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春花》 第1章 [古装迷情] 《厌春花 / 春动莲房 / 春佛引》作者:六棋【完结+番外】 文案 攻击侵略型男主/真僧侣看上士族娇妻主母想要据为己有/强取豪夺型(正文完,下本开《鸳鸯床》) 宝嫣是个已婚的士族贵女。 她被远嫁给清河晏氏的高门士族子弟。 因为家族日渐式微,家中女子皆被用来当做与势力强盛的士族,联姻的筹码。 若无意外,宝嫣应当会与大多士族贵女一样,做个高门主母,参与家族天下势力之争,管着家中姬妾,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很遗憾的是,宝嫣运气很不好。 成婚那日,她的丈夫还没来得及和她行房,就遭遇了暗刺,受了重伤。 至于伤到何处,宝嫣只知道,她到如今,还是清白之身,而丈夫从成婚那日起,就不曾进过她的房。 那时宝嫣未经人事,还什么都不懂。 lt; 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晏氏的嫡子,下一任家主遇险,晏氏家主之位将轮到宝嫣的丈夫来坐。 家中也在催促宝嫣,尽快诞下嫡子稳固自身的地位,有了孩子,才能将两家的关系绑得更紧。 于是宝嫣主动向丈夫提出想要圆房的请求。 当晚,她房里来了一个与丈夫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又气质全然不同的男子。 他叫陆道莲,是一个僧侣。 宝嫣从未见过像陆道莲那样的人,他天资秀出,容色绝伦,却不羁放浪,桀骜嗜杀,本性恶劣,根本不像一个出家人。 他挑起帘头,捏着她的下巴残忍地说:“叫什么?你丈夫为了请我帮他争夺天下,把你让给我了。今时今日,由我来替他圆这个房。” 宝嫣不相信,任她怎么喊,外头都没有人应。 唯有陆道莲按着她坐在自个儿腿上,倒了杯酒,含进嘴里,捏着她的下巴渡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道:“听话,以后,我让你也能执掌这天下。” 宝嫣后来才知道,佛家有八戒不可破,陆道莲却在那一日之内,将杀戒和淫戒都破了。 说明:女主和夫君属政治联姻,没有夫妻感情 / 偏慢热 / 双c1v1 / 接档 -《哄娇》外室文 -《鸳鸯床》重生、和离后再相逢 -《慈悲渡》无情帝王强取豪夺 -《身在蓬莱第九宫》凡人修仙婚恋文 以上开文顺序以收藏最高的为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婚恋 甜文 古早 忠犬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宝嫣,陆道莲 ┃ 配角:下本开《鸳鸯床》《哄娇》 ┃ 其它:欢迎提前收藏 一句话简介:这个圣僧不好惹。 立意:在困难的处境中学会变通。 第1章 yanchunhua 厌春花·六棋/文 -世家新嫁娘·娇女主母x心机深沉本性恶劣·出家人- 1. 苏氏近些年频频与大士族联姻,如今府内,只剩下宝嫣一位待出嫁的嫡系女郎。 家中对她每月的花销用例一惯十分大方。 仲春。白日里乍暖还寒,唯独宝嫣的屋内还烧着昂贵的木炭。 她的暖阁温暖舒适,是大冷天受寒后最好的去处。 苏凤璘经常下学了来这坐坐。 今日也是如此。 熟门熟路,一进门便脱了厚重的锦毛披风。 喟叹道:“还是妹妹房里暖和……这春寒如此料峭,细雨如毛,讨人厌得紧,先生却叫我们对着它作诗。” “啧。”苏凤璘将腰上佩饰捞起,脱了鞋履,带着一身少年的惬意倒在卧榻上,轻嗤:“此等‘风情’谁爱解谁解去。” 闲话说完,他转头看向内室缓缓走出的影子。 宝嫣跟苏凤璘从小同吃同睡,比起其他姊妹,感情深厚。 不像对其他人那么讲究。 等她越过一张屏风,二人在外室碰了面,就知道这对兄妹绝对是亲生的。 一个娇花照水,一个俊秀如竹。 宝嫣向来在自个儿房里随性惯了。 她穿得不多,为了不失体统,还拿了件春衫披在肩上,一头如瀑的青丝用簪子随意挽着,对卧榻上的人喊了句“阿兄”。 片刻后。 宝嫣把吃食送到苏凤璘手里,“阿兄读学不易,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她手白如凝脂,指尖透粉,可见寻常根本不做重活,是被娇养到大的金枝玉叶之躯。 这万一去了北地……山高路远的,身子骨可受得住? 见他出神,宝嫣问:“阿兄在想什么,还不趁热喝吗。” 少年不顾礼仪,将脸埋进碗里,浅酌几口,“阿嫣,我去求阿耶吧。” “什么?”宝嫣不明所以。 苏凤璘似是下了狠心。 “我去求阿耶,让他多留你两年……谁家娇贵的女娘十五六岁就嫁了的?” 宝嫣议亲时苏凤璘正在学府备考。 他当时还没甚么感觉,女娘总是要嫁人的,他跟宝嫣上面许多姊妹都是这样。 可婚期越近,同胞妹妹不日将启程离开家里,骨肉分离的感觉越发强烈。 一想到此。 苏凤璘捏着碗的指腹用力到发白,道:“家中何缺那点子聘礼,谁人不知我金麟府苏氏家业雄厚,可恶的清河晏氏,北地难道不好择亲么,反而跑到这来相看新妇?” 第2章 知道的是为了她的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南北两地打仗了呢。 宝嫣被他的反应惊着,愣了一瞬,“嘘,阿兄小声些……” “难道我说的不对?”连日来对即将失去妹妹的恐惧化作怒火被引出,苏凤璘不再压抑,“你去年才行笄礼,真要去了北地,今后多少年才能相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知不知道有些人嫁了,到死都未能再见。” 苏凤璘掷地有声。 宝嫣听得心潮泛滥,定定地看了兄长片刻,最后无奈一叹。 “家中是不缺聘礼,可缺权势啊,好阿兄。” 她坐在苏凤璘对面,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 与苏凤璘浑身是刺的模样不同,显得从容镇定,明白事理,“这些阿耶跟阿母早已亲口同我说过的……” “金麟府苏氏,昌化年间乃南地上一流大士族。不说世家榜首吧,那也当得一句位高权重,可如今离昌化才过去多少载了?仅仅二十年就落了下风……” “那是圣上偏宠奸佞——” 苏凤璘瞪大愠怒的俊眼,嘴唇被人堵住,黑白分明的眼珠倒映出亲妹妹轻拢黛眉,肤白赛雪的容颜。 “一碗热羹,又不是黄汤,阿兄吃醉了不成。” 以防苏凤璘再说出什么大胆放肆的言辞,宝嫣轻轻摇头。 笑道:“近几年形势是不好,上面忌讳咱们,从上京被赶回金麟府,阿翁被内阁排除在外,阿耶一个官职在位大几年,下属提拔了他都未曾提上去,明显是有人不想我们东山再起。这般羞辱,确实称得上举步维艰,不过……” “这种局面不会维持太久的,只是眼下需要积攒实力……终有一日会回到往日巅峰。” 天下势力争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屹立不倒。 或许能够改朝换代,但要想保住士族的利益,就必须在新旧势力的交替中,不断充绒其他力量。 目前最兴盛也是最紧密的法子,就是寻找强盛有潜力的外族联姻。 只有两姓融合血脉,这种结盟的关系才会更加坚定稳固。 苏凤璘也应当明白这道理才对。 “我……” “可清河那得离家多远?民俗风土同我们南地各不相同,阿嫣你嫁过去会不习惯的……”面对无法更改的现实,再多的愤怒都变得毫无意义。 还小呢。 宝嫣看着骤然面色灰败被打击到的兄长,想到他也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郎,打起精神宽慰,“没事的阿兄。” “清河一直有‘小上京’之称,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晏家好歹是名门大户,还能不通仪礼亏待我不成?等阿兄在国子监读学有了出息,做了比阿翁阿耶还高的官,就去清河见我。” 宝嫣故意道:“届时阿兄可不许嫌山高路远不来呀……” 苏凤璘:“胡说,我怎会。” “那就好!那我就等着,让阿兄做我的大靠山呢。” 苏凤璘听着妹妹有心吹捧,仍然咽不下这抹身不由己的苦涩,甚至笑都笑不出来。 一张俊脸从头黑到尾,最后实在忍不住。 撇下一句,“我想起有课业未完,回屋去了。” 想必是被宝嫣的话给刺激到,再待不下去,跑回自个儿院里勤学用功,备战下个月的学考。 剩下宝嫣若有所思,下人前来收拾了卧榻上的残局。 宝嫣还不忘叮嘱,让人记得把蒸好的点心给苏凤璘送去。 随后去了小南楼,见她母亲。 “是吗,夫君也是这般想我的?偏宠嫡系,薄待庶出子女?” 宝嫣一进门,就听见内室里传来两方争议的声音。 刚要跨出的小脚悄悄收了回去。 挥退下人,独自在木质花鸟屏风架背面站定,偷听内室中的双亲谈心。 “阿婉,你知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在这家里,你这主母当之无愧。” 父亲费心解释,母亲却不信服,“那你为何要同意阿嫣出嫁时,带上兰姬?” 这是宝嫣根本不知道的事。 未传出风声,想必是有意在瞒着她。 “这……” “就因为月氏当面向族老哭诉,状告我对不闻不问,以致兰姬二十岁了都未婚配,耽误了花期。” “所以干脆一并嫁到晏家与阿嫣做添头?” 月氏是父亲的妾室,出身异域。 在看重血脉的汉人眼里,她生出来的孩子属于混种,是在婚姻大事上都不太好相看的类型。 高门瞧不上,低户月氏不愿意。 于是硬生生拖到现在,却怪当家主母不为庶女的婚事着想。 如今眼见嫡系里,不仅最小的女郎都有了好归宿。 还是个大士族的子弟,妾室妒红了眼,直接将主意打到宝嫣身上。 既然不给庶出的女娘相看丈夫,那就姐妹共侍一夫,做嫡女的媵人,一劳永逸。 如此既恶心了主母,又攀上了高枝。 媵即陪嫁女。 必须出自同族,亦或同父同母的姐妹。 但媵人又别于妾,身份比妾高,比正室低。 说是侧室,若以后妻子出了什么事故,还能被扶为正室。 其实这在当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许多远嫁的家里,都会把家中庶出的给嫡女做陪嫁。 第3章 但没有哪个金尊玉贵的女郎喜欢与人分享丈夫,尤其是那等心术不正,喜欢与人争抢的。 罗氏更是不愿自己所生的嫡女受气,她早在之前就定下了规矩。 宝嫣此次出嫁前往北地,只会带上她的嫁妆,活人中除了侍奉她的奴仆,不会再有第二个主子。 