在屋檐下的农具,心头忽地来了主意。 若是将农具再改进些,长庚哥是不是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当朝农具有曲辕犁、踏犁、秧马和耧车,俨然是较为完备之用具了。 小农经济注定了农具演化之缓,周慈青所做之事也不过是在这基础上更精细地改良一番。若说更精良一些,便是现代化的农业器械了,非是他一人之力能办到的。 周慈青思忖着,拿了纸笔,蹲在农具旁写写画画,涂了又改,改了又涂。 吴长庚过来瞅了眼,不曾打搅他。 他心中冒出来个猜测,不由一惊。叹了口气后,又进灶屋去给周慈青熬他的人参燕窝,拉着大黑不去打搅他。 院里鸡鸣的声音时有响起,猪仔哼哼直叫,间或夹有羔羊之声。 周慈青思量着改下了所有,拾起纸张就往屋里奔,再将那几张纸拍桌上,笑道:“我琢磨出了几个改良农具的法子,不知此法制作出的农具是否更优良,不若试上一试。” 他在外头忙活了半天,光洁额面冒出细密汗珠,双颊都红了,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吴长庚有些心揪,他家是不用手帕的,只得拿汗巾去给周慈青擦擦额上的汗。 他手里头的动作不慢,嘴上还道:“你既画出来了,就去同我找村里的木匠老李头,叫他做出来试试。他上了年纪,就只靠着接些木工活儿度日,想来能早些如你的愿。” 擦完了周慈青额上的汗,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汗巾,女子所用的手帕在脑中忽地一闪而过。 那样精细的物件他是不曾用过的,以前也只是匆匆一瞥,不大在意。 第35章 吴长庚想着,也就是周慈青用得了。 周慈青喜上心头,又道:“长庚哥,你真信我呀?” 旁人面前,若是他说上这些,不得吹个天花乱坠,说个口干舌燥才会叫他勉强一试,哪里像是吴长庚这般痛快。 平日里也确实只吴长庚这儿,竟是从未疑过他。不过那么一说两句,便马上敲定了。 他心里甜滋滋的,活像饮了几口蜜。突然生起的某丝异样也叫这份甜给压了下去,未曾深想。 吴长庚说:“你素来聪颖,才智过人,我如何不信你呢?” 他将放凉些的人参汤给周慈青拿去吃,一旁还有燕窝等着他。 周慈青哪怕吃烦了也不抗拒,喝完人参汤还说:“农具打好了,若是得用,长庚哥往后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他还说:“再待我再多挣些钱,我们也学苏员外,雇些人来种咱们的地,你便再不用下地劳苦了。” 他眉目如画,好似薄雾忧愁盯着吴长庚,眼中缠缠绵绵的心疼,脉脉含情。 吴长庚心跳骤然失了一拍,饶是清楚周慈青不过是生了副软心肠,却还是沉在他的眼眸中,醉如浸在甜酒的小虫。 周慈青吃完燕窝,就拉着吴长庚马不停蹄寻了那老李头——他是一刻都等不得。 那老李头尚未分家,同自己几个儿子住一起,女儿嫁入邻村,逢年过节才回家中一趟。 三个儿子中仅有一个继承了他的木工手艺,老大去县城里拨算盘,老三如黄牛般在家中勤勤恳恳种田。 吴长庚一一说与周慈青听。 周慈青笑道:“长庚哥,你平日里总不同人往来,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晓呢。” 吴长庚轻咳一声,耳根泛红,说:“乡里乡亲的,路过时总会听一耳朵,便知晓不少。” 他只是不爱同人打交道,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周慈青心里有了数,嘴角也高高翘起,他同吴长庚说:“我晓得了。” 老李头一家有几个孙子孙女在,大的能下地走,小的就让嫂子婆婆背在背上。 一进门就有木屑横飞,地上也尽是些木尘,铺了薄薄一层。 他家中成年男子只余老李头和老二,其余二人皆在城内。老李嫂带着孩子,女人大抵是去地里头忙活了。 一见周慈青和吴长庚款款而来,一家人俱是吃惊不已。 这哪是稀客,简直是罕客。 好在老李头有了春秋[1],自是经历过大事之人,稍惊片刻便沉着下来,问他们来作甚。 周慈青笑脸待人:“李叔,我带着长庚哥冒昧打扰,您可千万别见怪。我听长庚哥说,您是这村里最厉害且有名望的木匠,是以找上门,想让您做些东西。” 老李头那张面孔笑成菊花:“你这小子好会说话,我哪里有多厉害呢。” 可巧了,他家小孙子也在一边拍手说着爷爷厉害的话,叫他更是乐得没边。 他儿子李老二赶忙着提醒:“爹,哪有叫客人站院里的理,快些进来吧。” 经他这般打岔,老李头也回过神来,赶忙邀他二人入内。 周慈青举止有礼,生得又风流俊俏,哪里像个农家人。走到他身旁,旁的人不自觉就矮了一头。 尤其是屋内院中一片狼藉,老李头一家原是不在意的,乡里乡亲的有何未见过的,如今倒是难为情了些。 老李头讪讪地笑:“家里头一堆的事,又都是些不争气的懒货,都不晓得打扫打扫屋子,你们可别见怪。” 周慈青笑笑;“哪里会呢。” 他是不紧着喝水,刚进屋子里就拿出自己那两张涂涂抹抹的纸,连比带划地告知老李头:“……这是改良一下农具,我便是这般想的,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李叔,你觉着呢?” 曲辕犁已是封建农具的顶峰,再改良便是深耕犁,是在这曲辕犁之基础上改进大小轻重,算不得什么。 自是着手于其余地方,周慈青琢磨了许久,才考量到可在曲辕犁的扶手部分增加防滑和减震,免得吴长庚在种地时手累酸痛得厉害。再来则是对踏犁的踏板进行改良,使其更加符合人体工程学原理,叫他踩踏更为省力。三来便是对耧车的播种装置改进一二,兴许能够更加精准地控制播种量和播种深度,好叫种下去种子的发芽率能够提升些。最后便是秧马,倘使加了小型齿轮,想来会用着更轻省些。 这样一来,不说是改善多么精良,粮食产量又如何增长,至少吴长庚后面耕种时便不至于太多劳苦。 吴长庚见他一口气说了长段的话,又细细地同老李头解答,嘴巴都说干了,连忙奉上倒在碗中的水。 周慈青喝了一口,温水滑入喉,喉咙不至于发干发燥得难受。 老李头听得真切,原是看不懂他那胡乱涂抹似的图纸,经他说了一遭,又仔仔细细问过后,便弄清楚了。 他承诺道:“若是不急的话,三天便能给你做好,待三日后你再来我家拿就可。急的话最多一日半我就给你送来。” 周慈青说:“不急的,您慢慢做便是。那就多谢李叔了。” 吴长庚也陪着他道了谢,倒是叫老李头一家又唬了一跳。 周慈青问过后便付了钱,这才施施然离开。 这三天过得极快。 吴长庚是进山打猎去了,每日天刚蒙蒙亮就打床上爬起来,收拾收拾行囊就要起身往那山里头钻,夜里头天黑了才归家。 第36章 他一起床,周慈青便也跟着爬了起来。 周慈青是带了满脑子现代那些新奇的吃食,脑子活泛得很。除却刚来这儿时,还不大会使灶屋里的锅和灶膛,后头会了,做出来的吃食就没有味道不好的。 他第一日给吴长庚带了竹筒饭,加了糯米,腊肉,豌豆,胡萝卜。佐以盐,酱油,油。要吃时就烧火,再将竹筒放入火堆中,直至炭烤得竹筒表面焦黄,便能吃了。 也有香菇腊肉,还有香肠竹笋,都是周慈青变着法儿给吴长庚做的。 顾虑到吴长庚的饭量,他每日都要盛满五根竹筒叫吴长庚带着走,免得他中午饿肚子。 吴长庚不愿周慈青同他一块儿早起,便叫他多睡儿,不必勉强自己。 周慈青摇头:“哪里是勉强我呢,我这也是愿意的。夜里头睡那般早,白天自然不会懒躺着。况且那菜都是你来切的,我不过是忙活着塞进竹筒里,算得上什么呢。” 见他乐在其中,吴长庚便不再劝。 周慈青也顺带着给自己塞了一竹筒的饭,留在午间滚进那灶膛里,烧热了再吃。 他在家里头喂鸡喂鸭喂大黑,上午吴长庚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赶着猪羊出去。 同村里小孩混熟后,他竟成了孩子王。 一直是在村中领头的吴向松问他:“我听人说,你和苏少爷在县城里做了生意,赚了大钱,为何还留在村中呢?” 周慈青抻了个懒腰:“哪里又赚了多少呢,不过是尚且能糊个口罢了。你想,这出人出力都是苏家的,我又能拿多少钱。再者,我想你们应是知晓我自寒冬便生了场大病,钱财都要花在这医药上。汤汤水水的,加上人参和燕窝吃了不少,哪还有余下的钱财。” 吴向松说:“怪说不得呢。我本不是在说你们为何不去县城里住,我是想着你聪颖,读书定是不差的,怎么不去考取功名。现在想来,你身子骨弱,要是真去考上一场,碰上寒冬腊月的在那贡房里,只怕是命都要去掉半条。” 周慈青满脸的敬谢不敏,连道:“你知晓便好。你自个儿好好读书,切莫伤了身体,免得往后后悔都来不及。” 周慈青是读得来四书五经,可若是叫他去细细钻研,那便是让他犯了难。 更遑论科举还有那写诗写策论,他是一概不会的。 他不大喜读书,却爱听这些幼童们的朗朗书声。最近他就将买来的蜜饯和饴糖分去,给他们甜甜嘴。 得了吃的,放羊割草的幼童们更是喜笑颜开,读书声越大了。 周慈青听着还犯了困,若非早晨起来,这些草上生了不少露珠,连他的裤腿都沾湿不少,他只怕是早坐下来打起盹了。 一个多时辰后,那些孩子们陆陆续续归家,周慈青也没停留。 眼瞅着前面一堆羊群涌过,没几天又碰上的吴愣子家俩孩子又碰上了他,还恨恨看了他两眼。 周慈青是懒得同人计较的,何况是俩孩子,犯不着上赶着吵闹。 可他成日里被这俩孩子糟心地恨来恨去,心里也不大痛快。回去就打算找苏知乐,让他自个儿去解决这些恩怨。 说曹操,曹操便到。 吴长庚进山第一天,周慈青放羊归家时便碰上了苏知乐。身边竟也没跟个小厮护卫,就他一人便跑来了。 正如周慈青没料到这才几天他就忙不迭跑来找自己,苏知乐也不成想他竟在放羊。 周慈青睨了他一眼:“这叫勤俭持家,可懂?” 苏知乐哼哼两声:“怕不是悭吝吧,你可是赚了……” 周慈青一把握住他的嘴,不叫他多话:“财不外露,你可曾听过?” 苏知乐乖乖闭上嘴,只那表情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周慈青便拿之前对吴向松所言的话来敷衍他。 苏知乐一拍掌,便道:“可巧了,我家中还有些上好的人参燕窝,不若给你送来。” 周慈青摇头:“无功不受禄。” 苏知乐:“可你本就在同我家合伙做生意,光是靠你,我要不了多长时日便能补齐上一回亏损的钱财了。何况我跟在你左右,一张嘴好似也利索不少。” 周慈青笑道:“可我已收了银子,那才是我费尽心思后理所应当得来的酬劳。” 苏知乐嘟哝着:“我还道你瞧着是个奸商,不曾想竟这般有道义。” 周慈青挑眉,哼了声:“你小看我了吧。” 苏知乐干脆摊牌:“好吧,那我便将实情同你道来。这人参燕窝也是你后头的酬劳,你自是能收的。” 周慈青晓得他这是有正事了,不然不会来找自己,便道:“路上不是个谈话的好地儿,回家了再谈。” 苏知乐心里门清儿,便正儿八经跟在他身后。 他平日里从不踏足乡里民间的屋子,自家那小院修得富丽堂皇,看那些低矮房檐便觉着好奇,多看了好几眼。 到了周慈青住的小院,没料想他还养了鸡鸭鹅,又将猪羊赶回了圈里。 熟门熟路的,和他那娇气公子哥的外表大相径庭,真叫苏知乐看傻了眼。 好在院内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不曾闻到半点牲畜粪便的异味,想是他们一向收拾得妥帖。 周慈青将苏知乐迎进了客屋里,叫他坐好后,又倒上了自家熬煮的饮子,边喝边说。 第37章 苏知乐当然不会同他客气,喝了口饮子,便竹筒倒豆子地说清楚:“周叔,你也晓得我们生意越来越好了,不仅县城里大户人家同我们订单买了许多回去,便是那州府都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 周慈青看他:“如此说来,想同我们做生意的人应当不少吧?” 苏知乐点头:“对,想同咱们定下大单子都有不少呢。若单单只是卖与县城里的人,姑且还能卖得过来。亏就亏在咱们供应不上,还有选择和谁签,也是件麻烦事。” 周慈青托腮看他,平静开口:“你爹没有帮你把关吗?” 苏知乐支支吾吾的,半天才道:“他叫我同你学,咱们的事,他不插手。” 周慈青皱起了眉,陷入沉思。 苏知乐还当他是觉着麻烦,连忙道:“我爹说了,再叫你出力这么多,便再划一成利与你。” 周慈青说:“并非是钱财之事。我不过在想,该如何卖这单子才好叫利益最高,此事非同小可——你家中权势如何?” 苏知乐只知道答他的话:“州上有做刺史的叔叔。” 周慈青看了他一眼。 苏知乐浑身不自在:“你这是何意?” 周慈青饮了一口奶茶,笑道:“有个刺史叔叔还不知生意如何做,竟将那些黄金往水池里砸,怨不得你爹那般生气。” 苏知乐垂下了头,小声说:“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往事也莫要再提了。” 周慈青失笑,摇头:“好在我们上头有人,便不至于太过畏惧别人。后头你还要送些礼钱给你叔叔,你要知道齐大非偶,若是一般人手里头有了赚钱的营生,可不一定能够保得住,咱们这也算是侥幸。” 苏知乐点头:“我知晓的。” “既如此,晓得了你家中有些背景,便可以放开手脚了。”周慈青于是约了个时间,叫苏知乐唤上那些要同他们一起做生意的,在城中最大那家酒楼约见。 “后头还要多多拜访地头蛇,舍他们些好处,以免生意做不下去。” 苏知乐说:“这事儿有我爹在忙,我家一向是做生意的,早早就走动着呢。咱们这事儿有他在忙活,不必烦扰。” 周慈青颔首。 这便是他为何不自己想办法借钱自己干,一来是没那么多的人和物,再来便是他没有强硬的后台,守不住生意。如今有个体贴的合作方,便是少拿几分利钱也是好的。 “如今瞧来,这坊里还是要招些人手。在农忙过后也可找些临时的,吴家村也有不少。我们既住在此处,便要想法子施恩此地,正如你爹此前所做的那般,如此才是长久相处之道。工坊也要分开来,一个地儿运往另外一个地儿,以免方子叫人学了去。” 周慈青叮嘱得极细,苏知乐也都一一应下。 待一海碗的奶茶饮下,苏知乐便要告退了。 周慈青叫住了他。 苏知乐美滋滋地说:“你要留我用饭么,也不是不成。” 周慈青似笑非笑瞥他:“那倒是要叫你失望了。我是想同你说,上回和你一起做生意的吴愣子一家不老实,想是说了你不少坏话,连带着他家孩子都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我也一块怨上了。此事你还是早日料理了为妙,以免酿成大祸。” 苏知乐也不是真就蠢得无可救药了,他眉头也跟着紧锁了一瞬,哼道:“不过一家子泥腿子,我定会料理好,不叫你小瞧了。” 周慈青蹙了蹙眉,还是道:“不可做得太过。” 苏知乐摆摆手:“你怎的同我那夫子一样,我连鸡都没杀过,哪里会干什么坏事呢,不过警告他们一二便是,你便放心吧。” 第18章 第十八章 入夜,天色暗沉,夜凉如水,圆月高悬。 周慈青如何也静不下心,他坐院子里等着。因着无事可做,他便逗起了大黑,心里头也思量着做生意的规划。 外头脚步声渐起。 吴长庚家住得偏,不在村种,多数时候听不见村中人往来的脚步声。 大黑也没胡乱吠叫。 周慈青立马站了起来,跑在院门处,笑吟吟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近的身影。 吴长庚还是穿着那一身短打,冬日的夹袄早已褪去,身形高挑劲瘦,瞧着便孔武有力。 他腰上束着木筒子,里头装着几支利箭,都是他这些年攒下的宝贝。箭头是铁制的,平日里还都磨了又磨,免得生锈了。 背上是一柄长弓,此为六石弓。吴长庚可轻易拉起,奋力一射,连虎狼都不在话下。 周慈青便不大行了,他连弓都拉不开,拿起都嫌费劲。 吴长庚乃是猎户,射艺高超,气力又足。他本该是军中好苗子,将来升官发财亦是手到擒来。 可如今军户不受重视,且声名狼藉,还是拿钱所雇。说不得上头就有人打压,不如乡间平淡快活。 此事稍作不提,吴长庚入山间一趟,收获也是颇丰。 他右肩抗弓,左肩持背篓,里头皆是猎物和采来的药材。 周慈青就瞥见了兔子和鹿,再来便是两只山鸡。 他近些时日吃得也多些了,屋中还添置了些家具、衣物。屋里可不只是多了张嘴,吴长庚再不能如此前那般逍遥快活。 自是不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吴长庚这也是头一回碰上有人等的滋味。 第38章 从前他是独自一人打猎,归家后屋中一片昏暗,不似其余人家中那般温馨欢乐,阖家团圆。穿过了饭菜烟火香,跨过了几口人家低声絮语。 本该是冷烟冷炉,黑蒙蒙的屋子,只有大黑会踏着爪子朝他奔来。 本该如此…… 而今他家中点燃暖色烛光,饭菜焖在灶屋里,烟囱钻出淡淡清香。 模样好看的少年高高举起橘黄灯笼,身披遮风大氅,满目期待和笑容,同他说:“你回来啦。” - 吴长庚披星戴月归了家,放下战利品,先去洗漱了一遍。 大黑兴奋得很,老是在他腿边打转,不时低吠两声,吐出舌头,背后的尾巴晃出残影。 周慈青去喂鸡喂羊喂猪了,他也不让自己闲着,好日子是两手忙活出来的。 他也不忘同吴长庚说:“长庚哥,饭菜在锅里焖着,打开了就能吃。我没有等你,自己先吃了。” 吴长庚应了声好:“下次也别等我,免得饿着了难受。” 周慈青都笑着答应了。 “大黑我也喂了,你可不要瞧着它想要就都喂给它。”周慈青不忘转过身提醒吴长庚。 吴长庚又是一句好。 他去揭开了锅盖,竹条支着的蒸笼片上,隔着三盘菜,一碗饭。下面是滚烫的热水,灶膛里的文火一直燃着。 余温尚在。 还不曾彻底升了温,灶膛处便是最暖和的地儿,大黑常常在那趴着取暖。 菜有粉蒸肉,清炒蘑菇。许是顾虑到他的胃口,周慈青还做了一道牛肉饼。三块巴掌大的厚饼子,闻着便喷香诱人。 吴长庚喉结上下一滚,敛去了眼中暖色。 周慈青忙活完了就坐在桌旁,瞧他吃饭。 他掰着手指同吴长庚说清自己今日所做之事:“第三日大抵就要同那些商人见面了,我们这生意早晚会做到全天下人尽皆知。” 吴长庚抬起头,借着从窗外轻轻挥洒下的月光,桌面左右摇曳的烛光,看清楚了周慈青明亮的眼眸,里头映着勃勃的野心。 如烈火燎原,上下跃动。 吴长庚喝下一口水,同他说:“我知晓,你定是能成功的。” 周慈青这时候才稍微显出点儿羞赧来,他道:“也是多亏了长庚哥你呀。我这回可不是翻来覆去说什么救命恩人,我知道你也不爱听。我从来没多大的野心,也不知自个究竟能否做到。倘若不是你一概支持我,我怕是做不成的。” 他不知自己在吴长庚眼里究竟是何模样,这个世界本该是浅显易懂的常识,他有时竟也懵懵懂懂,模模糊糊。 换成其他人,不说对他生出些疑虑来,也是哄着骗着他,将他那些方子卷了去。再不然便是不信他的话,只是平静疏远他。 吴长庚说:“幸得早些年前读过一两本书,同家里逃难来时也见了些世面,不至太过蒙昧,晓得你能成事。” 周慈青心道定然不止如此呢,世间能完全信他人的又能有几人。 他朝吴长庚露出个笑脸来,说:“长庚哥,快吃吧,这饭菜放凉了也不好。” 吴长庚便听他的,周慈青又说起了话:“我还不单单只是想做这脂粉生意呢,纸张我也想沾染。” 周慈青笑着道:“我知现在纸张算不得少,可若是方子再改良些,染上色,亦或是做成花笺,又或是书签,同样能翻出花来。虽说前代有了,现在便不能做得更好了么,我看不尽然。” 后世的文创行业为何向来兴旺不休,便是有需求,且商人们总会层出不穷,千方百计地想出来赚钱的法子。 他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有了些主意罢了。 周慈青又道:“再来便是,苏家还有个造纸的铺子,如若舍弃,便要亏损些钱财,又让一些人平白没了营生,反倒不美。我们如今住在吴家村,也可给村中人提供一些活计,好叫大家能过个肥年。我……我也不愿瞧着他们一向误解你。” 后头那句话周慈青说的轻,似是有些羞赧,到底是说了出来。 可刚一出口,双腮就染上了红。 吴长庚吃的饭菜都是咸口,不见甜的,那碗麦饭也是尝不出多少甜蜜的滋味。 可他吃着这些饭菜,竟吃出了甜味,一路淌到了心田。 他吃过了饭,就忙着去清洗碗筷,还同周慈青道:“可惜谈判时我不能陪你去了。” 周慈青不在意地说:“这又如何,只要我想着你,我心里就平静了。” 吴长庚怔怔看向他。 周慈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轻浮话,耳根也红了些。 吴长庚收回了视线,换了话道:“我这几日进山采些新鲜的人参来,再交与药铺掌柜的炮制,药效定要比那些陈年的好些。” 周慈青不由触动,他道:“还是长庚哥好,总关心着我。” 吴长庚不作声了。 二人都沉默着,又想拿眼去瞧,又觉着有些不大好意思。 外头大黑的犬吠打断了他们两人的静默,周慈青拔腿就跑出去瞧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周慈青养的小猪崽子在挑衅大黑,一狗一猪水火不相容罢了。 周慈青看得乐了半天。 * 两日后。 放过猪羊后,周慈青便把家里头的猪羊鸡鸭鹅犬都给锁在院内,方才慢条斯理去村口处,坐上了苏知乐的马车。 第39章 苏知乐啧啧称奇:“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瞧瞧你这,哪里像是个羊倌。” 近日以来,周慈青一直在乡间放羊,于是苏知乐便抓着此事打趣。 他说的也是实话。 周慈青生得一副齐整模样,面如春晓之花,体态风流。头发虽是只用带子扎起,却穿着月白色箭袖,外头是石青色的褂子,等着玄色白底小朝靴。如此瞧来,可不真就是从哪里来的神仙公子人物么。 周慈青睨了他一眼,苏知乐心里一突。 他便敛了面上的笑,乖乖坐好,低了脑袋不作声了。 周慈青半天才同他说:“脸是门面,尤其在谈判时。你的一言一行便会让人看在眼底,是以要时时注意,不可率性而为。” 苏知乐乖乖应好。 云生乐了,他们少爷在家中可谓是混世魔王,夫人老太太是管不住的。唯有老爷和面前这位才能压住他的性子,不叫他混账。 周慈青又问:“你是如何对付吴愣子一家的?他们那俩孩子今日倒是老实。” 苏知乐面上又见得意之色,他饮了口桌上的茶,差点儿叫这路上颠簸的马车晃出茶汤来,便黑着脸搁下了茶水。 车夫扭过头便探头探脑地悻悻告罪:“少爷,前方有块石头,一时不察,叫马车压了过去。” 苏知乐摆摆手,颇为不耐:“行了行了,我已知晓。” 他扭过脖子,对周慈青说着此前还未说完的话:“他们哪里惹得起我们家呢,我昨日便叫云生说了,若是他们再敢胡咧咧,生些事端出来,便叫村长把他们撵出去。吴家村虽是他们的地儿,但村长既是一村之长,又是他们的族长,定是有些法子的。” 他略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轻视道:“我家为吴家村修了地,还找来了夫子,逢年过节又为他们发些钱财。况且我也做了你同我昨日里说的,咱们坊里做工要人,要选的自是吴家村的人。可若是真得罪了我,吴家村什么也拿不到。看在利益的份上,村长便不会得罪我们。孰轻孰重,岂能分不清。如此一来,他们家便不敢再来招惹。” 周慈青笑笑:“发卖么……” 苏知乐愣了:“什么?” 周慈青摇头,笑着夸他:“你做的很好。” 苏知乐哼了两声,心里头又不免为之窃喜。 二人说笑间,马车一摇一晃便来到了县城内。 封陵县城,最大的酒楼之上。 二楼包间里坐了不少人,对彼此来意心知肚明。这些人又不免腹诽,那苏家人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亦或是小辈不懂规矩,竟将他们这些死对头邀一块了。 不过做生意么,不拘小节。无论心里头怎么嘀咕,面上仍是挂着笑容,同人举杯换盏,觥筹交错起来。 哪怕是面前坐着的是恨不能咬下一块血肉的对头,都得堆起笑脸相迎,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外面脚步声传来,听那声儿想是不止一人,就不知是多来一位同他们竞争之人,还是那位苏家公子总算姗姗来迟了。 待小二将这门一推,他们心中便有了分晓—— “诸位叔伯,小子来迟了,便在这儿同诸位告罪。” 苏知乐虽是常被他爹训斥,但也是知礼的人,生得也风流倜傥,到了外边也能拿得出手。 “哪里哪里,苏公子也真是一表人才。” “你比之你爹更胜一筹,可谓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啊。” “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苏知乐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可乐不起来,他心里头也是直打鼓呢。 来前他因周慈青在他身侧,心里正得意呢。可周慈青问了他爹是何打算,如何不来此地镇着,免得叫这些老狐狸们占了便宜去。 他便一一告知周慈青他爹的打算。 前日他去寻了周慈青,问清了他那些主意时,心里拿不定主意,便去问了他爹。 哪知他爹越听越喜,直言周慈青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行商天才,若是这时不扒着他的大腿,往后再无乘风之上九万里的机会了。 这样一来二去,苏知乐他爹便全权交于他们手中,万事皆有他兜底,放手去做便是。 周慈青听了这话后,心中也有了定数。 不知他如何考量的,竟是叫他去当这主事人。 苏知乐心里惶恐,口中吃了一大把黄连,好似有人扒了他身上的衣物将他推入菜市口,慌得不行。 他这心还跟油煎似的,同众人寒暄几句后,便坐了下来。 所幸周慈青一直在他身旁不曾离去,他这才稳了不少。 他又同这些做惯了生意们的老狐狸介绍周慈青,说是他们家中最紧要的掌柜。不论信与不信,反正苏知乐话是撂这儿了。 周慈青应酬时可比他炉火纯青,就像那鱼儿滑入了水里,三言两语便能得旁人青眼。 这不,便立马有个和他同姓的周员外跟他拉近了关系,还说他们说不准往前走个百年会是本家呢。 也是当着苏知乐的面儿不好挖人,免得生意做不成,不然早也勾搭上了。 周慈青心中也有不耐,同这些人打交道无非利益二字。面上挂张假笑,你方唱罢我登台,还不如同苏知乐这个天真公子哥儿说话。 更是不如他家长庚哥痛快。 生意人么,满肚子里的弯弯绕,心眼儿少说也有八百个。 第40章 吃喝间,这话也就入了正题。 苏知乐搁下了筷子,人都有眼色,也都放下了筷。 周慈青却闷头吃着,活像看不见似的。反正老狐狸们都不去注意他,何苦饿着自个。 苏知乐差点就失态了。 好在周慈青也不是第一回这般糟蹋他了,他哪里有什么慌得呢。 苏知乐深吸一口气,道:“各位叔伯也知,做生意讲究的便是诚信痛快,不可做那反复无常之人,我也不瞒大家,绝不扭扭捏捏藏着掖着。那些东西如今就只有我们苏家才弄得有,便是想仿制也难,且仿出来的也终究不如原版。”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变幻莫测,却点头应是。 周慈青心中失笑,苏知乐这般作态,倒是有还几分唬人。 苏知乐紧跟着说:“我也不是那般为难人的小人,家父也在来前殷切叮嘱我,叫我好生听各位叔伯的话,不可莽撞。可那货量实在不多,又不可将方子叫出,我便想着,只能叫诸位一同在场,价高者得。且我们苏家只在封陵县贩卖,至多送送人,绝不卖出县外。至于得了这货源的叔伯要如何贩卖,去哪贩卖,作价几何,我们是一概不干涉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话,便闭上了嘴,叫这群老狐狸们自个思忖去了。 有人便问:“你们家能供应多少?” 苏知乐比了个数。 “底价如何呢?” “这便看叔伯们怎么买了,总归是起自原价的。” 在场的人都不由皱紧了眉,既舍不得到嘴边的肥肉,又觉着花钱实在肉痛。 左看右瞅,又不免防着其他人。 真真叫人苦不堪言,好个滑不溜秋的小子,也不知是他的主意还是别人出的,倒是伶俐极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这一手段在周慈青曾经的世界被称为竞标, 可如今这时代,倒是同拍卖无异。 他们特地没在这之前放出消息,便是不让商人们串通好,以免自己倒落了下乘。 苏知乐说了那话后, 众人倒是静了下去, 一片寂然, 全都默不作声。 可周慈青观他们眉眼官司倒是不少, 种种考量, 皆在心底。 苏知乐掌心都冒了汗,他是不像周慈青这般稳得住,生怕他们闹起来, 他又如何压得住这些人。 出头鸟总是有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便有人起身问道:“起价后加二, 如何?” 