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晚霞吻着夕阳 (父女 | 现言)》 一沙漠里的蔷薇 果然别人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韩子蓉坐在回家的公交车无聊打开朋友圈，刷到林嘉儿的爸爸送她一台最新款水果手机，高级的金属质感，紫罗兰色的光泽，林嘉儿开心的抱着她爸爸，配着照片一串泡泡和漂亮的美术字体，我的16岁礼物，爱你哟，爸爸。那部手机不便宜，至少1万多块吧，韩子蓉心想，配得上她的娇生惯养。 她们从小学就是同学，因为她俩的爸爸刚好也在一个单位，林父是国企市场部负责人，而她的爸爸，韩广生，只是公司的一个司机。干了很多年也没混到编制，只能算长期临时工吧。那台手机够他起早摸黑干三个月。 林父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谈吐儒雅，西装裁剪合宜，总是风度翩翩。因为保养得好，肤色比同龄男人白皙干净显年轻，这就是理想中父亲的样子吗。而韩广生在生活的磨砺下，一张脸瘦削而黝黑，一个常常烂醉如泥的男人，韩子蓉这样想，他甚至连靠近她的勇气也没有。 嘉儿和自己属于塑料闺蜜，嘉儿不是刻薄的美人，但对待朋友的真心诚意也不多，韩子蓉其实比她漂亮，但越是这样，越羡慕她的全部。她在想，这种漂亮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好像一朵鲜花生长在戈壁。 语文老师说16岁在古代叫碧玉年华，学校打算组织亲子游，也是高一最后一次春游，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备战做放松。本来是开心的事，可为什么要亲子呢，好像故意为难她，逼她穿自己最拿不出手的衣服，给所有人看。 请各位家长给孩子准备一份16岁礼物哦，同学们也准备一份回礼，在活动时交换礼物，是我们最温馨的环节哦。大家一起庆祝碧玉年华，也感谢我们的爸爸妈妈。 这是老师在班级大群里的公告，也是林嘉儿那部手机的缘起。 韩子蓉自嘲，他十有八九没看到这条公告，即使老师反复发了多次，韩广生从来不在那个群发言，她甚至怀疑他早已退了群。 如果是别人家，父母疏忽没看到，孩子会兴致勃勃提醒，而韩子蓉只字不提，自从她长大，越发和父亲没交流，父女俩甚至常常几天说不了一句话。没看见就是没看见，缺位的爸爸就是缺位的爸爸，提醒有什么意义呢。 但为了避免在众人前尴尬，她还是提前买了两件礼物，一件是模拟她送给他的，一件是施家水晶吊坠项链，是模拟他送给她的。她流连那款项链很久了，一整块天然粉紫的晶料，精致切割的完美心形，闪亮的银链，一圈一圈碎钻。而6000元是她无法承受之重，所以残酷的真相是，她从网上花300买了仿品，但盒子是真的，是她多么楚楚可怜从施家导购员那里求来的空盒子。回想那种窘迫，她黯然落泪。 这就是沙漠里的蔷薇，韩子蓉很美，是可以羞花遮月的美人，但也朦胧了过多尘色，早慧，倔强，美丽，顾影自怜。 回到家里已是10点，空无一人，韩广生最近总是很晚回来，可能又去地摊赌钱了。每个月姑姑会给她饭卡充钱，三餐在学校食堂解决，另外也会给她零花钱，姑姑不是一个多么温柔的长辈，但至少还会管她。而那个爸爸，在地摊赌输被打也好，喝醉躺马路也好，他死在外面也和她没关系。 韩子蓉打开台灯做题，美丽的女孩们往往学习不好或者不用好好学习，但她是例外，进入高中越发努力读书，做题，无论数学多么枯燥物理多么无聊，她逼着自己做题，只想快点羽翼丰满，做一只成年的飞鸟。做着题莫名困意袭来，她本想打个盹，却爬在书桌上睡着了。 直到肩上传来大衣的厚重感，她倏然醒来，一股强烈的烟酒味传来，是韩广生的大衣，她猛得站起来甩掉，把身后的爸爸也吓得一退。 蓉蓉，我刚回家，看你在桌子上就睡了，也不知道怎么叫醒你，又怕你冻着。一着急，没找到合适的毯子，，， 她看一眼墙上表针，凌晨1点半，嫌恶的说，谢谢，和你说过不要进我房间，打个手机电话就能叫醒我。 父女俩在一个家里要打电话。 女儿和韩广生三令五申约定过，不要进她房间，房间里任何东西他也不能碰，因为他的烟酒味让她恶心。 好，爸爸的错，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没碰，蓉蓉别生气，早点休息。韩广生捡起被抖落到地的外套，小心翼翼退出去，韩子蓉用力关上房门，抽出香氛湿巾把地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才安心上床睡觉。 翌日清晨，她走出房间，他更早已经出门上班。厅里餐桌上零七八落摆着空啤酒瓶，是新增的，老男人无论多晚回来也不忘灌那些马尿。 他的日常，早上6点爬起来出车，天黑回来就是喝酒，除了花生豆从来没什么配菜，因为他穷，喝得烂醉，躺倒就睡，到第二天再开始，周而复始。这两年甚至开始打呼噜。而最近有一个多月了，他每天凌晨以后才回家，改不掉的还是酗酒，不过也不是坏事，她先睡着就不用听那讨厌的鼾声。 因为他的早出晚归，他们甚至打个照面都不容易，韩子蓉想了想，虽然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亲子游的事还是得通知他。他无论如何还是她爸爸，是亲生爸爸，她也想过编一个理由让他不去，比如说他得了大病，住院了，出差了，但林嘉儿的爸爸认识他呀，这些谎话很容易拆穿，只会更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挺下去，她不想输。 她打开微信，才想起早就把他拉黑了。只好拨通手机。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差点喊出一声爸，旋即狠狠压住声线，但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当面可以不用称谓，电话里尬住了。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蓉蓉，突然找爸爸有啥事。 这世界有不同的父女，但女孩们都会喊一声爸。而她几乎忘了上一次喊爸爸是什么时候，从某一天起，她想他只能被叫韩广生，如果非要谈话，就只称呼你，不再用称谓。只有他还在执着使用亲子称呼，这就是迟钝的直男吧，完全体会不到女儿的心路和变扭。 每天见不到你人，学校里有事要和你说一下，今晚早点回来。 韩子蓉一天都在想怎么和他说亲子游的安排。10点回到家，老男人果然先回来了，但和没回来也没区别，已经倒在沙发睡成一摊，一脸猩红的倦色，睡得很沉。怀里抱着瓶子，歪斜的瓶口里酒水洒满周身，那种劣质白酒的浓烈辣味异常刺鼻。韩子蓉厌恶得拧拧鼻子，几乎是冲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打开窗，大口呼吸凉风。 鼾声响起，她开始烦躁，想用胶带把他嘴封住。早春的深夜依然冷，风从阳台钻进来吹开他一头潦草乱发，隔着一件单薄的旧衬衣，透出蒸腾的酒气和臭汗，他一边昏睡，一边哆嗦。她嫌弃得要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返身关上窗户，拾起他那件脏兮兮的灰色外套扔到他身上。 蓉蓉。 她听到嗫嚅不清的呼唤，他没睡么，她驻足回看，发现他是在说梦话，喉结抖动着。 她等了片刻，有点好奇梦话会有什么内容。这也让她认真凝视了他一会儿。虽然被消沉和酒气占满全身，但其实，他依然英俊，鼻峰坚韧，眼窝深沉，眉宇和双颊如雕刻般刚毅流畅。 蓉蓉，终于能给你戴上了。 戴上什么，梦话的吐字含糊不清。 方华，能不能别走，看看我们的女儿。 他伸伸手，仿佛在挽回梦中的妻子。韩子蓉瞬间飙出泪，跑回卧室。 她知道方华是她的妈妈，但对妈妈没有印象，两岁时妈妈就离家出走了。这些都是后来姑姑告诉她的，韩广生年轻时是体校搏击队的运动员，拿到省队冠军，方华则是省城大学的校花，百里挑一的美人，他们一见钟情，她不顾学历和家庭差距嫁给他，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婚后韩广生蝉联省队冠军，意气风发，开始备战全国比赛，却不知何故染上拳赛博彩，被人举报后从省队除名，仍然执迷不悟，很快输掉存折，输掉房子，最终失去妻子。直到现在房子还是租的，他甚至没法给16岁的女儿一个安稳的家，女儿，妻子唯一留给他的女儿。 韩子蓉小时候曾经问姑姑，那为什么妈妈不带我走？ 她的追求者很多，那时也很年轻，有个大学同学想带她出国，所以，可能，就没带上你，姑姑轻握小女孩的手，蓉蓉，我晓得你不想跟他，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我也没办法。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学不会怎么做爸爸。 好吧，她不恨妈妈，她有权利远离他，追求更好的生活。她恨他，是他让她失去妈妈，变成一朵脆弱的小花，在酒瓶边长大。她没法像姑姑那样原谅他，他不仅是学不会做爸爸，他是被生活击垮了，酩酊大醉，只会沉溺在酒乡。他于姑姑只是弟弟，于她却本应是相依为命的爸爸，本应是小女孩的全世界。 蓉蓉，将来你长大了还是得管他，他卷进博彩后被黑社会追账，打断过肋骨，伤得很重，一到雨天就疼，有一天他老了，可能没法像普通老头那样照顾自己。 她几乎是逃跑似的捂住耳朵，不要听，不要听，她还这么小，姑姑为什么对一个小女孩说如此沉重的话。现在都这么讨厌他，恨他，想象不了他变成一个衰朽老头子以后，自己会更加讨厌他，到何种地步。 从那天起，她的心是冷的，像冰封一样，是暖阳也化不开的小女孩。同学，老师，很多人喜欢她，想和她交朋友，但于她，那都是未知莫测的善意，都是不够真实的善良，她为了迎合他们，仍然可以装可爱，可以装作乖，可以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但只有她知道，自己从未开心过，那颗心有多么冰冷。 尤其是那些男人，从来不缺男同学向她示爱，但她每次都能莫名其妙在他们身上发现韩广生的影子，一样的碳基男人，一样也会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只有林常淮可能是例外，就是嘉儿的爸爸，给她的印象稍微好一些。小学时他总是亲自接嘉儿放学，一接到嘉儿就抱起来架在肩膀上，让嘉儿坐在高处和老师说再见，嘉儿每次都开心的笑，肆意的炫耀。她后来见到林叔叔就会想起那一幕，他抱起嘉儿的样子，虽然也是碳基男人，便再也厌恶不起来。 第二天是周日不用上学，韩广生早早把满桌酒瓶收拾干净，等他的女儿起床。韩子蓉看到两个盘子，两只煎蛋，四片面包，两杯牛奶。旧盘子边缘布满破损但擦的很干净，煎蛋很丑，一个黑乎乎的，另一个稍微强一些，牛奶杯摸起来也凉了。 等你起床和我说事，也不敢叫你，牛奶凉了我去热一热。韩广生打开微波炉把牛奶放进去，却搞不明白按钮的功能，砰得一声杯子炸裂，一片狼藉。 韩子蓉无尽的皱眉，什么人当了16年的爸，连微波炉也不会用。韩广生愧疚得坐回女儿对面。 蓉蓉，爸爸从来不会烧饭的，现在也是开始学，这只不黑的煎蛋还行，你吃这只。 哼，现在学，晚了，我听说酗酒的人没酒喝就会手抖，勺子都握不住。韩子蓉的语气冷若冰霜，眯着眼似乎看到韩广生老了以后颤颤巍巍的样子。 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尖锐，像刺一样扎向他，缓和一点语气，我减肥没胃口，一会儿约了和同学出去吃午饭，你都吃了吧。 马上就看到韩广生落寞的神情，她也不管，我和你说一件事，学校组织亲子春游，下周六，你得去。 我对这种事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不想驳班主任面子，高一结束有一个国际夏令营，我还想她推荐我去。 夏令营，还是国际的，在哪里办啊，韩广生嗫嚅着要问。韩子蓉抢先说明，香港是第一站，新加坡，然后是澳洲，参加这个夏令营可以有机会拿到那边的大学推荐函和奖学金。 新加坡，澳洲，是那里的大学吗？ 是的，你知道高考有多难，如果在国内考不上心仪的大学，我就直接去外面读书，这次夏令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子蓉注视着爸爸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大，而深邃，眉峰浓密，睫毛修长。虽然眼白因为年纪爬上了血丝，但眼波中的怅然落寞还是触动了她一点点。双眸周围到眉尖的部分，是她们父女俩最神似的地方，她那双水波潋滟的大眼睛，多情善睐，继承了他。从鼻梁往下，她圆润，小巧可爱，他则挺拔，倔强固执。其实韩广生有习武之人当仁不让的帅气，否则也不会让妈妈对他一见钟情。韩子蓉倏忽间想起小时候姑姑给她看过老相册，那里的韩广生也曾让她另眼相看。而可能是酗酒和营养不良的关系，如今他的脸庞深陷，充满疲惫，倦怠，和沧桑。那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伸手去摸摸他脸的念头。 所以，你一定会去很远的地方读书？ 嗯。离你越远越好，这句话曾经在心里默念过很多次，但此刻她说不出来。 蓉蓉，最好是国内你心仪的大学，然后最远就是香港吧，能不能，不要去国外读书。。。韩广生突然有点哽咽，又被他强力抑制住，但韩子蓉还是体会到他的心情。因为妈妈离开他，就是去了国外。此刻他故作平静的表面下，是痛彻心扉吧。 想到这，她莫名其妙爽快起来，索性再扎向他一根刺，不，如果两者都可以，我一定出国，出国，她故意强调这个字眼，如果外边发展好，为什么还要回来。 被这根刺射中，他艰难的哽着喉咙，眼皮闭住，似乎这样能噙住眼窝的水珠，不让它们汇聚成眼泪。 韩子蓉心中既爽快着，又有一丝不忍，你少喝点酒，多吃些东西，越来越瘦了，，，又觉得平白冒出一句关心他的话让自己的立场有些奇怪，反口又讥讽，脸色这么差，怎么和我们班去参加春游，没个好人样子。 韩广生想找酒找不到，任由女儿折磨自己，爸爸一定会去，周六也没班，需要准备什么吗？ 哦对了，会有一个亲子交换16岁礼物的环节，虚伪又无聊，还把我们当小孩子，韩子蓉貌似平静的撇嘴嘲讽，她只想用刀片割他的心，我已经把交换的礼物买好了，当天会提前交给你，就是你该给孩子的那一份，你当天把它再送给我。 然后准备几句话，不要太文盲，更不要煽情，她想象了一下那样会多难堪，忍不住瞪着他说，就说最敷衍的过场话，如果你让我丢脸，我就退学，去流浪。 韩广生讶异于女儿安排了一切，所以她会送他什么礼物呢。 另外，春游要AA，每家人出500块钱，我知道你很穷，没钱，所以给老师毛遂自荐让你当一整天的司机。反正你本来也是司机。 韩子蓉还有一个想法，他当司机，她就不用在车上和他一直坐在一起。 说完潇洒转身回房，结束早晨的对话，很久没有一次和爸爸说这么多话了，以至于除了那一丝的不忍，到后面她越说越毒，每一句都带刺。坐在化妆镜前，竟然有久违的舒畅，她看着镜中漂亮的脸蛋，眉宇和眼眸像爸爸，乌黑的长发，皙白的肤色，和小巧的樱唇来自妈妈，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会成为谁的新娘呢。 今天对韩广生的恨似乎淡了那么一点点。 二独一无二的礼物 韩子蓉周日确实有安排，是林嘉儿前几天约的。 这周末我爸好不容易有空，带我去学高尔夫，子蓉，你陪我一起学吧，我不会击球，他老笑话我。 韩子蓉略现迟疑，高尔夫，是她无法想象的地方，那是上流社会成功男人的世界。别说没有高尔夫球衣，她对球衣长什么样都没概念，难道像小孩子一样凑在旁边看热闹么。 林嘉儿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翻出一张图，诺，类似这种进口品牌的高尔夫连衣裙，漂亮吧，我爸说去了随便挑选，只要是我的朋友，都有。 这，不太好吧。韩子蓉不知道价格，凭那精致的面料，直觉不会低于2000块。 我爸是VIP金卡会员，球衣是会所的赠礼，不花他的钱啦，不用不好意思。林嘉儿挽挽她的胳膊，去吧，我爸让我多带几个朋友，还提到你名字呢。 他说你那些同学啊，像韩子蓉啊，叫她们来陪你，我还要见几个老友，你们同龄人一起学球更开心。 盛情难却，她也真的想去。 嗯，好的，那先替我谢谢林叔叔的邀请啦。 甚至有一点满心期待。对一个草根家庭的女孩，那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是难以抵抗的吸引力。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 和嘉儿约的11点半来接她。韩子蓉打扮停当准备下楼。她撇一眼韩广生，倒是没喝酒，此刻正坐在阳台，一个人看着远处的楼际线，吧嗒吧嗒抽着闷烟。今天的他多少有些不同，不在屋子里抽烟了，是为了不让烟味污染房间吗。她耸耸肩心想，我讨厌你，反正也不光是因为烟味。 走之前还不忘反锁住自己房间。她兴致盎然赴约，没和他说一句话。 从阳台可以看到小区正门，韩家租住在一个狭窄逼仄的老小区，那台高档MVP的车宽距开不进来，就静静停在正门外等人。不一会儿车门拉开，林嘉儿把女儿拉上车，两人欢声交谈。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只能看到车里还有几个同龄的男孩女孩。女儿显得很开朗，是那种有所期待的欢快。韩广生心想，这样的女儿，他很久没看到了。虽然她从几岁起就惯于折磨他。但他还是，愿意看到她这样笑，从心底里愿意，看到她笑，他就开心。对她，他很难真的生气，即使她每次折磨他的当时，他真的很痛。 抽完这一支，他站起身，省点抽吧，虽然这种批发购买的饲料烟平均下来才3块多一盒。他也决定出门，去姐姐那一趟。 MVP配有司机，林常淮坐在副驾位，时而转身和后面的孩子们聊两句。他今天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考究的灰黑双条纹商务西装，熨帖齐整的衬衫没有一丝折痕，袖口上侧一排黄金配扣十足奢华，是最能吸引女孩子的细节。韩子蓉也难免多看几眼，林常淮捕捉这样的瞬间很敏锐，他懂得适时回头，给她传递一个温柔的微笑。她上车时喊的那声林叔叔既郑重又热情，林常淮心想，韩广生的女儿真是出息，已经变成一个落落大方的美人儿。他轻吸鼻翼，总能从背后分辨出韩子蓉特有的香味，自她上车才有，不是某款香水，是她独有的少女的气息。 这是市区数一数二的高尔夫会所，分VIP区和标准商务区，VIP区只有金卡会员才能进。高尔夫是社交场所，一人持金卡即可带若干客人同来，人数不限。孩子们都在欢呼这里的豪华，休息室舒适宽敞远胜星级酒店，侍应生无论男女皆衣装得体，殷勤周到，远处是宽广无垠的球场草原，一直连到天际线。 子蓉，我带你选球衣。 她兴冲冲跟着嘉儿来到运动用品橱窗，从短裤，打底裤，防风衣，到高尔夫连衣裙，从男士到女士，都是未开封的新装，琳琅满目。韩子蓉看中一件天青色连衣裙，腰身收窄，长度及膝，裙边的百褶非常好看，配着打底裤和一整套护腕护膝，球袜球鞋。 这套要多少钱啊。她惴惴不安的自言自语。 这里不标价格，也不是出售品，都是礼品，喜欢就拿呗。林嘉儿司空见惯得说，快点选啊子蓉，爸爸叫我们吃午饭啦。 林嘉儿轻撇嘴角，这个动作有一丝瞧不起，还好韩子蓉专注于衣服，没看到她。 午餐是一桌高档粤菜，孩子们边吃边欢笑聊天。菜过五味，林嘉儿跟父亲撒娇要品尝这里的葡萄酒，林常淮扭不过，让招待给每个孩子上了半杯，只能喝一点，你们还没18岁成年。 喝了一圈，众人毫无反应，争着再饮，唯独韩子蓉从脖颈到脸蛋红了一片。林常淮偷瞄着她，心想，真是不胜酒力，如果再多喝一点，岂不是软绵绵。 不能喝了，一会儿还要学击球哦。 会所有专门的教练，下午带着孩子们学基础动作。林常淮推说等老友，不参与她们，却躲在远处吧台一角，贪婪得看。韩子蓉那一身连衣裙收腰贴合，恰到好处，静立时体态玲珑，抽杆时裙摆扬起，双腿如新剥的葱白，洁白，修长，黑色弹力裤裹着少女饱满的臀瓣，时隐时现。 真她娘是个尤物，小尤物，林常淮心想，这种鲜嫩货色还没有玩过。他抓起手边的烟盒用力揉捏，嘴里发出哼哼声，嘴角扭出狞笑，仿佛在妄念中已经得手。此刻的他与平时的道貌岸然判若两人，然而没人能看见。 韩子蓉学东西不慢，虽然是第一次练习抽杆，也快速掌握要领，连续打出几个标准的长球。看得同学们连连叫好。 子蓉好有运动天赋哦。 运动天赋，这个词竟让她想到韩广生，是老相册里那个英气飒爽的运动员韩广生，不是现在这个颓废的酒鬼。如果真有运动天赋，会是遗传自他么。 嘉儿，我有点累，先去洗把汗。她把球杆递出去，径自走向盥洗间。从里面出来，索性把长发扎成马尾，更显青春可爱，坐着看她们抽球。 子蓉，喝口水。林常淮走到旁边，温柔的递给她一瓶电解质水。 此时的他完全恢复了成功男士的优雅得体。 她接过水，感激得回他一个微笑，是少女发自内心柔软的微笑，林叔叔就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她想，不仅是感激一瓶水，也是感激他今天的安排，她玩得很开心。 她们都没你聪明，还在学基础动作。趁这时间，我们去那边喝点东西吧，这里奶茶外面买不到。林常淮大大方方的提议。 奶茶是少女的最爱，韩子蓉眼前一亮。林常淮自然而然伸出手，要拉她起身。那只手护理得很干净，指节修长，不像韩广生的手，干燥粗糙，骨节粗壮。韩子蓉脑中却快速注意到一个细节，林叔叔的无名指没带婚戒。 她没接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 最爱奶茶了，林叔叔带我去吧。 这里的奶茶，从雪顶，珍珠，到枣泥，都美味到极致。韩子蓉贪婪的啜一口，无比香甜。林常淮选的是靠窗幽静的雅座，他看着她，目光温柔。 我能叫你蓉蓉吗，你和嘉儿从小就是好朋友，叔叔看你就像看到自家的孩子。 这句话有亲人的温情，韩子蓉本来对他的印象就好，现在更是有些感动。 可以啊，我姑姑她们，都叫我蓉蓉。她没提爸爸，用的是姑姑。 蓉蓉，下周六就是亲子游。他从大衣怀里拿出一个长方形，包着精致的礼品纸，移到两人中间。 叔叔也给你准备了16岁礼物。 这真是韩子蓉没想到的事，她也惊喜也讶异，更多还是受宠若惊。 打开看看吧，希望你喜欢。林常淮心想，看她的样子打开会更惊喜。 那是一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和嘉儿的一样，1万多的手机。林常淮嘴角挑起一丝得意，对她而言这是一份重礼。他给嘉儿买手机顺便叫店员又包了一部，嘉儿喜欢的配色，女孩子们应该都不会反感。 然而韩子蓉没有拆塑膜，重新放回桌面。 林叔叔，谢谢你，不过我不能收。 蓉蓉，叔叔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给你心理负担。林常淮讲出准备好的理由，我只是，亲子游交换礼物的环节，不想让你感觉寒酸。他努力演出慈悲的面容。 你和嘉儿一样，配得上最贵的礼物。 小韩，啊不，对不起，我是说你的爸爸，韩广生，我知道他没什么钱。不太可能送你一件能配得上你的礼物。林常淮飘过一丝不屑，转瞬即逝。 那个环节老师同学和家长都在看，我是担心，他送的东西，会让你没有面子。这部手机其实可以当作我先送给他，他再转送给你的。收下吧。 哦对不起，蓉蓉，我没有瞧不起你爸爸的意思，真的没有。他向她轻推机盒，甚至想用手指触碰她的指尖。 然而韩子蓉思考的点却不在这里，她向后靠，平静的看着林常淮，忽然像个大人一样说话，林叔叔，给女儿的16岁礼物，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么，我想每个父母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儿。她们值得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再次感谢你，感谢你的好意和苦心。我那个爸确实如你所说，你的话没有伤到我，别介意。不过这份礼物我不能要。 韩子蓉礼貌的站起来，冲他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转身离去。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那么羡慕嘉儿了。 三问世间父爱为何物 韩广生的黑眼圈把姐姐吓了一跳，虽然在一个城市，但驱车也要1个多小时，他们不常见面。 广生啊，你这脸色越来越差了，怎么把自己弄的。看着眼前的弟弟大口吞着热干面，有些心疼，给他添了一块肉。 没事的，我身体硬实得很呢。 最近是不是总熬夜啊，以前只是瘦，眼窝没这么黑，没这么凹陷。 可能是失眠吧，韩广生否认熬夜，以前酒一喝就能睡，现在好像不太管用了，哈哈。 哎，你才38岁啊。虽然头发依然浓密，但脸颊双侧已刻入深深的皱纹，斜线如刀割斧凿。 和蓉蓉的关系有缓和吗？ 还是老样子，习惯了。韩广生咽下一口面条，苦笑，她不怎么搭理我，你知道的，大概从上了初中就这样，现在越发没有话。 哎，你这个爸当的。要不要我找时间再劝劝她。 别，韩广生乞求得看着姐姐，她是大姑娘了，自尊心强，说多了会伤到她。 她是心理早熟的女孩，韩广生心想，从小自尊心就强，他不想让她有压力。 让姐姐担心这些也没用，韩广生切入正题，姐，我来是想和你说，蓉蓉每个月的零花钱，之前是600，现在加一倍，涨到1200吧。 600不少，吃饭有额外的饭卡，不花这个钱，1200太多了，高中学生哪需要这么多。 蓉蓉的情况和一般孩子不同，她衣服都是自己买，平时零食，饮料，文具，书本，或者想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还有和同学出去玩，花钱的地方很多。韩广生说到此处有些难过，你知道的，凡是我给她买的，无论任何，从生日礼物，到平时的衣服，玩具，哪怕只是一份简单的早餐，她都不要。 韩广生继续。 进入高一，我越发觉得她是大姑娘了，到了女孩子爱美的年龄，社交也开始多了。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所以呢？你就要自己受委屈吗?姐姐有些生气，你一个月赚4000出头，2000房租水电，600给女儿充饭卡，1200给女儿零花，自己打算不吃不喝了吗? 原来无论韩子蓉的饭卡还是零花钱，都是爸爸通过姑姑转交的。这个秘密姑姑一直保守着，韩广生求她一定不要说出来。多年来韩子蓉一直以为是姑姑在负担她的生活费。 韩广生就是这样宠着女儿的所有任性，任性的恨他，任性的不配合，不回应，不理睬。就让她恨自己吧，如果维持这种恨，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这么多年来，她不让他抱，不吃他带回家的早餐，不穿他买给她的衣服，拒绝他所有主动伸来的父爱。把他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然后她化身为冰雪，站在北风里告诉他，你连爸爸都做不好。 他又能怎样呢，她难道不该恨他么。是他让她没有妈妈，生长在单亲家庭，是他年少荒唐毁掉本应幸福的三口之家，是他戒不掉酒瘾，每天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何尝不想摆脱那些酒精，但他无法做到，只有喝醉才能睡眠，才能获得稍微的喘息。 每次她拒他于千里之外，每次她故意用寒风吹凉他父爱的温情。他就痛得只能向酒神求助，用酒精来麻醉伤口，麻痹自己。 如果没有酒精，她可能早已折磨死了他。 而今，医生已经给他确诊了失眠性酒精依赖症。 可是这难道怪她么。不，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相依为命的至亲。如果她爱他的方式就是冰水和刀锋，那他就吞下，心甘情愿。 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来宠她，只能宠着她的任性，宠着她的锋利，宠着她肆无忌惮的冷漠，宠着她冰凌如刃的嘲讽，宠着她一根一根扎向他的刺。这是他唯一知道能宠她的方法。 胡闹，广生，我不同意，你这是在作害自己。 韩广生笑了笑，有些凄然，明年她都要高二了，姐，我最近总有一个感觉，她快要离开我了。 她快要离开我了。这种感觉是绞杀一个父亲最有用的刑具。 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尽量让她自在，开心一些。韩广生低下头，不想让姐姐察觉自己眼眶里的湿润。 哎。。。 姐姐只能长长叹气，问世间父爱为何物。 你可以默默承受，她是你的冤家，你心甘情愿。但她是大孩子了，她该懂事了。 韩广生沉默，一时无语。姐姐发觉和他说这些也没用，把话头转到现实问题。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点现实的，等蓉蓉上了大学，开销会增加，将来嫁人需要嫁妆，你也得留些钱储蓄起来。 姐，我有打算的。我会压缩自己所有开销，除了酒真的戒不掉，不喝实在睡不着。将来蓉蓉的学费，生活费，嫁妆，我也有一点储蓄，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有啥的好办法，姐姐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广生，不可以又去沾赌博哦。将来实在需要钱，就找我借。 话是这样说，但她知道，韩广生从来没跟姐姐开口借过钱，他这个人又穷又要强，以前没借过，以后也不会借。 自从方华跑了以后，我就没碰过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碰那个东西。韩广生说的是事实，他真的没有再碰赌博。 他再转一个话题。 另外，姐，有空时教教我烧菜吧。 姐姐苦笑，这是什么样的为父之心，可是她不会吃哦。又碰一鼻子灰。 我以前也这样想，做了她也不领受。但现在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哪怕她领受一次也好。韩广生疲倦的眼窝里闪现出光泽。 韩子蓉回家时，韩广生还没回来。下午玩得有点累，韩子蓉无心看书，平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安静不下来。 一下想到高尔夫，一下想到林叔叔唐突的礼物，一下又想到一周后的亲子游，想到韩广生，想他当众致辞的时候会不会笨嘴拙舌，想到那条水晶项链，那条仿品，连高仿都算不上，戴到自己脖颈上，会不会露出山寨感，会不会让眼尖的同学看出来，甚至让人拆穿。 又想到自己该送给他的礼物，和山寨项链倒是凑成一对儿，它们彼此交换，在她和他之间，是在隐喻她俩命运的交缠么。有些讽刺，有些心酸。 想着想着，泪珠从她眼角流下，滚湿了脸庞。 真的要送那个吗，其实自己也心存犹疑，在决定和不定间徘徊。 四只属于你的早餐 第二天是周一，又要上学了。韩子蓉起床，发现餐厅和厨房好像被打扫了一遍，餐桌擦得很干净，桌上多了一个保温盒。 是那种一体式的大盒，下面通电保温，玻璃盖内侧凝结出细密的蒸汽水珠，让人无法怀疑里面饭菜的温度。她揭开盖子，两片吐司，一只煎蛋，一片芝士，两片煎好的培根，几根生菜，清洗得很干净，切成片的黄瓜和西红柿码放得整整齐齐，旁边一杯牛奶，一根香蕉。这次的牛奶杯是热的，韩子蓉握在手里，好舒服。 桌上放着一个留言条，蓉蓉，以后早餐在家吃吧，这样你可以多睡一会，爸爸粗枝大叶的，弄得不好，但尽量想把它做好，希望能合你胃口。 女孩的心动了一下，随即将牛奶放回去，重新盖上盖子，关掉电源。虽然韩广生早就上班去了，家里没有人，她还是像逃似的跑了出去。 那字体歪歪扭扭，并不帅气，但可以看出来，留言者手写时的认真，一横一竖写在行距中间，就像那煎蛋和煎培根，形状并不好看，火候也有些过了，但能看出厨师的用心尽力。如果起床就可以吃到现成的早餐，也的确可以省掉步行去食堂的时间，似乎可以多睡一会。 但韩子蓉还是选择不吃。 凌晨韩广生回来时女儿已经睡了，他默默吃完食盒里冰凉的早餐。 周二，吐司和煎蛋的配菜换成了脆皮煎香肠，蔬菜增加了英式腌黄瓜。 蓉蓉，不知道你是不想吃还是不合胃口，如果可以的话，告诉爸爸你想吃什么。 韩子蓉握着温热的牛奶杯，然后把它放回去，还是没有吃。 周三，今天的吐司是夹好的，直接做成三明治，然后两面煎过，颜色焦酥适度，还淋了一圈蜂蜜，有一点点诱人食欲。 蓉蓉，我看到外面有卖这种煎好的三明治，女孩们都喜欢吃，就努力学这种做法，希望卖相不算太差，能让你愿意尝一下。 韩子蓉虽然依旧没吃，但心想，他做吐司的厨艺还进步挺明显。 周四，煎制的三明治被做成爱心的形状，旁边点缀着娇红的圣女果，甚至有香芹叶搭配。无法否认，有点好看，是她喜欢的摆盘。 蓉蓉，爸爸最近才知道吐司的做法有好多种，我想总有一种你不会讨厌。希望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是哪一种。 韩子蓉握起牛奶杯，感受着温度，自己也不能相信，竟然在桌边坐下了。她环顾房间，其实这周以来慢慢发生了变化，厨房和餐厅总是保持着整洁，房间里再也没有酒瓶和酒渍的痕迹，而阳台则多出一组方桌和小凳，他是转移到那里喝酒了吗。气味变得清新了，是那种日化品的香味和残存烟酒味混合的味道，很特别的香型，让她一下就记住。 她甚至发现了几盆波斯菊，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花，虽然还没开花也能认出来。餐桌，电视柜，窗台，从餐厅到厨房分别摆了几盆。 她在想它们开花以后分别会是什么颜色，想着想着，嘴边莞尔微笑。 但她今天还是没有吃。 晚上她在等他回来，没有睡。凌晨后爸爸终于回来了。她走出房门，他正在吃变凉的吐司，也没想到女儿会出来，一时之间气氛凝住。 她看着他，依旧是一脸风尘仆仆，神色疲倦，但衣服整齐了很多，酒味也淡了。并且，他此刻没喝酒。 蓉蓉，怎么还没睡，是不是爸爸动静大，吵醒你了？ 还是他先开口，但她没理他的话茬。 你6点就要出车，还要做早餐，难道5点就起床？ 其实起的更早，因为他怕不熟练，早餐要反复做几遍才能成功。 哦，还好，不费事。 你没必要搞这些，她用力压制住自己，说出硬邦邦的假话，学校食堂的早餐品种既多又美味，我对你做的吐司，根本没兴趣。 韩广生的心在滴血，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那没事，我，你。 随便你有事没事，非要做，就自己吃。 我过来是想和你说，明天就是周五了，早点回来，把交换礼物的致辞给我念一遍，我要审一遍稿。 她叉着腰，抿着嘴，像老师给小学生布置作业，这种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在她漂亮的鹅蛋脸上显得既幼稚又可爱。 好的，蓉蓉，我下班就回来。 下班就回来难道不是本应该的事么，她听到这句话莫名的生起气来，你现在改成在外边鬼混了么，每天早出晚归。 好吧，你不用说话，你爱到哪里混反正和我没关系。她立即恨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径自跑回房间，不想再和他说话。 她曾经对自己洗脑过无数遍，他死在外边也和她没关系。她自问已经把自己封冻成天下最绝情的女儿，可为什么在不经意之间，还是会为他晚归而生气。 周五，今天的三明治裹上了蛋液煎制而成，格外散发香气，他对煎制火候的掌握比前几天熟练多了，色泽金黄，恰到好处。配着切片的猕猴桃，一小碗燕麦粥，一小片牛排。丰盛的一顿早餐。 依然有一张字条。 蓉蓉，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在你面前就会变得嘴笨，支支吾吾。我想说的是，学校的早餐固然美味，但那是为所有同学提供的，而爸爸的早餐，只为你一个人而制作，只属于你一个人。祝你今天上学开心，爸爸会早早回来的。 韩子蓉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拿起三明治，顺着香气，一大口咬到嘴里，用力嚼。 比学校的三明治好吃太多太多。 那是刚离开煎锅的焦香，带着爸爸亲手烹制的温度，那是只属于她的温度，那温度随着咀嚼，从唇边，到舌尖，到胃，温暖着她的身体，甚至已经开始接近她自以为冰冻的心。 她好像从没有这么饿过，几口就吃完整个三明治，然后喝下一口热牛奶，擦拭掉刚才的眼泪，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坏了，我干了什么，我竟然吃了他做的三明治，而且吃的这么香甜，这么饱足。 这个自诩天下第一绝情的女儿，怎能允许自己如此的溃防。 她拿起纸条，在下面留白的部分写上自己的回复。 三明治我拿去给嘉儿吃，然后你的早餐就不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一个女孩对爸爸的残忍莫过于此。 五晚霞与夕阳 韩子蓉晚上回到家，韩广生让她眼前一亮。他竟然打理了发型，从满头乱草变成绅士波浪发，浓密，厚实，而飘逸，偏分恰到好处，向两边盖住双耳，透出成熟和深沉。脸洗得黑亮而光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层坚硬的胡髭从面颊延伸到下巴和上下唇边，连成一片硬朗的青色。 韩子蓉当然知道，他本来就帅，只是没想到洗脱熏熏酒气后，也会如此神采奕奕。他浓眉深目，鼻梁硬挺，瘦削深陷的面颊更显出经过岁月磨砺才有的男人味。一张脸简单打理一下便炯炯有神，使人过目不忘。这还是那个颓废消沉的老男人吗。 衣服也从上到下焕然一新，白色宽大T恤，灰色运动长裤，是干净清爽的男人家居服。肩膀平直宽阔，好像能托起一座山。只是太瘦了，T恤挂在突兀的肩胛骨和锁骨上，里面空荡荡的。 他185，站在那里像一颗挺拔的大树，于她而言。 但韩子蓉还是倔犟的口是心非。 你干嘛？以为自己是韩剧大叔啊。她别过脸去不看他，丑死了。 爸爸讶异的摸摸鼻子，丑吗，从发型屋出来还觉得回头率蛮高哩。 她白了他一眼，呶着嘴不搭话。 韩广生朝女儿笑笑，蓉蓉，那个，爸爸想问问，林嘉儿觉得三明治好吃吗? 他这句话是压抑着心痛，故作平静的自嘲。但在她看来却有一点嬉皮笑脸，因为其实是她吃了那块三明治。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那么想让她吃？ 