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出没注意》 楔子 纯金打造的双喜金碧辉煌,于数不尽的红烛映照之下,显得气势磅礡,格外夺目。 喜堂上一片鲜红,宾客接连不断地向新郎贺喜,唯独器宇轩昂的他不为所动,安静地坐在旁边品茗,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彷彿对旁人视若无睹,嚐茶才是他此行目的。 轻啜浓茶,剑眉禁不住拧了下,迷惑眾生的俊脸微微摇晃。茶香腻而俗,不够热,属劣品。 缓缓地放下茶杯,莫言睞了笑不合拢的新郎一眼。他并不认识新郎倌,但见他穿得像一封会走会行的利是,却仍然笑容满脸,他的薄唇不自觉地勾勒出一道冷笑的弧线。成亲当真如此高兴吗?素来简朴的大厅佈置得如此俗不可耐;一晚之内要堆砌出一辈子也笑不了的笑靨;除了可怕,词穷的他想不出更适合的形容词。 要不是接获线报「骗子新娘」会出现,他可真没有间暇来当宾客。 「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喜娘尖锐的叫唤声教全场倏地鸦雀无声。 不知道新娘子会不会是三头六臂的奇人异士?莫言恶作剧地边想,边转过脸,他对那位「骗子新娘」可是兴味盎然。能够使官府束手无策,让圣上亲自下旨请他堂堂莫将军来捉拿的女子,不知长成怎样? 瞬间,彷若野狼敏锐的冷眸与猎物的水瞳不期而遇,看似不动声色的他其实心里为之一震,兴致勃勃的心情驀然冷却。 薄薄的红纱遮掩住她闭月羞花的脸儿,让她的轮廓朦胧了,却更突显她的脱俗出尘。她朝他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垂下美丽绝伦的小脸,专注地踏着碎步前行。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骗子新娘」吗? 莫言以手掩嘴,眼底流过难以言喻却冷至冰点的光华。 寻寻觅觅,原来寧沁便是「骗子新娘」。那么他就不可能将她生擒入牢了。 *…………………………………………………………………………………………………………………………………………………………* 造工精细的龙凤鐲四双、圆浑润泽的翡翠珠鍊两条、色泽均匀的玛瑙鐲子两隻、设计独到的金凤釵两枝…… 一代骗子新娘寧沁神情专注地细数这次的嫁妆,动人心弦的小嘴不经意地勾起一抹调皮的笑容。 又骗到一个笨笨的傻瓜……长得人见人爱,果然有相当好处吧?她凝望着倒映在铜镜里的自己,笑靨变得灿烂。 铜镜里,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彷若精工细琢的完美无瑕,吹弹可破的雪肌因胭脂薰上红晕,却嫩得随时可以掐得出水;水灵慑人的明眸精灵活泼,黑白分明,宛如湖中月,泛着朦胧光华,教人注目。 一头乌黑亮丽的柔软秀发挽成高雅的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枝细意雕琢的玉釵子,脱俗出麈,犹如不吃人间烟火的仙女,与眾不同。 她很美,从小她就知道。亦因此,她才会以娇顏作行骗工具,让为她小脸而入迷的笨蛋主动献金。当然,没有人料到楚楚若仙的她,竟是官府亦拿她没輒的大骗子! 「好,打包完成!」白嫩的玉手提起沉重的包袱,寧沁拍拍俏臀,趁着新郎倌还没回来前离开。基本上,这种事于她来说是驾轻就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岔子。然而机关算尽,她就是没有预计他的出现。 「等。」沉厚威严的嗓音从她的背后响起,寧沁的身子倏地僵硬,生怕是被谁发现她的骗财逃婚大计。 「你遗下一枝紫玉釵。」 原来是好心人。寧沁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转过身却没有留意他的模样,只管专心一致地搜索她的紫玉釵。需知道紫玉釵的价值不菲,她才不会轻易……噹!这次的嫁妆明明没有紫玉釵啊!那她何来留下了一枝晶莹圆润的宝贝呀?事有蹺蹊,事有蹺蹊…… 「你是……」来不及发问,他已经用麻绳将二人的手腕连系在一起。寧沁拍了拍如轻罗香扇的睫毛,惊讶地望向他,却被他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眸深深吸慑。他的眸黑白分明,沉静而目光炬炬,像是想要吞噬一切所见。然而,他的强悍眼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寂,她的直觉是如此告知主人的。 「寧姑娘,你被捕了。」冷漠的语调里充满慍意,寧沁不明所以地继续盯着他。他的长相富有男性的刚阳,永远没法抚平的眉心带着淡淡的哀愁,稀薄的双唇微翘,倔强中显性感,即使沉默不语,亦能够使敌人增加压迫感。 莫言挑衅地扬起眉毛,宽厚的大掌一把捉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无视她的讶异,他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听起来让人酥软的嗓音曾教他的心软了一刻,不过他立即回復冷傲的模样。 「嗯。」莫言粗糙的指头磨廝着她柔滑的手背,他凑近她敏感的耳畔,深不可测的黑眸挤出玩味,低语道:「嫁给我,你便不需受牢狱之苦。」他还不忘呼出属于男性的危险气息,害她差点儿站不稳脚,跌入他的怀里。 「嫁给你?」 「没错。」莫言微微頷首。 瞧他一副她绝不会拒绝的模样,寧沁感到啼笑皆非,不自觉地冷笑两声,回过神连珠发砲地说:「你凭甚么要我嫁给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一年内向我提亲的公子哥儿有多少你会不会太狂妄自大啊」拜託,她的「候骗名单」上至一品大官,下至巨贾富商都是仍然有待遴选。他不会自恃长得帅就能拥有特权吧? 面对她没间断地说话,莫言深感佩服。可是他没空与她纠缠,于是他直接对她说:「不嫁我便将你的娘杀死。那么你用不用再考虑?」 「你、你说甚么?」锋利的目光看进了她的眸,他根本不允许她说不。 莫言伸手绕过她的纤腰,将她锁在教人心动的咫尺。寧沁屏住呼吸,被他突如其来的霸道行为惊呆,怔怔地注视着他,不听话的心房却是怦然跳过不停。她后退,不喜欢属于她的跳动为了他变得急促,跃动的节奏为了他变得紊乱。 「你只需要回答,嫁或不嫁?」 不能被他牵着走的。「回答前,你应该告诉我你是谁。」 「莫言。」清脆俐落,他向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莫言……该不会是……「你是莫将军?」深受百姓欢迎,深得君王重用,行事作风极为低调,就是跟前的男人? 「没错。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该是你回答我了。」 寧沁撑起深邃的双眼皮,倔强地咬着唇,甚至嚐到了一阵腥甜的味道。她可以说不吗?人家是大将军,话亦说得清楚,不嫁她便要入牢,娘便要暴尸荒野。可恶!这算选择吗?如果这都算是,恐怕世上不应存在二择其一的局面。 「嫁!嫁!嫁!恨不得立即嫁给你,冷血将军!」 卷一 洞房花烛夜 甫踏进新房,寧沁便扔掉凤冠,逕自坐在床榻上。没有脱掉红鞋,她粗鲁地盘起双腿,不情愿地环视房间。床是簇新的,床舖刺绣龙凤呈祥的图案,丝质,平整光滑,属上等。酸枝圆桌与同系列的木椅公整地屹立于房间中央,周围摆放了不少充满书卷气息的玉如意、字画之类,完全跟传闻的强悍将军形象截然不同。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 只是…… 呿!有间情逸緻去写字画,就不要无端白事去讨妻子吧!寧沁在心里暗暗嘀咕。唔……可是细心想想,写字画和讨妻子似乎没有矛盾。 「少、少夫人,喜娘说少爷进房前,你不可以掀起喜帕的……」负责服侍寧沁进房的小婢无不脸无血色,额角的冷汗流过不停。 少夫人快要吃人的模样真的好可怕……可怜的小婢颤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寧沁会将她们活活生吞。 「难道你的少爷进房前,我就要像呆瓜般坐在这儿,不吃不动吗?」一双怒火中烧的美目瞠着小婢,吓得她们全部缩了缩身子,不禁退后几步,噤声不语。以少爷的条件,为什么不娶一个温婉如花的千金小姐? 幸而,这时一把沉实敦厚的嗓音介入,解救了这班小婢。「是谁在大吵大嚷?」 小婢们向不怒而威的莫言投送感激的目光,并按照他的手势迅速退出新房,不敢耽搁少爷与少夫人的春宵一刻。 一双水灵湿润的美眸把焦点投放在他身上,没有眨动,却在根根分明的捲长睫毛的映衬下显得深邃慑人。然而,这双瞳是变幻莫测的。一瞬间,漆黑的眼珠子上镀上了孩子气的不悦,恍若羽翼的丰盈美睫拍动了几下,为她增添顽皮的娇色。 莫言想笑,想告诉她,她的生气模样好不可爱。可是,理性盖过感性的他压抑住笑意,只以深不可测的黑目回视她。她不会知道,他到底是花了多少时间去找寻她的……他的眸光忽尔闪过冷峻,薄唇微啟。幸好他终于在那场胡闹的婚宴上找到她。不然,还不知需要多久才能与她相见。 莫言迈开长腿,姿态端正地坐在她的旁边,喃喃问道:「为什么大吵大嚷?」 被你软硬兼施迫上花轿,深生怨愤行不行?难不成我应该感激你不将我收入牢笼而是迎娶为将军夫人吗?寧沁恨不得将心里的话化成锋利的长矛,狠狠地将他刺个半死。不过,娘的命还是握在他的手里,她不能轻举妄动。 「肚子饿,你又迟迟不回,我怕饿死了没有知晓,于是便决定预先告知将军府的人。」 「是吗?」莫言冷冷地说。 寧沁不忿地别过脸,想要责骂他的冷漠,却被他的俊脸吸引了。 ……又是这副表情。他随时都能够戴上一副冰冷的面具,不允许别人窥探他的心田,完美地掩饰了真正的他。明明从今以后她便是他的妻子了,他却仍然无意向她表露他的真性情。是相识太短,她得不到他的信任,还是他不希望她去尝试瞭解他? 「想甚么?」莫言奇怪地望进她灵气的眼睛里,她心里的想法被他一览无遗。顿时,他冷漠的心坎產生了一丝动摇,她的脸儿是纯真无垢的,她对他,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可他呢?他所以迎娶她,是因为满腹诡计,一个阴险的企图。 思考及此,他便会讨厌这个卑鄙可耻的自己。 偏偏不懂男女之事的寧沁对莫言的想法懵然不知,却不知怎地心里似乎隐隐揪紧。她不喜欢这样。这种轻微的疼痛,是被他牵引出来的。她才不要为了这个冷血将军而感到不适,更不要被他牵动一片风平浪静的心湖。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的?」为了取回主导,她决定转移话题,责备他的不是。 闻言,莫言如梦初醒,谦疚的眼神在瞥过她的小脸后换上了戏謔的神色。没错,他是没有必要可怜她的。要怪便怪她自投罗网。 他缓缓地贴近她,充满危险与诱惑的刚阳气息残留在她嫣红的脸上。他扬起一道轻蔑的曲线,敦厚磁性的声音语带轻佻地问:「你很想我回来吗?」 寧沁闭上小嘴,虚弱的心房猛然跳动。嫩滑细緻的脸颊没法褪下醉人的微红,她发现遇上他后,脸红耳赤的次数有增无减,更有急遽上升的趋势。不行!她绝不容许他洋洋得意的。 水漾诱人的双唇微啟,她回击说:「才不是!你以为你是谁了?不过是一个有正事不做,硬要将我捉来当新娘的冷血将军!你不是认为我会待在这儿满心期待地等你回……唔……」回来吧?没有完成的说话哽在喉咙,莫言以薄唇封住她说过不停的樱唇,堵住了两片唇瓣之间的空隙。他霸道地採走她的甜蜜,温热的舌尖不时挑逗她的丁香小舌,让她醺醺欲醉,使不出力气将他推开。 教她心神盪漾的一吻结束后,他以頎长而粗糙的指尖轻轻抹拭那片微肿的唇瓣,恋恋不捨地凝视着那张香甜的小嘴。寧沁来不及回味那个令她失神的吻,便使劲地打在他的胸膛上,生气道:「你不长脑吗?我以后怎样要找个好相公?」 莫言禁不住失笑。「莫夫人,你打算红杏出墙吗?」语毕,他那双宽大温暖的手不安份地褪去她华丽厚重的喜服,光滑白晢的肩膀暴露于空气之中。寧沁的身体驀然僵住,精灵圆大的眼睛认命地闔上。 也许,她需要反抗的。然而,若果毁她贞操的是莫言,是她的相公,她也没办法到官府参他一本。唉……老天爷,楚楚可怜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压根儿抵抗不了莫言的强暴,除了暗悲她嫁的是一个冷血好色的大豺狼,她就只有认命的选择了。 「……」可是,为什么除了肩头外,她没有觉得身体其他地方凉凉的? 「莫夫人,你不换寝衣,是想为夫替你更换吗?」莫言忍住笑意,却忍不住捉弄她的心思。刚才她一副豁然大悟的样子,就好像告诉他我认命了,要怎样请悉随尊便,教他狠不下心,藉「相公」的名义夺去她的初夜。她不过十五岁而已,初夜应该要跟喜欢的人才行。 寧沁傻傻地张开水眸,眨动几下…… 「莫言!你这个该死的冷血将军!」当她意会到自己被耍时,那把娇柔的嗓音响亮得整个将军府都听见她的叫声。 *…………………………………………………………………………………………………………………………………………………………* 卷二 谁是最重要 「你的少爷去那了?」 寧沁吃下一肚子闷气,骨碌碌的黑瞳溜向左边,澄明如镜地反映出一位气质出眾的女孩。女孩是负责侍候她的婢女,唤纤羽。虽然稚气未脱,可是纤羽是美人胚子就是无庸置异。淡淡的柳眉配上一对秀气慧黠的瞳眸,不存妖媚,秀丽清雅;红润柔软的唇儿水漾的,让人想要一亲芳泽。柔顺如瀑的发丝整洁地挽起,簪上几株白兰装饰,飘来缕缕幽香,淡而不浓。 本来寧沁是十分喜欢这个清秀脱俗的小婢,亦无意对她臭着脸儿,但想到莫言一声不响地出门,还要吩咐纤羽将她带来这个阴森诡秘的密室,她便有够气了。 ……该死的!胆敢吃了她的小嘴后逃之夭夭,他算是甚么样的男子汉?她的心湖明明是明媚平静的,他却故意向湖中心拋下一块小石块,让波澜暗翻,这算是甚么意思?没心情练习书法跑来调戏她吗? 然而……可恨的是她竟然正中下怀。 好笨好笨好笨喔!寧沁不停在心里责备自己,细嫩的小脸忽红忽白,煞是可爱。 「回少夫人,少爷相约了翼少爷,傍晚时候才回来。」纤幼翘长的睫毛紧贴深邃的双眼皮,知性的灰色眼珠子闪过一抹神秘莫测的光茫,纤羽低头回答。寧沁坦白单纯,让观人于微的她轻易察觉到她对莫言的在意。虽然作为卑微的侍婢,她是不应该干涉主人的事情。可是她打从心底喜欢寧沁,实在于心不忍要伤害她。 「是、是吗?……」寧沁搔搔头发,半晌过后才懂反应:「甚么?谁是翼少爷?难道他比我这个妻子更重要吗?」为了一个男人而留下新婚燕尔的妻子……呜……她真的好可怜喔。 密室的回响极大,本来像狮子吼的声音被扩大几倍,要不是纤羽略懂武艺,恐怕薄薄的耳膜会被震碎了。 「翼少爷是少爷很重要的客人,仅此而已。」纤羽皮笑肉不笑地恭敬回答。当然,她隐瞒了翼航与莫言的真正关係,根据目前情况,莫言似乎无意让寧沁知道太多。 寧沁不悦地嘟起小嘴,挥挥手晦气说:「算了。到底你的少爷要我来这儿干么?」说起这个密室她便不寒而慄,幼小的汗毛全都竖起来。这里阴阴沉沉,油灯只有几盏,关上门后密不透风,要不是纤羽陪伴着她,她可能会错觉这儿是鬼城。 真亏那个冷血将军会来这儿…… 回想今早莫言对她的嘱咐,纤羽的薄唇不禁俏皮地勾起,柔声道:「少爷请少夫人来,是要少夫人帮忙抹铜人。」 「同」人?是那儿的人耶?「欸,纤羽,我知道汉人、金人、胡人……却不知道『同』人。那些『同』人不会抹身的吗?」现在太平盛世,还有不懂沐浴的落后民族吗?再者,莫言到底是否有变态癖好的?怎么把一班活生生的人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又要她帮忙抹身……嘖,人家连洗澡都不晓已经有够凄凉,他该不会是以此为乐吧? 闻言,纤羽捂住嘴巴,瘦弱的肩膀颤抖,终于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来。寧沁大惑不解,于是纤羽迅速地燃亮密室里的所有油灯,让寧沁看清楚她口中的「同」人是来自何方。 密室瞬间从阴森变得光亮,她黝黑的瞳孔剎那间扩张,软唇微张,讶异于眼前的怪异景象。 一,二,三,四,五……十六,十七,十八。一个不漏,是完整的十八。 「这些……」搞甚么鬼?不……是她活见鬼了。到底打造十八个身型魁梧,同样秃头,造型不同的铜像有甚么意义? 「是少爷特地订造的『少林十八铜人像』。」纤羽自然而然地解释说。「少爷喜欢和它们切磋武艺。」 此刻,寧沁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她下嫁的将军不止冷血,肯定是个变态。拜託,这班铜人有名堂就算了,可他为什么要跟它们切磋武术?难道他以为这些铜人会怒吼一声,然后对他作出攻击吗?还是他每踢一腿,他便替这些铜人转换姿势,然后高呼他成功击倒少林十八武僧? 天喔……他不能正常一点吗? 「纤羽,我们可以离开了吗?」她的头痛得快要裂开,恨不得立即夺门而出。 谁知纤羽轻摇螓首,喃喃说:「抱歉,奴婢不能带少夫人离开。少爷吩咐要少夫人把铜人抹乾净,不然不可以离开。」 「喂!你的少爷娶我回来是当夫人的,打扫这些工作不应该由下人代劳吗?」看来不使出硬功她是没法逃出生天。抱歉了,纤羽…… 「本该是的。可是少爷……」 寧沁毫不犹豫地截断纤羽的话,双手扠腰道:「我不管他说甚么,总之我就是不要抹铜人!」 莫言早料寧沁会撒野,已经教过纤羽要怎样「说服」他的夫人,让她变成一隻温驯听话的绵羊。 「不抹便杀。少爷这样说过。」 果然,寧沁倏地闭上嘴巴。 「少爷还说,要是少夫人没有抹完就不能吃饭。」 甚么!?他这样算是虐待吗?怎可以不给她吃饭的?「虐妻!他分明是虐妻!纤羽,虐妻能不能休夫?」天神伯伯,仙女姐姐,你们可怜我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放过我好吗?虽然我骗了很多人的财物,但也不用将我许配给莫言当惩罚吧?寧沁扁起小嘴,欲哭无泪地诚心向天祷告。 要是她能摆脱莫言,她寧可这辈子改邪归正,不再以美色诱骗了。 不见天日的习武室使她不知道日转星移,不过扁平的肚子已经没有再发出咕嚕咕嚕的叫声,让她肯定自己待在这儿绝不是短短片刻。 白晢纤幼的指尖因长时间泡在污水里而微皱,麻痺发痒的,教她好不委屈。虽然她不是甚么尊贵的皇亲贵胄,亦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但她的娘很疼她的,当她是掌上明珠,从不要求她打扫抹地,洗菜做饭,所以她的一双柔荑细緻滑溜,压根儿看不出是来自贫苦人家的。 然而,她所下嫁的却将她当是一株路边野草,恨得她牙痒痒,又不得不听他的话。 「嘖……要我饿着肚皮抹铜人对不?终有一天莫说是铜人,锡人、银人、金人,只要我能够打造,我都要你给我抹得乾净!」寧沁心有不甘地戳着铜人己的胸膛,咬牙切齿地道。幸好她的花拳绣腿不可能伤及铜人,不然莫言可能要求她修復它们,届时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真的不明所以。寧沁的灵眸活泼地转了一圈,然后她扔掉抹布,盘起双腿徐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既然莫言要拿娘的命来要胁我嫁他,那么他是非卿不娶吧?怎么他娶了像我这样一个如花似月的妻子,却不懂怜香惜玉,要我扛起下人的工作?莫非…… 他不好女色,是有龙阳之癖? 不!他昨晚如此熟练地吃了我的小嘴,怎可能是好男色的人?说他像大色狼比较合适。 那么,箇中因由是甚么? 「……欸,戊哥,你有头绪吗?」寧沁熟稔地踢了铜人戊的脚踝,动作粗鲁不已。「我知道你有的,你跟莫言当了这么久兄弟,怎会有秘密?……」 只顾沉醉于与铜人们聊天,寧沁压根儿没有注意密室的门开了一道小缝,一双深沉冰冷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这个女人,怎么跟不言不语的铜人聊起天来?而且,话题内容是关于他。菱唇勾起了似邪若魅的笑意,他推门内进,不消几步便来到她的背后。 「你跟我的兄弟当朋友吗?」结实的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他身穿蓝白交错的长缎袍,暗蓝带花的腰带掛上一块色泽均匀润泽的玉佩,贵气却不显庸俗;佩剑卸下,幽幽长发随意地束起一半,绷紧的俊俏脸庞骤然柔和了。 连他也没有发现,这刻他不是战场上冷血的战狼,而是她的「无情」相公。 「对,不然怎打探你的私……」本来理所当然地回答的她,浑身倏地感觉不对劲,回眸一看,她顿然噤声不语。 他走路怎会没声的?寧沁慌张地站起身子,想要搜寻被她拋诸脑后的抹布作掩饰,却遍寻不获。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以笑遮丑,轻声呢喃:「真会挑时间出现。」不是吗?不迟不早,就在她与铜人兄弟联络感情时出来。若果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那么他的行径更加无跡可寻。 「你好像很喜欢抹铜人。」 听不出他的调侃,寧沁认真地思索半刻,喃喃说:「如果不是空着肚子,其实还好。不过下次可否选用天然的清楚剂?现在……不!」天喔!她怎么会如斯正经八百地回答?她是受害者好不好? 肯定是饿坏肚皮,害脑袋变得又笨又钝,才会说抹铜人还好的。 「一点也不喜欢!我恨不得将这班铜人溶掉用来换金子!」要是吃人没罪,她也巴不得将莫言烹成香肉,吃进肚里。 「是吗?」莫言不怀好意地挑起起剑眉,冷冷说:「那你将它们抹乾净了吗?」 心知理亏的她立即转过脸,轻语:「还没。」 「没有还敢想溶掉它们,你的胆子可不小。」 「喂!……」害我没饭吃还敢说我吃了豹子胆?莫言,你是找死了对不?好!不跟你拼过我就没有资格姓寧!情绪过度激动高涨,加上整天没有米粮祭五脏庙,寧沁被不争气的肚子出卖,轻盈的躯体像羽毛般向前倾跌。 来不及惊呼,莫言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 瞬间,诱人的嫣红贴上她水嫩的脸儿,她停止心房的跃动,鼻腔却是抵抗不了他身上独特清新的男香。她腼腆地咬着下唇,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亦掺杂了这种味道。一种浓烈霸道的气息…… 素来冷静无温的眼眸掠过窘色,他尝试调整她带来的紊乱呼吸,却发现规律的跳动混乱不堪。 她的娇躯是软弱无力的,浑身渗透水果成熟的甜美香气,使他不捨得轻易松手。他好想,再嚐嚐那片甜如花蜜的唇瓣。 「……还不放手,我要去抹你的好兄弟,不然就没饭吃了。」她无力地拍打他的胸膛,教人酥软的娇嗔让他加重双臂力道,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乌黑幼细的发丝凌乱地贴在他的脸颊,眼眸掠过的温柔使她分不清他的真心假意。「饿成这样你应该说出来。」