这话一出,又另有人笑道:“这般低,怕是小看了苏公子给咱们的优待。” 周慈青抬眼看去,亦是名中年男子,穿得锦衣富贵。 苏知乐凑他耳边低声道:“此乃府州有名的石员外, 家财万贯, 还是名皇商呢。” 周慈青心里有了数,还道:“是件好事儿。” 苏知乐也高兴。 皇商不单只是名儿好听,做生意自是更顺畅, 跟官府、县令也常打交道,钱财于他们而言更似数字。 然则有染指更多钱财的机会, 不拘是谁都不会推辞。 果真,有了这位石员外带头, 价格一下拔高一倍不止,可比苏知乐开头所想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况且,如此一来便用不着担心推辞了这个,又得罪那个。 他们苏家可是让大家一起堂堂正正竞争,又不是瞧不上谁,便是没选上再恼怒也没个责怪主事人的理。 思量到这儿,他不免侧过眼去瞄周慈青,想出这个法子的少年满面淡然。他似是不在意这些有名有姓之富商争吵得面红耳赤之景,亦或是觉着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苏知乐不由想到临走之前他爹同他说,往后他跟周慈青还有的学。那时他还隐有少年人的不服气,觉着他爹太瞧不上他。如今一看,倒是果真如此。 那丝不服也烟消云散,眉目也沉静了不少。 换在那些老狐狸眼中,便是苏知乐更加胸有成竹。 尽管他们同苏知乐也称得上是竞争对手,却依然会叹苏家是后继有人。 也有几个明智的,一眼便瞧出了苏知乐和周慈青之中主事的究竟是谁。不过既然他二人没开口辩解,他们也不至于做个讨嫌的争论个是非对错来。 石员外便是其中之一,他在得了想要的结果后,更是举起酒杯,敬这些有能耐的后辈们一杯。 周慈青和苏知乐也非傲慢之辈,连忙举起酒杯回敬一二。 如此,这场谈判便定下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老狐狸们得了想要的,周慈青这次也迈入如今商界一步,只后面再慢慢扎根于此。 他确实为应酬的好手,半点都不得罪人,那张嘴能把死的说成说的,黑的说成白的。 便是那些白走一趟的,周慈青也没叫他们败兴而归,还说日后总有合作机会,又送了礼,总归是做得面面俱到。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做人做事留一线,多数来此的商人皆是接纳了周慈青的好意,春风满面离去。 苏知乐在旁瞧得啧啧称奇:“我观这一遭,后面还真是有的学!” 周慈青但笑不语。 幸得这酒不醉人,便是连饮了几壶周慈青也未曾醉倒。只他双腮镀上了红,眼中也有些氤氲,呼出来的热气也是微醺。 苏知乐提议:“不若找家客栈躺一躺,再饮些醒酒汤。” 周慈青婉言谢绝,他又奇道:“你家中竟未在县城里置办个宅子么?” 第41章 苏知乐颇有些不自在,还是解释:“本是打算今岁在县城里买上一套三进的大宅子,可那钱被我给打了水漂。一来二去的,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况且他们乡下那宅子又大又奢华,且富丽堂皇的,比县里太爷们都住得好,又何苦非去挤那县城里的小屋子,委屈了自家呢。 若是想来县城,骑上马,或是坐了马车,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左右都便宜,也就不再麻烦。 周慈青颔首:“再去巡视一下店中,瞧瞧坊里如何。” 苏知乐看他还有精力忙来忙去,面上讶然,心内佩服,连忙道:“好嘞,您请。” 周慈青懒得理他那活宝样。 这般巡视了一个时辰,倒是没发现什么坏事。 他又道:“去造纸那个工坊瞧瞧,如今入了春,营造应是早该开始了。” 苏知乐也并非对造纸的工艺一知半解,他心里亦是门清,晓得就该趁刚入了春酒忙活,免得耽搁了事。 周慈青跟着他一同去了造纸工坊。 自打苏家将所有人、财还有物皆投入在脂粉店铺里,他们这造纸工坊便萧条了许多。 人手亦是如此,都去脂粉坊忙活了。 脂粉坊可是吞金巨兽,人手是稀缺的,苏家还在县城里贴了告示,找来不少帮工去。 可苏家却也不是要将造纸坊弃之不顾,造纸匠人仍在忙碌,只是瞧着有几分凄凉。 见到苏知乐这位东家,他也道了声问好,只那眉眼间都透着散不去的悲愁。 周慈青站了出来,对这位年纪尚在而立的匠人道:“大郎君,想不想让你造出的纸传遍大江南北?” 那匠人顾不得哀愁,用吃惊的目光瞧他:“公子这话乃是何意?” 若不是周慈青乃苏知乐带来的人,且他穿着打扮,通身气度皆非寻常人,只怕匠人要将他误认做事哪里来的癫狂之辈! 周慈青道:“那脂粉坊便是我一手提点出来的,说来也不为狂妄,只想叫你心里有个数。你且照着我说的办,日后封陵县定也有你这造纸发的一席之地。” 苏知乐在旁颔首:“我苏家如今名满封陵,皆是因你面前这位公子。” 这位匠人睁大了眼,语气也姿态也有了变化,他连忙躬身拱手行礼,道:“还请公子不吝指教。” 周慈青今儿个吃了酒,他自己不觉,旁人却能看得出他的轻狂不羁,讲话也散漫随性了许多。 尤其是苏知乐,但他见周慈青又安排得面面俱到,便不曾出一言制止。 而这匠人在旁细细听着,更是越听心里越喜,两颊涨得通红,道:“得了这位公子的指点,无异于痛饮一坛好酒!想来传闻中的醍醐灌顶便是如此了,多谢公子指点!” 周慈青摆手:“不算什么,快些去试上一试吧。” 匠人看向苏知乐,待他一点头,便马不停蹄地忙去了。 苏知乐摇头感慨:“我本以为你已经足够出彩,不曾想这不过是你的一面,真是有用不完的聪明劲儿。我此生从未见过你这般的人,倒像是从哪里来的活神仙,什么都会似的。” 周慈青眨眨眼,说:“可有一样,我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 苏知乐问:“什么?” 周慈青摊手:“生孩子。” 苏知乐:“……” * 促狭鬼周慈青饮酒没醉晕,坐了趟马车倒是醉得晕晕乎乎,脑仁有些发麻。 他归家还是叫云生扶着回去的,院子里静得很,没什么人声。 许是听见了陌生人的声儿,大黑贴近了院墙就开始狂吠,倒是唬了云生好大一跳。 周慈青摆摆手,叫云生自己回去,他已经到了。 吴长庚还在山里头打猎,想是还要等天堪堪黑了才会归家,也得有将近两个时辰呢。 云生有些忧心:“可您这……若是有个好歹,别说少爷会不会打死我,便是我们那仁厚的大老爷也得扒下我的皮呢。” 这小子放在周慈青那个时代也不过是刚上高中,青涩呆愣,做事也一板一眼的。 周慈青笑着摆手:“无妨,我也没怎么醉,倒不至于出什么事。你先走吧,我都到了自己家,还能出什么事呢?” 他接过云生手里提着的木盒,里边儿装的乃是周慈青唤酒楼大厨另做的几道菜,都是吴长庚爱吃的。 似这般做些菜外带的,酒楼是常做的。外卖也常有之。 且当朝还有个名为四司六局的,专门承办宴席。若是饭局懒怠做菜,唤来他们置办也可。类似于后世的一条龙服务,可谓是方方面面皆完备。 周慈青每每见了,都要感慨一番。若非他有后世的一点小见解,怕是都要抢不赢那些脑子活泛伶俐的。 云生同他告了别,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生怕他真出了什么事。让大黑一凶,他又脚底抹了油地跑了。 周慈青搁下了木盒,嫌自个身上一股酒味,便不往床上躺。 他支起手,握了拳,抵在下巴闭目养神。 可他脑子还算清明,这个姿势也不大自在,便干脆烧起了热水,待一会换下衣服,便去床上躺着了。 灶膛里烧着火,周慈青也没忘了家中养的牲畜,打了吃食搅匀了,放那槽里喂它们吃。 忙完了这些,那一大锅开水也烧好了,兑了冷水便洗了身子。 第42章 奈何条件不允许,洗漱总这般费劲,这也是没法的事。 他将换下的衣服往脏衣篓一放,打算等明儿睡醒了再洗。 周慈青这一觉睡得并不深,却也没有浅到一听动静便睁眼,反倒是睡得迷迷糊糊。 他见这天色都暗了下去,外头明月叫那乌云遮遮掩掩的,床上竟是不见吴长庚的影儿。 他心里头一下慌了起来,却听院里有浆洗声。 周慈青赶紧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布鞋往外走。到了院里看清了吴长庚的背影,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缓缓放回了肚子里。 心里头的慌乱勉勉强强压了下去,可这面上的血色却腾地一下便上来了—— 他的亵裤竟是吴长庚亲自用手搓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长庚哥!”周慈青思忖片刻, 还是出了声。 吴长庚顿了顿,只若无其事地继续搓洗。 他力道重,三两下便将手中布料清洗干净,一旁的木盆里还装着周慈青今日褪下的衣衫。 他道:“是我动静太大, 吵醒了你吗?” 周慈青忙道:“不是, 我起夜没瞧见床上有人, 心里急, 便出来找你了。” 朦胧月色下, 柴影也在轻轻地移。 古人大都生有夜盲症,到了晚上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可吴长庚是个猎户,不缺鱼肝油吃。他也不挑食, 外藩来的红色萝卜也吃的,便没有这种困扰。 他一抬头, 也看清了周慈青薄薄面皮下的血色, 竟觉着刮了凉风的夜里也带了不少热意。 “竟是如此么,是不是渴着了,我给你倒杯温着的水润润喉。”吴长庚甩甩手上的水珠,就要起身忙活。 周慈青夜里总有起身饮水的习性,冬春寒凉, 若是饮了冷水极易伤身。 吴长庚总要往那灶膛里放好些柴火烧着, 一大锅里焖着水,好叫周慈青夜里头起来有热水喝。 自打周慈青来了他家里,柴火倒是日日都要捡好些回来, 少了是不行的。 周慈青连忙拦住他:“长庚哥,我自个去就行了。” 见吴长庚又要坐回去给他洗衣, 周慈青便不自觉地飞快攥上了他的手腕,羞道:“我自己洗便是了, 哪能让长庚兄你来干这些呢?你在外头忙成那样,我如何还能再麻烦你。” 虽说早些时候他在病中,连床都起不了时,还是吴长庚帮他洗衣。可那是迫不得已,同如今这般可是大不一样。 周慈青心道,他也不能厚颜如此。 吴长庚却说:“不过搓几下的事,清洗也费不了什么劲儿。小事一桩,何必推辞来推辞去的。拿你的话来说,推来推去便是生分了。” 周慈青还是羞。 他又拗不过吴长庚,只能用那蚊子声道:“那,那也不可洗我的亵裤,往后我自己来。” 夜里头静得很,他这声儿便是再小吴长庚也听得真真切切。 吴长庚若无其事地说:“好。” 周慈青听着,方松活些,道:“那我进去喝口水,长庚哥也要早些休息。” 他进了灶屋里,拿水润了润喉,也不大困了。 周慈青转过头出来,还帮着吴长庚将衣物都一一晾晒好,这才一起回了屋倒头睡上。 火炕和木床还是紧挨着,周慈青睡里边儿,吴长庚就在外头。 若单单只有一张床,那周慈青必是特别老实的,就贴着床根老实躺着。可有了两张床后,他睡觉便放肆了许多,才深深睡下,身体自个儿就开始滚起来了。 双手双脚不自觉地去寻那热源,待贴到了,便一门心思地往里钻,被圈住了,才乖乖巧巧地躺好。 这可苦了吴长庚,那是心头身体一并火热,却要强忍着。漫漫长夜,无端燥得慌,只想叫它赶紧发泄出去。 天还不亮,他便迎着第一声鸡鸣爬了起来,冲完凉水澡去干活了。 周慈青这一觉睡得香极,日上三竿才起。把那眼睛揉了再揉,才慢慢吞吞爬起来。 衣衫都穿好了,在院里转了一圈,左右都不见吴长庚的影儿。 灶屋里倒还放着温上的牛肉饼子,还有蒸上的牛乳。这便是吴长庚给他留下的早食了。 周慈青坐下后,一面晃着脚,一面对着大黑嘬嘬嘬。 “你家主人呢?” 大黑前腿交叠着趴在灶膛前,掀开单眼儿瞥他,不理会他的动作。 周慈青早上迷迷糊糊听见了人声,好似吴长庚在同别人说话,他还当自己是在梦里头,如今想来应是真的了。 周慈青琢磨着,应是老李头将改良的农具送了来,吴长庚也去地里头忙着春耕去了。 这般想着,他便吃得快些了。 匆匆填了肚子,解决完了早食后,他叫上了大黑去赶猪赶羊吃草。 孩子们的身影他是见不着了,人早早地就去赶羊吃草。这个点儿更是早早赶去了私塾,或是忙上了其他农活,哪能如他这般清闲。 周慈青觉着起晚了没劲儿,只有几个羊倌躺在树下,他都没个说话的人,坐来坐去都不自在。 索性一屁股坐在一方石头上,随手扯了几根草,开始编起了蚂蚱蝴蝶。 两只羊在他眼前跳来跳去,茸茸白毛在眼底晃着,在那圈里滚来滚去的,如白雪般的毛都黄了不少。 他却失了神,心道羊毛可不止是拿来填被褥的,若是拿来织衣服,那也是好的。 第43章 心中有了计较,他便开始琢磨起来。 此事尚也不急,如今入了春,天气也暖和起来。到了夏日,那就更热了,羊毛穿的衣衫是要等秋冬才用得上。 等猪羊吃饱了,他也割了些猪草在背篓里,慢慢踱了回去。 待猪羊进了圈,他洗了洗手后,捎上灌满放凉开水的水囊,脚步一转便往田间走去。 果真不出他所料,周慈青在田间地里寻到了干活的吴长庚。 他还要将田间杂草一一都锄干净,再来翻地,覆上草灰沃肥。 如此繁重之农活,周慈青瞧了便心疼。 他赶忙唤了吴长庚:“长庚哥,我来给你送水了,先歇歇吧。” 吴长庚早已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春衫,头顶的日光还不大晒人,只在地里忙活了大半天,一身累得汗水沾湿了全身。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强健体魄,勾出吴长庚结实有力的上身。 他额上已经冒出细密汗珠,呼出滚烫热气,抬眼便瞧见了紧赶慢赶过来给他送水的周慈青。 这小公子生得细嫩玉白,在阳光下,那周身的皮肉简直晃了人眼。 两腮被晒得微红,脖颈细细的,透出青蓝的几根筋脉。 若是他不说,旁人不问,倒真像是他才娶来的媳妇。 吴长庚走过去,接过了周慈青带来的水囊,便大刀阔斧地饮了起来。 早前带来的那水囊已被他灌入喉中饮完,如今又来了水,饮得更是畅快不少。 周慈青瞧着他额上,面颊都是汗珠,那水还直往他脖子、胸口里淌。吴长庚浑身皆冒着热气,袖子挽着到了上臂,精壮的古铜小臂便裸露出来,瞧着非常有力。 吴长庚仰着头,往嘴里大口大口灌着水。黑色双眼往下,暗沉沉的,就那般瞧着他…… 周慈青没由来的心跳加快几分。 他没走几步路,头顶的太阳不怎么晒,却也觉着身子在升温。 耳根、面皮和脖颈都烫烫的。他在接过吴长庚喝完的水囊,两指相触时,碰到的皮肉像是携着滚烫的火,连烧得他全身都发了麻。 周慈青活生生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吴长庚哑声问。 周慈青摇摇头,说:“长庚哥,我来帮你吧。一开始我干不好这活,但后头熟练了定能帮你。” 吴长庚回绝:“你歇着便是,回屋将家里午食做好,地里头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周慈青气闷,他还是心疼道:“可我见着你太苦了——不然咱们拿钱雇帮工吧。” 吴长庚说:“可那钱你要拿来买宅子的,我们要攒着。” 他劝道:“你身子要好生养着,自是缺不了那些珍贵药材吃。钱要先拿去买药材,你的身子更要紧,再来便是买宅子。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便把那宅子分我一间屋住着,当是我出了钱。” 周慈青立刻说:“本就该如此的。” 可他在这上面是争不过吴长庚的,又不敢在大太阳下跟吴长庚争论不休,免得害他更累,便一步三回头归家:“好么,我回去做了午食给你送来。若是累着了,就在大树底下歇凉。” 昨日吴长庚打的那两只鸡都能派上用场,一只煎了,一只炖着给他养生。 他回去路上还琢磨着能吃点什么给吴长庚补补身子,这干了重活若是没点荤腥,身子如何撑得住呢。 回屋路上便瞧见同村里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路乐乐呵呵走来,勾肩搭背的,手上都提着木桶,晃晃悠悠的,水也在往外溅。 听那迸溅水声,还有股子鱼腥气味卷着,周慈青便晓得他们这是在河里边抓来了鱼吃。 他连忙叫住:“各位小郎君等等,鱼能卖我一条么?” 周慈青向来笑脸待人,又生得唇红齿白,这张好皮相叫这些乡间小子们瞅一眼便红了脸,更别说他主动叫住了。 有大方的,便说:“这鱼要不了什么钱,送与你便是了。” 周慈青摇头:“你抓鱼也辛苦,我如何能占你的便宜呢。这鱼本是荤腥之物,若是拿去县城里卖,想是也能卖个几十一百个铜板的,这钱我自是要给的。” 他笑着说:“不过我还没带钱,且等一下,我去院子里拿钱。” 那位提了一桶鱼,说着送他一条的少年说:“何必这般麻烦,我知道你家在哪,我就给你送过去吧。” 周慈青同意了:“如此也好。” 那少年便同自己几个好朋友分别,几人挤眉弄眼的,又努努嘴。少年人的神采飞扬,鲜活气息倒是十足。 周慈青看得心下感慨,他可没这般灵动劲儿。 那少年是个话不多的,周慈青问他才吭声,远没有小伙伴们在时快活自在。 他名为吴小虎,读过几年书,不是那块料之后便专心跟在父母后头伺弄田地农活,照顾屁股后边的弟弟妹妹们。 农家小子大都如此。 不过周慈青没料到吴小虎还说:“我今后也想像长庚大哥这样,成为一名猎户,好叫家里人日日都能吃上荤腥。” 周慈青微讶,方笑道:“那你可得练好体魄才行。” 吴小虎红了脸,看他两眼,放下两条鱼后,接过钱便跑了。 趴在院里的大黑还冲着人吠了几句,若不是周慈青拉着,怕是还要撵上去狂吠。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44章 周慈青只把方才那事当个趣闻, 并未放在心上。 他赶忙着来做菜,山鸡是昨个儿吴长庚料理好了的,内脏都给掏出,只剩孤零零的白斩鸡。 鱼却是完整的两条, 有他小臂长。份量着是不小, 拿来后一条清蒸, 一条红烧, 倒也合适。 周慈青还是头回做鱼吃, 把那鱼往菜板子上一搁,尾鳍还在上下乱拨,稀里哗啦溅了他一身的水。 他得拿了两只手去捧才能摁住这只鱼, 且这鱼生命力极其顽强,失了水尚且还能活蹦乱跳, 鱼嘴也在翕张, 透明的鱼鳍仍是上下滑动。 大黑不知何时蹲在了木桶边,伸出一只狗爪去掏另外一条肥鱼。 却见那鱼从水中飞跃而起,拿尾鳍恶狠狠地扇了大黑一巴掌,直把这狗生生扇懵过去。 瞧它那黑白分明双眼中的不可置信,周慈青没忍住乐出了声。 周慈青索性将这两条鱼都给捞出, 放在砧板上, 拿了刀背给它们拍晕过去。 折腾老半天,滑不溜秋的鱼还几番从他手中脱落下去。 实在无法,周慈青只得抓起鱼, 又用水给它们洗了又洗。如今鱼终是昏过去,他便慢慢吞吞地刮起了鱼鳞, 剖开鱼腹掏了内脏。 他做得不急,待彻底清干净了, 才拿了葱姜放那鱼腹内,再慢蒸。 蒸熟后便佐以葱姜蒜,茱萸油,又放酱油。如此一道清蒸鱼便做好了。 另外一道他是做的小煎鸡,鸡块切好后,便以大火,热油爆炒至焦黄,再放盐。最后便是姜丝、茱萸增添辣味。再放酱油,芝麻。 周慈青还琢磨着今个儿去县城里买些香菇、虾糠和江瑶柱回来,再拿另外一只鸡做那鸡精。 这般忙活了大中午,他便只做了两菜一汤。三样皆是色样味俱全,白米饭看着粒粒分明,闻起来格外诱人。 他拿手中帕子擦着手,思量着如何给吴长庚送过去时,后者便风尘仆仆归家了。 “我心里头还念着你呢,你倒是回来得及时。” 周慈青笑着打趣他。 吴长庚轻一笑出声:“这便是赶巧了。我在外边儿就闻见了香味,你手艺倒是真好。” 他没说的是,那些个本在地里头耕作的人,闻了这不知谁家的饭菜香,皆是饿得饥肠辘辘。众人忙停下了手中的活,三三两两回去填肚子了,只嘴里还说着羡艳的话。 吴长庚瞧他把头发都用簪子给扎起来,弄成了个道士丸子头,却松松散散的,蹦跶两下便垮了,几缕碎发也给翘了出来。 散漫,洒脱,抬起脸来,两只眼睛又尤为明亮,倒真像是从哪下山的灵动小道士了。 吴长庚去洗了手,倒是不急着吃饭,同周慈青说:“我给你扎头发。” 周慈青乐滋滋地过去了,还说:“我没扎过头发,果真是挽得一团乱。好在有长庚哥你在,不然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吴长庚顿了下,他那手关节大,往周慈青手边那么一比划,竟是大上一个号。 可他动作却出人意料的灵活,一挽一扎,半点都不含糊。 他似是不经意间说起:“让你做饭倒是委屈了,往日里在家没干过这些粗活吧。” 周慈青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他摆手道:“委屈什么呢?我又不累,还挺喜欢做些饭食的。瞧你吃着香,我心里也乐意。再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少爷,连做个饭都不成。” 吴长庚抿着嘴,不吭声。半天,他才说:“若是你觉着苦,便拿点钱雇个人来帮衬你,免得累着了。” 周慈青眼儿都睁圆了,吴长庚也把他那满头乌发给扎上,他便立马回了头,赶紧去瞅他脸上。 端详半天,也不像是被人夺了舍去。 吴长庚摸着自个的脸,不自在地说:“怎么了,我的脸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瞧你一副不对劲的模样。” 周慈青笑道:“你这脸没出什么事儿,还俊着呢。” 吴长庚听他揶揄,本是该面色严肃的,却还是翘了嘴角,又勉勉强强给压下去。 “别贫嘴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吴长庚道。 周慈青说:“真真奇了。长庚哥,你不是叫我把着钱攒着,要先买药买房么,如何这钱就费在这上面了。” 他拉着人起身:“莫要急着回我,边吃边说也成,免得菜都冷了去。” 他们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一问一答自是常态,晚间上了床榻都得说会儿悄悄话再各自睡下。 周慈青先是各自舀了碗奶白鱼汤暖暖胃,慢些吃饭,养生之道在细在微。 各自饮了汤,便去舀上白米饭。 吴长庚便搭话说:“我瞧你一个人有些辛苦,哪能让这些活都累着你呢。若是能请个人来分担一二,也是不碍事的。” 周慈青噘嘴便道:“我还觉着长庚哥你过着苦呢,你每日还要去地里头耕作,可曾同我抱怨过一句?你既然都不觉着苦,我又怎么能懒怠享乐呢?” 他这一连两问,倒是叫吴长庚不好作答。 待饭放在了桌上,吴长庚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方说:“你我不一样。” 周慈青数着饭粒在吃呢,咽下后,叫他给气笑了:“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儿的人。你我还同是男子呢,你能分担的活,我怎么不能做了。你瞧我一开始连灶膛都不会使,可如今却能做出一桌子好菜来,我有什么不行的呢?” 第45章 吴长庚笑说:“那是你聪慧。” 周慈青哼了声:“你自个有数便是。要说该请人,那也是请来帮你忙活地里耕种的事。我晓得你心疼我,可我就不忧心你么?你在那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晒得满身热汗,我一颗心就跟油煎似的,那也是你的身子更紧要。” “你倒是说说,有哪个猎户过得跟你一般苦,还不是多了我这个吃白食的。我心头难受得紧呢,你还不叫我做些事打发时间么。我成日你想着你,该难受死了。” 他那黑漆漆的亮眼睛里都是忧色,不掺半点假,如怨如慕。 这般同友人说来的交心之语,在他口中倒像是情人互诉衷肠一般。 吴长庚霎时心乱如麻,他像是舌头一时被人拔了去,说不出一言,只闷头吃着饭。 周慈青也觉着方才的话过分亲昵了些,好似在剖白情谊一般。 有哪个古人会这般直白放肆地说出这些话来,长庚哥想是被他唬了一跳呢。 他也埋下了头,正儿八经地吃起饭来。 吴长庚一碗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了底,去添饭时,他问周慈青:“如今你攒的钱有多少了?” 不去提及方才之事,便是叫它掀篇了。 想是除非那钱能在县城里买套宅子,否则定是不能轻易花出去的。 周慈青也不再深想,兴冲冲地同吴长庚说起来:“可算是问我了,憋了好久都不能说给你,倒是郁闷得紧——我如今攒了十两黄金啦。” 他原是想掰着手指细算,吴长庚给他夹了一块鸡肉,便只得吃了再道:“这钱还是头半月的呢,往后只会更多些。” 吴长庚瞧他满脸的喜色,心里也跟着欢喜。 周慈青又皱眉深思:“不过这钱算得上是提早拨给我,苏家余下的钱财还要生产更多的脂粉,还有我之前提及的纸呢。” 他又松了眉,说:“我就好像那空手套白狼,出人出力都是苏家的事,我则是个甩手掌柜。” 吴长庚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的主意,他们如何能赚到那些钱?且你费心又费力,这便是你应该得的。” 周慈青笑道:“苏员外是个厚道人,我才信任他的,现在看真是没选错,也是长庚哥你看人准呢。” 他这张嘴是被人盖了章的抹了蜜,好听的话不要钱地砸来。 吴长庚便是同他相识已久,却也难免为他的话而心喜。 他吃着鱼汤里的酸菜,忽地道:“这鱼是你买的吗?” 周慈青笑道:“半天不问,我还当你不在意呢。回来时,我瞧见村里几个小子们在河里边儿捞了鱼回来,便在他们那买了两条。” 吴长庚也只与他说些闲话,并未多问,他还道:“你可莫要下水捉鱼。若是真想去,也得唤上我,或是同人结伴。” 虽说村里那河不深,春夏还有人常常去河里洗澡,可仍有溺毙的风险,吴长庚不愿周慈青涉险。 周慈青都应了。 二人如此过了好几日,这田地都翻了,还沃上了肥,过不了两天便要撒种了。 这几日里老李头还来找上了周慈青,说的便是这农具改良一事。 此事无非是村里不少人见吴长庚干活利索轻省不少,便动了心思,乡里乡亲一问便知是从何传来。 老李头便问能不能将改良之物用给村里人。 周慈青自是应了,这年头又没个专利保护的法子。 且那农具改良得简单,别人瞧上两眼便会了,皆是学就学了,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便是一句招呼也不打都是有的,如老李头这般还特地前来同他说上一句,已经是有良心了。 他笑道:“没什么关系,自去做吧。” 自此,周慈青在吴家村的声望比以往更甚,连带着吴长庚在村里头都受欢迎不少。 往日都是别的人避着他走,如今见了,还要打两句招呼才使得。 周慈青比他更甚,出门在外还能得些人家地里中的蔬菜果子,鸡蛋腌菜也是有的,似上一回吴小虎下河捞的鱼,都有给他捎上的。 他每每都推辞不绝,只得是接下他们那些吃食,诚心道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日映朝霞, 绿树清溪,秀柳周垂。 田连阡陌,绿雾缭绕,农家子皆在耒耜之勤。 着一身布衣长衫, 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穿花度柳, 走到这连片的田野之中。 他拂了拂自己蓄的短髯, 忽听得一阵朗朗读书声。 “我莫不是听错了?”男子诧异看向自家老仆。 老仆摇摇头:“大人, 我斗胆说上一句。我虽是上了年纪, 可这耳朵也并非全然失聪,还是听得真切,此处却有读书声。” 男子赞道:“想来是我朝文运昌隆, 便是连这田家乡间都能听那读书声,不可谓不是天佑我朝。” 老仆连声赞道:“大人说得是极。” 可他们来了这封陵县后, 挨着拜访, 对乡里人劝课农桑,也不单单只是经了这一个村子。可没有一个村子是如这一小村那般文气兴盛,蔚然可观。 他二人往前走了一段路,慢慢从树林子里走到连片的草地处。 牛羊成群,还有猪狗的叫声。 垂髫小儿脆生生地诵读, 牧童吹着手中的竹笛, 遥遥传出几十里。 这一幕不自觉地叫中年男子静了心,他慢慢走了过去。 第46章 恰是不巧,只听得一声锣鼓之响, 不少孩子们便驱着牛羊归去,只余羊倌留下。 杨松云在一旁喊住个半大的孩子, 瞧他那湛湛目光,灵动又狡黠, 还不失警惕地望着他,便知是个聪慧的。 “这位小郎君,莫要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杨松云微微一笑。 他生得磊落光明,说话温润如玉,不带半分獐头鼠目之态,极易取信于人。 这孩子虽是放松了些,却还是嘴上不饶他:“拍花子可不会说自己是拍花子。” 杨松云:“……” 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仆就在一旁忍俊不禁。 