没想到月姨娘还能在婚期将近时,弄出这么恶心她的事。 “说我薄待庶出,没有为庶女婚事奔走。” “这可冤枉,我那都有账簿,帖子,何年何月何日宴请媒人、妯娌帮忙相看人家,都有明细记账。夫君可要我都拿出来看看?” “不是,夫人……” 苏家的郎主:“兰姬的确年纪大了,到了该婚配的时候。” “没错的话,我记得上回给她相了个在金麟府管辖之下,县主家的儿郎,那可是个独子,还有功名在身。” 罗氏嘲弄道:“她娘俩说什么?” “不、般、配。” “……” 罗氏冷哼,火气发泄出来,眼看丈夫沉默不语。 话音一转,放低了姿态。 “夫君,算了罢?做陪嫁哪比做正经人家的正头新妇好?” 罗氏很少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 然而苏石清经过思考,还是道:“非是如此,阿婉,此事族老与阿耶都已商议好了……” “北地广阔,晏氏在清河的势力远胜苏氏当年。但那边势力错综复杂,还有外族出没,宝嫣去了那边,最为要紧的,是要尽早熟悉北地,扎根晏家。” “而让兰姬同去,也是为了姊妹之间有个照应。” “如此,你这里也不用再操心为她婚配。我知你并非那样不通情理的女子,月氏这么多年还学不好敬重嫡母的礼教,此事,你想怎么罚她都行。” 罗氏几番想要反驳,最终在丈夫搬出族老大义孝道后,忍气闭嘴。 过了会,轻轻抽泣,抬手拭面,“那该如何跟阿嫣说?” 原本订好的出嫁队伍里,突然又增添了一个侍奉丈夫的陪嫁女。 宝嫣会怎么想? 父亲:“放心,阿女不是那等心中狭小之人……” 就像从没来般,宝嫣悄悄从房中退了出去。 相处多年的婢女每回见她打罗氏那离开都是笑着的,这次却神色淡淡,便知道她遇见事了,心情不痛快。 宝嫣到不介意谁做她的陪嫁,与其接受不了解家世的女子,不如就选知根知底的。 但也得她自己愿意,而不是强塞过来逼迫她收下。 然而没过多久。 宝嫣很不巧地与人在游廊下,狭路相逢。 兰姬比宝嫣年长,身形亦比她高,高鼻深目发丝呈深棕色,生得很是艳丽,有着很特别的异域风情。 她朝着宝嫣看过来,“妹妹从哪里回来的?” 宝嫣平静道:“去给阿母请安。兰姬阿姐呢?” “我?我在房里待得闷了,出来走走。” “那阿姐先逛着,妹妹还有事,先回屋了。” 不想兰姬忽然挪动身子,一把将她挡住。 宝嫣惊讶地眨了下眼,含着笑向兰姬打趣,“这是作甚呀,兰姬阿姐自个儿逛园子就好,怎么还不让妹妹走呢?” 兰姬从上到下看着她。 整个苏府谁人不知宝嫣娇气。 从寒冬腊月,到开春回暖,因过于怕冷,整日窝缩在院子偷懒享受。 好不容易等她出来一趟,兰姬怎会放过此次机会,她问:“妹妹可知,族老们与阿翁商议,已决定安排我与你一同嫁去北地。” “连阿耶都同意了,阿母可有告诉你?” 这事是姨娘好不容易为兰姬争取来的,可偏偏罗氏坚持要征得宝嫣的意愿才行。 这回宝嫣去了小南楼一趟。 兰姬便以为是主母召她去的,于是特意等在这里打探口风。 她不信宝嫣会听不懂她说什么? 相比兰姬的咄咄逼人,宝嫣反应显得过于平淡了。 她点头,“原说是甚么大事,让阿姐这般着急。” 她的反应远不在对方期盼当中,“你都知道了?” “不对,你,你答应了?” 面对追问,宝嫣笑而不答。 只等越过眼前障碍,走了三两步才回头,曼声告诫,“阿姐不必忧心,此去北地,有个同父姊妹也算多个照应。就是期望等到了晏家,还请阿姐明白,在外你我才是一体,姐妹荣辱与共,万不可有二心。” 兰姬原地变脸,甚么意思,连罗氏都不同意,她难道会不介意? 她当真没有半点不满? 距离拉开一段,婢女小观小声道:“女郎就这般情愿她跟着?” “此事不是我能做主的。”宝嫣虽是嫡女,在长辈面前人轻言微。 大局已定,她阿母都不能拒绝,她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她已跟兰姬将好话说在了前头。不管她是否能听懂,宝嫣只意在先礼后兵,免得到时伤了和气。 第2章 不出半日,宝嫣与兰姬的对话不胫而走,很快传入苏家长辈的耳朵里。 同时也被罗氏知晓了。 入夜,罗氏到宝嫣房里抱着她哭,“我怎生了你这么个傻货。” “你当那月氏生的是好相与的?” “她去了只会与你争宠,哪会安分守己,对你尽心辅佐?只要你有半点不妥,她做媵的就能借机上位了!” 第4章 宝嫣手背一湿,是罗氏流下的热泪。 她拿帕子给她擦擦。 口吻软和,没什么脾气地说:“我若不答应,岂不是让阿母夹在其中为难。” 罗氏别扭道:“你果然都听见了。今日下人说你来过,也不让人通传,在外室站了不到一会就走了。” 宝嫣轻应一声,含蓄而羞涩的笑笑。 随即在罗氏逼视的目光里撒娇道:“那不是怕扰了阿母与阿耶议事……是我不好,阿母,我知错了。” 罗氏生有二子二女,宝嫣是年纪最小的。 远嫁在即,心里自然更偏宠她。 罗氏忽然感慨,“其实你若不那么知事的话,也不影响什么。世上没有规定做主母的就一定要有容人之心。只要娘家有实力根基强大,夫家敬重,你所言所行即是道理。” 宝嫣见她情绪飞快稳定下来就知罗氏此刻在教她道理。 “阿母不怪我了?”宝嫣被罗氏含怒嗔了一眼。 一个媵人,真闹起来翻不了天。 只是被人逼着接纳的滋味,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替女儿感到烦闷憋屈。 罗氏冷哼,“我知你是为了我才答应的,你且记住,等去了北地,若兰姬敢与你为难,便传信给阿母。只要月氏在我手上,阿母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听话。” 夜色渐深,说了许多母女私话的罗氏面色渐疲。 她起身朝外走去,宝嫣跟上送她到院门口。 “对了。” 罗氏透露消息给宝嫣,“晏氏派来的府兵已经入关,不出月余就会抵达江南道1界内。你且做好准备吧。” 江南道辖内有九个州府。其中以金麟府为首,府下面还有百十个郡县。 到了江南道,就说明离宝嫣启程前往北地的日子不远了。 看着罗氏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宝嫣从怔忪中回神,示意婢女,“关门吧。” 一个月后。晏氏府兵在金麟府落脚,带来签字画押,登记造册的婚书同苏氏交换。 短暂整顿歇息过,就将宝嫣护送到夫家完婚。 宝嫣出行那天,已出嫁的女娘都回来了。 闺房内,亲姐替她簪上最后一支花,低头凑到耳边,笑道:“便宜他了,晏氏子何德何能娶得我阿妹。” 镜中宝嫣光彩照人,娇里含羞。 她不好意思地道:“阿姐折煞我了。” “哪里是折煞了?这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其他姐妹:“就让清河的儿郎好生瞧瞧我们南地的美人。” 金枝玉叶的贵女们笑作一团。直到外头有人来催才逐渐停下。 “时辰到了。” “再不出发,可就误了吉时了。” “这远嫁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气氛忽然变得僵硬悲戚。 有的还别过脸,偷偷抹泪…… “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轮到最年长的妇人拉宝嫣起来,“吉时已到,送新妇出门——” 宝嫣走出去才知前庭院落里,来了许多往日不经常见的客人。 每个都在观望她,有送嫁的亲戚,祝贺的宾客,奏乐的乐师。各个都在笑,像是接到了喜气盈盈的好运,除了她阿兄阿姐还有阿母。 他们看她都像在看生离死别。 罗氏上前,帮她整理了衣襟袖口。动作缓慢,没有褶皱的地方也拂了拂。 强颜欢笑着叮嘱,“这一去,路上要小心啊。” “阿母……只能送你到这了。” 跟着,苏凤璘喊了她一声,“阿妹。”少年郎的嘴角本是扬着的,等宝嫣看过来,于静默中他的笑容一点一点瘪下去。 化作不甘、不舍。 “阿妹。”苏凤璘低声道:“一路保重。” 即使宝嫣没想哭,因这一声“保重”也红了眼。 “阿兄。”她小声应着,扶着她的婢女明显感觉到宝嫣手颤了下,用力许多。 等再抬眸,宝嫣已然咽下哽咽,换了口气。 她挺直了身子,挪到宽敞些的地方,在婢女的帮助中跪在地上,朝父母的方向行了一记大礼,“阿耶,阿母。儿走了。” 说罢,磕头。叩拜。 再起身时,已面带笑意,向前踏出一步。 “各位,珍重。” 嫁女嫁女,一家欢喜一家愁。 宝嫣乘上北地来的车马,踏上前往清河的路途。 此次出行不仅独她一个,实际上苏家也有派出人马,送亲的队伍中光家仆就有上百来人。 这些都是奉主家之令,拖家带口随宝嫣搬迁到北地的,此后也会在清河扎根发家。 同时苏家的亲属也在其中。 宝嫣的长兄苏赋安,以及两位族中的叔伯为她保驾护航。 路上风雨兼程,紧赶慢赶,历经一个多月,终于在长嬴来临之前到达清河境内。 距离清河府晏氏的家宅还有六七十里路,由于连日来的奔波使人倦怠,为了不影响金麟府的形象。 叔伯们商议之后决定暂时在辖内的一个小郡休整一晚。 之后可慢慢赶路,一日之内就能抵达晏家。 就在前往驿站的途上,荒郊野外,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行人在快速奔波。 “让开让开。都让开。” 一辆马车从另一条路上驶来,两边的护卫为其开路,呵声急促,仿佛有什么要事。 第5章 即便看到前方庞大的出行队伍,也没放在眼中。 车轮停下不动了,似是给后来者让出一条通道。 出于好奇宝嫣在那辆马车过来时,朝窗外看了一眼。 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人,门窗紧闭,给人一股玄乎又玄的神秘感。也不是多华贵的队伍,但随行的护卫蒙着半张脸眼神戒备,凶中带煞,人人都骑一匹大马。 衣着更是朴素,纪律森严,还有那打了铁钉的马蹄。 想想就知这支队伍背后的势力怕不一般。 不然,怎么会就连在自己地盘上的清河府兵都未曾阻拦,甚至还带头礼让到一边。 宝嫣观察期间,苏赋安还前来安抚关怀,“阿嫣没受惊吧?” 宝嫣摇头,“大兄,那是什么人?” 苏赋安比她年长,很早就娶妻生子,阅历开阔,他没有瞒着:“问了府兵,都不认识。但我瞧着,倒像是……” “什么?”宝嫣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她附耳上去,苏赋安有意压低了嗓子,“我猜,不知是哪家私下豢养的死士。” 宝嫣:“……” 烟尘滚滚,等到那行人过去,消失得没有踪影,他们才重新起程。 傍晚在驿站落脚。 