当然不是，爸爸只想让你吃。但他又犯了在女儿面前嘴笨的毛病，说不出话。 去准备准备吧，我要审稿了。 她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他，美丽的大眼睛一闪一闪，装出拿腔作势的小模样。 好的，蓉蓉，刚回家，先喝口水吧。他端过来一杯热饮，那是牛奶兑着淡淡的普洱，加了一点糖，虽然不能叫奶茶，但乳白色瓷杯传递过来绵延不绝的手温，是外面的商品没法比的。 她喜欢拿起杯子握在手里，感受那温度。 稿子通过了我才喝，要不然我就不喝，都给你倒掉。 好吧，韩广生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张纸条，站在女儿面前像小学生一样一字一顿的朗读。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家长，大家好。我是韩子蓉的爸爸，感谢今天学校组织的活动。韩子蓉16岁了，我送她这个礼物，祝她学业顺利，一帆风顺，前程似锦。也感谢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关怀和帮助，希望所有同学都取得最好的成绩。 什么狗屁文字，韩子蓉心里生气，你当是领导做报告呢，或者是校长给高考打气呢。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篇敷衍的致辞，四平八稳，官样文章，符合她对他的作文要求。 你是在单位做报告吗？重新写。 爸爸就是怕你不满意，有第二篇。韩广生又摸出一张。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是所有同学青春年华的纪念日，我像所有父母一样，也给我的孩子一份礼物，希望她无忧无虑，快乐长大。 有一些感情在里面，但还是平淡，韩子蓉心里想，不行，我还要你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明明说过不让他肉麻，但还是想听到他有感情的文字。 不够好，再写。不经意间，她的语气多了一丝撒娇，她自己也没察觉。 好吧，果然好难，但爸爸还有第三篇。韩广生再掏出一张纸条。看着他打开纸条的笨拙样子，韩子蓉用力憋住一个笑容，他的裤兜像一个发件箱，到底有多少写给她的信。 大家好，我是韩子蓉的爸爸，我也曾经16岁，但叔叔那时并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因此我特别想感谢学校，让我们一起记住我们的16岁，努力拼搏，再创佳绩。这份礼物给韩子蓉，希望她开心。 居然还能再换一个角度，真够不容易的，韩子蓉心想，但我还想要，就是要难为死你。 嗯，还是不行，还要重写。 韩广生面露难色，蓉蓉，真得没有了，能不能之前的三篇改一下，改到你满意。 不行，没法改，就是要你重写。她像一个小公主，把奶茶放回到茶几上，摆出刁蛮的小模样。 她看着他，那么高大英俊，像一个长腿欧巴，她可能就是单纯的想看他念稿。 好吧，蓉蓉，爸爸其实还有一篇，但是，韩广生支支吾吾，但是可能不符合你之前的要求。 不符合要求也念，念出来我再批判。 好，爸爸不喝酒，能先抽支烟吗，你稍微等一下。能看出来韩广生真的需要一支烟来调整心情。他走到阳台，合上滑动门，点起烟望着远方。夜晚初来。 韩子蓉看着他，抽烟的背影有一种忧郁落寞的男人味，她划开阳台门跟了出去。夜，让白天喧嚣的城市温柔下来，万家灯火，点点星光，她的心也莫名的温柔起来，她喜欢此刻的夜色。 抽完烟，就在这里念吧。你刚才站久了，现在我也陪你站着。 乖，有烟味。 反正你不就是烟鬼和酒鬼吗。她打量阳台一角的小方桌，摆着桶装白酒和空玻璃杯。是那种被戏称为公文包的白色大桶，酒自然是网上买的。 韩广生掐灭半只烟，从另一边裤兜摸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纸的折痕很重，似乎不是这几天刚写的。 她与他相对而立，好像万点灯火的夜幕下，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爸爸真的念了，可能有点，肉麻，你答应我，别生气。 念，念完了我再决定生不生气。她看着他，目光莹莹。 他面露害羞，展纸而读。 致我的女儿，蓉蓉， 其实除了蓉蓉这个小名，我也想轻轻叫你一声，宝贝。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叫你，宝贝。你会露出小乳牙，甜甜的笑，你的笑容能融化一切，对爸爸而言，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有一天起，你不再对我笑了。我也不敢，再呼唤你一声宝贝，怕你生气，怕你从我身边跑开。我只敢在心里默默的喊你宝贝。在爸爸心里，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无论你笑或不笑，理睬或不理睬，要我或不要我。 还记得你6岁的时候，我带你登山吗。我们在山顶看到夕阳，那天的云霞夕照，非常美。我把你举在肩膀上，你好开心，就是不愿意下来。你反复说，夕阳与晚霞好像在一起亲亲，夕阳依偎着晚霞，晚霞环抱着夕阳。后来你忽然哭了，爸爸问你为什么哭。你说，可是太阳要落山，夕阳就没了，晚霞会好孤独，你觉得晚霞在哭，你就想哭。你让爸爸告诉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永远不要分开。 够了，别念了。 大颗的泪珠从韩子蓉眼睛里滚出，顺眼窝而下，滑倒唇边，传来苦涩的咸味。她当然记得那一天，随着天光变暗，她哭得好伤心，爸爸无论怎样抱着她，安慰她也没用，因为她没要到满意的答案。 够了，别念了。韩子蓉又喊了一声。然而韩广生顿了一下，拧拧发酸的鼻子，还是继续念下去。 爸爸当时没法回答你的问题。现在爸爸想再回答一次，女儿，别伤心，夕阳第二天还会升起，回到原处，他永远会回来，等他的晚霞，哪怕渡尽无数的轮回。即使晚霞可能会随风飘走，远至天涯海角，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夕阳也会永远等着她，至死不渝。 别念了。韩子蓉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冲过去一巴掌落到韩广生的脸上。那一掌其实没有力，顺着他的脸颊轻抚而落。 她与他的距离此刻好近，近在咫尺，她冷落过他多少年，就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过。 她在心里对他说，傻瓜爸爸，如果你现在来抱我，我一定不会推开。 他从沉浸于读信的状态中退出来，看到她满眼泪水，十分愧疚，一时不知所措。 她注视着他，心里默念一，你现在来抱我，我就原谅你之前的所有。 心里默念二，你现在来抱我，我就喊你爸爸，让你喊我宝贝。 心里默念三，你再站着发傻，我就走开，你再也抱不到我，就像夕阳，再也等不到晚霞。 对不起，蓉蓉，爸爸就不该写，不该念，好端端把你弄哭了，都是爸爸的错。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眼眶也早已湿润，不敢再看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 好吧，傻瓜。 她转身跑回自己房间，砰得关上门。 他等了很久，女儿才出来，泪水已经消去，只有眼睛还微肿着。 韩子蓉坐回沙发里，恢复冷漠神色。爸爸给她递来一杯新沏的奶茶，她推开，根本不接。 就用第一篇吧，就是各位老师各位同学那个，不用改了。到时敷衍说一遍就过去了。 她拿出装着水晶项链的原版施家盒子放到茶几上。 这是明天你应该给我的礼物。我累了，去睡了。 没过一会儿她又从屋里出来，对他说，除了第一篇，其它三篇都给我，恶心死了，我去把它们烧掉。 他听话的全都递给她，包括最长的那份。 还有一件事，那个盒子里是一条水晶项链，你明天把完整的盒子给我就行，不要拆开，无论别人怎么起哄让你给我戴上，都不要拆开。 那是一条仿品，这个小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拆穿。 她再次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的深处取出一支竹管，竹节修长美观，这是竹信筒，古人用来传递书信。信纸写好后，卷成细长的条状，刚好可以塞进去。是她网购精心挑选的。 这是她给他的亲子礼物。里面是她小时候语文课的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叫我的爸爸，几年前写的，保存至今，作文纸已微微泛黄，上面是她娟秀而认真的钢笔字，充满时光的味道。记得语文老师说同学们这篇作文可以不用马上给爸爸看，而是等长大以后再送给爸爸，是很有意义的礼物。 她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写得很认真。她其实写了三份，第一份是作为作业交给语文老师的，还有两份当然不用交，是她在后来的时光里写给自己的。这次交换礼物，她选了其中一份。 作为自诩天下第一绝情的女儿，她构思这个礼物很久了。她要用这份礼物给自己的绝情打上最无情的注解。 她曾冰封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来溶化，其实任何人也溶化不了，只有他，他是那个唯一危险的人。 其实他刚才没有过来抱住她，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他越传递父爱，越想接近少女那颗冻住的心，她越要拼命的抵抗和逃跑。 他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决定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送出那份作文。 无论如何，就算给之前的青春做一个逗号吧。 把竹信筒封好。她却难以入睡，脑子里全是韩广生今天的样子。刚才她等到了16岁礼物的致辞，这是一段父爱深情的告白，不是吗，她心有不舍，只想一直回味。她打开台灯，把最后一张拿出来，又读一遍。 那致辞还有韩广生没念完的最后两段。 人们都说，同样的风景不会出现两次，但爸爸真的见过两次一模一样的天空。所以，宝贝，请相信我，那天我举着你，一起看到的晚霞和夕阳，有一天我们一定还会再一次看到。爸爸到时一定会想到那个问题你最满意的回答。让你不再为晚霞伤心，让你心中只有幸福和快乐。 祝我的女儿16岁开心，请收下爸爸的礼物，它独一无二，只属于你。永远爱你的爸爸。 ……… 若干年前，一位不知名的画家在八分山山顶，对着落日写生，山不算高，和风煦煦。正是夕阳西下，半天晴朗，半天云霞，一片最绚丽的晚霞好似怀抱着夕阳，壮观，美好，而深情。画家笔兴大动，这绝美的画面不增不减，只需笔笔如实的记录。他又注意到一对父女，小女孩坐在爸爸肩上，他高大如乔松，她可爱如天使。画家略微构图，在画面中间侧下方，添上了他们。画家很满意这副写生，后来把它改成油画，题款2009年作于八分山。 虽然画家一直也没出名，但这副画始终陈列在他的画室或画廊里，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 深夜，韩广生端起水晶项链盒子，若有所思，目光如水，想着女儿叮嘱了不能拆开盒子给她戴上。 但是宝贝，这一点，爸爸不会听你的。 六人生不以成败论英雄 亲子游终于来了。按老师要求，要准备两套衣服，一套校服白天游园，另外一套自由选择，晚宴时穿，那时也是交换礼物的环节。韩子蓉带的是一条白色连衣长裙。法式小方领会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女孩的心理就是这样矛盾，明明叮嘱过韩广生不能拆盒子，却又鬼使神差选了一件搭配水晶项链会很漂亮的裙子。 女生版校服也是裙装，天蓝色过膝裙，白色裙边，长度及膝的厚袜，穿在韩子蓉身上俏皮可爱。 亲子游在一个风景如画的休闲山庄，江水从两山之间川流而过，纵贯整个山庄。沿途有团建项目，还有童话风格的房屋，尤其适合女生们打卡拍照。 韩子蓉随行的巴士到达入口停车场时，另外两辆巴士已经到了，韩广生是其中一辆的司机，没有和女儿在一个车上。 看呐，我们这辆车的司机好帅。几个女生下车后聊起来。 有点像韩剧有个叫玄彬的大叔。 脸型像，但比玄彬眼睛大，双眼皮更重，眼窝更深。 不过是络腮胡欸，青青的连成一片好明显。我不接受胡子太重的。 你不懂啦，那样才man，有男人味。我喜欢欸。 韩子蓉听她们叽叽喳喳，也好奇是谁，随话声望去，原来是韩广生，正站在远处对着晨风吸烟。 他一袭深棕色风衣，围着白色薄款围巾，和黝黑肤色形成反差。脚下的皮靴虽然款式老旧但擦得乌黑发亮，站在那里，一头浓密的波浪发迎风飞舞。 你们犯什么花痴，韩子蓉心想，这是我家的老男人，喜欢要就拿走，嗯，不，虽然我讨厌他，那也不能随便给你们。 他注意到女儿，冲这边潇洒的挥手，女生们还以为是对自己中间某一位示意，彼此调笑着躲开。韩子蓉没好气的迎上去。 老男人你又干嘛，今天是亲子游，不是相亲会。 很少参加你们学校的活动，你的好多同学都没见过我。韩广生爱怜得看着女儿。 爸爸不想让你输。 风衣提前请干洗店翻新打理过，他尽量在意每一处细节，真的不想让女儿输。 韩子蓉呶着嘴不看他，心里其实是开心的。 丑死了，从哪搞的衣服? 当年追你妈妈的时候穿的，让她一见钟情的。虽然款式很老，但你爸底子好，怎么穿都帅。看着女儿口是心非的样子有点可爱，韩广忍不住和她打趣。 切，人家还不是跑了。韩子蓉瞪他一眼，衣服都大了，里面空荡荡的，还臭美。 选这件风衣，也是怕一会儿到江边万一风大了，爸爸可以脱下来给你披上。他看着她，情真意切。 才不要，一会儿我和同学们一起玩，少来找我。 韩子蓉跑开，回到女生堆里欢声笑语，时不时在视野里寻觅韩广生看一下。 三辆巴士的人到齐，趁着朝阳明媚，老师带大家在园区门口拍照。轮到所有父亲的男士合影，韩广生站在一排男士边上，自然不是C位，衣着不是最考究，也没有昂贵的眼镜或腕表，但显然，他凭个头就可以出众，即使平凡男人的气质也无法完全遮掩他的点点星芒。 哇，子蓉，原来是你爸爸。 怪不得哦，和你五分神似，只能是子蓉的爸爸才能这么帅。 爹随女儿，哈哈。 韩子蓉看着他，心里美滋滋的。 老师已经委托园区策划安排了路线，一路有各种亲子团建项目。一团人跟着策划，一边游园赏景，一边玩玩游戏，不亦乐乎。孩子们三五成群，家长们或跟在孩子后面，或彼此打招呼攀谈。 林常淮走到韩广生身边，点出一根金细支中华，递给他。韩广生颇感意外，连忙客气道谢。 林总，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没给你敬烟。 哎，小韩，别客气，在这里没有上下级，我们都是孩子的父母。林常淮貌似亲热的拍拍他肩膀。他比韩广生大好几岁，又是市场部总裁，虽然不是直属部门，但也习惯了叫他小韩。 你家子蓉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出息了。你比我会养育女儿啊。林常淮眯着眼望向前方韩子蓉的背影，捕捉她校服裙下青春洋溢的体态。 哪里，嘉儿也好优秀，我怎么能和您比。 哎，说得也是，话说孩子们大了，高考不远，将来上大学，交男朋友，谈婚论嫁，你也得多为孩子筹划筹划。 韩广生不知道他打算谈什么，只好随口应承。 听说今年车队那边会多给一个编制名额，小韩，你为公司踏踏实实干了这么多年，也该给你编制了。 林常淮笑笑，眼角滑过一丝狡猾，我和你们领导熟，需要帮忙的话，我一句话的事。 韩广生受宠若惊，因为拳赛博彩的黑历史，也因为他不擅溜须拍马，这么多年同批的司机几乎都有编了，只有他，始终还是合同工。 小韩啊，工作嘛，为人处事可以再灵活一些。林常淮话中带着深意。 嘉儿妈妈在叫我，我先过去了。回头在公司可以直接来找我喝茶，我帮你盘活盘活思路。林常淮把一整盒细支金中华硬塞给他，向前方迈步走去。 有编制自然是不一样，岗位稳定，工资翻倍，甚至有机会拿到公司内部购房的无息贷款。韩广生当然想得到这个编制，倒不是编制本身有多大吸引力，而是想为女儿买一套属于她的房子，给她布置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将来无论飞得多远，永远有自己的家可以回来。这是他的梦想。 游园队伍行至江边，这一段江水不宽，波面平静之上架着一座古风吊桥，悬链形的桥线在中间下弯，铺着木板，用两条钢索高高悬起，人走在上面左摇右晃，吱吱嘎嘎，需要很好的平衡，也惊险也刺激。 这里是我们下一个亲子任务，需要一家人团结协力，请各位家庭分配好重力平衡，父母和孩子一起过桥哦。 随着策划的招呼，前面几家人跃跃欲试已经踏上桥面，刚开始的一段路还算好，接近中段则晃动越剧烈，有的妈妈尖叫，有的孩子尖叫，爸爸们则一边强压着慌乱，一边兼顾左右，场面滑稽而热闹。 如果是父母带着男孩，则爸爸和儿子在两侧，中间牵着妈妈，如果是父母带着女孩，则爸爸和妈妈在两侧，中间牵着女儿。饶是三个人，重力也不好平衡。更别说两个人了。班里为数不多的几对单亲家庭排在队伍后面，思忖着怎么更容易的完成任务。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韩子蓉父女。 她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她有一点恐高。 蓉蓉，你个子小，在前，我个子高，在后，排成直队走，两边平衡。韩广生找到要领，看女儿还是有些怕，没事，爸爸就在你身后，站不稳了随时靠到爸爸怀里。 听到他笃定的声音，她心安下来，有了挑战一下吊桥的勇气和兴趣。 旁边一个男孩听到也觉得在理，对他妈妈说，妈，子蓉爸爸说得对，咱俩也排直队。 小伙子瓮声瓮气，是韩子蓉的一个男同学，名叫陆翔宇。16岁已经比妈妈高一个头，人有些憨实，虎头虎脑。 陆家母子排在队前先上桥，韩家父女紧随其后。 韩子蓉双手平伸抓紧桥索，双脚踩稳桥面，努力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向前走，韩广生则紧跟在女儿身后，随时准备扶住她。 接近吊桥中段，原本平静的江面吹来一阵大风，吊桥左右横抖，越发剧烈，让人觉得天旋地转。前面陆翔宇的妈妈发出一声尖叫，腿软瘫坐在木板上，拼命抱着右边桥索，再也走不动。 整个队伍停滞在中央，只有桥还在不住的横抖。见妈妈瘫坐不起，陆翔宇心态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间自己也站不稳，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喊救命。 韩广生右手抓紧锁链，左脚上前一步，伸出大手紧紧扣住陆翔宇的肩膀，用力把他扳回平衡位。 小伙子别慌，先站稳自己下盘，然后从桥索上松开手，用双臂把妈妈扶起来。 韩广生教他细节。 踩马步，躯干下沉，把重心降低，膝盖分开，下盘摆稳。他扶着他的肩膀，别怕，你是小小男子汉，如果你害怕，你的妈妈会更害怕。 韩子蓉也鼓励他，陆翔宇，加油。 男孩仿佛有了力量，心领神会，按照动作要领扶起妈妈，两人重新站好姿势，找回平衡。他感激的回头望着她俩，谢谢韩叔叔。 韩子蓉也不禁回头看自己的爸爸，他不愧曾经是搏击运动员，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马步依然稳如青松，基本功扎实。 现在轮到她俩走到桥中央，这里是晃动最大的地方，现在的江风比刚才更大。韩子蓉不小心朝下看了一眼，一阵恐高的眩晕感传来，小腿哆嗦，大腿发软，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韩广生发觉她不对，立刻抱紧女儿双肩，让她靠着自己休息。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别看下面。 她吐气如兰，面色微氲，在他身上如靠着伟岸的大树，气息平静了好多。 蓉蓉，如果不想走了就告诉我。 嗯，我怕高。 那么把自己交给爸爸。 韩广生站到女儿左侧，把右臂架到她大腿下面。 坐到爸爸胳膊上，我单臂把你托起来。 搂紧我的脖子，然后什么都不用管了，怕高就别睁开眼睛。 没等她回应，韩广生左手抓紧桥索，双足踏稳，丹田稍稍运气，用右臂把女儿托起来并夹紧。韩子蓉根本没时间思考，双手很自然的向左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斜倚在他宽阔的臂膀上。 从这一瞬间起，整个世界都踏实了。大地不再是晃的，江风吹在身上似乎也不觉得冷。她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他迈开脚大步前行，稳健而有节奏。她甚至有点享受那步伐的节律感。 韩广生就这样单臂托着女儿，单人走完整个吊桥。他是运动员出身，无论平衡感，还是强健的腿力和臂力，依然不减当年。 过到桥对面，平地上又走了好长一段路，韩广生才放心的把女儿放下来。她面容微红，不好意思看他，站在那里变扭。这么多年她一直拒绝让他抱，也想过无数次在什么场景下才会再次接受他，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刚才的场景。这讨厌的吊桥，就这样让他抱了。她只好安慰自己，那只是单臂托着，不是拥抱，但是自己确实倚在他肩膀上，还搂着他脖子，他给自己的安全感那么真实，那么踏实。 一边回味那安全感，一边又埋怨他怎么敢就这样抱起自己。一边恼火，一边心里又甜丝丝的。此刻的她五味杂陈。 韩广生理解不了女儿复杂的心绪，还以为她出现晕高症状。着急的伸手想摸她额头。 蓉蓉，是不是晕高。告诉爸爸哪里不舒服？他一副直男样子，不停的担心和追问，韩子蓉退后一步，看着他说不出话。 还是女人心细一些，陆家妈妈过来解围。 你家子蓉应该没事，就是吓着了，我们慢慢散步，一会儿就好了。 她又对韩子蓉打趣。 你爸爸真是一个很棒的爸爸。还鼓励我们家翔宇呢，把他也变成小男子汉了。 韩广生不好意思笑笑，翔宇今天也很勇敢，是大小伙子了。 韩叔叔，你马步扎得好专业，是不是会武术啊，以后教我功夫呗。陆翔宇马上接话。 好啊，叔叔有空的时候，你来找我。 那我和韩叔叔加个微信吧。 陆翔宇加到微信，高兴的欢蹦乱跳，和韩子蓉走远，赶上前面的同学。 可能同是单亲家庭的缘故，有自然而然的亲近感，陆家妈妈和韩广生闲聊起来。她叫田晓霞，比韩广生小三岁，十几岁从乡下出来，到大城市做餐厅服务生，也在那里认识了陆翔宇的爸爸，而那个男人有一天竟不辞而别，再也没出现。但她是坚强的女人，后来自己做餐饮，主打江湖菜做出口碑，现在已经是城里三家酒楼的女掌柜。 那我得称呼你田总。韩广生由衷的佩服。 呵呵不习惯那些总啊总的，我比你小三岁，叫我小田就行，我叫你韩大哥。 韩广生也简单给田晓霞讲了自己荒唐失意的人生。她发自内心的安慰他。 韩大哥，别在意过往，人这一辈子三起三落，不以成败论英雄，我看好你，一定行。 七你救过天使，天使也会救你 走到对岸是一片文化小吃街，游客渐多。韩子蓉早已平复了心情，和同学玩在一起，到处看看，品尝小吃，玩得很开心。她们经过一条窄巷，两边是二层高的童话屋，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呜呜，我的小天使飞走了。 是什么小天使呢，她们朝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原来是一团五彩气球卡在屋顶尖角处，气球下面挂着一对瓷人小天使。显然是小女孩的气球脱手飞上天，又刚好卡在檐角之间。 韩子蓉是特别喜欢小孩子的人，她蹲下来给小女孩擦眼泪，宝宝别哭，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指指远处一个食肆，爸爸在忙，他要招呼客人，没时间来管我。 你的妈妈呢，你的妈妈难道也在远方么，韩子蓉心里划过这些思绪，不由得心软如泥，眼眶微润。 宝宝别着急，姐姐想办法帮你。她回头问那些男生，你们谁能帮她把气球取下来啊。 韩子蓉可是班花，男生们自然乐得英雄救美，纷纷跃跃欲试。几个个子高的奋力弹跳，然而气球卡在二楼屋顶，高度足有5米开外，那是再怎么跳也是不可能够到的。 有聪明的男生想到从窗户伸出树枝去够，但也是徒劳，二楼的门窗都是锁闭的，短时间根本找不到人开锁。 有自告奋勇的男生想拔着青砖缝隙往上爬，然而太危险了，马上被赶过来的家长制止。 陆翔宇拿出蛮干的作风，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竹竿，我有主意，把气球捅破，就掉下来了。 不要，不要。小女孩哭喊，小天使是瓷作的，掉下来会摔碎。 韩子蓉瞪陆翔宇一眼制止他，如果竹竿上有勾子也可以把气球勾下来，可惜没有。 小女孩哇哇哭起来，韩子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把她揽在怀里。 这时一只大手抚在小女孩头发上。 宝宝别哭，叔叔有办法。 是韩广生的声音，他走过来见很多人围着气球着急，即刻想到办法。 韩子蓉和小女孩一起仰头看他，心中充满期待。 气球卡住的位置侧面还有一幢童话屋，两面青砖墙相对而立，间距接近2米。韩广生退后两步，朝着一面墙箭跃而上，左手紧紧攀住砖缝，右脚点墙发力，向另一面墙弹跳过去，右手再攀住更高的砖缝。这样左右弹跃，他已经攀住了最高处的檐梁。 他伸出一只长臂，小心翼翼把气球摘下来，尤其注意保护那一对儿小天使，生怕他们脱落。 韩子蓉在下面看着他一连串惊险的动作，心缩成一团，一口气悬起来，她在心里不断的呼唤，爸爸，小心，一定要小心。 韩广生把一段线绳咬在齿间，让气球无法再脱飞。收回手抓住檐梁，调整气息，稍稍运力，用同样的方法左右弹跃，这次是往下的方向，三步两跃，终于平稳落地。小天使完好无损。 韩叔叔好厉害。陆翔宇第一个跳起来大声鼓掌，周围人群也纷纷拍手叫好。 子蓉的爸爸好厉害。 哇，又帅又潇洒。甚至有女生在欢呼。 韩子蓉直直看着他，有些入神，眼波莹润，激动的眼泪流出来。 在这一刻，他是小女孩的英雄，更是她的英雄。 韩广生把气球还给小女孩，用线绳在她手腕上轻柔的缠了一圈。 宝宝以后这样戴着，气球就不会飞走了。他看着女儿和她怀抱里的小女孩，露出温柔的笑容。 热闹过去，人群走远。韩子蓉和爸爸走在后面，她现在不想去找同学玩了，只想跟在他身边。两个人并排走，距离越来越近，不经意间他的手碰到女儿的手，立即移开，一会儿她的手也碰到他的手，也迅即移开。 韩广生转头看看女儿，想到她刚才抱着小女孩的样子，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心想，我的蓉蓉真是善良的女孩子。 她也转头看看他，回想他给小女孩手腕缠绕线绳的样子，心想，自己小的时候，他也这样温柔的给她缠过线绳么。 你--- 蓉蓉--- 她和他同时说话，她想问他手掌有没有擦破，他想关心她晕高是不是完全好了。因为同时说话，又都卡住。 后面再次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姐姐，叔叔，等等我。 小女孩手里举着两大串糖葫芦，兴冲冲跑过来，递给她和他，一人一支。 爸爸让我送给你们，一人一支，是我们家最大最贵的糖葫芦。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韩子蓉蹲下来接过糖葫芦，开心的轻抚她的小脸庞，谢谢宝宝，那我们就收下啦。 糖葫芦是爸爸送给你们的，还有这个，是我想送给你们的。她伸出那一对小天使，两个小瓷人，一男一女，男天使偏着头亲吻女天使的脸颊，两个天使的脸蛋泛红，充满爱和温暖。 她长得好像姐姐。小女孩指着女天使，她被亲吻时幸福得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送给你们，谢谢你们救了他俩。 可是宝宝，这是你最喜欢的小天使啊。韩子蓉不敢要。 我们幼儿园的老师说，你救过天使，天使也会救你。所以我想把他俩送给姐姐和叔叔，天使一定会一直保佑你们。 韩子蓉心疼得亲了小女孩一口，接过那对儿小天使。真是善良可爱的小孩子。 天使是连在一起的一对瓷人，脚底基座的背面分别留着两个空白，女天使下面一个，男天使下面一个，仿佛是为刻上两个人的名字而准备。 你救过天使，天使也会救你。韩子蓉喜欢这句话，从那天起，这对儿小瓷人一直被她珍藏着。 她和他一边并排走，一边品尝糖葫芦，一口一口，好甜。 韩子蓉却还有一件心事，她给他的礼物，是通过时光邮差传递的，那份命题作文封在竹信筒里，已经在上午交给老师。 所谓时光邮差，是班主任颇为自豪的创意。除了韩子蓉，也有别的同学回赠父母同样的礼物，少年时代的命题作文，写给爸爸或妈妈，带着时光的浪漫。届时策划会安排服务生扮成邮差，穿越时光而来，把孩子的作文快递给父母。为了营造仪式感，这样的礼物不会当场交换，而是安排时光邮差在晚宴过程中随机出现，像真的快递员一样给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有您的时光邮件，请现在收件。 但这也意味着，她即使现在后悔，也没法撤回了。 怀着心事，她叫住他。 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嗯，那个，我给你的礼物，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看。 他给她的项链盒子不能拆，她给他的礼物也不能看，韩广生蛮好奇，到底是什么。 不要看，那都是我胡乱写的。她语气担忧而急切。 好的，他随口安抚女儿，却更好奇到底写了什么。 收到礼物就还给我。 嗯，好，爸爸不看。他轻松应答。可不看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他心想。 韩子蓉看着他的样子，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不看。 只能轻叹一口气，随他吧，这是两个人的命运，时光邮件既然她已经寄出了，看与不看，她无法再左右。 江面起风是梅雨季的征兆，此刻的天幕盖上厚重的阴云，马上要下雨了。韩广生肋骨的旧伤对潮湿敏感，胁下开始生发隐隐的麻木感。 八卿为朝朝暮暮 果然快到晚宴时外面下起豪雨，所幸宴会是在山庄的礼堂里，大雨丝毫不影响晚上的欢乐时光。 晚宴开始，众人换上盛装，男孩们或是西装或是礼服，稚嫩而帅气，女孩们则各有自己最漂亮的裙装。 韩子蓉换上那件法式连衣裙，白色长裙落到脚面，不是昂贵的品牌，但在她身上恰如素雅的白兰，华服总是随佳人，她是全场最美丽的女孩。 韩广生看着女儿，心想，当那副粉紫色水晶项链戴到她白皙的脖颈上时，会是多么光彩照人。他终于能说到做到，就像自己在那份16岁礼物致辞里所写的，给她一份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礼物。 ------ 有一次韩广生下班回家，驱车经过家附近的商场时，一楼是连排珠宝店的橱窗，他偶然看到女儿。她放学归来，正在橱窗边流连，橱窗灯汇聚的地方是一副水晶项链，一大块完整晶料切割成完美的心形，女儿隔着玻璃来回看，恋恋不舍。韩广生默默记牢那家店和那款项链，驱车离开。 一个半月前。韩广生看到女儿班级大群里老师发布的亲子游预告，交换16岁礼物，这是多么好的环节，他立刻知道自己应该买什么送给她，这次女儿再也无法拒绝自己的礼物。 他兴冲冲跑去那家店。 先生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限量版的水晶项链。 其它款式是人工的，而这款是天然水晶，您看它不是均匀一致的颜色，而是由粉到紫的自然过度，只有原矿天然晶料才有这种效果。导购员热情推荐。韩广生不懂饰物，但直觉也喜欢这款。 是送给先生最爱之人的吧。售价5999。 韩广生不假思索便要下单，想了想又补充问。 你刚才说限量版，这项链是独一无二的么？ 天然水晶每一块都不相同，更不用说这么大块的。先生如果再加4000元，我们会在项链上加挂一块纯铂金打造的铭牌，铭牌正面刻上编号，背面则由我们奥地利的艺术家为您镌刻一段经典英文诗。每件项链有唯一的诗句，每块铭牌也有唯一的编号，另外我们还会寄给您天然水晶的鉴定书，证书上有诗文字样和铭牌编号，三者合一，保证唯一性。绝对不会重复。 加4000，项链本身会升级成纯铂金，碎钻也会升级为天然碎钻，永不褪色。这就是真正意义的独一无二。导购员热切的强调。 9999。当然和土豪的珠宝相比，这不是昂贵的礼物，但商家确实用心到极处，甚至让消费者感动。韩广生当即下单，毫不犹豫。 先生，您选一段诗句吧，这都是最经典的英文诗，但别人选过的您就没法选了。导购员打开平板电脑，刷开一个列表让韩广生选择，外文旁边有中文翻译，一段铭文对应一个唯一的编号。 韩广生注意到一段中文翻译。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 卿为朝朝暮暮。 中文翻译就已经很美，还没被人选过，他立刻选定这段。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sun, moon, and you. Sun for the day,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 先生的运气真好，这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名句，竟然还没被选中。现在，它属于您的所爱之人了。 就是这个，韩广生满心期待，女儿戴上它的样子。 好的，我现在就预订，暂时没法付全款，可以先付订金，请为我保留好，大概一个月后我来取。 韩广生开始了每天工作到凌晨的兼职生涯。他正常下班后，再驱车往返机场，做网约车司机，从机场到市区路程远单价高，但也很辛苦，为了多赚单价，他几乎每天都等零点以后的飞机落地客。 这就是女儿奇怪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原因。16岁礼物的事，他不敢对女儿说，甚至装作不知道亲子游这件事。因为他害怕，只要说出来，她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拒绝。 他害怕她的冷漠和拒绝。 他只想在亲子活动那一天，亲手为她戴上。 他每天拼命的兼职，加上一些积蓄，终于赶在亲子游之前赚足了项链的价格。 导购员根据编号找到对应的原装项链盒，里面有项链和铭牌，包装的妥妥帖帖，盒子本身就很精致，覆着平整高亮的塑膜，这是一份用心真挚的礼物。 这是发票，您收好，比利时的鉴定机构将为您出具鉴定证书，国际邮寄要花一些时间，请您留一个收件地址，耐心等待，证书将由比利时直接寄给您，邮戳和发件机构都是比利时原始的，确保证书为真。 店家真的很认真，韩广生点头称赞。担心租住的老小区丢件，他留了公司的地址。 他没有告诉女儿，自己准备了很久，巧合的是，女儿竟然也替他买了同样的礼物。其实也不算巧合，女儿喜欢那件项链很久了。他把女儿那只盒子收在自己衣柜深处，把自己买的带过来，送给她。 ------ 到了他给她亲子礼物的环节。 韩广生转回思绪，这一个半月他不知疲倦的奔走，甚至不思餐饭，废寝忘食，也在所不惜。每天凌晨回家靠白酒入睡，睡不了多久再起床上班。这一周开始给女儿做早餐，他甚至只睡两三个小时。巨大的疲倦在他身体里堆积，而他丝毫不觉得累，他就想等待这一刻，为他的蓉蓉，为他生命中的小公主，戴上这支独一无二的项链。 可能是户外阴雨的原因，可能是积聚疲惫的原因，也可能是白天腾挪跳跃动作太大，他肋骨之间的麻木感变成阵痛。但没关系，他压制住阵痛，痛感变小了，他重新精神焕发。 卿为朝朝暮暮。爸爸只想让你知道，爸爸爱你。 此刻，韩子蓉，他的小公主，就站在对面。 舞台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俩身上。白色连衣长裙落到脚面，法式小方领露出一片洁白的脖颈，她素雅如白兰，圣洁如仙子。 接下来是韩子蓉和她的爸爸，韩爸爸今天帮我们园区的小女孩找回了气球，他是一位特别勇敢的父亲，大家都很佩服他，让我们先鼓掌，鼓励他送出给女儿的16岁礼物。主持人在场边烘托氛围。 大家鼓掌，在这个相对单纯的环境里社会地位的分别变得很淡，在众人眼中，今天的韩广生气宇轩昂。台下的女生们更是目光齐聚在这对父女身上，一边艳羡女儿的美丽和爸爸的俊朗，一边期待他的亲子礼物会是什么。 一段浪漫的钢琴曲响起，韩广生一步一步走向前，韩子蓉眼波如水，面露微霞，不知道他会怎样展开下面的环节。灯光仿佛把她俩和周围的环境隔开，在柔情旋律的伴奏下，她的眸子里只有他。 他端出项链盒，如绅士一般伸到她面前。她发现盒子被精心包上礼品纸，昨天给他时还只是盒子，她心想，什么时候包上的，还真是用心。 韩子蓉接过盒子，彩带绑成漂亮的蝴蝶结。 好精致的包装，会是什么礼物呢，请韩子蓉同学拆开盒子吧。主持人适时的在场边旁白。 拆开，拆开。子蓉快拆开。女生们在台下喊，大家都好奇。 她不敢拆，想快点结束这个环节，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对面的他为什么还不念礼物致辞，帮她解围，韩子蓉着急的冲他挤眼神。 韩广生却一点没有走致辞流程的意思。他敞开风衣左衽，从里面拿出一束波斯菊。4月底还没到波斯菊开花的季节，这束是他找遍温室花房订到的，让花房在今天把花快递到山庄。 天呐，他竟然不按剧本出牌。 蓉蓉，你最喜欢波斯菊，波斯菊是对少女的祝福，爸爸找遍全城的花房找到它，和16岁礼物一起送给你，拆开盒子吧，你看，连波斯菊也想知道是什么礼物。 天呐，他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这段辞根本没给她审过啊。 他把波斯菊捧在胸前，深情的望着她，那个架势，就差单膝下跪了。 拆礼物，拆礼物。台下呼唤声一片。 她怕他真的半膝下跪，那不是要窘死。好吧，我拆开礼品纸，但你一定不能给我戴，她心里说。 哇，是施家限量版的水晶项链。林嘉儿一向是时尚和饰品的行家，一眼就看出是什么。她甚至看到塑膜上限量孤版的金标。 韩叔叔好棒，我知道，这是子蓉最想要的项链，韩叔叔快给她戴上吧。