杨松云道:“此地可是你们的地盘,来往皆是你们乡里人。若是有什么事,喊上一声便是了,还怕上什么呢?” 孩子又催他:“你若是想问什么便问吧,我还要赶着去私塾呢。” 堂堂一县之主的县令杨松云还是头回被嫌弃得这般彻底,他叹罢:“我只是好奇,你们这村子倒是有不少喜好读书之人,是因何故呢?” 孩子干脆地答了:“自是因为有人听我们读书,就给我们糖吃。” 事情可不像杨松云所想的那般复杂,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可若是完全将功劳从那人身上抹去,却也实在做不到。乡间本就穷苦,他也是耕读之人,哪里能不知道地里刨食之辛苦。 此人能拿出饴糖给孩子们吃,便是有了造化。 他又问:“那人是谁?” 孩子,也就是吴向松说:“你打听此事作甚?” 杨松云瞧着这孩子一下变机警的劲儿,心头不由好笑,负手而立,道:“自是好事。他替我劝勉乡学,教化百姓,岂能不去言谢呢?” 吴向松睁圆了眼儿,心里头有了猜疑,嘴上惊道:“你、你莫不是……县令?!” 杨松云默然应下。 吴向松喜得脸儿都涨红了,他道:“可惜周哥哥走得有些早了,你若瞧见了一位年轻人,且是村里最好看的公子,那便是他了。” 不曾想就这般错过了,杨松云也无可奈何,恐这就是无缘吧。 他同这乡间小儿作别,又去巡视乡间,做起了劝课农桑的正事。 这一瞧就让他发觉了其中细微差别。 杨松云并非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县令,他亲自下到这乡间田地,便是为了劝这一县的百姓早早耕种,免得耽搁了今岁的收成。 于他而言,于朝廷而言,百姓的收成不过是纸上寥寥几句。可压在每个百姓肩上,却变成了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若是一年的收成不好,忍饥挨饿,卖儿鬻女者也有之。 是以他瞧得愈发真切,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这个村子怎的动作比另外几个村子都快些呢,莫不是早早地就开始耕作了? 可他转念一想便知不大可能,北地深寒,霜冻都是一并解的,在此之前那土被冻得拿上锄头挖都要将虎口给震烈。农人也不是全然愚昧,靠天靠土吃饭,他们自己还能不知道何时耕作么。 若是畜力之功也不尽然,他早些时候来了封陵县,仔仔细细地检阅了县务,每地的耕牛都是有限的。若是分的不均,极有可能引发民怨,所以与此事干系不大。 他仔细地观望着,这一留心便瞧出了分晓。 杨松云问自家老仆:“你看看那农具?” 老仆年迈,这眼神儿不似他那般好,眯起眼睛,抓耳挠腮地要看个分明。 杨松云却带着他走近了耕种的农人,道:“这些农具和往日里的不大一样,似是让人改良过的。” 村里头忽地来了外人,村人们虽是一言未发,却也是警惕不少。 还是一位大娘喊住他:“这位官人,你来我们村里是作甚?” 杨松云周身气度不凡,且身着那布衣也并非寻常人家所着,一旁还跟着仆从,绝非一般人。 大娘嘴里问着,却是尤为尊敬的。 杨松云朝她拱手行礼:“在下乃是封陵县新上任的县令。我此番下乡,便是想知晓各位乡亲父老在农耕可曾碰上什么问题,需要官府帮上些什么?” 大娘便道一切皆好,不需什么,只态度比方才更为敬重。 杨松云一如之前那般,问了他们要在地里种些什么,可曾养了蚕,又说需不需要专人前来指导,还问村中有无年迈重病之人。 大娘都一一作了答,连得了消息的村长都匆匆赶来,帮着回了嘴。 杨松云问了,图穷匕见了:“我本想问问诸位家中农具是否周全,又是不是要修缮。如今看来,倒是比旁的村里还不知好上多少。” 村长自知此事瞒不过县令,且一个不是素位尸餐的县令也是造福百姓的,便恭敬答道:“回禀县令,农具乃是我们村一位小郎君所改良的。他本是去岁深冬时,让我们村里一猎户救下来的,后来为报那位猎户的恩情,才想出了改善农具的法子。那位小郎君可是个聪明人咧。” 这般灵秀聪慧之人出自他们村,村长自是赞不绝口,说了些好话。 杨松云本就对农具感兴趣,如此一来,便道:“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愿领我去见见他?” 村长道:“自是可以。” 时下讲究以理服人,便是县令也没有强压着人去见他的理,他倒是愿意自个去拜访。 第47章 村长见他这般待人,心中更觉拜服,叫杨松云的威望竟在无形中长了一截。 杨松云走去,还听见村长说:“那位小郎君姓周,讳慈青……” 杨松云心道,真是巧了,他今儿个正好就在别人口中听见了那位周郎君。若是吴家村没有第二个姓周的,想来便是同一人了,倒真是种缘分。 “欸,这可赶巧了,那周郎君便在前头呢!”村长拔了声唤道,“周郎君,且留步——!” 杨松云便抬了眼望去。嚯,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俊眼修眉,皓齿星眸,雪容鹤姿。打眼一望,倒不像是这乡间会出现的人物,应是那些世家贵胄子弟,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才对。 却见他手中持着水囊,朝他们走来后,拱手行礼:“见过村长,见过这位官人。” 小郎君也就端正了不过须臾,便抬了眸,伶俐着问:“村长有什么要事吩咐我的?我还要去给长庚哥送水囊,若是晚了,渴着他倒是我的罪过了。” 村长道:“非是我寻你,而是这位官人找你有事。” 他便为周慈青引见了杨松云:“这是我们封陵县新来的杨县令。” 二人见礼。 周慈青略微惊讶,却仍是不卑不亢,杨松云见状更是心生好感。 杨松云问他:“这农具都是你做出来的么?” 周慈青应道:“是。” 杨松云赞道:“周郎君真是独具匠心,此等奇思妙改,当泽被农桑。” 周慈青听着都面皮一红,连忙谦虚道:“不过一点奇淫巧技,当不得县令如此盛赞。” 杨松云道:“为民为农之事,哪里算是小事呢?周郎君有此心意,我却不能叫天下有识之士寒了心。且这农具既是改进了不少,当在全县推行。我方才和村长谈及,农具竟是不止改良了一样,还几样在往后的耕种也能用上。如此,便称得上是惠农之盛举。” 周慈青惊道:“杨县令过誉了。” 杨松云笑道:“周郎君不必如此过谦。我们且瞧着今岁的农具是否能派上用场,若是用处大,全县都当知你的功劳。我也会奏明官家,嘉赏你的功绩。” 这般若是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 周慈青真心实意谢过杨县令,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任何功名利禄都不能叫他折腰一般。 便是一旁的吴家村村长都比他更为激动。 杨松云又是一番感慨,说了几句话,勉励了他几句,便各自分开。 周慈青起先还是慢步走着,随后脚步就变快了,他竟是成了小跑。 待到了吴长庚面前,已然是撑着双膝气喘吁吁了。 吴长庚走来,责道:“赶得这般急作甚,后头可是有野兽撵着你?” 周慈青扬起了自己的小脸,双腮都染上了红霞,喜道:“长庚哥,我改良后的农具要出名啦!刚来的杨县令说要让全县都用上。若是真有些用处,还要让全天下都知晓呢,甚至还要为我去向皇帝请名。” 此前的端庄稳重一扫而空,如今的周慈青面上笑吟吟的。他眼儿弯似月牙,还带了点儿小得意,不住地拿眼去瞧吴长庚。 吴长庚哪能让他就这般一直眼巴巴瞧自己呢,当即夸道:“你确实聪慧,我也一早便知你会有如此造化的,旁的人真是羡慕都来不及。” 反倒叫周慈青不好意思了,扯了根狗尾巴草揪着,又把水囊递与吴长庚,小声道:“我再聪慧,也是你家的。若是有人要羡,连你也一块羡了去呢。” 吴长庚听他这话,忽然觉着今儿个这天倒是更热了,他这面皮都被晒烫了几分。 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周慈青便扔下了狗尾巴草,说:“长庚哥,我就不同你闲说了,还要回去做午食呢。你记得早些回来,别顶着大太阳干活。午时晒得很,要是你不归家,我就亲自来寻你。” 他倒是比先时来吴长庚家中放肆不少。 吴长庚哪里说得出二话来,他也是笑着应下:“好。” 待周慈青走后,再不见他的身影,吴长庚方才埋头于田地之间苦干。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晚间。 周慈青和吴长庚一并去菜园子里浇水, 给那绿油油的菜畦施些肥,再捉下虫。 周慈青托吴长庚种下的辣椒和玉米种子都发了芽。虽说他不曾种过地,却上过学校安排的生活实践课,见识过那两种绿植是何模样。 如今眼里心里都是这一排排的嫩苗, 觉着它们甚是可爱, 心里头也愈发欢喜。 周慈青说:“待它们都长出来后, 我们就有玉米和辣椒吃了。” 吴长庚不知那是何物, 但他从来不会扫了周慈青的兴, 笑着应下:“好。” 周慈青说:“嫩玉米可以煮了就吃,又甜又饱腹。只放几根用以留种,再放上一段时日, 剥了粒,炒来吃。或是炸个爆米花出来, 都是很不错的。辣椒顾名思义, 就胜在一个辣字。多是作为调料,吃得大汗淋漓,保管叫你通体舒畅了。” 吴长庚被他说得勾起了些好奇,道:“那我届时便要试上一试了。” 周慈青笑着咧开了嘴:“自然。” 第二日吴长庚又去忙活田里了,如今便是要种下麦苗。他就这段日子伺弄田地辛苦些, 地儿也不算太多, 从前也是这般忙过来的,不算什么。 第48章 可周慈青看在眼里,却不觉着他有多松快。 不过区区半月, 眼瞧着吴长庚晒黑了不少,虽是仍旧俊逸, 可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哪怕周慈青成日大鱼大肉做着给吴长庚补身子,也难以补上这亏空。 周慈青就琢磨起来了——雇佣人帮忙种田, 好叫吴长庚平日里别那么累的事又让他提上了日头。 如今家中进账就靠着苏家铺子一旬来送一回的钱,每回都不算少,足以让他们过上阔绰的日子。 周慈青也绝非是那等节俭道不顾身子之人,偶尔去县城里买些猪肉牛肉回来,自个煎了油。又买了不少点心放着回来甜甜嘴,有时也买一些腌货回来吃。 他不单是不亏待嘴巴,穿的也不能委屈了。 吴长庚当初都能拿出自己的家底来给他买些衣裳装点,免得他觉着丢面。他怎会亏待这冰清玉洁的真心,给吴长庚和自个都买了内里穿着舒适且贴身的料子。 至于外边儿还是粗布麻衣,免得穿太好扎了旁人的眼。 如此一算,他们现在的花销也是有的。更遑论他每月还要买些人参燕窝回来吃,若非是能赚些钱回来,普通人家能供养得起他这少爷身子? 周慈青一琢磨,其实也不尽然。若是他真是那等一事无成的草包废物,吴长庚也定不会叫他沦落至凄凄惨惨的光景。 想来就是他自个儿勒紧裤腰带,成日不是在地里头待着,就是去山间打猎采药,拿命给他换命。 既是真心换真心,周慈青也不会落下。 吃完今日的午食,周慈青便摆出了谈判的架势。 午食格外丰盛,周慈青取了嫩笋、山里的菌子,放在盐水里焯熟,捞出后装盘,再佐以香油、盐、酱油、醋和酸菜水。这般拌着吃清爽可口,解了平日里大鱼大肉吃的腻味。 吴家村里那些小子们又在河里头捞了好些虾回来,个个皆有成年男子大拇指那般粗细。 他是舍得油,放了虾以大火炒至色变,捞出再炸一遍。油放蒜葱姜,再以文火慢炒,放入虾后倒入酱油,料酒,糖。 另外便是小炒嫩牛肉,再是一道小炒鸡肉,再简单不过,却也是农家人难得一吃的美味了。 吴长庚平日来皆是独居,也从不亏待自个。他又是猎户,吃食本就比一般人好,三天两头便要吃肉的。 可他还是不似周慈青这般能放油,前段日子去城里打的两斤油,不过半月便被他折腾完了。 他心知周慈青都是为他着想,瞧那满桌子的菜,心里头正甜滋滋的,可又心疼。 吴长庚说:“往后可以不用这般奢侈,我便是吃上几顿素也不碍事的。” 话说到一半呢,周慈青便把筷子搁在碗上,不重不响的一声儿,却叫吴长庚乖觉闭嘴。 周慈青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我也喜欢吃肉呢,我当给自个做的还不成么?” 吴长庚瞧他每回吃,菜只夹搁几筷子,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可每回的菜都做得满满当当,不由心里暖着,愈是心疼他。 “你这钱……” 周慈青哼了声,吴长庚又不吭声了。 待吃过了饭,周慈青趁着吴长庚洗碗之际,才道:“我打算替你请个地里的帮工来。” 吴长庚顿住,又继续擦碗,嘴里说:“我一个正当壮年的汉子还侍弄不好田地,需得请人来帮忙,不是平白叫人看笑话吗?” 周慈青正了正神色,正儿八经地说:“长庚哥,你仔细思量着。种田要费好大的劲儿,每日消耗的体力还多,不及你去山上打猎采药材来的钱多。这笔账算一算,岂不是你亏本了么?” 不过这笔赔钱的买卖也不能怪上吴长庚,且不说村里汉子都把田地看作命根子,这官府划下来的土地到了你的名头上,不是不种就可以不交税的。 种也要交杂税,不种也要交,换成是哪个节俭的都不愿亏本。 吴长庚道:“往日我也忙活过来了……” 周慈青道:“那往日还没有我这张嘴巴朝你讨食呢,我们俩人过日子,又何必分得这样清?你这地,你说,是不是要分我的?” 吴长庚无话可言,点头。 周慈青抿着嘴一笑,反倒为自个方才的理直气壮不好意思了。 可他如今在吴长庚面前愈发厚颜,便继续说:“既算我占了一半,那一半我花钱来找人耕作,不也是成的么。我不把这钱花出去我不舒坦,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长庚哥。” 他简直是拿捏人的一把好手,那清凌凌的目光直瞧着人,红嫩嫩的嘴巴抿直了。年纪小长得好,便是做出这般情态也不惹人厌。 吴长庚哪有不应的,既是如此,他便在山里头打猎时多费点功夫,好多赚些钱财攒着,填补填补周慈青这里的亏空。 他下午还是自个去田地里干活,周慈青却是径直寻上了苏知乐。 这位小少爷虽是拿起了自家的生意,却并非是全然不读书了。他爹拘着他读兵法,说是做生意也讲究兵不厌诈。 也说苏知乐不可肚里全无墨水,以免做些糊涂事引人发笑。 苏知乐还当自己尚且能逃过一劫,不想只是他的奢望,如今正怏怏不乐地埋头读书。 他一见了周慈青,面上便是一喜,眼睛亮着,嘴里却怪腔怪调地说:“哎哟哟,瞧瞧,这可真是个稀客,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人吹到我这儿了?” 第49章 周慈青也笑:“少说这些,你既不欢迎我,我走便是了。” 苏知乐见他转了个身,真要拔腿就走人,急了:“欸诶欸,留步!留步!我不过一句戏言,你怎的就当真了?” 周慈青便转了个身,自个寻了个座椅摊着,半点都同他不客气。 苏知乐哪能不知自己是叫他耍着玩了呢,听着周慈青口中道“你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他可谓是半点儿脾气都没了。 周慈青上回同他说那些和他们做生意的商人都是群老狐狸,苏知乐看他也不遑多让! 苏知乐也打量他:“可是有什么新鲜玩意要安排下去?你平日里可不会登门拜访。” 周慈青道:“这回寻你倒不是公事,而是我家的私事。我想找个侍弄田地的一把好手,去帮帮长庚哥照顾他家那块田。我住他家,吃他的用他的,总要回报一二。” 苏知乐奇了:“据我所知,你可不是个悭吝之人。我家每旬给你的钱,想是能让你还与你的救命恩人,去县里租个房子也不成问题,何必如此麻烦?” 周慈青吃着苏知乐房里的果子,差点儿叫他这话给噎住。 他心头闪过些不知名的情绪,却又给压下,不赞成地说:“话可不是你这般说的,长庚哥对我的恩情哪里是一笔钱就能划干净的,我岂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我与他情同手足,且他家中只有一人,我自是要多多照拂一二的!” 苏知乐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心中那丝古怪也给摁下,不再深究。 他道:“你要寻的人也好说,不必你拿钱,我家中便可给你安排个人来。” 此事于苏家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周慈青也不推脱。且苏家素来是厚道人家,他自是不必担忧会出什么麻烦事来。 翌日一早,那人便到了吴家门口。 是个身高体壮的汉子,瞧上去也是常年侍弄庄稼的,名为于三田。 他是自个带了干粮的,周慈青原想着给他备上和吴长庚打猎时吃的一样的午食,也给压下了。 今儿个吴长庚进山,若是稀的吃食不顶饿,上回那些吴长庚没吃腻,周慈青也倒腾得腻了。 这回他都是做的饼子,还有些腌肉,午时可以烤了吃,自家煮的几个茶叶蛋。 心里头还琢磨着卤料的法子,若是把那些肉给炸了再卤,这滋味才叫一个美。 往后便可让吴长庚带上焖好的米饭,卤香的肉进山,再炸几个肉饼,却也是不差的。 周慈青都给他收整好了,吴长庚便带上家伙什,先是领着于三田认了田地,再自个进了山。 这肥田都是在吴家村里,一家挨着一家,虽是并不怎么接壤,却都是在一个地儿。 立时便有人发觉吴长庚家这田地换了个人来耕作,一打探才知是他家请来的帮工。 这可是水溅进了油锅,倒叫人炸了。 好几个还酸溜溜地说吴家小子救了个人,竟是从此发达了,说不准家中祖坟都在冒青烟。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这世道便是如此, 若你大富大贵,且不在人眼皮子底下,也碍不着他们,更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你原本和他们同是穷人家, 却乍富起来, 怎能不惹人眼红? 如今吴长庚家就是这般, 村里酸不溜丢的话传了出去。若只是说上两句还好, 可某些不良之言竟是在村里悄悄传了起来, 三人成虎,不胫而走。 外头的流言蜚语传进了苏家,好脾气的苏员外都连骂了几句荒唐。 苏知乐是个不着调的, 在他爹面前却仍是正儿八经坐好,喊道:“爹, 乡下人本就如此。愚昧无知, 可叹可笑,您也用不着生气。” 他说了些宽慰他爹的话,倒叫苏员外面色和缓不少。 早早听闻消息的乔夫人款款而来,瞧见她儿完完整整,没有缺斤少两, 未曾被打得鼻青脸肿, 便松了口气。 苏员外哪能不知她是为何而来,不免冷哼一声。 乔夫人不理,对苏知乐说:“我儿可真做过那事?娘本不该多管闲事, 可若是闹了出去,便是你没脸了, 往后连亲事都不好说。” 苏知乐恼了:“我的亲娘,儿是什么人, 别人不知,您还不晓得么?” 乔夫人瞅他一眼,不语。 苏知乐气得脸皮都青了,怒道:“那都是泥腿子们浑说的,给我和周叔泼脏水,污蔑我们名声呢!您还信这些?便是我同他真做了那等事又如何,男儿风流些有何不可!” 苏员外忙道:“闭嘴!别说这些混不吝的话,便是你想送上门,人周小兄弟还不能看上你呢。” 苏知乐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爹。 乔夫人更是攥着香帕锤了苏员外几下,嗔道:“有你这般嫌弃自家孩子的么?” 可在这一问一答间,俨然是信了周慈青和苏知乐二人未曾有染一事。 她柳眉倒竖:“若是真的便也就罢了,可这假事还传得人尽皆知,就是他们的不对了!我们家可不曾做过鱼肉乡亲百姓之事,还能白白丢了清誉不曾?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门房倏地急急赶来,同这一家子道:“老爷,夫人!周郎君来了。” 苏员外忙说:“快请!快请!” 周慈青不慌不忙地进了苏家,为的也是外头传言那事。 不说周慈青嘴巴甜,会套话,三言两语便能哄得旁人告知他村里的大小事宜。便是那村中小子吴向松、吴小虎等人也早早地做了这耳报神,将那事照猫画虎地说与他听。 第50章 一来二去的,周慈青便知了全貌。 不过是有人嫉恨他入了苏员外的法眼,又得了钱财,如今连农活都不用自个去干,哪哪都不舒坦呢。 左想右想,便使出了这么个阴毒的法子:打那嘴里编个周慈青与苏知乐勾搭成奸的故事,苏员外为他儿的清白,不得不花些钱财将他们的丑事给掩下。 还道吴长庚也是个没骨气的,救了这么个人,花的都是脏钱。又说他们曾撞见过吴长庚同那周慈青还在小树林子里干那事呢,说周慈青的手段比那狐狸精还厉害,怪不得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勾得那是男人都恨不能死在他身上,这滋味绝是比女子还好,说得真是有鼻子有眼。 村中本就没什么可用以打发时间的事,就是别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个上了年纪的都要围在一起说个嘴,更别提这种带了些香艳露骨的小道消息了。早就顺着茶余饭后传至百家,除了那些尚且年幼的孩童,俨然是人尽皆知了。 便是吴向松和吴小虎同周慈青说起这事时,还面红耳赤的,羞得面颊都能滴出血来。 周慈青生得如山巅雪,水中月,是那玉一样的人,吹一口气儿都怕他给化了。更别说他们要将这等子污浊事说给他听,真真是怕脏了他的耳。 初听这消息,周慈青便笑了,却是给气笑的。 他倒是不觉自己和苏知乐的关系叫人误会了会如何,那小子在他眼里不过半大孩子,笑笑便罢了。 他怒的是自个和吴长庚竟也遭人误解了。他们乃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是一尘不到,清清白白的好兄弟,岂容旁人胡言乱语,平白玷污了他们之间的纯粹! 周慈青自是不能容忍,且这事也多亏扯了苏知乐下水,他才好借着苏家的势来个借力打力! 心中有了计较,周慈青便拜访了苏家,如今更是在待客之厅见到了这一家子的人。 老太太在佛堂,除大事外,旁的事她一概不掺和。 周慈青朝苏员外和乔夫人见礼,他二人也回礼。 苏员外更是道:“周弟,快快请坐。” 丫鬟倒了茶,又递了果盘,好生伺候着客人。 周慈青开门见山:“苏兄,请恕我无礼,直说了不中听的事。想来苏兄也知晓了外头那些不堪入眼的传言,我也就不遮遮掩掩,同苏兄来商议一下该如何是好。” 苏员外等人早有预料,便也不足为奇,方道:“也真是巧了,方才我们便在谈及此事。苏弟同我儿自是一片清白,可恨不知是哪里的小人在乱嚼舌根,说些子虚乌有的话!” 他二人谈话,苏知乐便不可随意插嘴,一脸憋不出的欲言又止倒是看得周慈青心中直发笑。 他便道:“若是想说什么,直说了便是,我同苏兄又不会怪罪你。” 苏知乐得了解令,急道:“传言总是有个出处的,趁着日头还早,不如先派遣家里人打探打探,究竟是谁传出的那些话。” 苏员外听他这话,不免讶然。 苏知乐还当自己说错了话,坐如针毡,拿上茶杯遮挡住脸。 乔夫人在旁以帕掩唇,笑道:“我儿聪慧了不少。” 周慈青在旁说:“罪魁祸首我却是已经找出来了。” 苏员外苏知乐皆惊讶,异口同声道:“是谁?” 周慈青说了几个名字,他道:“某不才,倒是在乡里有几个耳报神,消息传了不久便将这事早早告知了我。你们得知消息的时间也不晚,只那些人担心得罪了村里人,说话便遮掩了些。我却是常常同村里人打交道,三言两语能套得别人话,他们可不担心漏消息给我。” 别说苏知乐了,连苏员外和乔夫人也是满脸叹服。 苏知乐恨恨道:“既是知道是谁干的,捉了他们要他们好看便是!” 周慈青和苏员外同时道:“不可!” 他二人对视一眼,苏员外才恨铁不成钢地同苏知乐说:“你这是要以权压人不成?” 苏知乐恼了:“分明是他们说了坏话,难不成我们还得忍气吞声?” 乔夫人也怒道:“安排几个人下去要他们好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揍一顿出口气就成了。难道村里人还会因这般小事同我们置气不成?那他们可真是白眼狼了!” 周慈青安抚说:“嫂夫人莫急,名声立起来不易,摧毁起来却轻松。苏兄本是以德行立于村里,若是做了这等人,名声上恐有碍。” 苏员外赞成地点头,还拂了拂自己的美髯。 苏知乐一瞧他这样,便道:“你心里头定是有了主意,才来找我们的,是也不是?” 周慈青笑道:“是。” 苏知乐也笑了:“我算是有了些长进。” 苏员外和乔夫人扭了头,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实在没眼看。 周慈青道:“这事儿说来也轻易,关键就在于排挤这二字上。我们造纸坊缺人,胭脂坊也缺,工坊的某些活儿便可放在村里,专门招村中人。而这几个罪魁祸首当然是不招的,如此便能让村里人知晓我们的心思,早晚会乖觉便疏远了那些人。他们见着村里大小事不同自己商议,且人人都赚了钱财,日子在对比中越来越难熬,或早或晚忍不下去。” 杀人诛心,此等计策便是连苏员外听了都自叹弗如。 苏知乐却忿忿不平地说:“村里那群泥腿子传着我们的坏话,还要我们雇佣他们做工?这般好事怎么还能轮得上他们。” 第51章 周慈青道:“非也。罪魁祸首才是最要惩治的,其他人不过人云亦云罢了,何苦与他们计较,气了自个。且做工一事出了,他们非但不会再传那些腌臜乌糟的消息,反倒会转过来维护我们的名声。我们招村里人也不是全都要招,若是当初消息传得厉害之人,便不招他们。正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如此一来,那些人的矛头自是会对准罪魁祸首,此乃一举两得。” 苏知乐眼睛一亮:“届时我们自可隔岸观火,任由他们自家就闹个没脸了!” 周慈青用着“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瞧他。 苏员外摇头,自家事自家知,他亲儿子还是不如人家老谋深算。 不过小小一个算计,就能让那柄无形的刀轻飘飘地消弭,还叫那些人自相残杀。真真是足智近妖! * 吴长庚打那山里归来,手里头提着猎物,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劲。 往日里村里人大都畏他惧他,便是这段时日好些了,那也是平常对待。哪里像是如今这般避着,说不上几句,眼神也怪异,嘴里头更是念叨着什么。 那些个大小媳妇见了他更是羞红了脸,瞧了他便躲,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吴长庚也不急着归家了,脚步一转,便往吴三哥家里走。 他站那门外,敲了敲房柱。 张嫂子在县城里卖奶茶干得风风火火,如今还在灶屋内熬煮饮子呢,探个脑袋往外一瞧,张嘴便喊:“老三,长庚兄弟过来了!” 吴三哥从里屋出来,双方一个对眼儿,便晓得了吴长庚找来是为何事。 吴长庚更是直言:“三哥,我就不进去了,在这说也成。” “我说了这事,你可别死心眼儿钻牛角啊,不过是旁人浑说的几句,莫要放在心上。且那些话传来传去不但变了味儿,连是谁说的都找不见了。”吴三哥满脸不放心。 吴长庚点头:“三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吴三哥就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说到周慈青那身子托着吴长庚,比温泉水还柔软芬芳,缠得他骨软筋酥时,便瞧见了他额上突起的红筋,连忙住了嘴。 又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老哥我记性算好,把那话都学给了你听。不过我听着心里头也有了成算,不是一般的人还编不出这样的话来。咱们乡里头的人都粗俗,说那档子事怎么会用上高雅的话呢。” 吴长庚握拳,道:“多谢三哥告知。” 他走后,吴三哥低头一瞧,才在门前发觉了一只兔子,想是吴长庚问话的谢礼。 可吴长庚已走去多时,要拦住赶着还去却也来不及了,便只好收下,嘱托家里的娃每日送些熬煮的饮子送去吴长庚家。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天色渐暗, 明月高悬。 周慈青照例在门外候着,提上了小灯笼,蹲那门口。 一听见脚步声,他便站了起来, 面上是明晃晃的喜色。叫那暖黄的烛火这么一招, 甜进了人心里头。 吴长庚心中自是也欢喜的。 自打他爹娘过世后, 便再没有遇上这样满心满眼念着他的人。 往年打猎进山, 不是冷食便是生水, 如今却再不一样了。好些吃食备上不说,便是夜间归家也有人惦念着。 吴长庚的步子倒比方才快了好些,只他自己是浑然不觉的。 周慈青忙去接过他身后的竹背篓, 一到手就让那沉甸甸的重量给惊了一跳,他喜道:“这回可是大丰收呀, 长庚哥。” 