宝嫣被婢女搀扶着下来,惊讶地发觉她旁边竟停着一辆之前在郊野碰到的马车。 不知里边的人出来没有,看外观依然是门窗紧闭。 因这回是近距离观察,宝嫣还看出些许不同,不像是押送犯人的囚车,倒像是在保护哪位重要的人物。 乍一眼以为普通,实则朴素不过是种障眼法,这马车就是在战场,一时半会都刀枪不入。 那些跟在一旁护卫都不见了。 想起兄长猜测的那帮人的身份,宝嫣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就在这逗留间,苏赋安似乎也发现了这边异样,派人过来了解情况,安抚几句就让宝嫣先回房中休息。 而另一头,兰姬和她的婢女早已站在驿站门口,目光越过她们落在这张行踪诡秘的车辆上小声交谈。 看来对途中遇到的事同样感兴趣。 “阿嫣妹妹。” 待宝嫣走近后,兰姬装模作样地跟上关心道:“清河府就在不远了,看来明日就能抵达新宅子。阿嫣妹妹这一路可还好?” 出嫁女即使远嫁,还是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让夫家前来迎娶的。 早在年前,苏氏就已提前安排人前往北地,在清河购置了一套豪府深宅,算作宝嫣单子里的一份嫁妆。 兰姬动静不小,身量比宝嫣高,嗓子也学不来她天生的柔嗓。 苏家长辈更是站在不远处,闻声瞥了她们一眼。 宝嫣看着对方意图找她上演一出手足情深的画面,平静而和气地道:“除了半途有些颠簸,其他还好。兰姬阿姐呢?” 兰姬:“我?我倒是习惯了,就是担心妹妹身子娇,受累了。” 乍一听这话好像没什么错。 念头一转,却觉得与兰姬一比,宝嫣显得过分娇气了。 长久没等来回应,兰姬侧头看向她。 似是没受半分影响,宝嫣还一副犹疑的样子回视过去,恭祝号图颜社团“兰姬阿姐还有事?” 感到无懈可击的兰姬:“……没了。” “那我就先上楼了。明日还要赶路,兰姬阿姐也早些歇息吧。”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刚才的事掠过,宝嫣带人离开这里。 背后,注视她的兰姬冷哼一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夜里宝嫣就寝得早。 连日来的赶路奔波,未曾像这回睡得踏实过。 在梦里她的心跳得飞快,追逐在一个不知相貌的男人身后,意识告诉她那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夫婿。 清河府那么近,隔着一郡之遥,晏家可有收到他们即将抵达的消息? 晏氏子可是会像她这般心情激动,猜想他的新妇是何模样? 宝嫣做了有关夫婿的美梦,可这梦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给戳破了。 所有的春心荡漾化作从梦里惊醒过来的痴愣。 她摸着不由自主发烫的脸颊,也不过是个十六岁从他乡嫁到这里的娇柔小女娘。 “各方留意,小心……”陌生的声音骤然从屋外响起。 透过薄薄的纱窗,在月色的照影下,宝嫣隐隐约约看到有几道纠缠不清,神秘黢黑的影子。 这动静宝嫣听着可疑,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前来喊她起身戒备,隔间守夜的婢女更加没醒。 当她再次忐忑地朝窗外望去时,就如幻觉般,不光影子,就连方才的说话声都忽而销声匿迹。 宝嫣借着月光下了帷床,经过屏风时发现,果然平日里劳累的下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桌上忽明忽暗的烛台,等挑亮了些才带着它小心翼翼出门。 夜里秉烛夜游于她一个娇女来说实在不合适,但宝嫣被刚才的动静扰了好梦,只有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她大概出来的时机不好。 在宁静而漆黑的回旋长廊上,风里忽然飘来一股浓稠的血腥味。 宝嫣猝然嗅到,还未明白空气里为何有血,直到她步履轻缓,依旧不小心撞见一个人。 长廊梁柱的背后。 烛火闪动的微光中,照应出两张面色各异的脸庞,“怎么是你?”“阿姐?” 第6章 宝嫣掩住惊讶,她与兰姬的卧房离得很近,想必刚才的动静她也听见了才出来查看的。 只是兰姬目前瞧着不大对劲,不知看到了什么,转头盯着她的眼神满是骇然恐惧,脸色苍白如纸人,“你都听见了吧?” “若是指方才有人说话……” “不是!” 兰姬低声粗暴打断她。 “那是……” “嘘……” 宝嫣忍痛诧异地望向兰姬,对方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指甲用力几乎掐进肉里。 兰姬一脸惊魂未定,轻扯嗓子,颤声道:“死人了,阿嫣……有贼人……在乱杀人啊。” 宝嫣以为她是在说胡话,可越听越是心惊。 “你当我是怎么醒的?是有血飙在纱窗上我还以为落雨了!我叫绿枝去看看,结果她去了就没回来……” “等我找过来,你猜我瞧见什么?那贼人的刀砍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头断血流。” “阿妹……” 宝嫣受兰姬恐惧的影响,顿时头皮发麻。 若真是兰姬说的那样,说明此地不宜久留,她咽了口唾沫,“阿姐,我们……” “谁在那里?” 苍茫空寂的夜空下,杀机起伏,陌生的嗓音厉声呵斥。 二女闻风丧胆,皆是一震,肯定是方才兰姬说话的动静太大被发现了。 兰姬以为贼人已经走了,才同宝嫣说了这些。 没想到居然还在,“怎,怎么办?”兰姬瞬间慌乱无神。 宝嫣更是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她示意兰姬噤声,“我们走。” 刀刃气势汹汹,在墙上摩擦出的火花似乎就在耳边。 歹徒越来越近。 兰姬摇头哭道:“就这样出去?不行,被会被瞧见……都怪你,你为何要来?” 这是责怪人的时候吗? “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宝嫣挪动沉重的步子,可从一开始兰姬就紧抓着她的手臂,现在更如铁锁一样勾住宝嫣。 若她不动宝嫣就更走不了。 兰姬害怕地拖着宝嫣,腿软的厉害,“不行,这样会死的,我们会死的。” “阿姐!”宝嫣心急如焚,她都快看到贼人的影子了。 “阿嫣……” 感觉到兰姬配合,宝嫣松了口气,“快,我们……”蓦然,宝嫣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一双手大力推了出去。 手中烛台掉落熄灭,娇弱的身躯轰然摔倒在地。 危险靠近时,兰姬悄悄躲进廊柱后的黑暗里。 吃人般的巨大阴影挡住头上月光,在宝嫣跟前停下。 随即徒手拎起弱不禁风的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堪称粗暴地将其拖到一个高大人影前。 第3章 “大人,抓到了藏匿在暗处窥视的可疑宵小之辈,可要一同杀了?” 话音显现出这行人阴狠毒辣作风。 宝嫣忍着浑身酸痛,惶然不安地朝那位“大人”望去,却发现对方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乌黑漆厉的眼珠。 “把她放下。” 早在拖拽间,宝嫣发丝松散,乌黑如瀑。 下一刻,她被弃如敝履地丢到那位大人脚下。 明明夜里的风还带着入夏前的微微燥意,宝嫣却觉得更冷了,她不过是听见动静,一时好奇夜起查探,根本不曾想过遇到毁尸灭迹的场面。 露水更重,她衣衫单薄。 娇不胜怜。 这帮人会打算对她做什么? 头上那道盯着她打量的目光看得越发仔细,宝嫣心怀不安,狼狈地抱紧自己。 抓她过来的大汉忽然一拍脑袋,说了句,“等等,这女娘……好似白日送嫁队伍里的。” 宝嫣惊疑,这帮人什么时候见过自己? 大汉回忆,“那条路上,就是他们挡住咱们的去路。”去路?难道他们就是大兄说的那帮死士? “啊……”宝嫣倏地一痛,差点咬着舌头。 一只擅长读书写字的手,抬起她秀气的下巴,“大人”弯腰凑近宝嫣跟前,身影逼近,凝视她的眉眼片刻,悠悠问:“女郎,你是谁家的新妇?” 谁家新妇?白日那么大的仪仗,只需稍加打听,就该知道她的来路。 对面看似文雅,实则手上的力道叫宝嫣下巴都缩紧了。 她颦眉蹙頞,语调轻巧,说话吃力,“我我……是清河晏氏……” 这里是北地,清河府那么近,期望这人知晓她夫家势力,会明白她身份不凡,不是该轻易招惹的对象。 可对方依旧没有松手。 “不够。” “把你的来历与大名通通报予大人。”旁边大汉凶神恶煞地命令。“快些。” 从出生到现在,宝嫣还未受过这种被人胁迫的屈辱,她眼中盛满摇摇欲坠的晶莹珠子,羞恼地同面前那道盯着她的影子对视,“……江南道,我打江南道来,乃金麟府……苏氏之女……” “苏宝嫣。” 这下贼人之首终于满意,捏住她下巴的力气一松。 宝嫣瘫软在地,下一刻对方居然亲自将她扶起,危机仿佛解除,宝嫣疑惑而吃惊地看着他朝大汉靠近。 二人秘密低语两句,那下人点了点头。 倏地脚步一转,竟然直冲方才她躲藏的地方赶去。 第7章 听着兰姬被残忍揪出来的动静,宝嫣看傻了,她怎会还在那里? 兰姬被抓来后惊恐万分,嘴里一直不停念道:“饶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跟宝嫣方才似的,只不过态度更差,被重重砸到地上。 见宝嫣居然完好无损,就像瞧见救星般,兰姬忍痛摇晃地爬起来朝她伸手,“阿妹,阿妹救我。” 宝嫣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想起兰姬之前为了自保,竟然狠心将她推出来的举动。 现下这种处境,她又如何救她。 “你们撞见不该见的东西,总该付出些代价。”她身旁一道低沉玄秘的声音开口,那位大人悠悠道:“留下一对眼珠,饶你们不死。选谁呢?” 对方突然偏头盯视毫无防备的宝嫣。 兰姬:“就她,就她……” 宝嫣自觉大难临头,提心吊胆地咬紧牙关。 结果那道目光从她这绕了一圈,陡然定格在被吓得摇头后退的兰姬身上,“还是你吧。” 两张脸同时一愣。 “不……这不公平,为何不是选她?” 兰姬反应过来,惊惧地怒指宝嫣,为了拉她下水什么都说了出来,“她比我出来更早,见得更多!你们找她,我才是什么都没瞧见!” 宝嫣:“阿姐……”你怎敢颠倒黑白? 旁边冷淡的嗓音残忍地吩咐:“挖了她的眼,碾碎了丢弃到荒野。” 