他分明在关心她,可是这种关心出自跟前这个过分帅气又危险的男人,她不敢分辨当中的真偽。 寧沁压抑不了心里的悸动,于是不作反抗地道:「无功不受禄,你一定会这样说。」 「也许,但我不会要妻子饿昏的。」莫言拦腰抱起她,让她不得不伸手圈过他的脖子,默默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她受宠若惊,生怕轻言半句会令他生厌。浓密如扇的睫毛一动不动地贴着眼皮,她暗自娇笑。原来,以仰视的角度看他,他长得不但帅,还蛮有安全感的。 「偷笑有惩罚的。」没有问及惩罚,莫言便垂首在她的薄唇上印上一记。虽然没有曖昧的挑逗,然而她更喜欢单纯的结合。只有直接的触碰,她才不用猜度他背后的意思,才能安心地接受他带给她的震撼。 也许,从开始便没有任何诡计,他们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卷三 离家出走 「少爷,请看……」 溜亮黝黑的发丝松松地挽起,并别上一朵新鲜採摘的百合,不染庸俗,恍若芙蓉;轮廓分明的脸儿稍经修饰,变得更立体深邃,细嫩的脸颊更是漾出一阵淡薄的粉红,圆大的眼瞳透出动人心弦的光茫。 她轻轻抿唇,螓首微垂,紧张地睞了他一眼,罕有地流露出少女的羞涩。 虽然已经向纤羽再三确认今天的妆点,但她心里有底,明白他所下的评语是与别不同的。纵然不欲承认,可他已经愈来愈能牵动她的思绪情感。他昨晚不过迟迟未归,她嘴硬,心里却全是担忧。既怕他是出意外,又怕别家女人覬覦她的相公,总之就是食不知味,难以心安。所以得悉今天她能以莫夫人的身分与他出席黄府寿宴,她立即拉着纤羽为她挑选衣柜里最漂亮的衣裳。 费尽心思,就是为他一句讚赏。 然而,莫言没有如她所愿。他冷冷地拋下一句「莫府缺财吗?」便掉头上马车,甚至没有打算搀扶她。 一脸愕然的她呆若木鸡地佇立原地,花容月貌顿时黯然失色,咬紧下唇的痛楚亦及不上隐隐揪痛的芳心。 这算甚么意思?难道她的妆点不够大方得体吗?他是不是想她把所有珍贵珠饰穿戴上身才算是及格的莫夫人?好一句「莫府缺财吗」便教她雀跃的心情烟消云散,急坠谷底。 究竟她能否争气一点,不让他左右她的心情? *…………………………………………………………………………………………………………………………………………………………* 其实,今天的她很美。 她的娇容脱俗出尘,顰笑之间更是播下一种让他陌生的情愫,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胸口,让他来不及招架,呆楞着,有好一会儿都做不出任何反应。 只是当他看见她那销魂的锁骨和一片惹人遐想的雪肌裸露人前,他便不由自主地纳闷生气。到底是谁让她穿上这种布料少得很的「低胸」雪纺衣裙?将军府又不是缺钱粮。 拜託,他还没有慷慨就义得允许别的男人以色迷迷的眼光盯着自己的妻子而无动于衷。身为相公的他都没有望过这片旖旎的香肌,何况是其他男子?尤其黄府公子是闻名天京的色狼,要是一会儿他对她有所冒犯,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要黄公子从此消失。 「你……冷不冷?」他直视前方,深沉的黑目没有洩露他的慍怒,低沉的嗓音硬生生地问她。 纤幼的玉肘子撑着她玄檀般的香腮儿,精灵的水眸半垂,她冷淡回答:「与你何干?」刚刚他对她不闻不问,看似她是透明的,那么现在为什么又去关心她?而且……他的问题好奇怪。问她冷不冷,即使夏末初秋,她穿的是轻如薄纱的雪纺,但是气上心头,她怎么会觉得冷? 嘖……她该不会忘记了自己是他的娘子吧!不过……「不冷便算。」莫言斩钉截铁地说完,整个车程便再没有与她说话。他寧可暗生闷气,也不会坦言对她的强烈佔有慾的。要是被她发现,他竟然因她而波动情绪,以后他要如何实行对她的復仇大计? *…………………………………………………………………………………………………………………………………………………………* ……这座黄府是不是大得惊人?光是花园,又是假石山,又是锦鋰池,又是荷花塘,害她不过想上个茅厕也会迷路……寧沁心里不停呢喃,双眸则是目不转睛地留意变化不大的环境,意图从中找到一点让她回到主厅的蛛丝马跡。 然而,对于一个天生路痴来说,这根本是徒劳无功。 「花园栽种几盆花卉不是很好吗?干么建甚么石山,挖甚么鱼池,养得胖胖白白又不是可以烤来吃!」如果真的要养,就养桂花穌眉,至少迷路可以烤熟充飢。 「在清幽的花园烤鱼,岂不是大煞风景?」 寧沁闻声立即转头一看,见是黄老爷热情得教人生疑的儿子,不禁寒毛竖起。刚刚在大厅时他经已不时望向她,还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她好不自在。不过她不管了。只要有人将她带出迷宫,哪怕来人是幽灵或是会说话的鱼她都得接受。 寧沁得体地微微欠身,梨花浅笑地说:「沁儿不过是开玩笑,请黄公子别见怪。」 「不会不会……莫夫人如此风趣幽默,嫁给不苟言笑的莫将军,岂不是苦了佳人?」黄公子瞇起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刻意放柔嗓音,出言轻薄。面前的可人儿,容顏更胜闭月羞花,他狠不得将她「就地正法」。不过碍于她是莫言的人,他才有所顾忌。 「黄公子出言不逊,给我家相公听了就不好。」要不是她背负莫家媳妇的名涵,看她会否将他的一双邪目戳盲,并替他阉割,使他再不能为害人间! 谁知黄公子没有被她的话吓唬,反而更加放肆。他笑得轻浮,缓缓向她走近,将她迫近花园长廊的阴暗角落。她抿紧樱唇,意欲逃开,却被他庞大的身躯挡住前路。一双粗壮的手臂把她纳入咫尺,他的鼻尖凑近她细滑的脖子,属于她的淡然香气縈绕在他的鼻端。他满意地向她的耳畔吹了一下,轻语说:「莫夫人肌肤吹弹可破,一张小嘴更是教人想亲嚐一口……」边说,他的手逾越规矩地游离在她的腰枝,让她娇躯微微发颤,「不如你乖乖给我亲一下,我不介意偷採莫将军的妻室。」 说罢,他污秽的手再向上推,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那丰腴的圆浑上。他恣意妄为地隔衣搓揉,寧沁顿时用尽力气向他的胸膛捶打,已经顾不了「莫夫人」的礼仪。她的身体只有莫言才能碰的!这个张三李四胆敢再动她一根寒毛,她就要他绝子绝孙! 「放手!你这个王八蛋!你再敢动我,我便要你从此绝后!」 「哈哈!你以为你可以吗?」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牢牢捉住了一双乱打的柔荑,心想不能将她整个吃下,也要偷嚐她那张薄薄的软唇。 就在他已经轻碰她那温热的脣,千钧一发之间,一段健硕的身影使劲地把他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峻的眸光恍若锋利的刀刃,想把他千刀万割。 「黄公子,有甚么话要与我的夫人交头接耳,还要贴上她的嘴巴?」语调冰冷,却掩饰不了他的怒意。他不知道寧沁是路痴,但是见她迟迟未归,他便出来寻找她的芳踪。谁知竟被他看见黄色狼霸王硬上弓的戏码……不知廉耻!若非今天是黄老爷大寿,他必然会将他当场行刑。 「……莫、莫将军……」刚刚生擒寧沁的气力全失,他就怕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滚。」黄公子不笨,他没有等莫言再说半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的生怕小命不保。莫言是武将,他却不过是个风流公子,不用比较都知道谁胜谁负? 确定对自己上下其手的人不见以后,寧沁虚脱似地顺着背后的石墙滑落,身子一直在发抖,眼框浮起泪波。 刚才很可怕……若果莫言来迟半刻,她知道后果会不堪设想。不过这件事让她确定,原来除了莫言,她已经不想被其他人接触她的身体。脸也好,唇也好,她的所有都是他的。 寧沁慢慢地抬起苍白的小脸,很想亲口答谢他,也很想告知他她好像不知不觉喜欢上他。然而,当她接上了他一双深如黑潭,冷若寒霜的瞳眸,她的话便打住。她是他的娘子,发生了如此难堪的事情,他的眼神怎么是无温的?她不会预期他温柔地呵护她,却应该让她知道他是关心她的。 难道他从来不会痛惜她的吗? 「走吧。别再丢人现眼。」他尽量压抑慍怒,若无其事地向她伸出手。 丢人现眼?寧沁拨开他的手,说:「现在我被人欺负,你竟然说我丢人现眼?」朦上水气的眼瞳显得更澄明,它们默默凝聚,并集结成豆大的泪珠,悄悄地在她的脸颊上划下一道无色的伤痕。 哭!?该气的是他对不?「你穿上这种惹人遐想的衣服,不就是想引人轻薄吗?」他知道这番话是侮辱,可是覆水已难收。 「你的意思是我咎由自取,引狼入室的?」她的鼻子一皱,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莫言。是纤羽告诉她,现今首都京城最流行的少妇服饰就是这种低胸雪纺裙,她才会去穿的。她要悉心打扮,不过是想他有一个落落大方的娘子,不过是想讨好他而已。他怎可以出言羞辱,连下台阶亦不留情面地撤回的? 莫言纳闷地别过脸,沉默不语。他很气,气她穿得暴露,却更气自己来得太迟,让她受了委屈。可是自尊使然,他把心头的怒气全都发洩到她的身上。是不对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甚么来安抚她。 听不到他的回答,寧沁勉强地撑起身子,用力地擦拭半湿半乾的泪痕,使小脸多了几条不协调的红痕。再美又如何?在他眼中不过是有意勾搭的罪证。 「既然你说我是水性阳花,那么我便走,走得远远,以免丢你现眼!」 ---------------------------------------------------------------------- 喜欢的话不妨收藏或留言=] 这是小楼的动力~~~~啦啦啦~~~ 卷四 大敌当前 夜色渐渐瀰漫,莫言神色匆匆地跳下马车,頎长的身躯在白缎袍的映衬下显得更修长。一袭白袍洁净得一尘不染,他却愁眉难展,倦意缠上眼框,薄脣苦恼地轻抿。 寧沁踉蹌地与他错身而过。她轻轻地擦过他的衣袖,抱存最后一丝冀望,刻意放缓她的步伐。然而,他却没法像战场时神勇,伸手将她拉停。在那一刻,他在她纯净无瑕的心扉上送上一剑。 无论多气,她冷静下来会说服自己那是他的气话,不过是无心之失;可是,她无法接受他的漠然,他比天高的自尊。他选择筑起铁壁来保护自己,便等于冷不防地伤害她。然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心里亦并不好受。 眼睁睁地看着她流下晶莹,他却要强迫自己佯装铁石心肠,将她当成不必同情的敌人。任凭她哭得肝肠寸断,他都必须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因为他害怕。 他怕,若非不硬起心肠,他便不能为亲娘报仇。他永远不会忘记,是谁害他家散人亡,是谁不知廉耻地勾引有妇之夫,是谁厚着顏脸来哀求他的娘,要她放弃她完满的家庭。当时的他虽年幼,却非无知,而是无能为力。他无法阻止悲剧的戏棚设于将军府中。 然而,现在他长大了。他卓尔不群,手执重兵,得圣上宠信。他已经不再是握剑无力的小孩,而是驍勇善战的将军。因此他立誓不会放过那个该死的女人,更不会放过她的女儿。他要她的女儿一嚐撕心裂肺的痛苦,藉此为她的娘亲赎罪。 可是,他到底怎么了?她伤心,她啜泣,他本该高兴才对;偏偏,他却欢欣不来。 「少爷,少夫……咦?少夫人在哪?」纤羽得知莫言已经从黄府归来,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赶来大门迎接。谁知只见莫言怔忡地站在马车旁,却完全找不到寧沁的踪影。 莫言微微掀动薄唇,冷冷回答:「跑了。」 纤羽愕然半晌才懂答话:「少爷,你说少夫人跑了?」唉……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不与他们一起去黄府。她明明是知道,少爷和少夫人是火把和火药,稍一不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听不懂吗?」莫言烦恼地迈开脚步,他忽然觉得身边的女人都好笨,笨得无药可救。 纤羽提起脚步跟在莫言身后,垂眸低语:「不……」虽然她非常担心寧沁,但还是先稟报府上情况要紧,「少爷,月缺小姐等你很久。」 月缺?好不熟悉的名字……莫言浓眉拧了一下,不耐烦的语气稍微平静下来。 「她来干甚么?」 「不知道。不过她似乎相当着急想要见少爷。」语休,纤羽为莫言打开客房的木门,恭敬地欠身让他内进。瞬间,莫言以一双难以捉摸的黑眸瞥了她一记,轻语一句「帮我找她」后便昂首阔步地进入客房。虽然命令似有若无,音小如蚊,但是她知道,少爷是相当在意少夫人的。 嘴硬心软的男人,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 甫进客房,深沉难懂的星目便倏地溢满柔情,素来不易洩露情感的他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默默地静待她转过脸儿的一剎。而察觉房中多出他的气息后,程月缺立即别过脸,恍若明月恬静的眼瞳缠上水气,菱唇轻轻震抖,恨不得就此扑入他的怀中。 这张白如瓷的鹅蛋脸,点上两颗宛若汪洋的水眼睛,澄明晶亮,无垠柔情秋波轻送,时而纤弱,时而倔强,不知不觉地撩拨男人秘密的心瓣;中间分界的柔亮长发温柔地包覆脸儿,不别珠花,却已为她增添几分古典,宛如一朵高贵含羞的百合。 纵然从小认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讚叹她的蜕变。要不是他见过比她更美丽脱俗的脸蛋,说不定他也会为月缺心动的。 「言哥哥。」 月缺缓缓地站起看似虚弱的娇躯,水汪汪的大眼又再添一层薄雾,像极受尽委屈,需要被人呵护的小鹿,让他不禁泛起怜悯之意。 莫言箭步上前搀扶。当他厚实的掌心温柔地轻扶她的臂膀,她偷偷地从水眸里渗透甜蜜,却不敢表现更多。 「谢谢言哥哥。」甜如蜜的嗓音放柔,她微仰小脸,嫵媚地凝视着莫言,让他没法回避。她很清楚,她朝思暮想的言哥哥是正人君子,要不是她不顾矜持地接近他,她根本没法偷来半点欢愉。她的爹说得没错,她压根儿没有当宰相千金的尊严。可是,为什么爱一个人都需要思前想后?需要机关算尽? 老狐狸宰相调教出来的小狐狸,不过是想与她的言哥哥长相廝首而已。 「月缺,你到将军府来是为什么?」莫言不避讳地扶着弱不禁风的月缺重新坐在椅子上,然后他在她旁边随便挑了张木椅坐了下来。身为程宰相的掌上明珠,他知道月缺不是能够任意妄为,随意踏出闰房的千金。 他的话声甫落,月缺的心扉便不由自主地揪紧,白晢的脸瞬间显得更苍白。 她的言哥哥,会收留她吗?纤长的玉手不期然地握紧,她拍了几下长长的睫毛,欲语还休。她的爹相逼她入宫为妃,惜芳心早已暗许,于是她不顾家父反对,千辛万苦地逃离宰相府,想也不想便来到这儿,为的就是留在莫言身边。 然而,若然他知悉她如斯任性,他会不会亲手将她送回宰相府?他会不会不再宠溺她? 不、不行。她不可以失去他的……所以方法唯有一个。然言哥哥会否答应? 此时,莫言轻柔如风地揉着她的发顶,直接鼓励她说出来。得到他的鼓舞,月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终于微啟樱唇,为难地说:「言哥哥,月缺想当你的妻子,可以吗?」 「不可以!」 软软的声音坚决地粉碎月缺的美梦,寧沁想也不想便夺门而入。她把一双气得发抖的柔荑藏于身后,水气瀰漫的眼眸添上一把烧得剧烈的火,狠狠地瞪着莫言。 可恶!她不过消失半天,他便跑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要当他的娘子;要不是她想离家出走又没有银两折返,他会不会妻妾满房,完全不把她当成一回事? 「言、言哥哥,她是……」 「莫夫人!如假包换的莫夫人!」言哥哥、言哥哥!她还小吗? 月缺无言地望向莫言,柔弱的眼神不慎地洩露她的私心──期盼莫言扬声否认。 可是,他却微微頷首。月缺想哭,但经过她的爹长年累月的精心教导,她选择了掛起一道教他心碎的笑容。是在这刻,她的世界倏地彻底粉碎。不过不要紧的,言哥哥娶了妻又如何?即使只当小妾,她都会挤进将军府的。 「是月缺失礼,月缺向莫夫人赔个……」 谁知莫言大手一挥截断了月缺,冷若寒霜的眼睛徘徊于寧沁身上。「月缺今晚就在这儿好好休息,我有事要跟夫人商量,明天早饭时再聊。」 卷五 相公 「放手!莫言,你快点给我放手!」 莫言使劲地捉住寧沁纤幼的手腕,也不理会她会雪雪呼痛,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在她的雪肤上留下五指红印。寧沁高呼挣扎,却坚决不喊痛。她倔强地扁起嘴巴,神秘的心坎却是隐隐作痛。 于她来说,不论腕上的痕跡如何深刻,远不及穿透肌肤的刺骨痛楚。 刚刚……他回答月缺的时候是如何小心翼翼,如何百般呵护;可对她呢?只会吃她豆腐,只会冷嘲热讽,只会出言威胁……他到底知否,她才是他的妻子啊?或是她太傻,自以为事,以为他会将自己当成妻子? ……嘿……堂堂一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怎会将她这个犯案累累的贼人当成正室?她何德何能成为将军府的女主人?既不温柔,又不得体,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连她最自信的美貌,都害他失礼了。 所以,他是不是想再娶一个温婉嫻淑的妻子?思及此,一股微温的暖流倏地涌成温泉,薰红了眼框,连呼叫的声音亦逐渐息微。她寧静地追逐那抹頎长结实的身影,残酷地发现,原来她的心里已经不止有一点在意他。 回到寝室,莫言一把将她摔在硬梆梆的床上,她忍痛地咬紧下唇,不欲被他知道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痛楚。 「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吗?」冷冽的男性嗓音响起。 决意不给她半点好脸色,莫言的浓眉微扬,阴沉如潭的黑眸深不见底,恍惚要将她吸慑入去,封锁在他的眼底似的。 嘖!既然要赌气跑掉就不要没骨气地自己回来!亏他还有丁点内疚,担心她会否发生甚么意外,谁知甫回来便大吵大嚷,还敢厚顏地坦承自己是如假包换的莫夫人……这个女人,可真没有半点羞耻!也不想想是谁害他白忧心了。 目光幽幽地扫过那片宛如红枫的印记,寧沁禁不住闹彆扭,不瞥他一眼,不顾矜持地大吼:「是你说我丢脸我才走的!」悉心打扮只盼相公讚美,他却不屑一看,她好不委屈好不好?难不成被人说她丢架她还要乖乖地跟他回家吗?她又不是失心疯! 「那你为什么回来?」 为了什么都好,总之与他无关。「这儿是我家,我要回来便回来,才不要你管东管西!」寧沁扯不下面子说她是因为离家出走没银两才会回来「正大光明」地拿盘川。 莫言不禁失笑,阳刚的帅脸掠过一丝阴霾,她何来资格要他别管她?刚才某人不是争相承认是他的妻子吗?黑瞳清晰地倒映出她故意呕气的模样,桃红色的香腮儿气鼓鼓的,煞是可爱。也许,又是时候与他的「爱妻」玩游戏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跟前,漠视为了抵住他而高举的小手,不费吹灰之力便以精壮的身躯将她压于身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瞳眸充满戏謔的眸色,他恶作剧地在她嫩若凝脂的脸蛋上喷洒霸道的男性气息,害她魂不附体,狠狠瞪着他的眼睛也受不了他放大后的英帅,心虚地移向左边。 天喔!她真的好没用,总是忍受不了他的肆意勾引。她分明知道他是刻意的,可是笨拙的脑袋却不懂设防,不懂阻止心里为他疯狂的律动,让她慢慢地陷入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吶,莫夫人,我好像没听过你喊我相公。」总是莫言莫言地喊他,不知道还以为他是陌生人。 料不到他如斯正经八百,寧沁轻轻地抿着脣,纤幼的素眉向内靠拢,不安的小脸重新勇敢地面向他。拍拍睫毛,她的口吻有意淡若轻云地问:「不是已经有别人会喊你吗?」还是她只喊言哥哥?心坎酸溜溜的,她居然也有呷别人乾醋的日子,该不会是报应吧? 邪魅的嘴角勾起,他放弃冰冷的语调,饶有深意地说:「你不是替我回绝了吗?」原来她在意月缺的戏话。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把月缺当成疼爱的妹子,压根儿没有男女之情。妹妹便是妹妹,他可不能接受妹妹突然变成妻子的可能性。这是何等荒谬的事…… 他不过将球子再拋下给她,没有消除她的不安。「那是不是没有我,你便会答应?」其实她没权干涉他的私生活,更遑论是娶妻纳妾之事。只是她心底的一隅曾经想过,说不定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才会不惜威胁相逼她下嫁。 莫言但笑不语。她虽问得平淡,却利用无辜的眼神质问他,让他没法狠心地赶地盘踞在心头的陌生情感。他从她的问语中接收了她的苦涩与无奈,然后心坎便產生了莫名的衝击和动摇,他好像伤害了她。 ……该死!他是不该怜悯她的。 来不及掛上一副偽装冷漠的面谱,情不自禁地,莫言伸出粗糙的指尖抹过她细滑的肌肤,缓缓地滑落至她的樱脣上。看着她,他会察觉自己的无耻,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开。而唯一他懂得的逃避法子,就是不顾后果地汲取她的温暖。 为了復仇,孤狼只能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 寧沁睁着一双纯真无垢的瞳眸,樱唇微张,对他的举动深感讶然。他的指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又生怕他的粗糙会划损她犹如婴儿的细緻娇容,于是动作轻柔若棉,小心翼翼,无意地撩动她悸动的芳心。 他叹了口气,双手捉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猝不及防之际迅速地吻上她甜美的唇瓣,趁她不及防备的同时,温热的舌尖鑽入她的檀口中,热情地挑逗着她每吋敏感的神经。她缓缓地闔上美眸,本欲反抗的柔荑不知不觉放松,默许他把她整个紧紧搂入怀中。 属于他的气息盘踞于她的口鼻,她觉得自己已经透不过气来,就快要昏厥了。 直到他感到饜足,仍是捨不得放开她,唇贴着她的,手还紧环着她的腰,享受着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 寧沁的脸颊儿跑来红云,她轻轻推开他,害羞地瞥他一眼,却赫然发现他的思绪早已不在房中,既遥不可及,又高深莫测。其实,她是很想深入瞭解他的。