弓和箭皆是吴长庚吃饭的家伙, 要好生护着,他便不去动了。 吴长庚笑:“侥幸而已。” 周慈青没去戳穿他,乐得捧着这一背篓的战利品回小院清点。 他到底是名男子,就是再没气力,扯着竹背篓, 使足了劲儿也是抬得动这一竹篓猎物的。 吴长庚也不阻拦他, 回屋自去洗手。 今儿收获倒丰:三只山鸡,一只兔,竟在最里边儿还扒拉出一只红毛狐狸来, 这可就稀罕了。 物竞天择,山里头的狐狸哪个不是让自己往不起眼的模样长?这般红毛的狐狸本就惹眼, 最遭天敌惦记,更是少之又少。 却不成想, 竟是便宜了吴长庚。 吴长庚这个时候也出来了,周慈青便说:“这只狐狸的皮毛若是卖出去,不知你能赚上多少呢!” 这世道家缠万贯也大有人在,奇货可居,费上些钱财买他们心意的玩意儿也无不可。 吴长庚瞅了他一眼,闷声道:“不卖。” 他拎起那只红狐狸。 借着夜间月光,手中烛光,周慈青可以瞧得这狐狸皮毛油光水滑,品质自是上乘,最受人喜爱。 吴长庚便接着说了一句:“留给你做条围脖穿。” 他想着,自己最好是多去上山打几回猎,再多打些这般的猎物回来。冬天披着这些皮毛保暖,周慈青也不至于再裹成颗小圆球,似上个深冬那般冻得慌了。 周慈青着实没料到这皮毛竟会被吴长庚赠与自己,他微讶:“怎能轻易送给我呢?长庚哥,你若是去县城里出手,便是几百两银子也能卖得呀。” 如此珍稀之物,他便是在后世也是不曾用过的。 周慈青小脸拧巴着,俨然是将这只狐狸看作了白花花的银子。弃银而去,如何不叫他心疼呢? 可吴长庚的性子同他相差无几,自是说一不二。 第52章 吴长庚瞧他实在心疼得紧,便说:“不若这样,皮子先留着,不急着出,毕竟冬日皮子更好卖。待后头赚足了钱,你且再考量考量是否要将这皮子卖出。” 说着也是这么个理儿,周慈青点头便作罢。 他又心疼吴长庚今儿个在那山里头一待便是一天,赶忙道:“去吃晚食吧,这些都有我呢。” 吴长庚晓得他闲不住,便也不去推辞。 时下百姓大都只吃两餐——朝食和晚食,若是有吃午食的,也再简单不过了,草草填了肚便是。不过县城里头的百姓倒是日渐开始了一日三餐。 吴家自不必说,早在周慈青的一手安排下吃起了三餐。 吴长庚吃着这热腾腾的饭菜,心里头竟也觉着有几分暖意。 夜里头俩人又贴在一起说了几句,便挨着躺下,却是谁也不曾说起村里谣言一事。 过了些日头,春耕结束,村民们也都闲了下去。 铜锣一敲。吴家村所有人听见了响动,忙忙穿衣爬起去瞧瞧是怎么个事儿。 村长站那平日里村民们八卦闲谈的地儿。地是个好地儿,宽敞,平坦。若是发生什么大事,里正过来说上一声,或是胥吏下乡收税,便在此地一并办了。 村民们也都知晓,非是大事,村长也不过是挨家挨户知会一声,哪能锣鼓喧天地叫人过去呢。 村里人走在一块,嘴里都还在不住地猜测。 “莫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倒是恼人。” “难道是官府又安排了服役不曾?我这心里怎的慌了起来。” “呸,你个晦气玩意儿,在这乌鸦嘴什么!” 这一家一户的主事人都站这了,若是家中其余人想来旁听的,站在后头也是使得的。 众人见村长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堆满了笑容,不似往常般严肃,压在心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不自觉便去了半分。 村长杵那正中间,笑道:“咱村可是迎来了件大喜事儿啊。年年农闲时,大家不都没活干,也没个挣钱的营生,还得到处去转悠瞧瞧有没有什么零工可做的吗?” 村里人一听他这话,立时便静了下去。虽是一言不发,可他们那炯炯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个。 “村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就有话赶紧说吧,这样说一半留一半,叫人心欠欠得慌。” 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催促了起来,便是那些不急的,眉间也沾了几分迫切。 村长便也不做那等卖关子的讨嫌事了,当即便道:“咱们吴家村的苏员外苏老爷乃是大善人呐,他便是想着都是乡里乡亲的,自家做生意自是要帮衬乡亲们几分。是以,他今儿个便要在村里招工。” 不待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他便又道:“大家也都晓得苏员外是厚道人家,绝不会亏待咱们。这工钱如何,怎么个做法,待会自有他家中的管事伙计告知一二,也不必急躁。幸而咱们吴家村乡亲都是些淳朴善良之人,苏员外才愿给我们这机会,后头也要多谢谢人家,也切莫做那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事!” 村长这话意有所指,村子里机灵的便早已心领神会,全都齐齐应和。 “村长这话说的是极,谁若是对苏家不敬,便是对我吴三不敬!” 仗义之人更是拍着胸脯保证。 只那心里有鬼的藏在人群中,眼神闪烁,嘴巴撇着,心里边不住地发慌。 村长一走,还不到午食,便有苏家的人前来安排这事儿。 管事站那村长之前所在的地儿,口齿清晰地说着:“我们这有纸坊,胭脂坊,活计不一,赚的钱也自是不同。纸坊最低也是一天五百文,胭脂坊则是六百文。据难易,所费力气而定。饭食是不包的,自去回家吃。不过东家乃是厚道人,不过一旬便会给咱们发些点心,饼子尝尝,便是带去给家中孩子吃一吃也是好的。干足了一个月,还会发肉呢!” 本朝做生意的人多,虽是自由不少,可也不是人人皆会干些营生,普通老百姓还是搁那地里刨食。似这般不计成本,全是凭一把子力气赚些钱来用,还是趁着农闲时去干,大都是愿意的。 不仅如此,听得那最后一句发肉,更是叫这些人眼儿都亮了。 平民百姓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肉,再来则是干些重活农活时得吃些肉,沾点肉补补身子,平日里哪能吃得起这些呢。 荤腥难沾那还能有假的? 这下子报名的人更是不少,就往管事的面前挤呢,生怕漏了自个。 这位自苏家而来的管事却是会做人的,慢慢安抚了吴家村的村民,不叫他们出了乱子。 待报了名后,他便告知众人,午时后便可来这,由他点着,能去之人明日便可开工了。 如此,众人方才心安。 午时后,便早有人在这等着,抻着脖子等着管事的过来。 只见那名管事手里拿着张白纸,想来便是名单了,众人眼都黏了上去。 这单子一连串地念下来,大都喜滋滋的,却也有那么几个人露出了不解急切之色。 他们去找管事:“怎的没念着我们呢?我们也是报了名的呀,是不是漏了我们?明明都是一把子力气,我是差在哪了?!” 这些人满脸的不服气。 管事的冷笑一声,说:“为何不选你们,你们自是心里清楚。好生问问你们家中人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吧!” 第53章 那些个心虚的早也躲在一旁,竟是问也不敢问。管事的看过去,还忙忙别过脸,臊眉耷眼地离去。 待这些人归家,如何争吵,怎么个闹腾又是一回事,同其他人没什么太大干系,顶多瞧个热闹。 周慈青便在这看热闹的行列之内。 最先造谣生事的乃是吴愣子一家,之后不知怎的,连带着吴柱子也一并加入。 这两家怕是最为嫉恨苏家还有吴长庚周慈青的,原是想着说就说了,这般张嘴朝人泼脏水的古来有之。莫说抓不抓得住罪魁祸首了,便是抓住了又能如何? 就算律法再如何森严,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还能因他们浑说定罪的么。只要一口咬死了不认,再耍个无赖,便是县太爷来了都不好使! 便是在这般侥幸之下,俩家开始了动静。 尤其是吴愣子,曾也是村里头的大户人家,就连住的屋子也是青砖瓦盖的。虽说这房子抵了出去,却也是阔过的。他还曾去过府州转悠,在那开过铺子,识文断字不在话下,谣言源头便是来自于他。 口中说得那般风雅也并非是一时兴起,不过是琢磨着说上那些掉书袋的话,就更不像是村里人能说的,左右都赖不着他们身上。 却不曾想造了这么个口业,平白丢了那么大的好处! 不说吴愣子一家是如何后悔的,那吴柱子一家更是早就闹了起来。谁叫他们家还不曾分家,他乃是家中老二,干出这么个破事来,连累着老大老三还有家里未嫁的小妹都失了这么个能赚钱的营生,岂有不恨之理。 现在家里都还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停吵着要撒泼分家。 与这两家关系好些的,当初嘴上又不给自己积点德的现在更是恨不得自打嘴巴。他们怪不了苏家,只能是把这笔账算到了吴愣子和吴柱子这两家,心里头自是记恨起来。 现在他们这些“亲朋好友”见个面不但说不上一句,不翻个白眼儿便算是好的了。这些失了好处的人一旦排挤起这两家来,竟是比其他村民还要厉害嘞。 可算是让周慈青和苏家看足了笑话,自是狠狠出了口气。 翌日一早,吴长庚收拾收拾自个的长弓铁箭,冷着面,也出门了去。 周慈青只当他是要去山里头打猎,口里还叮嘱着:“长庚哥,万万要小心,千万不要进山太深了,还要防着那些蛇虫。” 吴长庚脸上的冷意散去,露出笑来:“我都听着。”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吴愣子一家。 他们这一家四口倒是无人能够闲的下来, 天不亮便从床上起来。 两个小的更不能安稳睡着,需得爬起来喂鸡喂鸭,忙些轻巧的农活。 大的更是拾掇一番就得扛上农具去地里忙活。 一家子比往日更要沉闷,他家婆娘更是用埋怨的眼神睨着吴愣子, 心里头愈发气闷。 吴愣子便气道:“说是要出口气, 那日里你也是晓得的。那时不来阻拦我, 现在却怨上我了?” 瞅着自家男人冷笑的嘴脸, 吴愣子家的婆娘胸口起伏几下, 忿忿不平:“怪说不得叫你愣子,竟是一点儿没叫错!我哪里能知道你在这村里是这般光景,竟是没个人帮衬着, 干了什么事都被人抖了个干净。” 夜里已经吵过一回了,互相指责、怨怼, 差点就干上架了。 家里头两个小的更是放轻了脚, 呼吸都缓了,就怕惹急了他爹娘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却听得咣当一声,新住的草屋那本就不牢靠的门愈发摇摇晃晃,平白叫人心里发了慌。 首当其冲的是搁那门边站的吴愣子,他瞅着外边, 面色发了白。 吴愣子家的婆娘和两个小的不免奇怪, 凑过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往外头一瞅,脸却和他爹一般煞白。 还是吴愣子勉强定住心神, 哆哆嗦嗦地问:“吴长庚,你这是要作甚, 还想杀人不成?!你眼中还有无王法了!” 对着他面门的那只箭头打磨得光滑可鉴,锋利森寒。不过看上一眼, 便知有多锐利! 这若是射在人身上,必然会是一个血窟窿,届时焉有活命在! 他这支棱起来厉声诘问,也不过是在色厉内荏罢了。 吴愣子家的婆娘倒是比他强硬点,不觉着吴长庚当真敢动手。 她当即面色一肃,横道:“吴长庚,你还敢杀人不成,这可不是……” 她那话还没说到一半,刷的破空声,一根长箭就刺入她的脚旁,连带着尾羽都还在震颤。 不单是她给吓得尖声大叫,连两个孩子也放了声地哭。 若是往常他家住村里头,这些响动早也惹人注意了。可偏生他们家早早便卖了村里的房子,这外头新起的房屋却是离了村里好几里远,都挨着山头了。 这天都还不亮呢,平白无故谁这个时辰上山?何况村里人被聘了去做工,更是要休息足了去东家那,哪还有那个精力上山找食呢。 吴长庚冷声道:“你们此前给人泼脏水之时可有想过现在?欺辱慈青时,难不成当我是个死人么!” 吴愣子眼神闪烁,咬死了不认:“这没个证据的事,可不兴胡说,可别平白污蔑了人。” 吴长庚眼里尽是戾气,冷声道:“是不是浑说的你们心里有数,村里人都道我冷心冷肺是个凶神,若你们胆敢再犯,我倒也不惧坐实了这个名声。你们且瞧上一瞧,杀人犯事,我到底是敢还是不敢!” 第54章 拔了箭便走,诸如此法再吓了吴柱子一番。 也是奇了。吴愣子一家还有那吴柱子胡乱浑说时胆气倒是足,可被吴长庚威慑一番,便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唯唯诺诺便应了。 竟是连去村长那生个事都怕。 那两家人着实被吴长庚当日的神色吓着了,那是见过血的眼神,煞气是足的,绝不畏事。 吴长庚毕竟是猎户,常年同野兽打交道,传闻去年还打杀过一只野猪。 人又如何能跟野猪那一身的皮相提并论呢?真要说起来,还不够吴长庚那沙包大拳头来一下的。倘若他真敢杀人,便是把他们往山里头抛尸一埋,谁又知晓是他干的? 何况同吴长庚交好的那苏员外到底是个乡绅,背后还能没个靠山?便是吴长庚干这事被人瞧见了,走走那边的关系,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能耐他如何呢? 还不曾分家的吴柱子倒还好说,归了家便还是闷着头过日子。可那有一家子的吴愣子却是慌了,还是觉着该举家搬迁。 他左思右想都觉着这不换个村子,不将户籍迁走也是不成啊。吴长庚那煞神定是不会饶过他们的! 和煞神住在一块,夜里头谁都睡不安稳,不搬能行么。 两三日便包袱款款地携家带口跑了。 这事儿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在常年闭塞的小山村里,也是值得说道的。 村里头的人大都同吴愣子一家关系说不上好,见状也不过是当了一则笑谈,说上两句便是了。 周慈青自是讶然,他还在钝刀子磨肉呢,哪成想他们这么快便遭不住,竟早就灰溜溜跑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不过是惊讶了片刻,转瞬便忘却了。 这个春在周慈青弄了好些营生,村里人的春耕,吴长庚的进山打猎中跌跌撞撞便走到了末尾。 已是暮春时节,周慈青也换上了轻薄春衫,手里做的吃食也愈发精细了些。 他手里头的钱陆陆续续攒下不少,可若是想要买间心怡的宅子过户,再置办些家具还要上好些钱财呢。他也不能把钱全都押在这房上,自是得赚着钱防着出个什么事。 吴家村里他住着也挺舒心,除却去县里头买些调料不大便利,其余一切皆好,且迎来送往倒也容易。 这段时日吃食都是吴长庚打猎换的银钱买粮,家中倒是有些存粮,可这弄些精细的吃食,总是要搁那县城里去一趟的。 周慈青爱琢磨,也发现了有些调料得去药房买,寻常地儿是买不着的。 也亏得吴长庚家住得离村子里不近,反倒是有些远,否则让人闻见做饭食那浓烈的香味儿,还叫不叫人活了。 周慈青晃晃悠悠的,就瞧见之前洒下的辣椒种子开花了。 一个月前还是辣椒苗苗呢,真可谓是见风就长,瞧那白生生的花,真是得他的心。想着过不了多长时日便可结出辣椒来,他看这花的眼神愈发柔和。 那玉米苗也不叫他失望,也不愧对系统出产的名声,长得倒是高,黄澄澄的穗坠在顶头,倒是显眼。 周慈青跟那巡视自个窝的大黑似的,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归了家。 今儿个吴长庚倒是留在家里头,也不全是为了别的,就给周慈青弄个新木桶——洗浴用的。 去岁寒冬他俩是一并去的香水行洗浴,入了春后便用的木桶,少了开水再兑冷水洗。 周慈青喜净,三天两头便要洗上一回。若是出了门每每都会洗一次,最近这日头大了,他洗得便更勤了。 吴长庚是不大用这木桶的,他周身气火旺盛,若是要洗澡,便拿着浴巾去那河里头洗了便是。再到了深冬才会用这木桶。 谁曾想昨日里会坏了呢。 周慈青那时还在泡着澡,人都懵了,搁那木桶里站起来,瞅着往外漏的水还反应不过来。 木桶坏的动静倒也不轻,水是哗啦一下往外冒。 吴长庚耳朵灵,便往这后头清出来的净室赶了过去。 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且他们同为男子,又无甚男女大防。他便急急地冲了进去,就叫那一身的白晃了眼。 皮肉跟羊脂玉似的,那雪山上的红梅也扎眼极了。周慈青也从不干什么活,细腻绵软,丰软皮肉在细伶伶的骨头上裹着,跟掐出来的茎干似的。水透洗过的,清亮极了。水珠也在往身下淌,一颗一颗,晶莹剔透。 该细的地儿细,掐指可握。该有肉的地方是半点不缺的,过了一个春也给养了起来,再不像之前那般瘦得人心慌了。 那张脸也极漂亮,眼也黑漆漆的,只是人蒙着,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周慈青一见了他,那生嫩俏丽的面皮便一点儿一点地红了,充了血一般。 吴长庚递了巾帕给他,垂了眼去瞧那木桶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去了。 周慈青闷声道:“长庚哥,我好像弄坏了这个木桶。” 他那话里似是带了羞意,正擦着水呢,眼睫还一颤一颤的。 吴长庚不过抬眼一瞧,呼吸便又是一窒。 他强压着自己不去一直盯这人,只那眼眸更深暗了些。 “不是什么大事,这木桶早也用了好几年,该坏也会坏的。想是太久没用上一回,如今这一冷一热的,便容易坏。” 周慈青不曾想吴长庚竟是这般聪颖,心里头也是奇了,不得不佩服:“长庚哥,你真是厉害!” 第55章 吴长庚便同他说:“既如此,我便再给你做个新的吧。” 周慈青微讶:“那这个旧的呢,也不似坏到哪去了呀。若是这般舍弃了,倒也可惜。” 吴长庚摇摇头:“不碍事的,木桶本就换得勤,若是再刷些桐油,想是能用的久些。这木桶倒是本就该换了,这个便拆了当柴烧便是。” 周慈青点头,应道:“好,多谢长庚哥了。” 他这时候还不紧不慢地拿了那亵裤穿,上头还是那雪白的中衣呢,勒着一小截细腰,浑然不觉似的。 吴长庚的喉结攒动,那双眼不受他的控制,竟又不自觉地飘在了周慈青身上。 周慈青不期然地对上他那双眼,唬了一跳,竟也觉着有几分热了。 他再不敢磨磨蹭蹭,动作快了不少,赶忙换上衣衫,搂了换下的衣裤往外走,还不忘同身后的吴长庚道:“长庚哥,我去洗衣了。” 吴长庚说:“放着我来吧,我动作快些,别累着你自己。” 周慈青拔了声:“不用了,今日不过出了些汗,又没弄脏衣衫,搓一下便是了。” 吴长庚便不再要求,他只瞧着周慈青慌不着路的背影,竟是连回个头都怕。 他这一颗心便像是在那山巅飘摇的树苗,叫那天边打下来的雨点浇得萧瑟寥落。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辣椒显见地结了一颗颗绿色的小辣椒, 连那玉米杆上边也坠了果。 周慈青去瞧了几眼,心里头更是喜得不行。 吴长庚见他着实喜欢,便奇道:“加了此物,做出来的菜肴便会更美味些么?” “倒也不尽然,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周慈青笑道, “这玩意儿也不能多吃, 尽是些辣味, 吃多了不大好。等我弄出来了, 你尝尝便知道。” 吴长庚也笑:“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二人说过,转眼便是几天后。 绿枝条上挂的辣椒果已经由绿结成了红,艳艳的, 倒是有些喜庆。 青红辣椒,小米辣皆有, 系统给他种子考虑得倒是周到。 周慈青最会辣手摧果, 他天天来巡视,眼瞅着红了便抓下来一把,还同吴长庚道:“若是吃不完了还能晒成干辣椒,炒出来的滋味也不相同。放一把干辣椒,再放蒜片, 炒那野菜时再加盐, 又是一道有滋有味的菜呢。” 吴长庚笑他:“你可真是一身的本事,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他拿眼瞧着周慈青,眼珠子黑沉沉的, 眉目却温和柔软,那些凶煞气全都掩了去。 周慈青本想着说笑一二, 可在苏知乐面前能说的那些玩笑话,到了吴长庚面前却如何也张不开嘴, 只得谦虚道:“做饭我也只是会个皮毛,且这世间有那么多的本事,我学不会的可就多了。正如打猎,你瞧,我不是连弓都拉不开么?” 他不过是随口说上这么一句,哪知吴长庚竟上了心,并说:“那你想不想学学打猎?若是你诚心想要试试,我便教你。” 试问有哪个男儿对弯弓射箭看不上眼?幼时都要拿上个弹弓去射鸟,更别提真能有机会去打猎了。 周慈青满脸喜色,却犹豫道:“这不会耽搁长庚哥的事么?我晓得你每日还要打猎,闲时更要去那县城里将打了的猎物卖与酒楼,如何还能劳烦你。” 吴长庚摇头:“不碍事的,教你又能费多长时日呢。” 他眼里带了几分笑,还说:“你也合该去磨炼一二,身子才不至这般羸弱。我前段时日去药房里问了问那坐堂的老大夫,听说身子骨弱的更是要去多练练。” 周慈青的手叫他给抬了起来,细瘦的手臂一捏,就摸到了底下伶仃的骨头。 皓白如雪的手腕也是这般,单手就能圈住,还留有空隙,倒叫人无端心疼得紧。 周慈青的手叫他攥着,觉得皮肉发了烫,好似火烧一般,可他却又没话说。 他两腮染了红,支吾道:“我心知自己体弱,却是不大好的。可我还是想知晓……这往后的锻炼,又是否会太苦呀,长庚哥。” 他仰着面,桃花般的脸,那双眼更洗过似的,透亮清澈。 吴长庚每每瞧见了,心头便是一颤。 他松了手,压着愈陷愈深的燥意,轻声道:“自是不会让你受苦的。” 有了他这句保证,周慈青放心了不少,喜滋滋地说:“那便好,我也晓得长庚哥定不会让我难受的。” 如此说定后,还得等明儿个一早同吴长庚起来去练练,这个时候便是去做午食了。 吴长庚又一头扎进了后山里,要去寻根合适的木头,削一削给周慈青做柄合适的弓,力道重的他抬不起,可若是太轻巧的又无甚用处,需得好好考量。 周慈青去了灶屋,攥着手里头的辣椒当宝贝。 他哼着小曲,准备待会儿做个小炒鸡肉,手撕酸辣包菜,蒜香鱼片。 带辣的三道菜,却要顾虑到吴长庚不能吃辣这点,茱萸的辣不及辣椒,前者受得住,后者却不大一定了。 于是他又估摸着做了道红烧肉,烧汁豆腐和炸虾球。 起初周慈青还在寻摸着这个时代,等地皮踩熟,了解到不少用料和食材后,他便开始了美食的创作。 他爱吃,爱玩,古时能玩的少,且他刚来这便饿着了自己,如今便想着先填了肚子,满足口腹之欲再作其他。这做些吃食也可打发些时间,能吃又能玩,也不算辛苦,他自是干得热火朝天。 第56章 汤也不能少,金汤豆腐羹也得奉上。 六道菜也着实不少了,好在吴长庚饭量大,少添些白米饭便能将菜都吃下了。 这也是缘何吴长庚山头去猎来的野味换了银钱后攒下不下来——全都都花在了吃上。 周慈青的钱攒着,零零碎碎也花了些钱,总不能什么都要吴长庚出吧,他可觉着不好意思呢。 他俩都是男子,也不会穿针引线缝衣服,衣衫鞋袜都得去成衣店买。吴长庚倒是会编草鞋,可周慈青怎能让他就穿着草鞋呢,定是要花上一笔钱给他买好的鞋。 衣衫也得买,怎可他用着好衣衫,叫吴长庚穿打满补丁的衣呢。 也花不了几个钱,周慈青用起银钱来实在痛快。 此事暂且不提,周慈青已经将那吃食都备上了,连忙去唤吴长庚吃饭。 这人还在院里做着弓呢,周慈青瞄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弓不过是手臂长,两指粗,且是下唇状。中央则是五指可握,到了两段却是往外翘的。 见他眼也不离地瞧着,想是着实喜欢,吴长庚便大气畅快地直接递与了他。 到了手,周慈青便掂量两下,却是比吴长庚那柄弓轻上不少。 这是细细打磨过了,后头还要上弓弦,抹上桐油,再来则是木箭。 周慈青满心的喜爱,道:“我还以为长庚哥会给我做个孩子的玩意儿便是了,不曾想竟是这般精细。” 吴长庚见他满意,这才安了心,笑道:“本就是要练习用的,若是做得太差劲,怕是要误了你。” 周慈青对这弓爱不释手,却也没忘了这是吃饭的点儿,他道:“先用午食吧,此外的事后边儿再提便是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他眼儿弯弯的,心里面却是已经畅想起来自个一手持弓,一手捏箭,威风凛凛的神气模样了。 大黑在这会子动了动耳朵,飞一般冲出去,朝着院门直吠。 苏知乐那声儿从外边远远传来:“周叔,周叔!管管你这狗,也太凶了,我瞧着它要咬人。” 这倒不是他危言耸听。 周慈青去看吴长庚,二人对视一眼,吴长庚唇角上扬,朝着大黑勒令:“回来,大黑!” 苏知乐朝着大黑嘬嘬几声,一改方才的蹑手蹑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周慈青笑他:“你倒是来得巧,竟赶上了饭点。” 苏知乐道:“我来寻你可是有正事的。” 周慈青挑眉:“什么事?若是不着急,便先吃了饭再谈吧。” 苏知乐点头应好。 他本是总由着自己的性子,要做什么便做了,所以在得了消息后,便一门心思往周慈青这儿跑,哪里管得了这时候是几时几刻呢。 周慈青又邀他一并来吃,苏知乐原是想婉拒这一邀约的。大不了周慈青他们吃时,他在一旁说了便是,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他们关系近,也不在乎什么礼节。 可那回绝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嗅到了一股霸道浓烈的香味儿,分明是些家常菜,竟比他去酒楼里吃的还香。 苏知乐不由咽了咽口水,溜溜达达地走了进去,问:“这菜是谁做的啊?” 周慈青挑挑眉:“我呀。” 苏知乐惊住:“你怎的什么都会?” 那菜简直是色香味俱全,有菜有肉,绝不是寻常百姓能吃的起。 苏知乐却很泰然,谁叫他到底是个乡绅公子哥。不像其他老百姓,看到这满桌带肉带油的菜,得前脚打了后脚跟,成了那慌脚鸡。 周慈青舀了那饭,也不惯着苏知乐,让他自个来端。 苏知乐是骄矜,但非蠢人,哪里会在周慈青面前拿贵公子的乔。听了周慈青的话,忙忙地去拿了那饭。 却听得周慈青回他:“不过做些菜食罢了,学一学,试一试,不就会了么?” 说得苏知乐是哑口无言,心情杂乱。 吴长庚和他是同是冒出了念头:他们怎的不似这般学学就会了呢? 苏知乐非不信了,待主人夹了菜吃,他抱着挑剔的小心思,也把筷子往那鸡肉里伸。 他最是爱吃这个,入口就被辣味刺激得面皮一红,翻腾在味蕾里的滋味着实精彩,他舍不得将鸡肉吐出去,囫囵咬了几口咽下。 “水水水——”辣得他吐舌,急急忙忙地找着能喝的。 周慈青早做了准备,一旁便是放凉的米汤。这玩意儿浓稠味美,且入口便是米香,还能缓了那辣意。 苏知乐奇道:“你这是放了什么,我没尝出茱萸的辣味,觉着不大对。” 周慈青原是顾及吴长庚嫌这菜辣,才做了这般那般的准备。 哪想到吴长庚吃着正香呢,只是额前冒了汗,筷子不住地往放了辣椒的菜里面伸。倒是苏知乐却给辣得面红耳赤,眼里都冒了水。 周慈青夹了切碎后的红通通辣椒,给苏知乐瞧上一眼:“放了此物,名为辣椒。” 生的可爱喜庆,可想到吃在舌上的滋味,苏知乐便直哆嗦。 周慈青说:“吃着吧,还有其他菜呢。” 他算得上是好心了。若是再坏些,连说也不说,还哄着苏知乐这是好东西,让他吃了才叫一个混账呢。 苏知乐便吃上了另外三道不带辣椒的菜,每道都叫他眼前一亮。间或又吃一口那些带了辣的,又觉着辣,又忍不住地想吃,吃完还赶忙喝上一口米汤。 第57章 分明是个公子哥,吃着这些寻常的菜倒把他美得不行。 他更是羡着吴长庚:“每日都吃这般好的菜,长庚叔你真是享福了。” 他转念又一想,乐滋滋地提议:“周叔,不如我们开个酒楼吧!”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周慈青哪里知道他竟还有让他开食店酒楼的心思, 挑眉:“你这莫不是在打趣我?” 苏知乐哼道:“我哪里敢呢?” 他正了神色:“我这是说真的,你做的这饭食我都觉着好吃。鲜,味美,便是各大酒楼都赶不上你。就是这火候想是掌控得不娴熟, 缺了那么点意思。” 周慈青也笑:“你这舌头倒是灵巧, 我这才做菜食没多久, 手艺自是不熟练, 不似那些大厨驾轻就熟。” 他沉思着, 其实动了点心思。 吴长庚却住了筷,说:“若是真要开食店,慈青也定不会去做个厨子, 成日在后厨里转。既如此,慈青出做菜的方子后, 要如何算利钱呢, 方子授与谁又怎么挑选?” 他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毕竟这年头的方子可都是握在自家手中,岂能无私告知旁人呢? 这之前便是他们苏家占了便宜,得了方子,虽说还得分周慈青一半的分成, 可这本也是他们该给的, 不值得说道。 