宝嫣震惊而怯弱地望向那位“大人”,对方视线不偏不倚地回落到她脸上。 那眼神富有极强的侵略性,令宝嫣心生一种怪异的赧然。 “且慢。”就在对方下属要朝兰姬下狠手时,宝嫣终于忍不住叫停。她心率快得厉害,出于畏惧,捏紧掌心,强忍被盯着的慌张不适。 宝嫣鼓起勇气道:“这位大人,可否放了我们?” 兰姬虽然颠倒黑白,出于家族责任她却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真毁了一双眼,怎么跟家里交代? “方才阿姐所说并不属实,我等其实什么也没瞧见,只是在屋内听见动静出来查探罢了。若大人有大量肯放我们一马……即使明日有人问起,我们也会装作不知情,替您守住秘密。”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宝嫣悄然松了口气,本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只要肯说话就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 “也不能这么说……” “大人有无想过,此乃清河府辖内,我乃晏氏即将入门的新妇,杀了我们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若是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在此我敢发誓,以自身名誉做担保,如有背信弃义,”宝嫣狠了狠心,咒道:“下场将不得善终,若还不够,可再到清河府寻我麻烦。” “我……” 她话语被直接打断,“口说无凭,给我一样你的信物。” 宝嫣怔了怔,她刚还想说,等她与晏氏子完婚后,若有所求,她还可以帮对方一把,就当抵了一命之恩。 “信物。”对方似乎对向她讨要东西,有种莫名的固执。 宝嫣就寝更衣,身上哪有携带什么信物。 她找了找,忽然摸到脖颈处的颈环。 宝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取下递了过去,那应是还未成年的女郎带的长命锁,宝嫣带了多年及笄后都没更换,可见这是她的心头之爱。 不过锁上坠有铃铛,会响,于是又将它换成了宝嫣的私人印章。 通体莹白,巧夺天工,似樱桃般大小。 “此物可为证。” 宝嫣轻声道:“上面还有我的字。” “大人”手指一翻,将印章私密的底部露出来。 看到对方指腹缓缓抚摸刻字的地方,宝嫣莫名脸热,“如此可行?”她试探地问。 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目深深看了她一眼。 就在宝嫣忐忑间,兰姬那边突地有了异动,捂住她嘴的大汉忽然将她打晕。 宝嫣惊慌地想要询问“大人”怎么回事,结果她脖颈一痛,竟也受到了同样的攻击,在摔倒晕过去前,她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一声促狭冷淡的轻笑,成了让她挥之不去的悬梦。 “晏家的新妇……”呵。 在此之后,宝嫣在对方怀里失去知觉,至于对方后面说了什么,她都不大记得。 深夜的驿馆,灯火稀疏,鬼魅魍魉,无孔不入。 庭院深深,巡逻的护卫对楼阁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小娘皮敢咬我,啐,晦气。大人,何不杀了她们了事。”大汉将他打晕的兰姬随意丢弃在地上,转头就看见那道高大身影抱着怀里娇弱的女娘,迟迟没有松手的迹象,“……” “杀了她们可没法了事。” 高大身影道:“我佛慈悲,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汉:“……” “您就不怕她们将我们的事说出去。” “不会。” 那双手终于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来人半蹲着,修长的手捏着晕过去的宝嫣的下巴端详,“你将她带到我脚下时,此女已经抖得像筛子了,却还在强作镇定……一个新嫁娘,年轻胆小,名声更重要,绝不会想多惹麻烦。” 听他话音里,居然还有几分淡淡调侃的意味。 不多时,他背后连续来了一批人,看衣着和装扮,均是白日里开道随行的死士。 第8章 “大人,上京派来的刺客皆已清理完毕。” 大汉:“已是第三拨了,明知无用功,那位却还贼心不死。大人若是愿意,干脆把这两个女娘杀了,来个祸水东引……” 来人轻叹,“是个好法子。” “那我这就……” 大汉话音一顿,惊讶地看着他将身上斗篷摘下,大手一挥盖在靠墙昏睡的娇女身上,脸色变来变去。 “这是……”杀还是不杀? 墙那边还有个女娘,大人怎么不给她盖上。 被注视的人拿出宝嫣交出来的信物。“做人岂能言而无信。” 他抿唇一笑:“留她一命,就当,结个善缘。” 说罢起身,见他要走了,大汉不再有异议,只是临走前又觉得古怪地看了宝嫣一眼。 一行人身法鬼魅,来无影去无踪,就这般神秘地消失在这驿馆中。 宝嫣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如溺水一般猛地睁开眼,屋中房梁,床上锦帐,无一变化。 没注意到她醒了的婢女还在屋内烹茶。 细语结耳,屋外风吹鸟动,岁月静好,让死里逃生的宝嫣以为那不过是她沉睡中的臆想。 为此她怔忪了许久,直到婢女过来发现她睁着双眼,又惊又喜道:“快,传话给大郎君,女郎终于醒了。” 苏赋安来得很快,昨夜驿馆出了大事。 有一行来路不明的人惨死在驿馆马棚中,说是如此,实际上是被抛尸在那。 行凶者手段狠厉毒辣,又能在官驿的巡逻下,还能杀这么多人,又全身而退,可见不是什么善茬。 然而热闹还没看完,底下的人就来传话了。 没成想,竟是自家人出事了。 苏赋安:“阿嫣,昨夜发生了什么,你同兰姬为何不在房内,反而躺在屋外。” 不仅如此,宝嫣事后才知,她被发现时,身上还多了件陌生斗篷。 最先发现她们的是宝嫣的婢女,因察觉出这不是宝嫣箱子里的衣物,于是提前将它收了起来。 只有宝嫣联想到了一个人,不过她却不能说。 面对苏赋安的追问,宝嫣脸色苍白地摇头,“大兄,我不记得了。” 苏赋安:“连你也不记得了?” 他这么一说,宝嫣自然懂了,应该是兰姬比她先醒来,苏赋安也去看过她了。 兰姬定然跟她说法相同,这才引起兄长的疑惑。 宝嫣:“我昨夜只听见屋外有奇怪的动静,便起身去查探,结果什么都没瞧见,之后……之后便这样了。” 苏赋安观察她神色,宝嫣心有余悸,似乎还对自身遇到的事惴惴不安,苏赋安便不想再吓着她了。 “罢了,只要你无事就好,不然阿母和凤璘问起,我该如何交代。” “大兄……” 宝嫣藏着秘密,对关心她的苏赋安心生愧疚。 苏赋安:“放心。我已同下面交代,发生在你和兰姬身上的事,一律不得传出去,若有人敢私下非议,我割了他们的舌头。” “既然你醒了,身体没有大碍,那便起程吧。今日之内,必须按照计划进入清河府才行。” 如苏赋安所说,由于宝嫣一直昏睡不醒,他们已经在原本路程上浪费了半日等她。 若是再这么下去,原本定好的吉时可就真的要耽误了。 毕竟在完婚之前,苏氏来的人要在提前置备好的宅子里安顿,宝嫣要好好休整,养好仪容,还有诸如成亲当日该走的流程规矩需与晏氏再次确认。 总之事无巨细,不可马虎。 很快。跨越千重山水,历经数个日夜。 在日落下山前。 从南地来送嫁的队伍,终于平安抵达清河府的地盘。 第4章 三日后。 天未亮,宝嫣便被人从榻上拉起来洗漱,再送到镜台前贴花钿,坐梳妆。 她身边平常还会相互打趣说笑的婢女,在这时各个神情肃穆,有条不紊地忙活着。随宝嫣前来北地的乳母松氏,更是作派严谨地四处检查,以免哪里出错,坏了旁人对苏氏的印象。 宝嫣在这种气氛下,免不了受她们影响,内心暗自紧张。 “女郎先用些果子,垫垫肚子。等抹了口脂,就不可再进食了。” 婢女端来点心请她品尝。 宝嫣本来心神绷紧,在吃了些东西后,情绪渐渐恢复得平缓顺畅,她轻吐一口浊气,感叹道:“可吓着我了,这滋味比出阁那日还可怕。” 出阁那日,因为知道自己要离家去很远的地方,宝嫣只觉得伤感不舍难忘。 但今日,头一次成亲,感受着这大张旗鼓的架势。 宝嫣更多的,产生了一种对未来日子的迷茫。 北地这样陌生,她一个远道而来的新妇,真的能在晏氏这样的高门里扎住根脚吗。 “女郎何必多想?”松氏过来安慰,“女郎不是孤身一人,在这还有奴等陪着您,就是豁出奴这条老命,也万不会叫女郎受委屈。” 宝嫣:“哪里需要乳母以命换命,我知乳母是为我着想。方才不过是看你们阵仗大,我又是头一回,阿母阿姐她们不在身边,才紧张了。” 经过这么一说,宝嫣心里好受不少。 松氏见她眉间郁愁消散,俯身凑到她耳边微微一笑,说:“前几日大郎君从晏府回来,随侍潭青见过晏氏子一面,言‘此子甚俊’。” 第9章 话点到为止。 镜子里,陡然领悟松氏意思。 慢慢,慢慢,宝嫣肉眼可见的脸红了。 这是在劝她,与其担忧害怕,不如多期待一下她那个相貌出众的夫君? “二女郎来了。” 突然一句打岔,将旖旎羞人的气氛顷刻破坏。 宝嫣休养的这几日,根本不曾和兰姬碰过面,自从在驿馆夜里发生那件事以后,兰姬看她的眼神便出现一丝怨怼,但凡二人对视,兰姬又会率先做贼心虚地闪躲开。 等到了苏家购置的新宅,还成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就像是在有意避讳宝嫣一般。 不用问缘由,其实二人都清楚。 出嫁之前,宝嫣亲口承诺过“在外兰姬与她才是一体,姐妹荣辱与共,万不可有二心”,可结果呢。 危机关头,兰姬居然敢将宝嫣推出去送死。 这叫什么?这叫蓄意谋害。 如果不是那伙人手下留情,宝嫣早就遇险了。 她一死,婚事还能否继续?若能继续,谁来替她完婚? 不管兰姬当时是因为何种理由做那种反应,宝嫣都已经无法再用以前的态度去看待这个庶姐了。而眼下婚事要紧,即便心生隔阂,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暂且不去计较。 但兰姬今日就没办法躲开了。 宝嫣是新妇,兰姬是陪媵,又叫从妇,她也是要一起进晏家的门的。 陪媵不会再举办单独的婚仪,只此一次露脸的机会。 为了不与宝嫣彻底闹僵,兰姬收拾一通后,还是赶来修复姐妹之情了。 “阿妹。”她腆着脸,一反往常,亲密地叫宝嫣。 “我道前两日还在下雨,不知天公作美否,没想着今日就雨过天晴了。