她想知道他爱吃甚么,他爱看那个书法家,他爱用那种兵器……然而,他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而且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教她无所适从。 「相、相公。」她试着柔声呼唤他,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于是,她试着再印在他的唇上,教他一时反应不来,果然被她牵引回来。 「嗯?」他失神地问。 寧沁忽然伸手环绕他厚实的肩背,长长弯弯的睫毛紧贴眼皮,被他咬得微肿的唇瓣紧张地抿住。她像孩童捍卫最爱的玩物般,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我不会放开你的。」抱住了,她便不会轻言放弃。「骗子新娘」从来看上的,她都是志在必得的。 *…………………………………………………………………………………………………………………………………………………………* /*小楼话*/ 改了好久才出这个版本><" 本来写过一个莫言的轻佻版本~但后来又改成这样~ 卷六 先礼后兵 (上) 「你喜欢白色么?」 柔柔的翦水黑瞳溜了一圈,寧沁紧张地轻抿软唇,细心地替莫言穿妥衣裳。莫言身高七尺,肩膀宽横,穿起白色长袍时却清秀翩翩,儒雅英伟,不带武生的乖戾。寧沁知道她的相公不可能坦坦白白地告诉他的所有,那唯有当妻子作主动。 瞧!嫁给一个自我封闭的冷血将军多悽惨…… 波平若镜的瞳眸忽尔缠上落寞,莫言微微掀动嘴角,弯起一抹教人心碎的苦笑。他说:「娘亲喜欢。」 「婆、婆婆喜欢?」寧沁讶异地脱口而出。她没想过莫言会说起他的家人的。 莫言莞尔頷首。「娘亲喜欢淡白素雅,不施脂粉。虽女为悦己者容,她却坚持只添白裳,从不沾染别的顏色。」 也许他没有发现,但是寧沁却看得清楚。聊起婆婆,他的眸光不存戏謔,不留锐利,只剩柔情与眷恋、尊敬与悵然。这样的眸,她压根儿移不开视线,心弦更是莫名一动,心湖震出一波异样的涟漪。 柔软的玉手摸着胸口,不知怎地,好酸、好疼。她知道不应该,可是这股久久不退的酸楚,是因为莫言从没有向她投已相同的神色。换句话说,她在呷婆婆的味儿。 「相、相公……」 「嗯?」 寧沁没敢正视他,就怕一颗心儿会长腿跑出娇躯。「以后我为你穿白好吗?」她好想,他会用柔情繾綣的目光注视她,就算他对她没有丁点儿喜欢。 人的心只要一变,甚么都会变,甚么都不一样了。曾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烹成香肉,现在她却想无所不用其极,费尽心神成为他的好妻子。 不知静默了多久,莫言将手移到她细滑的后颈,高挺的鼻尖重重地压上她的发顶,让她的淡淡韾香掺入他的鼻息之中。他理应痛恨她,理应讨厌她才对。然而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默许她将一抹娇小俏皮的身躯植入他的心头,尤其在她向月缺宣示莫家女主人的主权后,他更是欣赏她的率真坦诚,更是对她挥之不去。 「你穿紫应该更好看。」想起她之前穿上的淡紫雪纺云裳,美得出尘脱俗,恍若芙蓉,他便不由自主地绽放专属孩子的无邪笑容。昨晚与她相拥而睡,莫言感到自亲娘去世后再没有的心安。娘亲因病逝去,他便失去唯一能够敞开心窗的避风港。年幼时需日夜提防同姓异母的哥哥们,他们总认为莫言在覬覦他们在莫府的地位与权力,有几次甚至不念亲情,害他的小命徘徊阎王府;后来长大了,便要提防想陷莫家于死地的佞臣小人,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区区一个将军,只需一条「莫须有」,他便可能身首异处。 直至昨夜,寧沁像头失去倚靠的小猫般依偎着他,他一整夜小心翼翼地将她抱紧,他才惊觉他的心里其实没有真正怨愤过她的。甚至,他并不讨厌她。 多么可笑。他的丈母娘有愧于他的娘亲,他却没法对寧沁铁石心肠,让她一嚐无垠的绝望心灰。 「我穿紫你会喜欢?」 说及喜欢与否,莫言选择避而不谈。「肚子很饿,去吃早饭。」微妙地,他需要从她的身上索取温暖,却依然抗拒在她的身上用情过度。娶她回来,终究为了復仇,他始终不忘计划的最终目的。 不过,若然有天她知悉他背后的阴谋,她会痛心疾首地逃开,终生不再原谅他吗?如是,他又会否一直停留在计划的最初阶段──骗她回来,让她爱上自己? 「为什么不回答我?」寧沁不甘地抬首,温热的樱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脣。 轻柔如蝶翼的一吻,使她小脸胀红,瞬间轻抽了口气,整个人羞窘得不敢再说话,别过脸,阻止不了心头小鹿乱撞,呼吸紊乱的羞涩。明明她不是没有被他吃过小嘴,但只要碰上他,她便只会没由来地出糗。 「莫夫人,你似乎相当肚饿吧?」来不及去饭厅,她便急不及待地吃下他的嘴。这可好,以后别说只有他才会吃她的嘴儿了。 「胡说!我不过是不小心轻轻地碰上你的唇而已。」寧沁特别强调轻轻,硬是要区分刚才的吻跟他那些霸道的吻的分别。 「是吗?」莫言挑起浓密的黑眉,戏謔地望住她。 「喂!你……唔……」一直没有放开的手将她的脸蛋猛一往下压,他不犹豫地凑上她的唇,慢慢地加深两人之间的吻。他的妻子未免太吵耳了,唯一让她安静的法子唯有以吻封语。虽然这样的办法是有点卑鄙,究竟是他想在吃早饭前品嚐她甜如蜜的小巧唇瓣,但只有凑巧谁会在意? 卷六 先礼后兵 (下) 与月缺的一顿早饭,没有预期的「腥风血雨」,寧沁一脸自在地填饱肚子,还不忘略尽好妻子的责任──对莫言关怀备至,对饭桌上多馀的人视若无睹。而聪敏如月缺当然明瞭她的用意,只是她选择按兵不动。敌不动,她怎能自乱阵脚? 于是,她们心里各自盘算。风平浪静的寧謐,总算维持了一个早上。 「少夫人,你想蒸蜜糖包吗?」细心的纤羽环视木案上准备了的材料,然后把视线聚落于寧沁一张沾满麵粉的小脸上,感觉有点啼笑皆非。明显没有煮食经验的寧沁云鬓散乱,欺霜赛雪的脸儿斗志激昂,彷彿准备上场参战的战士,誓要与「蜜糖包」一决高低。 「少夫人,要是你想吃蜜糖包可以吩咐纤羽,何必劳苦自己?」更何苦将好好的一个厨房变成战场? 娇嫩的双颊驀然染上两朵红晕,寧沁的柔荑继续搓揉粉团,佯装漫不经心地回应纤羽:「我做给相公吃的。」 轰!相公,做给相公吃?少夫人不是都莫言莫言唤少爷吗?还有,他们的感情何时昇华,竟然要好得要亲手做包点给少爷吃?少夫人该不会在蜜糖包下毒,来个最毒妇人心吧? 纤羽脸露难色,两弯柳眉纠结地攒在一起,怯生生地说:「少夫人,该不是少爷欺负你,所以你要……」谋害亲夫。噢!纤羽可不想成为目击寧沁犯案的证人。 寧沁没好气地鼓起香腮儿,扁嘴不悦说:「我又没说要毒害相公,干么蹙眉苦脸的样子?」她承认自己对莫言的态度是转变得突然,是突如其来得使人难以接受,可是她已嫁为妇,难不成整天跟自家相公对着干吗?尤其大敌当前,她怎能松懈? 「那少夫人为什么会做蜜糖包给少爷?」纤羽对寧沁瞠目相视。没有下毒,少夫人该不是打算拿包掷死少爷吧? 「莫夫人想为言哥哥製造惊喜吧。」 程月缺莲步姍姍地碎步走到寧沁跟前,说话无刺,精明狡黠的美眸却漾出讥笑,玉手捂嘴的模样好不得意。她细心地打量寧沁沾满麵粉的娇顏,心里不忘讚叹对方确是出落标緻的美人。 可是,她的言哥哥不好美色,而且要与她这隻狡猾的狐狸斗智,率真的莫夫人尚未有资格。 「月缺小姐。」纤羽微微福身,恭敬地向程月缺行礼。 程月缺慌忙地伸出玉手搀扶纤羽,颊若红桃的她让脸颊添上浅浅的笑意。她清楚纤羽是莫言的心腹,甚么事情都会向莫言匯报。所以,她想要嫁入莫家,首要是不能开罪长伴莫言身边的纤羽,更佳的是能够将她纳为己用。 「纤羽姐姐不必多礼。」扶起纤羽后,程月缺藉词体弱,礼貌地请纤羽帮她回到房间拿来披风。纤羽不以为然,頷首过后便把寧沁和程月缺留在厨房里。 没有纤羽,厨房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周遭弥漫浓烈的醋意,彷彿稍微不慎,便会被无情的妒意活活吞噬。 寧沁没有打算理会程月缺,安静地逕自揉搓她的麵粉。程月缺要怎样做就随她吧,反正她才是名正言顺的莫夫人,看怕程月缺也不会胆大得明目张胆地挑战她的地位。 明明脑袋是如此篤定地想,偏偏揉着粉团的手却在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 她不会让。然而得不到莫言的承诺,她又怎可能放心得下? 倏地,她感觉到皓腕被冰冷的玉指捉住。指头的力道不重,寧沁却感受到程月缺在下达无声命令。她不明究理地停止动作,清明水灵的瞳眸绘出一张柔美傲然而高深莫测的脸儿。 「莫夫人,不知能否听月缺一言,」程月缺举止优雅地移开她的手,微微挪动小巧的唇瓣,不顾寧沁的回答继续说:「要是夫人首肯,月缺愿意与夫人不分大小地服侍言哥哥。」 澄澈的黑目驀然扩张,寧沁楞住似的不作反应。 「夫人当然没理由跟月缺分享相公。不过月缺希望夫人明白,你跟言哥哥不过是数月,我跟他却是十载,」程月缺的嘴角噙满嘲讽,撇开了得体高贵的面具,她目露精光地睥睨寧沁,让她感到不寒而慄。「言哥哥宠我疼我,对我小心翼翼,所以夫人应该明白我在他心里是何种地位。」 会是何种地位?寧沁好想唬吓回去。可是,程月缺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宛如锐利的冰峰狠狠地刺入她的心坎里,让她感到脸颊烫热,让她感到隐隐作痛,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亲耳听闻莫言对程月缺的宠爱后,她没法否定程月缺于他来说是特别的。 「那么,夫人会答应月──」 「别作梦!」寧沁强忍内心的酸与痛,佯装坚强地望住程月缺。她的眼神里存在坚定不移,就算是偽装,她不会让敌人看出她的懦弱与惶恐。「我没可能与你分享相公。」她不会容许她跟莫言的关係中存在第三者。 程月缺楞了楞,随即转换了讚赏的神色。「月缺早料夫人容不下我。」瞬间,她的笑靨中带极淡的苦涩。从小见惯妻妾之间的斗争,程月缺从不想步上她们的后尘。然为了成为言哥哥的妻子,她别无他选。为了他,她可不存犹豫地负天下眾人而不改玉顏。 虽然一瞬即逝,但是寧沁捕捉到。她的对手,是真心诚意地喜欢莫言。 「既然夫人不接纳月缺的意见,月缺亦不便相逼。不过对于言哥哥的喜好,月缺非常清楚。此刻,他可能会喜欢上夫人的蜜糖包,因为他没有嚐过,感到新鲜;然而他喜欢的始终是燕窝糕,所以夫人还是不用费神了。」语休,程月缺带着胜利的笑容踱出厨房。她偏不信矜贵无比的燕窝糕会敌不过平实无奇的蜜糖包。 可笑的是,她从未想过,燕窝糕和蜜糖包都不曾停驻在那个已经封闭的心坎上。 卷七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 昏黄的光晕在书房里微晃,虚弱朦胧的光茫彷如一层薄薄的罗纱,让莫言冰寒阳刚的脸庞变得柔和温文。他随心地用灰蓝色的发带束起部份发丝,立体俊朗的侧脸隐约透露浅浅的笑意,淡默的黑眸不着痕跡地褪去从前森冷的气息。 [i]自从少爷娶了少夫人,脸上的笑容好像多了。[/i] 要不是纤羽提醒,他压根儿没有发现这个惊人的转变。 頎长而粗糙的手指自动掀翻书页,却是半个字都刻不进脑海里。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慑人含笑的瞳眸忽尔黯淡,他若有所思地捂唇,手中的卷籍被徐徐摆放在桌案上。他娶寧沁,不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不为情爱,只为復仇。 寡情的邪唇放任地上扬,渗出嘲讽与苦涩。要是他能够让恨意啃蚀尚会温热的心灵,或许他便不会苦恼矛盾,更不会允许那抹俏皮的倩影蹦蹦跳跳地在他的心房起舞。 天知道他每天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说服自己不能妇人之仁,不能手下留情,必须对她狠下心肠,让她爱上他后再不留情地拋弃她。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为了復仇变得多么无耻污秽,堂堂将军要如此报復仇人的女儿,是不光彩,是齷齪。然而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 他不介意寧沁知道真相后会多愤怒,会多恨他,会多怨他。 毕竟,他们註定是仇人。 如果被月老连上红线的可以同偕到老,那么他俩被牵上的会不会是断弦?一张没有丝弦的古琴,不论年歷多么久远,依然没法抚出动人心弦的曲调。 倏地,半掩的房门缓缓挪开,从门后探出一颗娇俏可爱的小头颅。「相公,我可以进来吗?」寧沁刻意地放轻声线,让她看起来鬼鬼祟祟,彷彿他们在偷偷摸摸似的。 裊裊的嗓音成功扳回他分散的注意力,还教他在瞬间忍俊不禁,散齿轻笑,禁不住出言调侃。「既不是背夫偷汉,又没有不安于室,夫人何以如此鬼祟?」 闻言,胜雪的冰肌驀然涨红,缓缓伸延至敏感的耳根,让她羞赧得来徒添几分俏丽。 「甚么跟甚么!妾身不过怕妨碍相公而已。」这不是老羞成怒是甚么? 炯炯有神的明目漾出戏謔的邪气,莫言笑得饶富意味地向寧沁迈开步伐。压抑不住的柔情悸动充斥心坎,她圆睁一双水灵清明的黑眸,当他高大伟岸的阴影袭来,完全地填满了她眼框时,他伸手捉住她纤瘦的臂膀,轻易地将她拉进书房里,同时却害她把藏在身后的包点宛若仙女散花错落地上。 莫言与寧沁不约而同地望向地上,松软香甜的蜜糖包将他俩的目光牢牢锁住。一瞬之间,莫言松开他的大掌,原来存笑的脸颊倏地僵住,在脑海混沌空白之际,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把这些包点踩得稀巴烂,面目全非。 蜜糖包。好一个以甜腻包装的陷阱。她果然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当日女人如何装作熟稔地以亲手製作的包点笼络人心,他还歷歷在目。不是这些可笑的蒸包,他善良的娘亲就不会视她为好姐妹,更不会引狼入室,被她利用自己的驯良无争。 所以,作为女儿,寧沁是打算重施故技,希望利用它们来讨好他对不? 好,是他瞎了眼睛,才会曾经对她愧疚,以为她跟她的娘亲是截然不同的。 从没见过莫言发飆,寧沁吓得只懂楞在原地,柔若无骨的手在不停抖震。他的每一下、每一下都彷彿是践踏在她的玉体上,使她每一吋肌肤都传来疼痛,蚀心裂骨。 她想说,要是他不喜欢蜜糖包,她可以为他学煮其他。就算是燕窝糕,她都必然可以做出来。惟喜欢与他对着干的因子在不停抗议,喜欢他,不等于要她委曲求全。 「你干甚么呀!」寧沁激动地不停拍打他那结实的胸膛,灵眸宛如牡丹含露,大惑不解地盯着他看。琼瑶小鼻变得又酸又红,她好气,既气自己怎么如此不济,又气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上他。 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肆意践踏她心意的人? 终于,所有的蜜糖包变得体无完肤,莫言便使劲地抓住那双雪白的皓腕,俊邪非凡的脸充满压迫感,尤其当他迸发出冷冽寒冰的黑眸不屑地接上她的水眸时,更让人深感危险。 不甘示弱的寧沁倔强地回瞪着他,晶莹剔透的泪珠却没法揩去他的寒气。 「不满?我不过是在拆掉你在讨我欢心的把戏。」低沉敦厚的声调让寧沁听不出感情。 「把戏?」讨自己丈夫喜欢算是甚么样的把戏?「你怎可以把我说得背后好像藏有甚么阴谋诡计似的!你可以讨厌我,可以不接受我的好意,就是不能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她终究嚐到甚么是蚀骨之痛。没法言喻的痛楚,没能宣洩的心酸,只能任由泪水成为她的无声控诉。如果这是爱情,她寧可从来没有遇过。 「莫言,我看不清你,更加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抹去你眼底的孤寂。」 话声甫落,寧沁趁他稍微失神时挣脱出去。她要离开,离开与他共存的空间。 卷七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中) [i]莫言,我看不清你,更加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抹去你眼底的孤寂。[/i] 在她心里,他是孤独寂寞的吗? 莫言失神地抱头,任由乌黑柔亮的发丝倾泻而下,越过宽横的肩膀扫过绷紧的脸庞,双脚似是镶嵌了千斤重的铅块,又像是早已落入地板,稳稳地佇立,没法动弹半分。 方纔,他出言伤害她。 [i]你可以讨厌我,可以不接受我的好意,就是不能怀疑我对你的心意![/i] 她的心意吗?莫言无声失笑,心湖溅起惊涛骇浪,彷彿是遇上恶劣的颶风,让他没法冷静镇定。他已经开始连自己的心思都搞不清楚,那么他如何能够凭藉蒙上仇恨的双目厘清她的真心或假意? 明明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何以他会高兴不来,还满心悵惘? 为什么没有人告知他,报仇后的感觉不是痛快舒畅,而是换来更深的空虚与寂寥? 「言哥哥……」 程月缺垂下粉融的眼皮,以娇嫩的声音轻唤他。刚刚她就站在纸窗前覬覦里面发生的事情,悄悄地静待适合的时机,意欲火上加油。然而,当寧沁含泪逃出来,她凝视着莫言一言不发的背影时,她的心窝忽然揪痛,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默默地袭上她的脸颊,盘踞在她的心头。 她自詡瞭解莫言,却从没发现他的寂寞。 她还笨得以为,莫言是幸福的。她认识他已有十载,却不及寧沁这几个月来看得透彻。这一仗,她彻底败给心思周密的寧沁,可谓一败涂地。 不过她不会认输。 「言哥哥,沁儿姐姐跑掉了,你要不要去──」 「不。」莫言斩钉截铁地说。她爱去哪儿都与他无关……最好是跑掉了不回来,省得他心烦意乱。 瞬间,程月缺的嘴角沾上奸黠的笑意。寧沁看清言哥哥的底子又如何?最后胜利依然不一定属于她。她以柔软细嫩的纤手轻轻抓住莫言的衣角,薄薄的唇瓣抿紧,柳眉紧紧地锁上,澄明的瞳眸似有若无地泛起粼粼星光。 此时此刻,她当然不会笨得去数落寧沁。她要替寧沁说尽好话,就是为了在莫言心中留下体贴大方的印象。 此着,寧沁意料不到吧?「言哥哥……刚才的事……月缺都看见了。」程月缺让难堪注满小脸,彷彿不是故意似的。 「是吗?」稜角有致的唇不自觉一哂,却是凄然得教人心碎的苦笑。于他来说,是谁窥见了都没相干,毕竟他从不在乎别人。不过…… 为什么他的脑海没法忘掉她挣脱后想要尽快逃脱的娇顏,为什么他的耳朵依旧縈绕她的嗓音……为什么,那颗决定不再怜爱她的心,又再次无声无色地为她而疼痛? 他们之间,到底是否必须有人伤痕累累,才会真正察觉对方的心意? 「言哥哥,你……」本来准备的演词堵在咽喉之中,程月缺睁大眼睛,呼吸倏地变得紊乱。她的言哥哥,她的未来夫婿,竟会为了寧沁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这种表情,这个笑容,她以为在温柔的莫婶婶离去时,已经被一併带走。 「嗯?」 程月缺轻摇光滑的螓首,纵然讶然扰乱她的思绪,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想到她的新计划。现在她说甚么莫言都不会听进耳里,那倒不如── 「言哥哥,我们一起去找沁儿姐姐。」程月缺假装无力地拽上莫言的衣袖,徐徐地动摇着他那颗矛盾得七上八落的心。 她非常有信心,这次她必定大获全胜。 卷七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下) [i]不满?我不过是在拆掉你在讨我欢心的把戏。[/i] 在他心里,她是满腹阴谋的吗? 修长的双腿屈膝坐在地上,寧沁将柔荑互相叠起搁在床榻,沉重的小脸伏在玉臂之上,灵气的水眸瀰漫浓烈的雾气,视野模糊不清,彷如阴霾笼罩的夜空,连神圣闪烁的星宿都会因此迷失。 她奋力地把快要凝聚成湖泊的泪珠留在眼框,即使泪眼模糊,也绝不允许任何眼泪流落。 她坚持,只要没有嚐到掺杂哀伤的咸味,她其实没有想像中伤得沉痛。 咯咯。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蛰伏的她微微瑟缩肩膀,彷彿是受惊的玉兔,红肿的眼皮闔上又睁开,让溢满的泪水瞬间潸潸滑落,在她的脸颊划下两道透明的痕跡。 温热的触感教她颤抖,小巧的舌尖舔舔嘴角,是咸得发苦的味道。 剎那间,她慌张地擦拭幼嫩的脸儿,也不管肌肤擦破,她就是不要留下哀痛的证明。她是「骗子新娘」,她聪明机灵,怎么竟是没法逃过哭泣? 「……」 缓慢地推开门,纳入莫言眼中的是她虚弱的模样。一张苍白的脸颊尽是突兀而晦暗不明的红痕,緋红清晰而仍然流动的是指甲划下的伤痕…… 她是故意伤害自己,让他内疚揪心的吗? 深不见底的黑瞳浮现出软化的神色,他想走向寧沁,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入怀里,然后为她涂抹凝肤露,以免她幼嫩如初生婴儿的肌肤留下任何瑕疵。一条一条因他的衝动、他的妄语而遗下的疤痕。 或许,她不是老谋深算。或许,她是真心真意。或许…… 数十个的或许,只在印证,其实他心里是想要相信她的。 可惜,待迷惘的烟霞快将消散,他会察觉到这个事实时,程月缺已经首先行动。她不疾不徐地碎步走到寧沁跟前蹲下,修长的素指轻轻搭上寧沁的肩膀上,蕴含冷讽精光的眼瞳瞬间闪过胜利,她要将寧沁彻底驱逐出莫言的心房。 别恨她狠心,她不过是在为自己谋幸福。 「沁儿姐姐……」她的嗓音彷似鮫人的魅惑人心,是以甜蜜包装的圈套,听得寧沁心瓣微颤。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将她推落万丈深渊了吗?为什么他还嫌自己不够狠,要带程月缺来丢她的脸? 「沁儿姐姐,言哥哥知道自己不对了。你先别哭……」程月缺以关怀偽装,頎长的玉指想要为寧沁抹拭泪儿,却在触碰到她的脸儿时被她使劲推开,于是程月缺顺势跌坐地上,柔软的双唇微翘,渗出教寧沁心寒的阴森。 好戏在后头。程月缺只是挪动嘴巴,以口型揶揄她的对手。 「沁儿姐姐,你要闹脾气可以发洩在月缺身上。可是,月缺今早已经提醒你,言哥哥不喜欢吃蜜糖包,你怎么要把责任推卸在月缺身上?」程月缺可怜兮兮地捉住稍微红肿的手肘,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潭微风吹拂的湖水,泪光轻浮。 你必输无然。一张精緻典雅的脸儿,为了情爱扭曲成狰狞。 寧沁感到难以置信,她楞楞地望向佇立在门前的莫言。他不会相信的对不?他不会怀疑她的对不?然而,她失望了。他的脸掠过一丝愕然后,迅速降成无温,他就只凭一双冰冷平静的黑眸默默地睨着她,彷彿她犯了甚么弥天大罪似的。 