但若是办了酒楼,这手里头握着的佳肴方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出去。 不光是苏知乐怔住,便是连周慈青也一愣。 他是自后世过来的, 那时的知识人人皆知,人人可学, 便是谁都知晓。自小生在这种环境中,他又如何会想得起来该藏私呢。 周慈青是浑然不在意这事的, 可这不意味着他不知谁好。他这心里门清儿呢,吴长庚是为了他着想,才顾虑着这事,明明白白当着苏知乐的面。也不介意做个恶人,非得把事掰扯清楚。 他心头微暖,扭着脖子往吴长庚身上瞅了一眼,觉着有些高兴,抿出来的唇角都在向上翘。 苏知乐如今跟着周慈青做生意,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孩子了。 他心里稍微打着突,却也勉强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这般想的,去寻几个有些厨艺天赋的家生子,把那方子教于他们。我们手里头握着他们的卖身契,也就不担心方子泄露了。你那方子自是要卖钱的,分成就按每道菜来算,若是更加精贵的方子,合该分的更高些。” 周慈青笑道:“你是有了长进的。” 苏知乐便清楚他这是同意了,眉开眼笑:“那后面我们便去拟个契,签字画押就是了。” 周慈青应道:“好。” 二人谈了后,苏知乐便一门心思地抢食去了。 天知道他是多大的毅力给忍了下来。 周慈青笑看吴长庚和苏知乐抢食,三人吃过后便搁下了筷子,他又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苏知乐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如今春夏之交,各色的花早早开了,胭脂坊又能新上不少。我便是想来问问,可有什么新品改进?” 周慈青道:“原是为了这事。自是有的,下午我便去寻你。” 谈完后,苏知乐便告退了。 这段时日的迎来送往,人情礼节他学了不少,知晓吃了人家这般丰盛的饭,还是得留下点礼。 左右摸来摸去,他摸出了个金馃子,递与了周慈青。 周慈青也不跟他客气推辞,收下后明天再做些好吃的给吴长庚,给他补补身子。 吴长庚在灶屋里洗碗,周慈青便去喂牲畜。 买的猪羊就跟吹了气的皮球似的,一眨眼儿就壮硕不少。 周慈青笑吟吟地望着它们,那眼神儿倒是慈爱得紧,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着卤猪肉、红烧猪蹄、烤全羊…… 他摸着下巴瞧那白绒绒的羊毛,想着夏日便要来了,不若赶紧去将这些羊身上的毛给剃了,也免得到了夏日热中暑。 羊圈里的两只小羊咩咩直叫,让那两脚兽盯着,无端生出几分凉飕飕之感。 吴长庚洗了碗筷出来,便又开始打磨起了给周慈青弄的那把长弓。 周慈青闲着也是闲着,便凑了过去,同吴长庚说了起来:“长庚哥,我同你说些闲话,应是碍不着你做弓吧。” 吴长庚笑道:“自是不会,我倒是觉着听你说话还能解几分闷呢。” 周慈青也笑:“这就是我的能耐了。” 他又道:“往后我学射箭,是不是要弄那草垛来射箭?” 吴长庚说:“先是试试准头,总要学学如何使,便拿草垛来练。后头就直接进那树林子里,找些猎物去练。” 他说毕便开始上弓弦。 周慈青不住地点头应好,见状也不出言打搅他。 吴长庚虽说没怎么学过木工手艺,可长弓到底是他吃饭的家伙,做上一把自是不在话下。 他肃着面容,弓弦和弓在他手里头乖顺听话得紧,让怎么绕,就怎么绕。 吴长庚火气盛,穿得春衫薄得很,抬臂握拳攥紧手指就能看到他臂上的肌肉,藏着能勃发出来的无尽力量。 他抬起弓来,又转了个道。周慈青原是两眼都在他的弓上,却是不经意地瞧见了吴长庚傲人的胸肌。 舒阔绷紧之间,皆是不容小觑。 周慈青的面皮刷的红完了,眼睫也抖个不停,心里慌来慌去,真是带着说不出的滋味。 第58章 吴长庚倒是浑然不觉,抬了头,道:“明日一早,你便跟着我去后边那山头绕着跑一圈吧。” 周慈青也不再惦记着自个的心猿意马了,吃惊地问:“什么,竟还要跑步?” 吴长庚瞧他这吃惊的样儿,失了笑:“这打猎要去寻那猎物,不只是埋伏,还得抓紧了疾走去追。倘若遇上了些大家伙,也是得费了劲地逃。若是不会跑,当然是不行的。” 周慈青听他说得在理,也只得是恹恹应下。 吴长庚说:“男儿健身自强,你这体能不大好。想来明儿个带你去跑,便是一轮也撑不下来。可若能历练起来,长此以往自是有益于你。” 周慈青是个听劝的,当即便点了头:“长庚哥,你说的是。” 这弓还没完全做好,苏知乐便来寻周慈青,商量着要开家酒楼,顺带去研发新产品的事了。 吴长庚都没能留他多久。 他眼神郁郁,强笑道:“早日回来,要顾及着自身的周全,莫要什么事都往自个身上揽。” 周慈青听着,却是忽地敏锐反应过来:“长庚哥,你是不愿我去开这酒楼么?若你觉着有风险,我便不去了。” 钱财如何要紧,却自始至终都不如人重要。他理所应当考量到吴长庚的心情,万不能忽视了眼前人,待日后悔之晚矣。 吴长庚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怎会阻拦你呢。你要奔你的前程,我自是支持的。只望你一切都好,且不要太过畏惧。不论如何,我这始终都是你的后路。” 他对周慈青的野心心知肚明,瞧他在生意场上点兵点将,恣意洒脱,又如何舍得他明珠蒙尘呢? 周慈青心里触动,只觉酸酸软软,像是拿手让人捏着了。 吴长庚又瞥了眼在外候着的苏知乐,那傻小子还跟着他家小厮乐得不成样,瞧着便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可是到底是个富贵公子,生得也俊俏,又不是个蠢人,说不得便和周慈青更能说得上话。 不似他,就是个会喘气的死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吴长庚心里头更觉一片戚然,他掩去眼中的些许哀意,同周慈青说:“去吧,早些归家,我在院里等着你。” 周慈青最是会看人眼色,又怎能看不出吴长庚的怏怏不乐呢。 他看了吴长庚两眼,应了下来后又宽慰他两句,后头便跟着苏知乐离开。 一路到了村口,连苏知乐同他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进去,一门心思都念着吴长庚呢。 坐在马车上一摇三晃的,周慈青左思右想,竟也嗅到了些许苗头。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他如同遭了一道雷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莫不真是他想的那样? 这般串连起来,似乎往日里便显露了端倪,且吴长庚又从未遮掩一二。他也是身在局中,竟在这时候才觉出来。 这该如何是好…… 苏知乐这时候又在叫他,周慈青回神:“怎么了?” 苏知乐便道:“我瞧你这脸色不大好看,便唤了你好几声,你应也不应一下,这时才回过神。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般慌张?” 他平日里见了周慈青,总见他是胜券在握的模样,从来不曾见到这般慌乱,倒是有些奇了。 周慈青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苏知乐见他没个要说的意思,左右打探不出,便歇了要问出个一二的心思。 周慈青转念又想了,万一这事儿是自己误会了呢?人又没明说。若是他想岔了,将这事给捅出去,岂不让俩人白白难堪? 他心里头又多了几分蠢蠢欲动和说不出来的怅惘,琢磨着曾经看的情感故事,以前他笑故事的人犹犹豫豫,顾虑太多。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却也好不到哪去。 他怕感情变质,怕沾了情爱之后的关系到底不如友人长久,于是也缄默不言,不打算提及这事。 周慈青不再难为自己去想那些实在令人苦恼的事,他将这事儿抛在脑后,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生意上。 周慈青和苏知乐有了想法后,动作就快了。 先是去胭脂坊和造纸坊走了一圈,指点了一二。这些匠人们常年都围着自己的工艺,不过说上两句,他们就能领悟到,需不着操心太多。 周慈青又去几个铺子转了圈,苏家在封陵县的书铺和蔻颜坊卖的也极好。赚的大头却不在这,而是大批量地卖与其他商人,再售到全国各处。 巡视完了,便是着手开酒楼食店的事。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周慈青和苏知乐先是去官府那拟契, 便是他们关系再如何亲近,关乎利益一事也得一五一十地分清楚,有了官府约束的效力往后才好搭伙做事。 一回生,二回熟, 前两回拟契都是苏员外做的, 却还带了苏知乐来看, 这一次二人自是速速弄好了章程。 周慈青同他说:“要做酒楼倒不急于一时, 可也不得不想着往后这生意会越做越大, 一切都得早早地备上。我们这才起个头呢,还是先去寻个合适的店面,开家食店试试水。” 苏知乐听他安排得极有条理, 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也是学到了不少。 他还举一反三:“既如此, 咱们也先不急着开那店。得先去寻两个合适的厨子, 待他们学了厨艺后再将这店开下来也不迟。” 周慈青颔首:“你说的正是了。” 第59章 此事就交与苏知乐来办,周慈青也不介意做个甩手掌柜。 苏知乐不大会看人,可他总得学。周慈青已是事无巨细地教授给他,总不能还拉扯他一辈子吧,他可不会这般好心肠。 周慈青言毕就回去了, 这时正是傍晚, 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苏知乐留他吃饭不得,只好放弃。 他转念一想,也清楚自己家做的饭食没有周慈青做的味美, 便蔫了。 周慈青晚食吃的却不似苏知乐想的那般丰盛,不过是家中小馄饨罢了, 却是有滋有味。 谁叫这馄饨是吴长庚亲手做的,心里念着想的都是周慈青的口味, 食量。他细细地做的这菜,比外面那些食店酒楼弄得还要精细。 也不知他这从外看来粗枝大叶的男人,是如何做得这般好吃鲜美的菜色。 吴长庚还问他:“开店的事如何了?” 周慈青笑:“还得花上一段时日才能起头呢。需得让苏知乐去寻些厨艺有天分的人,慢慢地教了,才好让他们去顶事。” 吴长庚心里有了数,招呼着周慈青慢慢些地吃饭,不用着急。 周慈青自是应下,却在喝这馄饨汤时顿住。 平日里不曾注意的事,在寻摸到了些苗头后,竟是全都有了端倪征兆。 他本是不想去在意这些事,可它又处处彰显着存在感。 周慈青期期艾艾地睨了吴长庚一眼。 吴长庚自是一脸莫名,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一口问了出来。 他心中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觉着周慈青怎样的情态都好看。却又觉得这般狎昵的想法不对,太过轻浮,强给它压下。 周慈青摇头:“没什么。” 还是得瞒着,就怕他是多想了。 俩人继续相安无事,甜甜蜜蜜地过着,也让周慈青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瞧见些吴长庚的情谊。一面狐疑着,一面又不安着。 此事暂作不提,周慈青和苏知乐经营的食店却是要开业了。 铺子上的牌匾也简单,名为“一口食店”。 这回他们又不是弄的什么新鲜玩意儿,慢慢悠悠地买下了一家铺子,又叮叮当当,不用任何遮掩地装潢,最后便是简简单单地开了业。 这倒是把封陵县原来那些商户们给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每回瞧苏家开业的动静,都能整出个不一般来。 上回蔻颜坊就是如此,弄得那些胭脂水粉不但在大江南北流行,掀起了各色的妆容风潮,便是连那些宫里头的人都在用呢! 且不单单是女子爱美,男子敷粉也是常有之事。 试想若是能够把自己拾掇得朗月清风,让人眼前一亮,不拘是到了哪都会好办事。 这样一来,蔻颜坊俨然是供不应求了。 好在苏家招的人多,又正值农闲时,加班加点地干活,倒是也能把这货勉勉强强给供起来。 苏家这钱是给足了的,那些个来工人也只有嫌自个精力不够,还没能生得三头六臂,哪里会觉得这做工的时日太长。 主家给钱那般大气,加工也会给加工费,他们恨不得再多延些时日来让他们干活! 这般风风火火,叫他们封陵县的百姓们日子也过得好起来了。不待逢年过节,隔三差五也能咬咬牙去肉铺割块肉回去吃,屋里头添置得也比往常多。 哪个县令瞧了不乐得牙不见眼?简直是白送的政绩! 这样一来,“一口食店”的平静就有些叫人讶然了。 周慈青和苏知乐都不怎么急,前者是觉着又不是头一回开店了,怎么还能沉不住气来。 后者是对他们的菜食极有自信,别说等县城里的人来吃了,就是那些人闻了味都会口舌生津,摸到他们的食店去尝尝那些菜! 有几个被主家派来打探消息的,早去店里头候着了。 进了屋也能瞧出这店是苏家的手笔—— 墙面都涂了白,亮亮堂堂的,桌椅板凳和其他地儿是一样的一应俱全。只是这两面的墙竟然多出一块横板,放着好些根圆凳。 瞧着像是在面壁思过吃饭,不过那墙体上都绘有妙趣横生的画,坐在那里倒是有些意思,胜在个新奇。 如此看来,似乎就是个寻常食店。 他们暂且安下心来,慢悠悠地点了吃食。可这口气到底是松得太早了,待点了饭菜,这厨子开始颠勺时,他们方知这食店的霸道! 香气浓烈逼人,不过是刚闻到那股气味,就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口里生了涎水。 分明是来打探消息的,到了现在却竟是双眼发直地瞧着那后厨—— 这逼人的香气也引来不少食客,开食店的最紧要的不正是菜做得吸引人么,而“一口食店”便做到了这点。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往来不绝,风风火火,赞不绝口。 吃食一事本就不似其他店铺,还需口口相传,试用迟疑。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吃就是好吃,难吃就是难吃,引来的食客自是不少的。 第一日开店虽说不似上回蔻颜坊那般排起了长队,却也是不差的。早早备上的食材也给卖得一干二净,由此便是大获成功了。 苏知乐心里美得不行,周慈青却浑然不在意这事儿。 他正和吴长庚一并埋头于田野之间。 上回种出了辣椒和玉米,留了种后系统就给他发了奖励,此次又是种子,分别是红薯和土豆。 第60章 这两样作物做出来的菜周慈青也爱吃,若是往后再来些新奇的种子,岂不美哉。 如今系统给的都是蔬菜种子,不知何时才会来些蔬菜种子。西瓜草莓都来一份,他是不挑的。 周慈青是个大方的主,留出的种子不但分给了苏知乐,还分与了头一回朝他们伸出援手的吴三哥。 玉米煮出来后,他们也送出去给人尝尝。 软糯香甜的口感很是折服了不少人,得了他送去的种子后,这些人更是精心留存,周慈青见了自是欢喜。 他对手里头的红薯和土豆种子信心倍增,这时候种下是恰恰合适。 但现在田里面都种下了粮食,菜园子里也都是早前种下的菜,若是想要种上这些红薯和土豆,就得重新开荒。 开荒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好些的地早便被人占了去,还能轮到的旁人么。 周慈青又心疼吴长庚干那些体力活,便对他说:“我手里头的这两样作物很好生长的,不挑地儿,哪里都能长的。既不是什么娇贵的玩意儿,你开荒也不必那么费心费力的。” 吴长庚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到他眼中对这两样种子的喜爱呢。 倘若随随便便种了去,没发芽,还浪费了种子,这人还不知会伤心到哪去。 心里有了定数,干活时就愈发卖力。 他虽是猎户,却也是农家子,种田自是不在话下。一连两日都扎在那后山处的半山腰上,捡去石头,烧去荒草,闷声不吭地开了两方地。 周慈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也日日跟着捡石头,去折腾各种肥,操持着家里一应俱全的事。 吴三哥同他们家中关系好,见他们开地也是过来帮了忙。他们家那孩子也是个勤快的,还帮着周慈青他们放了羊,也来喂鸡喂鸭喂猪,干了些轻巧的农事。 周慈青想留他们吃饭,可这俩父子贴心,都谢绝了。 虽说他们吴家村里人人的日子都过得比往日好,但也不是谁都像吴长庚家中这般常常都能吃上肉的。 他们得是帮着乡里乡亲盖房子这等大事才会吃主家每天备上的白米饭和肉食,其余时间帮些顺手的小忙哪里好意思吃饭呢? 且不只他们家,村里有心的都会随手来帮个忙——乡里乡亲的怎会不知手里头的活计营生是靠着谁得来的。 人人都有那感恩之心,开的这两方地,周慈青自个还没沃上肥,却不知是被谁给施好了。 周慈青坦然受之。 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跟着把土豆和红薯给种下了。施肥浇水,如何精心照料暂且不提。 夏日悄然而至,春衫褪去,更薄的夏衣换上了。 孩童们只着肚兜,便是妇人也比往常穿的少上许多,有的男子更是不拘小节,直接光着膀子。 周慈青天生性寒,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倒是不像旁人那般畏冷。 夜里头吴长庚还是如同火炉一般灼热,周慈青也就不往他怀里滚了。 可到了更深露重时,夜里头到底还是冷的,周慈青还是会不自觉到了他怀里。这时吴长庚便能贪得些欢享。 怀里搂着这么个冰冰凉凉的玉人,夜里也能睡得更安宁。 只他还是心忧着,开始考量起日后的事,若是再热些该如何是好呢?那时候周慈青还能叫他安安稳稳地搂在怀中么?怕只是妄想了吧! 月上梢头,又是安睡的一夜。 第30章 第三十章 周慈青哪里晓得吴长庚到了夜里还翻来覆去地思量甚多呢, 他一早起来便又开始琢磨起开店的事了。 如今这红薯和土豆都已经种下,无需他操什么心。闲来无事,又自然是往吃食上倒腾了。 诸如做什么拼图、积木,或是写写话本之类的, 还是待他多多了解这个时代后再做打算。 周慈青心里头是极有规划的, 方方面面都考量着呢。 这日头又慢慢热了起来, 冰酪饮子就可以安排在食店里头。 周慈青在思量一应相干的事, 便也想到了张嫂子。她如今是做这饮子生意的, 若是食店去竞争这些,想来她的小摊日后也不大好卖。 如此行事的话,倒是他的不对了, 还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不过一会子,周慈青心里就有了主意, 便去寻人。 今日落了场雨, 空气清朗不少,天渐渐暗的晚了,还能瞧见头顶那轮圆月,几颗暗淡的星子。 周慈青同吴长庚说:“说起来,再过不久便是端午了。过节那日定会有划龙舟, 包粽子, 挂艾草,我竟有些期待。” 吴长庚不知他怎的看着头顶的天就想到了这上边,可他对周慈青向来是无有不应的, 立时便点了点头,道:“县城里会热闹些, 届时我们便去城里凑个热闹。这时候也可准备起粽叶和糯米,多包几个粽子, 待节日上吃。” 周慈青也道:“合该如此。我再想几个点心的做法,到时候做与长庚哥尝尝。” 他是没有什么非得赚钱的心思,就单纯想要吴长庚尝尝好吃的。 吴长庚也知道他的心意,也觉着心甜。 从他们这到吴三哥家也只有几步的脚程,便是吴长庚再如何舍不得同周慈青单独待在一块,也到了他家门前。 张嫂子白日去县城卖饮子,下午售完便归家,这时正是在的。 第61章 见了周慈青和吴长庚,一家子都热情好客,积极地招待他俩。 周慈青这张嘴是会说话的,同两个大人寒暄了,又递给小孩两颗糖吃,便说明了来意。 张嫂子愣了一下,倒是满脸泰然:“你脑子活络着呢,想法也多,是个聪明人儿。我哪里能因着那奶茶方子拘着你,让你没得饮子再卖,做生意没这样的道理。你愿意把这事同我说了,已是你大气了。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 周慈青也笑着说:“嫂子真明事理,这也是我为何来偏来寻你的缘故了。我想着让你邀你来做这些饮子,就在我们食楼忙活。这领着月俸,你担的风险就要小些,也不必每日餐风饮露,在外任那风吹雨打了。冬日做奶茶便在火炉旁,夏日做冰酪便靠着那些冰块取凉,岂不美哉?” 这一袭话说来,别说张嫂子,就是连那吴三哥都心动了。 张嫂子道:“这样好的活计,也难为你想到我了。” 周慈青笑:“乡里乡亲的,还说这些客套话作甚?只是话说到前头,这在食店却是不像你自个赚的全都归你。” 张嫂子故作嗔怪:“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呢,可别把我当了那等无理的人。” 周慈青晓得她这是把他当了自己人才说了些玩笑话,又提点她:“嫂子,若是你能改进方子,能有更多巧思,东家还会有奖赏的。” 他偶去了县城里,偶尔会去张嫂子这买买奶茶,每回去了她都不要他花钱,后头周慈青便去的少了。 一通百通,他自是见了张嫂子对方子的改良和钻研,做得饮子滋味更好了。 吴三哥一家听了周慈青的话俱是一喜,再三言谢,还留了他们用饭。 周慈青和吴长庚到底是不好推拒,于是留了下来。 饭间,周慈青又谢吴三哥上回帮过他们的事,再三客气。他还道平日里多谢他们对吴长庚的照料,他都一一记着,心里感激着呢。 不说吴长庚听了他那张嘴巴说出来的甜言蜜语,心脏是如何软烂触动。 便是吴三哥都道周慈青这个人是真念恩情呢,他们家能够被周慈青关照着,还是多亏了吴长庚的面子哩! 周慈青是个利落的人,他既是同张嫂子说好了这事,后边也得赶去跟苏知乐说清楚。他们吃过饭便同张嫂子一家告别了,晓得他有正事要忙,这家人也不强留。 这边的苏知乐听了,对这点小事当然满口应下,又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你说的冰酪了,炎炎夏日若是能来上这样一口,真是神仙也不换的好日子。” 周慈青笑道:“那你便可念着了,往后就有这机会尝尝的。” 周慈青只是随口这样一说,哪里能知道苏知乐还是真这般想的。 他随身有吴长庚陪着,谈话也都不瞒着他,自是听到了说要做冰饮这些话。 吴长庚一心为周慈青考虑着,当即便忧心忡忡地问:“冰价可不便宜,若是专供那些大户人家,也没几个会常常在外边吃的这些的。” 倒不是对周慈青捣鼓出来的冰酪没信心,他当然明白那些吃食味道定是不差的。只是一个县的大户人家又能有多少?又怎会完全将银钱花费在吃食上边。 若是府州或是京都便没这个顾虑了,可封陵县到底是小县,早早就得将一切风险思量清楚。 周慈青哪里会想不到这点呢,只是吴长庚担忧着他,他心里不由得一暖。 他道:“长庚哥所言在理,若是用硝石做的那冰,价钱也很难下去,寻常百姓难以吃得起。我自是顾虑到了这事儿,大户人家便做冰酪沙冰,再做些连老百姓咬咬牙也能吃得上的冰饮子。且苏家自是有冰窖的,做些美食往冰里一藏,卖出去的价格也不会过高,谁都能吃得。也不至于过于低廉,连成本都收不上来。” 吴长庚见他考虑得周到,也就不去忧心了。 周慈青想着便去买了些硝石回来,着手制起了冰。 说起冰饮,周慈青就想到了古时便有了冰淇淋,什么“碧玉酥山”,“乳糖浇”,皆是冰淇淋的原身,尤其是酥山一物。 到了古代还能吃上这些,倒是可以期待一番。 周慈青动起了手,吴长庚也在旁助他,二人到了夜里便将大盆的冰给做好了。 为了防止冰给化了,就得将冰藏于深井之中,待明日再用。 晚上便将那牛乳拿出来发酵,放了蜂蜜进去,明儿个便可吃上冰激凌。 周慈青做这事全凭喜好,且他乐得看吴长庚尝了那些新鲜食物的惊讶模样,倒叫他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吴长庚也从不嫌麻烦,周慈青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就跟闷头的老黄牛似的。 周慈青和他待在一起,从头顶至脚底板都是愉悦的,只是他还未曾发觉。 明儿个一早起来,先是去后山上跑了一圈。吴长庚拉着周慈青硬要去的,到底是为了他的身子骨着想,可不能敷衍了事。 周慈青锻炼了一圈,可算是累得可够呛。自出生以来,从未像这段时日那般对自己的柔弱有过如此清晰认识。 后面二人又回了家中,慢慢地啜饮温水,吃了吴长庚做的简单早食。 周慈青是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了,尤其在吴长庚交着他用弓后,手臂都酸酸胀胀,没什么力气了。 第62章 起先学弓时,还是吴长庚手把手地交着他。 二人挨一起,他的后背贴着吴长庚的胸肌。灼热袭来,还有强而有力的心跳,迸发出无限的生命力,他怎会不心猿意马呢。 可后边累得不成样,让周慈青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其他,一门心思都是练一会儿就能好生歇着了。 倒是吴长庚,手头握过周慈青软似豆腐的手背,又不经意地触了他的一截腰——细,韧。绮念就如疯长的野草,烧不尽,割不完。 他不免啐上自己一口,又压了那些杂乱的心思。 为了不叫自己再多想,又只得赶去主动将那些牲畜喂了,又去放了猪羊,让它们好生活动活动。 回来了又给周慈青烧了热水,好让他擦擦身。 这般忙活来忙活去的,吴长庚也便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想些不正经的事了。 周慈青也跟着歇过后,就可以跟着做昨夜还未曾做完的那道酥山了。 材料都是现成的,甚至周慈青都不需要自个动手,嘴巴皮子动动就成了。吴长庚有活都是抢着干,从不让他累着。 吴长庚做得倒也不快,顾及这是给周慈青的精细吃食,所以得慢慢地弄。仔细做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这酥山给料理好了。 泼天的凉意浸透到了面上,周慈青瞧着那海碗里的冰山,便是不尝进嘴里,都能感到沁人心脾的凉爽。 倒不愧为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的食物,不单单是手里头做着烦琐,便是尝起来的滋味也着实不错。 周慈青拿着木勺尝了口,叫那冰冰凉凉的甜给折服了。 他也没忘了吴长庚,舀上一勺喂与他。 吴长庚微愣,却也不能让周慈青白白抬着手,便张了嘴将那勺酥山给吃下。 夏日吃上这样一口,就是暑气都能去了大半。更别说这甜甜的滋味,还有那牛乳化成了冰雪一般的醇香,确实能叫人念念不忘。 吴长庚尝着这味儿,倒是觉着这酥山比尝到嘴里还要甜些。 若不是有周慈青弄出这些来,怕是这辈子他都不一定能有吃上这些的机会。 他心里又如何会不高兴呢? 周慈青却是未曾觉察,若是叫他看到了此刻吴长庚瞧他那目光,指定会立刻确信他此前的猜测是准确的。 可惜他走了神,满脑子都在想着甜点蛋糕——若是做了奶茶饮子,又怎么能缺了那些软面包和小蛋糕呢。 只是那般简单的甜食,即便是他也会做上一些。再去提点一下那些个机灵的厨子,他们自己也会钻研了。 周慈青吃着酥山冰酪,还道:“这酥山想来还能弄出各种口味,再撒点水果,或是蜜饯,或是浇上蜜糖。如何选择,就端看各人的选择了。且这吃食还得配上点其他的浇子,倒是可以交给手底下的那些人。” 吴长庚说:“此事也不急,莫要因为这些事累坏了你的身子。” 周慈青笑着说:“我自是会顾虑着自己的,长庚哥不必忧心我。” 他还要再吃这座“冰山”,却让吴长庚拦住了:“仔细着些,莫要贪凉坏了肚子,否则日后有你苦头吃的。且你身子还不大好,怎能多吃呢。” 周慈青心说,长庚哥好是好,就是太好了些,让他总是生出甜蜜的烦恼。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周慈青同苏知乐开的那家食店倒是真的在县城里刮起了一阵风潮。 尤其是当那点心和冰饮一并上了那菜单时, 叫不少人千里迢迢都要去这店里头吃上一回。 不单单如此,还有问糕点可外带的。 他们曾经哪尝过这般香甜绵软的糕点,老少皆宜,据说是名为蛋糕, 还抹上了一层腻白的甜膏。不少人吃了一口便念念不舍, 大人孩子都喜欢。 