还是妹妹好福气,看来总有老天庇佑。” 她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主子。 兰姬一来,松氏只得让到一旁,并且她还有其他事要忙。 松氏给婢女小观递了个眼色,便从宝嫣身旁离开。 兰姬见她一走,压力顿轻,这个松氏是罗氏身边的陪嫁婢女,后来嫁给家里一位管事。宝嫣出生后,便做了宝嫣的乳母。 仆似主人,有时兰姬见她,就跟见着半个苏家主母一样。 明里客气,暗里厌憎得很。 兰姬将宝嫣的婢女打发走开,小声道:“阿妹,你不会怪我吧?” 宝嫣淡淡地看向她,居然会率先提起这个? 兰姬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那天夜里,我还以为再见不到天明了。” 宝嫣轻声问:“是吗,那阿姐为何要推我。” 不想兰姬反应比她还大,“不是我推的你,阿嫣!” “说来你肯定不信,我当时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仿佛有只手替我那么做的。” 兰姬一脸后怕跟委屈,“而且当时歹人隔得那么近,那地方又只能藏一个人,再多会被发现的……万一被发现,你我都得死呀。你很想我死吗?” “再说,后来我不就被捉过去跟你一起受罪了么?” 明明是加害者,现在却充当起无辜者,指责起她来。 无以复加的荒唐感让宝嫣红唇微抿,敛了笑意,好自私的一颗心。 兰姬觑着宝嫣脸色,像是知道自己漏洞百出,虚虚一笑:“好了好了,我就知你在意这个,心底会不舒服,所以特意过来向你道歉的。” “阿姐,我可是被你推出去,差点被人杀了的。”宝嫣盯着她,想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愧疚。 可兰姬不知是真听不懂宝嫣的暗示,还是有意装傻糊弄过去,眼神闪烁着道:“可是阿嫣,你不也没事吗?我也受了好大罪呀。过了今日,你我以后还得同侍一夫呢,看在我们素未谋面的夫君的份上,就不要计较了,行不行?” 宝嫣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多大了,还认为推人这种行为,是什么小事吗?以为随便糊弄糊弄就能化解了? 偏偏,兰姬似乎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着急地哎哟一声,“你要是还不高兴,那就打我吧,来打我。”说着,还耍起无赖,甚至要拿宝嫣的手,去往自己脸上打去,“你打我吧阿嫣。给你出出气。” 宝嫣怎可能让她得逞,万一打了,当天怕是就会传出姊妹不和,嫡女加害庶女的说法。 “够了,阿姐。”她被纠缠的不耐烦了,其实兰姬承不承认,是不是故意推她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已经确信,这个庶姐对她始终存在一种针锋相对的态度。 道不同不相为谋。 深吸一口气,宝嫣抑制住愤怒,保持最后的风度,冷声吩咐,“你要再这样胡搅蛮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今日大婚,我先不与你计较,你走吧,我该梳妆了。” “走啊。” 兰姬被婢女强硬地请离这里。 恰巧,严厉的松氏也回来了,见到她,兰姬如老鼠见到猫般,不再和宝嫣纠缠,只是不甘心地回头,再次轻轻怨怼地看了宝嫣一眼。 装什么清高啊?她后来可是差点被人剜去双眼的好不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大人”,对她俩可是天壤之别,宝嫣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到底在装什么? 气氛随兰姬的离开,变得僵硬尴尬不少。 第10章 见宝嫣兴致变得不高,婢女们便猜测,定是二女郎又说了不中听的话惹得女郎不高兴了,对方素来以自己是混血庶女的身份为由,说嫡女瞧不起她。 松氏投来关怀的眼神,“二女郎又来惹你了?” 宝嫣气过以后,已恢复如常,冲松氏笑笑,“她向来如此,乳母你也知道的。” “她说了什么?” 宝嫣闭口不提,只说自己“忘了”,最终什么都没透露。 这一说就会涉及驿馆那夜发生的事,牵扯太多,是个麻烦。 她暂时不想再惹是生非。 宝嫣的婚仪是从酉时开始的,彼时正值黄昏。 悬日如胭脂红,照亮天际,橙澄清明。晏府豪门大开,府兵下人严阵以待。百米开外,停候的宝马香车不知几许,登门观礼的宾客队伍几乎将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阵势蔚为壮观叫人惊叹。 而晏府越是如此,就越令苏氏感到满意。 这证明他们联姻的对象没有选错人。 婚嫁丧娶,最容易看出一个家族家风家底门道如何,其本身也是向外界展示主家身份地位的一种手段。 不过一桩世家门阀中最寻常不过的亲事,就能引来北地这般人情浩荡,看来清河晏氏,果然不负大望族的名声。 当夜,晏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琴瑟齐鸣,如潺潺流水,悦耳动听。 前有衣着富贵的顽童来回穿梭,追赶打闹,后有奴仆跟在主家背后迎来送往,卑躬屈膝。 庭院内外。 不管是亭子里还是廊檐下,都能见到身影忙碌手端蜜果茶水,鱼贯而入的婢女。 筵席上摆满鲜花及金樽玉器。 皆是满座。 如此盛景,就连上京来的王孙也要感叹一声。 奢靡。 假山处,一道黑影沉默观望了会,忽然转身离去。 而其去往的地方,居然是晏府里一处幽静的院子。 等到了房中才露出全貌。 若是宝嫣在这里,定然会惊骇地认出,对方就是那个气势汹汹在驿馆将她单手拎起的大汉。 庆峰搜罗一圈,目光定在房内打坐清俊显贵的身影上。 口中大声道:“我当是什么喜事,原来是晏子渊今日成亲。晏家特意为大人准备了席位,请大人前去观礼。” 坐上的人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掀。 庆峰等了片刻,拿不准注意,嘟囔了句,“我就说没什么好看的,一个新妇罢了,又不是没见过。” “要不是大人心怀慈悲,那女娘哪能等到今日进门。” 不过刀下亡魂,红颜枯骨罢了。 然而再看过去。 大汉一愣,“大人?” 一双深沉清明的眸子倏然睁开了。 明知故问:“哪个新妇。” 庆峰:“就是说是打南地来的那个……您不让杀的。”话里透有一分委屈。 对方轻描淡写回应,“是吗,不大有印象了。” 那去还是不去? “洞房花烛,值千金万两。人生三大喜之一,为何不去。” “您确定说的是去观礼?”而不是代替谁入洞房。 一记低沉搔耳的轻笑打破静默,“出家人不打诳语。” 说观礼,便只是观礼。 宝嫣终于见到了她的新夫婿。 在晏府门口,晏子渊将一根绸带送到她手上,两人各执一端,由他领着进门。他果然生得很俊,宝嫣与他对视,总会觉得那双眼睛像在哪里见过。 只是区别于,她印象中那双眼睛乌黑清泠,充满侵略性。 而晏子渊的,纯粹有几分多情。 当宝嫣再次偷瞄他时,晏子渊用余光捕捉到,冲宝嫣露出一丝微笑。 笑得宝嫣面色微红,汗颜在第一面就通过夫婿,想起其他男子。 很快。 在簇拥下,宝嫣同晏子渊进入庭院,来到观礼的众人眼前。 “新人到——” 宾客们停下交谈,所有的目光都定格在南地来的新妇身上。 宝嫣再次尝到被众所瞩目的紧张滋味。 她当真年轻,满头珠翠,华服锦袍。 肤白体瘦,乌发红唇,有一种超脱的得天独厚端庄秀丽的气质。 如此娴雅正经,浑然不见那天夜里颤抖心痒的模样。 廊檐下屏风遮挡处。 “这女娘,当得上姿色一绝。”大汉立在沉默不语的人影身后说道:“可惜已经是别人的妇了。” 第5章 这园中宾客无数,视线太多。 观礼的目光有羡有妒,宝嫣并未感觉到太大的异样,其实比起旁人的注视,她此刻也是非常紧张,更担心自己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丢了相。 好在做完这些繁复的礼数后,司仪便宣布她与夫婿礼成,可以送入新房了。 宝嫣被扶着转了个方向,余光匆匆掠过这些陌生的绿苑高阁、璀璨华灯,连作为上宾的苏家人那边都来不及道别,就要前往今后一辈子都要待着的后宅。 从今起,她就不再是金麟府备受宠爱的女郎了。 而是一个脱离家族父兄,母亲姐妹照顾,接过重任初出步入婚姻的媳妇。 以后的路都得自己走,走得是好是坏,就凭她自个儿的能力了。 宝嫣抬眼,望向身前那道身为她夫婿的身影,发现对方不知不觉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宝嫣斗胆将同心结的另一端倏地攥紧了一圈。 第11章 突如其来的拉力让晏子渊察觉到异样,回头错愕地看向他的新妇。 在晏子渊的注视下,宝嫣眼眸微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垂下眼帘轻声嗔怨说:“夫君……脚程太快了。” 原本二人是并排走的,不过短暂的晃神,晏子渊就将她超过了。 不知这些北地的儿郎是不是都像晏子渊这般高大,宝嫣根本跟不上,她不想显得太弱势,于是用这种方法吸引晏子渊的注意力提醒他。 出乎意料,明白问题出在哪后,晏子渊态度居然还不错。 他拱手道:“是我没注意,确实走得太快了,还请夫人见谅。”说完便原地站定等着宝嫣。 宝嫣点了点头,面含几分羞涩,看得出来对他的做法都比较满意。 但心里很快又多了一丝顾虑。 观晏子渊的行动方式,可以适当分辨出他在晏家的身份地位和性格。 只有真正受重视的子弟才会以自身的感受为主,并且习惯忽略他人感受,享受旁人追逐,而这类人无一例外,都有些心高气傲特点。 不知她这个夫婿,真正相处起来会如何? 宝嫣来到他身边,等拉近距离了才开口,“不怪夫君,儿郎与女娘之间本就有体力上的差异,是我跟不上罢了……而且原先我听父兄说过,北地风景气壮无比,具是些崇山峻岭,没想到……” 她定定地与晏子渊对视,“连儿郎们,都是琼枝玉树的。” 夸人的话不经意响起,像筵席上的弦乐那么动听,这真是晏子渊怎么都想不到的。 他毫无防备地受用了,目光落在宝嫣身上。 她还用扇子遮挡着脸。 却不妨碍晏子渊回想夫妻对拜时的那惊鸿一瞥,这女郎,她不管谈吐还是行事,好像自有一股别致的风韵味道。 宛若扶柳。硬也硬的,软也软的。 颇为奇妙。 宝嫣被看得有些害臊了,她其实就是很寻常地夸了一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她低下头,“我们走吧,待会路上还请夫君怜惜我,慢些便可。” 