她兴奋的站起来起哄。 戴上，戴上，一定好美。除了女生，连男生们都开始起哄。 韩广生把波斯菊交给女儿，她接过花束，却发现他一边要从自己手上取过项链盒子。 不要。她嘟着嘴轻声对他说，和你说过不要戴。 相信我，蓉蓉，你戴上一定是今晚最美的女孩。他也轻声回应她，一双眸子满含深情和坚定。 他凑到她耳边沉声轻语，相信我，宝贝。 你竟然敢对我喊出宝贝，完全不按剧本出牌，她一下子脸颊发烫，恍惚之间，他已经取过盒子，小心翼翼拿出项链。 灯光师仿佛也被现场感染了情绪，调了一束白色聚光对准项链打过去。聚光下的水晶项链仿佛能发出光，把整个礼堂照亮。 一大块心形水晶，晶莹剔透，火彩夺目，一圈碎钻如跳动的繁星，铂金链条光泽耀眼，水晶下面挂着铂金铭牌，银光闪闪，镌刻着数字和漂亮的花体英文。 哇喔，果然是限量版，韩叔叔，快给子蓉戴上。 戴上，戴上。 加油，加油。 韩广生解开项链扣，张开宽阔的双臂，环绕在女儿颈边。 韩子蓉知道，她再也没法逃跑了。 她只能站在他臂弯里，等待他戴上那副项链。她闭上眼睛，心情既胆怯，又有一丝被动的期待。 他一只手温柔的拨开她秀发，把项链两端挂到她颈后，小心翼翼把项链扣合上。 卡哒一声，项链合上了，台下一片欢呼。 好美，好美。 韩子蓉，你是今晚的公主。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虽然冒失但也是由衷的大声赞美。 所有人都在欢呼和鼓掌。 林嘉儿给周围的女生讲解，那铭牌上有编号，是奥地利原厂一对一制作的，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韩子蓉睁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项链照亮，她觉得幸福极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礼物致辞，或者说，他在昨晚就已经完成了礼物致辞。 此刻的幸福仿佛一粒波斯菊的种子，种在了她心里，而播下种子的人，就是对面的他。 九残忍的回礼 女生们没法平复心情继续后面的环节，韩子蓉一下台就纷纷围上来，参观她的项链。韩子蓉开始还忐忑，但她马上发现，没人能拆穿，包括林嘉儿这样的时尚专家，没有任何人显露出一丝能拆穿的迹象。 因为真实的东西无法被拆穿。 那是他对她真挚的父爱，无法被拆穿。 韩广生在一边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已是满含热泪。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辛苦和疲惫，在这一刻都不值一提。 晚宴继续进行，韩广生的手机响起，策划让音响声适时停止，灯光师把聚光打到他身上。 韩先生，您好，这里是时光邮差，您有一封时光邮件，请等在原地收件，我会亲自送到礼堂，交到您手上。 韩广生略微一愣，时光邮差已经走过来，把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递给韩广生。 是您的女儿在好多时光之前寄给您的，请签收。邮差煞有介事的拿出签收单和钢笔，交给韩广生签字收件。真是把仪式感拉满。 韩广生配合着把名字签好，看到寄件人那里写着韩子蓉，是她本人的笔迹。时光邮差接回签收单，盖上一个时光邮局的章，章把她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 韩子蓉，韩广生，两个名字在章的圆边两侧，仿佛来自时光的缱绻。 这张签收单请您妥善保管，很有意义，可以永远保存哦。他完成了任务，礼貌退场。 主持人适时旁白，韩子蓉同学回赠的礼物是一份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穿越时光寄来，由时光邮差在今晚寄到。 哇哦，好浪漫。众人欢呼。 主持人继续，韩爸爸要不要拆开读一下，女儿曾经写过的作文，16岁时再给爸爸看，是不是很有意义呢。 读一下，读一下。 没办法，韩家父女已是今晚的明星，只要是他俩的环节，大家都在起哄。 韩广生望向女儿，记得她白天还让他不要看。他看到女儿也正在看着他。 此刻她的一双大眼睛，眼波满含秋水，折射出复杂的情愫，似乎是祈求他不要看，又同时包含着她的歉意，她的委屈，她的不舍，她的温情。 包含着她冰雪溶化前的泪水。 她猛烈摇着头，让他不要看。 请韩爸爸为我们读一段嘛，一小段也可以，我们也想知道子蓉会怎样写自己的爸爸。主持人此刻也充满兴趣，脱稿没按剧本讲台词。 韩叔叔，念一段吧，就念一段。 他犹豫不定，试图把目光再投向女儿时，她已经跑出会场，在廊道里大口呼吸雨点和晚风，无法再回去面对他。 他只好打开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根竹信筒，封着腊边，里面是卷成长条的作文纸，展开微微泛黄的纸张，上面是女儿认真书写的作文。那字体娟秀，美丽，就像他的蓉蓉本人。 他试着读第一段，但是念完第一句就卡住了。 我的爸爸 这是一篇命题作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写这篇作文了。 我的爸爸叫韩广生，他现在可能正在国内的养老院里烂醉如泥。 而明天我要嫁人了。我当然没有通知他。我的婚礼没有爸爸。 我的未婚夫是一位国际投资人，我在留学时与他相识，一见钟情，共入爱河。 他年少有为，英俊而多金，他是我的全世界，我是他的唯一。他在所有方面都是那个老男人的反差，对，那个老男人就是我的爸爸。 他为我们的婚礼预订了拉斯维加斯最着名的雅园教堂，他会给我一个梦幻的世纪婚礼，礼堂将坐满上流名士，社会贤达，他们专程而来，为我们的婚礼添光增彩。 所以我不要他，他没资格来这里，他不属于我的婚礼，我的婚礼不需要爸爸。 我上一次回国，他已经老迈不堪，走路时不停的哆嗦，吃饭时会把米粒掉在地上，让人嫌弃。我给他换了一家养老院，据说那里的护理不会虐待老人。 但到底会不会虐待，我也不知道，听说没有子女看望的老人在养老院的地位都很低。而我将在美国生活，成立自己的家，有爱我的丈夫，我将和他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应该不会再回国了，上一次见他，就是最后一次见他。 呵呵，想不到吧，这最后一篇039;我的爸爸039;命题作文，是我给你的遗弃书。比再见更残忍是告别，比告别更残忍是分手，比分手更残忍是遗弃。 就写到这里吧。我的窗外有一朵美丽的晚霞，她与飞翔的海鸥为伴，今晚将是属于他俩的平静而美丽的夜。 比再见更残忍是告别， 比告别更残忍是分手， 比分手更残忍是遗弃。 这是一封遗弃书，少女虚构了自己的婚礼，但遗弃书本身仿佛是真的。 这封遗弃书像飞转的钢刃，在韩广生身体里高速开动，无情的切，剖开他的心，继续无情的转，直到心脏被切碎，没有一丝一片的完好。 韩广生只念出第一句，声音就卡住了，他挣扎着看完全文，额头渗出大颗冷汗，从指尖到肋骨都在颤抖。 忽然想起今天为了开车的缘故滴酒未沾，他摇摇晃晃，下意识的伸手寻觅酒杯。他需要酒。 酒，给我酒。 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当然手没有够到酒。 曾经断过的两根肋骨之间，隐痛终于像炸药一下爆开，那巨痛膨胀，变大，挤进他五脏六腑，压扁他的肺，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摇摇晃晃，用力压抑疼痛，努力把作文卷回纸条，放回竹信筒，把整根信筒塞进风衣左衽的衬兜深处，那个刚才还放着波斯菊的地方，然后用最后一丝力气，把衬兜拉链拉合住。 疼痛翻江倒海，翻起积聚已久的疲惫，像潮水一样袭来，将他吞没，他坐倒在地板上，疼昏过去。 听到骚动声，她冲回礼堂。 爸爸。 她喊出这两个字，几乎是扑到他身边。她很多年没对他喊出这两个字了，然而他此刻已经昏过去，无缘亲耳听到。 爸爸，爸爸。 她抚摸着他俊朗的脸庞，不停的呼喊。 一封遗弃书，和一条假冒伪劣的水晶项链，她送给他，他送给她，它们难道不是绝配么，这就是她在一个月前亲手设计的交换礼物的环节。她要用最残忍的仪式给她的绝情加注一个最无情的注解。 这个仪式终于完成了。 而她现在却抚摸着他的脸庞，一刻也不忍离手。 那竹信筒更像一个箭筒，一次抛出她所有的利箭，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箭可抛。 ------ 我的爸爸她写了三篇，这其实不是这个命题作文的最后一篇。最后一篇她藏在书匣的最深处，她不知道会不会给他看，她想，他应该永远不会看到。 十因为你是我的冤家 晚宴结束，一天的亲子游也结束了。众人络绎离开，陆家母子一直陪韩子蓉到最后。 韩广生躺在山庄的应急医疗室，一位值班医生给他做完基础体检。 你爸爸身体指标很健康，只是之前骨折愈合的地方有无菌性炎症。 发现韩子蓉对医学名词不解而紧张，医生立即补充，别担心，骨折过的人都会有，阴雨天可能会胀痛，这很正常，会减轻的。 另外你爸爸可能有些营养不良，或者是太劳累。他需要补充营养，多休息。其它都可以放心，他的身体很结实。 那需要转去医院吗？他什么时候能醒来。韩子蓉问。 应该不需要，我给他服了化瘀止痛的药，一会儿就能醒，疼痛会减退，完全能正常走动。 韩子蓉双手握着爸爸的手，坐在床边等他醒来。那只手干燥而粗糙，握起来全是嶙峋的骨节，韩子蓉紧紧握着，心想，以后一定要监督他好好吃饭，多长肉。 等韩广生醒来，田晓霞早已叫了一台空间宽敞的商务车，她和陆翔宇一起陪韩家父女上车，直到把她们送回家。 韩广生坐在车里脑壳昏沉，没和女儿说话，她也没和他说话，两个人满怀心思，都无法面对那封遗弃书。止痛片只能缓解肋骨之间的痛，自然无法缓解他心里的痛。 翔宇，扶你韩叔叔上楼，他躺下了你再下来。田晓霞对儿子叮嘱。 我真的没事，你们陪到好晚了，也早点回家吧。韩广生对田晓霞充满谢意。 但在田晓霞的坚持下，陆翔宇还是把韩广生扶上楼，直到他躺回床上安顿妥当。韩子蓉又把陆翔宇送下楼，并再一次向田阿姨致谢。 她回到房间，韩广生已经合上眼。或者是止痛药的药力，或者是他此刻不想和自己说话吧，她当然知道，真正让他痛入骨髓的不是什么无菌性炎症，而是她无情的遗弃书，无论如何，自己都太过分了，明天应该真诚的说一句道歉。 韩子蓉把爸爸的卧室留开门缝，自己卧室的门也没合住，怕他半夜有什么情况需要照顾，她担忧而难眠。 此刻好想听到他的鼾声，自己曾经讨厌的声音，现在却好想听到，因为这能让她确定他是睡着了，而不是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的悲伤。 然而她什么也没听到，甚至听不到他呼吸的起伏。 韩子蓉的卧室南向，爸爸的卧室北向，这是她们搬进这套租屋时他坚持安排的，他说女孩子的房间一定要有阳光，而他一个大男人无所谓。她回忆起这个细节，眼泪流出来，他不是一个多么粗心的爸爸，是她一直在拒绝他的父爱，那漫长的冷漠，把他多少温情忽略在细节的角落里。 韩子蓉昏昏沉沉，很晚才睡着，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11点。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然而她满屋子都找不到韩广生。 只有餐桌上的保温食盒通着电，里面放着他给她做的早餐。 一盘喷香的馄饨带着热气，拌着浅浅的香油，彼此毫不粘连，旁边是一碗麻酱汤底，这是她最喜欢的汤底。他一直都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韩子蓉眼眶湿润，自己明明已经给他发出遗弃书，他为什么还要为自己做这些。 她现在只想把爸爸找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吃早餐。 从天台隐约传来吉他声。她们的租屋在顶层，上面就是天台，是他在弹吉他么。爸爸有一把老吉他，是他和妈妈认识的时候就有的，那个年代的男孩流行用吉他向女孩表达爱意，他也会弹几首。 韩子蓉爬上天台，韩广生果然在那里。他脸色灰白，一夜之间脸颊塌陷得更深，眼睛肿胀，眼珠干涩，好像流了很多泪，已经无泪可流。所以昨夜他是在静静的流泪么，直到眼睛红肿，也没有一丝声音。 无声的泪水是最大的哀伤，韩子蓉想到此处，心缩成一团。 傻瓜，如果你当着我的面哭，我会抱着你，一直抱着你。 他坐在水泥台上，风吹开浓密的波浪发，风衣翻起，单薄的T恤贴在突兀的肋骨上飞舞，他一个人抬头望向远方，弹着淡淡的吉他，唱着悲伤的歌。时而停下来，从怀中取出照片沉浸着看，只有这时嘴角才会勾回温柔的涟漪。 她走到他身边，那照片是小时候的她，扎着羊角辫，站在公园一片盛放的波斯菊旁，冲着爸爸的相机甜甜的笑。那是能治愈他的笑容。 傻瓜，我现在也可以这样对你笑。 她多想开口喊一声爸爸，但是喊不出来。 韩广生注意到女儿，把照片收回怀中，冲她招手，仿佛之前的悲伤没有发生过。 你---，肋骨那里还疼么？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微笑应答，想让她相信一切都没事。 但我看你不像好好睡了一觉的样子。 疼总会过去的。他淡淡苦笑。 韩子蓉委屈的嘟起嘴，想和爸爸说对不起。想说遗弃书是失效的，我要撤回，还给我吧。想说我只是任性的想让你疼，我怎么会真的遗弃你。想说我原本想伤害你，但发现其实伤害的是我自己。 她想说好多好多。 我想和你说---，她鼓起勇气，真的要开始道歉。 嘘---，韩广生打断她，看那边。他指着天台一角给女儿看。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斑鸠建了窝，一只大鸟正用羽翼怀抱着小鸟。 春天来了，小鸟长得好快，它快要能飞了。韩广生兴致勃勃的对女儿说。 爸爸有时候会上来给它们喂点吃的。我发现它们的时候，小鸟才刚孵出来。 你看，大鸟在教它飞行，也许今天就能飞起来了。他引导女儿观察斑鸠，饶有兴味。 大鸟用喙给小鸟梳理羽毛，小鸟受到安慰和鼓励，又有了飞的兴趣，它张开翅膀弹跳，翅膀用力扑腾，飞得比上一次高。 它飞起来了。韩广生舒解开笑容。 只有她能发现那笑容下面的哀伤。他在看斑鸠，而她在看他。 小鸟总会飞向天空，然后自由快乐的飞翔。这是多么开心的事，不是吗，蓉蓉。 他回头看着女儿，用温柔的目光安慰她，好像受伤的是她，而不是他自己。 他这个样子，让她所有道歉的话无从开口，她被憋着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眼里噙满泪水。 爸爸弹首新歌吧，听了很多遍就学会了。 他弹起吉他，轻声吟唱。 水花只能开在雨天， 烟花要绽放在黑夜， 雪花多舍不得冬天， 像我舍不得和你说再见。 ...... 天亮以前说再见， 笑着泪流满面， 去迎接 应该你的 更好的明天， 昙花若只一现， 更要开的耀眼， 别回头去拥有 属于你更好的世界。 ...... 她终于绷不住，哇得哭出来，把嘴咧成四方的形状，哇哇大哭，甚至眼泪多到从鼻子流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极了幼儿园里受到天大委屈的小孩子。 你欺负我。呜呜，你欺负我。她哭诉。 这倒吓住了韩广生，他手忙脚乱把风衣脱下来裹在女儿肩上，试着安抚她，她小时候受到委屈就是这样哭。 是爸爸欺负你了么，哭得这么厉害。 就是你，就是你欺负我，呜呜，你是坏人，你是大坏人。韩子蓉一边啜泣一边哽咽着诉说。 你不要我了，呜呜，你不要我了。 唉，明明要被遗弃的是我啊。 韩广生用纸巾给她擦鼻涕，就像一个年轻的爸爸在哄他的小女孩。 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傻孩子，爸爸永远都要你。 那，那即使我不要你了，你也不会不要我么？韩子蓉像回到童年一样稚声稚气。 韩广生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她说的是遗弃书。他把女儿的小手捧在自己胸前，郑重其事的承诺。 蓉蓉，听爸爸说，即使你不要我了，爸爸也不会不要你。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为什么，那样我才相信。 因为，就像你姑姑说的，你是我的冤家。 这个答案与其说是回答女儿，也可以说是回答给他自己。 冤家路窄那个冤家么？ 嗯，冤家路窄那个冤家。 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冤家么？她破涕为笑。 嗯，冤有头债有主，你是爸爸的债主。 那你欠我什么，我看你能不能还得完。 我欠你每一缕风，每一颗尘，每一次蓦然回首，每一寸相伴的光阴，我怎么知道我欠你什么，蓉蓉，爸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什么都欠你的。 韩广生一口气说出诗一样的语言，倒不是他口齿伶俐了，而是他真的想了这个问题想了很久。 这突如其来的诗句把韩子蓉弄懵了，她不好意思起来，颊边微红。 她忽然想喊他一声爸爸，用一个女儿最温柔的声音，但她还是忍住了。 那我问你，知不知道，我对你那么久的冷漠，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韩广生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他抓耳挠腮，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答不出女儿心里的答案。这远远超出一个直男理解力的上限。 嘻嘻，这回知道了吧，你欠我什么，你欠我这个问题的答案。韩子蓉赢回交谈的主动。 你说不出来为什么，你就永远都欠我。 韩子蓉知道这个谜题已经被她埋到爸爸心里，她换下一个话题。 还有，你刚刚弹唱的那首歌，我好讨厌，不许你再唱，也不许你再听。 好，我不再唱也不再听。 你得保证，你还得跟我道歉。她执着的要他保证。 爸爸保证，不再听那首歌，然后爸爸向你道歉。韩广生举起一只手对着天空，态度认真，等女儿接受他的道歉。 韩子蓉泪光晶莹的看着他，她不认可，他就不敢把手放下。 那你以后会每天给我做早餐吗？ 她终于接受他的早餐了，韩广生好欣慰，差一点眼泪流下来。 当然，每天，一直到---，他想说一直到地老天荒，马上又觉得这个词在这里不合适。 一直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你嫁人，做了别人妻子。 她狠狠瞪他一眼，又不悦，这句话让她俩同时想起那封遗弃书，气氛一下尴尬起来。 哦，爸爸的意思是，直到把你交给值得托付的人，哦，也不是，当然不是要把你给别人，爸爸是想说，嗯，他的女儿面前口吃症又犯了，支支吾吾，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憋得脸通红。 他此刻笨拙的样子，反而最能融化她，她不想再折磨他了，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直到一个爱她的人可以代替他。 好啦，人家好饿啦，为了找你，早上起来还没吃饭。我要和你一起吃馄饨。 爸爸早上吃过了，看着你吃就好。 不嘛，就要你再吃一遍，你以后要多多吃，吃很撑，吃很饱。 父女俩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相对而坐，相视而笑，平静而温馨，阳光也仿佛变得柔软。 馄饨好吃吗? 嗯，好吃，爱吃。韩子蓉已经吃下十几个，正是女孩子食量大的年纪，她从小不挑食，喜欢吃肉。 那个，是不是不爱吃吐司，下周的早餐，爸爸给你做中餐怎么样。 不，喜欢吐司，上周没吃成，都怪你。韩子蓉故意撒娇，也不知道到底怪韩广生什么。 上周没吃成的，下周都要你再做一遍。 还有，每天都要有字条，每天都要给我写，今天就没有，要批评。 还有，把上周的字条都给我，我要把它们夹到本子里，收集起来。 由着她撒娇，韩广生只是温存的看着女儿。 嗯，爸爸都答应你。 韩子蓉一面吃着馄饨，一面想，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既然今天没有说出来，那么一定要找一个正式的机会，认真说对不起，再正式撤回那封遗弃书，当着他的面撤回，然后，也会在那个场合，正式的开口叫爸爸，她想把这个特别有意义的环节安排在道歉的时侯。 她开始在心里策划新的仪式，这次一切都将是温馨的，温情的。 十一精打细算的女孩 馄饨搭配她最爱的麻酱汤底，吃得好香，韩子蓉时不时抬头对爸爸甜甜微笑。那笑靥如淳酒，能泥醉韩广生的心，他专注的看着女儿，渐渐入神，好似要在眸子里完全融化她。她对他所有的冷漠和任性，甚至那封残忍的遗弃书，在她温柔的笑容前，都能灰飞烟灭。 干嘛，这样看着我。 唔，没啥。韩广生被她问得不好意思，转开脸，他想说他就是想看他的宝贝，看不够。 现在又支支吾吾了，不知道是谁，在交换礼物的环节那么会说。韩子蓉想起戴项链的幸福时刻，颊边微红，非要给人家戴上，还真让你戴上了。 水晶项链买了两条，阴差阳错，但结果总是开心，女儿接受了独一无二的礼物。韩广生心想，只是女儿还不完全知道他的用心真挚，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早出晚归是为了她，要什么时候告诉她呢，总不能永远也不说。嗯，对了，会有鉴定书从比利时寄过来，就等到那一天吧，把鉴定书交给女儿，然后对她表明一切。 韩广生又想到女儿买的那条，同样也要那么多钱，她是怎样一点一点从生活费里省出这笔开销。这个过程必然漫长又艰辛，丝毫不比他的过程轻松。想到此处，他眼眶湿润，忍不住脱口而出。 蓉蓉，爸爸对不起你。 既然已经赚到第一条项链的价格，他下定决心要把女儿那条项链也赚回来。从明天开始更要努力的兼职。 傻瓜，什么对不起，莫名其妙。 整个周日韩子蓉都只想陪在爸爸身边。她以前总是对他冷淡，而他也总是早出晚归，从昨天到今天的跌宕起伏，既有戴上项链的幸福光环，也有遗弃书的沉入谷底，残忍的仪式让她变成强弩之末，让父女俩可以彼此融化心意，这样温馨相处的一整天，是多么难得。 午后阳光明媚，餐厅和厨房被韩广生整理的干净明亮，这是简单的小家，没有豪华的家俬电器，但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已经足以让它充满舒适和温情。 韩广生在洗碗，韩子蓉坐在餐桌边看他的背影，这个高大矫健的男人在为她俩的小家做家务。 倒三角形的背脊坚实而宽阔，韩子蓉心想，一定要他再吃胖一些，多一层均匀的肉，他的背影会更健硕，更好看。韩广生感到她的目光，轻柔回眸，嘴角勾起俊朗的笑容。 下午不和同学出去玩么，没事，爸爸洗碗你不用陪着。 干嘛，那么想让我出去？你肋骨刚疼过，又做饭又洗碗，我岂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怎么会，是爸爸不让你洗的，女孩子的手尽量少碰化学品。 韩子蓉感受他的心意，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以后我做饭你洗碗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做全部。 韩广生身体一怔，女儿这句话是不经意间说出，却又饱含温情脉脉的语义，相当于说以后都要一起做饭一起吃饭，韩广生鼻翼抽动，热泪盈眶，还好背对着她，她看不见。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进入高中了学业要紧，爸爸怎么会让你做饭和做家务。 嗯，那至少今晚，我要烧菜给你吃，我还要看着你吃完，医生要我监督你补充营养。 韩子蓉做好下午的安排，我们一会儿去买菜吧，晚上给你做莲藕排骨汤，让你尝一尝我的手艺。 父女俩并列走在市场，韩广生还略显拘束，韩子蓉早已落落大方，今天有爸爸一路拎菜，自己双手轻松解放，更觉欢快，从一个摊位到下一个摊位，她蹦蹦跳跳像一只小鹿。 行至肉铺，摊主高喊全场最低价，排骨30元一斤，韩广生要买，被韩子蓉拉开。 这家不新鲜，我们多挑几家。她轻声对他说。 挑到一家品相最好的，韩子蓉很满意，摊主把价格写明40一斤，好贵，不过既然女儿看上了，韩广生想也不想就准备上秤付款。 果然男人都不爱讲价，韩子蓉心中暗笑，韩广生也毫不例外，真是标准的直男。她再次轻声耳语，傻瓜，哪有这么直接买的，你别出声，让我和他讲价。 韩子蓉来回踱步仔细看，嘴里啧啧称赞，嗯，这一块肉质新鲜，周围的铺子都没你家的好。 老板自豪的喜笑颜开，小姑娘蛮识货，这个市场里我家的肉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嗯嗯，不过嘛，有点遗憾，龙骨带得多了，下面这片又削薄了。韩子蓉用手指轻轻拨动排骨，撇撇嘴点评，既像鸡蛋里挑骨头，又似乎言之有理，仔细看的话，龙骨确实多了一角，有一片肉也确实削薄了一点。 摊主见小姑娘眼光刁钻，下意识把肉薄的地方遮一遮。韩子蓉浅笑，把排骨丢开，你这精排要说也值这个价，我也是诚心一整块都想买，不过嘛确实刀口没切好，哎，可惜了。 我们往下面逛，那边一会儿有折扣。她这句是对韩广生说，离开的脚步却很缓慢。 摊主连忙拦住，小姑娘别急着走嘛，要不你开个价。 嗯，我诚心要呢，你看那边都是30，我也不乱砍，你也30一斤卖给我们吧。 哎哟，他那个肉质，和我这个新鲜度，怎么能比的，30一斤不行不行，我要亏的。 韩子蓉却直当没听到老板说什么，取过塑料袋递给韩广生吩咐他，别傻站着，把排骨装起来请老板上秤，男士要付钱啦。 韩广生听话配合，用塑料袋装好排骨，已经放到秤台上。 哎哟，看不出来小姑娘真是厉害，算了算了，我也要出清了，卖给你们吧。 拎着排骨走远，韩广生和女儿相视而笑。 蓉蓉，爸爸没发现你还有这个本事。 呵呵，谁让你老是不在家，我经常买菜的呀。 我还会把每次购物的菜价记到省钱app里，不光是省钱，其实这里也有乐趣。 菜市场街对面是一个商场。橱窗里五颜六色的精致商品勾起韩子蓉的兴趣，她远远看到一个玩偶店，拉着韩广生过去逛。 哇，熊猫抱枕，抱着一定好舒服。韩子蓉喜欢柔软舒服的抱枕，这只熊猫憨态可掬，外形和手感都是她最喜爱的。 不过价格不便宜，一个抱枕就要600多，这是品牌货，商场自然也不能讲价。韩子蓉翻看价格签后有些无奈，把抱枕放回原处，似有恋恋不舍。韩广生的心隐然一动。 蓉蓉，难得合眼缘，你既然喜欢，喜欢就买吧。 就像你说的，男士付款，爸爸买单。韩广生再一次表明心迹，他不想让她受委屈，只要购买力还有一寸空间，他就不想让她受委屈。 韩子蓉知道他的心意，回韩广生一个莞尔微笑，然后拿着手机对品名标签拍了个照。 好了啦，其实网上可以买到同款的，便宜好多，这里没有性价比，我到网上买就好。 不，不用，蓉蓉，就让爸爸给你买吧，就买这个，我想让你今晚就可以抱着它睡觉。巨大的内疚充满韩广生胸腔，他的声音甚至略微哽咽。 他想说，在买得起的范围，爸爸愿意为你花掉所有钱，他想说，宝贝，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只是执意拉扯，一定要给女儿买。从他炽热的目光里，韩子蓉仿佛能感受到他想说的话。 乖，韩广生，听我的话。 她凝望着他的眸子，用大名称呼他，却又加上乖这个字，像在哄一个38岁的大男孩。 网上同款的一模一样，不要在这里买。省下的钱我们能买好多排骨，不是吗。 韩广生终于没有和女儿继续执拗下去。他再次确定女儿一定是为了水晶项链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甚至可能省吃俭用攒了一年，从每一分零花钱里节省，养成精打细算的习惯。 韩广生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女儿用来买水晶项链的那笔钱，再赚回来。 十二因为爱她，所以怕她 今天的晚饭韩子蓉坚持要亲自下厨。 肋骨刚好一点，你还算病号呢，让我来烧菜。看韩广生还是想帮手，她哄他，听话，你现在就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给我做早餐呢。 那爸爸什么也不做？ 嗯，就坐在旁边，陪着我。 韩子蓉经常自己烧菜，对厨艺也喜欢研究，一个灶上排骨炖到恰到好处，另一个灶台两个菜也出好了，一盘蒜苗炒腊肉，一盘清炒苕尖，都是父女俩爱吃的家常菜，菜色明亮诱人。韩子蓉什么也不让爸爸做，摆好餐盘，解下围裙，和爸爸相对而坐。 韩广生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好像做梦一般。 还不动筷子，是不是做梦了。韩子蓉娇笑，眼里满是如水的秋波。 嗯，从昨天到今天，真的好像梦一样。 那是坏梦还是好梦？ 经历了好多事，现在当然是甜蜜的梦，爸爸好害怕醒来，又要---。 又要一个人吃变凉的吐司么？韩子蓉噗嗤一笑，傻瓜，不会的。那还不都怪你。 怪你不早点来找我。 说到梦，她想起我的爸爸系列命题作文，她写的第三篇，当然也是最后一篇，是没给他看过的那一篇。 其实我真的做过一个梦。 哦，告诉爸爸，是什么梦？ 嗯，现在不能告诉你。 而且以后也不会告诉你。快吃饭吧。 两个人几乎吃一口菜看一眼对方，说着温柔的话，好像都恋恋不舍这晚餐的时光。韩子蓉不停的给爸爸碗里夹排骨，看着他吃完一块，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添下一块。 好吃吗？ 好吃。 排骨软烂脱骨，咸香肉足，韩广生吃得狼吞虎咽。 韩子蓉心想，有多好吃呢，傻瓜，也不会形容一下，女孩子给一个人烧菜，就想听到他甜蜜的评语。她假装生气。 哼，敷衍的回答，好吃就全部吃完，否则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好吃。排骨她只碰了一两块，还有大半锅，她全要他吃完。 另外两个菜也要吃完。她索性放下筷子，手腕托着下巴看着他。 乖，爸爸哪能吃了这么多。 我不管，不吃完，你的梦就醒了。 韩广生是运动员出身，食量其实很大，他甩开腮帮，对着美味大快朵颐。虽然知道女儿说的是玩笑话，但他还是真的怕梦会醒来。 他怕她，因为爱她，所以怕她。 还剩一点菜，真的吃不了了。韩子蓉按住他拿筷子的手。 好了，傻瓜，太撑就别吃了。是真的好吃，人家知道了。 所以蓉蓉，爸爸的梦不会醒吧。 当然不会。 她美丽的大眼睛水波莹莹，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眼里满是依恋。他也看着她，充满深情和父爱。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凝固在这个最温柔的时刻。 她多想现在就喊他爸爸，让他喊她宝贝，让他的梦达到最甜蜜的瞬间，然后两个人永远这样互相称呼。 然而他的梦没有达到这里。 为了把爸爸和宝贝的环节留到道歉仪式上，她还是忍住了，谁让她是个宿命一样喜欢仪式感的女孩。 我们以后每天都这样好不好。她轻轻对他说。 嗯，当然好，我的，蓉蓉。他也想说我的宝贝。 那你明天下班就回来，我也不在学校上晚自习，我们一起买菜做饭。 好，不过，不上晚自习可以么？ 下周末我们有一个英文演讲比赛，反正学校的电脑也不好用，我正好回家用自己的电脑，好好准备比赛稿。 嗯，那爸爸做饭，你专心准备。 好啊，你做饭，我就在餐桌边打稿件，我累了可以看到你。 嗯，哦，不过爸爸可能要---，韩广生恍惚间想起还要兼职，要为女儿赚回她那条项链的钱。 可能要加班。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用加班来解释。 嗯，没关系，我等你回来。韩子蓉心想，加班也是正常会有的事。 韩广生觉得这个事没解释清楚，还在嘴笨时，微信语音的铃声响了起来。 是陆翔宇的语音电话。 韩叔叔，给你发了好几条微信你也没看到，你现在在家吧。 我妈让我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对，对，我就在你家楼下。好，那我现在就上来。 陆翔宇哼哼哧哧提着大包冷鲜袋走进门，里面是几条四斤以上的武昌鱼。这种重量普通菜市场买不到，都是鱼塘给酒楼特供的。 这是我家今天新到的武昌鱼，妈妈说不给食客，让我给您带过来。 韩叔叔，你身体怎么样，肋骨还疼吗，我妈说吃鱼补充营养最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这么大的鱼，真的要谢谢你妈妈。韩广生的谢意无以言表，我的旧伤没事了。也谢谢你，翔宇，提着上楼都很重吧。 哈哈，我妈老说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出力干活没问题，这些重量不算啥。 陆翔宇大大咧咧，是个憨厚的男孩，也不怕生，很快拉着韩广生攀谈起来。韩子蓉看他们两个男人聊得起劲，懒得参与，撅着嘴躲进自己房间看书。 韩叔叔，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呗，你的功夫怎么这么好。陆翔宇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 韩广生给他讲体校的经历，如何成为苗子被教练看中，成为搏击运动员，如何苦练基本功，一步一步走到省队。 真佩服您，我不是读书的料，妈妈要是也让我上体校就好了。 傻孩子，还是读书重要，男孩子打打杀杀的也不好，容易误入歧途。 嘿嘿，可我就是钦佩您，韩叔叔，今天除了看望您，还有就是，想找您谈谈拜师的事。 拜师谈不上，你看我也改行做司机了，你要是有兴趣，叔叔可以指教你一些武术基础。 能现在就教我一点吗，您那个马步扎得好稳好帅，我在家按回忆学了几遍都不像。 呵呵好啊，我们现在就上天台，那里宽敞。韩广生晚餐实在也是吃得太饱，想活动活动。 可你的伤还没好，没关系吧。陆翔宇很开心但还是关心韩叔叔的身体。 韩子蓉听到他们要上天台，一脸娇怒走出来。 陆翔宇，当然有关系，他昨天才刚犯过旧伤。今天还是阴天呢。 陆翔宇一向害怕漂亮的女同学，现在更是被镇住了胆子。 韩广生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女儿，没事，爸爸今天一点都没疼，真的一点都没有，完全好了。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在说，这都是因为有你。 如果疼是因为你，那么不疼也是因为全部有你。 我只是点拨翔宇动作，口授他要领，我自己不会动的，放心，蓉蓉。 随便，那你们小心点。 由他们去吧，陆家母子从昨天就一直在帮忙，她知道应该感谢人家，但心里就是不高兴爸爸被陆翔宇拉走。 两个人在天台比比划划，陆翔宇按照韩广生的指点练习扎马步出直拳，不亦乐乎。 练到累了，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喝水休息。 韩叔叔，你家子蓉不会真的怪我吧。我有点怕她。 没事的，她就是担心我。 韩广生心里想，我也怕她，因为爱她，所以怕她。念及此处，他马上问陆翔宇。 你怕她为什么，蓉蓉在班里很凶吗？ 那倒不是，她性格安静为人善良，是班里最好的女孩。我就是害怕所有漂亮的女同学。 什么叫最好的。 你小子，来找叔叔学武术，不会是喜欢我家蓉蓉吧。想多靠近她。 如果只是好，那么没关系，最好的就意味着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有些特别，韩广生本来是个原厂原装标准直男，却不知道为什么敏感起来。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佩服叔叔，想跟叔叔学武术，我发誓。陆翔宇用拳拳之心的样子发誓。 韩广生释怀一笑，你小子，其实喜欢也正常，我家蓉蓉是最好的女孩。 他没意识到，他自己也用了最好这两个字。 嘿嘿，韩叔叔，就是吧，我哪里配得上子蓉，我有自知之明，哈哈。 陆翔宇虎头虎脑的打哈哈，韩广生有点喜欢这个傻小子。 休息好了我们多练一会儿，叔叔再教你弓步和箭步。 太晚了，子蓉会生气吧。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叔叔明天还让我来好不好。陆翔宇惴惴的提议。 那就只能到下周末了，叔叔晚上有工作，很晚才回来，要到凌晨以后了。 您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这么晚么？ 嗯，算是吧。 韩广生一心一意惦记着要赚回女儿那条项链。 十三嫉妒的熊熊火苗 嫉妒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阴影里蔓延和生长。 周日的林嘉儿坐在化妆镜前反复的上妆和卸妆，气急败坏。都是因为向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不急着化妆最好，比如你们班的韩子蓉，好像从没见过她化妆。 向凯是本校的高考复读生，学渣，英文课最差，直接交的0分卷，不过学渣标签丝毫不影响他是女孩们追捧的对象。 因为他是向公子。本省最大投资集团岭东资本的少爷，家中的独子。年少轻狂，风流潇洒，白皙俊俏。传闻他交过的女朋友从校内遍及校外，甚至包括大学校园。向公子最擅长就是挥金如土，如果是他喜欢的女孩，他会使出女孩子能想象到的最豪华的仪式感。 浪漫是需要钱的，很多的浪漫就需要很多的钱，而向公子是仪式感的老手，他也有这个实力。 林嘉儿当然听过他有多少风流史，但她还是想接近他，和他做朋友。因为他就是林常淮介绍她认识的。 没错，是林常淮，她爸，主动引导她认识向凯。如果不是林常淮努力巴结，认识到向岭东，她没有机会在几天前和爸爸一起列席岭东资本的月度答谢晚宴，答谢的当然是各路豪客，林常淮在这里只是小角色。林常淮不惜请来最专业的定妆师，把林嘉儿打扮到最美，至少是他认为她能达到的最美，去结识向凯。用林常淮的话说就是。 我们成年人交朋友，你们年轻人交朋友。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孩早恋的风气拦不住，与其你随便认识那些男生，还不如和向凯交朋友。 16岁认识做朋友耍两年，18岁刚好做恋人。 