尤其是家中有那幼童的, 吃上这样一回, 后面无论如何都想吃上第二回。 生意太过火爆, 店里头的人几乎要忙不过来。 如此一来,周慈青便同苏知乐商量着弄个限购令出来。 倒也并非是饥饿营销,只他们确实忙不过来, 且要防着古时的“黄牛”,免得倒卖坏了名声, 便只得出此下策罢了。 既然开了这食店, 自是有些竞争者。 这些人就在门口望着“一口食店”外排着络绎不绝的长队,更有甚者早早便遣了家中丫鬟小厮过来候着,就是等着这店里头开了门能抢到那样吃食。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寒碜。 普通人瞧着也只能在心里头羡艳一二,不作他想。可他们就不一样了, 同为开食店的, 又如何会不眼热呢,这心里头就酸的不行。 可他们不但奈不得苏家如何,便是听闻那位给苏家方子的, 名为周慈青的小子他们也是碰不得的。 这些人一早便打听清楚了,这人竟还是县令手里头护着的人。若是他们轻易去动, 可不就是在那老虎嘴里拔牙——找死么! 这样一来,不管人家开店如何风风火火, 他们也就只能巴巴地望着了。 不知不觉间,端午节就快到了。 周慈青倒是又想出几样糕点摆在食店里卖,做了礼盒和多样的点心,走节礼也能拿得出手。 这提早把点心卖出去,到了节日当天还能给大家放个假。且那日县城里的百姓都去河畔观赏游湖划龙船,踏青玩耍去了,哪里会有多少人来县城里吃饭呢。 第63章 逢年过节,不都得陪陪自家的亲朋好友么。 周慈青也是这般想的,端午节当天,他就打算跟吴长庚溜溜达达去逛着玩儿。辛苦了半年之久,如何能不歇着玩耍一番呢。 他们这两日包的粽子也都煮好了,待到端午节当日便可热好了吃。有那白粽,肉粽,咸蛋黄粽,火腿粽,此外倒没再做任何复杂的了。 周慈青对这些粽子都接受良好,吴长庚却不是样样都能吃的,诸如那些咸蛋黄粽,火腿粽他是吃不下的。 好在他们自己吃,一样本就没做多少个,尝尝味儿却是不差的,不会浪费了。 端午当日如期而至。 周慈青和吴长庚早早起来忙活了,先是将屋里的牲畜喂了,又托了几个村里的小子在午时帮忙喂喂,给了些近来流行的糕点为报酬,便拾掇拾掇出门去。 今日的县城倒是有些空旷呢,人都往外城那条河聚拢,哪里会留在城里边。 路上巧遇吴三哥一家,看他们在今日竟也没闲下来,而是卖起了自家做的饮子。 张嫂子要在放假时还忙着营生赚钱,主家自是无话可说,也不至于还拦着。 周慈青还过去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这回是定要放了钱便走的,绝不占半分便宜。 这张嫂子剁了脚,拦也拦不住他。 吴三哥啧啧两声:“竟和这长庚一个模样。” 周慈青还不知晓呢,他和吴长庚游览得正高兴。再后面就是往那县城里的河边钻,如今大半个县城的人都在这。 沿河处的酒楼里客似云来,寻常百姓却是直接趴在那木栏杆处,探头探脑地往大河上看。 新来那位杨县令是个极负责的,安排了衙役巡逻守着。他们敲锣打鼓地提醒县里的人注意周全,还要看好自家孩子,千万不要被那可恨的拍花子拍了去。 自有人间烟火气。 周慈青恍惚间有种在此地落到实处之感。 这时县令说了望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乐业之类的话,举行的划龙舟赛事便开始了。 周慈青打眼瞧的却和城中百姓不一样,他是经历过后世比这还要红火热闹的划龙舟,倒不像那些小孩和平日里没什么乐趣的大人这样激动。 他只是去看吴长庚,见这人眼也不眨地看那些龙舟上划水的大汉,看他们去争当魁首,勇夺第一。 他便说:“长庚哥,你若是觉着有意思,怎么不亲自下场?” 若是他这体格去县城里报了名,杨县令指定会让他上场的。 吴长庚微愣,他摇头:“我并非是觉着划龙舟有趣,不过是走了神而已。倘若是跟在意的人一块待着,便是干什么都有些趣味。” 若是往常周慈青还不会多想,可他心里早已生了疑,听着吴长庚这话,面皮都微微泛起了红。 如若吴长庚只是将他当了好兄弟,他在这里胡思乱想岂不是太过污糟?愧对他们之间纯洁的兄弟情。 周慈青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想全都抛在脑后,同吴长庚说:“长庚哥说的是了,划龙舟争魁首讲的也是个热闹。若是孤零零的一人倒也没趣儿,还是得叫人陪着才好。” 吴长庚:“你说的不错,往常都是我一人过着。只是今年你来了,我才没有那么孤单。且自打你来了,我的日子也比之前过得好上不少。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原是不信的。如今冷眼看来,竟是果真不错。” “那也是你有这善心,诚心去救人才能有这造化。”周慈青嘴儿甜,继续同他讲:“以后我们的日子还会越过越好呢,我想着要长长久久地跟着长庚哥过日子。” 他心里是庆幸的,初到这个世界便遇上了吴长庚这样的好人,这才救下他一条性命。否则他早就在刚来这世上之时一命呜呼了,还何谈以后。 他原以为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会寂寞无聊,再不然总会哀愁幽怨,却不想在吴长庚的日日陪伴下,倒也能得些趣。 吴长庚心里也是微动。 他嘴唇蠕动着,开合之间已然是说了一长串话。可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哪一队的龙舟抢先争到榜首,人群里霎时间迸发出激烈的叫喊声、喝彩声,倒是像油锅噼里啪擦炸了,相当热闹。 待众人安静下去,周慈青把脑袋低下,凑过去问吴长庚:“长庚哥,你方才说了什么?” 二人是靠得极近的,近到了吴长庚还能看清楚周慈青面颊上白软的绒毛,玉白的耳朵,还有那一截细瘦的脖颈,跟天鹅颈似的。脆弱易折。 周慈青也恍然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太拢,绵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滚烫的,立时便激起了鸡皮疙瘩。 他赶紧把自己拉开了些,羞得双腮已是红得不行。 却又听得吴长庚说:“无甚要紧事,不必多想。” 周慈青还恍恍惚惚着呢,听了这话也没深想。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周慈青同苏知乐他们家开的店俨然走向了正轨,他现在是躺着便能赚钱。 如今正是可以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了,且还能去县城里相看几套宅子,不到冬日就可搬进去住着。 可到底是过过没钱的日子,家中还是节俭。 周慈青他又碰上过让人眼红的遭遇,寻思着还是得闷声发大财,又不是特别大富大贵,何必招摇撞市惹人厌呢。 第64章 宅子的事不怎么急,他还得把家里头的牲畜养大了才安的下心。若是住了那县城里,还没养大的鸡鸭鹅,他的猪羊都得宰了,哪里舍得。 且日日都要锻炼身子骨,同吴长庚一并入这山头打猎,这样快活神仙的日子周慈青还未曾过够呢。 再一个就是他家里种下的粮食还没收,近来又快到农忙时节了,生意要收拢些,不像农闲时那般大包大揽地卖。这些事堆在一起,怎么也得等粮食收获了才有空入县城。 苏知乐还跑来问他:“真就不要我帮你寻摸几个好点的宅子?” 周慈青笑道:“你有心了。这当然是要的。” 苏知乐的小厮云生还打趣他家少爷:“少爷,哪有您这样的,事还没办成就巴巴地跑来邀功了。” 也就是他家少爷脾性好,又是自小一起长大,他才敢这般放肆。 苏知乐骂道:“就你会贫嘴!我这不是不晓得他究竟要不要这宅子吗?” 周慈青一本正经地说:“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若是找到了,我……也权当是你孝敬我的。” 苏知乐还当他要说个什么一二三四出来,嘴里骂道:“你可真是厚颜无耻,我还以为你会怎么感谢我呢。” 他哼哼唧唧地说了半天,却是接下了这担子。 周慈青从苏家回来,便同吴长庚说起了这事儿。 吴长庚听在耳朵里,沉吟道:“既然苏公子帮了我们的忙,那便将我们此前打来的狼皮充作谢礼,也不算是辱没身份。” 周慈青原是想自个琢磨届时事成了,该怎么感谢那位“中介”小公子,却不成想吴长庚已经有了考量。 这种事事皆有人考虑,帮扶着你,不需要自己常常忧心的滋味,真叫他心里一软。 周慈青也笑着应道:“好。” 是把吴长庚当了自己人,才这般亲近喜欢的。 不日便要开始收货地里的粮食了,这可关乎着近一家子近乎一年的吃食,还要缴税,可不正是一家的命根么。 吴长庚也自是如此,和那帮工一同连轴转地在地里忙活。前者是去地里割麦,后者就是去挖那土豆和红薯。 周慈青也想看看这产量如何,再来一个便是想挖出来做些美食尝尝。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这日凉爽,倒是个收获作物的好天气。 周慈青最没有料到还是村里头竟会有这么多家人前来帮他们忙这块地里的收成,分明他是没有央过他们前来帮忙的。 他去看吴长庚,也能从他眼里看出些疑惑来, 想来村里的人也不是他邀请的。 周慈青转头就瞅见了人群里的吴三哥——得, 破案了。 瞧吴三哥笑得牙不见眼的样儿, 便知原是这人将大家请来的, 他却说不出个差字来, 只得是哭笑不得地看着众人。 也是赶了巧,今日恰好便是休沐之日,苏家给村里人都放了天假, 村人这才得了闲。 大家好心好意来帮忙,他总不能还把人给赶走吧。 周慈青便同这些过来帮忙的人说:“诸位乡亲们, 未曾想大家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给我们搭把手, 慈青在此感激不尽,由衷谢过大家了。” 他是惯会说些场面话的,寻常乡里人哪像他这样嘴甜的,听了身心都舒畅不已。 “不用说这些,本就是我们愿意来的。” “周小郎君, 正是多亏了你, 我们这日子才能过得这么好呢,我们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我们嘴笨,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不过我们明事理,晓得知恩图报这一点便是了, 也好给子孙立个样子。” 横竖都这样说了,周慈青也只得应下。大家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废话不多言,干活便是了。 周慈青心里也喜,便招呼几个小孩子,同他一起去灶屋里熬煮些饮子,分些点心给大家吃。 就算吴家村里这些人原意不是为了这些才来的,他也不能做那些无礼的事,总是要尽到自己的心意才好。 村里来帮忙的人也是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来随手帮个忙——那两亩地也不大,每人随手挖一点,累也累不着便干完了,费不到什么劲儿——竟还能得些吃食。 他们生性淳朴,哪里好意思接受周慈青的好意呢。 可这周慈青周小公子能说会道,同他们说着:“诸位父老乡亲来帮忙,本就是因着情分。若是再不让我做些事,倒是显得我厚颜了。” 竟是把他们不吃推成自个的责任了。 如此,他们不接受反倒不美。 这些人也不再推托,收下之后也舍不得吃。饮子和糕点都可以分给自家人,这种好东西他们平日里哪吃得起,又舍不得吃呢,自是要带回去叫家里人都尝尝。 人多力量大,全朝着一处劲儿使。 众人本是念着帮人忙过来挖的作物,哪里想到越挖越是惊讶,最后一整个呆住—— 没想到挖出来的产量竟是惊人的多! “周、周小郎君,你这挖出来的作物可是能吃的?” 不少人颤颤巍巍地问出口,仿佛周慈青回了,就能将他吃了那般可怕。 周慈青略做迟疑,到底是点了头。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村里的人豁然呆住。一个个惊奇得不行,粗糙的手掌摸着那些作物,动作不知比方才轻细温柔多少。 第65章 在地里刨食的农家人都知晓,能有个这般高产的作物是如何幸运的事。便是碰上了收成不好的荒年,也不至于饿死,或是卖田卖儿鬻女,最惨的还属沦落成流民。 于是他们耐不住心中的渴盼,又问周慈青吃着这些是否能果腹,何时种下,又是如何种植。 周慈青脾性温和,面对村里人七嘴八舌的疑惑,也不觉烦恼,一一答了。 他慷慨道:“我口说无凭,正巧大家今儿个收获了这么多,不如也来尝尝看。” 哪知村里人连连摆手:“我们这么多人,你一一散下来得分出去多少?且这还要留种呢,我们也只想厚着老脸求你能分些种子。” 今年红薯土豆的收成实则不低了,这两亩地都是种下了土豆和红薯,分在两旁,左右分开堆放着,瞧上去就跟个小山堆似的。 且明年迟早会种下来,届时又会收获一堆,倒不像是村里人说的这般少。 周慈青沉吟道:“那我便煮一些叫大家尝尝吧,剩下的种子如何留下,又是如何种植,我再一一告知。这红薯其实生吃也使得,就如同果子一般,味道是极好的。” 他随口说着,也叫村里人发自内心地期待起来。 吴长庚就伫立在一旁看他,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叫人移不开眼。 周慈青就是这山巅雪,松下风,生来便是如明月一般让人仰望的。他不过是一届凡夫俗子,且粗鄙愚钝,多少妄念都只能藏进心底。 苦涩都让他给咽了下去。 今日到底忙碌,也没什么时间让他再多加胡思乱想,还得紧赶慢赶着忙活。 周慈青既是说了要去把种的这俩样作物煮了叫大家尝尝,他自是得担起招待人的责任,这便招呼着一些人同一并去河里清洗从土里挖出来的土豆红薯。 村民们都是识趣的,既是要拿人家的好处,怎么还能什么都不做。他们做不出占便宜的事,便又去山里捡了些柴火回来,帮着周慈青烧火煮食。 来的那些孩子竟是也没闲着,帮他们喂鸡喂鸭,赶猪赶羊,又去给地里头浇了水。 乡里人大都是勤快的,连那路都走不稳的孩子都晓得在地里收割麦子时,踉踉跄跄,一步一个脚印地去捡那些麦穗呢。 正巧前段日子周慈青闲着没事,做了些麦芽糖能含在嘴里吃了,他便拿出来奖励这些帮他们做活的小孩。 那些个小孩子也是乖巧的,张嘴就脆生生道谢,还有些羞赧的,声小,却也难得可爱。 周慈青凑在他们里头,人也显得温柔了几分。 他也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顶得白软的腮都鼓起来了一点。 吴长庚本是在院里进进去去,同大家说自家没有多余的碗筷,要尝那两样作物需得捎上自家的碗。可见了这样一幕后,他却是走不动道了。 周慈青在孩子堆里坐着,双手撑在凳上,脑袋仰起去看吴长庚。他束了发后,还有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就往耳后垂,轻飘飘的,衬得那脸蛋愈发白净漂亮。 他露出笑来:“长庚哥,你要不要也尝尝这糖?” 吴长庚手里头都提着东西,原是要拒绝的。 哪里晓得周慈青见他空不出手,便站起来,捏着一粒麦芽糖喂进了他的嘴里,问:“长庚哥,甜吗?” 吴长庚垂眸,黑沉沉的眼睛瞅着他,应了声:“甜。” 灶屋里面,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蒸好的红薯和土豆便出锅了。 这两样作物都是被削了皮煮上的。红薯切成了块,土豆捣成了泥。土豆一半撒了盐,一半没撒。 最终分到村民们手中的实际上并未有多少,到底只是尝个滋味罢了。 这一尝就眼前一亮—— 那红薯蒸熟了后,竟是味甜软糯,他们可是见过了如何煮下的,一点儿糖都没有放,滋味却能这般甜进心里头。便是那没牙的老太太,也能抿着吃下这红薯。 依他们看,这哪里该叫红薯,就该命为黄金果才是! 这般好的神仙作物,便是给他们黄金都不换。 另外一道土豆泥也是好吃的,不拘放不放盐,都让他们喜欢得不行。吃在嘴里有滋有味,美得不行。 奇的正是这两道菜皆能果腹,还能囤放上一段时日,不就是保命的粮食吗? 这样的大宝贝,让不少村里人都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周慈青自是大方地给村民们都分了些,又教他们如何储存,怎样做种。到底是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乡里人,不需要他如何指教,自己心里就渐渐有了数。 只是这般看得见的好处一直留在自己家,到底还是有些风险的。 周慈青此前只想着土豆和红薯种下便种下了,也无所谓那么多,未曾想过这般高产量作物对当朝百姓的吸引力。如今发觉了,心里头自是机警起来。 吴长庚哪里会瞧不见他的慌乱呢,温和道:“你莫要太担心。村里人晓得我是猎户,家里头都是有些家伙什放着的,如若擅闯我们家里,被刀箭打杀了,也是他们自己拎不清,非要做贼找死呢。” 周慈青听了后,心中先是一安,复又忧虑起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同吴长庚说:“此事还需得找县令,让他帮忙张罗张罗。杨县令是个聪明人,晓得此物于他而言的用处,自然不会拒绝这到手的功绩。” 第66章 吴长庚听他极有条理地说来,便笑着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周慈青真诚道:“也是多亏了长庚哥在,我方能面面俱到地思量。若是没你,我多早晚都要慌里慌张去寻人助我,还得日夜忧心怕叫人给害了去。” 吴长庚笑说:“能帮着你就好。” 没成想周慈青还未去寻杨县令,那位县令倒是先一步下了乡来寻他了。 周慈青也不过略一思索就知晓了其中的节点——谁家没个亲戚朋友呢?自然,这一个传十,十个传百的,最后就入了县令的耳。 杨县令确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若是旁的县令晓得了这事,头一个要做的就是命人传唤周慈青去衙门里头。 他则不然,竟是直接登门拜访,一点也不为着自己的身份而矜傲。 “寒舍简陋,还望县令不要嫌弃。”吴长庚端的是有礼大方。 杨县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原以为周慈青已是山窝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了,却不曾想以前把他救下来的这个猎户竟也是不俗的。 果真是这方的山水好养人么? 杨县令不免沉思。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周慈青招呼着杨县令进屋, 又问他可饮得近来县城里风靡的奶茶。 杨县令不好推辞,便说:“是能喝这些,贸然造访,倒是叨扰了你们。” 周慈青笑道:“您不嫌我们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俩人都是利落痛快人, 先是寒暄了一阵, 复又极快地步入正题。 杨县令问:“我近来听闻你这竟有两样高产作物, 既味美又能果腹, 可是真的?” 实则如若不是有了确定的消息, 他不会特地来问周慈青。 周慈青便点了头,说:“确实如此。说来惭愧,我也不曾想到这两样作物的产量如此之高, 本是打算献于县令,哪里晓得县令您竟是亲自来访了, 倒是叫我自愧弗如。” 吴长庚瞥了他一眼, 不言。 县令倒是很高兴:“难为你想到了朝廷,此事若是真的,我自会禀明圣上,为你请功。况且如今有了这些产物,那便是能活人无数, 真算得上是功德无量的一桩大好事。” 周慈青在心里又叹, 这还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县令。 他们也是运道好才碰上这样难得一见的好官。 周慈青对杨县令的要求自是应下,又带着他去看了那两样作物,又和吴长庚一并下厨煮了来吃, 还想邀请杨县令去尝尝生的红薯。 不过杨县令的反应竟也和那些村里人差不了多少,不舍得吃太多, 都说是要留种呢。 周慈青还跟杨县令说:“这发了芽的土豆是吃不得的,吃了还要中毒。” 又是叮嘱了杨县令好些该如何种植的话, 怎么食用效果最佳,不提。 可惜了这回的土豆是做不了薯条薯片等各色美食了,不过待明年后年想来会有不少,不必烦扰。 杨县令显然是坐不住了,还吩咐人过来运了土豆红薯回去。拿了东西,自然都是给了钱的,他不能无缘无故拿百姓的粮食,哪怕皇帝得知了之后会给周慈青奖赏。 终究是把此事解决了一半,周慈青心安不少。 他同吴长庚说:“有些种子是我托一些过往行商捎带回来的,此前并不知晓它们都是什么作物。早知如此,我就该谨慎些了。” 周慈青是个聪明人,前边那辣椒和玉米还能说是自己身上早就带了的。日后系统给他那些种子没个出处该如何是好,自然要安个名头才能解释它们的来历。 如此,早早地就得定了那解决的法子。 吴长庚说:“有些事并非总如我们的愿,只要自己警惕些就行。且世上恶人有不少,好人也都是有的。原本就没有早知道一词可言,我们只需问心无愧就好。” 周慈青晓得他这话说的在理,也笑着道:“长庚哥说的对。” 他就不再理会这事儿,而是和吴长庚又过起了田园般的闲适生活。 只他总觉着吴长庚近来有些古怪,好似总和他有些距离,总不像从前那般亲昵。 他觉着有些伤心,正巧这秋日逐渐放凉,夜间倒是睡在了一块。炕和床贴在一起,他不免滚到了吴长庚身旁,触得了些许热量。 周慈青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长庚哥,你近些时日来对我有些疏远,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倒是显着有几分可怜可爱。 夜里头熄了灯,窗户也给稻草搭上了,倒是看不清人影和面庞。 吴长庚自是瞧不见周慈青脸上是如何的光景,只是听着他那话倒不免心里头一惊,一面想着周慈青的感官如此敏锐,一面又答道:“你如何会这样想呢?我并未如此。只是近来事多,忙活了不少,所以才显得忽视了你,倒是我的过错了。” 是了,本就是他心生了妄念,才做了避着人的过分事,还反让周慈青患得患失。 周慈青抿了嘴,静默了一会儿。 不过片刻,他又道:“长庚哥,你同我说实话可好?如今你我相依为命,本该坦诚相待,什么事是说不得的呢?” 他是不信吴长庚嘴里的胡话,吴长庚自个也不信。 吴长庚嘴里好似塞了一堆黄连,心也被放在了油锅里翻来覆去煎个不停。 断袖分桃一事自古以来并不少见,甚至在有些人眼里还是风雅之事,可到底不是正派。不少人打着交友的晃子,或是家中少爷书童行那龌龊污秽之事,后头又要成家立业,只当从前的事不过附庸风雅。 第67章 吴长庚扪心自问,他想要的是这般结果么?若只是贪得一时欢享,他自可以表明心迹。 且周慈青他……即便是未曾有太多男女之间的风月之情,可打量他体态时微怔的神色却做不得假。二人若是一时干柴烈火,共赴那巫山云雨也不无可能。 可那又怎能是长久之计呢?他又怎会甘心! 如若从一开始便并未尝得情谊之美好,尚且还能忍得住。若是他尝过了二人缠绵依偎的滋味,一生都难以放手,又该如何是好。 吴长庚还是道:“还是这段时日太累了,并无甚大事。不要多想,慈青,我永远不会疏远你的。” 只是近来怕自己孟浪冒犯了,这才远了些,往后他都不会如此了。 周慈青听了他的话,双腮先是一红,而后又有些失落起来。 他又不是蠢人,怎会不知吴长庚这是避而不谈,非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呢。 将心里的难过又掩去,他翻来覆去的,竟是闹到三更才睡下。 待他睡着后,吴长庚才勉强松了口气,将滚到他身畔的周慈青揽在怀里。 * 杨县令到底是个利落人,做事干脆。待土豆和红薯种子运回县衙后,便将此事一并写在折子上陈情帝王。 杨县令还附上了一部分的土豆和红薯种子,封陵县的官田要种下些,且帝王的皇庄也得种上,明年自是会见分晓。 他不放心这些珍贵的种子被旁人拉进京都,竟是亲自护送,以示珍重。 且不说高产作物一事在朝廷上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无数人恭贺杨县令做了一桩为国为民的大事,今后只怕早晚都会登上那宰执之位。 杨县令他如今得了名利,往后仕途也会更通顺,当然不会忘了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周慈青。且他也不是个贪功之人,自是将这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为周慈青请功。 帝王龙心大悦,又在杨县令隐晦暗示下,思及春耕时周慈青改善农具一事,立时赐下牌匾和一众奖赏。 如今倒是还不能将奖赏都一并发下来,只能是等明年土豆和红薯都收获了才能见分晓,届时赐予周慈青更多奖赏。 可农具一事到底是助了全国的收成,不论是谁都抹不去这功绩。帝王自是奖了一套宅子,良田百顷,又是黄金若干,布帛若干。为的也是鼓励天下人做些于农事而言有利的改进。 不日后杨县令归来,带来的就是这般好的消息。 朝廷也来了人,还有上头的公公亲宣旨意,恭贺周慈青有所作为。 至于他是如何在杨县令的相助下摆好架势接旨,又是如何恭送朝廷来人,不卑不亢之态便暂且不表。 村里人也还是头回见到这般的阵仗,他们平生见识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令,更多的还是跟村长、里正打交道。谁曾想周慈青竟然得了帝王的赏赐,入了皇帝的眼,直接跃了龙门。 这在他们眼中不可谓不是件大事! 连带着他们吴家村这个小山村都出了名,惹来不少人的青眼。 至于曾经从吴家村里搬出去的吴愣子一家又是如何后悔,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苏员外做主,在吴家村里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为的便是庆贺此事。且这宴席还不需周慈青自个掏钱,一应费用皆由苏家和村里人承担。前者是大头,后者就是蹭个龙气。 圣旨、牌匾,哪怕是叫他们看看,沾沾些喜气也是好的。 周慈青也不拦着他们做这样的好事,便是吴长庚也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 周慈青的野心确实在一步步实现。吴长庚瞧着,又喜又痛,心里头的苦也越发强烈。 他好似只有一身的蛮力,笨手笨脚地教着周慈青如何练箭锻炼武艺,此外便什么都算不上了。 吴长庚在旁陪周慈青领旨谢恩之时,从未有那样一刻认真思虑过,他和周慈青之间的差异竟是那般大。 他又如何站在周慈青身旁,同他相配呢?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了吧。 周慈青未曾觉察到吴长庚心底的彷徨,他掩得太深,总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且他们近日以来又忙上了,自是不会似往日那般追根究底,彼此交心深谈。 这事便按了下去。 要说帝王赏赐下来最好的奖赏之中,最让周慈青高兴的就是那套宅子了,其他的都得往后排呢。 帝王要求,又有县令相帮,周慈青的宅邸岂能差到哪去? 他又问了不少人,知晓这边的习俗是要把那套新宅子清扫一番,请了灶神和相交的好友吃过饭后才能举家搬迁。 这事倒也不急,一桩桩算下来得用好长时日呢。 周慈青同吴长庚此前便去看了那套宅子—— 打从外面看来,这般大的宅邸便叫人望而生畏了。更不必说它朱门高阔,铜环耀目了,幸得一旁还有个小门方便进出。只是家中就他二人,真要住这般大的宅子,倒也可惜。 后头至多再请几个洒扫,烧火煮饭的仆人。又不似其他那等高门大户,枝繁叶茂的,现下看来到底还有几分萧条。 可到底是帝王赐下的宅邸,不住也不大可能,届时也只能适应着住下。 二人一并入内。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庭院, 走廊,楼阁,都清丽脱俗。 回廊曲径通幽,院中假山错落, 竟是还有一方小水池。 第68章 听闻这宅子还是一位皇商所建, 不过世事更迭, 子孙后代不争气后, 这宅子竟也就此埋没。后边儿也无人再能花得起钱买这套宅子回去。 况且古人向来迷信, 认为这套宅子不吉利,便是有钱也会歇了心思。 