没有意外的,晏子渊对她露出满意的神色,“我知道了。”他没有再自顾自的行动,让开一步,“那夫人先请,这回我定不越过你分毫。” 宝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晏子渊的反应比预想中好太多。 她就是想,既然这么多人看着,那就试探试探晏子渊对她的态度如何,顺便再展露给下人们看看,他们这对新夫妇是怎样相处的。 结果自然是连松氏等人都满意的。 宝嫣代表的可是苏家脸面,做下人的,只有主子好,他们才会更好。而且看刚才女郎和晏氏子有来有往的,说明这对新人彼此印象不错。 路上宝嫣没再耽搁,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她与晏子渊的住处。 三日前,苏家的下人曾来过这里铺房。 铺房即布置新房,通常由女方来准备,会挂上看上去华贵而精美的帐幔,再铺上绣满吉祥鸟、云纹、莲花、蟠桃等图案的衾被毡褥等物品。 同时,苏家还预先送了一部分宝嫣的房奁器具、首饰宝匣摆置在屋内各处,铺房结束,为了避免旁人闯入、捣乱,谨慎起见,苏家的下人还会特意留下来守在门外。 一直守到自家女郎的婚仪结束,才算完成任务。 而对宝嫣来说,这才不过刚刚开始。 因为到了新房,她还有一些环节要走。 宝嫣刚坐稳不久,等候在房中的下人便为她呈上了一碗吃食,“夫人请用。” 一双手接过来,是松氏。她手放在碗底,触摸了下温度,才拿起勺子把看起来像汤圆的吃食喂到宝嫣嘴边。 宝嫣以为这是怕她饿坏了,才给她跟晏子渊准备的。 然而她不过尝了尝,便蹙起眉头,习惯性地和乳母道:“这怎么,好像还是生的?” 她吃不惯,想吐出来,却被人立刻阻止了。 “可不能吐。” 随队伍过来新房,观看她的晏府女眷们出声阻止,宝嫣惊讶地抬头,紧接着就听旁人嬉笑着道:“快来个人跟新妇说说,她吃的是什么。” “再不说,新妇可要想不开了。” “我来。” 一个不知姨母还是什么身份的女眷道:“这圆子啊,只能吃生,不能吃熟。” “里头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就为了图个好寓意,意在‘枣生桂子’。”早生贵子,富贵团圆。 解释完,那仗着是晏府的亲戚,又极爱凑热闹的妇人们喊话宝嫣,“新妇还没说呢,这圆子吃着,到底生还是不生呀?” 旁边位置上的晏子渊朝她瞧过来。 宝嫣还是太年轻了,有种骑虎难下的窘迫,她没想到这些北地的妇人能这般豪放地开玩笑。 而且,而且当众说这些,也真是很不好意思。 松氏悄声提醒她,“女郎快答吧,左右是为了讨个吉祥的好彩头。” 为了让这场面赶紧过去,宝嫣忍着羞臊,连连道:“生,生。” “声音太小。不算。” 妇人们欺她年纪小,纷纷窃笑,“子渊,且叫你新妇再大点儿声。” 宝嫣一时无措,“我,诶我……” 这些人越是起哄,她嗓音越轻,脸就越像盛夏之中,颗粒饱满,皮薄汁艳的石榴肉。 第12章 好在关键时刻,晏子渊站出来道:“婶婶大量,别再为难她了。” 他以一己之力,将妇人们的关注拉走。 “那你呢?”新妇不好欺负,晏子渊是熟悉的小辈,总可以闹一闹吧。 恰巧这回轮到晏子渊用食,下人端来一碗和宝嫣一模一样的吃的。 “阿渊,生还是不生呀?” 晏子渊面不改色,细嚼慢咽吃下那颗圆子,随即应道:“自然是生的。” “有多生?” “能多生,便有多生。” “好你个阿渊,你倒是豪言壮志,也不问问你新妇可受得住。” 笑倒声又来了。 宝嫣再不明事也该懂了这种打趣,她这时哪里还敢看晏子渊,兀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这些人总算没闹太久,前院来请她们吃席,不多时人便散了。 有一个大概是晏子渊亲随的人候在外边传话,说是府君有请,筵上还有宾客需要晏子渊前去招待一二。 把碗放下。 晏子渊同宝嫣道:“阿翁有令,不可不从。我不在夫人可先做歇整。” 宝嫣点头,大喜之日应酬之事无可避免,说不定还有一些族老长辈有话要同晏子渊交代。 她起身送他,腼腆微笑:“夫君去吧,我不急着歇息,等夫君回来,我们共饮合卺酒。” 晏子渊见她这么识大体,没再说什么,只重整了下仪态,便风度翩翩地离开。 随着房中的人数量减少,方才的热闹之地化作海市蜃楼,消散得一干二净。 宝嫣也有了片刻放松喘息的机会。 如今周围侍候的都是自己人,不用维持那克己守礼的高贵姿态,她干脆腰脊一软,松懈地靠进婢女怀里。 这亲是不是成的太不容易了? 吃没吃好,还被一群妇人开了一场害羞的玩笑。 宝嫣难为情摸了摸脸,目光搜寻一圈,发现少了点什么,疑惑问道:“二女郎呢?她去哪里了。” 从刚才起,似乎就不见兰姬身影,放在平常,她怎会这么安静? 更别说,刚才那么多人,是最适合她露脸的时机。 这突然不见,实在太奇怪了。 相比宝嫣的不解,从婢女手上端来能入口的饭菜的松氏,似乎更了解兰姬的动静。 她同宝嫣道:“先前在进房的时候,二女郎派她身边的红杏过来说,她觉着身子不舒服,先请回房歇息去了。” 宝嫣愣了愣,回想起兰姬身边是有两个婢女的。 但是经过驿馆那夜以后,她那个叫绿枝的婢女悄然失踪,不知去向,如今就只剩这个红杏在身边伺候。 随着她出嫁,兰姬的身份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转变。 现在的兰姬是陪媵,也是晏子渊的侧室。 宝嫣是正妻,就算这段时间与这个庶姐心生隔阂了,作为主母,最好还是不要对夫婿的侧室太过冷漠,因为管束姬妾也是她做主母的责任。 生死病老,都是应该关心关心的。 虽然不怎么相信她竟然会守规矩没闹幺蛾子,却还是问:“原来是跟乳母告了假。她可有说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她想着尽了本分责任就好,不想松氏直接告状,既可气又严厉地向宝嫣拆穿兰姬的把戏,“女郎太多虑了,二女郎哪里是真的抱恙,不过是寻个借口,好逃避本分罢了。” 见宝嫣晃神,以为她不信。 松氏道:“女郎可知二女郎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媵人虽是侧室,可到了妻主和郎主跟前,媵人和下人也没甚么区别。” “下人干的活媵人也得干,方才呈‘贵子汤’的时候,就该二女郎来做,等到了你与郎主就寝,她还得在房门外守通夜,有任何动静吩咐就要上前侍候,这些都是陪媵的本分。” “可临到关头她却不见了,岂不是在逃避自身本分?” 宝嫣对媵人的规矩了解的真不多,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说法,其实按照兰姬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偷懒的事。 让她伺候自己,怕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经过思量,宝嫣决定道:“乳母说得对,可我才嫁进来,眼下正忙,分-身乏术,要想整治她,还得过段时日才行。” 松氏明白她心里有数,但还是提醒:“怪我多嘴,一回两回也就罢了,若只是奢想着借嫡女的身份嫁入高门偷奸耍滑、贪图享乐,却不履行伺候辅佐主母的义务也不行。” “这世上哪有白吃白喝好处占尽,却不用付出一丝代价的道理?” 兰姬就是个不定性的,松氏替宝嫣担心,时日久了会养虎为患。 可惜眼下时机确实不怎么好,又刚成婚,宝嫣的精力都该放在主母和夫婿身上,还有熟悉晏家事务,要留意的有很多,她只有说:“那就先派人前去传个话,让她这些时日安分些,否则哪怕是在晏家,我也会亲自罚她。” 见她把话听了进去,松氏起身:“女郎今日辛苦了……” “奴婢去伙房看看,让下边安排热水,好方便女郎更衣。” 松氏走后,宝嫣这才专心对付起面前的饭菜,只是没过多久,本该去伙房的乳母竟然又着焦急地回来了。 与此同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一片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敌情戒备——” 第13章 长戟落地在石板上振响的动静,让人误以为是在战场,宝嫣一脸惊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身旁的婢女各个面露恐惧。 “外边来了好多携带武器的府兵,将咱们院子统统围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屋外。 领头闯入的府兵扬声朝内道:“夫人莫怪,我等都是府上的人,奉命来此守卫,别无恶意。” 宝嫣下意识望向刚从外边回来欲言又止、神情凝重的乳母。 松氏不安道:“是郎主,晏郎君他……” “他和二女郎一起,遇刺了。” 第6章 晏子渊从新房出来时,天上已经出现一抹淡淡的晕黄。 夜幕下院里院外一片漆黑,唯有檐角处的灯笼明亮生辉,隐隐约约照耀着庭院的高墙树木和波光粼粼的池水。 下人在前卑躬打着灯,为身着彩衣华服、梳着华美头饰的晏府女眷们仔细照亮脚下的石板路。 人语窃窃,风里不时传来两道乐不可支的笑声。 听到笑声中夹杂着自己的名字,晏子渊掀起眼皮朝前望去,这些妇人许多都称得上是他的长辈,有的是晏府出嫁的女娘和嫂嫂,有的则是伯娘婶婶。 年轻的还好,年纪大些的就没那么害臊,回头见到他,嘴上还会继续打趣,“阿渊这么快就出来了?竟这般不留念你那貌美如花的新妇?” “今夜可是洞房花烛夜,良宵正当时,圣贤来了也无需端着……” “你这小郎,咍,是不是太不解风情了。” 晏子渊但凡是脸皮薄些的儿郎,这时已经被调侃得脸红了。 可惜他不是。 尤其前庭还等着他去宴客,晏子渊不仅没计较,还扬起一抹笑,斯文应对道:“劳伯娘们费心,我正巧要去见阿翁,顺路护送伯娘们一程。” 他表现得一本正经,就是再放肆,妇人们也不好继续戏弄下去了。 虽然晏子渊是个小辈,但却不是一个身份普通好欺负的小辈,想到对方母亲的身世背景,笑闹的闲话最终适可而止。 话题转移,晏子渊不再是旁人调侃的对象。 周围气氛跟着一松。 他缓步走在一众女眷的身后,直到亲随有事上前,轻声将他唤住。 “何事。” 此时离前庭已经不远了,灯火还算璀璨,隐隐间能听见不远处筵席上传来的弦乐的声音。 晏子渊瞥了眼渐渐走远的女眷队伍,最终选择在原地站定。 