她其实竟然也认同林常淮的话，她早就早恋过，她也是学渣，心思完全不在书本，时间都用来时尚购物，打扮和交际。与其为不知道哪根葱的男生浪费时间，还不如再向上迈一步，直接锁定向公子这样的优质男。她从小娇生惯养，在虚荣中长大，但这没让她对虚荣免疫，反而沉浸在虚荣里。 有些女孩就是天生没法成为真正的公主，即使她锦衣玉食。这也是悲伤的事。 如果不是林常淮巴结来的晚宴机会，她甚至难得见向凯一面，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复读生只是向凯的一个身份而已，他这种公子哥怎么会老老实实上学上课，他几乎很少去学校，每天就是游手好闲，花天酒地。 所以林嘉儿才奇怪，他怎么会注意到韩子蓉。 她和向凯加了微信，她发去的问候和暗示，很久他才回复一下。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好不要化妆就是他刚刚传来的消息，她在前一句本来是问他喜不喜欢她晚宴那天的衣服。 他却盯着化妆的事，这个回复让她扫兴至极，也心生嫉恨，他怎么会注意到韩子蓉。 是的，印象里韩子蓉的确很少化妆，她不化妆也白里透红，姿容娇俏。本来林嘉儿从没注意过这个，向凯的话让她注意起来，韩子蓉肤质确实比她好，柔嫩洁白，天生丽质。而她，侧脸又长出一颗讨厌的痘。 你不喜欢16岁女孩化妆，但不化妆，我怎么遮得住痘。她在化妆镜前试遍各种遮瑕产品，上了妆又擦掉，擦掉又再上。她越看手机越烦，就是那里传来向凯的微信，她把手机用力摔到地上，玻璃屏碎裂。 那是林常淮给她的16岁礼物，1万多的最新款水果手机。 响声惊动到林常淮。 嘉儿，发什么脾气，爸爸刚给你买的新手机。 哼，谢谢你了，爸爸。 我不小心摔掉的，反正摔掉可以再买，一样的还有很多，只要有钱，永远可以再买，不是吗？ 她的话看似在发脾气，其实更像是灵魂提问。 林常淮被气得说不出话。 怎么能和子蓉的礼物比，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而且摔不碎。林嘉儿一边说，一边好像在化妆镜里看到昨天的韩子蓉，戴着晶莹剔透的水晶项链，她素雅如白兰，美丽如仙子。 她抢了她的风头，本来全场最贵重也最珍贵的礼物应该是属于她的，本来全场最美丽的女孩应该是她。 如果没有向凯的话，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妒忌可能会存在一段时间，然后淡淡散去，但向凯的话恰如给妒忌的种子施加了充足的养分，妒忌的熊熊火苗开始在阴暗中蔓延，生长。 林常淮倒是淡定了下来，他点起一支高级果味香烟，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慢慢说。 以韩广生那点工资，怎么可能舍得买那件项链，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东西可能是假的。 她其实想到过，昨天就想到过，她第一时间盯着盒子的包装看，捕捉到限量版的金标，她又第一时间围在韩子蓉身边对着项链仔细观摩，但她没有发现瑕疵。 哼，你还是太年轻，没有那么简单，仔细想一想吧。林常淮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林嘉儿似有所悟，打开电脑网购平台，输入施家水晶项链文字限量版几个关键词。 第一遍结果都是什么旗舰店，授权店，限量正版，价格和实体店家接近。 她又加上二手，转卖，清洁翻新几个词，搜出来的结果又觉得不对。 她再换成仿品，高仿，正品逼真这几个词。高仿正品，完美逼真，散售300元这条商品出现了。同类型的商品条目还有好几个。 她借来家里清洁阿姨的网购账号，试着和第一个卖家联系。 您好，你们家最近是不是给x省x市x区x家属院x楼x室的顾客发过水晶项链，我是她的朋友，看到她买的，非常逼真，非常喜欢，我也想买和她同款式同价格的，麻烦您核对查找一下是哪款？ 林嘉儿编辑好上面的话，从第一个商家开始，依次发出。 生意不做白不做，逐渐有商家回应。 嗯嗯，购买时间应该不超过2个月。麻烦查一下订单历史。 这个筛查数量并不大，没有用很长时间，果然被她查到了。 这是一个专门做饰物高仿的野店，在某个网购平台，尽管三令五申，这种仿品店也是如雨后春笋，屡禁不绝。查到以后林嘉儿当然没有真的购买，她用清洁阿姨的账号在野店商品栏里随便买了另一个东西，从交易过程中搞到了商家的联系手机号。 而此时此刻，韩子蓉正在做莲藕排骨汤，然后和爸爸共渡晚餐的温存时光，丝毫不知道命运要和她们开什么玩笑。 十四依然是正直的少年 本市是起于长江的城市，大江纵贯而过，岭东大厦位于CBD黄金地段，顶层360度全景落地窗大办公室几乎是全城看江景最好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属于向岭东，岭东资本董事会主席。 梅雨季节阴雨霏霏，向岭东凝望远处南正街的方向，听高管汇报工作。 主席，要不然咱们就动粗的。高管建议。 南正街位于老市区人流最密集的地方，鱼龙混杂难于管理，治安一向很乱。市里有改造南正街的宏伟计划，岭东资本旗下一个商业地产公司是南正街首选开发商之一。但是沿街低矮旧楼的拆迁都要自己处理，如果动作不快，好位置就会被别人抢走。最近岭东资本的进度已经拖慢了很多。 向岭东摇摇头。 商业地产也只是一个板块，我们的目标是跻身一线投资机构，企业形象很重要，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主席您指示的是，但这些人串连拒拆，一个不动，一片都动不了。 向岭东眉头紧锁，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用暴力解决问题，但现在不行，岭东资本名声在外，不能再打打杀杀。 主席，拖着不是办法，虽说只是一片商业，但这个项目能盘活集团一大笔投资额。 向岭东沉思片刻，终于点头。 那这样吧，找里面最硬的，狠狠敲打一下，事情要办的干净点。 好的，主席，我办事，您放心。 话虽这样说，岭东资本海外敲钟在即，向岭东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 如果说有些女孩天生没法成为公主，那么有些女孩天生就是公主，即使她没有水晶鞋和鸢尾王冠，只要她有勇敢的骑士。 韩广生驱着网约车送客，内心矛盾重重。女儿的话让他揪心，好不容易她与他和解，她想让他每天下班早点回家，他却做不到。 他一面多么珍惜和女儿的相处时光，一面又多么想多赚一些钱，给他的蓉蓉，给他生命里的小公主。 韩广生想起女儿的精打细算心里就难受，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能辜负的人。他必须努力兼职，没法回家，他只能在心里想她。 我想把最好的给你。一想到女儿在家里等着他，他就是这个想法。爸爸一定要把最好的给你，哪怕是用血汗来拼。甚至，用生命来换。 转过街角又把一位客人送达目的地，时间还早，手机响起，是陈浩的电话。 生哥，有一阵子没见了，想你，来南正街喝酒啊。 陈浩是他在体校搏击队的哥们，当年一起训练，比赛，一起喝酒，一起打架，当然最后也一起染上拳赛博彩，越陷越深，一起被省队除名。只是后面的路不一样，韩广生痛定思痛，戒赌，而陈浩仍然沉迷赌博不务正业，南正街就是他最经常混迹的地方。 韩广生要开车不能喝酒，但他还是前往南正街，赴约和陈浩一聚，确实很久没见了。 生哥，怎么开上网约车了。 哎，理解理解，你是当爹的人，要为女儿攒钱。 话说蓉蓉还好吧，好久没见过她了。 陈浩缩缩脑袋，想起记忆里那个冰冷的小姑娘，说起你家蓉蓉，她是真的恨我找你，她小时候每次见到我就不高兴啊。 韩子蓉听姑姑说过爸爸染上赌博就是和陈浩一起，见到陈浩自然是没有好脸色，陈浩怕而远之，也从来不去韩广生家坐客。 闲聊几句之后，陈浩转入正题。 生哥，最近兄弟手头紧，你那还有多少，江湖救急，一万就行。 刚赚到第一条项链，韩广生还有第二条的目标没完成，实在是没有余钱。 其实陈浩从在体校时就跟他借钱，都不是大金额，几乎也都没还过，但他没怪过陈浩，在体校一起打架，陈浩替他挡过铁棍，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论陈浩怎么无赖，他不会怪他，也不会催他还。 韩广生转500给他。 浩子，哥最近有一笔花销，实在也没有多余的，这500你先拿去，不用还。 陈浩没点击接受转账。 哥，我知道你开销的地方多，既然没有，这500我也不能要。 陈浩继续说，南正街有苦主找人打码头，你能打，我们一起去挣这个钱吧。 打码头就是双方约人打群架，需要最能打的冲在前面，苦主是其中有点受欺负的一方，陈浩知道这样说韩广生更有可能同意。 苦主是什么情况？ 就是这条街上的明叔，还不是王八蛋开发商逼人强拆，不签协议就派流氓骚扰，对方的负责人要约他最后谈一次，做个了结，他也同意了。他怕斗不过，想多找一些人帮他镇场面。 说是谈一次，其实是较量一次，所谓做个了结，就是看谁够狠够硬，软的那一方就必须让步，这是双方都知道的规矩。因此打架往往是无可避免的，甚至可能是一场恶斗，刀棍无眼，无论重伤挂彩都自己承担自己解决，如果谁报警，以后都没脸在这个城市待下去。 明叔开茶叶铺没什么钱，一个兄弟伙给5000，冲在前面再加2500，生哥，你带着我往前冲吧。 7500，距离第二条项链1万的目标可以完成一大半，终于可以少开一点网约车，多陪一点女儿。韩广生没法拒绝。他答应了。 而陈浩并没有报实价，其实一个兄弟伙是1万，冲在前面挂彩再加5000，酬金是老板统一给到陈浩，再由他发给找来的兄弟，这里面被陈浩截流了一半。 陈浩欠着赌债，既然借不到钱，就只能用这种下三滥办法让兄弟替他赚钱。 其实5000是好多年前的价格，而韩广生丝毫也不质疑，或者即使他想到要质疑，也丝毫不会这么去做，他不会质疑自己的兄弟。 陈浩内心愧疚的看着韩广生，心想，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纯真的男孩，而生哥依然是那个正直的少年。想到此处，他眼眶微微湿润。 生哥，我们兄弟见一面，就喝几杯吧，一会儿叫个代驾开回去。 从亲子游到今天，韩广生最近也没怎么喝酒，被陈浩一呼唤，酒瘾也上来了，两个人一杯碰一杯，聊起当年事，开怀畅饮起来。 喝得都差不多了，两人走在南正街上，陈浩醉得比韩广生厉害，指着前面一个酒楼醉话连篇的说。 哥，前面那家酒楼，是新开的，老板娘是，单亲妈妈，单身，山城妹子哦，长得漂亮，走，我带你过去，咱俩再尝尝她家的酒。 去嘛，哥，陪兄弟去坐坐，要不是有你，我都不好意思去。 在体校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和女孩说话，就是要他陪着，韩广生被陈浩央缠的没办法，只好陪他过去，还好在一条街上，路不是很远。 走进门才发现，这就是田晓霞的酒楼。 十五酒楼打黄毛 一个黄毛带着八九个马仔把酒楼大堂砸得盘碗碎落一地，都是高中生的年龄。黄毛是首领，稍微大一点，吆五喝六，飞扬跋扈。食客早被吓走，女服务员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中年厨师躲在远处看着，也不敢插手，毕竟保安不是他们的事。 两个高大的马仔一左一右反手钳住陆翔宇的胳膊，把他死死压跪在地上。 田晓霞要冲过去救儿子，但被另外两个马仔拦住，无奈她一个女人，怎么哭喊也没用。 黄毛蹲在陆翔宇面前，一下一下煽击他的脸。 傻翔，叫你打架你不来，叫你逃课你不逃，他妈的叫你交保护费你也不交，翅膀硬了是不是？ 陆翔宇显然是没少给黄毛交过保护费。 唔，唔，我要好好学习，不想跟你们混了，妈妈不让我跟流氓混。陆翔宇瞪着黄毛，倔犟的抬头顶撞。 妈妈？黄毛回头看看田晓霞。 嘿嘿，孤儿寡母，好可怜呐，反正你没有爸，要不对着老子认个爸，我们一家就团圆了。一圈人跟着黄毛哄堂大笑。 黄毛顺手拿过一个茶壶，茶水还是热的，浇在陆翔宇头上，男孩以为是烫水，嘶啦嘶啦的喊疼。 认不认啊，不认就浇烫水了。黄毛一边说一边继续浇。 唔，唔，我有爸，我有爸，你们等着，等我爸回来就收拾你们。 陆翔宇是真的认为他爸爸会回来，田晓霞从他很小时就这样对儿子说，爸爸只是出远门了，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哈哈，没爸的东西，还敢威胁老子，我等着，有多晚等多晚，他要是不回来，老子今晚就睡到你家里。黄毛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田晓霞一眼。 没爸的东西。没爸的东西。 一群马仔跟着嘲笑，嘻哈起哄。 韩广生推开酒楼大门进来时，看到一地狼藉，刚好听到他们的话。这是田晓霞的店，陆翔宇被压跪在地上，田晓霞被架住，两个人都动弹不得，他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不假思索，冲上去一脚踢在黄毛头上，那是专业搏击运动员的一脚，凌厉霸道，黄毛滚到3米开外，捂着脑袋哇哇哭叫。韩广生接着左右挥出两拳，钳住陆翔宇的马仔被打翻在地，架着田晓霞的两个慌了神，松开她胆怯的往后退，也被韩广生追上去一脚一个踢飞。顷刻间撩倒5个人，剩下的流氓没见过这么凌厉的拳脚，吓得聚成一团。 我们是向公子的人，你也敢打。 韩广生自然不知道谁是向公子，也不想知道，无所谓什么公子，他决定承担下保护陆翔宇的责任。 你们听好了，我是陆翔宇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在，就和他的爸爸在一样。韩广生环视一圈，一字一顿的说。他高大威猛，气势逼人，一众流氓看着他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完全泄了气。 陈浩这时酒也差不多醒了，见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韩广生就已经解决掉所有人，心想生哥果然还是能打。 黄毛的额头鼓起一大块，他挨的这脚力道最猛，从头到脖子，半边脸都肿起来，这一脚吃足了力气，让他从今天起就畏惧韩广生如虎。 你，陆翔宇还有师父？ 对，陆翔宇跟我学武术。只要我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他，韩广生看了一眼田晓霞，此时她已经躲到他身后，也包括陆翔宇的妈妈，也包括这家酒楼。 不要让我在这里再看到你们。 行，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功夫怎么这么好，是什么来头？黄毛是能审时度势的人，看韩广生拳脚的路数就感觉到这不是一般打架的人。 陈浩来了劲，替韩广生回答，什么来头，以后记住，这是南正街最仗义的生哥，省队搏击冠军，生哥叱咤风云的时候，你可能还在吃奶。韩广生是仗义没错，但他不是南正街的人，也没有混黑社会的想法，陈浩这句话多少有些吓唬人的成份。 在南正街，还没人敢惹我生哥，你们几个小毛贼把眼睛放亮点，这个酒楼是生哥罩的，以后别让我们在这里看到你们。 还不快滚。陈浩说着还要继续踹，黄毛不敢稍作停留，带着手下马仔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翔宇，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招惹到他们的。韩广生关心的问。 韩叔叔，哦不，师父，陆翔宇还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刚被欺负过，这会儿韩广生认了他们的师徒关系，又没心没肺的开心起来，黄毛那个叫阿柄，平常跟着向凯混，是向凯的爪牙。 哦对，向凯，就是他说的向公子。家里特别有钱，阿柄这些爪牙就攀附着他，仗势欺人。 哦，师父，我也跟阿柄混过，不过我不是他的马仔，只是给他保护费，还要平时被他欺负，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所以他们才来找我麻烦。 嗯，翔宇，你做得对，否则永远要被他们欺负，有韩叔叔在，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韩广生握紧陆翔宇的肩膀，你有叔叔的微信，电话也留给你，保护好你的妈妈，有事了就给叔叔说。 韩广生和陈浩安慰着陆家母子，闲聊了一会儿，韩广生起身准备告辞，他对女儿说过今天是加班，他不想太晚回去，她还在家里等他。 田晓霞追过来。 谢谢你，韩大哥，幸亏有你。田晓霞看着他，充满感激，眼光柔软。 田总，不要谢我，韩广生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好，只能还是客客气气叫田总，你这两天一直在帮我，那天我昏倒也是陪我和蓉蓉到最后，应该道谢的是我。今天遇到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该管。说完就要走。 等等，你肋骨上旧伤才刚犯过，今天又活动这么大，真的没事么？ 没事，完全好了。 等等，能不能再多坐一会儿。 韩广生理解她的担忧，酒楼刚被流氓骚扰过，她肯定还是后怕，韩广生对陈浩说。 浩子，我得先回去，你多陪翔宇妈妈待一会儿，毕竟刚遇到这种事，她们还是会害怕。 他又对田晓霞说，浩子也是我们搏击队的，他平常就在南正街，离你近，有啥事他也能帮忙。 陈浩乐得多陪一会儿，连连答应，生哥你有事就先回，我在这看着，放心那些小毛贼不敢再来。 韩广生走出门，可田晓霞还是跟了出来。 韩大哥。 韩广生无奈苦笑，陆家母子是好人，帮了他很多，帮过他的人，他不忍心硬生生走开。韩广生打开手机微信。 加个微信吧，如果这些混混真的还敢再来，就告诉我，其实翔宇也有我的微信。 十六所以梦真的会醒吗 ''姑姑，600已经足够，饭卡是另外的钱，零花钱我真的够用。''从这个月开始姑姑微信转账从600变成1200，韩子蓉觉得太多，这是姑姑的钱，她不能要这么多。 ''蓉蓉，你用的东西都是自己买，你也是大姑娘了，有很多花钱的地方，1200不算多。'' ''这不行，我欠您的太多了。'' 姑姑的微信沉默良久，终于回复，却回复的不明所以。 ''蓉蓉，如果一个人赚不到什么钱，但愿意把全部给另一个人，他至少是真心的。'' 这当然是真挚的感情，韩子蓉心想，自然女孩子都喜欢钱，但女孩子也都想拥有真挚的感情，这原本不是矛盾的事，矛盾的只是生活本身。 韩子蓉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莫名其妙说这些。 ''姑姑，你在说什么啊？'' ''哦，没什么，就是想到你是大姑娘了，将来会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会有自己丰富的人生，姑姑有感而发。'' ''蓉蓉，乖，把钱收了，你要是不点接收，我就银行转账过去。真要是觉得欠姑姑的，就好好读书，将来还给姑姑。'' 韩子蓉知道姑姑肯定会说到最到，跑去银行柜台转账，她点击了接收，就当是先借的吧，以后都还给姑姑。 虽然喜欢的东西很多，但韩子蓉不是一个乱花钱的女孩，她有自己的财务管理，每笔支出都有恰当的分配，每到月底剩余的钱就存起来，她颇有积累小金库的乐趣。 此刻已经产生两笔新的支出，这两笔支出都和韩广生有关。 一个男士卡包，里面可以放各种卡片，卡包封面是精致的相片夹，刚好可以放进她的相片，就是他在天台弹吉他时看着的那张相片，小时候的她站在波斯菊旁，对着爸爸甜甜的笑。他看着相片里的她，她看着痴痴的他。天台那一幕仿佛已经印在她心里。 另外一笔支出是一套男士家居服，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凸凹织纹的华夫格面料，这种面料穿在男人身上尤其有质感，特别是高大宽肩的男人，比如韩广生。 对，这就是给韩广生的，原来的家居服很旧了，是他自己买的，直男都是胡乱买衣服。所以她想让他穿上她选的衣服，她想以后都由她来打扮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了强烈的想打扮他的愿望。 整套家居服版型流畅，不起褶皱，穿在腿长肩宽的男人身上，既厚重又不失温柔，是她喜欢的风格。 给他买家居服还有一个原因，她想废除禁止令，禁止他进入她房间的命令，这个命令是她发出的，也要由她来宣布废除。她想在自己打电脑写作业困倦的时候，侧过头就能看到他。她希望他静静的陪着自己，看书也好，玩手机也好，她喜欢他刚毅流畅的脸庞。 她想让他进她房间时，穿着她给他买的衣服。 一会儿等他回来，就让他换上，韩子蓉想象爸爸穿上的样子，唇边勾起期待的微笑。 可是为什么还不回来，加班要加到很晚么，她做好晚饭，也饿了，但坚持不吃。她学着他把饭菜也放到保温食盒里。 韩广生回到家，女儿就坐在餐桌边等着他。 ''蓉蓉，你还没吃晚饭么。''韩广生看到饭菜还是完整的没碰过。 ''嗯，等你回来，一起吃。'' 女儿为了等他竟然没有吃饭，韩广生脑子嗡嗡的，意识到自己肯定是犯错了。 ''蓉蓉，爸爸加班，你就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这句话错上加错，因为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加班还要喝酒么。韩子蓉想到这一个多月他都是早出晚归，内心不悦度已经提升到7 0%，他到底在哪里鬼混。什么叫你就自己先吃，什么叫不用等我，他不但体会不到她等他的心情，而且撒谎。 她的脸色由刚才期待的红润变成凉白，但还是不想马上拆穿他。 ''那你吃过了吗？'' 这句话好像灵魂拷问，韩广生心想，自己吃过了却没事先告诉女儿，电话没打一个，微信也没发消息，对了，他俩没有微信，他被她拉黑了。韩广生支支吾吾，不敢说已经吃过了。 ''还，还没，爸爸还没吃。'' 一个人吃饱以后很难装出饥肠辘辘的样子，更不用说是对韩子蓉这样有敏感直觉的女孩。 她心中哼了一声，''那坐下来一起吃吧。'' 韩广生几乎没机会自己夹菜，女儿不停的给他夹菜。 ''加班到这么晚，肯定饿了，多吃点。'' 韩广生虽然已经很撑了，但还是让自己努力吃下去。韩子蓉看到他实在撑的不行了。 ''反正你瘦，晚饭吃两顿可以快点长肉，不是吗？'' ''外面的好吃，还是家里的好吃？''她继续折磨他。 韩广生脸憋得通红，知道自己已经被女儿看穿。 ''所以加班到底是加什么班，已经加了快2个月了。'' 韩广生不敢说是被陈浩叫去喝酒，他知道女儿最讨厌陈浩，最恨他和陈浩走近，她会担心他又回到赌博的生活。至于兼职开网约车的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他口中囫囵，不知道从何说起。亲子游之后女儿才刚刚与他合好，水晶项链是这些年来她第一个接受自他的礼物。 这是好不容易给她戴上的。 这几天仿佛做梦一样，他仍然有不真实的感觉，仍然从心底里害怕她会拒绝。 因此他想等到水晶鉴定书寄来的那天，让鉴定书与项链和铭牌叁者合一，证明这是一份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是他对她最真挚的心意。 想着这些思绪，韩广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哼，不想说就不用说了。''韩子蓉冷冷的站起来。 ''以后不要撒谎。''韩子蓉转身就走。 ''蓉蓉，是爸爸的错，爸爸现在就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听，没兴趣，就像我之前说的，你爱到哪里鬼混和我没关系。'' ''还有，我从明天开始还是在学校晚自习。'' 她回到自己房间，重重的把门关住。床上还摆着她给他买的家居服，本来满心欢喜想看他穿上。韩子蓉抱着枕头，眼泪流出来。 她不光闻到酒味，也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水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是她能认出来源的香味，那是没有密切相处但轻轻飘过的香味。 她是敏感的女孩，自尊，敏感，早慧。她仿佛想到了什么。 在亲子游收拾的那么干净，穿的那么帅，风衣也细心的请干洗店翻新一遍，站在那里，英俊，高大，而迷人。爸爸不想让你输，这句话仿佛还言犹在耳。 我当时还真的相信你是为了我。 第二天清晨，韩子蓉起床时心想，今天我不会吃你做的早餐，嗯，可能你也不会做吧。 但保温食盒里还是准备了早餐。吐司被去掉四个硬边，裹着蛋液和奶油混合煎制而成，上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白色乳酪，乳酪上摆着蓝莓和草莓，颜色十分好看。今天是漂亮的法式吐司。 旁边是韩广生的字条。 ''蓉蓉，从亲子游开始，好像真是一个梦，爸爸总有不真实的感觉，总害怕会失去你，所以梦好像真的会醒，爸爸在梦里撒谎，然后受到了惩罚。但爸爸真的不是故意撒谎，请相信我，蓉蓉。'' 韩子蓉把字条收起来，若有所思。法式吐司她没有吃。 十七难怪他穷 就算陆翔宇再憨厚，他也会长大，懂事。田晓霞想起流氓闹事完她们回家后，儿子无意间说的话。 ''妈，其实我知道，爸爸不会回来了。'' 是的，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不会回来，也不需要回来，她是坚强的女人，独力把儿子带大，拥有叁家酒楼，但她也是正常的女人，也会想要爱情，遇到心仪的男人也会动心，尤其是臂膀宽阔，有担当的男人。 她觉得他是。 这不是随随便便的喜欢，这是一件认真的事，她明白单亲家庭特有的苦衷。 ''翔宇，妈妈想明天中午约你韩叔叔和子蓉一起吃个饭。'' 中午的食客比晚上少，酒楼雅间环境清静，所以她想选在中午，吃完饭再把儿子和子蓉送回学校。 ''哦，那我和韩叔叔说一声。'' ''不，你先和子蓉说，征求她的同意。'' ''当面说，记得要真诚的邀请人家。'' 韩广生在车队通常是6点出门，7点到岗，下午5点下班，中间午休两个小时。他一上午想着昨天把女儿惹生气的事，浑浑噩噩，陆翔宇的电话来了。 ''韩叔叔，妈妈想请你和子蓉中午一起吃饭，我问过子蓉，她同意去，你中午早点来学校接我们吧。'' 韩广生驱车前往学校。子蓉的学校叫明华中学，几个地点的距离都不远，尽管如此，韩广生还是提前15分钟到。他打开车窗，观望着等两个孩子。 倒是林嘉儿先发现了他。 ''哟，韩叔叔，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自从发现水晶项链的秘密后，她对韩家父女多了一种特别的兴趣。 ''哦，我接蓉蓉吃午饭。'' ''嗯，她马上就出来了，你应该不用等太久，我先去食堂啦。'' 林嘉儿藏着好奇，不时回头看，默默记住了韩广生的车牌和车型号。 不一会儿女儿和陆翔宇并排走出来。韩广生冲她俩招手，陆翔宇热情的回应，韩子蓉则表情冷淡，没和他说话。 她不想和韩广生说话，她之所以会来，一是陆翔宇态度恳切，二是她也想印证她的猜测。 明华中学是本市最好的公立中学之一，位于幽静安全的绿化区，田晓霞叁间酒楼里也有一间位于这个区。雅间布置的安静而舒适，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欣赏由远及近的树丛绿意，这里的就餐环境确实不错，适合正式约见的初次聚会。 田晓霞没有和韩广生说话，上来先握住韩子蓉的手，''来，子蓉，坐在阿姨旁边。'' 她拿出一只盒子，这是纪家的麦穗发夹。 ''子蓉，你的长发留的真好，乌黑柔顺，戴上这个发夹会更漂亮，阿姨想把这个送给你，收下吧。'' 这是她给她准备的见面礼，这个牌子不便宜，淡金色麦穗装饰在发夹上，确实很漂亮，适合少女乌黑闪亮的发质。 按照韩子蓉要强的性格，她从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夹她想也没想，很干脆的就收下了。 她其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她的潜意识里，对面那个高大帅气的傻瓜，是她的，在这个场合，她不需要要强，她已经很强。 ''谢谢田阿姨。'' 她不仅收下礼物，而且当即拆开盒子，把发夹戴上，她轻轻甩动长发，麦穗发夹在中午的光线下闪闪发光，长长的秀发仿佛也跟着一起发光。 这就是女孩子的潜意识。 韩广生自然是完全看不懂这些细节，他只顾着替女儿道谢，''田总，谢谢你，干嘛这么客气。'' ''还叫我田总，是韩大哥太客气了，不是说了么，叫我小田就行。'' ''哦，小---，''韩广生也觉得叫田总像在公司汇报工作，他叫出小字，到一半又噎住了。 因为他发现韩子蓉正略不经意的挑起睫毛，眼神幽幽的看着他。 ''哦，小田总，我还是称呼您小田总吧，哈哈，这样叫比较好。'' 嗯，小田总，多少比小田要顺耳一些，韩子蓉心想。 ''哈哈，你们大人别纠结称呼了，妈我饿了，上菜吧。''陆翔宇确实饿了，急着要上菜。 一道一道陆续上齐，都是江湖菜最拿手的招牌菜品。四个人边吃边聊，氛围有时会莫名其妙尬住，似乎只有陆翔宇能全程顺畅的享用美食。 ''对了，子蓉，还没给你讲，昨天韩叔叔特别威风，帮我们家打走了流氓。''陆翔宇吃饱喝足，开始夸耀他的师父。 ''哦，昨天？''韩子蓉应道。 ''嗯，昨天晚上，阿柄那帮混混去南正街的店找我收保护费，我不给就欺负我，欺负妈妈，幸好韩叔叔路过，帮我们打跑了流氓。'' ''韩叔叔好帅，一脚就把阿柄踹飞，那十几个小流氓全吓跑了，哈哈。''陆翔宇说话也是有些夸张，并没有十几个那么多。 ''哦，那后来都没事了吧。''韩子蓉问。 ''嗯没事，韩叔叔和我确认了师徒，告诉那些流氓他以后都会保护我们，那些流氓不敢再来了。子蓉，你的爸爸真的特别棒。''陆翔宇竖起大拇指。 ''嗯，子蓉，后来都没事了，所以阿姨今天请你们吃饭，也是想表示谢意。''田晓霞说。 韩子蓉淡然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韩广生一眼，忽然转过身拉住田晓霞的手，热情的说，''田阿姨，你和我爸加个微信吧，以后要是再遇到坏人，都可以找他。'' 加过好友的微信不能再加一次，会显示已添加为好友的状态。 ''哦，蓉蓉，爸爸和小田总已经加过了。''韩广生有些尴尬。 ''嗯，加过就好，田阿姨，您对我们这么好，我爸帮你是应该的，别客气，有事就叫他。'' 对韩广生来说，这顿饭有些漫长，好不容易吃完，他连忙张罗着送两个孩子回学校。慌不择路之间，他把外套遗忘在椅子靠背上，进入5月份中午已经很热，他坐在车上丝毫没感觉到。 到了学校，陆翔宇下车先回班级，韩子蓉没有动。 ''把手机给我。''她头也不抬，平静的说出这五个字。 韩广生乖乖递过去手机。 ''开机密码。'' ''是6位数，你的生日。'' ''嗯。''她抿起嘴，唇角滑过一缕温柔又立刻掩饰掉。 她快速打开微信，是他扫码加的她，时间就是昨天，没有聊天记录。 她把手机还给他。 ''蓉蓉，爸爸昨天的确是路过。'' ''嗯，不用给我说。孤儿寡母，英雄救美。''她语气冷淡，没有一丝表情。 ''像古代的小说一样，挺感人的。要保护好人家，韩广生大侠。'' ''对了，把外套忘掉这个心思不错。''她哼笑一声。 ''我回去上课了。''韩子蓉不等爸爸说话，头也不回，径直向班级走去。 的确是把外套忘在了雅间，这不是什么心思和设计，他就是真的忘了，韩广生脑子嗡嗡的，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羞耻感，没穿外套变得好像没穿衣服一样。如果仔细较真，这羞耻感既有点莫名其妙，又好像理所当然，两种感觉同时交织在他脑海，让韩广生的大脑一团混乱和紧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不知道女儿怎么了，不知道田晓霞怎么了，只有傻乎乎的陆翔宇他能完全理解，直男只能理解直男，这顿午饭显然把直男的线程跑到了上限。 下午下班前，果然传来了田晓霞的讯息。 ''韩大哥，你的外套忘在我这里了。我给你送过去，还是你来取。'' ''我去取吧，我下班就直接过去。''他只想快快把外套取走，不想再让多余的人看到田晓霞。 等他到酒楼时，也快到了晚饭时间，食客陆续增多。田晓霞换了一身裙子，化了妆，衣服和妆容都可以称得上精致和用心，不过韩广生丝毫没注意这些。他拿起外套就要告辞。 ''韩大哥。''她叫住他。 ''我想和你聊聊翔宇拜师的事。'' ''哦，这个不用聊，我确认当翔宇的师父，教他武术，我会好好教他的。'' ''不好这么草率，拜师总要有仪式，也要酬金。'' ''仪式不用，酬金我更不会要。''韩广生还是起身要走。 ''你如果不要酬金，那我也不会让翔宇跟你学武术。'' ''他被流氓欺负，我也不会让他找你。''看他着急要走的样子，田晓霞也急了。 韩广生想到陆翔宇受欺负的样子，收回脚步。 ''韩大哥，到晚餐时间了，我们边吃边谈吧。'' 她找了一家西餐厅，氛围悠闲，放着浪漫的钢琴曲。两个人坐下，田晓霞把菜单递给韩广生。 韩广生无心点菜。 ''我蛮喜欢翔宇那孩子的，教他武术，我不会要酬金，这个话题就别谈了吧。'' 田晓霞也不反驳，只是柔柔的看着他。既然他不点菜，她就点了两份牛排。她柔柔的听他说话，轻轻的给他倒饮料。韩广生被弄的毫无办法。 ''小田总，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不是一份工作，也不是一个活，我不会要钱，这就是我做人的原则。'' ''那就把它变成一份工作，请家教还要按小时付酬金呢。''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教翔宇武术，是因为我喜欢他，如果有酬金，就变味了。'' 田晓霞眼眶湿润，心想，这是什么原则，你要坚持什么味，难怪你会穷。 但也正因为这样，她发觉自己更喜欢他。 ''好吧，那先不说这个了。听翔宇说，你每天都加班？'' ''嗯，单位有点忙。'' 国企上班标准8小时，没有那么忙，但田晓霞没有追问，她似乎能猜到他在忙什么，她发现他开车有时不时侧头看手机的习惯动作，和网约车司机一模一样。 ''好吧，韩大哥，我有一件正式的事想和你谈。'' ''我第叁家酒楼开在南正街，那一带人气旺但治安不太好，我想请一位保安经理，这是一份正规的工作。'' 这的确是一份工作。 ''薪资一个月3万，五险一金，周休2天，该有的待遇，都不会比国企差。'' ''韩大哥，能考虑一下么，我真心想聘请你。'' 这的确是一份诱人的工作，田晓霞的态度也很真诚。然而韩广生婉拒了。 田晓霞还是不了解韩广生，如果她说薪资3000他可能都会考虑一下，但薪资3万，他完全不会考虑，这个数字太高，远超过他认为普通工作该有的薪资范围，因此在他的意识里这不是一份正规的工作，他不会接受。 ''小田总，感谢你的器重，但这个薪资太高了，我暂时也放不下国企的工作，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我的厨师长工资是3.5万，保安经理3万这个薪资真的不高。'' 田晓霞好像有点理解到他的想法，心里直后悔工资开高了，但话已经说出去，没法再收回。 韩广生还是婉拒了，他不是假客气，也不是叁辞叁就，他是真的拒绝。 ''小田总，南正街那家酒楼，如果有流氓来闹事，找我和陈浩都可以。但这份工作我真的不能接受。'' 西餐厅买单的时候，韩广生也是争着买单，他是男人，田晓霞懂得这个时候要给男人面子，一点也没和他争。 她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傻乎乎的男人，田晓霞心想，难怪他穷。 十八这是我的原则 韩子蓉已经习惯了起床第一件事就去看爸爸给她做了什么早餐，这让她每天都有一个期待和开心的清晨，即使他前一天惹她生气了，即使她决定不吃，她也想看到，她也想握一下牛奶杯，感受他的温度。 今天是漂亮的爱心蛋卷。韩广生把蛋黄和蛋白分别煎成薄饼，蛋黄在内蛋白在外卷成爱心的形状，然后切开六片，摆成六只爱心的摆盘。旁边是草莓和芒果的水果酸奶杯，颜色明媚诱人。加上一碗燕麦粥，两根煎香肠，一杯巧克力热可可。 父爱是温柔的细节，或者说爱是温柔的细节，韩子蓉仿佛能听到它们说话。 它们好像在代替韩广生对女儿说，''早安，我的小公主。'' 旁边是今天的字条， ''蓉蓉，昨天的吐司你没吃，今天换成爱心蛋卷，希望你能喜欢。爸爸昨天真的是遗忘了外套，不是故意的，如果撒谎，让上天惩罚爸爸。'' 好吧，我选择相信你。韩子蓉弯唇微笑，她坐下来吃完了他给她做的早餐。 当然韩子蓉并不知道，清晨还是温柔西点师的那个爸爸，现在要冲阵夺旗。 今天也是陈浩和韩广生约好打码头的日子。这种事韩广生自然不会对女儿说一点，他不想让她有一丝的担心。 双方约好的场地在南正街一个废弃车库，空间宽阔，专门适合群殴。明叔，也就是韩广生这一方的老板，坐在圆桌一侧，另一侧是岭东资本负责拆迁的高管，双方的人马分别站在两边，韩广生想也没想站到第一排。 本市打码头的江湖规矩，先礼后兵，先茶后酒，圆桌喝茶，方桌喝酒。圆桌上谈第一轮，讲究和气两个字，如果此时一方已经被另一方的威势摄服，愿意让步谈成，那么不用动手，大家好说好散。如果第一轮谈不成，那么圆桌换方桌，两边话事人各斟满一杯烈度白酒，白酒入肚，同时把酒杯掷地摔碎。以摔杯为号，两边的人马就会开始动武，刀棍无眼，伤残自负。据说这是这个长江边的城市从古代就沿袭下来的风俗。 今天两边的人数差不多，各有二叁十人，手持棍棒，并没人携带刀具这类利刃。毕竟只是拆迁协议的事，恩怨没到要人性命那一步，大家都有默契，不带利刃。 但也正因为人数接近，第一轮肯定是谈不成，第二轮的恶斗少不了。 高管西装革履，虽然是强势一方，还是先奉茶为敬，''拆迁补偿款的事，我们给的是公道价，符合省里市里的补偿规定。您还是考虑一下，一轮就谈完的好，大家和气。'' ''南正街要建的可是本市未来最大规模核心商圈，你们给的补偿款肯定不行，我的意思，不用喝茶了吧。'' 高管挑衅的笑一笑，''明叔是一定要换方桌了？'' ''你老人家高血压，一会儿年轻人打打杀杀，把你吓死了可不好，今天的方桌摆在屋子里。你如果敬茶不喝，那进屋吧。'' ''还不知道鹿死谁手，茶就不喝了，我们进去换酒。''明叔站起来，与高管一起向后方的屋子走去，第一轮这就算是谈崩了。那间屋子本来是废弃车库的管理室，现在里面摆着方桌和白酒。 