寧沁借助床榻缓缓地勉强站起,她甚么都不需要,只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相信她吗?」喉头乾涸,她的声音已经哭得沙哑,失去昔日的无忧无虑。只因她陷入了不平衡的三角窘局。 要是他相信,她继续留在将军府所为何事? 森寒而威严的黑眸彷彿在捕猎,纵然他巧妙地隐藏慍色,还是洩露了心底的撼动。他承认,程月缺的一席话的确是使他倒抽一口凉气,因为他始终偏袒相识十年的妹妹。可是在心坎的一隅,有股陌生的脉动在刺激他、提醒他,他不能作出错误的选择。否则,他将会永远失去寧沁。 思至及此,他竟然有一丝莫名揪痛的惧怕。他怕寧沁会无声无色地退出他的将军府,离开他的人生。 究竟他怎会对她动心的? 「我只相信事实。」他不能妄下判断,所以唯一相信的只有真相。 再一次,在程月缺和她之间,他选择逃避。难道她们就是让他下不了决定吗?这种模稜两可的答案,让她连狠心切断情丝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教她深陷难过的泥泞。 寧沁痛苦地失笑。「事实?你看得清吗?如果你能够看清楚,为什么要处处提防我?处处奚落我?处处……」伤害我? 眼前一黑,没办法将想要说的话传递,寧沁的娇躯彷彿幻化成千羽,轻盈地地倒落在地上。 「沁儿!」 在完全失去知觉前,她依稀听见,一把音调低沉的声音,紧张万分地呼叫出她的名字。沁儿。 卷八 暴风雨前夕 月明星稀,柔和无垢的光华从窗櫺流泻进来;秋虫哀啼,悲凉孤寂的叫声沁入他的心泉;夜半三更,金风透出丝丝刺骨的凉意,让惺忪的睡眼瞬间张开。莫言瞥了寧沁一眼,俊顏罕有地染上紧张,生怕凉风会打扰正在休息的她,立即为她把棉被掀至胸前。 她心伤得晕倒了。 他轻轻扫过这张苍白深邃的脸颊,平静的心瓣为她颤动。此刻的她,彷彿是羽翼未丰的雏鸟,柔弱而瘦小,让他恨不得把她收藏在掌心之中。 [i]事实?你看得清吗?如果你能够看清楚,为什么要处处提防我?处处奚落我?处处……[/i] 处处伤害你对不? 邪魅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下淡薄的阴影却出卖了他,揭露了他的愁思。他已经达到当初娶寧沁回来的其中一个目的──要她爱上自己。接下来,他理应要继续实行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步──伤害寧沁,为娘报仇。 然而,他感到犹豫。 对于他的丈母娘,他是恨不得要她消失于世上;可是,对于软硬兼施娶回来的妻子,他其实并不憎恨或厌恶她的。甚至……他怀疑自己是有一点点喜欢上她的。 不是吗? 她晕倒,他会忧心,愿意彻夜不眠去照顾她;她穿得暴露,他会纳闷,方圆十里都感觉到他的慍怒;她闹彆扭,他会窃笑,贪婪地眷恋她的樱唇。 这些种种,不就是在说明其实他是喜欢上她吗? 正是因为情愫在不动声色、静悄悄地萌生,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察觉。他没有发现即使自己向寧沁成功报復,他都不会高兴、不会感到丝毫快慰。 他理应知道,復仇换来的会是无垠锥心的悔意。 「……或许,我是真的看不清楚。」粗糙的大手覆在她那细软的手背上,莫言首次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感。在爱情道上,他既迟钝,又笨得可以,所以才会三番四次践踏她的心意,设下让他俩都迷失的迷阵。 「沁儿,若然有天你知道真相,你会如何?」是不是会逃到一个没有他气息的地方? 莫言偷偷地加重力道,迷路眾生的俊顏更添戏謔的笑意。 老天爷,好像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唔……」 浓密翘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繁星旋动的景象依然充斥脑海,使她看来异常虚弱。寧沁缓慢地睁开一双沉重的眼帘,一抹轮廓模糊的黑影定定地烙在她的眼珠子上。浑身无力的她想要提手触摸黑影的主人,确认他的身份,却赫然发现她的纤手早已被人紧紧地握住。 「莫言……」她好想,这抹朦胧得不清不楚的身影,就是她掛在心头的人。 然而,她知道,不会是他的。 因为莫言讨厌她、不相信她,即便她卧病在床,难道就能打动他吗?说不定,现在的他已经跟程月缺夜游湖畔,互诉心事了。 「嗯?」莫言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在床沿位置坐下,弯下腰让她知道,他的确是她如假包换的相公。 模糊的身影在瞬间变得清晰真实,她愕然得没法言语。他真的是莫言。是她朝思暮想的相公。默然无声地,她的心坎窜过一股不能以笔墨描绘的炽热,感动直达眼底,一颗一颗温热澄澈的水晶急不及待地从眼框里滚滚流落。 原来她病倒,他会紧张的。 原来他没有想像中残忍,他没有选择在她意志力最薄弱的一刻捨弃她。 原来,她是真的想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 「我没事醒来,那么你便没有藉口再娶程月缺,你铁定很不高兴对不?」气若游丝的她虽感到无言的喜悦,偏偏她嘴硬,誓不会向他言明她的高兴。 莫言没好气地笑了。她的身体已经如此不济,还要向他展露她的硬骨头、刚性子,他真是愈来愈拿她没办法。 「你是我的妻子。要是你有事,我不会有多好过的。」莫言刻意把菱唇贴在她敏感的耳畔,让低沉敦厚的嗓音倾注入去她的脑海里,教她微弱的心头怦然跳过不停,耳朵不停回盪他动人的耳语。 「是吗?」寧沁佯装镇静,悄然爬上脸儿的红晕却出卖了她。 他的小妻子,可真不老实喔。不过他丝毫不介意。 莫言轻柔地揩去她恍若白玉的脸颊上多馀的水珠,一直不愿意对她作出任何承诺的嘴巴终于送她一份梦寐以求的礼物。 「欸,有你一个妻子已经够烦人了,我可没有兴趣为自己徒加烦恼。所以……」该死,怎么说句如斯简单的诺言他竟会腼賟忸怩,活像初入情场的少年少女?向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此刻也会感到辞穷,感到害羞。 唉……堂堂男子汉,到底成何体统了? 「所以,你这辈子只可拥有我一个妻子,绝对不能再娶。」彷彿心灵相通,寧沁体贴地为他接上他许下的誓言。 她的相公不懂甜言蜜语没要紧,只要她能够感觉出他的真摰和诚意,她便懂得知足了。谁说没听过花言软语的女生就不是沐浴在恋爱当下? 莫言但笑不语,高挻的鼻尖用力地压在她小巧的鼻头上,偷偷地在那两片红润温热的的唇瓣上吃了一记豆腐。「莫夫人,我终于发现你第一个优点了。」 「甚么?只是第一个,我可是集万千优点在一身耶。」寧沁娇嗔满脸,噙满柔情的美眸却三不五时地悄悄瞥向他,彷彿在等待他的疼惜,期待他的呵护似的。 谁知,莫言却驀然站起来,准备离开。「我已经命人准备了稀粥,你吃点东西便吃药吧。」他强忍笑意,基乎百分百肯定他的俏皮妻子会捉住他的衣袂。 「你不陪伴我吗?」凝在半空的手胶住,后来又放下,原来灿烂如星海的眸底顿然失去光辉。是不是被他看出她渴求更多,所以他决定撇下她不管? 忽尔,她觉得在他身边,自己好像一头没有怜惜的小狗。总是为他一句话而欢欣、而伤感,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没有感觉她的气息,莫言别过身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傻丫头,刚刚乾爽的脸颊又再次湿漉漉,泪比方纔流得更狠更多。此时此刻,他才深切体会到,于她心里他是多么没有安全感。即使作出承诺,亦不见得可信。 「沁儿……」莫言缓缓地迈开脚步,重新坐回床边。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张精緻清灵的脸颊,薄唇顺遂心意落在她光滑的螓首,微红的鼻头,最后吻上她那不断吐露芳香的唇儿上头。在寧沁来不及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吻时,狡猾的舌经已乘机侵入翻天覆地,滑溜的缠住丁香舌,使他俩的呼吸渐渐紊乱,同时点燃前所未有的激情,勾起了原始的欲望。 捧着她脸儿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她的外衣,纤瘦的肩头、柔软的腰枝裸露于空气之中,本来弱不禁风的娇躯在饱受激情残害后虚软地紧紧攀住唯一拥有的强壮支柱。 粗重浓烈的气息交相縈绕,莫言强势的唇舌松开弱势的唇舌,却徐徐在她细滑的脖子留下无数的吻痕。 寧沁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彷彿扑上胭脂的脸颊儿写满羞赧。她简直觉得羞煞人了。 在再进一步的行动前,莫言拾回理智,温柔地询问她。 「沁儿,成为我真正的妻子,可以吗?」他暂时放下仇恨,单纯地想让她知道,他是心意诚恳地向她许诺。他不是无意佔有她,而是他害怕,爱得愈深,以后他愈难割捨对她的情感。 可是,他豁出去了。 作为将军,他明白何谓远大的目标和计划;作为丈夫,他却只想抓住霎时的幸福。 「笨蛋,我早就已经是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默许莫言为所欲为。 莫言满意地笑了笑,放下薄薄的纬帐,肆意与他的妻子翻雨覆云。 寒秋冷月,房间内却是春色无边。 卷九 中秋花灯会 (上) 茫茫的天际习染鱼肚白,柔和的晨光渐渐浮现在朦胧的地平线上,一片灿烂的淡黄薄纱覆盖大地,以温柔和煦的光茫轻轻呼唤酣睡的人儿。 芙蓉帐内,但见他赤裸的半身,线条分明的肌肉柔软而富有弹性,却不像官家子弟般滑溜无瑕,他的臂膀、胸膛遗下了大小不一的刀伤、剑痕。纵然累累伤痕早已结疤,还是令人怵目惊心,教人莫名心疼。 [i]还会痛吗?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所有疤痕,尝试分担他有千斤重的担子。他的脸即便是俊朗无双,足以迷惑眾生,其实不过是一副随时月改变的面谱。他就像刺蝟,把最真实的自己匿藏,一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独自掩饰内心的孤寂与悲伤。 这些,她明白的。因为从第一次遇上他,她便已经陷落了。陷落在他危险却叫人奋不顾身的猎网中。[/i] 迷糊中,莫言的嘴角微微上弯。他缓慢地转过身子,搜索专属他的温暖,赫然发现旁边的位置不存一丝暖意,却不知何处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 虽谓破晓啼鶯先唤人,可这阵声音都未免太扰人了。 莫言憋不住拧眉,睁开的锐瞳噙满不耐烦,甫下床便立即发现声音的源头。 ……铜镜里正在梳妆的小女子不是他的沁儿是谁?不过,她到底在干甚么? 他光着半身,不消数步来到她的身后,强而有力的双臂瞬间从后牢牢地环抱住她纤幼的腰枝,让她大吃一惊,连手上拿稳的剪刀都掉落在地上。 「相……」嗓音未休,软软的薄唇覆上她的唇撒下浓烈且细緻的热吻,恣意奔驰纵情品嚐。拥吻持续良久,直到寧沁气虚的近乎昏厥过去,莫言方恋恋不捨的松开两片娇艷的唇瓣儿。 「早安,」莫言莞尔,晶亮黝黑的眼眸挤出玩味。「沁儿。」 沁儿。 纵然被吻得天旋地转,一句沁儿还是让她甜入心扉。这辈子,她只要莫言唤她的小名。 白净的脸颊薰上诱人的玫瑰色,寧沁安心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樱唇不悦地撅起。 「干么欺负我?」 额抵额,他粗喘着气共享彼此的气息。「鸡鸣未啼,你却扰人清梦,到底是谁欺负谁?」 「你胡说。」寧沁轻力打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起初想与他闹着玩,然素指触及他的伤疤时,伤感又不由自主地涌上她的眼框,悲慟密密麻麻地填满她的心坎。 明明受伤的不是她,为什么她好像感觉到长剑割开皮肤,肌肤绽裂,源源的鲜血沿身体流落,渗入泥土的痛楚? 为什么她好像亲耳听闻大刀撕裂肤骨,让人承受不了的吼叫? 「……很痛对不?」蚀骨麻痺的刺痛穿透每吋雪肌,她的心房彷彿停顿了。他的疤痕,不论她看过多少遍,娇躯依然会为他绷紧,为他紧张;眼眸依然会为他淌下炙热的眼泪,晶莹剔透。 直挺的鼻尖压在她的酸红的鼻头上,莫言收紧臂膀,将她拥得更紧、更牢。她施予他的温暖,是来自关心,是出自体贴,丝毫不假。 「不痛,不会再痛了。」拥有她,他心灵里的破洞便得已填补。所以,以后都不可能会感到无名的刺痛。 一直以来,让他陷入痛苦之中的从来不是可以用药石医治的外伤。真正彻骨的痛楚,是源自药石无灵的内心。 仇恨植根,长久薰陶;手足相残,折磨心神。保护百姓,对抗外族,他莫言义不容辞,甚至不介意赔上性命;可是,亲娘的哀怨日夜縈回,又要应付兄弟的诡计阴谋,他已再无心力支撑,要内心像常人发烫暖烘。 幸而,他遇上了一个愿意不停在他那道冰壁凿洞的傻娘子。 「看你多眼浅……」这么小事便哭成泪人儿,以后他们还有数不尽的春秋,那么她届时要怎么办? 微微垂下的粉融眼帘驀然撑起,寧沁任由泪珠凝结在睫毛上,直勾勾地望进他一双好比晚星闪烁的眸子里。这双眸,清晰的犹如一面镜子,不像铜镜模糊,让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定居在他眼底的,不是这刻哭得梨花带雨的她,而是一个无时无刻都掛起甜美笑靨的她。 是最美、最爱他的她。 终于,她看见了。 她不用再妒忌她的婆婆。因为她知道,以后她会进驻他的心坎,佔据一片只属他俩的湖光山色。 呵,这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要是你每次看见我的伤痕都哭一次,我可真头大。你说我用不用像你们女儿家买甚么除疤霜回来?」莫言打趣唒笑,却惹来寧沁激烈回应。 「不!这么娘娘腔的东西才不适合相公!」 泪痕不復,只剩下一双圆浑且无懈可击的桃花眼,他掛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暗中期待他的沁儿会如何讚赏他。「嗯?」 「相公威风凛凛,每道疤痕不但见证了你过去彪炳的战绩,还有你曾经付出的努力,所以万万不能除去。」就算再多几道又如何?所有人看见的是一张风流俊俏的脸,他身躯上的每个故事就只有她才知道。 这是当娘子的特权。思及此,她笑得得意洋洋。 莫言闷声不响地注视着她,生怕错过如斯精彩的脸部表情。为什么她就是能够轻易撩拨他的心灵?俏皮的她,仿如沁入心肺的清泉,冲刷一颗恨意瀰漫、疲惫至极的心坎。 他的沁儿……跟他的丈母娘,绝对是截然不同。 「好吧。不过有条件……」条件就是她要一辈子都陪伴他,留在他身边,不能途中放弃他,让他再次沉沦在仇海之中。 外表坚强,比野兽更会保护自己的他,其实是在等待心灵的依靠。而她,就是他一生都不愿放下的浮萍。 「是甚么?」 莫言轻喃似爱语,轻吻上她圆润的耳垂。「以后叫我言。」 精灵的瞳眸眨了眨,她不是作梦吧? 他要求她直呼他的名字,这是不是说……她是举足轻重的?这是不是说……他是有一点点喜欢她?这又是不是说……他可能有一点点爱上她? 寧沁别过脸,正眼接上炽热如火焰,神秘若星宿的黑目。这双瞳,漆黑得不见半分灼烁,要是没有耐性,便会被这抹漆黑笼罩;然而,当蔽月的密云散去,皎洁的皓月展露出来时,她便肯定,她愿意为他付上一辈子。甚至,此生不悔。 「……言。」迫不及待地轻唤他的名字,她的脸上贴上半分羞涩,七分掩饰不住的喜悦。 语音刚落的瞬间,薄唇带着万般温柔封住樱唇,以吻宣告他的激动。他要她知道,她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潮;他要她知道,她在扰乱吞噬他的思绪。 甜美的滋味浓烈地蛰于心间,直至满足,他方才万般不愿意地离开她那两片不涂自红的唇儿。 卷九 中秋花灯会 (下) 「……」二人双额互抵,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 觅得此夫,她不再求金银财帛;寻得此妻,他不再报讎雪恨。若能从此白头相守,他倒不介意永远埋藏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寧謐温馨的空气浓密地包围他们,曖昧旖旎的眼神没法偏离对方,柔韧的视线彷彿已经编织成为缠绵繾綣的丝网,将他们牢牢困住。然而,双双为情困,未知是福是祸。他心中有鬼,凝睇的时间愈是持久,他愈是没法掩饰歉疚。 从始至终,他是为了復仇才娶她回家。即便喜欢上她,难道可以抹煞铁一般的事实吗? 不能。他可以选择隐藏,却不能拭去。 莫言心有馀悸,暗自叹息。既叹沁儿无怨无悔地待他好,亦叹自己曾经心存雪恨。若有一天,她知悉那个齷齪的计划,她会怨他,恨他吗? 怨与恨,似乎是他们之间永远都无法拔掉的刺。 绕过柳腰的手心风轻云淡地溜过乌黑柔亮的青丝。他的骨子里不过是追求平淡如水的生活,简单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与妻子间话家常。惜他生在将军府,註定一生劳碌奔波。 所以,他分外珍惜这刻的细水长流的平静。 垂眸,他忽尔瞥见地上的剪刀,方才想起刚刚寧沁是拿着剪刀的。到底,她为什么一手拿梳一手拿剪刀?为了要困惑消逝,他漫不经心地询问寧沁。「沁儿,刚刚拿着剪刀在做甚么?」 拿起剪刀可以干甚么?难道武将的脑袋就是如斯与别不同吗? 「我在剪掉打结的头发。」寧沁锁上眉心,答得理所当然。 他当然知道她在剪头发,可是…… 谁会连那么明显的地方都敢剪?纵然已为人妻,难道她就已经可以视仪容于不顾? 唇型完美的菱唇兴致盎然地微微上翘,粗糙的指头轻力抚摸她的眉。他的沁儿,就是教他哭笑不得,亦教他深深着迷。 「只要用心梳理,其实可以不用剪掉。」娘说过,每根头发都是女人的宝贝。寧可空着肚皮,寧可粗衣麻布,都绝不能剪断发丝。「剪掉不会觉得好可惜吗?」尤其她的头发顺直浓密,却轻盈如絮,绝对应该好好修护。 她的粗心相公竟会与她聊起护发心得?今天朝阳西起,日落东山吗? 「会,可是我没有耐性。」寧沁耸耸肩,丝毫不感到惋惜。不是吗?野草都春风吹又生,何况是三千烦恼丝? 莫言没好气地摇摇头,散齿莞尔。你有耐性融化我,闯入我的心间,却耐不住性子梳头吗? 他松开寧沁,逕自从梳妆台上拿起木梳,然后细心地拿起小撮头发,缓慢的、仔细的为她慢慢梳理。虽然动作笨拙,也有点手忙脚乱,但他很温柔、很有耐心地为她梳好长发。因为,他没有忘记,娘笑得最灿烂、最美丽就是爹每早为她梳头挽髻的时刻。 当下他便决定,将来他要为心爱的女人梳头挽髻,享受只属于彼此的闰房之乐。 寧沁怔怔地望住铜镜里的他,乾涩的眼櫺再次微微湿濡滚烫,甚至模糊视野。怎教她不泪盈于睫?他许诺她,他对她好,他疼爱她,就是她这个小骗子几生修来的福气,梦寐以求的瑰宝。 「以后每早就由我为你梳头。」莫言从她的背后弯下腰,铜镜里映出他俩脸贴脸,宛若恩爱的交颈鸳鸯,相依相偎。 她受宠若惊,「真的?」 「当然。」泛着柔光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她,莫言点头頷首。 嘴角终漾起幸福的笑靨。「那么我们约定囉!你不准食言的。」 「一言为定。」莫言揉着她的发顶,双眸始终不减笑意。 所谓幸福,原来就是如此。可惜,幸福总是来去匆匆。 「对了,今天晚上有中秋花灯会,我们可以一起去吗?」寧沁羞怯怯地问。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首个中秋夜,要是可以一起赏灯,应会更有意思。 莫言假装考虑,心里实是早已想提出邀请。「……嗯。」 寧沁回以如花娇美的笑容。不过,这是朵曇花。花开在瞬间。明媚的笑意渐渐渗出苦涩与无可奈何,她不以为意地问:「我们把程姑娘都叫去好不好?」 眼瞳流露出曖昧的不置可否,他奇怪地打量她。是他幻听吗?他的沁儿何时胸襟如此广阔,竟会连程月缺都容得下? 「你不是爱呷乾醋的吗?干么把月缺都叫去?」 接上他戏謔的眼睛,寧沁垂首,半晌不作声。没错,她爱呷乾醋。可是谁要容下意欲介入的第三者?要不是莫言,她会尝试接纳程月缺吗?……不。她从来就不像大家闰秀般大方,能够容忍丈夫三妻四妾。她爱完整,要是剩下一半,谁会希罕? 这份心意,他可曾明瞭? 「虽然我的确不喜欢程姑娘,但是她来到将军府,是将军府的上宾,而且……」儘管编织冠冕堂皇的藉口,亦难以消除心里的介怀。「她是一个对你重要的人,不是吗?」每次思及程月缺在莫言心里佔有重要的席位,她的心胸便会变得狭窄,便会缩小容人之量。 没有迟疑,他俐落地回答。「是。」 是……寧沁勉强地掀起嘴角,心里不期然地淌下一滴泪儿。聪明如你,成熟如你,为什么就是懵然不知?到底,你是偽装懵懂,还是依旧不愿在我与她之间作出选择? 「……所以,就一起去吧。说不定,我跟她都可以当朋友。」他永远不会明白当女人的悲哀。爱他,便要同时接受他心底的所有。不论她多么不愿意、不甘心也好,只要是他高兴的事,那怕万箭穿心,她都会拼命执行。 「没有违心?」 没有违心,到底是骗谁的说话? 「有,但我希望你高兴。」说不定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坦白。 「好吧!那么我们就三个一起去花灯会。」 如果你欢喜三人一起,那么我便会学懂与她相处。 寧沁默默地朝他頷首。 可是,若然她知道花灯会是他俩关係变质的开始,她铁定不会提出邀请,更不会傻得扮作伟大,默许程月缺破坏她拥有的一点幸福。 卷十 心计 (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元夕虽过,金风却将繁星吹落,留下皎洁皓白的明月高掛,为中秋赏灯会添色。路上熙来攘往的是争华斗丽的香车马车,各式各样的醉人香气瀰漫大街。悠扬悦耳的萧笛声四处回荡,玉壶在晚空中曼妙飞舞,鱼龙形状的彩灯在热闹的秋夜里翻腾翱翔。 彷彿童心未泯,寧沁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兴奋。柔软白晢的指尖掀起花灯下的红纸灯谜,昏黄色的光晕落在珍珠透亮的脸颊上,为她妆点上朦胧的光泽。她美目含笑,转头望向莫言,却在朝他招手之际,美丽的弧线急速下滑,阴霾笼罩粉脸。 到底,是该怪她太爱他,还是怪他粗心大意? 今天是人月团圆的佳日,她却沦落困在没法结果的三角迷宫里。所为何? 她没有忘记之前程月缺是如何展露阴险的一面。 可是,她不打算告知莫言。她心中有数,莫言是不会相信她的。 有些事实,要非亲耳听闻,根本难以置信。 「……月缺,要吃白糖糕吗?」莫言垂下眸,温柔地询问旁边的小鸟伊人。在京城,月缺从不被允许踏出家门,更莫说参加灯会。不过,她不感可惜。她天性不喜热闹,甚至可说厌恶。这次要不是莫言邀请她,她才不会踏出将军府半步。 不过,换来他沿途的细心照料,是值得的。 