随着亲随的话语响起,晏子渊的面容渐渐起了一丝略微讶异的变化,“你是说,夫人的陪媵想要见我?” 兰姬有八成把握晏子渊会来赴约。 陪媵是陪媵,可按道理来说,她身后跟宝嫣一样,站着苏家。 她身份就比妾室尊贵。 往后但凡宝嫣出点什么事,她可是有资格取代她成为正妻的,是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买通晏家的下人,捎话给晏子渊,晏子渊不可能不来。 除非下人拿了好处不做事,但兰姬想,应该没有人这么蠢会得罪她。 她会偷偷约见晏子渊,实际上也是因为她自己很不满媵人的规矩。 凭什么同是晏子渊的妇人,宝嫣能有婚仪,而她做陪嫁的就不能有?凭什么她要像个奴婢似的跟在嫡妹身后伺候,就因为她是庶出? 以前在金麟府也就罢了,现在离开了那,她可不想再低宝嫣一等。 看着宝嫣以一副欲说含羞地勾引晏子渊,晏子渊还予以温柔的回应,并且没分给她半个眼神时,兰姬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绝不能让宝嫣在今夜将全部风头都占去,须得让晏子渊也知道有她这个人。 于是她随意找了个借口,让身边的婢女去给松氏告假。同时悄悄花了些银钱打点,让晏府的下人把晏子渊的动向提前透露给她。 然后再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候晏子渊。 假山亭。 看着一众前簇后拥的妇人们消失在门墙后,兰姬知道晏子渊应该是要来了,她抬手整理头发鬓边,对着路口翘首以盼。 终于,那道身着喜服的人影出现了。 “晏郎。” 晏子渊是知道他的新妇队伍里多了一个人的。 这个人是他新妇的庶姐,年芳二十,不曾有过婚约,还是在他与宝嫣议亲一年后,突然加进来的。 其母是个胡人,她本人还有一半的汉人血统。 听说南地士族对胡人的态度可不如北地这般明朗,到了南地那边,哪怕是个外族公主都很难成为世家子弟的正妻。 原因还是因为,那帮迂腐的南地贵族,认为娶外族为妻,很容易混淆汉人血脉,乱了根基正统。 话虽如此,还是有不少豪门子弟,会把外族女子当做姬妾,养在府邸让其为自己生儿育女。 人善点的,就像苏家这样,会为这些混血子女准备婚配的对象,让他们嫁娶个好人家。 而根据他得来的消息所知,他这位侧室,好像是因为其母不满主母相看的儿郎家世不高,于是求到了苏家长辈跟前,把她当做陪媵送来北地。 兰姬终于等来晏子渊,迫不及待地问:“晏郎可知晓妾身是谁?” 晏子渊:“自然。” 兰姬一喜,但高兴的为时过早了,因为晏子渊下一句反问了回去,“你怎么不在夫人身边伺候?” 第14章 虽然北地对外族成见没那么深,不过在世家大族里,身份上的规矩终究是规矩。 兰姬作为侧室,想见郎主没有错,可是她不该越过主母行事,后宅僭越,容易引发争执,闹得鸡犬不宁。 而且之前在喝贵子汤的时候,根本没见到她的人。 晏子渊本意也是提醒,没有非要从兰姬那得个答案,敲打一下也就够了,他看着神色僵硬的侧室,接着问:“你找我所谓何事。” 论年纪,兰姬跟晏子渊相当,当然还要小一岁。 到她这个年岁,该出落的已经出落了,各方面应该都比十六岁的女郎有优势。 但或许在北地,这里的女郎都有着曼妙修长的身量,加之胡人的混血也多,所以在晏子渊眼里,她并没有显得太过出奇。 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得到郎主的青睐,兰姬尴尬地笑笑。 她咽下一丝不满。 倒是反应很快的回应,“晏郎误会妾身了,事前妾身身子不舒服,担心在众人跟前失礼,早已在夫人那告了假,还请郎君勿怪。” 她都说得这么客气了,晏子渊还能真怪她不成。 他碍于身份问:“那你现在可好些了?” 兰姬娇羞道:“已经好多了。” 其实光看都看得出来,兰姬面色红润,还描了十分精致的妆,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舒服。 但晏子渊没跟她计较,他念着前庭的宾客,急着要走,于是道:“那你若无其他事,就早点回……” “晏郎!” 眼见晏子渊要将自己打发了,兰姬在他惊讶中,缓缓露出微笑道:“我知晏郎要去宴客,想必还有许多人等着与晏郎吃酒,于是让人准备了一点吃食,先垫垫肚子。” “不然到了筵席上光与人吃酒,肚里可不好受。” 晏子渊这才看到她身后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糕点,还有一壶贴了喜字的酒。 原来是早有准备。 兰姬亲自端了一碟糕点到他跟前,“晏郎吃点吧。”她目露请求,晏子渊不知是终于怜惜起她,还是看在她身份上抬起手,“那就用些吧。” 兰姬顿时喜笑颜开,“晏郎慢点吃,小心噎着,我给晏郎斟酒……” 好不容易把晏子渊留下,兰姬殷勤献得格外卖力。 一会让晏子渊吃这个,一会尝那个。 假山亭外,还有一行下人端着盘子有条不紊地过来。 晏子渊瞥了眼,随意地问:“你还弄了什么吃食?不必准备这么多,喝完这杯酒,我便去前庭了,你也早些歇息。” 兰姬愣了愣。 顺着晏子渊的目光望去,犹豫而疑惑地回道:“我就置备了这些……那些东西,不是我使人送来的呀。” “不是你,那是谁?” 晏子渊蹙眉盯视前方,看着守在外边的亲随走上前去问话,“停下,谁派你们来的。” 带头的下人腰身躬得很低,几乎看不到脸,垂着头不知说了什么,居然惹来亲随怒斥。 “大胆,谁准你直呼郎君姓名。”他正要叫人抬起头来,殊不知对方袖口里,一把悄悄藏在袖中的匕首渐渐露头,这一幕正好被不远处的晏子渊看个一清二楚。 “不好。” 兰姬还没想明白哪里不好,就听他对外大呼一声“小心,快躲开”,然而就在刹那间,刀锋快准狠地刺了过来。 亲随发出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接着缓缓朝地上倒去。 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晏氏子弟的大婚当夜行刺,眼看着刺客们趁机涌入假山亭内,兰姬吓得惊叫出声。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就是想趁宝嫣不在,借机向晏子渊献献殷勤,争争宠罢了,结果就遇到了这种状况。 挡在她跟前的晏子渊,瞬间成了兰姬救命的依靠,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怎么办啊晏郎?” 那夜其实称得上晏子渊一生的噩梦,危险当头,他的佩剑落在房里,身旁有个害怕地束缚住他左手的侧室,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前庭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根本不曾听到他的呼救。 这帮刺客大概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涌过来,招招致他于死地。 而这个侧室除了会喊,“救命!救命!”简直一无是处。 “放手。”见自己的手,硬生生被晏子渊掰开,兰姬面色顿时惨白。 他难道不想管她了? 晏子渊本身功夫不错,不然不会抵抗这么久,但他还是低估了兰姬拖累他的能力,不过就是晚了片刻,从兰姬那抽出手,他就被从身后跳出来的刺客偷袭了。 刀刃穿透风声,扎进肉里再抽出,月光下,凶器上血流如注。 晏子渊打伤了两个,捂着伤口痛哼着翻滚躲避,然而不到片刻,他还是败于下风。 只见一阵混乱的刀光剑影后,两方暂时停手,晏子渊抢到了把不知是谁的武器,靠站在柱子上,痛苦地喘息,然后缓缓滑落,瘫坐在地。 “你们……” 他怒视着前方,咬牙切齿地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问这些又有何用?晏子渊,你挡道了。” “不必废话,杀了他。” 刺客不再犹豫,打算蜂拥而上结果了他。 命悬一线间,一道身影忽然扑挡在晏子渊身前,瞬间皮开肉绽。 第15章 就连晏子渊本人都意想不到,他这个只会拖累他的侧室,竟然不怕死地扑过来救他一命。 兰姬倒在晏子渊怀里,不断咳血,在奄奄一息前,叫了他一声“晏郎”,然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 晏府巡逻的府兵姗姗来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大喊道:“戒备,有人行刺!” “快去禀告府主,少郎君出事了!” 鼓瑟吹笙的动静戛然而止,整个晏府如同迎来风雨般,陷入飘摇动荡的局面。 宝嫣踏出新房时,月色掩入云后,灯影摇曳,气氛森森。 不管是她还是身边人,脸色都出奇的压抑凝重。 要变天了。 第7章 晏子渊和兰姬遇刺获救,现在人已被抬回房里止血,还不知有没有性命之忧,来传话的下人不肯多言,宝嫣便只能心存侥幸地猜测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不然,就不是请她去探望他们,而是来报丧了。 到这种时候,宝嫣也无心去计较一个说要去前庭宴客,一个说身子不舒服回房歇息的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只期望晏子渊没事就好,同时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新婚作寡…… 她该如何安排今后去路?宝嫣想不通,到底是谁在针对晏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冲她夫婿下死手? 怀揣着诸多疑惑与后怕,宝嫣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前方就是月洞门,如一轮从天上掉落的圆月,伫立在道路中间。墙上倒影着竹枝的疏影,往常看着清雅诗意,如今看来就像一张吃人的嘴,将他们一行细细吞吃了进去。 急急忙忙从新房赶过来的宝嫣渐渐感到吃力,鼻头上沁出细细的汗意,只要晏子渊的院子越近,就越能发现这路上同样站着许多气势骁勇的府兵。 “什么人。” 为首的拦下她们。 松氏上前代为答道:“我等是苏家侍奉新夫人的奴婢,惊闻夫主受了伤,特意前来,陪新夫人探望。” 