杨县令此前也劝过周慈青,不过他是不大信这些的。 周慈青还理直气壮回他:“杨县令, 我后头能不能有子嗣还另说呢,怎会在意这些。” 可把杨县令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瞧他。 “这、这……如今下定论还早。即便是喜好风雅, 也终归不是正道,你早晚是会娶妻生子的。”杨县令隐晦地提点。 他的想法在这个时候才是常态。 周慈青听了他这话,双腮便飞红了,知晓他是误会了自己和吴长庚之间的情谊,便故作不解地说:“我不曾沉迷于风雅之事。只因我去岁时在深山厚雪中所困时日太久, 身子受了寒, 因此大夫说我将来极有可能子嗣艰难。既如此,又何苦耽误姑娘家呢。” 他倒是坦诚的,也不打算瞒着叫人猜来猜去。 也免得让旁人误会了, 于吴长庚无益。再来就是如今他有了家业了,在好些人眼中就成了香饽饽, 正怀着给他说媒结亲的心思。 周慈青本就不是这世界的人,也不知能不能和旁的人说的上话, 更不耐和除了吴长庚以外的人结成更亲密的关系。便是苏知乐这个他亲自带着的弟子,也是搁在他的世界之外的。 周慈青这人瞧着温和柔软,实则最是冷淡。他给自个划出一道领地,一般人是极难进去的。 到了这世上,唯一能进去,同他交心的也只有吴长庚罢了。 二人在宅邸里慢慢转着,倒也不急于一时。 “花园可以拿来种菜,咱们乡里人还是得务实些。”周慈青摸着下巴考量,“那些树都移栽了,我要种些果树进来。如今这院墙两旁的篱笆里头也可种绿植,都是极好的。” 吴长庚在他身旁,无有不应。 周慈青又同吴长庚往内走,瞧见了后院里的温泉。 硫磺味入鼻,是不大好闻的。可周慈青见了却是满脸欢喜,同吴长庚说:“日后咱们冬天泡温泉便可在这里了,还没泡呢,瞧着便极为舒坦。” 吴长庚不去扫他的兴,又道:“再捎上些饮子,点心或是其他吃食,确实不错。” 周慈青也喜笑颜开:“长庚哥,你想的比我还周到呢。” 二人闲说了几句,走完一圈宅邸后,便是雇些人来洒扫。 如今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需得后头慢慢添置,便也不担心没人看着会不会遗失些什么。 他们还在为入住新宅一事忙活之时,却忽地听闻苏知乐就要定亲了。 周慈青还当苏知乐是个高中生呢,没料到这般早便说了亲,倒是一愣。 可转念一想,在这到底是常态。 十五六岁的年纪都不算得上是半大小子,而是可以当家的年纪了。这时候结亲也不算晚,只是成亲还要过个几年。 不单单只是他觉着苏知乐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便是苏家那些也觉得苏知乐尚未定性,莽莽撞撞不成样。 不过亲事定下来,但让他们安心些,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若是能借此叫苏知乐长点儿心,好让他清醒些,倒也不妄为是件好事。 席间,周慈青瞧着定亲那二人都稚嫩,一个是高中生,一个便是初中生了,让他心里头别扭得紧。 可他却没什么要跟时代对抗的心思,垂了眸,吃席便是。 席上的话题多变,就跟踢皮球似的,竟是转眼就说起了周慈青的婚事。言他如今事业有成,何不娶个美娇娘回家帮忙打理后院家事,好叫他安心外面的事业呢。 吴长庚在一旁听着,手中的茶杯险些叫他给捏碎。 他心头是极苦闷的,倒像是把那未熟透的柿子吃在嘴里,舌尖瞬间绽出的那般涩感。 可他又不能出一言驳斥,否则便是他不识好歹,莫名其妙了。 周慈青嘴角挂笑,用回绝杨县令的话来敷衍这些人,态度倒是坚决。 其他人见实在劝不动,自己又非是他家亲朋好友,也只得闭嘴不言。 吴长庚听着,微愣。他手一松,茶杯幸而滚落在了桌上,免于碎在地面的惨状。 周慈青看了他一眼,轻笑:“长庚哥,近来可是累着了,你回去也要好生歇一歇。” 吴长庚面色和缓,也笑着应下:“我晓得。” 宴席散去,本是该归家的时候,苏知乐却拦着周慈青,要和他私下里说几句话。 周慈青应下。 方一见了面,他笑着打趣苏知乐:“你不去同你的未婚妻好生说说话,竟找上了我,真是不解风情。” 苏知乐不免红了脸,支吾道:“非礼勿扰,我和她虽是未婚夫妻,却也要注意男女大防,怎能私下里见面。你别在戏弄我呢,你自己的情爱之事可曾扯清楚了?” 他突然攀扯出来这话,倒是让周慈青惊了一跳。 苏知乐不是个彻底的蠢人,他只是不大爱读书,人情往来不似周慈青这般娴熟,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何况周慈青和吴长庚那点子忽起苗头从未遮掩,他们身为局中人兴许不大觉察,还在试探遮掩,可旁观者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第69章 于是苏知乐直言道:“你别当我是傻子,有些事只是别人不说罢了。你也不要思虑太多了,聪明人就是爱东想西想,哪像我们这些傻子就简单纯粹得多了。要我说,你就干脆点!凡人大都是想再活五百年,但我觉得五百年太久,不如只争朝夕。” 周慈青哪里不知苏知乐这话是在暗示他,自个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一向顺应资格的心迹便是。 可偏就碰上了这般情爱之事,到来头犹犹豫豫,思虑再三,变得不像自己。 怨不得从古至今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情之一字,到底艰难。 苏知乐嘟囔着:“你说说你们,既是都对彼此有意,又何必顾虑他人的看法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何在生意上您雷厉风行,碰上这事反倒瞻前顾后了。这可真不像你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慈青忽地反应过来,难道他真就看不清吴长庚的半点情谊么?倘若真是他感知错了,又为何不继续试上一试,为自己争取一二,非得被那世俗礼教给箍住不曾? 这般胆小,简直不成样子!他便是无耻一点,缠着吴长庚又能如何! 周慈青定定地看着苏知乐,差点把人看得心防大破。 却不成想他突然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地同苏知乐说:“看你成日里傻里傻气的,没想到还心如明镜着呀。” 大抵是生了副多情的心肠,思虑得也不算少。 这般促狭的性子,气得苏知乐都想拿牙咬人了。 二者后又话别。 周慈青从苏家出来时,浑身热血沸腾,指尖发抖,心里头也起了波澜。可到了路上,叫那冷风一吹,一个激灵后,心里头却冷静不少。 这般贸贸然说上那些事,不论如何都会有几分古怪。 可若是让他憋着不语,才是真叫人难受。 究竟如何是好呢? 他归家时,瞧见吴长庚正在擦拭自个的长弓,沉静得宛如一尊雕塑。这人眉目垂着,英武俊俏,确实极惹眼。 周慈青那本来在路上活似被扎破的气球般消去的勇气不知怎的又冒了出来。 他慢慢走去,路遇趴在院中的大黑犬,惊了一跳,好在大黑如今见了他已经不会吠了。 吴长庚许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是没发现他悄然走了过去。 周慈青心头悄然冒出了一点想法,他坏心思地走过去,一把捂住了吴长庚的眼。 那只大手不掺半点迟疑,迅速地攥住他的手腕。 周慈青先是尝到了一阵宛如电钻般的疼痛,那点滋味还未在他心里头留下太深的痕迹,手腕子就让这人给松开了。 “没捏疼你吧?”吴长庚急忙问道。 周慈青转了转手腕,他同吴长庚一起瞧了眼,原本雪砌的细瘦手腕俨然多了一圈红印子,瞧着竟还有几分吓人。 本就是他玩闹太过,周慈青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吴长庚眉眼皆是歉疚,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周慈青压下去的心思如同烈火燎原,竟是愈烧愈旺。 吴长庚还说着要去房里翻些药膏来擦擦,他本就是猎户,家中自是要备上这些药品。 周慈青也没那心思细听,只是在吴长庚转头要去拿药时,慌里慌张地抓住他的袖子。 吴长庚转头看他,眼里有困惑。 周慈青望着吴长庚那张面庞,眉压着眼,眼珠黑漆漆的,沉沉看过来时,就显得有点儿凶。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竟半点没觉着凶神恶煞,心跳还不住地加快,活像是胸腔里住了一只小兔子似的。 吴长庚是个聪明人,他久不言语,便知是他心里头藏了话。 又见周慈青双腮渐渐染了红意,竟也跟着红了脖颈,心里头不禁揣度几分。又不免忐忑起来,还怕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胡思乱想。 静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久到大黑都抬起了脑袋,用那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珠盯着他们看。 周慈青眼睛胡乱瞟着,竟也看见了大黑那清澈眼睛懵懵傻傻看他们的样儿,脸颊立时红得更彻底了。 他心知此事是拖不得了,张嘴欲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喉咙里好似裹了一团棉花, 周慈青憋涨得小脸通红,竟是一个字都吭不出。 吴长庚竟是极有耐心,就这般不声不响地望着他,也不则声催促。 这般态度无疑是在鼓励周慈青, 他开口便道:“长庚哥, 我要是说了冒犯你的话, 你会把我撵出去么?” 吴长庚眉头微微挑起, 面上带了笑:“如今你有那般大一个宅子, 又是家财万贯。要说撵,也是你撵了我去。” 他平日里大都沉默寡言,从来不苟言笑, 也鲜有打趣别人的时候。这袭话说来,倒是又叫周慈青面颊红上不少。 周慈青微抿了下嘴, 气道:“你明明晓得我话里不是这个意思。” 吴长庚也正色与他说:“我知晓, 我也想告诉你。不拘你说了什么话,我都不会同你计较,也绝不对你生气。” “若是我要做些混账事呢?” “那便是我没有同你讲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且我们相处已久,我哪里不知道你是个怎样心善的人。” 周慈青定定地看他, 张口就道:“那你可就想岔了, 我确实是个不着调的人。若是我说我心仪男子,且这个心上人还是你,你又该当如何呢?” 第70章 这般直言不讳, 真情剖白就直截了当说了出来。不曾以言辞修饰,还没有接物指代, 不叫旁人顺着他的话猜来猜去。 那些令吴长庚可能会抓心挠肝的话也一并省了,话里话外皆是周慈青的真心之语。便是以这种打趣儿的口吻说来, 也能晓得他不是玩笑话。 吴长庚这时好似踩在了云端上,轻飘飘的,自己也仿佛升了仙。他又觉着仿若被人灌了几口蜜,甜滋滋的。 自打出生起,兴许这一刻才是真正开怀,灵台清明,心旷神怡。 他见着周慈青垂下了脑袋,乌黑柔软的发轻轻垂下,玉白的耳朵,细细的一截好似青竹白茎的脖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竟是要不管不顾答应下来。 鸡鸭猪羊的哼鸣声却就此打断他的心思,让他那些妄念生生止住。 如今的周慈青光风霁月,前途一片坦荡,又是那般好看的神仙公子。而他不过是一届粗人,全赖小公子遇难时碰上了,侥幸做了他的救命恩人。 难不成就因着这点子无关紧要的恩情,就要连累周慈青一辈子吗?假使这对他生出来的情谊不过是误会呢? 他心头的火热瞬间叫那冰水浇灭,活似让人推入了冰天雪地之中,血液都逆流了。 周慈青的心情又何曾不是这般呢,他本是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爱慕之心都说给了吴长庚听,却半点回应都没得一个。 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态烟消云散,攥紧的手都湿凉了一片。 他不由得失落起来,心也在油锅里滚了一遭。 还是大下午呢,天色竟黑沉沉的,气压低了起来,眼瞧着有下雨的征兆了。 周慈青觉着自个如今的心情就同这雨一般阴湿,他不是个迷信的人,这时却觉着自个挑选的日头不大好,不应在今日把什么都混说出来的。 却听吴长庚开口说:“慈青,你尚且年轻,哪里分得清情爱一事,若是误解了自己那份心意呢?兴许你只把我当兄长,并非是心里所想的那样情感。这等事,合该好好考虑才是。” 他说着这话,才知什么叫比杀了他还难受。可若是破罐子破摔,就这么一门心思地应了下来,才是真的无耻不负责。 才是真叫把周慈青不珍之爱之,不顾虑他的名声周全。 周慈青却反唇相讥:“长庚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又怎知何为情爱?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情实意呢。难道要叫我把心肝都剖出来给你瞧,你才明白吗?” 他说着又觉着好生委屈:“长庚哥只当我是心血来潮,又何曾想过这事一直在我心里烦扰着。白日夜里都在心里头念着你,哪怕是你在我身旁,我心里也装着你。你不在,那可就更不得了了,心心念念都是你呢。有哪个兄弟情谊会是如此。” 少年人的感情来得炽热又纯粹,既然开了个口,竟是要把所有的话都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好叫心上人清楚他的心意才是。 吴长庚是听得心里头又甜又慌,他斟酌着道:“此事依然不妥,若你只是图眼前的快活,往后反倒会后悔。不如再三斟酌……” 周慈青叫他这迟疑不定的模样气着了,一时口不择言:“长庚哥,莫不是你自个怕名声不好,所以才这样推三阻四,让我知难而退。是不是你我如今说到这里,落到这个光景,我若是再纠缠,同你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这话脱口而出,心里也跟着惊了一跳,疑心刚才那副嘴脸都不是自己了。 他怎么能说出那等混账话来,这不是伤人心么。自己往日里最是伶牙俐齿了,怎的碰上了这样的事,反倒胡言乱语起来。 周慈青一时悔不当初,正要道歉。可吴长庚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竟是直接转头往院子外走了。 这一眼把周慈青心都看凉了几分,且他待的可是吴长庚的屋子,怎么他自个还出去了呢。 他心里不免又气恼几分,究竟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开来,反倒要遮遮掩掩,长了嘴不就是要说的么。 周慈青心里恼得紧,再看外头这天色已经黑沉沉的,说不准过不了多时就要下雨了,这还了得? 左思右想,还是觉着不能由着吴长庚的性子。 周慈青也不再深想,腿一抬就跟着出去了。 他不知吴长庚心里想着什么,又觉着对方不至于就这般将他弃之不顾了,便拍板往后山上去找。 周慈青近些日子随着吴长庚锻炼身体,倒不像是第一回爬山那般累得气喘吁吁了。 只他本就怕冷,身上穿的也不多,让那寒风一吹,霎时冻得跟只鹌鹑似的。 “长庚哥!吴长庚!”周慈青拔了声地喊,又随手扯了根杂草。 他心里的气顺着大声喊出,倒是畅快不少。手里不停地拧着那根野草,竟是将那草当作了吴长庚一般蹂|躏。 周慈青心道:要是找着了吴长庚,旁的话先不提,他定是要让吴长庚知晓自个的错处! 他一面扭头张望着,一面愤愤不平地腹诽,肚子里的坏水不停往外冒,竟是忘了注意着脚下。 不谨慎的下场便是崴了脚,一阵剧痛袭来,竟是从山坡上跌下。 另外一头,吴长庚正望着山下沉思,心里头翻滚写无限的思绪,脑子里好似让人放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 他初听周慈青的喊声,还当只是自己听错了。 第71章 可那声儿竟是越来越清晰,他便立时猜到了是周慈青来寻了自己。 心里头是一暖,却也愈发杂乱。 吴长庚的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朝着周慈青出声的地儿走了过去,越来越近—— 忽听周慈青一声惊叫,好似被唬着了。 吴长庚心里一紧,霎时便把有的没的都抛在脑后,疾奔过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慈青堪堪要摔下去时,就被吴长庚抓住了手腕。 可他二人今日的运道着实不好,虽是让吴长庚拉住了手,可脚下也打了滑。 碎石子往下落,俩人你抱我我抱你,直接自那山坡下滚了过去。吴长庚拿手护着周慈青的脑袋,把自个当成垫子坠在下边,幸得二人都无事。 周慈青立马紧张问他:“长庚哥,你身上可有受伤?” 他又想着自己还趴在吴长庚身上呢,又是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眼儿都红了一圈。 吴长庚嘶了一声,他便是连动也不敢动了,这就般呆愣愣地望着他,嘴里急道:“我是不是要去找些人来,大夫!要找大夫!” 他脑子乱得很,讲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吴长庚攥着他的腕子,摇了摇头,轻哄他:“我没什么事,方才做好了下坠的缓冲,确实没伤到哪。” 他盘腿坐着瞧周慈青,周慈青也看向他。 二人竟是相看无言。 苦闷缠绕在心头,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死寂。 吴长庚说:“都是我的错,倒是让你担心我了。” 他此前从未碰上过这样的事,竟是入了迷障之中。他一心只想着顾全周慈青的名誉,可曾想过他的心意若是没有被好好对待,该是何等伤心。 周慈青摇头:“还是我的不是,方才是我太不小心了。” 他之前又只顾着将自己的情谊一脑门地说出来,可曾想过吴长庚听得那些话心中是何等震惊,又怎么不该给他些私人空间好生想想。 二人都往责任将自个身上揽,着急的模样竟是如出一辙。 周慈青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吴长庚见他展颜,自己也跟着眉目一松。 脉脉情意缠绕,如一根看不见影的红线将俩人拴在一起。 周慈青心里想着,他还是不愿放弃。他不想见到以后吴长庚离了自己,同旁人成婚,携着新娘子朝他问好,说他只是曾经救下过的友人。 吴长庚看周慈青俊俏的眉眼,思及往后,心里一痛。他其实也不愿面对周慈青同旁人永结同心,对着他的妻子说他不过只是当面的救命恩人,如今带她来相见一二…… 他又想着今日无意发生的事,谁又能清楚未来会发生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若是当真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原本周慈青还在迟疑着,不晓得要不要先缓上一段时日再进攻,却听得吴长庚: “慈青,我早已心悦你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头顶的乌云压得很低, 天色阴沉得厉害。 山坡下。周慈青怔愣住,呆呆地望着吴长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的话。 “之前犹豫皆是我的错,我在端起弓射箭时干脆利落, 独独轮到情爱一事时, 却如一个懦夫般逃避。”吴长庚满脸皆是对周慈青的歉意, 沉声道, “今日方知, 逃避究竟不是正道。” 他眉眼里皆是炙热的爱慕,倒比往常更胜,周慈青觉着自己应是都拍马不及了。 他瞧上吴长庚一眼, 心脏都跳得厉害。 周慈青玉白的面孔也微微涨红了,似是有些羞赧。 分明此前都已经想好了要将情情爱爱之事给延后再论, 却让吴长庚这一记直球打得招架不住。 吴长庚竟是再接再厉, 对周慈青露出一个微笑:“哪怕是我配不上你,以后要努力追赶你才能同你并肩,我也不该退缩。怎么能因为你的能耐,反倒成为你感情上的绊脚石呢。自卑是我的不是,我应当提升自己才好。” “长庚哥, 你又何必折辱看低自己呢。在我看来, 你却是半点都不差的。家里的事我从来沾不上手,皆是你来操持。难道就要因此否认你存在的价值了吗?这可真是羞煞我了。” “况且你既心悦我,又何必遮遮掩掩。”周慈青竖了眉, 正儿八经地说,“我们俩都心悦彼此, 本就该天生一对!哪里又能分个什么高低贵贱。” 他说得极认真,小脸上也满是真情实意。 本就是一对互诉衷肠的小鸳鸯, 又将将才表明了心意,情意缠绵下,是极难克制住自己的。 吴长庚看着周慈青打颤的长睫毛,映入眼帘的还有他嫩红的嘴巴,凑近了些。 这无疑是想要更亲近的信号,且周慈青也觉察到了,但并未躲开,还掀了掀眼皮看他。 这是默认了的。吴长庚同周慈青相处已久,晓得他的暗示。 吴长庚捏紧了拳头,却也只敢蜻蜓点水般啄吻一下周慈青,飞快离开,面皮都红了个彻底。 周慈青只觉嘴唇软了一瞬,还没咂摸出个味儿来,那触感便转瞬即逝了。 他转头去瞧吴长庚,却也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绷得极紧,双唇紧抿成线。往常总带着坚毅之色的眉宇都有几分羞惭之意,好似冒犯了他。 这叫周慈青看了新奇,却又觉得喜欢。 “嘶。”方才被荷尔蒙和分泌出来的多巴胺亢奋占据了脑袋,周慈青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回过神来,才尝到了疼痛的滋味。 第72章 吴长庚连忙看向他,眼里满是忧色:“慈青!你身上哪儿伤到了?” 周慈青把腿支出来。 裤子和衣摆都撩上去,褪下罗袜,那红肿了的脚踝便露了出来。 “伤得不算重,只是有些扭到了,不需要正骨。”周慈青曾经有过扭伤脚的经验,轻声地安抚着一旁脸都微白了的吴长庚。 吴长庚瞧着脸色愈加歉疚了,他方才一心沉迷于情爱之中,竟是忘却了细细检查一遍周慈青可有受伤,连他脚扭了都不知晓。 这般亏欠的模样,倒是让周慈青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的,长庚哥,你可别自责。” 吴长庚倒是不像之前那般一声不吭,他赶紧把人抱了起来,带着他回了家。之后又是褪去罗袜,又是涂药抹油的,倒像是真把他当成瓷娃娃来伺候了。 周慈青也是心安理得地受着吴长庚的伺候,嘴里问道:“你以后还跑吗?” 他嘀嘀咕咕地埋怨:“方才可把我吓坏了,我还当你不要我了呢。你是脑袋一转就走了再不回来,我却心里惴惴的。” 吴长庚再次诚心实意地道了歉,对周慈青承诺不会有下次。 他又道:“我没有要跑,其实也不过只是出去冷静下,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周慈青:“……” 吴长庚又说:“你都在家里,我又该往去哪里呢。且我忧心你的周全,你在哪我便会在哪里。” 周慈青原本还有气,现在全都烟消云散呢。他不住地拿眼瞅吴长庚,着实没料到这人嘴巴这样会说,瞧着闷头闷脑的,竟是一肚子甜言蜜语。 他脸颊一下羞红了。 周慈青感叹道:“我倒从没想过你居然还会有这样花言巧语之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这下却是让吴长庚红了脸,连带着脖颈也通红一片。 他这时还单膝跪着,给周慈青的脚踝伤处抹了药油后,便找了张帕子热敷,好叫他的伤快些消肿。 手指落在了周慈青的皮肉上,捏着那软肉,竟觉得有几分腻人得烫手。 周慈青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本该是掌控的姿态,瞧着吴长庚面红耳赤,连额头上都出了汗,眉目微沉的模样,却心颤了下。 他觉着自己被人握着的位置也烫了不少,带了几分灼人感。 “长、长庚哥……” 周慈青头一回发觉自己的嗓儿还有这般腻歪的时候,倒不是那种黏着喉咙,故作矫揉造作的声音。只是比之从前更为软,轻。 吴长庚也是连忙松开了攥着周慈青的手,沉声道:“我去给你做晚食。” 这就站了起来,一溜烟儿进了灶屋,叫周慈青拦也拦不住。 周慈青有些迷茫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的悸动还没摁下去呢,结果他要调戏的人却已逃之夭夭了。 他回过味来,只觉自己的情路不说坎坷,倒也山路十八弯,幸而结局是好的。 想了一会,他又美滋滋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了,俨然做好了换个态度来对吴长庚的准备,又悄咪咪地期待起今晚来。 他胆大包天,色欲熏心,竟是琢磨起了不得了的事——自己还是个童子鸡呢,从前只观摩过那档子事,还没真的实践过。 思及此,周慈青的眉头不由紧锁起来。他在那方世界,看得可都是男女的片子,两名男子,又该如何做呢? 周慈青抱着被子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让吴长庚叫去吃晚食,便将那些羞人的想法都压了下去。 吴长庚早已摆好了桌椅板凳,忙活来忙活去的,还抱着他去了灶屋里用饭,他也不嫌烦。 他的手艺虽是比不过周慈青,却也差不到哪去。 只是周慈青伤了腿,又是夜里头,不免吃得清淡些。 晚间摆了豆粥,并些小菜,还有那爽口的腌菜,却也是有滋有味的。 到了夜里头,洗漱过后便该上床了。 吴长庚方才一门心思都在忙,顾不得其他。如今俩人一并躺好,在一处安歇,那点子若有似无的旖旎心思也如火烧般燃起来了。 且他并非全然胡想,寻常倒还好,他还能压着自己的心思。如今他们已经许了彼此,虽是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到底有天地见证,二人心真意明,关系早已变了。 吴长庚又怕冒犯了周慈青,不得不强忍着。 倒是周慈青早在一旁心猿意马起来,脑子里装的尽是吴长庚平日里做活时,将自个的衣衫解下,露出精壮的肌肉。 他还看见过吴长庚腰上的腹肌几回,垒块分明,忙活后,那长长的汗水就直往他的腰腹沟里淌。 周慈青不由得冒了一句:“长庚哥,我能摸摸你的腹肌么?” 吴长庚愣了一下,服从周慈青俨然成了身体的本能。他径直点了头,又担心周慈青看不见,哑着声说:“好。” 周慈青抿嘴儿一笑,伸出自个罪恶的爪子,从腰间的中衣探入,摸上了吴长庚的腰。 入手便是属于男子的坚硬肉|体,却也带着温热和皮肤的柔软,弹性也是有的,到底比周慈青的要硬邦邦些。 他在这爱不释手,像是摸着上好的玉石一般,浑然不顾及吴长庚的感受。 他的爪子叫人盖住,吴长庚用沙哑的声音问他:“摸够了吗?” 周慈青悻悻地收回手,觉着现在的吴长庚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老实了不少:“……摸够了。” 第73章 “那是不是轮到我了。”吴长庚平静地开口。 周慈青:“?” 有来有往才是关系维持最重要的方式,这事儿周慈青也清楚,他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却也不得不回报对方一二。 吴长庚的手有些糙,动作也比他慢了好些,不像是在单纯地感受,比他方才的手法不知狎昵暧|昧多少,倒是让周慈青这个纯情的小公子脸都红透了。 他这是才晓得吴长庚方才的感受,心里像是猫爪一般,反应在身体上就是图穷匕见了。 吴长庚手一往下,就触碰到了。 周慈青呼出的气也热热的,他面颊微红,说的话也软了:“长庚哥,这也怪不了我。我本是身体再好不过的男子,若是被人这般撩拨还没动静,那才叫奇怪呢。” 他即便是理不直气也壮,小脸变得通黄。 周慈青还挑眉说:“长庚哥,你不也是如此吗?” 吴长庚实在无法反驳。 周慈青又跟只小猫似的,凑过去亲亲吴长庚的嘴巴,还只敢舔舔。纯情得很。 吴长庚也回应他,凑了过去亲亲他的嘴巴,却只是浅尝辄止。 …… ………… 今夜周慈青睡了个香甜的觉,只是吴长庚还有些难受。但今日究竟心情起伏太大,经历的事也不算少,身体自是乏了,他就顺势睡下。 二人睡着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 翌日一早,又当无事发生。