由于考虑弱不禁风的月缺可能被撞伤推倒,莫言展露出心细如尘的一面,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伴在她身旁,儼如璧人一双,羡煞旁人。 羡煞旁人……寧沁不由自主地呼出名为叹息的空气,取而代之的是苦笑。也许,连他都没有发现,他俩拥有的是不用言语的默契。月缺的一个秋波暗送,他便心照不宣;换转是她,他会明白么? 月缺含蓄地頷首。 白糖糕?她压根儿不知道是甚么,亦不在乎是甚么。只要是她的言哥哥买给她的,哪怕是毒性剧烈的砒霜,她都心甘情愿地服下。 莫言爱怜地揉揉她的发顶,向几丈之外的寧沁使了眼色,微笑说:「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 言……匆匆放下灯谜纸,却都来不及将他叫住。寧沁痴痴的、怔怔地凝望他伟岸的身影完全淹没在人海之中,心里不知怎地变得空洞,醺染百味,有酸的,有涩的,有苦的,有咸的,独独欠缺了甜,像是影射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 她的相公,不是深受百姓信任的大将军吗?怎么独欠她,对他没有信心?怎么她会觉得,彼此是如履薄冰的? 「我早已说过,他对我是特别的。」柔媚的嗓音彷彿宣示主权,勾回寧沁的魂魄,让她在剎那间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别过脸。袭人的玫瑰香气弥漫鼻尖,月缺乌黑柔亮的头发綰了一个小圆髺,再插上一支珍珠流苏小发簪,典雅清秀;完美的鹅蛋脸略施脂粉,娇艳欲滴的红唇薄而小巧,尽显官家小姐的清贵气质;好比粉雪的对襟齐胸襦裙,绣上如恆河沙数的红玫瑰花瓣,以纯洁的白雪包裹玫瑰的嫵媚,教人想入非非。 寧沁咬住下唇,明眸流盼,不畏惧地接收程月缺的胜利眼色。她讨厌程月缺。 「我不在乎。」获得他的承诺,她根本不应将程月缺看重。然而,他能够不娶程月缺,又能否阻止别人对他情愫暗生? 看怕不行。这世上,男人不比女人决绝狠心。女人说不爱,就能够做到一辈子不爱;男人说不爱,却是敌不过感动的可能。所以,女人往往输得一败涂地。 「不在乎么?那为什么眼框都气得红了?」月缺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表情始终平淡。争风呷醋,她实在看过太多了。即便寧沁如何高明,能够压抑身体散发的浓浓的醋意,她还是轻而易举的嗅到一丝味儿。 「不过是沙吹进眼睛,你……」 话未说完,一把震耳欲聋的声音截止她的话,亦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寧沁!!」 卷十 心计 (中) 「寧沁!!」 瘦弱的肩膀如落花轻颤,微红的脸颊瞬间惨白,寧沁的心扉驀然揪紧,呼吸凌乱,思绪乱作一团。她假装没有听见,想拔足而逃,双腿却是千斤重,动弹不得。她不敢转头,就怕印证内心的想法。 当对方肥大肿胀的手搭在她纤细的肩头上,她更是失去面对程月缺时的气势,犹如受惊的玉兔,不住抖震。 「还想跑去那儿!」语气中虽存慍怒,但自手沿她的肩头轻轻扫落至手肘,再紧紧握住她的玉腕,他便不由自主地挪动拥肿的脸庞,发出一阵难听邪淫的笑声。素臂隔衣,依然从细薄的紫纱触摸到手臂的质感圆润,充满弹性,是名符其实的素臂。 光是一条手臂已经如此诱人,他真想看看她一丝不掛的胴体,是如何是勾魂摄魄,教男人心神荡漾。 他强行扳回她的娇躯,色迷迷的鼠目在她身体上下打量,旁若无人。 「你骗了我的嫁妆然后失踪,这笔帐我可要慢慢跟你计算!」于他来说,区区百两换来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物超所值。 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带回家慢慢享受。不过,面对美人受惊,他终究按捺不住,空出的胖掌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腰枝上,漠视四周聚拢的人群,他急不及待地捏住她的蛮腰,喫了甜头,迫使一直不敢吭声的她作出挣扎与反抗。 「放手喔!」深知理亏的寧沁不敢大声呼喊,结果听在他的大耳内,变成欲拒还迎的呻吟。他满意地笑,嘴巴笑不合拢,油腻腻的脸不住往她靠近,贪婪地呼吸她天然的韾香。 「果真肢体透香……」 围观的人碍于男人是员外的身份,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甚至与寧沁同行的月缺,都只是沉默冷静,静观其变。直至男人等不及,终于半拉半扯地想要将她带走,月缺的嘴角才细微地掀动。不是为保护寧沁,而是高兴自己得偿所愿。 再见了。月缺吁了口气,欢送她的情敌离场。虽然不知道发生甚么事,但是她清楚只是寧沁消失,莫言就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停手。」冷凛的语气宛如峰利的冰剑,空气因他而瞬间冻至冰点,让男人暗暗打了个冷颤。 寧沁与月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源头。每每重要关头,他就会出来保护她。是因为,他冒不起失去她的万分一可能。 「相……」相公。她唤不出。她是真的唤不出。她出糗,使他蒙羞。所以,现在的他不过是路见不平对不?就跟黄府那次相同,他纳闷自己娶了一个不懂自爱的妻子,怕失礼将军府,才会出手解救她。 谁家的妻子夫人不是持家有道,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独独她惹下一堆麻烦给他。因此,她唯一能做的是默不哼声,不让人知道他俩的关係。 「小子,我劝你别好管间事。这个女的不是好人,说不定就是朝廷通缉的『骗子新娘』。」男人故意抹黑寧沁,只怕莫言不识情趣,不懂知难而退,妨碍他的春宵一刻。不过,他的话同时深深影响三人。 月缺盼睞寧沁和莫言,但见二人表情驀然绷紧,似是秘密被识穿似的。难道……心思慎密的她没有错过一点破绽,甚至大胆假设。只是想法的真偽,有待考证。若果她所想为事实,那么她便握有必胜的把握,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寧沁赶走。 收敛错误洩漏的心悸,莫言回復镇静,却是没法隐藏浑身杀气。谁允许这隻胖猪捉住他的沁儿?就不怕他将其变成红烧猪肉吗? 随手丢去手中的白糖糕,莫言跨步走到男人和寧沁跟前,一把将她抢回怀里。温厚的手掌紧张地搂住她的肩膀,无视周围的人群,他心疼的准确无误地在她的螓首上遗下吻痕。 幸而,他的沁儿没事。 无温的黑瞳在对上她的翦水秋眸后徐徐渗出内疚与柔情。 谁都不能要他的妻子蒙受委曲。「她是我的妻子。」他以坚决肯定的口吻向所有人宣佈,寧沁是他的妻子。换句话说,没有谁能够欺负她。 「哈哈!你不是以为她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会甘心当良人吧?说不定你的襟兄弟早已以不计其数。」破坏他的好事,男人不好好羞辱奚落这双狗男女,怎能消除心头的气愤?好歹他都以百两换这个贱人的。 寧沁垂首,烫热的清泪止不住地沁入他的手背,他俩的心间里。男人没有说错,从前的她为了骗财可以出卖美色,是贪慕虚荣。可是,现在她是真的全心全意想当好他的妻子的。 这样的想法,他会相信吗? 莫言加重掌心的力道,无言地安抚着缺乏安全感的沁儿。沁儿对他真摰,难道他会介意她的过去吗? 不。他决不追究她的「辉煌」往蹟。 「……」野狼一样的眼眸密不透风地盯着他的猎物,深锁的眉头透露出他快要憋不住。这隻猪,如果还不赶及在他出手前离开,别怪他将牠任意宰割! 谁知肥猪就是比较迟钝,并未意识自己大难临头。「瞧她媚眼如丝,定是水性阳花,这样的女人……」 砰。莫言使劲地向男人使出一掌凌厉的铁砂掌,将他弹退至几丈之外,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眾人诧异儒雅的莫言竟会武艺之际,莫言厉声地对地上痛得像娘儿们雪雪呼痛的男人作出最后警告。 「我的女人你不配评论!滚!」 男人如虫般连爬带滚的匆匆离去了。四周的人看见事情经已平息,亦逐渐散去。留下来的,只有莫言、寧沁和月缺。 附近已经回復方纔的热闹哄哄,寧沁却似是听不见、看不见,娇弱的身躯不住颤抖。她知道莫言紧张地低头搜寻她的目光,于是她以丰盈的羽睫遮蔽灵眸,分明拒绝让他窥见心田。 于是他明白,她是刻意回避他的。 有能够让她不避开他的理由吗?三番四次,她变成他落人口实的原兇。 要是她的家不是三餐不继,要是她的娘不是贪恋财帛,要是她生在平凡百姓家,会有多好。这样,她便不会给他一堆烦心事,不会给他生厌的理由。 现在,连她都为自己而感到羞愧,何况是不知箇中因由的他? 「……我让你蒙羞了。」这便是她唯一明白的事实。 蒙羞?难道她会以为,他会降罪于她吗?难道是她忘记了,他是知道她的身份还要软硬兼施逼迫她上花轿的吗?他的沁儿,怎么被人欺负得彻底还将责任扛在身上?追根究底,是他要她嚐到屈辱才是真的。 「没有。是他狗口长不出象牙。」莫言收紧双臂,生怕寧沁继续胡思乱想,忽然割捨他逃出他的天地。 他的天地不及天空海阔,很渺小、很微细,却是为她而设的。他会在这儿保护她、爱惜她,成为她永恆的庇荫。 因此,如果失去她,这片天地便等同失去意义。 可惜,寧沁没有发现他眼神里的焦急。 是吗?真的如此吗?可是,要非她的过去如斯不堪,人家能捉住她的把柄吗?又不见程月缺会闹出这样的闹剧? 言……她的相公不怪她,可她实在无地自容。 寧沁以柔荑抵住莫言,果真想要挣脱他强劲的臂弯,这温暖的怀抱。 她是不想离开的,可惜,她不配,她没有资格呀。「我没资格当将军夫人。我目不识丁,从前又曾经……」 瞬间,清新阳刚的气息溜进她的鼻腔,莫言痛心地将她的小脸埋在他的怀里,不允许她说下去。 他最害怕,是她开始数落自己,贬低自己,看小自己。当她看不见自己的优点,忘记了自己待他的宽容,忘记了自己为他默默付出,她便会失去往昔的光辉。他不要这样的妻子,他要的是活泼俏皮的沁儿。 「沁儿,你是我的妻子。明白吗?」明白吗?甚么将军夫人不过是个头衔,她唯一终生不变的身份,是他的妻子。 而当他妻子的资格,她早已绰绰有馀。 听见他的问话,寧沁终于放弃挣扎,盈框的泪水放任地潸潸落下。 她明白的。她是真的明白的。她寧沁,是「骗子新娘」也好,是将军夫人也好,始终是莫言的发妻。她怎么会忘了,他给过她的承诺? 感人温馨没法感染离他们不远的她。 藏在身后的玉手握成拳头,气得抖震。她的言哥哥,为了寧沁变得不像他了。为什么,他眼中的炽热是为她流露?为什么,他是为她改变?为什么,他要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让丈夫羞耻的,还算是贤妻吗?不!只有她,程月缺才有资格当言哥哥的贤内助。 月缺压抑内心的不甘与醋意,佯装担忧寧沁的状况,说:「言哥哥,沁儿姐姐也都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府好不?」 考虑到寧沁,莫言不作思考便点头示好。 卷十 心计 (下) 「言哥哥。」甫踏出房门,深邃发黑的眼瞳便被一张清秀的脸儿填满。 程月缺微微侧脸,任由错落的乳白光华为她修饰紧致的脸庞,苍白瞬间变成散发幻彩的珍珠亮白。黑夜里,她犹如浑身洁白的小兔,无辜的眼眸溢满让人难以抵挡的怜爱。偏偏没有人明瞭,柔弱的外表里真正轰轰烈烈而疯狂的她。 「月缺?」他并不奇怪她会出现。虽然他不欲伤害月缺,但是为了沁儿,他跟月缺似乎有撇清关係的需要。 程月缺莞尔頷首。她甚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俐落地转过身躯,沉重地向前踏出一步。纵然不说,她还是知道莫言会跟着她走的。 因为,他俩拥有心有灵犀的默契。 自从第一眼看见他,她便已经肯定,她只爱莫言。她程月缺,就只爱莫言,只爱莫言…… 可是,为什么他会不懂?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懂? 月缺艰难地张开粉嫩如花瓣的薄唇,逼迫自己去证实不愿证明的事实。「其实有点事情,月缺想搞清楚。」她不知道证实了后,她应当如何自处。然而,继续自欺欺人亦不属上乘之法。 与其选择逃避,倒不如认清当下,拟定以后的对策。这是她的爹爹教过她,最受用的话。 「到底是甚么事情?」莫言微微挪动嘴巴,漆黑的瞳孔一直追踪月缺的举动。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过孩提时代,再也回不去以前一颗包子两人分的日子。他已是别人的丈夫,再不能毫不忌讳地照顾月缺。 明明知道这天会来,却没有想过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绣上精緻百合的鞋子忽然不动,程月缺打住前进的步伐。她别过脸,水灵的明目隐藏责备,热切地对上莫言炯炯有神的眼睛。说出去的话,如同覆水,一辈子都没可能收回。 不过,她不后悔。 「刚才那位公子说过,沁儿姐姐骗了他的嫁妆,也曾经提及『骗子新娘』。月缺想知道言哥哥的看法。」只要他否认,她便不会深入调查。 聪慧的她,寧愿愚昧的选择相信他。 「……」 可笑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他在意,他着紧的从来没有她的份儿。他可以任凭沉默充斥如斯广阔的空间,依然不愿意坦白的揭开谜底。 程月缺无力地感受到内心翻腾,七上八落,一颗脆弱的心被揪得紧紧,快要支持不住。他怎么可以为了「她」,残忍地漠视她的关心?他该不会被半刻的幸福甜蜜冲昏头脑,懵懂地以为可以与一个朝廷通缉犯安然地度过下半生吧? 没错,她心存私心。她不甘心所爱的人只将热炽而恋恋不捨的神情全都保留给「她」。 所以,划破沉默的是她,「拘捕『骗子新娘』,不就是皇上交託给言哥哥的任务吗?那么,沁儿姐姐是不是……」而由始至终,焦急的只有她,枉作小人的亦是她。 「不是。」 低沉的声音彷彿变成利箭,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她的心坎。 她没有揭穿,她的言哥哥根本不懂得说谎。 「既然不是,那就好。」他不是最讨厌别人说谎吗?如何美丽善意的谎言,始终都属于假话。此刻他却为了寧沁,甘心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月缺不希望沁儿姐姐和言哥哥之间会出甚么岔子。说到底,沁儿姐姐是言哥哥的妻子。如果她真的是『骗子新娘』,不但她会被关进天牢,甚至连言哥哥都犯上知情不报之罪。月缺只是担心言哥哥被骗,更忧心沁儿姐姐会蒙上不白之冤。」 阳奉阴违的说话,她从来说不少。何以此时此刻,她才会懂得双手抖震,才会懂得心凉了半截? 「月缺,你针对沁儿吗?」莫言瞇起眼睛,两片单薄的唇抿成直线。纵然明白说下去他们的关係可能破裂,但是他没法让沁儿承受莫名的不安与焦虑。 她亦是早已明白过了今夜,他俩的关係便会转变。「言哥哥何以见得?」 两泓宛如黑潭深沉的眼眸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斧凿般深邃的五官流露出一丝可惜。「……愈是解释,愈是掩饰心中有愧。」 程月缺的心跳漏了半拍,「言哥哥多心了。」偽装则完美无瑕。 「是吗?」莫言看似漫不经心的回应,实际是心中有数。 月缺未被彻底打败,她斜眼瞥了莫言一眼,垂首细语:「当然。不然言哥哥以为月缺是存心怀疑沁儿姐姐吗?」就算她是故意,都是为了他而已。 她没有错的。 「不会。」莫言的脸微微摇晃,温热红润的嘴巴不由自主地上扬,洩露出从未有过的惋惜,「月缺,你是我单纯善良的妹妹,我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终究还是要说得清清楚楚,不然惹下一笔糊涂帐,苦了的只有沁儿。 妹妹?妹妹? 她爱得拋弃矜持,他就只当她是妹妹? 这下月缺的确愕然半晌,才懂得反应过来。「……你当我是妹妹?」她以为一天他不为彼此的关係定义,他乐意含糊略过她自以为是的曖昧,明天便是属于他们的未来。 然而,「对。」他狠心地亲自粉碎她的美梦。 剩下来的,梦依然会继续,只是变成教人心寒的噩梦。「……月缺也会,永远当你是好哥哥的。」 没有人知道,要她承认她的美梦已经完结有多么痛苦。她的希望,她的心意,已经无声无息中变成绝望。 默默融入黑夜中,她咬破下唇,发抖的柔荑握成拳头。她暗自发誓,她不会让他俩好过的。寧为玉碎,不作瓦存。既然她的终生幸福已毁,她便可以毫不保留地豁出去。 「纤羽姐姐,可以找人替我送信吗?」睡眼惺忪的纤羽,看见的是如鬼魅般让人不寒而慄的微笑。 幸福快乐?几辈子之后吧。 卷十一 误会 (上) [i]两个月后──[/i] 中秋过后,正值深秋初冬交界,一条娇小瘦弱的身影步伐不停地朝莫府走。 雪白的披风包裹住她的身躯,水漾娇美的小嘴不由自主地飞扬,寧沁实在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巴掌般大的脸儿添上三分羞赧,七分喜悦,光采源源不绝地溢出,让她看来明艳动人、神采飞扬,彷彿寒冬里和煦的艳阳。 她忍俊不禁,轻柔地揉搓着肚子,水灵的眼瞳似是看见扁平的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孩子,心坎里盛载的是无垠的感动。明年今天,她便是娘亲了。曾经,她造梦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更没想过自己会当娘亲。然而,铁錚錚的事实是,她跟莫言的孩子此时已经在她的身体里孕育、成长,不消十个月便呱呱坠地。 她好喜欢这份微妙。身体里存在他的血脉,存在他爱她的证明,让她就算独自一人亦不会害怕。 「沁儿姐姐。」快要到达莫言的书房,她被叫停。 只差几步,她就可以亲暱地抱住他,告诉他如此让人振奋的消息。就差几步,她便可以与他安然无恙地继续生活下去。 往往是几步,就要上了我们一辈子的幸福。停下来的,已经不单是她的脚步。 寧沁反射性地向声音的来源瞥了一眼,只见走廊的转角处,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静静地佇立,像是驻足已久,一心一意地等候她。白皑皑的积雪与漆黑难懂的眼眸形成强烈对比,线条柔和的嘴唇上弯,笑得不怀好意,令人不寒而慄。不知怎地,一种不祥的预感驀然浮现,教寧沁不由自主的神情绷紧。 「程姑娘?」 程月缺的翦水秋眸眨了眨,随即噙满嘲讽,在根根分明的睫毛衬托下,她的眼瞳特别黑白分明,却暗存异样的狡黠。 「有件事情,我相信沁儿姐姐会很感兴趣的。」当然感兴趣吧。经过两个月来的调查,她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接下来要完成的事,报復。 老实说,她真的好恨寧沁得到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人,她真的好恨寧沁明明比她低贱而获得言哥哥的青睞,她真的好恨跟前的女人。 不过,她不喜欢自己变成泼妇。优雅如她,她要用一种最残忍的方法令他俩分开。只要付得起代价,找人毁掉她的脸、他的前途有多难?她要做的是,要他们相爱但必须承受分离的煎熬,她要将他们关入四面是墙的死胡同里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她要亲眼目睹相爱的人是如何变成陌路人。 寧沁不知道程月缺在打甚么主意,然而她想尽快结束对话。因为,她对那抹心怀不轨的笑容感到心里发毛。「……是甚么事情?」 看她恍如堕进猎网的白兔浑身发抖,程月缺倒是心情愉快。「这件事情我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不如……」别以为她在顾及寧沁的面子,她是的确不愿给所有人知道真相而已。她吶,还要利用这个真相将剩下的戏唱完的。 谁知寧沁一语否决。「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在这儿说吧。」转换地方只让她更感不安。 事无不可对人言?程月缺忍不住,垂首掩嘴訕笑。她该不会当莫夫人久了,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吧?她本来就是暗室可欺,凭甚么能够坦荡地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要脸! 「事无不可对人言,话说得真动听。」程月缺缓缓地接近寧沁,纤幼的手交叠于胸前,深不可测的瞳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寧沁瞧。她刻意减慢说话的速度,就要寧沁将她揶揄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那么你的真正身份,你是不是跟所有人都说清楚?」一个骗子说自己是正大光明,简直是她听过最打趣的笑话。 真正身份?即使厚重的披风密不透风地包裹她,她的心还是暗暗悸动,她瘦弱的肩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 「你到底在说甚么?」就连声音,都在微微抖震。 程月缺歛起多馀的笑意,冰冷的眼神扫过寧沁瞬间刷白的脸,不点自红的朱唇不留情面的、残酷地揭晓谜底。纵然这答案并不扑朔迷离,却是一个叫程月缺满意的结果。「还要装蒜吗?沁儿姐姐,不,是『骗子新娘』才对。」利用美貌行骗,当真只有她这种卑鄙的女人才想得出来。 「骗子新娘」?这个熟悉不过的称呼,不是已经变得陌生了吗?为什么总要像梦魘般缠绕住她? 这是贪慕虚荣的结果吗? 寧沁心虚地别过脸,丝毫没有发现眼角流露出来的讶异。「我、我不知道你说甚么。」 她的柔荑彷如微风下的落叶,颤抖不停。她知道程月缺是有备而来的。莫言说过,他不在乎她的过去,她以后只是他的女人。因为她是寧沁,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的亲人。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份关係,将会急剧转变? 「听不明白?不要紧,不过关係至言哥哥,你应该就能够听懂。」程月缺早已预料她会矢口否认,这是理所当然。其实,她亦没有天真得以为寧沁会二话不说地承认。不过否认更好。不然,她就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使他俩產生误会。 现在,寧沁正中下怀。 「相公?」方纔回避程月缺的她,倏地抬首,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她不明所以。