高管朝身后几个西装男使一个眼色，这些人全部尾随向屋子走去。 现在车库里剩下全是要打斗的人，韩广生站在明叔这边阵营的最前排。一场恶斗在即。 摔杯为号，砰砰两声碎裂从屋子里传出来，开始了。 没想到的是，高管那一方的人却把棍棒齐齐扔落在地。明叔这边一下楞住，他们要干什么。 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套上黑色头套，只露两只眼睛，脱掉外衣，露出一身全黑的紧身服，然后每个人的手上多出一把刀。那是开刃的真刀，明晃晃，充满杀气。 对面从二叁十个地痞流氓，变成了二叁十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杀气腾腾，今天要见血。 这种只露眼睛的黑衣不完全是为了吓人，这是现代黑社会常用的一种防刑侦取证的手段，化纤材料隔水防血，打完架脱掉焚毁，对方重伤也好，喷血丧命也好，不会在自己身上留一点痕迹。有经验的流氓都知道这种衣服，见到黑衣，那就意味着对面要下死手。 明叔这边的人开始慌乱，本来很多人就是来凑数壮胆的，这些人腿肚子已经开始哆嗦。 拿着木棍去挡利刃，等于送死，而且这个废弃车库没有任何监控，被砍死也是白死。谁会为了一点钱干这种非死即伤的事。 最胆小的那几个已经丢掉木棍，转头逃跑。一旦军心动摇，一个带动一个，就是溃败，明叔这边的人顷刻间跑空，丢盔卸甲，带来的木棍丢满一地。 陈浩拉着韩广生。 ''生哥，他妈的对面动真格的，人都跑了，咱们也走吧。'' 韩广生像铁柱一样矗立，纹丝不动。陈浩怎么拉也拉不动。 ''生哥，你干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再能打，一个人也打不过几十把刀。'' 韩广生还是不动，他没有一丝惊惧，没有一丝要走的打算。 ''浩子，别拉了，你快走，哥没让你留下来。'' 生哥，你疯了，陈浩心想，好吧，我真的没法陪你。他只能先走。 黑衣人看到对面居然还剩一个，抵近，把韩广生围住。为首一个黑衣人突然挥刀，刀锋顶在韩广生鼻梁前面几寸的地方。 韩广生抱着双臂，一动也没动。练武术的人讲究坐如钟，立如松，看韩广生的站姿和定力，所有人都知道，来路不简单，这不是一般打架的人。 这个男人的勇气和胆量，引起了向岭东的兴趣。他原本在屋子里观察，现在用力咳嗽，走出来。黑衣人听到咳嗽声，立刻收刀后退，齐刷刷的低头站成一排。 ''你不怕死？为什么不跑？''向岭东逼视韩广生，沉声问。 ''我怕死，但我要等我的委托人，他不出来，我不会跑，他出来以后说要跑，我才会跑。''韩广生深沉的眼窝里双目如星如电，平静的与向岭东对视。委托人自然指的是明叔。 ''所以如果他出不来，你要和二叁十把刀对打？'' ''如果要打，就打。''韩广生平静的说。 ''你是他什么人？'' ''我不认识明叔，只是知道这个名字，我就是拿酬金，打架。'' ''他给你多少钱？'' ''码头5000，冲锋2500。'' ''7500，哈哈哈，''向岭东大笑，''你为了7500，命都不要，你有多缺钱？'' ''我在国企上班，工作还算稳定，一个月4800，扣完五险一金4120，工资不高但是够用。'' 向岭东瞪大眼睛好像在说，这个人到底在讲什么。 韩广生继续。 ''如果没有委托人的下一步指示，这个活就算没完成，活没完成，我就不能要酬金，要不到酬金那这就不是一个活，不是一个活我就不能接。所以，我一定要等委托人出来。这是我接活的原则。'' 向岭东身为岭东资本董事会主席，听过无数清北哈佛耶鲁高材生的PPT报告，但是被这一段说懵了，他听不出里面的逻辑但是好像又有点道理。 ''哈哈哈哈哈哈。''他爆发出狂笑。 ''你叫什么名字？'' ''韩广生。'' 向岭东朝背后高管使个眼色，意思是记住这个名字，查一查背景。 ''不用查了，我是国企车队司机韩广生。'' ''所以你现在想要怎么样？''向岭东问韩广生，的确，要怎么进行下去。 ''等我的委托人出来，等他的指示。''韩广生还是那句话，这是他的原则。 ''好吧，没想到国企还有这样的人才。''向岭东转向高管，''把人带出来。'' 刚才还是谈判话事人的明叔现在被绳子捆着扔了出来，嘴里塞着抹布，脸上全是青肿，显然在方桌屋子里被打得不轻。 ''哼，不过你终究是等不到你的委托人。''向岭东指着地上的''明叔''，''这不是明叔，真正的明叔在医院治疗高血压呢。'' ''坐下来说吧，韩广生。'' ''这只是一群南正街的地痞，他们把真正的明叔打进医院，然后找一个老头子冒充明叔，满天要价和我们谈拆迁补偿费。'' ''他们的要价是市场平均价的2倍。知道你的委托人是什么人了吧。'' ''而且，这7500你今天也挣不到，这帮地痞已经全被我处理掉了。'' 高管撕开''明叔''嘴里的抹布，一顿拳脚，然后韩广生从他嘴里也确认了事情的真相。 这7500根本赚不到，1毛钱也不会有。既然赚不到，待着也没意义，他还要继续开网约车赚回女儿的项链。 韩广生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你这样就要走？''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和我说一句话，需要巴结多久？我今天和你费了这么多口舌，你这样就要走？'' ''这个活失效了，我不走干什么，你是谁和我没关系。'' ''你回来。这7500，我来支付给你。'' ''没冲锋挂彩只有5000，而且，你不是我的委托人，我不会要。'' ''你，你。''向岭东气急败坏。 ''这不是一个活，我不会要。'' 向岭东感觉要被这个男人气死了。旁边的高管横眉立目要开口训斥韩广生，被向岭东拦住。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养神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神情和语气都平和了很多。 ''好吧，我现在就有一个活给你，我想聘请你做我的司机。'' ''我有国企工作，暂时放不下，对不起，不能接受。'' 他想，如果手里有一把枪，他真的会毙了韩广生。 ''是兼职，不影响你的国企工作。按小时给酬金。一个小时1200。'' ''太高了，不是正规的活，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妈的低于1200配不上我的身份。'' 向岭东发誓他有朝一日一定要打死他。他捂着胸口。 ''好吧，按照行价顶格，300一个小时。不能再低了。'' ''好的。'' 韩广生同意了。他确实不想再开网约车，不是网约车赚得少，而是网约车占用太多时间，实在没法让他回家陪伴女儿。 十九你依恋爸爸么 一个男人的勇气和胆量永远可以打动另一个男人。 向岭东把韩广生做兼职司机的事专门交待给最信任的首席助理Ava，足见其重视。Ava也诧异，她跟进的不是集团董事，各板块总裁，就是官商贵客，为什么一个小小兼职司机还要她来对接。 ''主席，这个韩广生好拧巴。'' ''按您指示先给他提2万置装费，他死活不要，说没有没干活就拿钱的道理。'' 向岭东摇头苦笑，''这个人脑子好像有点病，我都知道的，你抽时间亲自带他去商场买一套。'' ''他还要求兼职驾车必须提前和他预约时间，不能随叫随到。'' ''都由他。他来不了的时候，换别的司机。'' 从早年间打打杀杀，到现在白道事业风生水起，转型一线投资机构，向岭东知道，自己曾经得罪过很多人很多势力，白道也不意味着高枕无忧，集团越大，利益越大，潜在的敌人也就藏得越深，向岭东明白这个道理。 在他们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原则和担当不是一种常见的品质，更不用说勇气和胆量。越是他这种地位，越需要这样的人。 除了他自己的庞大事业，儿子向凯也是他的心病，这个小子高考复读2年，最近英文又交了0分卷。他当然有足够的钱和人脉不需要高考就把向凯送到美国最好的大学，但最基本的英语能力是前提，他不想让向凯到处给他丢人。 而且这个纨绔子弟需要狠狠磨练，否则就算英语学会了，到国外也无法跻身一流投资人的圈子，那是他原本对向凯的期望，到美国顶级金融圈开辟人脉。 他在韩广生身上看到了打动人心的东西，他希望有一天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也能看到。 此刻的向凯正在和女孩聊天，最近有个叫林嘉儿的女孩总缠着他，也是明华中学的。他很少去学校，但学校哪个班有哪些漂亮女孩他都有一本花名册，是学校里的喽啰替他收集整理的。从校内到校外，他换过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新鲜感总是很快就消失。这个叫林嘉儿的姿色不错，在他的花名册里，可以交朋友玩玩，他心想，但也仅此而已。 当然明华中学花名册的第一名远远不是林嘉儿，而是一个叫韩子蓉的女孩。男生对她的评价几乎都是，可望而不可及，她文静也会开朗，随和也会清冷，她是羞花遮月的美人儿，也是对男生来说迷一样的综合体。 她好像天生就有这种本事，让男孩们自知没趣，自愧不如，又想挑战一下自不量力，想想还是算了。 他和她在学校里有过几面之缘，不是一个年级，他觉得自己也没本事仅靠路过就能入她的法眼，她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到他，即使他是向公子，白皙俊俏，邪魅狂狷，风度翩翩。 当然他猎艳的范围远远超过明华中学之外，单纯从颜值而论，学校之外比韩子蓉漂亮或者和她一样漂亮的女孩他也见过不少，也交过不少，他并非一定要挑战她不可。他是向公子，习惯了活在宠爱和关注的中心，没必要走出舒适区。他只是那天在和林嘉儿回微信的时候，想起了她同班的韩子蓉，调侃她而已。 他没想到的是，他故意对比两个女孩的话，点燃了嫉妒的火苗。 林嘉儿此刻坐在晚自习教室，摔碎的水果手机一直没有换，也没有修，那块屏一直保持着裂纹。林嘉儿任性的不修不换，自从她被嫉妒支配着，她就想看到这些裂纹，仿佛只要看到裂纹，就可以滋养她心里的负能量。 但在表面上她对韩子蓉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友善。 她知道水晶项链的秘密，但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宣扬，因为有一点她还不能确定，仿品项链的购买者到底是谁，从网购店铺那只能知道收件人是韩*，可以表示性别的称谓和名字被号主设置隐掉了。 所以她不急于拆穿，她想慢慢来，搞清楚细节。她心想，让韩子蓉出丑，有足够的机会。 她想知道收件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等同于，韩子蓉到底知道不知道项链是假的。如果韩子蓉不知道，那就是韩广生弄虚作假，欺骗女儿感情，如果韩子蓉知道，那就是她自欺欺人。林嘉儿想，无论答案是哪个，拆穿起来都很有意思，很有报复感。 韩子蓉从没有伤害过她，她报复的只是她自己的嫉妒心本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看一眼韩子蓉，她正在认真的准备英文演讲比赛的稿件。学校的电脑被男生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软件，并不好用。 ''子蓉，演讲稿准备的怎么样啦，别太辛苦了哟，''林嘉儿拿过新买的一杯奶茶送到她手边，''喝杯奶茶休息休息吧，这是周围新开的一家，味道不错。'' 韩子蓉接过奶茶啜一口，然后伸长双臂放松，''好累哦，嘉儿，谢谢你的奶茶。稿子写得差不多了，现在再完善修改几遍。'' ''羡慕你哟，英语学得这么好，都可以代表我们班参加演讲赛。'' ''嘉儿，我的头都要大了，还没练习口述呢，真的还不如不报名参加。'' 林嘉儿看到外面月色，心生一计，''我们到班级走廊，我帮你练习口述啊，在电脑前坐了这么久，也动一动嘛。'' 韩子蓉觉得这是好主意，把稿件从电脑传到手机上，''那你帮我看着稿子，我一段一段口述，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她把手机递给林嘉儿。 就这样拿到了韩子蓉的手机，林嘉儿时不时用手指轻按屏幕，不让它待机。 韩子蓉一段一段靠记忆口述，记不清的地方需要努力冥思苦想。 ''哎呀，这一段想不起来了。''韩子蓉背着手转圈圈，抬头双眼放空，已经完全沉浸在口述中。 林嘉儿稍微举起手机，确保她看不见屏面，快速切换到购物平台的app，全部订单历史，向下刷，2个月之内并没有买很多东西。 她刷到了，是她买的，是韩子蓉自己买的，300元，正品逼真，的仿品。 林嘉儿快速切回稿件画面。 ''子蓉，口述这么久也累了，我们去校园餐厅那边喝点东西吧。'' 5月份的夜晚已经不凉，两个女孩坐在餐厅外面露台的椅子上看月亮。林嘉儿有意无意的说。 ''子蓉，其实好羡慕你，亲子游收到那么美的水晶项链。韩叔叔真是一个好爸爸。'' 韩子蓉仿佛在月盘里看到韩广生高大英俊的剪影，面露笑容。 ''嗯，仔细想一想，他其实挺好的。'' ''哎，不像我爸，他只有没完没了的交际和应酬，我在他心里可能只占一个小小的位置吧。'' 可能是月亮让人坦诚，林嘉儿这句话真情流露，就是她心中所想。 韩子蓉揽一揽她的肩膀，''嘉儿，我有时在想，爸爸对女儿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陪她走过一段路，还是永远留在她心里的风景。'' 是陪她走过一段路，还是永远留在她心里的风景。 林嘉儿通常是听不懂这些诗一样的语言，但这句话进到她心里。 她有点感伤。 ''子蓉，你依恋爸爸么？'' ''呵，嘉儿，怎么这么问，那你呢，你先说。'' ''我很小的时候依恋他，但这种感觉已经没有了，''林嘉儿轻轻叹气，''消失很久了。'' ''你呢，子蓉，你也要说。'' ''我依恋他，但是可能也要消失了。'' 韩子蓉想到田晓霞，心想，他有寻找自己爱情的权力。这个念头这两天其实一直在她脑海里。 所以，这个世界上女儿对爸爸的依恋，比如嘉儿，比如自己，都有一天会消失吧，或者因为这个原因，或者因为那个原因，或者是有心为之，或者是无奈的告别。 二十爸爸只想保护你 韩广生兼职司机的第一次出勤很快就来了。是Ava打来的电话。 ''你好，晚上需要到机场接集团一位重要的国际友人，向先生想让你去。'' ''对不起，没法提前更早预约，实在抱歉，你如果不方便可以拒绝。'' ''那好，那么麻烦你提早2个小时来，我要带你购置一身商务接待套装。昨天本来要给你置装费，你不要。'' 韩广生按时间提前2小时前往岭东大厦。Ava之前都是电话联系，还没见过韩广生本人，这一见果然眼前一亮。高大挺拔的熟龄型男，很容易搭配衣服。而且腰背笔直，一双长腿步态骠劲，有长年运动员才有的矫健，这是普通帅哥少有的。Ava心想，难怪主席会选他，韩广生作为接待司机，能担得起岭东资本的形象。 西装套装具体选什么款式向岭东自然不管，全都交给Ava，这给了她充足的搭配空间。 她绕着韩广生转了几圈，打算大胆一点，尝试all black西部风。美式版型的黑色呢料西装，深灰黑竖条纹西裤，作为重点的亮面黑色衬衫，则选用大衫领和无顶扣的设计，最后搭配深酒红色宽版领带，黑底波点袜，以及一双乌黑发亮的西部牛仔皮鞋。整体而言Ava非常满意，这个男人让all black有了具体的视觉冲击感。 韩广生开着岭东资本的迈巴赫MPV商务车，一路向机场驰去。 ''韩先生，投资机构都是国际化的，我们内部除了主席，董事和股东，都用英文名称呼，请问你的英文名是什么？'' ''我不取英文名。''韩广生摇摇头，他一个学武之人，不喜欢取什么英文名，也确实没有。 这句话把Ava噎住，她翻翻白眼，''那好吧，一会儿接待的是国际友人，总要介绍你。另外我们集团的员工每人都要做一个金属名牌，也要用英文名。'' ''用汉语拼音就行。另外，我不是你们集团的员工。'' 韩广生心想，这些国际化大公司好麻烦，还是国企舒服。 国际友人来自美国，两只大行李箱非常沉重，其中一只的滑轮显然在托运时碰撞损坏了，无法滑动，导致整个行李箱必须由人提起来走。随行的助理抱着行李箱行进，非常吃力。 韩广生主动走过去，一左一右，索性把两只大箱子都接过来，他健步如飞，很快把行李箱安顿进车中。 美国商人通过翻译开玩笑，''你们的司机看起来好像会中国功夫。'' ''他叫什么名字？'' ''哦，sheng，好的，亲爱的sheng，这是给你的感谢。'' 美国人礼貌的递过来一小迭纸币，韩广生不明所以，Ava赶紧在他耳边提醒，''收下，说Thanks so much，I really appreciate it。'' 韩广生怎么可能会说这么长的英文。 ''美国老板有随身给小费的习惯，必须收，是礼节。''她几乎是瞪着韩广生说，然后让翻译替他道了谢。韩广生收下纸币，百元钞票，足足有20张。 将客人送进酒店，韩广生执意要把纸币交给Ava，Ava快被这个脑子有点问题的男人气死了，''这是小费，保罗森先生对服务人员一向出手阔绰，你收下小费，这个工作才正规。'' ''小费不是集团的，是你自己的，就算你什么行李也不帮忙拿，也有600，2000是对你服务的极高肯定。'' 韩广生收下钱，他明白了钱的来由，收的心安理得。 女儿通常是9点结束晚自习，他今天想去接她。以后不用开网约车到凌晨了，他想每天接女儿放学。 时间还早，他要用这个空档去给女儿买两件东西。 9点整晚自习结束，韩子蓉收拾书包往外走，林嘉儿和她同行。这一带市区的治安很好，高中生是大孩子了，很少有家长来接。学生们可以坐校车，也可以自行选择交通工具，韩子蓉一般是坐校车，而林嘉儿一般是打车。 ''哇哦，好帅啊。''林嘉儿忍不住双手放到嘴前惊呼。她率先发现停车场灯光下的韩广生，他一身上下崭新的黑色西装套装。他看到女儿，健步走来，像一只修长矫捷的猎豹。 ''All black西装野兽风。好man好迷人啊。''林嘉儿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赞叹，''韩叔叔今天怎么啦。'' 什么西装野兽风，她这些词听的韩子蓉脸上一阵红，她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又好像有点明白，总之不能多想。 林嘉儿先行离开以后，剩下韩子蓉和韩广生两个人，她没想到他会来接她。 对面的韩广生让她说不出话。 当然韩广生没意识到，他只当是因为兼职司机换了一身新衣服。他关心的问女儿。 ''蓉蓉，怎么了，不说话？'' ''没怎么，你来接我干啥，不是要加班，要英雄救美，要保护别人么？'' ''蓉蓉，爸爸是加班，不过不需要保护别人。'' ''有个好消息，现在不需要加班那么久了，爸爸可以经常来接你回家。'' ''哦对了，给你买了这个，应该还没有网购吧。''韩广生把熊猫抱枕举到女儿面前，就是那天她特别喜欢，想买而没有买的那只抱枕。 因为先给他买了卡包和家居服，熊猫抱枕韩子蓉的确还没有网购。 她接过抱枕，抱在怀里，柔软而舒适，好像怀抱着他的温情。 ''不是不让你买么，600多那么贵。'' ''爸爸加班有赚到钱，600多不贵，只要你喜欢就好。'' 月色之下晚风和煦，她侧脸贴在熊猫上摩挲，充满了温柔。 ''还有这个，爸爸想正式送给你。''韩广生打开车门，从里面取出一只手袋，是m家的小羊皮云朵包。 韩子蓉拿在手里，开心的把玩，是m家很精致的少女款手袋，她的确很喜欢。她想，价格也要2000多吧，他在加什么班啊。 ''蓉蓉，继续打开包，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韩子蓉好奇的打开包，里面有一个小小圆形的电子产品，大小刚好可以握在女孩子的手里，圆形中央有一个按钮。 ''这个叫怕怕报警器，可以设置成和爸爸的手机连接起来，无论你在任何地方，按中间那个按钮，爸爸的手机就会响，还会出现你的定位，爸爸就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 他看着她说，每一个字都认真而坚定。 ''蓉蓉，爸爸从来不想做什么英雄救美，爸爸只想保护你。'' 韩子蓉眼泪流出来，她好想扑到他怀里，让他把她和熊猫抱枕一起紧紧抱住。当然她忍住了。 ''我们现在把怕怕报警器和爸爸的手机连接起来吧。'' ''不，先等一等。等过几天。'' 她想把这个环节也放在道歉仪式里。 二十一命运的剧本谁也不知道 yeseshuwu6.co 将女儿接回家，她进自己房间学习，最近为了准备英文演讲赛，她功课拉了一些，需要加紧用功。 韩广生刚脱掉西服上装，松开领带，眼皮就开始跳，他坐立难安，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 从韩子蓉收下怕怕报警器，但没有连接之后，他就有不踏实的感觉。报警器没有送还好，只要送了，他就想它把他和女儿一直连在一起。 他实在放心不下，轻敲女儿房间的门。 韩子蓉打开门。他站在那里，西裤和黑衬衣还没换掉，酒红色领带松开但没摘下，衬衫本身就没有顶扣，大衫领翻开，从凸出的喉结向下，露出一小片麦色的胸膛，肌肉紧实的宽阔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充满张力。 她脑子里一下蹦出林嘉儿说的那个词，西装野兽风。人生第一次，男人的性感在她眼前如此真实，在她脑海里如此强烈。 她脸色绯红，呼吸急促，这是最自然的反应，根本无法抑制。 韩广生自然是没意识到，他还以为女儿不舒服。 ''蓉蓉，是不是感冒了？爸爸眼皮一直在跳，就担心你会有事。''他关切的问，上前一步，想用手贴她的额头。 她退后一步，但不让他进门，这套西装看起来就很贵，但不是她给他买的，她不想让他穿着别人给他买的衣服进她房间。 至于是谁给他买的，或者就是他自己买的，她不愿意去想。 ''我没感冒，你找我干嘛？'' ''我们还是把怕怕报警器和手机连上吧。'' ''蓉蓉，不知道为什么，你收到报警器但没有连接，爸爸就觉得特别不踏实。''他认真的说。 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很担心自己，韩子蓉心中涌起一阵幸福感。但还是口是心非。 ''学校很安全。那里不是南正街。'' ''否则两只一起响，你要救哪个？'' 空气中间有淡淡的醋味，她暗示的自然是田晓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想故意折磨他。 ''蓉蓉，这个世界上连着爸爸手机的怕怕报警器，只有这一只。'' ''只要它响，就算要踩着火海，踩过刀锋，爸爸也会在所不惜，来找你。'' ''好了，别说了，我相信你。'' 韩子蓉脸又红了，刚才是身体的反应，这次是心灵的反应。她折磨他，也许并非真的吃醋，可能就是想听他说发誓的话。 怕怕报警器和韩广生的手机连上了。 然而如果有什么事会发生，那么它恰恰会发生，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剧本。 第二天韩子蓉开心的带着小羊皮云朵包上学，怕怕报警器当然就在里面。 ''哟，子蓉，m家的手袋，好精致啊。''几个女生围上来看，自然也少不了林嘉儿。 ''子蓉，悄悄告诉我们，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哦。'' 高中生早已到了早恋的年龄，女孩会彼此开这种玩笑，韩子蓉当然没有早恋，但也被这句话问出靥边的羞涩。她追着一个最调皮的女孩打去。 她们打闹着，林嘉儿拿过云朵包把玩，好奇打开看，没放太多东西，一只圆形电子产品很显眼。 她立刻就知道，那是怕怕报警器，因为这个物件她也玩过，她一个早恋前男友也送过她。 报警器是少男少女恋爱时浪漫的道具之一。但那就是道具而已，林嘉儿心想，那个男生送她的时候也信誓旦旦，山盟海誓，她任性的试了一次，到第二次，他就不来了。 ''你懂不懂真的有危险才按，我能来第一次，已经够爱你了。'' 这是那个男生的话，然后她把他拉黑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从那一天起林嘉儿似乎有点明白，这个世界上男人对女人的爱都是有限度的。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对少年懵懂的爱情不再那么憧憬，虽然她才16岁。相比爱情，虚荣更能让她满足。也许，她并不是天生恶毒的女孩。 所以，怕怕报警器只是一个道具，仅此而已。呵呵，男生的承诺，如今轮到韩子蓉来上这一课了，有意思，林嘉儿想到此处，产生了一个想法。 午休时间，她打车去了电子产品商城，那里什么3C消费品都有，她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从商城回来，还没到2点，韩子蓉如惯常一样趴在课桌上小睡，最近准备英文演讲稿，她确实有点累。 林嘉儿轻轻拉开她的手袋，把自己买的放进去，把韩子蓉的拿出来，轻轻合上手袋，轻轻放回原处。 林嘉儿在校门对面找了一家咖啡厅，时间刚刚到下午2点。 韩子蓉，所以那个发誓要保护你的人会是谁呢。 林嘉儿按下了按钮。 韩广生打开车门，下午要去工厂送一批货，他是全车型驾照，从大货到轿车都能开，车队有不同的车不同的任务，有时拉货，有时载人，有时接机，需要时他都能胜任。 手机响起，是长长尖锐的嘟声，是报警器app特有的警报声，韩广生急忙打开手机。 ''怕怕。'' 两个字大大的闪烁，下面是地图定位，明华中学正门。 果然眼皮为什么要跳，幸亏还没有出车上高速，韩广生不假思索换上一辆轿车，猛踩离合器启动。 他一连串的动作吓到同事老张。 ''韩广生，你怎么了，货不送了？'' ''张师傅，家里有急事，货我晚点送。'' 每个司机都有自己的工作安排，没人能替他送，但韩广生没功夫和他废话，一脚油门，轿车飞驰而出。 到了学校正门，这不是放学时间，门卫自然不会让韩广生随便进去。 ''蓉蓉，爸爸来了，蓉蓉，你在哪？''韩广生隔着铁门大声喊，学校很大，这里距离教学楼很远，韩子蓉自然是不可能听到。她在专心听课。 只是定位在学校门口，也许险地不在学校里，韩广生着急得四周寻找，然而周围的一切都非常平静。 林嘉儿看在眼里，原来是韩广生，他的样子真的很着急，脖子上青筋暴起，为了进去找女儿，他甚至准备和门卫动手。 他来得比她想象的快，比她那个早恋前男友来得快很多。林嘉儿走出咖啡厅。看更多好书就到：q iuh uanr.c om ''韩叔叔，在这里。''她对他喊。 韩广生转回头，不顾车来车往，飞奔马路而过。 ''蓉蓉呢，嘉儿，你看到我家蓉蓉了吗？'' ''嘻嘻，韩叔叔你真的来了啊，没事，子蓉逗你玩呢。'' ''我们刚才开玩笑，她就是想测试一下，一点事也没有，她这会儿回班级上课去了。'' ''不，让我看到她，我才放心。''韩广生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不信，我带你去看她。'' 林嘉儿向门卫说明原委，带着韩广生走上教学楼。韩广生隔着玻璃窗看见女儿正在专心致志的听讲，记笔记，一点危险也没有。他终于放心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没有打扰女儿，径自离开学校回单位，他急着赶回去送货。 当然命运的剧本谁也不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二十二这世界上真的有承诺 林嘉儿一下午都打算翘课，她来到学校旁边的公园。这里和学校一街之隔，主体是一片优美平静的湖。林嘉儿坐在湖边。她再一次按下了按钮。 此时大约3点半，韩广生开着送货的卡车，已经上了高速。工厂位于郊区工业区，一条高速横空架在市区普通道路上面，韩广生的货车就在那里疾驰。 手机又一次报警了，长长尖锐的嘟叫，韩广生打开双闪，把货车紧急临停在高速道边。 ''怕怕。'' 两个字大大的闪烁，定位，明华中学一街之隔的公园。 工厂的方向远离市区，向前开只会距离学校越来越远，下一个能掉头的地方在10公里之后，中间在塞车，不知道还要塞多久。韩广生瞬间评估形势，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跳下高速，下面是普通道路，那里可以打车。 韩广生站在高速高架边缘，身后是将被弃停的货车，身下就是极高极深的市区地面。这里的风很大，狂风把风衣向后长长的吹起，好像勇士的披风。 此刻韩子蓉坐在教室里，不知何故心中一紧，可能是这两天有点累，她按揉一下鼻梁，继续专心听课，丝毫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最爱她的男人，正准备从15米高的高架边缘往下跳。人类最高的高台跳水是10米，然而那底下是水，韩广生身下可没有水。 在所有男人对女人的爱里面，爸爸对女儿的爱，可能是最义无反顾的。 韩广生把手机塞进怀兜最深处藏好，看准位置，先反身轻跃，反手扒住水泥棱面，然后侧脚一蹬立面，抛物线纵身跃下。 他找的位置是道路边一颗大树，那颗树高大而茂盛。他落在枝桠最细密，叶片最浓厚的地方，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也把他刮伤了多处，一根略粗的树干狠狠拦在他腹部，巨痛从肋骨钻出来，但树干也把他架停了。 韩广生用最坚强的意志压制住疼痛，从树上爬下，他挺直背脊站在市区路边。 蓉蓉，爸爸现在可以打车去救你了。 韩广生的样子把林嘉儿吓了一跳，他衣服划烂，周身遍布划伤和血痕。她没想到，自己的恶作剧，结果会这么严重。 ''蓉蓉，她在哪里，看到蓉蓉了吗？'' 韩广生气喘吁吁的问，他是奔跑而来的，尽管浑身筋骨欲裂，仍然奔跑而来，定位并不精准，他不知道在公园里具体哪个位置，只有奔跑寻找。 ''韩叔叔，别担心，其实，还是开玩笑，子蓉想再测试一遍。''林嘉儿越说声音越小，她也心虚了。 ''不管是不是开玩笑，蓉蓉呢，让我看到她。'' ''她回去上体育课了。我带你去看她。''林嘉儿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体育课。 韩广生这个样子门卫已经不可能放行，林嘉儿带着他绕到侧街，从那里攀上学校的围墙栏杆，可以看到操场。这里距离韩子蓉很远，但还是可以看到她。 韩子蓉正在操场上慢跑，风儿吹拂她的秀发，长长飘起，她像一只美丽的小鹿。今天虽然没有下雨，但现在是漫长的梅雨季节，天空总会有一丁两点的雨丝，此刻有一丝落到她唇边，她抿一抿，甜甜的。韩子蓉曾经在哪本诗集上读过，初恋的味道恰似春天的雨滴，所以这就是初恋的味道吗，自己可没有初恋过，为何也能感觉到。 当一个人被爱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 在雨点飘来的方向，遥远的围墙边，有个爱着她的人正在看着她。韩子蓉当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远远的看到女儿，韩广生露出笑容，不管是不是开玩笑，就算是开玩笑也好，看到她安全，他终于欣慰的弯出笑容。 他坐回地面，悬着的心放下来，浑身的巨痛重新席卷而来。他大口喘气，努力调整气息，闭着眼睛用武术的运气方法让自己恢复体力。 ''韩叔叔，没事吧。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搞的？''林嘉儿担心的问。 ''我从高架借着大树跳下来，只是树枝划伤而已，没事。'' 林嘉儿大概记得他是车队的司机，所以，自己按动按钮的时候，他正在高速上么。 即使是林嘉儿，也无法不感动，她流泪了。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承诺，男生对女生的承诺。 他答应保护她，就会义无反顾。 ''你会生她的气吗？''她问韩广生，语气小心翼翼，更像是问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不会的，''韩广生摇摇头，''她刚收到报警器，会想测试一下，很正常，她也不知道我在高速。'' 林嘉儿彻底哭了。从这一刻起，她对韩子蓉的羡慕无以复加。和自己相比，她才是真正的公主，虽然她没有水晶鞋和鸢尾王冠，但是她有勇敢的骑士。 自己输了。似乎没有一个男人真正爱过自己，包括林常淮，是他主动把自己推荐给向凯，那个花花公子。一个这样的爹，怎么谈得上真正爱她。 ''我把你送到医院吧。'' ''我自己可以去，其实不去也没关系，你快回去上课。'' ''我反正下午也跟学校请假了。'' 她叫来出租车，一路紧跟着他到医院。 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他离开她视线，好像那样他就会回到韩子蓉身边，两人一对话，立刻揭穿她今天的恶作剧。然后两个人都不会再搭理她。 韩广生坐在治疗室里由护士处理伤口，她坐在门外胡思乱想。 一个护士走过来，''你是，这位伤者的女儿吗？''护士按年龄来猜测，她需要填写诊疗通知单，这是通常都会有的手续。 ''哦，我，我是。''林嘉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直接回答是他的女儿。她随便签了诊疗通知单。 然而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句话让她产生了一秒钟的错觉，好像自己真的是韩广生的女儿，然后，她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果然，别人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而且就是这一刻，她对向凯也没有兴趣了。 她走进治疗室，韩广生背对着她，因为护士要处理伤口，他上身没穿衣服。深麦色的肌肉绷紧在宽阔的背脊上，刚强的骨骼，纵横的肌腱，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男生都不同，那是苍劲有力的男人的后背。 所以，还要有第叁次。 韩广生躺在治疗室休息，护士叮嘱他要好好躺着，不能随便走动，划伤虽然不深，但还是要等伤口完全凝固，而且筋骨有多处软组织内挫伤，虽然不严重，但必要的躺卧是必须的。 嘟------，长长尖锐的嘟声再一次响起。 ''怕怕。'' 韩广生打开手机，定位是医院旁边的快餐厅，他想也没想，穿上衣服，虽然费力但还是果决的站起来，向定位的地方疾步走去。 林嘉儿坐在快餐厅，看到他走来。 ''所以，即使是第叁次，你还是会来？'' 她一副准备摊牌的样子。 ''即使你知道她一天都在测试你，你还是会来？''林嘉儿变得激动起来。 ''你不用找了，今天都是我，叁次都是我按的，子蓉根本不知道，只有我。''林嘉儿摊牌了。 ''你，林嘉儿，你为什么要这样。''韩广生是真的生气了。 ''我嫉妒她。''简单的回答。 说完这四个字，林嘉儿反而平静了，她继续说。 ''我今天终于知道我该嫉妒她什么，不是她比我漂亮，不是她不用化妆，也不是她成绩优秀。呵呵，要谢谢你，韩叔叔，现在我不再因为她比我优秀而那么难受了。'' ''和我真正该嫉妒的相比，那些优秀不足一提。'' ''林嘉儿，你在说什么，蓉蓉的报警器怎么会在你这？'' ''今天所有的事，你不能对子蓉说一点。''她没有回答韩广生的问题，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 她有下达命令的筹码。她庆幸没有把假项链的事早早宣扬。 ''如果你不听我的命令，我就让你心爱的女儿在全校同学面前出丑。'' ''那件水晶项链是假的，是你宝贝女儿网购的仿品，只值300元，哼，自欺欺人。''林嘉儿得意得说。 ''我有足够的办法让她在全校同学面前出丑，如果你不听我的。'' 她把购物平台和卖家网聊的界面给他看，这是她用家里清洁阿姨的账号登录操作的，里面有卖家的手机号，还有发货界面的截图。 ''不信你可以打这个手机号确认。'' ''你知道韩子蓉是自尊心多强的女孩，买不起真的，用一个假货冒充，这件事如果曝光，你的宝贝女儿以后在学校怎么抬得起头，她的性格你了解。'' 林嘉儿击中了韩广生的软肋，他当然知道女儿的性格，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女儿敏感，早慧，自尊心强。如果这个事被添油加醋的宣扬，被男生用异样的眼光看，被女生用刻薄的语气嘲笑，他没法想象女儿如何能承受。 ''你，你，林嘉儿，你为什么如此恶毒。你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 ''呵呵，对啊，我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所以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啊，但是那就要看你表现咯。'' ''好吧，我答应你，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对蓉蓉说。'' 林嘉儿颔首，想起自己下午被他感动到流泪，她当然还想追加条件。 ''光这样还不行。'' ''你还要怎样？'' ''我要你当我的爸爸。'' 她平静的看着他，说出这八个字，像一把重锤抡到他胸口。 ''胡闹。'' 他实在压抑不住愤怒，一拳砸在快餐厅的桌子上。 ''呵呵，''林嘉儿没被他吓住，反而笑得花枝乱颤，''我刚才已经当了你的女儿，在诊疗通知单上签字了，而且拍了照。'' 她把照片举给他看，签字人''林嘉儿''，家属关系''女儿''。 ''你，无耻，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这是胡闹。''韩广生激动的要站起来，肋骨传来巨痛，又不得不斜着上身靠回椅背。 没人可以取代他的蓉蓉做他的女儿，爸爸这个词是专属于她的，即使她很久都没有开口叫过。 ''呵呵，好啦，我开玩笑的，别气坏了身体，我会心疼的，''林嘉儿继续笑得花枝乱颤，''刚才的要求不算数，不过，'' ''要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微信也要加上我，这个要求你必须满足。'' 韩广生愤怒的扭过脸，''不行。'' ''哦，那以后就用怕怕报警器联系吧。'' 韩广生毫无办法，他加了她的微信，给了手机号码。 ''这些都加了，你必须把报警器还给蓉蓉。'' ''没问题，我一定会的，反正这个报警器今天我已经玩够了。'' 二十三明天就是晚晴 韩广生给女儿打过去电话。 ''蓉蓉，今天送货出了点问题，需要连夜处理，爸爸可能回不去，你自己坐校车回家，注意安全。'' 他是真的要连夜处理，下午的三批货都没送，工厂在催，领导在发飙，交警也三番五次发讯息，他必须赶回高速把货车开走，把三批货连夜送到工厂，等结束差不多一整夜都要过去。至于从高架往下跳如果被监控拍到可能还要罚款，这些他都顾不得了。 ''哦，校车一直都很安全，你忙吧。''她有点不高兴，从早出晚归发展到彻夜不归了么。 对面却没有挂电话。他不挂，她也不挂。 ''蓉蓉。'' ''怎么了？'' ''爸爸对不起你。''他轻吸鼻翼，声音有点哽咽。 他一直在心疼女儿，他想，那条仿品说到底是自己的责任。 ''对不起我什么？''直男就只会说对不起。 ''爸爸没法给你做明天的早餐。'' ''那你以后补上。'' 他还是没挂电话，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还有。''他说。 ''还有什么？'' ''爸爸想你。'' ''哦。'' 我也想你，她在心里说，但嘴上还是只说了一个哦。 他不能来接她，他又在加长长的班，快2个月了，他到底在忙什么。 她想他。 虽然报警器只有在危险的时候才能按，可女孩子收到浪漫的承诺，就是会迫不及待的想试一下，也包括韩子蓉。这原本不怪女孩子。 韩子蓉坐在家里，摆弄着怕怕报警器，她多想按一下。 但还是忍住了，她毕竟不是那种任性的女孩，他也许真的是有紧急的事要处理，不应该打扰他。 计划中道歉仪式的日子就在明天。按照天气预报，明天是梅雨季节里少有的晴天。上午和中午还会有雨，但到了傍晚就是晚晴。难得的晚晴，会有雨后灿烂的晚霞，会有依偎着晚霞的夕阳。 对，晚霞与夕阳，作为道歉仪式的背景，那将是最深情的画面，不是吗。那原本是属于她和他的风景，是这一对父女别样的寓意。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在这长长的梅雨季节里等待这一天晚晴，她就是一个宿命一样喜欢仪式感的女孩。 她俩在夕阳下见面时，她会先撤回遗弃书，把它迎风撕碎，再把那只男士卡包做为真正的16岁回礼送给他，让他可以把自己的照片夹在卡包里。他会当面把照片夹到卡包里，再把卡包收到他的怀里。 然后是他送她礼物的环节，她要重新来一遍。这一遍她想听他全文念完那篇父爱的告白，上次还有两段没念，被她打断了，这次她当然不会打断，她只想沉浸在里面。她要在夕阳和晚霞的见证下，再听他完整而深情的念一遍，每一个字都情真意切，这是交换礼物最动人的环节，不是吗，本来就不能少。 然后她想让他把水晶项链再一次给她戴上。亲子游晚宴时戴上项链，固然被众人艳羡，能满足女孩子的虚荣心。但大江之上，云霞夕照，当世俗之间只有她俩，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由他再为她做一次项链系颈，何尝不是一种最深的难忘。她将穿上那件小方领白色连衣裙，站在他宽阔的臂弯里，他会温柔的拨开她秀发，将项链两端轻轻扣上。她喜欢扣紧时耳边那''咔塔''的一声，仿佛甜蜜的定音锤，可以把两个人的命运合住。 如果可以，她想听好多遍那咔塔的声音，如果可以，以后无论多少次戴那只项链，都想由他来戴。 如果可以。 然后她会用最温柔的声音喊他爸爸，她将就那封遗弃书认真的完整的道歉。 她会告诉他那是胡乱写的，她怎么会遗弃他，她怎么会遗弃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 她会告诉他，那封遗弃书只是她任性的想折磨他，但其实折磨的是她自己。 她会告诉他，那封遗弃书其实让她射出了所有箭，在他面前，她早已经变成了强弩之末。 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傻瓜，他会喊她宝贝。 如果他是真正的傻瓜，她也不会生气，她会告诉他，以后都可以喊她宝贝，她不会再跑开，无论多久，无论多少次，每次他喊她宝贝，她都会对他甜甜的笑。 然后她们会在长江大桥的步行道边散步，上面是绝美的落日，下面是雄浑的江水，身边是生活的车水马龙，尘世间只有他和她，永远相依为命，永远说温柔的话，永远体贴着对方。 韩子蓉闭上眼睛想象那将会有多美好，嘴角弯出笑容。 她给他挂通了手机。 ''今天要熬夜吗？''她问他。 ''嗯，要取车，然后拉三趟货。'' ''别太辛苦了，我会心疼的。'' 同样是我会心疼的，这句话由女儿说出来，在韩广生心里像融化开十倍药效的止痛剂，白天的疲惫和伤痛仿佛一扫而空。 ''蓉蓉，爸爸如果早点弄完，回去给你做早餐。'' ''不，那样你太累了，如果早点弄完就在单位睡一会儿。'' ''听话，韩广生。''她再次强调这一点。她一用他的大名，他就会乖乖听话。 ''因为明天是好不容易的晴天，之后又是阴天了。'' ''明天我想和你一起看晚霞和夕阳。'' 韩广生的心被触动，是啊，晚霞和夕阳，那是属于他和女儿的风景。 ''嗯，爸爸都听你的。'' ''但我还是心疼你要熬夜，白天能不能请假多睡一会儿。'' ''应该可以请假，别担心。'' ''嗯，明天是6点半落日，5点半我们准时在长江大桥见面，好吗？'' ''好的，蓉蓉。'' ''嗯，记得带着两件东西，你怀里我的那张照片，还有那封---，''韩子蓉轻声说，''放在竹信筒里的我的那封作文。'' ''好的蓉蓉，那张照片爸爸一直放在怀里，那封作文我也会带上。'' ''好的，那别太辛苦，早点忙完就要听我的话好好睡觉。'' 挂掉电话，韩子蓉打开窗子，天空中仍然有细细雨丝，她呼吸着柔软湿润的空气，让一丝丝雨落在唇上，仿佛能感到那雨丝的甜味。 二十四人生长恨水长东 韩广生终于卸完叁车货，回到公司已经快早晨7点，划伤撞击伤加上熬了一天一夜，饶是钢筋铁骨的他也需要休息。他负荆请罪主动让领导骂了一顿，然后请假睡觉。 嘟---，长长尖锐的嘟声响起。他从昏睡中猛地坐起，发现手机也同时在响。是林嘉儿。 ''是我按的。'' ''你还没还给蓉蓉？''韩广生怒不可遏。 ''打手机发微信你不接不回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还报警器。'' ''我在睡觉！'' ''哦，怪不得，除了你女儿的报警器什么也叫不醒你。''林嘉儿想到他可能是连夜补班，这当然都是她的杰作。 ''我要你白天陪我出去玩。'' ''胡闹，林嘉儿，你不用上学吗？'' ''我反正逃课习惯了，老林管不了我，老师也不敢管。'' 韩广生没耐心再和她说话，直接挂断手机，看看表，上午10点，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没过多久，报警器app的嘟声又响起，这个声音永远能把他叫醒，韩广生坐起来，没法睡眠使他浑身筋骨酸痛。又是林嘉儿的手机电话。 ''林嘉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谁让你挂我的电话。'' 韩广生准备再挂掉，但想想这也没用，那就等她说完。 ''我可以让你白天睡觉，但是下午你要接我放学。'' ''不行！''韩广生断然拒绝，下午5点半他要去长江大桥见女儿。 ''接我放学也不行，你过份了。'' 韩广生实在不想废话，直接挂掉。 挂掉之后没再打来，但韩广生感觉头和身体一起胀痛，他本来就失眠，被林嘉儿连续两次打断，现在无比疲惫却无法入睡。 快到12点，报警器app又响了，韩广生接起手机，当然还是林嘉儿。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韩叔叔。'' ''今天是周五，你想让韩子蓉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报警器？'' ''下午2点，来学校正门接我，否则韩子蓉永远拿不回，你再买一只也没用，因为解除绑定要报警器和手机同时蓝牙连接。我手上这只永远可以连过去。'' 她说的是事实，怕怕报警器作为承载浪漫承诺的产品，它绑定时需要两部设备连蓝牙，解绑时也需要，和结婚离婚一样，承诺就是承诺，不能单方面解除，除非把手机毁掉，或者把报警器丢进河底。这个产品的设计师可以拿一个言情文学道具奖。 韩广生没有选择，只能放弃睡觉的打算，去学校正门。 ''哟，不能睡觉，眼窝陷得好深，让人心疼呢。'' 林嘉儿盯着韩广生侧脸看，语气恬不知耻。 韩广生冷着脸一言不发。 ''不过更迷人了，帅叔。''林嘉儿伸出手轻佻的想要摸他的脸。韩广生横腕挡飞，把她手腕碰得生疼。 ''林嘉儿，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有没有羞耻？'' ''小孩子？我16岁了，已经达到性同意年龄。'' 韩广生自然是听不懂这些法律名词，只觉得厌恶。他皱皱眉头。 ''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把报警器还给蓉蓉。'' ''不是说了么，我要你当我的爸爸。'' ''永远没有可能。''韩广生铁青着脸，斩钉截铁的说。 ''呵呵，好吧，你觉得我是坏女孩。但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下午陪我去游乐园，''林嘉儿打开车窗看着逐渐放晴的远方，竟然流出一滴眼泪，''就像普通的爸爸带着女儿一样，林常淮很久没带我去过了。'' ''他只要有时间都泡在Cindy或者Mandy身边。'' 这都是和林常淮纠缠不清的秘书或小叁，这些龌龊事林嘉儿都知道。 ''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她回头看韩广生，发现他眼睛里有一种清澈的无动于衷。普通男人听到这种话题多少会流露出一丝猥琐的好奇，而他完全没有。 ''你和子蓉妈妈离婚这么多年，从没听说你找过女人，喂，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韩广生实在不想和她说话，他拉开车门。 ''林嘉儿，你还是个孩子，应该好好读书，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呵呵，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当我的爸爸么？'' ''小孩子胡闹，还能有为什么。'' 林嘉儿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韩广生看，那是避孕套，韩广生厌恶的一把推开。 ''别小看它，这是高科技产品，可以瞒天过海，让男人的小蝌蚪穿过去，虽然只能过去一小部分。'' ''林常淮说，16岁的女孩只要一点点就能怀孕。他让我带着这个去找向凯。'' ''知道向凯么，岭东资本的少爷，喜新厌旧的花花公子，林常淮也知道，我没有太多次和向凯使用这个东西的机会。''她指着那个高科技避孕套。 ''所以一定要16岁，这个年龄的女孩最容易怀孕，再等2年林常淮都不想等。这就是我的爸爸。'' 林嘉儿流下眼泪。 韩广生虽然无比厌恶她，此时也无法不对她产生同情。 ''林常淮是人渣，但你可以拒绝，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 ''由我自己决定吗？我一身上下的名牌衣服都是真货，但我知道，我其实只是个冒牌的小公主。'' ''向凯已经对我产生了上床的兴趣，应该很快就能用到这个东西了，在这之前，我想爸爸再带我去一次游乐园，就像普通的爸爸带着女儿一样。'' ''那也只能是林常淮，父亲无法代替。'' ''我同情你的遭遇，也可以揍林常淮一顿，但这没用，你并不需要帮助，你自己就可以拒绝。'' 她在流泪。韩广生无奈的说。 ''我可以带你去游乐园，但绝对不可能在这个下午当你的爸爸。'' ''算了，那毫无意义，我不能撒着娇叫你爸爸，你不能亲昵的叫我宝贝，或者至少叫我嘉儿，那将毫无意义。'' 两人陷入沉默，良久，林嘉儿抹掉最后一滴眼泪，开口说话。 ''好吧，我本来打算去完游乐园，就把报警器还给子蓉，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也改变主意了。'' ''你要怎样？'' ''我有个姐们儿开摄影工作室，一直让我帮她推荐男模，你下午和我去面试吧。哈哈。'' 韩广生脸色铁青，曾经也有人说他有这个条件，可以兼职做产品模特。但他嗤之以鼻，他宁可搬车卸货，也不会干这种事，习武之人的体魄不是为了拿来卖弄，这对韩广生来说等同于羞辱。 ''我不去。''他直接了当的回答。 ''哼，这不是和你商量，韩叔叔，这是命令。''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你宝贝女儿的英文演讲赛，全校师生都在，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不是吗？你好好想想。'' 她要在这个场合让女儿出丑，韩广生愤怒的瞪着林嘉儿，他知道这个一身悲剧的坏女孩有足够的方法。 他瞪着她很久。 ''是给什么当模特？'' ''呵呵。''林嘉儿得意的仰起头，要挟真的管用，韩子蓉就是这个刚强男人唯一的要害。 所谓摄影工作室，其实是拍摄各种性感男人擦边视频的MCN公司，在短视频平台以各种获利方式为目的传播。 ''云姐，不错吧。''林嘉儿指着远处的韩广生，得意洋洋的说。她有足够的自信，韩广生无论是穿着衣服还是脱掉上衣，都完全拿得出手，即使是在云姐这种见惯了男色的地方。 云姐不到30岁，但已经是一副社会经验很老练的样子。她看着韩广生，啧啧连声，毫不掩饰爱欲，''185的薄肌熟男，宽肩，虎背，狼腰，长腿，肤色也是野性的深麦色。嘉儿，你行啊，没想到现在的小姑娘都吃得这么好，怎么不早点跟姐姐分享。'' ''哈哈，没吃到，所以带过来让你帮我调教调教，怎么样，面试通过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我这里年轻男孩有的是，熟龄型男短缺，这个年龄的男人能保持好脸型和好身材的不多。说吧，想让姐帮你怎么调教？'' ''还是个雏，个性坚贞得很，你别调太狠了。今天先弄点正经的。'' 她这个雏的意思是韩广生是圈外人，从心灵到身体都很干净。 云姐自然是明白，她示意工作人员把韩广生带到外场，那里是普通产品拍摄区。内场则是性感美男各种半裸，扭胯，强制，西装下跪，对着摄像头叫姐叫妈，甚至有小鞭子抽来抽去，这些自然是不能让韩广生发现。 韩广生打扮成完美老公的形象，穿着普通的男士家居服，和冰箱一起拍了几组产品照片。 他没兴趣继续待下去，只想马上离开。 ''可以走了吧。''韩广生没好气的问。 云姐却刚产生一个新的拍摄创意。 ''等等，再拍一组，把上衣脱了，打开冰箱门，让冷气扑到肌肉上。'' ''脱衣服不行。''韩广生丢下一句话就要走。 坚贞的男人云姐见过不少，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示意工作人员关紧大门。 ''开机了，道具摆好了，不拍完不能走。'' ''随便你。'' 二叁十把刀韩广生都不怕，那一扇门和几个工作人员拦不住他。 ''拍摄设备启动费一次1万，不拍完就走，你要赔偿。'' ''随便你。''还是这句话，韩广生继续往外走。 但他马上发现没法一走了之，身上穿着拍摄用的模特家居服，自己的外套在更衣室，女儿让带的两件东西都在里面，手机也在里面。不知何故摄影室没有挂表，他甚至连时间也没法看。 而更衣室厚重的门已经锁死。韩广生当然可以把门砸开，但云姐早有准备，外套并不在那里，早已被收到别处。云姐果然是老手，对不同的坚贞的男模，有不同的办法，关门放狗吓唬你，用金钱诱惑你，用赔偿威胁你，没收你的东西，总有一种办法，大部分模特都会妥协就范，即使他们是男人。 ''我们是正规的摄影工作室，到处都有监控，直接连公安，你砸吧打人吧，准备好赔几十万。''云姐云淡风轻的说。 韩广生有以拳击棉的无力感，一时没了办法，他一个英雄汉，今天要栽在女人手里。 ''拍完吧，韩叔叔，只是上身，也是为了强化冰箱的产品特点。现在还不到4点钟。''林嘉儿扮出同情的样子软语相劝，她和云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韩广生气鼓鼓脱掉上衣，露出好几处昨天包扎伤口的防水绷带，绷带并不影响那一身紧实精壮的薄肌在镜头面前展示。肌腱发达，条条青筋勃起，那是长年拉筋才有的运动员的特征，是普通健身男里不多见的。 ''有绷带不影响拍摄吧。''林嘉儿问。 ''不会，恰恰这样才有硬汉的感觉。''云姐回答。 云姐从上到下欣赏了好几遍，目光聚集到韩广生平坦腹部两侧的人鱼线上。 ''能把裤子再往下拉低就好了。''她轻声说。饶是林嘉儿也羞红了脸，虽然她早就品尝过男女之事，但毕竟她也才16岁。 ''这次不要了吧，他真会发火的。'' ''嗯，好一匹烈马，想吃他的人不会少啊。嘉儿，姐姐还是觉得，你未成年，不能吃。'' 虽然韩广生深麦色的肌肉不需要打色油，但云姐还是让工作人员给他涂了一层亮油，冰箱门打开，寒冷的白雾喷出，打在他精壮发亮的肌肉上，产品和猛男，各种张力十足。 终于拍摄结束。 这种亮油慢慢使皮肤生出异痒的感觉，韩广生觉得奇痒难忍，必须要冲个澡，所幸更衣室内间就是淋浴间。他脱光衣服冲进去，匆匆给自己冲洗一番，然后马上出来换回自己的衣服。还好护士给他包扎伤口时用的是防水绷带，可以冲澡。 然而穿上外套，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已经5点。林嘉儿刚才不知道是表慢，还是故意的，给他晚报了至少15分钟时间。 从这里到长江大桥大约40分钟的车程，会迟到将近20分钟。韩广生一刻也不能耽搁，他飞速进入驾驶位，踩紧离合器就要启动。 林嘉儿冲到车窗前。她不知道他急着要去哪里，她原本还想继续要挟他陪她吃晚饭。 ''你够了，林嘉儿。''韩广生几乎是怒吼。 ''这是今天拍摄的模特佣金，你还没收。'' ''这种臭钱我不赚。''韩广生根本就没打算拿这个钱，他来这里只是因为被林嘉儿要挟。 林嘉儿挡在车前盖，就是不让他走。 ''你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把女孩子丢在这里。'' ''你自己打车回你家。'' ''要走也行，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去长江大桥，你可以让开了吧。'' 林嘉儿让开了，心想，一定是去找你的宝贝女儿，看你那着急的样子和昨天被报警器叫来时一模一样。 她火速拦住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也直奔长江大桥而去。 林嘉儿坐在出租车里，云姐微信发来刚才韩广生的照片，从开始穿家居服到后来脱掉上衣的都有。裸露上身肌肉的那几组照片，他表情不自然，但热力十足的麦色裸体和冰箱的冷气白霜形成强烈反差，确实有一种性张力。林嘉儿当然能感觉到，他的肉体当真不错。 ''还有这一段哦，准备好你的小心脏。''云姐发过来一段视频，林嘉儿好奇会是什么内容，她打开视频，眼睛瞬间睁大。 韩广生在更衣间脱光衣服，踏步走进浴室。肌肉隆起，坚定有力的腿，结实紧翘的臀部，苍劲挺拔的后背，宽阔的双肩和臂膀。这是韩广生的裸体，只是视频全是从后方角度拍摄的。然后云姐又发了一段浴室冲澡时的拍摄，这次距离更近，看得更清楚，当然角度也是后面。浴室这一段里他还回了头，应该是想转身找洗浴液但没找到。 ''还有从前面拍的，不过你没到18岁，不能给你看哦。'' ''他是运动员吧，感觉会是一个马达哦。'' ''甩来甩去，奇货可居。'' 这都是云姐发来的意味不明的话。 越是男人越不太会注意监控和偷拍这些，毕竟粗心大意是他们的通病。云姐操控男模的手段果然比她想象的要多，这些情节林嘉儿根本不知道，事情远远超出了她原本的计划。 ------ 韩子蓉今天下午特意跟老师请了假，她很少请假，但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她想多些时间精心修饰衣装和容颜，虽然今天没有观众，但晚霞和夕阳就是见证，她想今天美美的。 那件白色连衣裙她特意洗过熨烫过，穿在身上洁白素雅而美丽。她甚至买了一双少女款的玛丽珍露趾高跟鞋，鞋面上有漂亮的水晶贴片，和项链可以上下呼应形成搭配。她162，还在长个子，他185，她穿上高跟鞋也是想仰起头时离他更近一些。 她还洗和吹了头发，因为梅雨季节的头发总有点粘粘的，她不喜欢，而刚洗过的长发蓬松柔顺，格外散发清香。如果他会抱她入怀，她希望当他鼻翼贴入她秀发时，可以闻到她整个人都是香香的，不会有一点瑕疵。 至于妆容，她天生丽质不需要妆容，但还是淡淡化了底妆，这当然完全没有必要，但她还是想化妆，因为别的女孩子都这样做，化一点妆才更有仪式感，不是吗，女孩子就是想要自己美美的，尽管她们已经很美，这就是期待的心情。 她单肩背着他送给她的小羊皮云朵包，里面刚好可以放下怕怕报警器和水晶项链盒子而又不至于太臃肿，当然相片卡包也在里面，那是她要重新送给他的16岁回礼。还有那篇礼物致辞，写着他密密麻麻的告白。她那天还说气话要烧掉，但她怎么舍得烧掉，她把它收藏在书匣，在睡觉前反复读好多遍，以至于都快能默记下来。但自己读多少遍，也不是他的念白，她也想听他念好多遍。他是一个大直男，常常笨嘴拙舌，语文课也肯定学得不好，但这篇告白却寓意婉转，情真意切，他为了写这篇一定揉断了几根青丝倾注了全部感情吧，韩子蓉想象他搜肚刮肠遣词造句的样子，可惜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一定好有趣，一定用满了真心。 时钟已到5点半，天空彻底放晴，晚霞铺满半天，夕阳温柔而沉静，虽然不是她6岁时和他在八分山顶看到的那副画面，和那副画面完全不同，但也同样壮丽和绚烂，只有深情不及，毕竟那副画面刻在她记忆深处，永远无可替代，那是晚霞属于夕阳最初的样子，那是夕阳永远等待的晚霞。 所以他在告白里说的会成真吗，她俩会有一天再次看到同样一副画面吗？夕阳真的会等回他的晚霞吗？她不知道，但她愿意相信，只要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走过人生每一次晚晴，就一定会看到。她愿意相信。 此时，美丽的女孩站在长江大桥上，等着与她相依为命的爸爸。 此时，凡间的公主站在晚霞和夕阳下，等着她忠诚而勇敢的骑士。 然而，钟表走到5点35，他没有如约出现。 韩广生驾车疾驰，只要不至于出车祸，车速没有低于60码，在市区这自然是超速，导航器不断发出哔哔的警告声，但这根本不能劝阻韩广生，他集中注意力在保持高速的前提下变道，超车，冲刺，迟到已经无法避免，但他不想迟到太多。 钟表走到5点45，他还没出现。会不会是他来了但找不到地方，毕竟长江大桥很长，韩子蓉拿出怕怕报警器，她想按一下，现在就是应该按的时候，不是吗，报警器会发过去定位，他可以快点找到她。 她按下去。然而怕怕报警器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按键机械性的回弹，没有信号闪光，没有嘀声鸣叫，表示它工作了。这些都没有，这些本来应该有。韩子蓉翻开后盖，里面竟然连电池也没放。 他那天晚上多么诚恳的要把报警器和手机连上，他鼓捣了很久说连好了，但是，连电池都没放。他说只要她按下按钮，他踩过火海，踩着刀锋也会来救她，但是，他连电池都没放。 这就是你信誓旦旦的承诺吗，酒鬼，我还真的信了。 泪水从韩子蓉眼睛里流出来，那是失望的冰凉的泪水。 韩广生急刹，车停在一个漫长的红绿灯前，这座长江大桥位于市区中心区，越接近大桥堵车越严重，因为这个时段已经进入下班晚高峰，今天是周五，很多人提前下班，堵得尤其严重。 偏偏唯一的晚晴是周五，偏偏周五下班高峰期提前，偏偏韩广生被命运缠住，整个下午都被命运缠住。 红灯不知道要多久才变绿，韩广生前方的车辆排成长长的队列。他看时钟，已经5点50。他猛得想起来自己刚才专注于疾速驾驶，竟然忘了给女儿打一个电话。他马上拨女儿的手机。 5点51，手机响起，是韩广生打来的。她不想接，但还是接了。 ''蓉蓉，周五下班高峰期，爸爸遇到堵车，还有6公里。很快就到了。你再等一等。'' ''哦。''她冷冷的说。 ''还有，那个怕怕报警器，'' 她没让他说完，听到这五个字立刻挂掉了电话。她不想听任何解释。 任何解释有什么用。 钟表走到6点整，夕阳已经沉到天际线以上，离线越来越近，晚风由和煦变成一丝微寒，天光依然灿烂，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光度在一点一点变暗。像宿命一样无可逆转的变暗。 光度在变暗，气温在下降，她心中的温度也在变凉，变冷，是的，那里原本就是冰封的，就应该是冰封的，只是被他融化开了一点，现在又将残酷的冻上。 韩子蓉一个人对着行将落幕的夕阳，泪流满面，寒风把泪水吹干，新的泪水又流出来，又吹干，脸上留下一层一层皴裂的疼痛。 她哭得无比伤心，就像6岁时那样，不，比6岁时还伤心。看吧，夕阳会无情的离开，丢下孤独的晚霞，她不再美丽，不再绚烂，而是变灰，变暗，变黑。只剩下寒冷，孤独，荒芜一片，就像她此刻少女的心。 钟表走到6点5分，距离长江大桥还有4公里，但导航屏幕上长长的红色让人绝望。导航仪写着，预计到达时间6点31分。 韩广生不能再等，他要和女儿一起看晚霞和夕阳，他已经迟到了很久，女儿会失望会生气会伤心，这已经无法避免，但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错过最后的落日，6点半之前无论如何他必须到。 他决定弃车奔跑，按他最大的速度，4公里用15到18分钟应该可以跑下来。 但那是睡眠充足体力充沛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熬了一天一夜浑身伤痛的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吃足全部体力，忍着伤痛奔跑，直到气喘吁吁，直到大汗淋漓，直到绷带下的伤口重新崩开。 这辈子他为她奔跑过很多次，从她小时候感冒发烧抱着她跑去医院，从翻过栏杆到街对面追上离开的摊贩给她买最后一只冰糖葫芦，从赚足全款兴奋的跑着冲进施家专卖店为她取回水晶项链，到现在，他向着长江大桥跑过最后的4公里，去寻找晚霞与夕阳下伤心的她。 他这辈子为她奔跑过很多次，将来也还会奔跑很多次。 不知道是哪部老电影里有这样的旁白，爱情最动人的地方，一个男孩爱着一个女孩，就会不知疲倦的为她奔跑，直到跑过她的一生。 林嘉儿的出租车一直追在韩广生后面不远处，韩广生弃车奔跑，她发现了。他越过栏杆，跳上天桥，努力用最大的步伐跨越所有路径和障碍，他的方向是长江大桥。 你明明带着伤痛，昼夜未眠，但为了你的宝贝女儿仍然可以如此拼命。 韩子蓉，你比我多生了什么，可以拥有这样全心全意的爱。 你什么都比我优秀，但有一件事你永远没法和我比，我能吃掉他，永远有机会。 林嘉儿手指按住云姐传来的照片和视频，弹出转发字样，转发指向，韩子蓉。 韩广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运，我本来只是想让你当我一天的爸爸，在游乐园渡过一个温馨平淡的下午，是你把事情变成这样，是你搞砸了一切。 她在点击转发前最后一下停顿了，她知道，这个一旦发出去，她和她的友谊将不复存在，她知道自己的个性，从小到大真心的朋友不多，某种意义上韩子蓉是她唯一的朋友。 韩广生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离她越来越近，离她越来越远。林嘉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流出一滴眼泪，当她再次睁开，眼泪已经消失，她点击了转发，全部云姐发给她的照片，包括视频，转发。 反正从亲子游那天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启动，就让它疯狂的转动吧，就让一切毁灭，如果一定要毁灭。 6点20分，韩子蓉收到林嘉儿的一连串微信。 ''子蓉，原来韩叔叔在做这个兼职。'' ''怪不得能送你那么贵的项链，还穿那么贵的西服。'' ''但是要注意身体哦，玩得浑身是伤，你说他们到底会干啥。'' 韩子蓉浑身在发抖，云朵包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怕怕报警器和水晶项链盒子都撒出来。 韩子蓉由着东西撒满地，不想拾捡，她面色苍白，对着天幕失魂落魄。此时已经没有眼泪，所有眼泪刚才就已吹干。 6点27分，最后的夕阳已经沉入天际线，只剩一点点余光。乌云迫近晚霞，浓黑席卷而来，天空逐渐昏暗压抑，如同末日。 韩广生气喘吁吁，长途奔跑仿佛已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踉踉跄跄，终于看到了女儿。 ''蓉蓉。''他向她挥手，用最后的力气跑过来。 ''蓉蓉，爸爸来了，对不起，爸爸迟到了。'' 然而韩子蓉冷若冰霜，她用寒冷的眸子看着他，她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已经化身为冰雪，站在北风的源头，将用一万只冰寒的风刃向他宣判。 他看到地上的云朵包，怕怕报警器，水晶项链也从盒子里滚出来。他弯下腰拾起它们。不知道如何道歉才能祈求她的原谅，他本来在她面前就嘴笨，越是这个时候越笨。 ''蓉蓉，晚霞，''他想说晚霞中还有一点点光，被她打断。 ''没有晚霞了。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再用那一套童话来骗我。'' ''云朵包，''他想说，漂亮的包包掉在地上好可怜。 她冷冷的接过包，拿在手里，但却这样说。 ''看着，这只包就是这样弄脏我的手，还有那只熊猫抱枕，弄脏了我的手。'' ''你原本就是一个酒鬼，穷鬼，你就酗酒，你就穷你的，就好，为什么要弄脏我的手。'' 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你穷，可我没有嫌弃过你穷，我不理你从来不是因为你穷。你为什么要弄脏我们的生活。'' ''我一直以为钱不用很多，真挚的感情更珍贵。我只希望我的爸爸真诚，上进，努力工作，认真对待生活。我真是个傻瓜。'' 韩子蓉在发抖。 ''可是你呢，你一直在撒谎，喝酒，打架，和同样不上进的狐朋狗友厮混，你甚至开始攀附有钱的富婆，卖弄色相。'' ''你不要脸。'' 韩子蓉夺过他手里的怕怕报警器，打开电池后盖，里面空空的。 ''你连一个报警器都弄不好，这就是你的承诺和担当，你就是这样当爸爸。'' ''蓉蓉，听我解释，这个事好复杂。'' ''不用解释了。''她扬起手，报警器飞入空中，落入长江。 ''还有这个，是田晓霞的钱，还是哪个富婆的钱，你用她们的钱，再把它送给我，真脏。''她再一次扬起手，云朵包横空飞入长江。 她抓过最后的水晶项链，自嘲的惨笑。 ''呵呵，多么讽刺，反而只有这条项链，只有它是最干净的，虽然它是一条假货，只值300元。'' ''蓉蓉，不是的，请听爸爸解释，这条项链不是仿品，是真的。'' ''你疯了吧，韩广生，它是假的。我不怪你穷，我买了一条假的，让你送给我，我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因为我愿意相信真挚的感情，我也以为只要感情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蓉蓉，它就是真的，听爸爸解释。我，''他支支吾吾，但他哪里还有支支吾吾的时间。 ''对，它就是真的，真的是莫大的讽刺。'' ''韩广生，你听着，它是假的，假的，它本来就是对亲子游的讽刺，对我们命运的讽刺，你既然说它是真的，那就让它和真的云朵包真的报警器一起。'' ''消失吧。'' 韩子蓉激动的大喊。她决然扬起手，向江水的方向挥出手臂，水晶项链脱手而出。 ''蓉蓉，别。'' 她的动作太果断，韩广生冲上去想拦阻，但是已经来不及。 那只独一无二的16岁礼物，那条镌刻着朝朝暮暮的水晶项链，已经走上抛物线的不归路。 它坠向江面，在迅疾的波浪间翻滚了一下，然后永远消失，隐没于大江。 韩广生从大桥的围栏边冲出去，追着抛物线跳入长江，他随着汹涌的浪涛上下翻滚，潜入水下，试着用最后的寻找来抵抗绝望。然而梅雨季节长江涨水，江水流速汹涌而急迫，项链早已不知被波浪裹挟到了哪里。他无论怎么下潜上浮，上浮再下潜，再也找不到那只项链。 此刻他再也不可能找到那只项链。 这个季节是禁止下江游泳的，因为上游爆发汛期，会带来大量危险的浮木，砂石，它们随着江水滚滚而来，打到游泳者身上非常危险。 韩广生不愿放弃绝望的寻找，他拼足力气再一次下潜，一根浮木顺水势而来，重重的撞在他后背。 他头眼发昏，失去了全部意识。 浮木之后涌来下一个巨浪，浪头把昏迷的他卷起，岸边的人们发现了他的身影。这里离江滩的距离并不远，几个水性好的热心市民拉手下江，把韩广生救了上来。 但那只水晶项链，已经不可能再捞起来，它永远的沉入了长江。 它会在江底某个地方最终停下来，很快会被泥沙覆盖，一层一层沉淀的泥沙，越积越厚，直到把它压入地下。 它将永远深埋于大地，与那句卿为朝朝暮暮的誓言一起，在宽阔长江广袤河床的深处，等待亿万斯年，变成一片沉积岩。 佚章之一天使也会救你 水晶加上铂金铭牌颇有一定重量，如果江水如冬季时平静，项链将径直沉入江底。 然而这是汛期到来的暮春，水流裹挟着泥沙，迅疾而凶猛，一股推力推着项链向前，延缓了沉降的速度。 即将离开最快的表层水，进入缓慢的中层水。 一团彼此缠绕的藤枝顺水势而下，枝条上带着刺，这是玫瑰的茎梗吗，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的附着力相当强。 它刚好从水晶项链旁边滑过，它挂住了项链。 并且一旦挂住，缠绵的刺与藤就将项链勾紧，愈缠愈深，它再也无法轻易被水流冲开。 也许真的是玫瑰，那寓意爱情的花，即使化为枯枝，也不愿割舍恋人的缱绻。 有了藤枝托载，项链不再沉底，它向下游飘去，随江水而东流。直到某一处江湾，水速终于放缓，它被水浪推到滩涂之上。这里距离项链最初落水的地方已经很远，很远。 春去秋来，到了这一年的初冬，长江不再像暮春盛夏时那般汹涌，水位下降，把整片江滩露出来，石子之间布满野草，草丛中随处是藤枝枯木，它们来自汛期，此刻被泥土和杂物覆盖，谁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当然谁也不会关心。 午后一群小孩子在草丛间玩闹，小男孩对着枯枝随意的踢来踢去。 一团枯枝被踢起，一串项链随着飞扬而出，在空中画成一条闪闪发光的弧线。那是一整块切割成完美心形的水晶，挂着铂金铭牌，铭牌上刻着隽永的英文爱情诗。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小男孩们如获至宝，彼此争抢传看。一个小女孩制止他们，因为再不制止链条都要被他们扯断了。 ''你们不要抢，爸爸说捡到东西要交给警察叔叔。'' ''切。'' 男孩们才不管那些。 小女孩喊来了她的爸爸，他就在江滩不远处。 水晶项链最终没有被扯断或据为己有，它被交给警察叔叔，停在失物招领处，十分安全。 小女孩眨着大眼睛问她的爸爸。 ''爸爸，我做了一件好事，对吗？'' ''对的，宝宝，你救了一条水晶项链。'' 她是一个善良的小女孩，他是一个正直的爸爸。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天使。 二十五相爱的人永远可以给对方力量 周五闲来无事，Ava打开一个自己付过费的私密VIP页面。她收入不菲，独居生活，却并非对男人没兴趣和性趣。 ''最新的剧本邀约，都是干净的圈外人，先预订先得。''页面的公告。 所谓剧本邀约，就是在男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针对每个人的社会背景和个性特点，精心设计一个圈套，让他落入女客的陷阱。当然都是最优质的男色，从身高，身材，到脸型，五官，学历或经历，健康记录，都尽量无可挑剔，是日常生活里不容易谈到的。 简单说，就是为女士们设计并协助实施一个顶级艳遇，作为猎物的男人并不知情，他们甚至还可能以为自己是猎手。这不是性爱交易，这样才有玩的价值，不但不是交易，还可能收获几分真实，当然都看个人造化，有钱的女客因此养上小狼狗小奶狗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待售的男人完全不知情。 这是VIP客户才有的高级艳遇，当然费用也很昂贵。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猎艳就直接花钱解决，女人则大部分厌恶交易，她们更想伴有几分心与心碰撞的感觉，所以剧本邀约这种顶级服务，顾客以女性为主。 Ava就是这样一位顾客。她上个月刚甩掉的一个已经玩腻的大学生，就是在这里猎取的。她想换换口味。 ''185硬汉型熟男，运动员出身，前省队冠军，奇货可居，预测是真正的马达，玩腻了小狗狗的可以点击查阅哦。'' Ava饶有兴味的点进去，眼睛立刻睁大，这不就是那个兼职司机韩广生么。有他站在冰箱旁边的居家老公形象，也有浴室全裸视频，Ava看了后面，也看了前面。 唔，果然是奇货可居。 但她还是在5秒内掐灭了所有欲念，因为这是公司的人。她是一位专业的职场精英，无论如何不可以在职场内牵染，除了对向岭东的忠诚，对集团里任何人任何类型的感情都不应该有，甚至包括友谊，这就是一个助理的职业精神，这也是为什么她被向岭东器重和信任的原因。 韩广生虽然只是一个兼职司机，但老板能让自己专门对接，她知道，这必然不是一般的人。 千金养士，求其一死。 她想到这句话，当然向岭东没这样说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千金，这完全是她自己的揣测。 这样的人才在完全信任之前，当然要做绝对的背景调查。韩广生怎么会被这些人盯上，变成剧本里的盘中猎物，Ava决定替老板调查清这件事。 她直接预订了韩广生，当然不是她对他感兴趣，只是因为她要确保他不被卷入猎取者的陷阱，她也不想他暴露给更多人看见。