只是关系到底更比从前亲密些。 大黑是只敏锐的黑犬,清晨起来就在他们身边嗅闻,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看他们。 周慈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却已经雨过天晴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再不久就要入冬了, 他们得赶个好日子搬家才是。免得天气冷了,连门都不愿出,更遑论干活了。 周慈青和苏知乐一并去县城逛街,主要是周慈青得采购家具还有一应用品。 苏知乐是个败家子儿, 竟是拍着胸脯道:“我家库房里还有好些家具, 不如就当做送你的你乔迁新居之礼吧。” 周慈青摇头:“倒也不必如此, 我对家具也不挑, 不需要太珍贵的。且这种日日夜夜相伴的, 还是得符合自己的心意才是,没必要非得挑些好的。” 苏知乐知他说的再对不过,也就没有强求。 他们二人先去订了木料, 随后才是寻匠人。 其他的家具先不提,至少在搬进去前, 要把床榻、桌椅给打出来。 如今才十月份, 就已经秋高气爽,起码也要在十一月底入住新居才可。 周慈青心里有了章程,同苏知乐一并寻木匠时,又明说了一个个要求。 床榻桌椅是有的,后面还有那恭桶。澡桶倒是不用, 毕竟家里头还有一个, 搬过来就能用。 至于其他的,家里也都是一概不缺的,若是需要添置, 往后慢慢来便是,他们有的是时间。 这么一来二去的, 该置备的也都一一添上了。 苏知乐本是安安静静地听他利落干脆地买办家里的事,如今却摸着下巴, 突然来了句:“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有些招摇呢?” 周慈青吃惊,没料到苏知乐的感官竟如此敏锐,扬了扬眉:“你怎的发觉了?” 苏知乐哼了声:“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尽是把我当傻子看。看你这春风满脸的样儿,怎么,是好事将近不成?” 周慈青脸上不见半点羞赧,直言道:“确实如此,也多谢你那日将话给我挑明了。之后我思来想去,竟也觉得何苦瞻前顾后,落得个抱憾终身。难不成人活这一世,偏就要在他人眼光下,非得循规蹈矩么。” 他说得洒脱自信,又带着狂妄不羁之感,倒是让人对他的乐观豁达羡艳不已。 苏知乐心里头更是如此,只是他叹了口气:“你没什么世俗的牵挂,便是没谁有资格来烦扰你,倒是不必忧心太多。不像我,还有父母强逼着,哪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周慈青也点了头:“是这个理。” 二人笑谈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拐了个十八弯。 苏知乐俨然是个小大人了,该懂的事是半点不少,挤眉弄眼地问他:“你俩有做过那档子事么?” 周慈青一瞧便知他在暗示些什么,啧了一声:“没大没小的,在这给我浑说什么呢?这事是你能打听的么。” 他虽是说得冠冕堂皇,可明眼人一瞧,方能知晓他是半点都不娴熟的。面皮都成了桃花色,倒不似做生意时那般雷厉风行。 苏知乐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直把周慈青看得想锤他。 周慈青狐疑道:“怎么,你就什么都能知晓么?倒是真叫人不容小觑啊。” 苏知乐拍了拍胸膛:“说别的我倒不擅长,可若是论吃喝玩乐,我自是差不了的。” 也不知他在骄傲个什么劲儿。 周慈青却难免有些期待,这般事他从前没想过,可到底生了几分好奇。 苏知乐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他去买龙阳之好的避火图。 他家的书铺就有卖的,可到底是自家人,若是别人瞧见了可就说不清了。于是转头就往其他人开的书店走。 他俩狗狗祟祟的,幸得人家掌柜见多了这般脸皮薄的人,才没把他二人当成是哪来的奸邪小人给撵出去。 第74章 避火图终归是买上了。 二人坐在那茶楼里,苏知乐也想瞧瞧,却让周慈青推到了一旁。 周慈青似是想起了什么,理直气壮地道:“你不过一个小孩子,少看些这等不正经的。” 苏知乐哪里想到他竟是这样用过就扔的狠心人,难以置信地说:“我都已经定亲了,如何看不得?” 周慈青理直气壮地道:“正是因为定了亲,才更要避让这些,守好你的男德,免得叫你那妻子厌弃了你。” 苏知乐似是头一回听了这般古怪的言论,眼睛都睁圆了。他平时虽不是个混不吝的,可到底是富贵公子哥,所有人都宠溺着他,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接受的教育也不是周慈青口中说的这样。 可周慈青那张嘴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三言两语便给苏知乐说得晕晕乎乎,不自觉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既是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周慈青也未曾久坐,神态自若地将那避火图给塞进了袖子里,之后说了两句就同苏知乐告辞了。 典型的过河拆桥! 周慈青还是要面子的,回去时也是关了门自个偷偷看。 他一面看,一面惊呼,连眼儿都睁圆了。就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整个人都升华了。 看这玩意儿到底不是什么正经事,周慈青一贯狗狗祟祟的,有点风吹草动就连忙收回去。 是以吴长庚回来时,他急急地把那本不太正经的书给塞进了自己的枕头下面,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吴长庚回来时,发觉家中院门关着,虽是没有上门闩,可到底有些奇怪。 这青天白日的,周慈青还将房屋的门都给关上了,不晓得在里头做什么。 待这人一出来,还能瞧见他红红的双腮,水润的眸子,好似干了什么坏事一般。 吴长庚顿住了,本该说些什么的,这时却只能呆呆地望着周慈青。 看他眸如点漆,色若春花,分明是水中月,却被他揽入怀。实在是侥幸。 周慈青是个嘴巴厉害的,可若是论起了行动,他却觉着难为情了,竟一点也不敢做什么。 “长庚哥,你忙得如何了?”他也知自个现在的模样儿不怎么正经,便赶紧换了话。 吴长庚对他的鬼鬼祟祟心知肚明,顺了他的话说:“你说的那些请帖都发下去了,我们也要在村里办场流水席。鸡鸭鹅杀了后便腊了起来,猪还得养上一段日子。听你的话,两只羊都要赶进咱们宅子里养着。” 周慈青听他慢条斯理说来,心里的思路也愈发通顺,说:“母鸡留着还能下蛋,到时候去了县城里再买只公鸡便是。咱们那宅子大,放远点养这些牲畜,早晨它们起来了也吵不到我们。” 吴长庚忍俊不禁,周慈青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就厌烦了家里那只打鸣的公鸡。若不是为着母鸡得下蛋一事,早就让它入锅了。 他点着头应下,又道:“我们这小院也得留着,届时我托吴三哥帮忙看护一二。” 周慈青点着头:“这里可是咱们情起的地儿,我也是舍不得弃了它的。若是那大宅子住腻了,在这住过来几日也可。” 倒是说得吴长庚有几分难为情了。 二人谈着正事,目光相接,自是情意绵绵。 周慈青也不忍着,主动爬上了吴长庚的身,两腿跨坐在他腿上。 吴长庚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像座雕塑般僵住,动也不敢动,就怕自己手重伤着他了。 他双手有些无措,却在周慈青扑来时掐住他的腰,叹周慈青的腰软。 周慈青扬起脑袋,冒冒失失亲上去,差点儿就把吴长庚的嘴巴撞出血来。 疼痛袭来,二人略蹙了蹙眉。 周慈青也是心虚,小狗似的伸舌头去舔吴长庚的嘴巴上破了皮的伤。 吴长庚摁着他的脑袋,直接亲就行了。 他把舌伸出去,二人俱是浑身一颤,就如过了电似的。 实在是太刺激。周慈青软成春水,眼也氤氲了水雾,手指得攥着吴长庚的衣才能立得住。 吴长庚是个糙汉,可面上的胡子却是刮得干干净净,且他每日都注意着身体的洁净,身上倒是没有难闻的味。 周慈青却像是有灵敏的鼻子,独独只有他能嗅到吴长庚身上,那属于弓箭烈火的气息。 他头皮发麻,余光又瞥见在交换气息时,吴长庚鬓角淌出来的汗水。 是俯身在田地之中耕耘,在山间举起弓箭捕猎,于竹木之中削林成木雕时的坚毅,流淌出来的汗水。而周慈青就好像成了吴长庚的田地,猎物,木雕。 那强烈的气息袭来,把周慈青亲得云里雾里,脑袋都不甚清醒了。 银丝从唇齿间勾缠垂下,周慈青慌里慌张的,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就要从吴长庚怀里跳出来。 可惜紧要关头却被拦住,吴长庚埋在他的怀中,哑着声音说:“等等。” 周慈青察觉到了危险,立时不敢动弹了,乖乖靠在他怀里。 好在吴长庚平复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 周慈青有些忧心地瞧着他:“你还没消下去呢,就不在意了吗?” 这样子可怎么好,若是日后坏掉了怎么办。 吴长庚闷声道:“我去洗个冷水澡,不妨事的。” 周慈青想着自个今日看的那本避火图,跃跃欲试地想自告奋勇。可思及昨夜的凶猛,加之方才吴长庚的悍勇模样,倒是让他心中惴惴,临到头还是缩进了自己的蚌壳之中,不敢出头。 第75章 吴长庚见他不言,又觉可怜可爱,到底是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二人先是在村里大办了一场流水席,邀了不少人前来吃席。 席间不少人恭贺他二人乔迁新居,羡慕极了。可到底是他人的造化,且周慈青做了不少利于村里人的事,往后也没多少时日会相见,到底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还赠了些乡里的特产作为礼物。 周慈青同吴长庚都一一收下,又道了谢。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周慈青在村里面办的乔迁宴席是流水席, 大操大办,吃的也是大锅饭。 私下里还有同朋友一起举办的宴席,来往就几个相熟的人,也不必请太多。 壁如苏知乐一家和吴三哥等, 收到邀请后就来做了客, 还带上了礼。 周慈青难免会推辞两句:“来就来吧, 还带什么礼物?” 被这两家人用区区薄礼这句话给打发了,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回的筵席却不是自个做的, 而且在外订了酒楼。 周慈青做菜的手艺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胜在巧思多。 待他把这些方子一并教与那些做饭天赋出众的人后, 才是将美食发挥至极致。 正是由于周慈青这等从不藏着掖着的大公无私之态,才让他们在这个时代品尝到了更多的美食, 也让他们开的“一口食店”愈来愈红火。 现在做大做强了, 俨然不再是从前的小小食店,而是一家酒楼。 不少人当以吃到“一口食店”的美食为荣。 它如今声名远扬,便是那些府州甚至是京都都有不少人特意前来吃上这么一口。 周慈青今日就将宴席定在了一口食店之中,上好的雅间是独独留给他们这些东家的。菜色也是早便订好了,待客人一来, 佳肴都摆了一桌子, 瞧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苏员外最是满意不过,他感慨道:“多亏了周兄弟,我儿才能有如今的境地。待会儿我同他定要在席上敬上你一杯, 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周慈青也笑道:“苏兄说的是哪里话,也是知乐自个聪慧, 领悟得快。我又哪里费了什么劲儿呢,还是他自己学得好。” 苏员外客气道:“犬子蠢笨如顽石, 若不是你来点化,将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地了。自家人自家事最清楚不过了,正是因为知晓事情的内里,所以我才感激周兄弟你啊。” 苏知乐听着他二人寒暄,恹恹垂着脑袋。 吴三哥家那小孩儿年纪尚幼,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如今见了那些个美食,嘴里已经开始泛滥了。 他虽是馋得慌,但人乖巧,也不会吵闹。 周慈青见苏知乐听了他爹的话闷闷不乐,又瞧小孩馋嘴,赶忙道:“早些开宴吧,孩子们都是正长身体的年岁,岂能饿着他们。” 众人也都点头,上了桌后更是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好不快乐。 周慈青也对他们的敬酒来者不拒,如今这酒都算不得醉人,他至多红了面。 吴长庚也不会眼睁睁瞧他一人应酬饮酒,连忙帮着挡酒,也饮了好些。 他喝了酒是不上脸的,还被夸了好几句好海量。 便是周慈青也忍不住瞧了他几眼。 宴席散去,诸位客人归家,周慈青和吴长庚也回了新宅子。 昨日便过来敬了灶神,又祭拜了祖先,忙活了一阵子,便搬了进来。 说要去牙行里雇来的洒扫帮佣还没找齐,前几日打扫这宅子也不过是找了几个临时的。若是想要找些长年累月打交道的人,还需得好好相看相看,不能立马就拍板定下。 周慈青饮了酒有些醉醺醺的,只他面色寻常,吐词也算清晰,倒是看不大出来喝醉了。 吴长庚忙里忙外的,给他擦脸蛋,擦掌心,又端来蜂蜜水给他醒醒酒。 他这时才知周慈青喝醉了,迷迷瞪瞪地睁着眼,呼出的热气都是醺醺然的。 “难不难受?”吴长庚问他。 周慈青摇摇头。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弯着的眼湿漉漉的。但是很乖,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反抗。 他这个模样实在太听话了,脸颊也像是染了胭脂,还直勾勾地望着吴长庚。 饶是吴长庚什么心思也没有,也被周慈青这副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喉咙微紧,将那些不正经地心思歇下,同周慈青说:“先洗漱一番,再去床上歇着,可好?” 周慈青点了点头,嗓儿也是软的:“好。” 他拿了牙刷漱了口,又洁了面。吴长庚正安心伺候他歇着,周慈青却在半途吵着闹着要去洗澡。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衫,鼻尖轻耸两下,颇为嫌弃地说:“有酒味,不好闻。” 吴长庚实在无法,只得去烧了热水,捎着周慈青去木桶里席上一遍。 他实在是怕了这个小醉鬼,还忧心他在这木桶里会出什么事,便只好跟着他去那净室里面,伺候着他洗。 周慈青认认真真地说:“长庚哥,你不必这么担心我,我可没醉。” 可他那红着的脸蛋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他甚至还往木桶旁挪了挪,诚心邀吴长庚一起来里头洗一洗。 “下一回我们便一起泡温泉,如今先用木桶里的热水洗洗,用以替代吧。”他不是很心甘情愿地这般说着。 第76章 吴长庚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他方才把周慈青脱干净,又把人塞进木桶里,便已经费了极强的自制力了。如今又是来考验他,倒是极其甜蜜的痛苦了。 他身上还被周慈青泼了些水,瞧着乱七八糟,弄湿了一团。这回是不想脱也得脱下了。 周慈青望着他,吃吃地笑了两声,瞧着好似计谋得逞,倒是可爱得紧。 吴长庚自是说不出任何责备之言,他也只得是遂了周慈青的意,将衣衫都一一脱去。 周慈青方才还得意地看他呢,如今却只有发怔了。他目光有些躲闪,似带着羞赧。 男人古铜色的肉|体沉了下去,他又长手长脚的,在木桶里显然时觉着有些逼仄。 俩人挨在一块,不可避免地会碰在一起。 先时周慈青还有些害羞,脸颊泛着红,可不知吴长庚碰着了他哪里,竟是让他一改先前那副羞涩的模样,直接凑了上来。 周慈青还豪气干云地道:“我给你擦背吧,长庚哥。” 说完不等人应下,就拿着毛巾去给人擦。他手又软,是没什么气力的。平日里又从未做过什么粗活,连带着指腹也没什么茧子,从上到下都是软绵绵的。 吴长庚不知他搓出来个一二三没有,周慈青是玩高兴的,却是苦了他。 他浑身紧绷着,青筋往外直跳,喉结不住地攒动。 偏生周慈青是个没轻没重地,还跑到前面握住了小吴,面色肃穆:“长庚哥,你这样是不对的。” 吴长庚倒吸一口凉气,黑目沉沉地望着他,好似要等他说出个一二来。 周慈青没被他的面色吓到,正儿八经地说:“你这般常年憋着,对它不好,要适当让它放松放松,才是正道。” 好似每次讲生意一般,他都会有用着那颗聪明的头脑,常常把事吹得天花乱坠,叫人不自觉就信了。 吴长庚咬着牙,汗滴坠落进了木桶着,触碰着周慈青皮肉的柔软,一字一句问他:“那慈青大人,您觉着该如何做,才能缓了在下的症状呢?” 周慈青见他虚心求教,很是满意,遂道:“你可真是上道,也是赶上了好时候。我正巧学了房中秘戏十八术,待我将其一一传授于你。” 屋里头又备了些护手霜,用在周慈青身上时正好不过了。 那技法也实在是厉害,吴长庚同他几乎探讨至天明。周慈青也是头回碰见这般机灵的弟子,好似要将他所有的知识都给榨去,让他最后求饶不得。 他也气这个弟子倔强不懂事,分明师父已经同他说了,要之后再将技法慢慢地传给他,可他偏就不听,可把周慈青累得不行。 周慈青真是个可怜人,就这样一晚,一连几天都是捂着屁|股出现的,还差点儿就要同吴长庚分床睡了呢! 此事暂且掀过篇章。 周慈青和吴长庚又去牙行里寻了几个合适的佣人。他们要的便是那等本分,老实之人,不会对主人家的事指手画脚,也不对多嘴多舌,将家里的事拿出去学舌。 一来屋子里的洒扫要人,做饭需人,再来便是养家中那些牲畜也需人,其他倒是用不着了。 周慈青和吴长庚都不是喜欢旁人伺候的,也不愿他们过来打搅二人世界。 如此说定之后,便只是寻了两个婆子,一个老汉,做那些活计绰绰有余。 主家厚道,他们也不是那等子嘴碎会探听家中消息的,家中相安无事,一派静好。 慢慢地到了冬日。 周慈青还同吴长庚在宅中的庭院里观雪饮酒,涮着比他们刚来这一方天地时,不知改良了多少倍的火锅。 庭院里有一方小池子,如今结上了冰。 有几分萧凉,却也独得静谧纯净。 “冬日闲啄几杯小酒,还能同心上人一并观者冬日雪景,实在畅快惬意不过了。”周慈青感慨着。 他双眼弯弯的,比那月牙还美丽。 在吴长庚眼里,他就好似那冬天的雪,又清又净,还有颗七巧玲珑心,真怕吹一口他就化了。 他叹道:“我本是个粗人,原以为自己绝不会做这等风雅之事,如今才知,不过是没有碰上能够做这些的人。大口吃酒吃肉也行,小口品酒尝菜也罢。惟愿年年岁岁,我都能在你身旁相伴。” 周慈青面颊红尽了,也不知吴长庚何时去学了些花言巧语回来,情意绵绵的话竟是信手拈来,差点让周慈青招架不住。 他应了句,笑着说:“我亦是如此。” 周慈青又像是不太会适应这等子煽情的氛围,慌不着路地说:“不、不如在一口食店新上了这火锅,想来冬日定会夺得不少人喜爱之心。” 吴长庚也笑说好。 冰晶剔透的雪花从枯枝从缓缓飘落,空气冰凉得好似能清新人的肺腑。 新的一轮冬,到了。 (正文完) 第39章 番外一 去岁没过上春节元日, 如今周慈青倒是能感受一下浓厚的春节文化了。 爆竹是有的,春联家家户户也都贴上了。新春礼要拜年,送年礼,也俱是老章程了。 新的一年阖家欢乐, 周慈青趁着放年假之时, 就先在他们的蔻颜坊新上了一批货——什么口红啊, 香水, 精油护肤乳……不但能在新的一年待客接物之时用上后, 能有个新的好气色,还能把这些当作过年时送的年礼。 第77章 只这到底是新春初产之物,且都是成套售卖, 外包装也精致漂亮,别具匠心。 是以这价格上嘛, 自是比平日不年不节卖得要贵上不少。 不少人咬碎了牙, 在心底暗骂上一句奸商。 周慈青新年来苏家拜年时,恰巧碰上了苏知乐,便听他说外边儿不少人在骂他们奸商。 他皆是笑纳了,并戏称道无奸不商。 苏知乐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厚颜,自愧弗如。 周慈青和吴长庚分别去各自亲友处拜年, 随后归家祭祖。 周慈青对这些琐事其实并不大熟练, 所幸一切皆有吴长庚帮着他。 待雪铺了厚厚一层,他们便去了温泉里享受。正如此前吴长庚说的那般,在温泉边搁上了清酒, 小菜。 一面饮酒作乐,一面观赏雪景。 周慈青还笑嘻嘻地去调戏轻浮吴长庚, 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他便放肆了不少。 张口就去咬吴长庚, 咬他嘴巴,脖子还有胸口。 吴长庚向来顺着他,竟是被咬了也不反抗。 二人一个对视间,眼神都要黏稠拉丝了。 周慈青觉着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诗写得是真好,不就是他现在这般的写照吗?只是他做不出酒池肉林这等事。 不过吃喝玩乐他是尤为痛快的,一点也没苦着难受着。 本该雪中温泉里继续玩乐的,周慈青却被吴长庚搂了起来,擦干了身上的水,又用棉衣给裹成了蚕。 周慈青:“?” 他人都蒙了,眼里还水蒙蒙的,似是不可置信。 周慈青还盯着水下,满脸不可置信地瞧吴长庚:“你、你怎的能忍住?” 他自己都欲|火焚身了,不信吴长庚能还若无其事。 却不想吴长庚叹气道:“温泉极好,却也不能泡太久,先回了吧。” 周慈青还要再扑腾,瞧他那眼底晦暗的眸光,竟是也乖巧地低了头,不敢再放肆。 回了屋中后,不需要点上炭就已然热得冒汗,满室也春光无限。 待得春日一到,宅院边上的那些地都耕了出来后。周慈青又得到了系统给他的其他种子草莓和啤酒花,也赶紧给自家乡间后面的菜畦给安排上。 他骨血里就浸润着种田的血脉,也没什么赏花的爱好,天性就更务实些。 瞧着那开垦后,又洒满了种子的地,不由觉着心满意足。 吴长庚乡间那些田自然是不能弃之不顾的,便又请了些人来打理着。 他们如今不缺钱,自然是不会因为节省着银钱而亏待了自己。 春里能踏青,能放风筝,开始春耕,能做的事还有许多。 吴长庚也带了自己的弓箭进山,却是要继续延续自己打猎的那门手艺。 也不尽然是为着打猎,还要去山里头寻些好药用在周慈青身上。 有些草药珍贵稀少,寻常山间基本是寻不到的,要入了深山才可。药堂里都不一定能搜罗到,全是凭着机缘巧合。 一般人哪里敢进去,只有那老练的猎户才能进得了深山,时时防着那些凶残猛兽,才敢找那些草药。 只是他入了深山里,留周慈青一个人就觉着无趣了。 冬日还能做些秘戏图上的事打发时间,同吴长庚每日做点这样那样的事,他倒不觉着没劲。 如今无所事事了,自己就得找些乐子来玩。 正好春日到了,出行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家也不会全都窝在家里。 周慈青便把目光瞄准在了自家的“一口食店”上。 如今一口食店生意火爆,去这酒楼还得排上好长的队。除非家中有些权势,或是能以钱砸人的,否则是预定不了的。 这般看来,长此以往还会损失些钱财。 既如此,他就得想些法子来打破这个困境。 周慈青琢磨了一阵子,为了吸引客源,稳住营生,他脑瓜子就转得极快。 很快,他脑子里就有了主意——特地请人来说书,再备上茶水,让等着的人也不至于无趣生厌。 最好是多多雇佣些人,好生候着,让客官更能感受到如沐春风之感。 周慈青心里有了主意,也不觉着成日里无所事事了。 他还去苏家的店铺里购置了不少的纸张,思及后世流行的那些穿越苏爽文、追妻火葬场之类的题材,一时技痒,立刻便文思泉涌,写下不少的话本的大纲。 届时在一口食店里面寻了说书人给那些客官们听,讲完的故事也不至于浪费,还能印制成本,发行大江南北。 两边互相打广告,让娱乐活动更丰富一些。 只是这世上人盗印的不少,需得防着。虽是不能完全止住这些厚颜无耻之人,却也能将正品制作得更精美,最好是能印上些防伪的标志。 除此之外,便是多多出些周边,售卖些同人物、书本相关的精美画像,小物,总归是能找出些合适的法子叫客人心甘情愿掏钱的。 不过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个主意已然在脑中成型,便又同吴长庚和苏知乐说了。 前者倒还好,眸光轻动,对周慈青赞不绝口,一字一句都是对周慈青能耐的叹服。夸得周慈青心旷神怡,扑在对方怀里啄吻好几下。 二人还亲昵了好一阵子,举止也人大大方方的,从不遮遮掩掩,倒是天作之合。 第78章 后者就不一样了,用惊叹的目光瞧他,还道:“周叔,那些个人说你是奸商,倒还真是不假。” 周慈青便冷笑道:“做生意本该如此,不进反退,若是你不琢磨出来些好想法,迟早会有人将你狠狠甩在身后。” 长江后浪推前浪,若是没什么实力,正如他们苏家击垮的那些个商户,个个都苦不堪言。 “自然,咱们也不是要赶尽杀绝。”周慈青认真地同他分析。 “若是我们将世上的好事都给占了,哪怕是不打眼也会招来别人的杀意。这便是我们先前把生意限制在封陵县内,不至于去外头跟别人抢破头的缘由。咱们做这些事,还是得以和为贵。” 苏知乐便道:“周叔,知乐受教了。” 周慈青便着手去写自己那些话本子去了。 待他动笔完,就献宝似的拿给吴长庚看,眼里亮闪闪的。 这一次的话本乃是他们朝代的人穿至前代,用着比之前更为新奇有用的知识造福百姓,官拜宰相,获得不少人的崇拜,还名留青史。 这不比那些个酸儒写得劳什子书生小姐,狐妖书生好看的多么? 若是写神鬼妖魔之类,周慈青便琢磨着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修仙话本子。它既能红火一时,便说明那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自是可以收获不少人的喜爱。 吴长庚竟也看得废寝忘食,翻到紧要关头却没了后续。 周慈青催着他吃饭,在饭桌上却口述告知了他后面的事。 吴长庚无奈道:“也不知你这脑袋是如何长的,竟有这般多得奇思妙想。” 周慈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大抵是我落草时,有位神仙在我脑子里装了许多来自后世的奇怪学识吧。” 吴长庚挑眉:“正如这话本子的一样吗?” 周慈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吴长庚失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道:“那你来此,便是造福百姓,也是造福于我。我是极高兴的,慈青。看来我还得去祭拜一下这位好心的神仙。” 周慈青没料到他会这般说,面都羞红了。 俩人说说笑笑一阵,又贴在一起,分离时自是更加不舍。 不过二人都忙着各自的事,忙起来脚不沾地的,倒也算不得太难熬。 周慈青心里盘算的那些事自是能有回报的,且回报来得极快。 一口食店经营得愈加红红火火,埋怨排不上队的人不知少了多少,还有些专程来听那些话本子的。 听不了全本的,还期望他们食店能够把那些话本上的故事给写出来。 周慈青等的便是这个机会,找那等字好看齐整的,将那话本子誊抄下来,再叫人印刷出去。 话本子果真卖至大江南北,脍炙人口。 据说这些故事就是闺房里的太太小姐,皇宫里的娘娘们都看得茶饭不思呢。 他也不会让自个都埋身在书写这些故事上边,还在一口食店里安排下去,收罗些好的故事,以饭食利诱,总归他是不亏的。 如此便到了夏日。 周慈青便开始做些冰鉴回来取凉,再一个便是同吴长庚下河去摸鱼摸虾,顺带着在一口食店上些新菜色。 从乡间归来后,再吃上家中请来的厨娘做的冷淘,尤其是那槐叶冷淘,佐以虾肉,豆子等浇头。若是爱吃辣的便吃辣些,喜好清淡的便是清淡些。 如此一来,整个夏日都无比畅快。 他这小日子是活得再心满意足不过了。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