就算她是「骗子新娘」,为什么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事关莫言,她没法置之不理,没法假装局外人。 她冒不起要他身陷险境的可能。 「没错,就是你相亲相爱的相公。」这份动人的情谊,程月缺看得咬牙切齿。站在这里,称呼莫言为「相公」的理应是她,为他忧虑的都应该是她才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算是甚么?「你应该不知道,言哥哥是皇上亲自钦点,奉命捉拿『骗子新娘』的人吧?」担忧,不如她为自己好好打算吧! 亲自钦点?奉命捉拿她?程月缺……到底在说啥? 温热的泪水染红了她的眼框,无言的惊慌酸了她的鼻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这么疼爱她,这么重视她,这么宠溺她,他又怎可能是要去捉拿她?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她知道莫言是将军,亦知道朝廷一直通缉她,可是捉拿她与他是将军,没直接关係的。没错,必定是程月缺在欺骗她。 程月缺妒忌她才会撒下如此荒谬的谎言。 「……你说谎。」 卷十一 误会 (下) 「……你说谎。」寧沁模糊了的灵眸已经看不清旁边的一切。 她在说谎的。寧沁,她是在说谎,你到底在慌张甚么?视线模糊,寧沁不断游说自己,企图要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她镇定不来。莫言,这个跟她有了亲密关係的丈夫,从没有说过他接近她的目的。 他是突如其来的出现,突然闯入她的人生,扰乱她的生活。他对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甚至三番四次的伤害她,将她拒诸门外。若果要说他是奉命将她拿下,似乎合情合理。 程月缺不慌不忙地观察她的猎物,完美的鹅蛋脸掛起一道娇美的笑靨。寧沁的眼眸已经出卖了她。她犹豫,她对莫言不信任,嘴巴却坚持捍卫他,说服自己欺骗自己。 既然寧沁经已心存疑惑,她程月缺就充当一次好人,让她明白得彻彻底底。 「没有。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蒙在鼓里。不过就算不知情,你都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猫又怎可能爱上老鼠?」他是深受皇上宠信、朝廷重用的将军,又怎可能看上一介平民?而且这位百姓的身份更加是通缉犯。 光是想想,就该知道事有蹺蹊。 「他不爱我,不会娶我的!」寧沁轻摇螓首,泪花在黑眸里不住打转。别说了,别说了……如此晴天霹靂,如此震撼的消息,衝击实在太过激烈,她没法承受,亦没法接受程月缺继续道出她不知道的秘密。 为什么不能让她继续活在甜蜜的谎话里? 「我看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什么要娶你?还不是因为要将你留在身边好好监管,以免覆命前出现岔子。」震惊吗?惊讶吗?这才是开始而已。她就嫌寧沁吃的苦头太少。想要留在言哥哥的羽翼下吗?别作梦好了。 「不、不会的。」暖烘烘的泪儿早已沿着她的轮廓滑落,她却继续拼命的否认。在她的心底一隅,依然相信莫言给过她的小小幸福,就是爱情的全部,就是她能够信任他的证据。 所以,一定会有漏洞,一定会有些微的端倪能够证明他,是待她真心真意的。「他早就可以把我送官查办,为什么要将我留在身边?」对。如果他是要将她捉拿送官,早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将她留在身边? 程月缺嫣然一笑,戏謔地注视着寧沁,睥睨着她。「要你甘心情愿地自首,不是很有意思吗?此时此刻,为了他,你必然会乖乖的入牢,不是吗?」她乐于看见寧沁跌入她设下的死胡同里。 甘心情愿。寧沁用力地抿紧薄脣,任由酸楚漫延全身。 他嫌弃没有难度的挑战,所以才要她深深地爱上他,爱得他刻骨铭心,让她不得不对自己狠下心肠,为他愿意出卖、放弃自己吗?言……她的相公,是一个如斯攻于心计的人吗?他对她的所有,都是虚假的吗? 她的心好痛、好疼,痛得说不出任何话来,疼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原来他一直都在欺骗她的。她的耳朵唯一听闻的是,一颗心破裂成碎片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好会是假的?为什么他的爱会是假的?为什么他会偽装得如此完美?为什么他要让她爱他爱得奋不顾身? 良久,她问。「……如果我不自首,会连累他吗?」纵然他是不真,她对他是认真的。也许,她曾经受过他的宠爱已经是赚多了。 所以,该是时候报答他了。 心里勾起一道邪佞的笑容,程月缺頷首。「他可能被误以为知情不报,是死罪。不然,轻一点的牢狱之苦也免不了。」到底是她的计划过分周详?或是他们的爱情不堪一击?她没有想过,寧沁会流露出绝望的眼神。 「你不可能让他出事的,是吗?」心已碎,连眼神都变得空洞。 她的灵魂彷彿在瞬间死掉、坏掉,除了痛苦,她感受不到别的感觉。 「嗯。」 既然能够保证他的安全,她再无牵掛。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疼痛的?为什么她会痛得不能自已的?这种痛苦,让她不敢再胡思乱想。她害怕想下去,她会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倏地,她的肚子剧烈地抽痛。她不动声色地安抚着肚里的孩子,紧咬下唇,虚弱地说出了她从没想过发生在他俩身上的结局,「……我明白了,我会自首,并设法让他立下休书,我不会拖累他的。」 抱歉,言,我不能自首,我还要将我们的孩子诞下。不过请放心,我会逃得远远,让你一辈子都看不见我。这样,我便不会拖累你。你也不会因我而困扰。她没有后悔爱上他,更不会忘记他的所有。 「沁儿姐姐果然是明白事理的人。」达到目的,对话结束。程月缺俐落地转过身,想要离开之际,突然被寧沁拉住。 「可以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的身份吗?」她绝望了。然而她仍然想知道,他是没有出卖她。她可以接受他的欺骗,却万万承受不了他的背叛。 「在这儿,谁知道你的身份?」 「言。」 「那么,答案不是呼之欲出吗?」 ……对……只有他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寧沁,你到底还在期待甚么? 卷十二 一纸休书 (上) 腊月的天空,灰濛濛、暗淡无光,一片模糊不清。柔美的初雪早已下过,当时是与他一起观赏的;剩下来的细雪粉飞,她不可能与他结伴,更不会再有任何间情欣赏。只因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他。 他的谎言不留情面地戳破她的梦,将她推落绝望的深渊。 她不发一言地靠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雪景,嘴巴不断呼出白色的雾气,她怎么会想起,他曾经用温厚的掌心为她接住片片雪花? 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她是应该彻底死心的? 「少夫人,休息一会好吗?你已经整天没吃过东西了。」纤羽忧心忡忡地凝睇寧沁,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寧沁圆润的脸颊消瘦了,明亮的肌肤都黯淡下来。幸好莫言这几天不在府中,不然她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需知道少爷对少夫人是多么宠爱,任由她如何聪慧,少爷发怒怪责她照顾不周,身为侍婢的她实在责无旁贷,百口难辩。 提笔的手彷彿握有千斤,沉甸甸的重量叫她难以言喻。为何男人写起休书来能够乾脆洒脱?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没有痛过的样子? 他……迟点在休书上盖章时,会否跟天底下的男人都相同? 「……纤羽,我、我不懂写,你教我好不好?」本以乾涸的眼框沾上点点水气,她的眼睛在放弃他的时候已经不再水灵。讽刺的是唯有想起他,默许心中的刺痛,她的眸方能够得到滋润。是泪水的润滑。 「好、好,少夫人要写甚么?」纤羽除了温柔地哄她,还可以怎样?少夫人的眼神,幽伤得连她都不禁动容。 乾涩的嘴唇微微掀动,清脆的嗓音彷彿不曾出自她的嘴巴。 「休书。」一纸休书,万丝情愁,他可会知晓? 犹幸她的体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鼓励她撑起自己,不然她真的想服毒自尽。 *。*。*。 「沁儿,纤羽告诉我说你要写休书,到底是甚么回事?」二话不说地推开房门,莫言的焦急让他顾不得任何礼貌。慌张的黑眸不用搜索,只见寧沁安静地坐在房间中央,彷彿对所有不闻不问,他的心头驀然抽得紧紧,背脊更是窜过一阵寒意,感到一股莫名奇妙的忧虑。 甫在府门前下轿,纤羽就气喘吁吁地拉住他的衣袖,苦口婆心地规劝他,说甚么夫妻之间理应以和为贵,争吵过后不应随意闹分离,他就觉得诡异奇怪。直至他冷静地向纤羽查问前因后果,就得到一个教他方寸大乱的答案。 [i]少夫人要我教她写休书。[/i] 休书?他根本完全理不出头绪为什么沁儿会写休书,如果是气他几天没法回府,这个玩笑也未免闹得太过分。 寧沁知道他在询问她,知道他会为无言的沉默而焦躁,于是她必须要假装若无其事,她要装作对他视若无睹。 她明白莫言不可能不问情由地签下休书,所以她唯一可行的法子是惹他生气。只要能将他气得七孔冒烟,激动不已,他就自然愿意认同那封她花上一天时间都写不出来的休书。 炙热的担忧犹如熊熊烈火,燃烧他的耐性,他实在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出现疏离。长茧有力的大掌紧张地抓住她瘦弱的肩膀,他瞅紧她,圆浑的眼珠只能容纳她的身影。在他的掌心里,她显得渺小;她却不知道,在他的心房,她重要得如同他的肤骨。 「沁儿,你说话好不好?」低哑的声音蕴含哀求。他可以不顾身份,放下男性的尊严,只为他唯一的女人。 寧沁风轻云淡地瞥他一眼,随即掉过头,冷淡地说:「不是你有话应该跟我说吗?」她不是听不出他有多么着急,她不是听不见他言语间的情感,只是她对他的信任已经动摇,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再次相信他。 「你在说甚么?」 灵灿灿的眸子不復温柔,她以冷凛的寒气封锁眼里的矛盾。她没法正视他,没法容许他尝试利用出色的演技软化她的坚持。 「莫将军,你打算何时才将我送交官府?」 「沁儿……」强力的手心顿然失去力气,他的手颤抖一下,向来冷静从容的俊脸流露出难以置信。 纸……终究是没法将火包住的。 「还是你要我自己向官府自首?」寧沁别过脸,水漾红润的脣微微勾起,泪水不争气地潸潸滚出,像是比赛那边脸颊有能力接住最多泪珠。 这次她的确跌得很伤、很痛。小时候的她总是轻易跌伤,小小的身躯青一块紫一块,很不好看,于是后来她行事懂得小心翼翼,不能要自己再狠狠摔一跤。 可惜,这次她寧愿蒙住双眼,天真地相信他的虚情假意。 「沁儿……」莫言松开双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不忍看见她的眼泪。沿着她脸庞滑下的每一滴,都是椎心蚀骨的毒药。这种无色无味的毒,沁入他的皮肤,侵害她的思绪,荼毒彼此本是坚定不移的关係。 他不要这样。他要与她执手到白头的。 属于他的霸道气息不问情由地涌入她的鼻腔,她稍微犹豫,梨花带雨的脸儿轻轻地挨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上。纵使相隔了几层衣料,她还是感觉到他的怀是温暖安全的。 她留恋这点温暖,可又如何?他会愿意为了她,放弃他的大好前程吗? 卷十二 一纸休书 (下) 不。打从他撒下谎言,他早就亲手将他们的关係判处死刑。 「不要碰我,不要再碰我……」捡回理智的她在迅雷不及掩耳下将他推开,他一脸错愕,恍若突然被母亲赏了一记耳光的孩子,怔怔地注视她。她佯装看不见他眼底的复杂顏色,索性警告自己,必须干得更狠!决定离开,就别忸怩犹豫。 「既然为了覆命你可以卑鄙得要我喜欢你,那么此时此刻你何必假惺惺?」哭得沙哑的声音仿如动物受惊后的呼喊,她的薄唇不住颤抖。 假惺惺?他对她的所有感觉,到底那刻是作假的?他不敢说自己没有欺骗她,可是他不怕指天发誓,他爱她矢志不移。 莫言尝试伸出手,缓缓地接近她,她却踉蹌的一步一步后退,务求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睁睁看见她划出楚河与汉界,他别无他选。在无可奈何下,他唯有停止动作,以免寧沁因步履不稳而跌在地上。 「沁儿,我没有……」他不曾后悔所作之事。不过若果能够重新选择,他不会欺骗她,更不会为了復仇而与她靠近。 两泓深邃若湖的瞳眸清晰地绘画出他的懊悔,寧沁心底掠过刺骨的讽笑,冷冷地说:「你敢说你娶我不是另有目的?」他有勇气坚称自己是清白吗?她敢将自己押上,他并非心中无愧。 莫言一时语塞,答不上话。他的确没法斩钉截铁地回驳,他是真心喜欢她而迎娶她的。因为不论结果如何,他所设计的开始就是错误。埋下舛误的种籽,承受恶果的当然是自己。 半垂浓密的睫毛,稜角有致的脣欲言又止地半张半合,他巧妙地逃避了她无辜的责难眼神。 「说不出口吗?那么我告诉你好不好?你娶我,是因为你嫌捉拿我难度过低,所以你要我爱上你,你要我甘心情愿去认罪,对不?」寧沁瞇起眸儿,不忍地迸出漠然的精光。 既然他讲不出声,她便代替他去割伤彼此的心房,让弥漫浓烈伤感的鲜红液体汨汨流泻,直至将他俩淹没方休。 「你要利用我的感情作为你的踏脚石,对不?」她撂下狠话,却心知肚明,最终伤痕累累的会是自己。 「你对我的宠爱,你对我的疼惜,都是虚情假意,对不?」她尤记得他曾经温柔地为她梳头,他曾经奋不顾身地保护她,他曾经亲口肯定她的地位。 回忆,彷如一盏停止不了的走马灯,逐格逐格地向她呈现她以为已经埋葬于心底的所有曾经。 「你……」原是坚硬如石头的声音开始崩溃,开始震抖,她的鼻头红得发酸,眼瞳则异常澄明。在他看不透、触摸不及的心坎,正上演着如正邪交锋般激烈的战争。坚强若她亦只能眼巴巴承受内心忐忑的衝击,任由矛盾肆虐心灵。 有剎那,连她都不敢肯定,他是否完然虚偽? 她一言不发地走近他,清灵的眼眸赫然发现他的眼框泛红,两道剑眉牢牢地向内攅,俊帅的脸庞边缘遗留了一颗透明悲伤的证明。 不该是这样。他不应该会哭,更不可能流泪。这……是她的幻觉对不? 寧沁为他的泪感到讶异,楞住不懂反应。 「沁儿,我爱你。」 莫言垂下脸,投降似的落入她的瞳内。 他爱她、他爱她、他爱她……脑海不停重覆这三个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字词,内心有说不出的震惊。 他,真的爱她吗? 他愿意将自己的心意赤裸裸地展现,可见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去将她挽留。他赌上一颗真心,试图让寧沁明白,他不在乎在她的面前坦承最真实的自己,如同赤身于寒天雪地。 「我一直将你留在身边,就是因为我已经没法失去你。」失去她,活得彷如行尸走肉,到底有何意思? 他的话是醇美香甜的葡萄酒,默默地在她的耳朵里发酵,啃蚀着她的最后防线。她知道要非情非得意,莫言绝不可能允许她清楚深切地探视他的心底一隅,尤其这片秘密花园隐藏了他的致命伤。 寧沁茫然地凝睇他,冰冷的小嘴因他的话而透出一丝微温。他第一次亲口承认爱她。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法抵挡他的柔情。她的眼框为他逐渐盈成一个小湖泊,准备不顾所有地冲走她筑起的围墙。她的娇躯向前迈进,想奋不顾身的扑入他的怀中,却在与他经已纳入咫尺时,她没有再动。应该说她不敢再动。 她倒没有忘记程月缺的话。 [i]他可能被误以为知情不报,是死罪。不然,轻一点的牢狱之苦也免不了。[/i] 他愿意为她背负污名,她却不想他白费长久以来的努力。没有她,他依然是威风凛凛的莫将军,外貌俊朗的他,终会找到另一个为他真心付出的妻子,与他度过无风无浪的安逸。 寧沁勉强挤出一个淡然心碎的微笑,许久许久,方才艰涩地问:「为什么到最后你仍然选择欺骗我?」她可以原谅他的出卖,她可以体谅他身负皇命,偏偏就是不能自私地为一时的不理智而连累他。 是的。自遇上他,她就已经不能自拔地爱上他。要非身怀他的孩子,她亦不怕死。这一刻的她,寧可默然地饱受孤独的相思之苦,亦要保住他俩的孩儿。 莫言气馁地摇头,低沉的嗓音夹杂半点无奈。「没有,沁儿,我真的没……」 「够了。」寧沁摆出手势截停了他的话,以防他的低吟偷偷地推倒她虚弱的坚持,「休书我已经替你写好,只要你盖印,我跟你便各不相干。」想到以后她的床边只剩下一纸休书,她立即悲从心生。她所依恋的温暖,将会随风飘散。不论双手如何用力去握,得来的都不过是无言的空虚。 若果这是唯一可以保存两人安全的法子,就让她牺牲好了。 忽尔,她肚里的孩子像是听懂爹娘正闹分离,不问情由便作出无声抗议,让寧沁痛得额冒冷汗。 孩儿,乖乖好不好?娘可是再无退路。寧沁一边咬紧牙关装作若无其事,一边等待莫言发言。只见他像是下定决心,寧沁不由自主地心弦绷紧,痛疼加上紧张,不禁让她呼吸紊乱。 他,到底选择放弃她,还是抱着她不放? 「如果我不是因为你是『骗子新娘』而娶你,你愿意听我的解释吗?」莫言的眼神恢復以往的镇静与高深,他的说话更是让寧沁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别的牵绊? 「我要娶你,是为了娘亲。」冰冷至极点,甚至不带情感的话语,幻化成尖锐锋利的刀刃,却不是向她挥动,而是准确无误地刺穿他的灵魂。他明明要与秘密一起睡进棺材,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毫无保留地揭开……不为他,只愿她留在他的身边怨恨他,别将他赶离。 ……他真心诚意地喜欢上她,因此他寧可要她恨自己一辈子,都不要轻易将他淡忘。 「婆婆?」 莫言不疾不徐地頷首,以平淡如浮云的语气诉说他不欲揭晓的谜底,「娘亲因爹给别的女人勾引,对她置之不理,致使她终日以泪洗脸,既怨自己引狼入室,又恨爹寡情薄幸,结果……连累自己日渐消瘦,精神委靡,最后更含恨而终。」他顿了顿,敏锐的眼瞳轻轻扫过寧沁驀然惨白的脸儿,思忖该如何轻描淡写地说下去。「我……要为她报仇,要令我家散人亡的人付出代价……」 [i]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都不过是争取自己的幸福。[/i]那个女人,他的丈母娘,害他的娘快要疯癲后,曾经以厌恶的眼神盯着他。她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勇往直前,那么他的娘?他的娘的幸福要由谁去赔偿? 「莫非……」她悄悄地抚摸平坦而疼痛的肚子,脑海闪过一个既荒谬又难以置信的念头。她的娘亲,曾经有一个荒唐的过去,该不会是…… 犹如针札的刺痛教他的眸色黯淡,静默半晌,莫言终于曖昧地点下头。 寧沁杏眼圆睁,靠住圆桌,无力地抱紧受不了刺激的身体。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真相一个比一个来得残酷?她的娘亲惹下糊涂债,她当女儿理应作出补偿。 她瞧见了他眼底深痛的仇恨,是她娘毁了他家、毁了他娘,所以他才想来毁掉她,要她一嚐蚀骨之痛。难怪当初他不愿对她流露过多的情感,难怪他的态度维持若即若离、晦暗不明,原来他的心里一直盘算该如何伤害她,如何要她体会婆婆的痛苦。 不过,他没有做错。换转是她,她会採用相同的復仇手段。不知道夜深人静时,他会不会因为她在身旁而阵阵欲呕?与她细说浓情厚意时,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违心话而想狠心割伤自己来发洩?和她接吻时,他会不会恨不得消除她残留在他唇上的气味? 透过他的眼眸,她隐约看见掩饰得宜的怨恨,却同时察觉到他对她氾滥的歉意与止不了的爱意。为什么?连她都觉得染满一身罪恶,为什么他不是绝情地恨她?反而要深感内疚地请求她,要她永远陪伴他? 唯一合理的答案,她相信自己心里有底。 然而,她无法再厚着脸皮面对他。 「原来一直以来,你最不希罕就是我的爱。」对他,她只能无可救药地付出滔滔不绝的爱。可是,她的爱却是他这一生中最不需要的东西,是一生都用不着。 「不是的,沁儿,我后来是真心喜欢你的。」莫言踏着流泻入房间的银月光华,温柔地牵起寧沁冰冷的柔荑,顾不得他的沁儿已经变得模糊。 他将真相道出,并不是要她责备自己,而想她明白即便她不是「骗子新娘」,他们依旧会相遇相知,当然亦会相爱。而且,是谁说他不希罕她的爱?他这辈子唯一想要守住的就是她的爱;他唯一想保护的就是他们的小天地;他唯一想守护的就是她,寧沁。 他可以甚么都不要,只有她,他是输不起的。 寧沁闭起双眼,光滑的螓首落入他的怀中,贪婪地呼吸属于他的气味。「莫言,放我走好吗?」 「我没法继续留在莫府……更没有顏面面对你。」要非她选择闔上眼帘,泪液便会不断涧出,宛如断线珍珠。 「……不要……不要离开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莫言低声嘶喊,别对他残忍好吗?他从不敢流露过盛的爱意,就是害怕他所依靠的人会一个一个捨他而去。他的爹、他的娘已经先后离开他、剩下他。可怜的他在大海中浮浮沉沉,以为终于找到归宿,可笑的是他的妻子,让他眷恋不已的归者也决定遗下他。 他没法像女子般哭喊,可是他会心痛,会心伤。要他怎样承受眼睁睁地目送自己所爱的人?难道他们以为他的心冷漠如冰,心扉不会紧紧地抽痛吗? 寧沁抬起头,睁开双眼,却发现他俩都已经泪眼朦胧。 「我会回来的。言,你要相信我。」她无声地诉说。 她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是她的归宿,是她唯一思念的人。所以有朝一日她一定会重回他的身边,伴他走完以后的道路。 卷十三 道别 (上) 眼底彷彿抹上一层淡淡的乌雾,澄澈的灵瞳蒙上一阵疲惫的水气,纤羽稍微仰起脸,定睛地凝睇正在闭目养神的莫言,心里驀然渗出几丝酸楚。自小卖身将军府,她和莫言如同青梅竹马、儿时玩伴,他从童稚变得成熟,都不曾流露悵然若失的神情。 也许,在他向她讨论这个计划时,她就应该出手制止。如果没有当初的糟糕开始,她的少爷和少夫人便不用劳燕分飞。 