点击预订后，韩广生的形象从里面消失了。 ------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韩广生一直在昏迷。 他的衣服全泡湿了，韩子蓉坐在爸爸身边帮他整理衣兜里的东西。 他的手机无法开机需要送修。 那封遗弃书是用钢笔写的，在江里很快就泡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淡淡残退的蓝色。这样也好，韩子蓉心想，本来就要撤回并销毁，现在它以一种宿命的方式自己销毁了。 那么自己那张相片呢，韩子蓉急着翻找，原来它被韩广生收在怀兜深处一个有拉链的小兜里，仍然安然无恙，因为他为相片套上了塑封，没有任何水泡的痕迹，塑封很厚很结实，水完全泡不进去。 韩子蓉把相片合在手心，眼泪流出来，这个傻乎乎的直男，却如此细心，既用拉链防止脱落，又用塑封防止泡水。 所以我是不是错怪你了。 快点醒来，爸爸。 韩子蓉等到医生有空，立刻找他问韩广生的情况。 ''人被巨大重力撞击，挤压肺泡导致肺缩，这是他最开始昏迷的原因。''医生向她解释。 ''这个不用担心，你爸爸心肺素质很好，肺缩他自己就恢复了。''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韩子蓉焦急的问。 ''现在是感染性昏迷，外伤和软组织挫伤，原来的伤口崩开后又被江水浸泡，出现了全身感染。'' ''我们查了一下病历，他昨天救治过，应该是有划伤和坠落。'' ''坠落？'' 韩子蓉心缩成一团，爸爸到底经历了什么。 ''嗯，按照软组织挫伤的情况，是腹部受力坠落，尤其肋骨部位，炎症比较严重。'' ''另外，他从昨天离开医院后直到今天有从事什么剧烈活动吗？'' ''他晚上加班熬夜了，白天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跑了好久，然后又下水。'' ''唉，难怪，住院观察两天吧，以免感染继续恶化，这段时间会用复合抗生素，他醒过来也会很容易再入睡。'' 医生看着小姑娘，关切的说。 ''你爸爸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别担心，不过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以后多关心关心他。'' 韩广生的手机在维修处，第二天一大早，交警的电话就找到韩子蓉。 ''我们在车主登记信息查到您是他的家庭联系人。车主本人无法过来吗？嗯，好的。他的车辆昨天弃停在交通主干道，已经被移置，麻烦你来事故处理大厅协助一下交通事故调查。'' 韩子蓉从医院赶往交管所。 ''你是车主的家属吗？'' ''我是他的女儿，我爸爸暂时来不了。'' ''哦这样，你爸爸的问题很多啊，''办事的交警一边翻资料一边挠头，看韩子蓉还是高中生，耐下心来和她慢慢说，''我们查到他最近有多件交通违法或违规。'' ''首先是昨天的弃停，你知道弃停的原因吗，这个涉及到事故原因调查。'' 韩子蓉想起爸爸昨天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样子，弃停自然是为了找自己。 ''他是为了找我，我当时一个人在长江大桥。'' ''为了找你，堵车弃车，跑了4公里，哎哟，真行啊。'' 交警生出同情之心，可能他也是为人父母，''既然是爸爸找女儿，情有可原吧，不按恶意弃停来处理。'' 韩子蓉这也才知道他昨天跑了4公里，怪不得伤口会崩开，感染会加剧。 ''第二件，你爸爸有长期疲劳驾驶的记录。'' ''疲劳驾驶？'' ''我们查到他在网约车平台注册为兼职司机，最近两个月一直在超时长驾驶。'' ''网约车平台？'' ''对，从6点到凌晨1点连续运营车辆，中间无休，除了个别周末，几乎每天都是。你还是要劝一下爸爸，遵守交规，注意休息。'' 交警抬眼看看韩子蓉，不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而是劝慰。 ''你爸爸很拼啊，根据平台的里程记录，他会往返机场和市区直到深夜，中间经过高速，疲劳驾驶真的很危险。这次我们先开警告信吧，暂不予以处罚。'' 韩子蓉终于知道了爸爸早出晚归在干什么，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风尘仆仆，回到家一脸倦色，他是在兼职做网约车司机。傻瓜，那么辛苦，超时驾驶又那么危险，为什么从不对我说。 ''还有第三件，他前天驾驶货车在高速也发生弃停，下午3点半左右。你知道这个事吗？'' ''我不知道。'' ''这次是严重违规，弃停打了双闪但没有放三角警示牌，然后他跳下高架桥，桥大约15米，树大约8米，他借着大树跳下地面，这是以非常危险的方式进出高速。监控有记录，是要罚款的。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我不知道。''韩子蓉的声音在颤抖，原来这就是医生说的坠落。 这次的原因韩子蓉不知道，但她清晰记得自己的心猛然缩紧，难道这就是父女连心，难道他又是为了找自己，她突然产生这样的直觉。这个傻瓜，这两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 交警看小姑娘要哭了，心也软下来。 ''按道理是要扣分的，唉，先暂缓吧，继续调查。'' ''谢谢叔叔，我能看一下监控画面么？'' 韩广生站在猎猎风中，义无反顾，纵身而跃，所幸他有武术功底，树冠距离桥边有一定距离，但他还是落在了树冠最柔软的地方。 他也落在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手机已经修好，她去维修点取回他的手机，回到医院已经是中午。 韩广生醒了。他呆呆望着天花板的墙线，怅然而落寞，一种深邃的酸痛从深处向外爬，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痛。 那条项链永远丢失了。 在女儿知道那是他真挚的心意之前，永远丢失了。 他也喜欢那每次扣紧时''咔塔''的声音，仿佛幸福的定音锤，本来可以听那声音好多遍。所以，幸福终究无法扣紧。 也许这就是命运，他打定主意，既然已经沉入大江，这件事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再提起，就让女儿认定那是一条仿品，那样她会好受一点，他不想让她和他一样伤心。 等鉴定书寄到单位，就找个时间自己去江边把它埋入江滩之下吧，默默的爱着女儿，默默的沉入泥土，这原本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父爱的归宿，难道不是吗，韩广生这样想。 幸亏当时留的收件地址是单位。 他陷入沉思时她已经回来，两个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她刚用那么凌厉的语言痛斥过他，他刚傻傻的跳进江里。 还是他先打破沉默，他扇动长长的睫毛，用最温柔的笑容向她眨眼。 ''蓉蓉，爸爸都好了，今天就办出院吧。'' 她当然不会同意。 ''那也行，但下周就是英文演讲赛，你回家吧，爸爸没事的，别在这里陪着。'' ''不，我喂你吃午饭。'' ''爸爸胳膊又没坏，不用喂。'' ''你到底听不听话？'' 她被他的话弄生气了，对他吼起来。她想说，你有多少事不告诉我，你有多少事在自己抗。 他立刻变得乖乖的，她用勺子一口一口把皮蛋瘦肉粥喂到他嘴里。 嘟，报警器app又响起。她拿起他的手机，怕怕两个字在闪烁，很快电话打过来，当然又是林嘉儿，不同的是，这次是韩子蓉接的电话。林嘉儿昨天转发完视频，不想再堵车，坐出租车换了线路回家，并不知道这之后韩广生发生的所有事。 韩子蓉一言不发，等着她说话。 ''韩叔叔，学会手机关机了啊，我不信你能永远关机。'' 她继续让她说。 ''子蓉是不是不理你了？'' 你继续。 ''干嘛不说话？是不是心情不好，韩子蓉就是这么任性，她从来不会理解你。心情不好今天来找我啊。'' 韩子蓉挂断了电话，始终一言未发。她想她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怕怕报警器其实在林嘉儿手里。 ''交警让我问你，前天下午3点半，你为什么要弃车跳下高架？''她问他。 韩广生动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林嘉儿恶作剧的事他不能对她说，林嘉儿拿让她出丑来威胁他。 ''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抗，我讨厌你，讨厌你。''韩子蓉激动的哭起来，哭他漫长的疲劳驾驶，哭他的坠落，哭他满身的伤痕。 ''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相依为命的人？''她越哭越伤心。 韩广生眼眶也噙满泪水。 ''怕怕报警器爸爸并没有忘记放电池，是被林嘉儿调包了。'' ''所以前天3点半她是不是按了？'' ''是她按的，我当时在高速上，没有其它办法，只能跳高架。爸爸担心你。'' ''傻瓜。''她多想一头扑到他怀里，但怕压到他的伤，只能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任由泪水流在他手上，仿佛那眼泪可以把她和他溶为一体。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的心也在抽紧，你知不知道，我们父女是心连着心，傻瓜，你还自己抗。'' ''而且，就算真的是我按的，你也不能跳高架，知道么？'' 韩广生看着女儿的目光温柔似水，他坚定的说。 ''蓉蓉，无论有多少次，爸爸还是会跳，你看，其实一点事也没有。''他动一动腰身。 ''大笨蛋，你能跳到多少岁，60岁，80岁，100岁？'' ''120岁都可以。''他轻抚她的脸庞。 ''因为我有女儿，只要我的女儿需要保护，爸爸就永远不会老。'' 她想象120岁的他还能英雄救女的样子，被逗笑了，涕中带笑，笑中带泪。她俯身轻轻躺在他身边。 ''傻瓜，那你要真的说话算话，120岁时也要保护我。'' ''嗯，爸爸说话算话。'' ''我错怪你连报警器也弄不好，你生气么？''她把脸贴在他肩头。 ''不生气。'' ''我错怪你早出晚归是不务正业，你生气么？'' ''不生气。'' 她还想问模特照片的事，但想想还是算了，林嘉儿显然在挑拨，这个事她应该先找林嘉儿弄清楚。 ''那换到我生气了。你那么辛苦的做网约车司机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6点出车，干到凌晨，知不知道这样身体会受不了。'' 她轻轻掐他的上臂，发泄她的怨怼，当然是没有受伤的部位。如果他此刻没有伤口，她恨不得咬在他健壮的臂膀上。 ''爸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想让你担心太多事，安心学习就好。'' ''以后不许你这样，害得我还以为钱是......，然后扔了云朵包，发脾气把项链也扔了。'' 韩子蓉委屈的看着他，刚拭去泪水的眼睛又湿润起来，是她任性的扔了项链，虽然它是仿品。 ''蓉蓉，没事的，扔了就扔了。'' ''可感情是真的，项链就是真的，我觉得我做了错事。'' 她知道那是仿品，但不知为何还是难以抑制的惋惜。 ''没事的，乖孩子，别想了，我们以后再买。'' 相爱的人就是会这样为彼此考虑。 韩广生由项链想到林嘉儿的要挟，还是要对女儿交待一下。 ''蓉蓉，林嘉儿已经知道了项链是仿品，她知道那个网上卖家。'' 韩子蓉心中一凛，这个秘密果然还是被人知道了，难怪她会给自己发那些不堪的视频，难怪她会偷换报警器，难怪爸爸被折腾得这么惨。她瞬间把很多事情串在一起，形成一个链条。 韩广生继续说。 ''她拿这个要挟我加她的微信，也要挟我不能把她报警器恶作剧的事告诉你。否则她就要，'' 韩子蓉想到了她要干什么，她轻轻打断他，不想他再为这件事痛苦。 ''嗯，我想到了，乖，好好养伤，别为这个事发愁。'' 她坐起来看着窗外，陷入寂思。以后不会再有这段友谊了。 ''蓉蓉。'' 他在为她担心，她回头看他，轻抚他的脸颊，心疼他被要挟得这么惨。她拿过他的手机。 ''手机放在我这，我不想你再被她纠缠。'' ''养好身体，我还要你永远保护我。'' 她把头轻轻贴在他肩头。 相爱的人永远可以给对方力量。 二十六依恋又疼惜 林嘉儿把衣柜里的衣服翻了个烂，找到一条白色连衣裙，她换上那件连衣裙，在镜子前面比了又比。她暂时没心思找向凯，现在只想着怎么样继续纠缠韩广生。 没想到他却先来了微信。 ''叔叔挺难受的，蓉蓉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不理我。'' 他从不回她的微信，现在却主动发来了，看来那个宝贝女儿真是不要他了。林嘉儿这几天来难得像此刻一样得意。她立刻回复。 ''我就说吧，她太任性，一点也不会理解你。出来呗，我陪你散散心。'' ''她骂我是不是拍摄什么了，你说她怎么会知道的。'' ''不知道欸，可能她刷短视频刷到你了吧。'' ''什么短视频啊？'' ''MCN频道啊，老土，这都不知道，云姐是做频道的，昨天的面试其实也是主播面试。'' ''但蓉蓉也不该那么生气啊。'' 林嘉儿想起淋浴间那一段，果然把韩子蓉气到了。嗯，云姐的手段，刚好可以吓唬他一下，让他老实点，反正也拍过了，不需要再拍一次。 ''告诉你吧，更衣室和淋浴间都有隐藏摄像，你换衣服和冲澡时拍的，嘿，看你还敢不听话。'' 当然林嘉儿并不知道云姐拍这些的真正用意，其实并不是用来要挟韩广生。林嘉儿毕竟还是年轻。 韩广生的微信沉默片刻，继续说。 ''不管怎样，帮我跟蓉蓉解释一下吧。'' ''叔叔求求你。'' 好一个贞洁烈父，竟然求我了，林嘉儿的得意达到顶点。 ''哟，这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她是我逼你去拍的，说你其实是贞洁烈父。哈哈，我干嘛要帮你解释，我有啥好处。'' ''你帮我解释，叔叔就答应你三个要求。'' ''哦？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胁迫你哦。'' ''嗯，不是胁迫，不过就是三个要求，不能再多了。'' 三个也够了，林嘉儿好好总结了一番。 ''那，第一，我要你每天接我放学，只接我，即使韩子蓉看见，也不能接她，第二，我要你送我一条和韩子蓉一模一样的水晶项链，而且要去学校当面送给我，我要真的，你只要肯给云姐当模特就买得起，第三，还是那个要求，我要你当我的爸爸，是真的当爸爸，你叫我宝贝，我叫你爸爸。'' 她说出了她的全部要求，三个愿望的位置的确是足够了。 韩广生的微信沉默很久，没有回复。 ''喂，怎么啦，又要贞洁了？'' ''我不能答应，这三条都非常过份。'' ''哼，今天既然把话挑明了，这就是我的所有要求，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你宝贝女儿的英文演讲赛，看好戏吧。'' ''那我想一想。'' 这是最后的回答，然后韩广生的微信再也没有回复。 爸爸吃完药在睡觉，韩子蓉站在窗台前看着窗外，陷入沉思。她已经知道了整个事情的过程，也知道了林嘉儿到底想在爸爸身上得到什么，也知道了她打算怎样威胁。 林嘉儿，你原来是要抢走我最珍贵的东西。 想想自己真是可笑，我还曾经羡慕你，原来我才是被你羡慕的那一个，不，已经不是羡慕，是嫉妒，让你如此疯狂。 我们曾经一起上学放学，走过草地花丛，走过校园，走过一半路程的青春，那时你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我们聊童年的奇趣，聊女孩子的话题，虽然你的个性常常喜欢炫耀，有时有些自私，但也不失天真和热情，我始终都愿意把你当朋友。 当然，直到昨天为止。 现在这段友谊彻底消失了。 韩子蓉看着那三条要求，从刚才气得发抖，到现在慢慢变得释然。她相信，她夺不走她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她根本不配。 韩子蓉坐回韩广生床边，抚着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她喜欢看熟睡中的他，那刚毅流畅的脸庞如同宁静的雕塑，如果不是怕把他弄醒，她甚至想亲亲他的脸。她决定等他回家以后就立刻解除房间禁止令。 爸爸，这世界只要有你，我就不会害怕，任何威胁都不会害怕。 之前陆翔宇一直在微信上问他的师父去哪了，韩子蓉告诉他医院的位置。很快陆家母子就来探望韩广生。陆翔宇提着一个大大的精品果篮，田晓霞抱着一个靠枕，他们一进病房就急切得围到韩广生身边。 ''田阿姨，谢谢你们，不过他刚吃了药在睡，我叫醒他吧。''韩子蓉小声说。 ''不用不用，''田晓霞连忙拉住她，''他太累了，让他好好睡吧。'' 她们坐到一边轻声轻语的说话。 田晓霞拿过靠枕。 ''蓉蓉，这是为司机设计的驾驶位靠枕，可以支撑腰背，还有智能按摩功能。蛮适合你爸爸的，收下吧。'' 韩子蓉收下靠枕，连声道谢，她知道田晓霞是好人，她没理由替爸爸做主拒绝她真诚的善意。 田晓霞心疼的看着韩广生。 ''唉，他这个人，就是要自己拼，明明给他帮助他也不要。'' ''蓉蓉，我观察他开车的动作，习惯性的侧脸看手机，他是不是在兼职开网约车？'' ''嗯，田阿姨，你猜的没错。'' 其实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韩子蓉心想，田晓霞竟然观察的那么仔细，而自己通过交警才知道。 当然这其实并不怪韩子蓉，她很少坐网约车，自然对网约车司机的习惯动作毫无概念。 ''我其实提出过想让他换份工作，我想聘请他到我那里做保安经理，但是他拒绝了。'' ''他教翔宇武术，我说要付课程费，他也坚决不收，说收了钱就变味了，蓉蓉，你说你爸爸怎么是这么傻的人。'' ''嗯，他就是这样，傻乎乎的。'' 不过也蛮可爱的，她心里这样想，田晓霞心里也这样想。 在韩子蓉心里当然还别有一种愧疚，爸爸原来拒绝了田晓霞所有钱方面的善意，自己昨天竟然还骂他攀附有钱的富婆。 ''不过，田阿姨，我想他做得也对，他喜欢翔宇，教他武术，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 ''嗯，我理解他的想法。就是不想他太辛苦，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照顾自己，在外面开车饥一顿饱一顿，不如在我那里安稳踏实。'' 韩子蓉当然能感觉到，田晓霞对爸爸产生了如同妻子对丈夫那样既依恋又疼惜的感情。 她心里好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但她当然不想让爸爸去田晓霞那里上班。 ''蓉蓉，阿姨有个建议，离你们学校不远，就是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那间酒楼附近，有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阿姨在那里有一套居室本来是给厨师长住。厨师长现在搬走了，那套房子空出来，房间很大，采光明亮，居住环境优美安静，离学校近你上学也方便。'' ''我已经让工人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很整洁很漂亮的。你们搬过来住吧。'' 田晓霞真诚的邀请。 ''哦，当然是收房租的，你们两父女都是这个个性，我可不敢不收房租。''她握起韩子蓉的手，笑着打趣，但也很真诚，她其实不想收房租，但是不敢不收。 ''嗯，等他醒了，我和他商量商量吧。谢谢你，田阿姨。'' ''嗯，蓉蓉，翔宇说你们下周有英文演讲赛，你非常优秀，会代表班级参赛。你晚上别陪着，我和翔宇在这里陪着就行。你回家好好睡觉，准备比赛要紧。'' 这当然不行，韩子蓉知道她是好意，自己也的确有比赛要准备，但这当然不行，而且也不必要。 ''田阿姨，晚上姑姑会过来代替我，怎么能麻烦你，谢谢你，真的不用。'' 陆家母子离开后，夜幕初降。 她内心当然是不想接受田晓霞，虽然那是真诚的善意，她也不想接受，无论是保安经理的新工作，还是采光明亮的大房间，完全不想接受。但她也一直反复告诉自己，自己无权代替他决定他的人生。 需要反复告诉自己的事，可能就是自己不愿意的事。 韩子蓉看着窗外的夜色，眼泪流下来。 二十七永远抱着我，永远不许松开 第二天韩子蓉来到医院时，爸爸的同事张师傅刚探望完他，正从医院里出来。 ''蓉蓉，我看你爸爸恢复得很快，不用担心，他身体素质好，我们车队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干活也经常比不过他。'' ''对了，周五有一封国际挂号信寄到单位，他请假没收到，我觉得可能蛮重要的，就顺便带过来了。不过他没看就放进抽屉，那上面都是外文，我看不懂，估计他也看不懂，哈哈，你待会儿帮他看看吧。'' 张师傅交待完就离开，所以国际挂号信是怎么回事呢。 韩广生很快又陷入沉睡，抗生素让人犯困，而他之前也确实欠了很多睡眠，现在正好补充。韩子蓉看爸爸今天脸上气色红润，他的确是恢复得很快。 她拉开病床一侧的抽屉，一封国际挂号信，信封里硬硬的像是纸卡。 她英文一直学得最好，可以代表班级参加演讲赛，看懂这封信自然没有问题。这是一封来自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信，发件人是IGI，国际宝石学院。信封上除了''比利时邮政委托转寄''几个汉字加盖章和韩广生姓名的汉语拼音，应该是没有任何他能看懂的文字。所以他连信也没拆，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韩子蓉拆开信。 这是一封天然水晶鉴定书！ 鉴定科目：天然水晶铂金铭牌项链 水晶分类：巴西天然紫水晶 水晶产地：巴西，米纳斯吉拉斯 水晶鉴定：大颗粒，高净度，颜色浓郁，渐变丰富，AA级 铂金鉴定：足铂Pt990 饰钻鉴定：天然碎钻 后面是购买人信息。 鉴定委托人：S家 铭牌编号：xxxxxx 铭牌铭文：引自泰戈尔飞鸟集卿为朝朝暮暮 饰品属性：Unikat(世间无二) 购买人：Han Guang Sheng 原来自己买了仿品，而他也买了同样一条项链，这条是真的。 韩子蓉把鉴定书紧紧贴在胸口，大口喘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怪不得他梦中呓语时说戴上，怪不得他亲子游怀抱着波斯菊一定要给自己戴上，怪不得在长江大桥他一直说那是真的，怪不得他疯了一样往江里跳。怪不得。 自己戴着的和扔掉的是真正的水晶项链，是他最真挚的心意，是爸爸为女儿精心准备的16岁礼物，是Unikat，是世间无二的爱意和真诚。 怪不得那光彩可以照亮整个晚宴礼堂，怪不得所有女孩围着它看也看不出任何瑕疵，怪不得他在远处看着戴着项链的自己激动的热泪盈眶。怪不得。 怪不得那扣紧时的''咔塔''声如温柔的情话，能扣紧所有幸福和甜蜜，怪不得自己想永远站在他臂弯，想让他重复给自己戴上那项链好多遍。怪不得。 可是，它现在却沉在大江深处，永远无法再一次扣紧在她脖颈上，永远无法再见天日。 这就是命运吗。这就是命运。 韩子蓉从医院冲到商场那家S家的专营店，她拿出鉴定书，用铭牌编号向店员求证购买时间。 ''哦，我对他还有印象，因为他是一位高个子很英俊的男士，不过好像也很劳累的样子，从预订到付清全款大概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其实挺浪漫的，他一定深爱着收到项链的人。'' 店员猜收到项链的人会不会就是对面的女孩，然而她没有戴着项链，她看起来只有伤心满怀。 韩子蓉去到长江大桥，失魂落魄的走在江边，汛期的江水浑浊而汹涌，那独一无二的16岁礼物就沉在江底，它就在河床泥沙下某个地方，直线距离可能不会超过100米，然而就是这100米，永世无法再现。 她站在江滩，呆呆的望着江水，任由自己泪流满面。她向前走，想离它近一点，仿佛能听到它静静的诉说，诉说他对她的爱。 爸爸，我爱你。她在心里说。 他也爱你，他爱你超过你爱他，他爱你早于你爱他，他爱你从你呱呱落地那一天起，他爱你胜过他的生命。她好像听到了它说话。 她回到医院，他还在睡，她把鉴定书收回信封，放回抽屉。她俯下身，亲他的额头，亲他的脸，不管会不会把他弄醒。 爸爸，我爱你。她看着他熟睡中美男子的脸，又一遍在心里说。 所以爸爸，我也恨你，恨你是真正的傻瓜，只会傻乎乎的默默的爱我。 我会假装不知道，我就等你自己把鉴定书和项链的真相告诉我。否则我就还像以前一样对你冷漠。否则我们就让命运错过。 就让命运把相爱的人错开，就让相爱的人永远错开。 她胡思乱想，又一次泪流满面。 复合抗生素和充分的睡眠的确有效，加上他身体素质优异，韩广生恢复的非常快，到了这一天下午，他再次醒来时，医生说不需要继续观察，已经可以办理出院。 ''炎症消退得很快，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像年轻人，回到家里继续服用抗生素，按照用药量递减，满7天就行。'' ''那绷带要换么，洗澡怎么办？''韩子蓉问医生。 ''三天之内最好不要洗澡，护士会在出院前再换一次绷带，然后不用再换，不用三天时间就可以去掉绷带，伤口将愈合，彻底变好。'' ''当然，还是要注意休息，避免剧烈活动，可不能让他再折腾了。''医生对韩子蓉嘱咐道。 韩广生走出医院，让筋骨活动开，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好像一直在睡，此刻浑身上下元气满满，仿佛又能腾挪跳跃一般。他故意向前大步走，然后对女儿说。 ''蓉蓉，看爸爸又恢复了，我就说没事吧，一点事都没有。'' 他回头看着她，元气满满的微笑。 她却不理睬，冷着脸。 ''赶快回家吧，别冲我傻笑，傻瓜。'' 韩广生摸摸鼻子，不敢再说话，乖乖的跟着女儿回家。 回到家里，她还是冷着脸不说话，扔给他一套男士家居服，让他换上。家居服是新买的，但她也认真的洗过一遍，又用烘干机烘干，穿在身上干燥柔软而舒适。 然后她躲进自己屋子里。 韩广生乖乖的换上家居服，女儿不知道怎么了，一路上对他没有好脸色。 韩子蓉在房间里换上了自己的珊瑚绒家居服，那是带有小兔子图案的少女款，粉色系可爱风。她看着床上的熊猫抱枕，那只熊猫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韩广生的样子，傻乎乎的可爱，又傻乎乎的可恨，她抱着熊猫，掐它，又亲它，打它，又温存的贴着它。 她打定主意不想理他，但坚持不了一秒，她好想看他换好家居服的样子，那是她给他买的第一套衣服，她把脸贴着熊猫，但是她更想贴到他怀里。 ''衣服换好了吗？''她隔着门对他喊。 ''换好了。'' ''进来。''她故意装出冷冰冰的语气。 韩子蓉卧室的门虚掩着，韩广生站在门口，她让他进来，但他不知道该进到哪里去。他不敢推女儿房间的门，因为一直有严格的房间禁止令，她不允许他进她的房间，不允许他碰房间里任何东西。 ''进来啊。''她在屋子里喊。 女儿就在里面，但他不敢进，不是明明有禁止令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要进到哪里。 ''再不进来，你就永远也别进来。''她赌气的最后通牒。 他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他的蓉蓉，他的小公主，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早已不是刚才那般冷漠，而是充满期待和依恋。 她打定主意不想理他，但是坚持不了一秒。 ''站到我面前。'' 他乖乖的站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20多公分，宽肩长腿，像一颗伟岸挺拔的大树，这套家居服穿在他身上深沉而温柔，比她购买时设想的还要舒服还要好看。 韩子蓉再也忍不住，她一下扑到他怀里。她尽量轻轻的，不去用力碰触有绷带的部位，但她还是扑到了他怀里，她已经等不急拆掉绷带的那一天。 三天太久了，她等不了，一个小时都太久，一分钟都太久。 韩广生被弄懵了，女儿忽然让自己进她的房间，然后女儿忽然扑在自己怀里。 这对他来说，如同一亿年的事情集中在一瞬间发生。 ''傻瓜，抱紧我。''韩子蓉把头埋在他胸前，轻轻对他说。 他四肢极其不协调的抱紧她。 她愿意原谅他的不协调，毕竟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他无法想象，无所适从。 她把嘴凑在他耳边，用一个女儿最温柔的声音对他喊。 ''爸爸。'' 韩广生脑子嗡嗡的，他听到了什么，他仿佛坠到云雾里，耳朵已经和真实无关，听到的都是幻觉，所以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爸爸，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 她用各种声音，甜蜜的，甜美的，可爱的，撒娇的，傲娇的，大声的，小声的，轻声的，柔声的，她用每一种声音，不停的喊他爸爸。好像这么多年欠了太多的''爸爸''，她要在这一刻全部喊完。 韩广生热泪盈眶，他终于确认耳朵没有坏，听到的全部是真实，她真的在喊他''爸爸''。 他激动的眼泪流下来，他紧紧的抱着她，把柔软的她拥入怀中，一寸一寸的抱紧，一丝一毫也不想分离。 ''蓉蓉，我的蓉蓉。终于，'' 她温情脉脉的仰头看着他，轻轻打断他说话。 ''还叫人家蓉蓉，傻瓜，叫我宝贝。'' ''宝贝！'' ''爸爸。''她回应他。 ''宝贝！'' ''爸爸！'' ''宝贝，宝贝！'' ''爸爸，爸爸！'' ''我的宝贝！'' ''我的爸爸！'' ''我最爱的宝贝！'' ''我最爱的爸爸！'' 这里是她俩的小家，这里是她俩的全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只属于他，他只属于她，她们不停的彼此呼唤，用最沉醉的声音，用最温柔的深情，彼此呼唤，好像永远也不够。 他在哭，她也在哭，当然是幸福的泪水，她沉浸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里，任由眼泪一颗一颗种在他身上。 爸爸，你可知道，我今天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爸爸，我不懂爱和爱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爱你。 宝贝，你可知道，你的温柔有多么治愈。 宝贝，我也不懂爱和爱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这是她俩此刻心灵与心灵的对话，这世界上可能真的有父女连心，不需要语言，她和他的心就能直接对话。 他们拥抱在一起，好久，好久。 还是她担心他的外伤，首先松开，她坐到床边，背对着他，想起鉴定书，又难过起来。 他坐到她身边，她轻轻靠在他肩上。 ''大坏人，我本来想好不理你的。'' ''你想想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韩广生想起早上张师傅带来的那封国际挂号信，他看了一眼是比利时的就知道是鉴定书，他当时想没有看的必要，只需要把它埋在江滩。 难道是女儿看了那封信。他起身找出鉴定书，信拆过，女儿看过了，她知道了那条沉入大江的项链是真的。 ''为什么不说？'' ''你越尽千辛万苦为我定制那条水晶项链，又为我戴上，如果不是我看到鉴定书，你是不是永远不想说？'' ''你知不知道不能永远默默的爱一个女孩？'' 韩广生再次把女儿拥入怀中，任由她在他怀里撒娇，哭闹，任由她带着恨意咬他臂膀上没有伤口的地方。 他爱怜的轻抚她的秀发。 ''宝贝，爸爸一开始不说是害怕再一次被你拒绝，爸爸后来不说是想等鉴定书寄到时三者合一向你表达心迹，爸爸今天不说是因为项链已经丢了，就让你认定是仿品也好，爸爸不想让你伤心。'' 她目光莹莹的看着他，又像在天台那天一样，嘴咧成四方的形状，委屈的哭，像极了幼儿园里受到天大委屈的小女孩，眼泪多到从鼻子里流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大傻瓜，所以现在项链已经丢了，我做了错事，我做了大错事。'' 韩广生拿来纸巾温柔的给她擦拭眼泪，擦净鼻涕，轻抚她的秀发，轻抚她的后背，让她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再一次把女儿面对面搂在怀里，就像年轻的爸爸抱着他的小女孩。 ''宝贝，我的蓉蓉宝贝，别伤心，爸爸就是你的铂金铭牌，你就是爸爸的爱心水晶，你看，只要我们抱在一起，那条项链其实就还在，它永远系着我和你。'' ''嗯，那我相信你。'' 韩子蓉听着他柔情的话语，红着脸颊，她想让他一直这样抱着，就好像那项链把她们一直连在一起。 他温柔的比喻好像起了一点作用，她不再那么伤心了。 ''爸爸。'' ''怎么了，宝贝。'' ''所以你以后要一直抱着我，永远抱着我，永远不许松开。'' 二十八水晶项链的故事 英文演讲赛快到了。林嘉儿这几天几乎把怕怕报警器的按钮按坏，对面也丝毫没有回应，韩广生的手机也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韩子蓉没有再理睬她，她俩的课桌离得不远，她并没有刻意避开，但也没有再关注她，而是如同路人一样无视或忽视。 放学时林嘉儿追上韩子蓉。 ''韩子蓉。你等等我。'' 韩子蓉驻足，听她要说什么。友谊已经消失，但她也谈不上多么恨她。 她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威胁，更多是觉得她有点可怜有点可悲。 可林嘉儿依旧在胡闹。 ''韩叔叔的手机是不是在你手上。'' ''你猜得没错。''韩子蓉掏出爸爸的手机给她看，这几天韩广生请假在家休养，她就一直拿着他的手机，她不想让他被任何人纠缠。 而且她也天然的认为自己有管理他手机的主权，这是她天赋的主权。 ''扬声器我请维修处的人暂时拆掉了，你按多少次报警器也没用。'' 她看着她，怜悯的继续说。 ''林嘉儿，不要胡闹了。'' ''你把手机还给韩叔叔，你凭什么拿着他的手机。''林嘉儿有些气急败坏。 ''他是我的爸爸，''韩子蓉一字一顿的强调，''你说凭什么？'' ''韩子蓉，明天就是演讲赛，你难道就不怕？'' 韩子蓉淡然一笑，回应她。 ''从我看到他为了我跳下高架那一刻起，我就什么也不怕。'' ''子蓉，''林嘉儿竟然也用了简称，''你把手机还给韩叔叔，我就答应你明天什么也不做，行不行？'' 她与其说是在威胁她，不如说已经是在乞求她。 ''嘉儿，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你也抢不走他。'' 放下这句话，韩子蓉快步离去。 ------ 向岭东和保罗森一前一后进入演讲赛会场，等待他们的位置自然是前排主席位的尊贵嘉宾席。 保罗森作为投资界大佬，这次应向岭东邀请来本市商务坐客，双方将详细洽谈一个规模宏大的跨国基金融合项目。洽谈日久，中间也会间隔安排一些公共活动，比如今天下午明华中学的英文演讲赛，就是这样一个活动，这也是保罗森本次行程唯一一次可以直面本市高中学子风采的活动，明华中学作为最好的公立高中，当然足以承担这个重任。 演讲赛从高一到高叁都可以报名参加，原则上一个班级选出一个代表，整个演讲赛的主题范围限定在''经济和社会''之内，全程用英文，将会用到高中选修课甚至大学的知识，自然只有文科商科和英文都最好的孩子才能脱颖而出。无论保罗森还是向岭东都将在这里看到明华中学最优秀学生的表现。 向岭东落座之后朝后排望了一眼，他用目光找到向凯，这个纨绔子弟今天也被他强制抓来当观众。他希望他看一看真正优秀的同龄人在干什么，有花不完的钱不意味着他优秀，那可能反而是他的陷阱和毒品。 向凯伸长腿，用半个后背斜靠椅背，仰着头眯着眼睛看讲台，他年轻而英俊，但也是一副懒洋洋，无聊透顶的样子，一左一右两个男生正在给他按摩捶腿，他们自然是学校里攀附向公子的小弟。 向岭东狠狠瞪了他一眼，暂时也无可奈何，在这个场合当然不便发作，等晚上回到家要家法伺候。 轮到韩子蓉上台了，她将进行她的英文演讲。比赛原则上可以念稿，因为总会有紧张的孩子，但韩子蓉不用，稿件早已熟记于胸，完全可以脱稿。她从容大方的向所有人致敬和问好之后，点开PPT，开始了她的主题。 ''我演讲的主题是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说。'' 演讲自然是英文，但为了照顾英语听力不好的观众，也会有中文字幕打印在大屏幕的下方，看字幕就可以知道演讲的内容。 她今天穿着白色缎面半身裙和咖色西装外套，黑色中跟小皮鞋，干干净净，落落大方，既有莘莘学子的精气神，也不失少女的简约美丽。她站在台上，随着激光笔在PPT大屏上指点跳跃，一口流畅的英文咬字清晰，顿挫自然，如口吐芬芳，娓娓道来，从内容到结构，从知识点到思考和启发，都能把观众吸引住。 转头之间，青春的秀发扬起，她明艳动人，神采奕奕，是最夺目的演讲者。 演讲赛这样的场合不需要以美丽夺人，观众更多是以英文程度和知识水平来评价演讲者，但尽管如此，韩子蓉也依然优秀，在美丽之外更不乏专业性，她既是明艳的少女，也俨然是未来大学校园的佼佼学子。 参赛学生的父母也被邀请列席，韩广生看着此时的女儿，激动的湿润了眼眶。女儿已经是端庄大方的大姑娘，难以想象，昨天还钻在他怀里撒娇，今天就像个小大人，从经济到社会，口若悬河，进行专业的英文演讲。 他想起了天台上那一窝斑鸠亲子，想到大鸟对小鸟温柔的羽翼贴覆，想到小鸟跃跃欲试的勇敢起飞，所以小斑鸠总会飞向天空，飞向她自由自在的人生，这是多么开心的事。 想到此处，他热泪盈眶。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去拥抱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他当然会给她最美好的祝福，拥有最好的际遇，遇到最佳的良人。生活永远在前行和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她的爱。 韩子蓉拆解完知识和观点，演讲也将进入收尾，她将PPT拉到最后一页，这一页没有文字，左边是一条美丽的水晶项链，右边是来自比利时安特卫普的项链鉴定书。 她颈项上也戴着同样一条水晶项链。 韩子蓉开始了她演讲的最后部分。 ''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说是一个复杂的课题，讲到这里可能有些枯燥，因此我想用一个故事作为今天的结尾。'' ''有一个女孩，她钟爱一款水晶项链，但昂贵的价格无法承受，因此她网购了一件仿品，交给她的爸爸，作为16岁的亲子交换礼物，让他再转送给自己。在交换礼物那一天，她当然收到了这件项链，也当然认为这就是自己网购的那一条。'' 韩子蓉指着大屏幕上的照片，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项链。全场的目光被吸引到项链上，只有林嘉儿的心情和所有人不一样。 她竟然自我曝光了项链是仿品。 她失去了所有筹码。 韩子蓉继续。 ''然而真相是，她的爸爸也买了同样一款项链，准备送给她，而这一款是真的，是他越尽千辛万苦为她定制。他把真的送给女儿，把仿品默默收在衣柜深处。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有彼此告知真相。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爸爸，她是一个经常任性的女儿。 所以她一直以为那是仿品。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把项链丢在江里。 没错，这个女孩就是我，那个千辛万苦定制真项链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所以我今天戴着的，只是那件仿品，因为真的已经丢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吗，当然是。 但也不完全是，真项链没有从世界上消失，它只是沉睡在江底，仿品也不完全虚假，它至少代表一个女孩对美好事物的最初心愿，她的爸爸帮她实现了心愿，她丢了项链，但也收获了更美好的事物，那比项链更珍贵，那是真挚的感情。 所以，这是一个悲伤又幸福又带着遗憾的故事。'' 韩子蓉看着家长席里的韩广生，目光盈润，既悲伤又带着对他的骄傲。观众被伤感的故事吸引住，屏气凝神。她继续讲完主题。 ''在古代英国，学者发现一个现象，良币会渐渐被劣币取代。因为人们总是把足铜留在家里，拿不纯的铜币去购物和交易，久而久之，流通中的货币就都是劣质铜。我想这就是同样的道理，人们总是希望付出更少，来换取等值物，当人们都这样做的时候，这就是市场和交易，交易是理性的，所以理性是自私的。而另一方面，也总有人愿意付出更多，不奢求等值物，就像我的爸爸，当人们这样做的时候，我想，这就是爱，爱是非理性的，但非理性永远存在，所以爱也永远存在。这就是我今天想探讨的主题，经济学的理性人原则和人的非理性自然。 当然我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对经济学奥妙的知识懂的不多，不敢继续班门弄斧。但我想，虽然生活中劣币总会驱逐良币，但爱不应该通胀和贬值，只要有人愿意守护它，因为有人愿意守护它。 所以最后我想说，我为你骄傲，你是最棒的爸爸，我爱你，爸爸。'' 几秒钟的鸦雀无声之后，全场掌声雷动。 保罗森摘下眼镜，揉一揉湿润的眼眶，身边的向岭东也差不多。他们都是父母，都有孩子，在霸总的身份之外，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烦恼也有爱，也有烦恼的爱，也有爱的烦恼。 陆翔宇也哭了，虽然听不太懂前面的经济学原理，但他全程都在认真的听，他在想，虽然单亲家庭的男孩会排斥继父，但如果这位继父是韩叔叔，那该有多好。 林嘉儿也哭了，她哭的原因过于复杂，她自己也理不清，她当然失去了所有威胁的筹码，但她也觉得自己有一点被打动，她希望此刻林常淮也在，如果他也在，她真的想看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和表情。 演讲赛结束时，保罗森走过来拥抱韩广生，他没有英文名，固执的使用汉语拼音，但也正因为如此，足够独特的汉语拼音让保罗森记住了他的名字。 ''亲爱的Sheng，看来你不光会中国功夫，也不光是一位称职的司机。希望以后我每次来中国都可以请你做我的司机。'' 拥抱之后，他递给他一张纸条，那上面是刚刚手写的一段英文和一个电子邮箱。 ''Sheng，这是我的私人邮箱，永远有效，这里的邮件不必经过秘书筛选，每一封我都会亲自看。我想也许你有一天会用到它，我想你用到它之前也会审慎的考虑好一切。-- 向你致敬的Peter Paulson。'' 保罗森先生是对服务人员出手阔绰的人，但他想他并不是会向别人请求金钱的人。 他可能是想帮韩广生的女儿将来入读美国最好的大学时给校董写一封介绍信，也可能是想帮韩广生办一份签证如果他需要去美国办理事务，也可能就是纯粹的想和他交一个普通人的朋友，总之这是跨越阶层的善意，在生活中不经常发生，但有时就会发生。 韩广生开车载着韩子蓉回家，她坐在副驾位，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头贴在他肩膀上。 韩广生在驾驶位上把身体侧向她，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一些，韩子蓉见他侧过来，也自然而然更紧密的贴着他，让自己的秀发在他肩头摩挲。 ''刚才还是讲解经济学原理的大姑娘，现在又变成粘人的小女孩。''韩广生爱怜的和她打趣。 ''嗯，谁让我有一个到120岁还要保护我的爸爸，那人家当然要永远当一个小女孩。'' 韩广生眼泪流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蓉蓉恨他的时候，他会嘴笨，他的蓉蓉爱他的时候，他更加嘴笨。 ''爸爸，你还没对我说过。'' ''说过什么。'' ''傻瓜，自己想。'' ''宝贝。'' ''嗯。'' ''爸爸爱你。'' 韩子蓉脸颊微红，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标准答案。 佚章之二红豆生南国 灵泉寺位于龙泉山，这里开寺之初凿出东西二井，传说井口上常有氤氲之气，东井有气则是晴天，西井有气则是雨。当然开寺是千年之前的事，现在两口井都已荒废。但人们相信寺观下面某处一定还藏着一眼灵泉，只是不为人所知。 ''师叔公，你终日枯坐，可想到那灵泉在何处？'' 小僧弥口里的师叔公法号朴愿，年过七旬，胡须眉毛皆白，却是一个怪人，不参与寺庙运营，不参加道场法事，整日只对着一片红豆苗林枯坐。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喂，你们说师叔公当初是为何入我空门？'' ''可能曾经爱而不得，万念俱灰吧。'' ''应该是，这世上总有鸿沟无法逾越。'' 僧弥们私下里常常这样议论朴愿。他也不理不睬，寺中主持见他痴于红豆，索性便让他管理苗林，时常会有善男信女求取红豆一颗，种植在林间，由他负责接引和收取布施。他常常任取任种，对游客不管不顾，主持也懒得理他。 ''师叔公，问你呢，可想到那灵泉在何处？''刚才的小僧弥继续和朴愿打趣。 他抬抬眼，''红豆有慧根，连理相生，便是灵泉所在。'' 哪里有连理相生，这片苗林十分稀疏，他从不养护施肥，任由霜打虫咬，土力贫瘠，单株的树苗都难以茁壮，更何况连理相生。 ''师叔公，你不锄草，不施肥，不浇水，不驱虫害，任由苗生苗灭，何日能生出连理？'' ''你不懂，天地无情啊，最有情处最是无情。'' 小僧弥笑他痴，自行走开。 韩广生送完一单网约车客人，他计算着金额，到今天为止已经够了，明天就可以去S家付清全款，取回那件水晶项链，那件自己为女儿定制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此刻天光还早，此处距离灵泉寺不远，韩广生心情大好，他想拾级而上，逛一下山寺，缓解一些疲乏。 ''布施百元。善信可取盘中红豆一颗，自行种植，自缘自果，自求自证，自有天意，本寺一不养护，二不讲解，叁不负责。'' 韩广生看到寺庙别院这则公告。布施一百，还搞得这么有个性，倒引起他的兴趣。布施栏并没有僧人看管，但他还是先扫码付了100，然后在盘中挑选红豆。 他挑到一颗，并不饱满，也不圆润，是最普通的一颗，但它摸在指间坚固而刚强，他觉得它有无穷的力量，他不再思考，取走它，在林地稀疏杂草之间，种下了这颗红豆。 梅雨季节不需要浇水，一场春雨就足以启动它的生命力。 韩广生记住了种下红豆的位置，准备离开时，朴愿从禅房走出来。 ''善信请留步。'' 韩广生回头看，原来是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叫住了他。 ''一木一浮生，一念一尘缘。你眉宇之间挂着一思一念，尘世里必有一番因果。何不留下来少叙佛法，老衲愿意为你解惑。'' 朴愿对游客从来都是不言不语，难得今天一句话说了这么多字。 但韩广生无心逗留，对佛法也不怎么感兴趣。他客气致谢，还是要离去。 ''这位男信，入我空门，早日证道，你与此处有缘，我会等你再来。'' 朴愿对他喊，他在远处摆手告别，下山而去。 佚章之三世间有情种 ''都说灵泉寺很灵的，上一届高叁的好多都去那许愿呢。'' 女生们课间聊起八卦，今天的话题与往常不一样，把韩子蓉的兴趣也勾起来。 ''求学业啊，那求别的灵不灵。''一个女生问。毕竟她们高一，对学业的诉求还不那么强烈。 ''也灵的，听说有人求她的crush，第二天就收到情书了。你们说神不神。'' 第二天就收到情书，还是crush主动发来的，这些八卦也是越传越离谱，韩子蓉笑一笑，没继续听下去。 但灵泉寺这叁个字还是进到她心里。特别是水晶项链丢到江里以后。 她心中牵牵念念，还是想着那条项链，尽管她在英文演讲里也劝慰自己，丢了没关系，他真挚的感情比项链更重要。 但她还是会伤心，会遗憾，她就是喜欢仪式感的女孩，那条项链就好像她与他之间宿命的仪式感，如果它能回来，由他为她在每个清晨戴上，由他温柔的缠绕在她颈边，空气也会更香甜，细语也会更多情，那该有多完美。 她前往灵泉寺，认真的布施，燃香，叩拜，祈祷。 ''菩萨保佑，让那件项链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或者告诉我它在江底具体的位置。'' 她只身在寺里散步，走到别院，这里有一片稀疏的红豆苗林，她看到那则有个性的公告。 布施百元，但是不养护苗木，不讲解因果，不负责生灭。 自缘自果，自求自证，自有天意。韩子蓉心想，也许真的有天意，所以冥冥之中总会有注定的东西。 所以既然看到了，何不也种下一颗呢，她想看自己这颗红豆的命运，它没人养护和负责，它将生在大自然之中，自证自己的因果。 无论爱与恨恒生恒灭，无论爱人与爱人因果交错，韩子蓉好奇如果自己也种下一颗红豆，那么它会有什么命运。 布施栏没人看管，她还是认真的扫码付了100，然后在盘中挑选红豆。 她选中了最圆润最饱满的一颗，形状圆满，颜色红润，一定是寄托了最多的相思，恰似爱情的隐喻，她喜欢这颗红豆，选中它，走到林间杂草稀疏的地方，种下去。 她记住红豆播种的位置，离去。 朴愿原本有些困倦，在闭目养神，他心中一动，忽得睁开眼，院落中韩子蓉正在种下那颗红豆。 朴愿一眼就记住了她的样子，因为她和他，长得真像。 那是血缘交织的契合，那是血管相牵的羁绊。 朴愿如雷击一般坐起来。 他脑海中快速将先后两次种下红豆的位置对齐坐标。 朴愿又一次被雷击一般，他错愕而立，目瞪口呆。 爱而不得，万念俱灰。这世间只有他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与她，人与人的相似，位置与位置的相邻，命运与命运的巧合。 爱而不得，告恨终身。这世间也只有他才能体会这痛彻心扉的爱恨离别。因为他曾经知道，什么是最深的爱，最痛的告别，最绵长的遗憾。 朴愿看着韩子蓉远去，从这一天开始，他永远记住了那两颗苗的位置。 这世间有情种，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的绝响，刹那的芳华。 这世间有情种，它历尽叁千年的劫，开花但不敢结果，因为它要挑战摩利支天的惩罚。 朴愿冷汗如雨下。 但愿只是自己想多了，但愿他们只是世间无缘的两人，巧合的相似，但愿他们各有各的相思，各有各的爱人。但愿。 二十九再见，晚霞与夕阳(第一季结束) 姑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韩子蓉聊一次，她约她出来吃饭，没有叫韩广生，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阻止自己和侄女交底。 ''蓉蓉，你爸爸这几天恢复得还好吧。'' ''已经去掉绷带，伤口痊愈，每天喊着要回去上班，我不让他去，这个礼拜他都听我的话在家休息。''韩子蓉回答。 ''对了，还要感谢姑姑来医院替我呢。'' 她真诚的感谢姑姑，人无论强大还是弱小，都需要亲人的相互扶持。 ''唉，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能不管他。''姑姑说话间端详着韩子蓉。 ''蓉蓉，在医院姑姑也没仔细看你，从过年到现在，好像个子长高了。'' ''嗯，在长个子，希望能随他，长高点。'' 韩子蓉听姑姑说过，自己的妈妈并不算高，160，属于娇小的美人。她希望自己至少能长到165。 ''女儿随爸，你长得像他，个子也会随他，一定会超过165的。'' 姑姑慈祥的看着韩子蓉。她决定转入正题。 ''蓉蓉，他不想让我和你说这个话题，他觉得会给你压力，但这次他把自己作成这样，我还是觉得要和你聊聊，你们的关系还像以前那样么？'' 原来姑姑是要和自己聊这个，韩子蓉心想，父女之间微妙的变化怎么能和姑姑解释得清楚，那种情感的细微转折是只有两人之间才能意会的东西，所以，就顺着姑姑的思路说吧。 ''嗯，最近还挺好的，我没有完全像以前那样了。'' ''这就好，你是大孩子了，也确实懂事了。'' ''这次你爸爸又是坠落又是下水，把自己弄成这样，我问他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不说，但如果我没猜错，他又在作害自己。'' 姑姑叹一口气。 ''唉，他这个人，作害自己，只能是一个原因。'' ''所以蓉蓉，有一个秘密，我想来想去，不想再替他保守了。'' 姑姑终于娓娓道来，把韩广生的收入和支出一五一十和韩子蓉交待清楚。韩子蓉几乎是目瞪口呆的听完。原来姑姑只是在转交生活费，一直养育自己的始终是爸爸。她以前总以为他把工资拿去喝酒甚至赌博，但其实并没有，他赚得不多，但他的心意是真诚而朴实的。 ''广生还说，你快进入高二，是大姑娘了，会和同学出去玩，会有自己的社交，他不想让你受委屈，所以把生活费提到1200，这其实是他坚持的主意。'' ''那他自己怎么办？''韩子蓉简单做了一下心算，不禁担心的问。 ''所以啊，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这样子，要把情况和你交底，以后姑姑也不负责转账了，他把工资全给宝贝女儿我也不拦着，呵呵。'' 姑姑苦笑一下，感叹父爱。 ''另外蓉蓉，还有这笔钱，''姑姑拿出一张卡，''这里面是10万，是他离开省队的补助金，你妈妈走了以后，他怕自己又染上赌博把钱都输光，这笔钱就一直放在我这，说是留着给你将来用。'' ''这张卡里加上利息有14万多，姑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乱花钱，总之这张卡你也拿回去吧。'' 韩子蓉带着那张卡和生活费的秘密回到家里，姑姑以后不会再帮韩广生转账了。 他正在烧菜，今天的主菜是土豆炖牛腩，这是硬菜，他白天特意在市场买来最牛腩最好的部位，精心钻研了一下午，就想做给她吃。女儿这两天准备演讲赛太辛苦，现在比赛结束，他想好好给她补充营养。 他扎着围裙的样子像一个家庭煮夫，当然是高大英俊的那一款。那围裙有两件，一大一小，是她前两天刚刚网购到家的亲子款，两件都有可爱小熊的图案，是只有少女才会喜欢的款式，穿在身材高大的他身上有些滑稽，却也别有一种滑稽的可爱。 她斜倚着餐厅的门框看着他，眼波如水，眸子里满含深情。 韩广生解开围裙，将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腩出锅装盘，摆上餐桌，还有两样青菜，一样紫菜蛋花汤。今天的晚餐，一主两辅，叁菜一汤，别致而丰盛，温暖而香甜，完全够两个相爱的人，足汤，足饭，足饱，是温馨又日常的一餐。 ''蓉蓉，怎么不说话，就在那里看着爸爸。'' 他温柔的邀请她坐下吃饭，贴心的为她拉开椅子，见她还是不动，他伸出手，学着绅士的动作请她入座。 韩子蓉看着他，解下围裙里面就是她给他买的男士家居服，高大而英俊，深沉而迷人。他伸出手要拉自己，但她牵住他的手，却不挪步，而是借着他手腕的力，她转了一个圈，将自己完全的滚入他怀中。 她故意卸掉自己所有力量，让自己柔若无骨的贴到他怀里，他一时没想到，但反应也很快，立刻收紧长臂，把柔软的她紧紧搂住，一丝一毫不会下落。 他微微侧身，左臂完全托住她纤细的腰身，她双手缠指勾住他的脖颈，她俩紧紧贴合，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她心脏的部位贴着他心脏的部位，两颗心未曾这样近过，静谧的小屋里，嗵嗵的心跳传达四耳，因心意相通它们的跳动甚至已经开始同步。 她脸早就红了，她不愿去想这妥不妥。 他的脸也红了，他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够爱她，恰恰是因为他太爱她。 他想轻轻放开她，让两人离开一点距离，但她就是让自己绵软无力，这样他就不敢放开她，松开一点他都害怕她会滑到地上。 他只能继续抱紧她，更加用力。他们这样抱着，好久，好久。 ''蓉蓉，肚子还不饿么，我们吃饭吧。'' ''叫人家宝贝。'' ''嗯，宝贝，是不是不舒服？回来也不说话。'' ''嗯，因为发现你还有事瞒着我。'' 她举起手机，打开和姑姑的微信，给他看这个月1200的转账记录。 他立刻意识到她知道了一切，在医院时姐姐就暗示过不想再替他保守秘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告诉了女儿。 ''宝贝，是的，就是你姑姑说的那样。'' 她原本想对他生一点气，但是完全生不起来，她只有浑身的温柔无从释放，如何还忍心对他生气。 她绕指轻抚他的脸庞。 ''那要怎么惩罚你，明明和你说了所有的事都要告诉我。'' 他甘愿受罚。 ''你想怎么惩罚，爸爸都愿意接受。'' 她当然不忍心真的惩罚。 ''那我可要说了，这个惩罚可不轻，需要你天天实现。'' ''嗯，说吧，宝贝。'' ''听着，我要你重新带我长大一遍。'' 韩广生一时不解，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惩罚。 ''就是我要重新做一遍你的小女孩，你要重新把我养大一遍。''她在他怀里倔强又傲娇的说。 ''吃饭时要把我抱在怀里，我想要时，你就要喂我吃饭，我想看电视，你就要抱我去沙发，我想看书，就靠着你的胸膛当靠椅，我学习累了就躺在你怀里当靠枕。'' ''反正就是，好多，好多，好多，所有我现在没想到的，也都包括在里面。反正所有，你都要带着我再做一遍。'' 她用小拳拳捶他的胸口，当然那里的伤口完全愈合了，她的力气也不大。 ''谁让你是大傻瓜，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反正都怪你，你要补偿。'' 女儿不喜欢爸爸，当然怪爸爸。 女儿喜欢爸爸，当然也怪爸爸。 总之都怪爸爸就对了。 所以明明已经是162的大姑娘，是要如何柔若无骨的重新养大一遍。 所幸韩广生体力充沛，腿臂腰背都强健有力，抱着104斤的大宝宝走来走去倒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他深情的看着她，充满爱意。 ''嗯，爸爸答应你。'' ''不过。'' ''不过什么？''她要生气和撒娇。 ''不过现在能不能松开一点，我怕搂得太紧，你不舒服。'' ''哼，好吧，先放过你。''韩子蓉脚尖落地，重新支撑起自身重量。 两个人手臂挽着手臂走向饭桌。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到他的腿上，双手重新环住他的脖颈。 ''喂我。'' 他取过餐巾纸，细心的扎在她衣领口，就像小女孩那样防止饭菜把衣服弄脏。她享受着他的温柔和体贴。 ''我要吃牛腩。'' 他一只手稳稳的揽住她，一只手用勺子挖起一块香喷喷软烂的牛腩。 ''宝宝，乖，张开嘴，吃牛腩。''他真的像爸爸在哄小女孩一样。 她轻启朱唇，他小心翼翼把勺子中的肉块送到她嘴里。肉块不大不小，刚好递进女儿的樱桃小口。但唇边还是会沾一些肉汁，待她享受的嚼完咽下，他又拿过一张柔软的纸巾，细致的给她轻轻擦嘴。 就这样一口一口，这顿饭吃了好久，绵绵密密，柔情如酒。 但是她又要刷花招。 ''我还要换一种喂法。'' 换一种，是用筷子吗，还是怎么喂。韩广生想不出来，果然带大宝宝比带小宝宝要难。 她自己想象了一下，脸颊红透。 ''算了，不用了。'' 她终于吃饱，他还一口没动。她却不想离开他怀抱。 ''我是不是不孝顺的女儿，都不让你吃饭。'' ''没事，爸爸晚一点吃。'' ''可我就是不愿意下来。'' 两个人磨蹭了好久，她终于下来，坐回桌子对面。 ''爸爸，现在换我来喂你。'' 夜幕降临，又是万家灯火，点点温柔，城市里每一扇小窗都代表一个小家，每一个小屋都代表一片温暖，那里有相爱的人深情相拥，那里有相爱的人诉说不尽绵绵的温柔。 她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做题，他靠在床边安静的陪伴她，她做题累了，侧过脸就能看到他雕塑一般美男子的脸庞，看到他甜蜜的微笑，看到他父亲眼眸里才有的无限的温柔。 糟糕，她现在渐渐坐不住椅子，就想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 她扔开书本，依偎着他。 ''爸爸，姑姑白天说的话题，还没和你说完呢。'' ''嗯，宝贝，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以后不经过姑姑转账了。'' ''哼，可不光是不经过姑姑。''她趴在他耳边。 ''傻瓜，你既然就想把钱都花给我，那么，'' ''宝贝，那么如何？''他爱怜的轻抚她的秀发。 ''那么以后就把工资都上交。'' 韩子蓉嘿嘿的娇笑。 ''每个月的工资都准时上交，全都给我，然后我每个礼拜再给你零花钱。'' ''以后家里的钱，都由我来存着，我来管理。'' ''臭爸爸要是惹我生气，或者不听我的话，就不给你零花钱做为惩罚。'' 韩广生爱怜的看着女儿，心想，她此刻像一个小大人，不，她已经是大姑娘，她平常就有理财的习惯，也有理财的乐趣，她当然能管理他，这是她的天赋主权。 ''答不答应嘛？''韩子蓉摇他的手。 他坐起身，一把将女儿深深的拥在怀里，也在她耳边说。 ''当然答应，我的宝贝，以后爸爸的工资全部上交。'' ''嗯对了，姑姑还有你放在她那里的钱，今天也给我了。'' ''嗯，好的，爸爸其它的存折，也全都上交给我的宝贝。'' 韩广生想起兼职司机的事，这些当然也要对女儿交底。 ''除了工资，爸爸现在还给岭东资本兼职当司机。'' ''哦那也好，不用开网约车那么辛苦。他们开多少工资啊？'' ''一个小时300。'' ''唔。''韩子蓉简单算了一下，一周就算只有10个小时那也不少了。 ''一个月可能有一两万吧，爸爸都上交给我的宝贝。'' 她开心得笑起来，像一个小财迷，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财迷，只是因为这是心爱的爸爸为她赚的钱，她才会如此开心。 当然韩子蓉想象不到的是，未来爸爸的收入可能不止一两万，而事情也远远没有兼职司机那么简单。 第二天父女俩新开了一张储蓄卡，父女连名，韩子蓉把所有钱存进去，她甚至想计划买一套房子，面积不用大，位置不用在中心区，一个小家就行。 那将是属于她俩的小家。 梅雨季节也将结束，今天是灿烂的晴天，晚霞半依着夕阳，虽然不是6岁时那副画面，但也格外温柔和深情。 她开心得对着天空喊，''再一次见到你们了，晚霞和夕阳。'' 他也开心的拥着她，父女俩一起驻足，沉浸于那晚晴的明媚。 迎着霞光满天，她牵着爸爸的手，开心得蹦蹦跳跳，期待着她们的未来。 第一季番外之一为你再唱摇篮曲 韩子蓉发现爸爸这几天开始戒烟了。 烟瘾自然是不好对付的顽敌。可韩广生这一次决心极其坚定。 今天晚上快要睡觉前，他烟瘾发作，就在客厅里做单臂俯卧撑。 韩子蓉走过去笑着挠他蹦起的肌肉。 ''蓉蓉，乖，别捣乱。'' ''谁让你突然走开，人家还要靠在你肩膀上看书呢。''她娇声娇气的说。 ''运动可以帮助抑制烟瘾。''这是运动员的一些方法，男生通过单臂支撑可以集中注意力，净化神经对尼古丁的依赖。可女儿就是要捣乱，她故意挠他的胳肢窝。 ''那做别的运动不行吗？我讨厌你突然走开不管我。'' 韩广生被她挠得不行，只能重新站起来，韩子蓉扑到他怀里。 ''下次烟瘾再犯的时候，就抱着我转圈圈，也是运动啊。'' ''人家要单臂公主抱，你不是臂力很大么，看你抱得起来不。'' 单臂公主抱就是女孩勾住男孩的脖子，男孩用一只胳膊把姑娘横抱起来稳稳托住，自然是考验臂力和腰力。 韩广生爱怜的看着女儿，和她打趣，''昨天是谁家的宝宝喊自己胖了，又长了2斤，所以是让爸爸单臂横抱一个小胖丫头么。'' ''哼，是你家的宝宝，谁让你每天给我做那么多好吃的。臭爸爸，竟然嫌我胖。''韩子蓉用粉拳叩打他的胸肌，其实她完全不胖，她正在长个子的年龄，当然要保证最好的营养。 ''不胖不胖，爸爸和你开玩笑，你在长个子，不会胖的，我106斤的大宝贝儿刚刚好。''韩广生疼爱的轻抚她的秀发，他当然希望女儿健康茁壮的生长，即使真的胖一点也不是坏事。 韩子蓉抬头看着韩广生，他浓眉大眼，鼻峰硬挺，浓密的睫毛一刷一刷，正在满含深情的看着她。 她好喜欢他。于是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说一些过份的话来刺激他，这就是韩子蓉的性格。 ''哼，我看你是害怕抱不动吧，老男人。'' 她很久没用老男人这叁个字来称呼他了，这次的音调格外带着甜腻。 刺激还很有了效果。 ''别说抱一下，爸爸抱着你爬到山顶都没问题。'' 他不容她反应，右臂揽住她腰身紧紧贴在他身上，她双手下意识的勾住他脖子，他左臂从她腿下稍微用力，单臂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因为是单臂，两个人不得不贴得更近，她的唇距离他的脸颊只有寸许的距离。 韩广生发觉距离太近，脸往左侧偏，因为如果偏右，他和她的唇就会两两相对。 她当然察觉到他避开的动作，但她不愿意想他是为什么，她现在只想沉浸在被他公主抱的幸福里。 韩广生抱着女儿走了好几个来回，又转了几个圈圈，面色如初，一点也没喘气，这段时间休息得好，心情也好，他不愧是运动员，体力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韩子蓉把脸蛋贴在他颈边，用软绵绵的声音说。 ''真好，我的爸爸这么有力气，可是万一我116斤了怎么办。'' ''136斤，146斤都没问题，宝贝，只要是你，爸爸永远抱得起来。'' ''臭爸爸，谁要136，146。''她绵绵细语着撒娇，几乎是把嘴贴在他耳朵边。 他抱着她很久，她就是不愿意下来。 ''累了么，爸爸。'' ''不累，手都不用换。'' 她喜欢他在她面前逞强的样子，当然也不完全是逞强，他似乎真的不累。 ''既然不累，那我要你明天真的抱着我爬山。'' ''就还爬八分山，上一次我们一起去，还是我6岁的时候。''她想起美丽的晚霞和深情的夕阳。 八分山200多米的海拔，即使真的抱着女儿爬到山顶，对韩广生的体力来说也不是问题。但毕竟女儿是大姑娘了。 ''宝贝，乖，那样不妥。'' ''我们现在也抱太久了，爸爸把你放下来好不好。'' ''不，我就要，我就要，就要你抱着我爬八分山，爸爸抱着女儿为什么不行。'' ''现在也不能放下来，你不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吗。'' 韩子蓉肆无忌惮的撒娇，她忽然产生一种心理，他越是气息平静，她就越是想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那是一种她想把他的力气完全用光的心理。 韩广生无奈的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温柔和疼爱，他当然可以一直抱着她，直到她在他怀里睡着，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好吧，我的小宝贝，非要赖在爸爸怀里，那爸爸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 ''嗯，也行，我睡着了你就可以把我放回到床上。'' 他横抱着怀里的小公主，轻声唱起摇篮曲，一边轻轻吟唱，一边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肩侧和发翼。 轻拍的节奏与歌声契合，仿佛有一种魔力，她真的困了，像小女孩一样贴在他的怀里，享受那满满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在爸爸温暖而宽阔的胸怀里，她只需要柔软的依偎着他的体温，轻轻的吐息，很快就袭来了睡意。 他抱着女儿走进她的卧室，轻轻把她放到床上，盖好毯子。他看着她，那是神灵赐予他的天使，对她，他只想永远温柔的呵护，永远忠诚的守卫。 他起身离开，她感觉到了，轻轻翻身，伸出手要勾他的脖颈。 ''爸爸，你去哪？''她用一个女儿最温柔的声音呼唤他。 ''爸爸回房间睡觉。'' ''不要走，就睡在这，我要听你唱摇篮曲。'' 韩广生坐在女儿床边，双手合一轻轻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宝贝，睡在这可不行，但是爸爸会唱摇篮曲，一直到你完全熟睡。'' 他关掉台灯，温柔的月光洒满房间，他给她掖好被子，把空调换到轻柔的睡眠档。然后握着她的手，充满深情的唱着她小时候听过的儿歌。 直到她完全熟睡，他才轻轻退出她的房间。 第一季番外之二吻之喂食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韩子蓉每天晚上都要爸爸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唱儿歌，才肯睡觉。 但今晚她一个人在家，他还没回来。她嘟着嘴，不高兴，作业也写得不耐烦，再无以前那种全神贯注的注意力，自从父女相拥以来，她渐渐发觉自己的变化，对书本越来越无法专注和投入。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么，反正都怪他。 她一坐到书桌旁，就想看到他美男子的侧颜，一打开书本，就想闻到他家居服上淡淡洗衣粉的香味，一遇到解不开的数学题，就想听到他在她耳边温柔的安慰。他会这样说。 ''宝贝，轻轻闭上眼睛，放松大脑，爸爸给你醒脑明目。'' 他练武时学过经络按摩的手法，在女儿头顶和眼周几个点位施力轻揉，力道专业而得当，只消几分钟，当她再次睁开眼，就会世界清朗，耳清目明，读书的疲惫一扫而空。她会幸福的依偎在他身边，精神焕发，重获解题的动力。 坏爸爸，我以前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克服作业的难题，从来没想过依赖你的温柔和陪伴。坏爸爸，我本来想做一个绝世独立的女孩，不想依赖任何男性。坏爸爸，但你却总让我想你，总希望你在我身边。 坏爸爸，我要不要对自己狠一些，重新对你冷漠。 他在家时她不会想这些问题，他兼职未归，她就会胡思乱想。 她知道韩广生今天是去兼职。 他微信上有一个叫Ava的女人，他们的聊天记录既官方又正式，没有一句多余的闲话，都是兼职预约时间地点车型，他们的对话韩子蓉都会看，当然每次也都是她同意爸爸去。但她还是会莫名其妙不高兴，为什么他们不派一个男助理和爸爸对接，她就是不想让他和别的女性打交道。韩子蓉也不喜欢自己这么强的占有欲，但青春期的女孩子占有欲就是强，她克制不住，这原本是最正常的事。 她要求他车开驻到哪里，预计几点回来，都要报备，不能让女儿一个人在家里担心和等待，这难道不对吗，这本来就是单亲家庭爸爸的义务。她理所应当管着他，这本来就是女儿的天赋主权。 但是今晚他明明说好10点半回来，现在已经11点。 坏爸爸，看来真的要对你重新冷漠。 11点05分，他终于到家，打包回一大份精致的高档寿司。他知道女儿爱吃寿司和叁文鱼，特意在回来的路上绕路为她买到一份最贵的。 她冷着脸做题，不睬他。即使看到寿司，也嘟着嘴，忍住不理他。 他俯身在她左边，轻柔的问。 ''宝贝，怎么了。'' 她把身体转向右，不吭气，只是笔下沙沙沙的写字。 他换到她右侧。 ''我的大宝贝，看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宵夜回来，你最爱的那家寿司店。'' 她还是不理他，把身体转向左，沙沙沙的写字，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好像都是在写五个字，我想你，坏人，坏人，我想你。 他便也不说话，坐在她身旁，打开精致的包装盒，带上塑膜手套拿起一颗焦糖叁文鱼寿司，喂到她嘴边。 ''爸爸回来晚了，是为了绕远路给你买这家的寿司。'' ''宝贝，先吃一口，再和爱你的人生气。'' 什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她转过头瞪他，但确实很受用，她杏眼含情，脸蛋微红，张开嘴，一整颗咬下去，甚至故意咬到他的手指。 焦糖叁文鱼是她最喜欢的风味之一，香甜滑稽的满足感在唇齿间弥散，她一边闭上眼睛品味，一边靠在他肩头。 ''坏人，你也知道你回来晚了，我以为你不知道。'' ''以后一分钟都不许晚，知道么，你不再是曾经那个浪子，家里有等你的人。'' 女儿这句话暖暖的击中他的心窝，他眼眶湿润，搂紧她的肩膀，任由她的秀发在他耳侧摩挲。 ''知道了，家里永远有我的蓉蓉宝贝在等我。'' ''嗯，把我抱在你腿上喂我吃寿司。'' 她喜欢这样被他抱，坐在他腿上，蜷贴在他怀里，整个人都被他坚实的体魄守卫着，被他男子汉的体温呵护着。 他温柔的一颗一颗喂她吃寿司。她决定在今天要得更多。 ''爸爸，我要你今天换一种喂法。'' ''怎么喂？''女儿之前说过一次，他就是没想到还有什么喂法。 她脸颊泛起微霞。 ''用嘴喂。'' ''你痕起一颗寿司，然后喂到我嘴里。'' 这是用多么大的勇气说完这句话，她的脸蛋彻底红透，贴在他胸膛上，烫烫的。 韩广生的脸也红了，这真的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但女儿已经挣脱出这句含情脉脉的话，直接拒绝，两个人是要如何骑虎难下。 她害羞得不敢再看他，闭着眼睛，粉润的樱唇微微张开，期待他最亲密的吻之喂食。 无论拥抱，怀抱，公主抱，如何紧紧相拥，都可以解释为亲情的自然而然，但喂食之吻，是只有情侣才可以做的事。女儿还小，也许是青春期的懵懂无知，但他不是小孩，他韩广生是成年人，他要为女儿负责，他不能这样做。 他把女儿轻轻抱起来放在床上，又握住她的手。 ''宝贝，那样不行。'' 当女孩子勇敢的迈出第一步，却被拒绝，她自然是委屈的要哭出来。 ''为什么不行。'' 他单膝半跪在她身边。 ''宝贝，你是神明赐给爸爸的天使，爸爸是你最忠诚的护卫，护卫不可以吻他的天使，他的嘴唇不可以碰她的嘴唇。'' 每当笨嘴拙舌的他说出诗一样的语言，她就忍不住流下感动的泪。她没法再怪他拒绝她的勇敢，她只想心疼他的小心翼翼，这个半跪在身边的男人用诗一样的语言让她相信，他爱她，即使拒绝，也是因为爱她。 韩子蓉背过身，把自己窝在枕头里哭泣。 韩广生不忍心走开，毕竟是自己拒绝了女儿。他轻轻躺在她身边，想安慰她一会儿。 他轻搂她的肩膀，她顺势向后一拱，整个后背贴合在他怀里，贴得好紧，他搂着她再也不敢松开。 ''爸爸。'' ''嗯，宝贝。'' ''今晚你就这样抱着我睡。'' ''乖，这不行。'' ''所以护卫也不被允许抱着他的天使睡觉是吗？'' ''嗯，是吧。'' ''这都是谁做的规定。'' ''护卫也不知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爸爸。'' ''嗯，宝贝。'' ''你说相爱的人最后都会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仿佛灵魂拷问，相爱的人当然会在一起，因为他们炽热的相爱。 但相爱的人又无法在一起，如果不能相拥入眠，那如何能叫做在一起。 韩广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和我六岁时那次一样，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韩子蓉眼里噙着泪水，离开他的怀抱。 ''你走吧。'' ''回你的房间睡觉。'' ''今天不用给我唱摇篮曲了。'' ''以后也别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