「少爷,已经一个月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弃?轻柔的嗓音里夹杂了浓浓的失落。「放弃」两个字,犹如坚硬的石块,牢牢地哽在咽喉中,又彷彿是刺骨的寒水,会扑灭心中仅存的坚持,教她不敢轻易溜出嘴巴。 「继续找。」 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几分憔悴并没有破坏他深邃的轮廓,他轻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半瞇的黑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茫。区区一个月,绝不会动摇他要寻找沁儿的决心。虽然沁儿言明她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是天知道她甚么时候才回来。 她强忍到相思之痛,他可承受不了。 所以,他要亲自找她回来,只要让她知道他的诚意,他不相信她会不感动。 「少爷……」 浓眉微微蹙起,莫言撑起黑湛湛的眼睛,粗糙的手合紧移到了薄唇前,状若沉思,「别让我重覆同样的话。」 「是。」纤羽頷首。既然她的少爷不放弃,她又怎可以洩气? 她恭敬地朝莫言作揖后,便转身退出去。当她将房门打开时,一抹天蓝色的娇小身影飞快的掠入她的眼帘里,在充满喜气的寅月里,她的蓝如同寒冬遗下的子嗣,又跟从雪山偷偷跑来的雪狐如出一彻,在冷艳中含蓄地展露嫵媚。 「言哥哥,我可以进来吗?」程月缺的脸儿点上一抹淡然的微笑,看似恬淡,却饱含说不出的狡黠。在等待莫言首肯的空白中,她如所有闰秀大方地静候,态度温驯,完美得没有破绽,与寧沁截然不同。 不过,她实是过分完美。月儿会阴晴盈闕,月色会时浓时淡,即便宛如珍珠般光滑的表面,其实毫不细緻,粗糙不平。然而,她偏偏相反。她的表现得体合宜,还有意无意的贬低寧沁,让他不禁起疑,月前沁儿忽然知悉真相是与她有关。 他沉默地睨视她,目光如炬,瞧得她心虚的胆战心惊,心跳莫名地漏了半拍。莫非他已经知道她所作之事?不可能的。 他绝不可能知道她将寧沁软禁在府的。 所以她必需沉着冷静,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可是,沉默彷彿是蚕食耐性的猛兽,一步一步在逼迫她接近悬崖,害她没法立定心神。 「嗯。」莫言点下头,并示意纤羽先行退下。要是程月缺的无瑕是向他掩饰,他更加需要彻查清楚。 当他点头的一刻,她感到如释重负。她依旧披起宰相千金的嘴脸,巧笑倩兮,莲步姍姍地来到他的跟前。曾几何时,连面对喜欢的人,她都已经没有办法展露真摰的笑靨。要说恨,她的确恼恨他。她恨他所爱的人不是自己,亦恨他从没有给予她机会…… 她最怨恨的是,他的一声「妹妹」压迫她,要她将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具戴上,将她剩馀的纯真拋弃,勾引出她勾心斗角、耍心机的一面,将她变成自己最憎恶的女人。 「月缺今天是向言哥哥道别的。」程月缺微微垂首,不敢正视他深不可测的瞳眸,既担心他会看穿自己,亦怕硬不起来的心瓣再次为他颤动。 她恨他,同时代表深爱着他。 「哦?」莫言冷眼瞟向她,特意拉长语尾,似乎意味深长。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出言挽留她的。可惜,今非昔比。「月缺任性离家,该是时候回去,总不能无时无刻要爹爹担心。」她随意敷衍过去。 事实一个月前她已与爹爹联络,亦答应了他下嫁皇爷的要求。虽然她不知道爹为什么忽然放弃将她送入宫中,转而将她许配给九皇爷当皇爷夫人,但不是嫁给莫言,其实是谁都没相干。当下的她,只求爹再给她一次机会。 要是她能从莫言的眼中看出丁点情意,她便甘心情愿披嫁衣。 「好。」语休,他低头呷了口纤羽为他准备的君山茶,眉宇间积累的疲乏顿时舒缓。茶香味浓,质醇厚,属上品;加上纤羽出色到家的泡茶技巧,这杯茶敢情媲美茶庄的佳品。 徐徐地放下茶杯,莫言睞了始终没有抬头的程月缺一眼。她纤巧的肩膀因他的「好」而明显地瑟缩一下,他敢说她以为他会好言相留……换作从前,他会;可惜他已经再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她。 即便她与沁儿离家的事情没有关係,他亦不欲再跟她牵上不必要的羈绊。 他的答案,冷漠得是对待陌生人都不可能用上的语气。程月缺在心里喟叹。他不是说她可以当他永远的妹妹吗?为了寧沁,他寧可与她这个感情深厚的亲人割席。妹妹?她却认为他已经把她看成敌人。 程月缺深深吸了口气,轻描淡写地细说出她的以后,「回家后,月缺便要下嫁给九皇爷。」彷彿是别人的事情,因为她在答应爹的时候已经承诺,她会全力协助他巩固他的势力,不再耗费心神在男女情爱之上。 可是,想到自己只是争权夺利的棋子,为什么她的心扉会抽搐得彻痛? 她从小就知道,身为宰相千金,她将拥有无数的不能自已与无尽的遗憾,她不能够选择自己的夫婿,更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嗟怨。要她是儿子,可能还有与心爱的人廝首的可能。偏偏她生成女儿,那只可以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言哥哥,你觉得如何?」所以,她不过是等待一个能够为她扭转命数的人出现。 莫言的头微微偏左,眼角瞟向程月缺,立心追踪她的视线,却徒劳无功。这次算她技胜一筹,能够把情感彻底隐藏,不洩露半分半厘。 「很好。」他衷心回答。 很好。分明听见他的答案,程月缺还是忍不住抬头。她失神地望向书桌上的蜡烛,原来已经蜡炬成堆,她竟仍不想醒来。她就如此执着地追寻泡影。 她微敛眸里的悽愴,注视烛光的眼睛愈发乾涩,方才幽幽呢喃:「也对。九皇爷才貌相全,有权有势,的确是爹爹心里的乘龙快婿。」却不是她的。 莫言伸手揉了揉眉心,语带不耐烦地催促她赶快进入正题,「月缺,有话不妨直说。」 多谈一句都不愿意吗?程月缺缓缓地呼出压抑心肺的空气,纵然得不到如释重担的舒畅,她仍算偷得半刻的沉静,足以制止浓烈的伤感游遍玉体。 接下来,他的抉择,将决定她们的将来。 「……月缺想知道,如果沁儿姐姐一辈子都不回来,言哥哥会不会再娶?」烛光不经意地在她的瞳里轻晃,淡淡的黄,彷彿是夕阳西下的色彩,填补了她眼底的缺口,提醒着她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听见他的答案前。 「不会。」没有半分犹豫,莫言俐落坚定地回答。 顷刻,程月缺再没法支撑沉甸甸的眼皮,她默许泪液宛如小溪涌出未有筑堤的眼框,就这么一次,她想他看见她的软弱、她的瑕疵。 她无力地咬着薄唇,微弱细小的声音,因哭泣而变得口齿不清。不过她肯定,耳光的他能够听清楚她的每句说话。 「言哥哥……就只看见她对你的爱慕,对别人的视若无睹。」 莫言不禁为梨花带雨的她怔住。 「月缺?」他试着轻声叫唤,并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徐不疾地来到她的身边。他未见过坚强的月缺流泪。他一直以为,月缺受程宰相的影响,会明白泪没法解决问题,亦不是宣洩情绪的好法子。 当他温暖的手不着痕跡地落在她微颤的肩头上,程月缺不顾仪态地对他怒吼:「不是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最想下嫁的夫婿是谁?」 他怎可能不知道,对不? 一双燃烧着怨愤的眼眸与他的不知所措不期而遇。她再也没必要为他而压制自己,甚至她想狠狠的疯一回,「你知道,可是你仍然自欺欺人,要我们以兄妹相称。」 兄妹的道德规限,根本是她惨败给寧沁的主因吧? 「你为了她,寧可与我这个相识十年的妹妹撇清关係……多么可笑!她就有这般重要吗?」程月缺退出了他能够拘束的范围,却未能呼吸自由。从来綑绑她的,也许不是对他的万缕情意,而是她刻意忽略的固执。她不想承认,只有她在傻乎乎地地等待,只有她沉沦在没法结果的迷梦中。 「是。」莫言眼噙悲慟地望向她。 为了尊重她,他唯一能做的是向她揭露真实。即便真实是残酷的。 然而,他没有细想当中的程度是否她足以承受。她霍然按住左胸,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痛苦得仿如被人剑刺心胸,「……言哥哥,没有她,我会有可能吗?」这个问题,她不该问。她是知道,有种问题永远不能掛上嘴边。 偏偏她想知道。她想在出嫁前,痛得明明白白。 聪明的女人,不喜欢蒙在鼓里的不明所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耳畔只能剩下他的对不起,容不下其他声音。或许不停重覆,终有一天她真的能够原谅他。可是,这刻她没办法强迫自己宽恕他。他的说话,像极一柄经已刺穿心房的锋利的大刀,在毫无徵兆下猛然抽出。 莫说这是蚀骨之痛,在大刀穿越心扉时,她就已经血流不止。 ------------------------------------------------------------ 楼言 喜欢欢迎留言=] 卷十三 道别 (下) 莫说这是蚀骨之痛,在大刀穿越心扉时,她就已经血流不止。 不过…… 「不用,是月缺失言。」朱唇微啟,如琉璃落地的清脆声音响起,盪在这偌大的书房中。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湖泊般平静的瞳眸将激动封闭,唯一的破落是淌下无悔的绝望。泪花晶莹地闪烁,每一朵都写着她的无语与酸楚。 然而她不再拒绝甦醒。 她的手上,握有最后而最重要的底牌── [i]「沁儿姐姐,宰相府如何?环境应该不比将军府差吧?」程月缺柔柔一笑,挥手退下她特意安排监视寧沁的侍女,落落大方地坐下,与寧沁彷彿间话家常。她没有怀疑寧沁的承诺,不过她不会参与没有把握的战争。 由发现寧沁是「骗子新娘」的一刻,她就知道她不可能会输。纵然她可能敌不过寧沁在莫言心里的地位,但是她能够将寧沁玩弄于股掌。 她可以巧妙地引导寧沁误会莫言,威胁寧沁离开莫言。以防万一,她更在寧沁揹着包袱离开将军府时将其带回宰相府软禁。 耗费心神,只为一个男人。 「程月缺,你到底想怎样?」寧沁气呼呼地看向她,却对上一双如狐狸狡猾的眼睛,完全摸不出头绪。 徐徐晚风跨越狭小的新月型窗櫺,温柔地抚摸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她伸出頎长的指尖挪起一片香味浓烈的玫瑰糕,细味品嚐,对寧沁的问话毫不理会。 直至细小的嘴巴吃下整片玫瑰糕,才添上饜足的微笑。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 程月缺缓缓站起,脚步优雅地去到她的跟前,本来含笑的黑眸瞬间陌生起来,犹如长年藏身于雪山里的冰剑,成为冷冰且尖锐的利刃。她用力地扳起寧沁的下巴,漠视白晢脸孔的几道红痕,激动地问:「你是谁?你到底凭甚么褫夺属于我的东西?」 即便挣扎让程月缺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渗血的微伤,寧沁还是不甘示弱地甩开程月缺的手。她忧伤地盯着程月缺,忽然觉得身为宰相千金的她十分悽凉。 「他不是东西。」连喜欢的人都当成死物。 程月缺嗤之以鼻的耸耸肩,失笑地说:「对,是人,一个会走会跑会思考的人。」就因他是人,她才没有办法轻易地将他弄到手。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付出,亦不代表她不爱他。 「那又如何?他是属于我──程月缺的!」 属于吗?寧沁摇摇头,漾出蔷薇色彩的脣轻柔而坚定的呢喃:「不,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即便莫言爱她,也不曾属于她。她不喜欢程月缺将她心里的大将军量化。 她对莫言,并没有具侵略的佔有,而是默默地守候。 程月缺不忿地捡起第二片玫瑰糕,像是听不习惯寧沁的大义凛然,浑身气得不自在的发抖。这算甚么?爱他不外乎为了得到他,就算硬拼都要抢回来,她就不相信当她将莫言据为己有,寧沁还能泰然自若。 「……沁儿姐姐,你敢与我赌一把吗?要是我输掉,我可以放你走,你要回去言哥哥身边也行,要离他千里远也行,我绝不干涉。」她的嘴角牵起一丝阴森,脑海里錙銖必较的算盘已经计算出对她双赢的法子。 这局,她要寧沁再无翻身之日。 寧沁暗暗地吁了口气,不置可否地问:「你想赌甚么?」 「就赌你对他的重要性。」 程月缺的脸承戴浅浅的笑意,准确无误指向寧沁,如同无邪的孩童玩着无伤大雅的游戏。不过,唯独她明白,不论寧沁对莫言是否举足轻重,她都有权随时改变游戏规则。 她才是控制赌局的庄家。 「如果失去你,他决意终生不再娶,就算你胜出。反之亦然。输了的你必须向官府自首。」 寧沁深深吸入空气,心湖很平静,彷彿他就在她的身边支持她、鼓励她。 「好!一言为定。」 眼见寧沁天真地答允,她心里狂喜窃笑。寧沁输了,她当然能够大条道理将其送入官牢;要是寧沁获胜,心情欠佳的她同样可以更改约定,将寧沁丢入狱中。 虽然这刻她亦有能力将这口眼中钉拔除,但是她享受只有一半机率的刺激。徘徊在胜负的边缘,方能显出她的临危不乱。 不过,她就是胜利。[/i] ──没错,她梦醒了。她要赶在一败涂地前,拾回属于她的胜利。 「言哥哥,月缺就此拜别,还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程月缺迈开步伐,沉重地朝门走。她对寧沁憎恶,却欣赏寧沁始终光明磊落,更是妒嫉寧沁和莫言之间的信任。 她注定闯不进他俩的天地,便只好选择破坏这个空间。 「……月缺。」 当程月缺的一双柔荑已经伏在门柄时,莫言叫停了她。 她本不想停下来,双腿却不争气地变成铅块,教她无法提步。 「……抱歉,还有谢谢你。」 莫言一动不动地凝视她的背影,从此程月缺终于走出有他的世界。他相信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可是若说他对程月缺没有感情绝非事实。他们曾经亲厚的兄妹情谊,铁不是虚假的。 「希望言哥哥能尽快找回沁儿姐姐,一家团聚。」 最后一刻,他不是狠心地将她赶走,而是礼貌地道别。她低头望住握得发白的双手,宛如覆上一层朦胧的薄纱,模糊得光是轮廓都显得格外含糊。 「再见,言哥哥。」 她推门而出,心里但愿他是狠心的将她驱赶。这样的话,她才有恨他的理由,以后所作的事情才会有意义。 卷十四 重聚(上) 天幕低垂,月儿害羞地躲在密云里,仅剩星光展露几丝淡淡的光晕,悠然地为晚空点缀;寒冻的北风颯然而至,刺骨地掠过他的脸,却没法减退他的焦急,只是把他未及綰成发髻的发丝掩没在黑夜中。 他昂首阔步的向御书房迈进,对黑貂披风上的银白雪花视若无睹,两道浓眉微微地蹙起。 皇上深夜宣召他进宫覲见,到底所为何事?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感到不安。 疾步而行,不知不觉就来到御书房,心绪不寧的情况更是严重了。他淡瞥守在门前的小太监,只见他推开门,示意可以内进。 莫言在心底吁出忧虑,朝小太监頷首后便错身入内,算是有个盘算。皇上召见他而没有通传,可想而知这次的会面是秘密。他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忖度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安排在夜深就是首次。 小太监拴门后,未有卑微低垂脸庞的他能够饱览前方,理所当然地看见她。她,双膝跪地,离他不远,虽然闯入眼帘的是背影,但是他凭藉一缕淡漠的背影就可以斩钉截铁的肯定,她是沁儿,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情人分开,短短的一个月都彷彿是千秋。再见她,他的内心激动地翻腾,然而碍于尊贵的他已经渐露不耐烦,他唯有敛定心神,遵从礼节地与她并排跪地,叩见高高在上的他。 「微臣参见皇上。」他拱手作揖,眼角不忘瞟向旁边的她。 他很奇怪,为什么她会与他同处御书房?他很想询问箇中因由,可是在这儿,主导的不是他。 他,不过是臣子。 听是他沉厚温润的嗓音,她的肩不由自主地抖动一记。纵然在他赶来前她已经知悉他将会出现,她还是未有心理准备去与他见面。 日前,程月缺从将军府回来,并没有解释,二话不说就命人将她送入皇宫。然后,她知道程宰相暗里上书皇上,揭穿她的身份之馀,还顺道参了莫言一本,让皇上直接发落。因此,她的软禁地点从宰相府移施皇宫。 是夜,皇上终于下詔宣见莫言,看怕是清算的时刻。 「平身。」举手投足难掩浑身龙气,斜倚酸枝木椅的他睨着他俩,口吻严肃地问:「莫将军可认得旁边的妇人?」 不用望向她,莫言坦言承认。「认得。」 「那……」他微微瞇起沉着的慧眼,眼底飞快地闪过黯淡的眸光,明知故问:「她是谁?」 莫言语气坚定地回答:「我的妻子。」 「嗯?」他抬眉,对他的答案不甚满意。 「她是我的妻子,寧沁。」莫言不厌其烦地重覆。 一个月是否太短?寧沁心想,倒抽一口凉气。 若非外头的飞雪下得猛了,就是他不顾后果的答案教她发抖。失去血色的唇畔无力地下弯,苍白的唇齿之间想吐出要他放弃她的片语隻字,却凝滞在喉头,彷彿千言万语已经结成雪晶。 座上,噙满威严的黑眸认真地打量莫言,但见莫言神色自若,他决定亲自引导出这晚将要解决的问题癥结,「莫将军可知道她的另一身份?」 果然,皇上知道一切。 不过,莫言并不畏惧,只因……「她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妻子。」 不论她是谁,她就是他唯一的发妻。 「难道莫将军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骗子新娘』?」俊美的脸上嘴角微扯,他斜睨着莫言。他并不急于要莫言道出真相,只是试图凿穿莫言以为没有漏洞的谎言。 「皇上……」 他刻意穿透烛光来正视莫言,让倒映在眼里的身影淡然晕开。有了程宰相的「证据」,他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俩判罪,然而他有别的看法。明显地,姓程的老狐狸想藉此削弱他的势力,要他亲自毁掉如同亲兄弟的莫言。 当然,他不会顺着程狐狸的心思去走。 老薑辣,他亦不是懵懂的傀儡。 因此,他才夜召莫言进宫解决此事。在他看来,此事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要两全其美地解决并非难事。他所以装得不动声色,只是想瞧瞧隔着云与泥的差别的他们,是如何牵扯上。 他微微挪动龙体,故意加重说话的语气:「莫将军身为朝廷重臣,莫非想要欺骗朕?」 一条欺君之罪压下来,莫言却宛若泰山稳重,不见丝毫迟疑,「不。」 要是莫言乾脆承认,他倒会失去兴致,更会教他质疑自己的眼光。 他与莫言年纪相若,在他十六岁登基为皇,他便擢升莫言为将军,要他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当时莫言的爹娘才去世不久,莫言很沉静,叫人看不穿他的心思。不过,他压根儿没有怀疑莫言的忠诚。他相信莫言,对自己选贤任能的目光颇具自信。 后来,莫言屡立战功,印证了他的想法。所以,除了一般的君臣关係,他们之间更存在深厚的朋儕之情。 「朕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几年来,莫言为他平定战乱,解决佞臣,巩固了他的帝位,让他省却不少烦扰。因此这次该换作他替莫言解决问题。 莫言依然沉住气,矢口否认:「回皇上,微臣只知道她是我的妻子。」 只要他不予承认,凭藉他与皇上的交情,说不定沁儿能有一线生机。他是不要紧,若是能够把所有罪名独扛,应该已是忒大的恩赐。 莫言执意保护她,使他的焦点不由自主地落在寧沁脸上。纵然身处皇宫,倾耳聆听他们的对话,她的容顏不过添了几分倦意,并没有分毫惧色,脱俗的脸儿依旧出尘,不染媚俗。 真不愧是莫言选上的女人。 窒息的沉默弥漫,他想消磨他们的意志,却赫然发现没有成效。 半晌后,他放弃继续跟莫言玩闹,没有渗出情感的瞳眸俐落地对上莫言,他问:「……莫言,你知道坚持的后果吗?」 死。 莫言頷首。「知道。」 「为了她,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刺绣在龙袍上的金龙栩栩如生,无法眨动的眼睛牢牢地瞧着莫言,教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敢贸然动弹。 龙,彷若天子的高贵化身,代替他在审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没错。」 莫言温润如水的答道,掺杂了微淡的坚定。他别过脸,刚巧与她的翦水秋眸相遇,熟悉地交缠,叫她百感交集,惟尽量压住过于复杂的眸色,只允许无言的忧虑涌现。 他的情深若海,已经成功击溃她了。她的将来会是怎样都可以,但求他可以平安无事。 然而,他怎会摒弃她? 莫言简单不过地向她微微一笑,分给她半份勇气,已着她的眼框水波盈盈。 看着他们难捨难离地对望,他顿觉不好意思,认为不能再折腾他俩,于是清清喉咙便放缓语气道:「好一个不怕死的莫言,欺君犯上,论罪当诛……」 卷十四 重聚(下) 看着他们难捨难离地对望,他顿觉不好意思,认为不能再折腾他俩,于是清清喉咙便放缓语气道:「好一个不怕死的莫言,欺君犯上,论罪当诛……」 谁知,他的话没有说完,寧沁就抖胆截停了他,逕自独揽所有罪名,「皇上,请不要听莫将军的说话。」她特意不喊「相公」,企图划清彼此的关係。 「所有事情都是民妇犯的错,与莫将军无关的。」一张漾出蔷薇色的小嘴不畏强权地扭曲事实,听得他一头雾水。 「哦?」他挑眉。 初遇的景像犹如水面的浮映,晕开成涟漪,平静后留下的是他清晰深邃的脸庞,和一个如狼般锐利疏离的眼神。 她就是被这样的他吸引。为了他,她甘愿歪曲颠倒所有,「当初遇上莫将军,是民妇以美色诱惑他,要他迎娶我。他对我的真正身份毫不知情。请皇上明鑑。」寧沁抬起一张清秀而倔强的脸,轻抿樱唇,晶灵的眼睛彷若两轮澄澈的明月,不卑怯地望着显赫的他。 为了所爱的人,她不怕承受万箭穿心的可能。 她疯了不成?这样说,他要怎样为她圆谎?眼见皇上听得出神,他终于明白何谓恐慌。他,屡战不败的将军,着实的慌了心。 他要阻止,偏偏她不顾一切的继续说:「莫将军……只是糊里糊涂就将民妇当成妻子,他是无辜的。」 她皱了皱鼻子,即便眼内经已凝成湖泊,即便眼框经已薰染枫叶的顏色,即便心湖经已不安静的翻起微浪,寧沁还是选择说下去:「民妇自知难逃牢狱之灾,只求皇上下旨,要莫将军立下休书,好让民妇与他各不相干。」 只要切断关係,他就会安全,她就不用再担心他。 可是,谁要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他?他们都不会。 「不!」莫言完全忘记谁才是主导者,他伸手捉紧寧沁的手腕,甚至加重力道,无视会令她留下红痕的可能,「沁儿,我不会立休书,更不会窝囊得要你去保护我。」当然,他亦不会放开手,让她再次逃离他的咫尺。 事到如今,不是一人受罪比较好吗?他怎么会不懂算计? 寧沁敛下眸,清泪如雨丝洒脸,声音微弱得像是不存在,「你没有,是我亏欠你的。」 亏欠吗?她为什么与他走到这儿还是不明白? 薄唇上扬,溢出对她如水的柔情,他温柔地说:「我们之间,有谁欠谁吗?」那笔算不清的过去,他已经让它成为歷史,所以他们之间早已是对等关係。 因此,要是她强行维护他,他寧可与她一起冠上相同罪名。 「皇上,微臣是在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迎娶她的。」 哈哈!他可算找到莫言的弱点,「莫将军终于愿意说出真话了。」 莫言点下头,并未放开她的手,「微臣知道她就是『骗子新娘』,然而她之于微臣,就是微臣的结发妻子,所以她犯下的过错理应由身为丈夫的我承担。」她已是莫家魂,他就必须负起保护她的责任。 「皇上,微臣自是甘愿承受一切后果,只求皇上念在微臣曾立战功而放过吾妻。」他卑亢地低下头,不敢妄言,但求他侍奉的君上能够宽恕他的妻子,那他便终生无憾。 身为一朝天子,他拥有赦免所有人的能力。今夜,他本就是准备为他们夫妻二人脱下罪名,只是瞧他们坚定不移地深爱对方,为对方设想,他就忍不住淘气地闹场无关痛痒的恶作剧。 不过,他已经玩闹够了,「莫言,你是朕重用的将军,前途无限,你甘心为一女子放弃大好前程吗?」他的下巴指向寧沁。 在微昏的烛光下,莫言的脸部线条显得柔和,他笑得风轻云淡,过分炽热的手却暖和她的皓脆,彷彿是冰雪中的暖阳。 要非为了帮他剷除异己,莫言甘于与世无争的度日,「臣心服情愿。」他温温吐言,没有披上战甲的威武,却可靠地捍卫他想守住的归宿。 或许,结局依旧没变,可是,她已经把他的心意全盘接收。 寧沁回他一抹柔柔的笑靨,默默地把另一隻小手叠在他的手背上,让掌心的温度贯穿彼此的皮肤,表示与他生死与共。 说不定旁人不明白她的含意,但是她知道,他会知晓的。 一双情人依依,他怎可能再去破坏如斯完美的画面?他散齿轻唒,语带轻松,一改肃穆的气氛,「好,朕终于见识到不苟言笑的莫将军原来都会深情款款。」此话不假。不论殿上或是私下莫言的喜怒都不形于色,他早就想掀走那片目无表情的脸谱。 当他知道寧沁是莫言的妻子,又见莫言紧张兮兮地搜寻她的芳踪,他就兴奋得如同孩童,想拉拢这位莫夫人来调侃莫言。 谁知莫夫人还有别的身份。不过不要紧,事情解决后他会逮到机会的。 「皇上?」 撇下君臣的身份,他轻轻扬手,难掩高兴的说:「言,和莫夫人起来吧。」 虽然不明所以,如堕雾里,但莫言选择听从他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搀扶寧沁,与她双双站起。 瞧他俩没有放松,他就知道自己玩过火了。「看来朕把你们吓坏了。」他雀跃的咧嘴而笑,俊脸更显耀眼。 他悠悠地从座上起来,脚步缓慢地来到他俩的更前,戏謔的说:「朕只是想看看是甚么样的女子融化了我们的冰山将军。」 寧沁和莫言迷茫地互相凝睇,压在心坎的巨石未有移动半分。他们不求从轻发落,只愿生死与共。 「皇上……」 他徐徐的搭在莫言的肩膀上,啟唇有力的说:「当然,莫夫人的确是朝廷钦犯,不过骗财之罪并不至死。相较区区几千两,朕还是对焦急失措的莫将军感到兴趣。」难得他幽默地调和气氛,他们二人似乎魂魄未齐,尝未从欺君惊魂中醒来,当真可惜。 不过算吧,到底是他贪玩,「莫夫人,朕可饶恕你所犯下的罪行,只要你与莫将军把骗回来的财帛全数归还,朕对此事再不追究。」相较莫言,他温文地向寧沁作出承诺。 微暖的指尖移向唇畔,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随后坏坏一狭,笑说:「……算计起来,莫将军成亲时朕没来得及送上贺礼,那么这笔赔偿就当是朕送给莫将军的礼物。」莫言想不答谢他都不行吧?他不但免去他们的罪名,更设想周到,连所谓的惩罚都都在谈笑间轻描淡写的处理掉。 呵呵,他可真是英明能干的好皇帝。 料不到他的君皇不但原谅他的欺君之罪,还连沁儿的份儿都解决……「谢皇上。」莫言感激他为自己所作的事,难以置信的接受这个结果。 他没所谓地耸耸肩,这丁点麻烦算甚么,他真的害怕莫言知道那件事后,会抱着他痛哭流涕,「……不过你可真要感谢朕替你照顾妻儿。」要非软禁期间她经常呕吐,食慾不振,他也不可能比莫言更早知道这个事实。 「妻……儿?」皇上替她照顾妻子是没错,可是那来一个儿? 这个会不会是世界上最糊涂的爹?连自己的孩子快将四个月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言,你快要当爹了。」 莫言惊讶地圆瞪眼睛,反芻他所说的话:「我快要当爹?」 他没好气地摇摇头,语带责备地说:「莫夫人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你还懵然不知?」这位莫将军,行军打仗无疑是出色得无庸置异,可是处理家事当真是一塌糊涂。 爹……吗? 俊帅的脸上多了一抹傻气的笑容,明明是如斯不协调,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别开眼,笑不合拢的啟齿问:「沁儿,是真的吗?」 寧沁娇嗔的睞他一眼,怪责他都不怕惹人笑话,自己却点头如捣蒜。 顷刻,莫言感动得拥她入怀,懒管旁边在看戏的他。 从此以后,他可以每天与他可爱的妻子卿卿我我,半年后还可以弄儿为乐,出名冷清的将军府将会变得热闹。 而更重要的是,他再不会是孤单一人了。 「谢谢你,沁儿。」他确信,天下间没有谁比他更幸运,在漫天大谎里都能娶个妻子回家,与他走遍数不完的春秋。 结尾 软榻上,娇小的身躯轻轻依偎着温暖的胸膛,一股久违的暖流如甜而不腻的蜂蜜般从心窝倾泻。 她终究安然无恙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她曾经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再回来了。 仰起脸,清明的眼瞳映照出他温柔带笑的容顏。纵然眸色蕴含疲意,这抹不存心机的笑容感染了她,让她跟随着他回心微笑。她知道日后,这份笑意就是她无悔的坚持。 与深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傻笑,也是世上最教人期待的事情。 莫言低头牢牢地凝视住她,生怕错过她多变的表情。他的沁儿,总是变幻莫测,使他猜不透她的心意。他曾经松开过手,还打算伤害她来报復,可幸把她的小手紧紧牵回来,不会再离开了。 两片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光滑的额角上,然后轻轻亲过她的樱唇。稜角有致的嘴巴微微扬起,莫言的眸里盛载深情,浩瀚得快要将她淹没。 她安静地凝睇住她,闪烁的泪光点缀眼角,掛在浓密睫毛上的是颗颗珍贵的宝石。 他们任由时间默默地流逝,享受这刻温馨的旖旎。 良久,寧沁抿了抿红润的脣,怯怯地啟唇:「言……你会原谅我娘吗?」 彷彿是禁忌,莫言握紧的手稍微放松,他牵动嘴角,低声呢喃:「……这刻我办不到。」他明白,终有一天他需要面对她的,因为她始终是沁儿的娘亲。「不过……」 「为了你,我会尝试。」 简单的一句就足已教她心满意足。即便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的娘亲,即便她会成为磨心,为了他,她便会甘心情愿。 「终有一天,我一定能够做到的。」莫言咧齿而笑,单纯地向她许下诺言。他温柔地搓揉她暖烘烘的柔荑,似是把一个月以来累积的一筐思念渗入她的指尖,静静地流向她的心坎去。 寧沁轻轻地吸了一下微红的鼻子,拍了拍的羽扇敛下晶莹剔透的水点,她向莫言吐了吐舌头,满脸委曲地说:「那我就屈就一点,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吧。」 莫言捏一捏她小巧的鼻头,瞇眼说:「怎么说得这样委屈?」 寧沁顷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喃喃说:「因为我的相公是个冷血的变态将军!看我多可怜……」第一次相遇便被人强硬逼上花轿赶着出嫁,你说可不可怜? 「可怜?我说要不是我不怕死娶了你,也没有谁有勇气娶你!」话虽如此,他的嘴角倒是一直上翘,没有弯下来的意思。他跟沁儿,开始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结局总算是冰释前嫌的完满吧。 闻言,寧沁不由自主地冷哼几声,漾着淡淡朱红的樱唇吐出一口闷气,透白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戳在他的额角上,「你忘了吗?我的『候骗名单』可是上至一品大官,下至巨贾富商……所以我根本不愁嫁不出去。」 想她「骗子新娘」要出阁有何难? 觅得一个真心郎才是世间最艰难的事。 话不说尚好,说起来他倒要兴师问罪:「话说回来,你究竟坐上花轿多少遍?」他的话问得平淡如水,却掩饰不了浓浓的醋意。 慧黠若她自然是听得明白她的相公在呷乾醋,于是她刻意装作思考,心底却是已经笑翻了。「唔……太多了,忘记喇。」还说是甚么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气量如此小,连那些她都已经记不起名字的人都要她翻箱倒篋想回来? 「真的?」莫言显然不相信。 光滑的螓首微俯,她正经八百地道:「对呀!我上过花轿多少遍有甚么关係,我掀过的龙凤被只有莫府这张就行吧。」总要安抚一下这瓶醋罈子才行。 听起来又挺有道理。「也对。」 圆浑的眼珠子眨了眨,他以往都欺负她多了,这次还不是老天赐予她报復的好机会?「呵呵,你呷醋对不?」 语毕,男主角的脸不期然泛起淡红,就是抿起嘴巴,沉默不语。 「言,其实在你遇上我时,你的心就已经被我骗去吧?」稜角有致的薄唇绽放成艳丽的牡丹,皓白整齐的小贝齿教她的笑靨更添娇美,叫人迷醉。「我果然是出色的骗子。」无庸置异,这副高雅脱俗的脸儿的确教他梦縈魂牵。 「是自大。」不过,更让他眷恋不已的是她那颗洁净无瑕的真心。 「难道不行么?」 莫言摇摇头,罕有地对她甜言蜜语:「不是,我的娘子是整个天京最美丽的女人,当然有资格。」此话非虚,他当真觉得没有人能及上她的美。 「油腔滑调。将来孩子一定不能像你。」寧沁说得斩钉截铁,如果像他爹般那么坏心眼,那么迟钝可真家门不幸。 「也不可以像你。」他不想每天担惊受怕,每天需要定时到衙门把他的孩儿领回府中。 那么整个莫府里最正常的是谁?数来数去,这个应该是最佳选择。「纤羽!」 番外 ( 上 ) 「当真要走?」 「不庸置异。」 「今天晚上?」 「通书列明宜出走。」 「不叫老二?」 「除非你想事败。」 「那么……」 「亥时花园见。」 *^*^*^*^*^*^*^*^*^*^*^*^*^*^*^*^*^*^*^*^*^*^*^*^*^*^*^*^*^*^*^*^*^*^* 天京里,莫将军与莫夫人为人人艳羡的鸳鸯爱侣。夫妇二人爱拌嘴,却又恩爱非常。几年光景,莫夫人为将军诞下四名孩儿,另收养一孤雏,故此莫府少爷小姐合共五位。 他们各人性格迥异。大子爱恶作剧;次子稳重寡言;三女举止粗鲁;四子阴柔忸怩;五女拜金成性。 将军府邸宽阔敞大,他们各自拥有一楼阁。 「贤竹阁」,是当中最为素雅淡然的地方,住的是莫慕初。慕初原是富商之子,后因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而沦为小偷。年纪轻轻的他胆子可不少,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去莫夫人的钱袋,当场被莫将军逮到。 将军见他年纪尚幼,打算放他一马,条件是要他向夫人道歉。谁知他不肯求饶,更加绝不低头,认为这是懦夫行为。 他如此倔强,早晚会出大事。将军跟夫人商量后,一致认为他的本质不坏,只是为世所逼,可以把他收留回府当家丁,再慢慢调教。及后为什么他会变成莫府二少爷,又是另一段小插曲。 本来贵为莫府三小姐的莫曦雪要去府中各处理应通行无阻,但此时此刻她要鬼鬼祟祟,躡手躡脚的溜进「贤竹阁」,是因为她和其他兄弟姊妹正在策划一大事──离家出走。 不过,要曦雪像别家小姐般走路婉约无声,步履姍姍,这是不可能的事。惯常地,三步之内,一下匡咚,她便绊到一盆正值盛放的茶菊。 不消一刻,莫慕初便闻声而至。五人之中,他尽得莫言真传,武功相当了得。原因不是他天资聪颖,而是他勤奋好学。 「三妹?」 莫曦雪腼腆地扯扯衣裙,尷尬地微笑,意图以笑遮丑,后来又发现此举非常愚笨。 「二哥。」她最不想在二哥面前出洋相,偏偏她的一筐蠢事他基乎知道得鉅细无遗。 「有事?」莫慕初的口吻无温平淡,他不习惯投入关心。 莫曦雪微微頷首,虽然对于他对她的碰撞不闻不问有点不是味儿,但她会告诉自己没事的,他只是练功后有点累而已。 「二哥,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可以不告诉娘亲和爹爹?」大哥说要是顺利,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 不再回来……那么她岂非不能见到二哥? 权衡轻重后,她决定试探莫慕初。要是他愿意跟他们一起离开当然最好,要是他不愿意,就把这次当作饯别的回忆。 可是三小姐的喜怒都是摆在脸上,加上支支吾吾的态度,不禁让他生疑,浓眉微蹙。 「即管说来听听……」莫慕初一点都不笨。先不答应她的要求,却又在言语间把秘密引导出来,衡量过后才决定应否告知莫言和寧沁。 「是这样的……」老天,她在背叛大哥他们,保佑她不要被诅咒。「我们打算今天晚上离家出走,走了以后就不再回来。」 「离家出走?」他们都几岁了?还这般孩子气。 「嗯。二哥,你会跟我们一起吗?」莫曦雪诚恳的注视着莫慕初,教他有点不知所措,他最不懂得应付这种炽热的眼神。 「……」 当外面的人以为自己在谈论秘密时,躲在书房的寧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双晶亮澄澈的瞳眸闪过异彩,形状姣好的唇儿微翘,已为娘亲的她脸儿依旧娇美,倒是身材显得更玲瓏有致。 她轻摇螓首,这群孩子的大计可真错漏百出。 当中最错误的更是他们不应被曦雪知道。这孩子守不住秘密,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呵呵,想逃出她相公的掌心,除非有她鼎鼎大名的『骗子新娘』帮忙。不过,她已嫁为人妇,当然是出嫁从夫。 *^*^*^*^*^*^*^*^*^*^*^*^*^*^*^*^*^*^*^*^*^*^*^*^*^*^*^*^*^*^ 楼言 呵呵~出埋下篇我就真的完全完成这个了>3< (明天就会放上来) 希望你们有耐性等到最后=] 写5个孩子的情景很有趣(笑) 因为他们都很笨囉xdd 有空间的看完此篇可以留个言啊~~~ 。以上 番外 ( 下 ) 皎洁柔美的光茫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薄纱,朦胧的圆月静静地搁在夜空中,零散的晚星相伴,一起窥探着他们的举动。 但见先来的莫晞逸、莫影臻和莫怜月仍是锦衣华服,甚至没有丝毫紧张,让人不禁怀疑他们到底是离家出走,或是准备出游。 「五妹,你带这么大的包袱干么?」大哥莫晞逸挑起眉毛,双眼瞇成曲线,嬉皮笑脸的问。 身型娇小的莫怜月揹住一个比自己还要庞大的包袱,已经香汗淋漓的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记,气喘喘地说:「大哥,没有银两时可不要记得自己问过如此没脑的问题。」现在是离家出走,不带多点财宝,遇上意外时吃甚么? 吃风么? 「唷……」莫影臻从衣袖里抽出一条雪白洁净的丝巾,「五妹的脸儿好脏,来,四哥帮你抹抹。」他温柔地在莫怜月柔软的脸上印了几下,直至汗珠都消失后,才满意地挪开手。 「四哥,你可以不用它吗?」 「难道要用手?」莫影臻思考着应该用别的甚么代替。 「哪有男子用手帕抹汗!就算真的有,也不会用丝巾!你的丝巾就差绣上一双蝴蝶而已!」莫怜月忍无可忍的向莫影臻怒吼。算她和三姐都是女儿家也没有四哥爱美,她差点以为他是四姐而非四哥。 「五妹……」每次被吼,莫影臻就会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不过是比一般男子爱美,为什么每次都要被歧视? 难道男人都要有一阵难闻的恶臭才算是男人吗? 「你……」告诉她,她不会未出走已经魂不附体。 「罢了,五妹又不是不知道四弟的性子。况且你们再闹下去,爹和娘都会被你们吵醒。」莫晞逸挡在两人之间,出面调停,以免坏了今晚的大计。天知道他呆在府中多久,终于能够摆脱恶老爹的魔掌,谁都不能阻碍他。 可是,一口闷气嚥不下去,慍意涌上咽喉,莫怜月决意转移目标,把炮火蔓延至未见踪影的莫曦雪身上。 「三姐到底来不来的?」 「来。」 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动声色地融入对话里。可怜的是三人不以为然,并没有奇怪这声音的存在。这声线,彷彿在出生以前就存在,不断在脑里回响般亲切。 「大、大哥、四弟、五妹……」 「三妹(三姊),你终于来了吗?」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瞬间身体僵了一下,他们暗忖糟透。没错,莫曦雪是来了,不过附加了三个不应出现的人。 「爹、娘、二弟(二哥)。」 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瞳扫视三人,另一对精灵澄明的黑眸则含笑的看向他们。 「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儿干么?」寧沁柔声询问,顺势依偎在莫言的怀中,尤如小鸟依人般却是笑里藏刀的表表者。 「赏月。」「钓鱼。」「吃夜宵。」 三个答案,即代表东窗事发。 「哦?」她佯装不知情,故意拉长语尾,娇嗲的音调听得他们不寒而慄,却使莫言在心底暗自偷笑。他的沁儿,仍是如此孩子气,喜欢恶作剧。 「就是一边赏月一边钓鱼,然后吃夜宵嘛。」莫晞逸决定死撑到底,反正没有人说出箇中真相,寧沁和莫言压根儿不可能知道的。 「那怜月拿着包袱所为何?」寧沁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溜向莫怜月背后的包袱上。 夜半三更拿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包袱去钓鱼?他们当真以为这个当娘亲的是不长脑吗?话说回来,她当『骗子新娘』时偷出的金银财宝都没有莫怜月包袱的一半。 「呀……」莫怜月支吾半晌也答不上话。 以免露出破绽,莫晞逸面不改容的代怜月回答。「五妹担心大家会肚子饿。」心里却是紧张得发毛。 好一句担心大家肚饿。这小子……浓眉微蹙,莫言野狼般精锐的眼睛瞥了莫晞逸一眼,彷彿看透他的想法,教他快要呼吸不来。 每次被老爹盯住,他都会不自觉的提高警觉,筑起防御的高墙,以提防老狐狸的『诡计』。老实说,莫府大少爷可不是好当的位置。那个当少爷的不是爹娘捧在手中,疼爱有加? 可是他偏偏相反。他知道他的爹是当今圣上的好兄弟,娘则是十多年前鼎鼎大名的『骗子新娘』,但这样会让他们跟别的父母有差吗?怎么他们会疼那个莫名奇妙捡回来的莫慕初比他还要多? 想起小时候,还不是靠纤羽姊照顾他,后来纤羽姊都嫁人了,他就像被人遗弃一般。 哼……真够气! 「老爹,你的样子好像不相信我的话?」莫晞逸回以一记戏謔的神情,就是没有好脸色给莫言看。 编谎也编一个像样点的吧。 不过,莫言无意揭穿他。他向来对莫晞逸特别严格,用意是希望儿子成材,谁知他以为自己不受宠爱,还经常与他对抗,害他都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晞逸,你想离开吗?」 不经不觉,他的子女都已经长大,翅膀长硬了,当然是想要振翅高飞。既然他们想出去闯一闯,那么何不尝试放手? 只是因为莫言这句,全场突然静默了,谁都不敢说话……除了她── 「你们要走何必偷偷摸摸?爹和娘不会困住你们的。」养儿子又不是养宠物。 「可是……」 「我们不是没有条件的。」花了这么多年的米饭给他们五个,总要有一点回报吧? 「娘,是甚么啊?」五小姐一脸期待,一颗好奇心早已飞出门外。 「就。是。你。们。要。成。亲。后。才。可。回。来。」 大伙儿顿时松了口气,还以为是甚么,不过是成亲……成……亲……等一下,成亲? 不消片刻,已经有人「贪图逸乐」。 「娘,那我不离开。」莫慕初冷静的说,没有人看见他的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当初说要走的人不是他,他没有理由一辈子不回家就是因为没法娶妻。 当然,他绝对不是好龙阳之癖。 「二哥不走,我也不走了。」嫁人?想嫁的他都不离开,三小姐跑出去干么? 这次她可不笨。要是没有人愿意娶她,她就没法踏进莫府;即便有人娶她,也不会是莫慕初,那么她寧可当姑婆了。 「好吧。一个不走,就全部都不准离家。」 天喔……分明是爹和娘不想费神为他们挑选妻子丈夫,才会用如此无赖的方法逼迫他们就范。 莫晞逸、莫怜月和莫影臻坚决不会乖乖屈服。 「二哥,你怕没妻子,四弟替你找回来。你只要答应站在我们这边就行。」以莫家子女的轮廓模样,与其担心娶不了妻,不如担心太难挑选。 「不。」莫慕初答得风轻云淡,旁人却焦躁无比。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你记得自己欠我人情吗?」莫晞逸拿出皇牌,分明警告莫慕初没有选择的馀地。 莫慕初脸色微变,一刻之间,他决定遵从大哥的决定。 「大哥说得对,二弟就依大哥。」 「既然二哥都出去,那我也离家吧。」莫曦雪就墙头草的写照。 「三姊,你没有立场的。」 「甚么嘛?难道你们想我留下来?」 「才不是!」 「那么何时离开?」 「我还带不带包袱啊?」 「我要多带几条香巾才行。」 「四哥,很呕心!」 「我就说你这个小女孩不明白。」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听在寧沁耳中简直是折磨,所以她早已有意把这群孩子送走,奈何莫言不捨得。 只是这次是孩子要求,莫言亦无可奈何…… 呵呵,简直是天助她也,可以顺水推舟跟他们说再见。 「住嘴,你们说走就立即走,娘不送了。」 早就说,是夜宜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