府兵听后径自越过她,朝宝嫣的方向走去,当面鞠躬抱拳,“夫人莫怪,府主有令,凡出入内宅者,须得按例检查一番才能进去。” 竟有这般森严。 宝嫣不欲与他们为难,点头答应,“请吧。” 这检查自然查不到宝嫣身上,主要是看有没有刺客藏在随行的队伍里头,毕竟那帮人就是伪装成晏府的下人,才成功混进府邸的。 府兵查探一番,发觉无恙退到一旁。 宝嫣这才得以通行。 晏子渊的住处,应是他婚前居住的地方。 如今改做成了书房,歇息留宿的卧房没动,维持原样。庭中央还有一颗没开花的树,上边儿挂着无字灯,房门大敞,里头通明如白昼,光亮撒了一片在空地上。 宝嫣深呼吸一口气,稳定心绪后,才提步往内走。 屋内正堂,或站或坐着比她先到的,是本应该在筵席上宴客的晏家家主,还有宝嫣的公公婆母。 各个不苟言笑,神情肃穆。 他们会在此,一方面可以看出对晏子渊的看重,另一方面还能窥探出事情的严重。 宝嫣定了定神,最终克制住内心紧张,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问安。 本来一切都没出错。 但因宝嫣的出现打破沉静,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看着她华贵的婚服,就会联想到今天是什么喜庆日子,而躺在卧房里的晏子渊还处在生死不知的关头。 喜气直接变晦气,宝嫣的存在也就越看越碍眼,她的婆母甚至连遮掩都没有,直接对她表露出冷淡的姿态。 更甚至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当初合八字时,我就说两人怕是不般配,人来了怕是水土不服,没想到真出事了。” 气氛突然尴尬。 宝嫣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对方侧首过来,正对着她,“怎么来得这么晚?难为你还记得阿渊这个夫婿。” 宝嫣不知她怎么对自己成见这么深,只把这位婆母现在的姿态归类为太过关心自己的儿子,才会冲着新妇撒气。 宝嫣最先是从乳母那得到晏子渊遇刺的消息。 还不知消息是否属实,她一直记挂在心,问驻守在她院子里的府兵,一个个地都做哑巴状不肯回答,逼紧了就说不知情,请夫人不要为难他们。 再等到下人过来请她,时辰已过去两三刻了。 这才导致她比长辈们晚到许多。 被刁难后,宝嫣生出一丝无辜的委屈,但她不能表露出来。 果断退让一步,谦卑道:“儿媳有错,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好了,这时候还计较这些作甚?她才刚进门,也是不想的,你体谅些罢。”这时宝嫣的公公替她发了话,解了围,引来婆母面露不悦,斜视扫了宝嫣一眼,冷哼。 说南地来的就是不同,比公主还娇贵不成。 宝嫣低眉垂眼,没有应声,如没记错,她这位婆母就是王室出身,是先帝在时就颇受宠爱的长公主。 她十八岁起,就嫁到清河,出于自愿,放弃了开府。 这么多年在晏家的地位也颇有分量,受人敬重。 好在没过片刻,宝嫣处境迎来转机。 沉重而压抑的气氛,随下人的传话声,如针尖般被挑破。 第16章 “大夫们出来了。” 众人神思一震,目光纷纷望向卧房出口的位置。晏府有府兵就有军医,但为了救活晏子渊的性命,晏家还将清河有名的大夫都请了过来。 统共六七位声名在外的医者为其诊治。 宝嫣的婆母贤宁长公主救子心切,不同于针对小辈那样问:“我儿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你们在此的都是我清河府的圣手,开着积善堂济世,各个妙手回春,想必我儿这点伤势,也不算什么吧?” 她身份贵重,说出口的话却在抬高他们。 但救人的事哪能那般肯定,就是医仙来了,也不敢万无一失地保证晏子渊不出意外。 不过…… 如此虎视眈眈之下,大夫们在房中时似乎早已商量好对策,于是由最年长的出来给个说法。 “长公主过誉,我等定然竭尽所能为少郎君和少夫人医治。” “什么少夫人?” 空气兀地一静。 仙风道骨的大夫:“就是与少郎君一同送过来,受伤了的女郎。” 贤宁长公主瞥了眼宝嫣,要笑不笑地点醒大夫,“梁圣手糊涂了,你且看清楚,到底哪个才是我儿的新夫人。” 宝嫣抿唇迎接住众人观测打量的目光,袖中五指攥紧。 哪怕婆母替她表明了身份,在刚才大夫念错人的那一瞬,她还是尴尬无比。 他人让开一部分空间,才露出宝嫣全貌,梁圣手一见她便知自己误会,赶忙朝宝嫣道歉,“老朽着实老眼昏花,糊涂了,还请新夫人莫怪。” 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喊着莫怪。 什么时候宝嫣真怪过他们? 她不动声色地咽下自嘲,强撑起笑颜,上前将人虚虚扶起,“不怪梁圣手,不知者无罪。不出错的话,你方才说的女郎,应是我阿姊。也是我夫君的侧室,她怎么样了?伤得可重?” “还请圣手,救她一救。” “这是自然。” 如此乌龙解释清楚后,大夫道:“少郎君和侧夫人身上的伤,各有不同,不过幸而有这位军医及时为他们敷上止血散,才堪堪捡回一条性命。” “这就是说,我儿无事了?” “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身体尚且虚弱,还需小心照看。还有一事……”大夫想到什么,话语突然一转,硬生生又将人一颗小心高高吊起。 他目光落在宝嫣身上,似在琢磨怎么说道。 这边是晏氏刚进门的新妇,那边是当家做主的贵主。 众目睽睽。 梁圣手转着僵硬的脖子,慢吞吞地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 最后让人无法领悟他的深意,难以启齿地摇了摇头。 就算被追问“一事什么”,他都没有再提及原话。 反而将本该倾吐出的话咽了回去,换做其他医理上的叮嘱,“还有今夜,多少有些凶险,只怕少郎君和侧夫人会发热病,最好为二人备上人参片含在嘴中……” 原来说的是这个,宝嫣呼吸一轻,放松下来。 刚才她居然会对大夫即将道出口的话感到心悸,连脖颈上的汗毛都立起了,结果是虚惊一场。 “不过人参罢了,还要什么,只管统统说来,只要能救我儿。” 连晏府的家主也道:“按照长公主说的去办,今晚留人在他们房中守着,若无要紧事,不得离开半步。” 宝嫣思量片刻,忽然张嘴请缨,“儿媳愿意留下来照看夫君。” 她的主动让人投以诧异的侧目。 转念一想她是晏子渊的新妇,又显得理所应当起来。方才看不惯她的长公主这时脸色也好了许多,“还算懂事。” “你想留就留下吧,我与你阿耶还有前庭客人要招待,这后宅之事,就交给你了。” 她陡然提高嗓音,显得傲慢而有威严,“记住,万一今夜阿渊有任何不妥之处,到时可别怪我这婆母不留情面。你可听清了?” “儿媳听命。” 凡贵族女子,王姬排在行首。 若非王室衰微没落,需要依靠士族维持荣耀,稳定天下。 一般人越不过她们去,当然这其中还要细分其母背后的势力如何,是否配得到优待。 显然,身为长公主的贤宁,其身份怎么说都比宝嫣贵重。 又是长者又是婆母,所以不管如何吩咐,宝嫣最好言听计从。 商定之后。 宝嫣一身还未卸下的婚服,满头金钗珠翠,珠光宝气不说,绝对不适合照顾病人。 于是打算回去收拾一番再来。 松氏等人等候在外,看到宝嫣出现,直接上前搀扶,“女郎,情况如何,晏郎君他……” 宝嫣手搭上去。 院子里守着严阵以待的府兵。 宝嫣轻轻摇头,示意人多眼杂,“路上再说。”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长,沉云遮天,乌漆漆一片。 婢女掌灯,拉长一地阴影,宝嫣细眉轻拢,朱唇一开一合,忧郁的愁容在行走中忽明忽暗。 她在同松氏说自己在晏子渊房里看到的情况,并未发现,在围绕湖水修建的长廊对面,有两道完美嵌入暗黑中的影子,正对着她们的方向。 观察了片刻。 影子之一道:“这新妇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若不是大人出手相助,引来晏府护卫,她今夜就得做新寡了,晏子渊哪能捡回一条性命?” 第17章 浅淡的光线下,影子露出全貌。 魁梧充满匪气的大汉毫不留情地嘲弄,“说来大喜当夜,如此娇娘,有的人却无法消受……看来还是福薄了。” “你可还记得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 庆峰愣了愣,随即大咧咧地道:“大人难不成以为我忘了,这里自然是晏府……” “你也知晓是在晏府,却还背地里讥讽挖苦那位少郎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这里又没有旁人,怕什么?难道大人忘了,以前在上京,姓晏的是如何姿态倨傲,瞧不起我们的?” 空气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 庆峰虎目圆睁,目光所向之处,是廊柱下的一道沉默静立的高大黑影。 看不清脸,只有半边暴露在月下的衣着可以窥探出他的身份。 那人着了一身素白僧袍,看似质朴,实则衣料上的银线熠熠生辉,华贵出尘。其修长的手腕上还缠绕了一串玉制的、漆鸦色刻满经文的念珠。 他的沉默不仅不显压抑,还独有一种殊胜无比的清贵味道。 仿佛他脾气极好,不会轻易与人动怒发火。 但庆峰知晓,这不过是他这师叔身处人世间,展示给俗人看的假象。 本性上,道貌岸然,睚眦必报才是他的相处之道。 果然。一道酥掉耳朵的轻笑响起,庆峰不适又警惕地后退半步。 他可不是上京那些贪图师叔美色的女娘,只知最好不要轻易招惹到他。 若是不小心惹到了,那便只能看这位心情如何了。 目前来看陆道莲的心情大概是不错的。 庆峰暗暗腹诽,他就说,瞧着不喜形于色,在昭玄寺也算“一颗尊贵明珠”的对方,怎么可能真的不记仇每回到上京,都要在昭玄寺作威作福的北地贵子。 陆道莲:“那是他当年还小,上京王孙谁没几个年轻气盛。” 庆峰:“那又如何?”他想师叔应该又要义正严词讲一番虚伪道理了。 下一刻。 陆道莲:“所以他遭报应了。” 庆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就是说做人不可太得意忘形,否则自有无边苦难来渡他。庆峰你听清楚了么?” “……”皱眉。 庆峰低头闷声答:“师叔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不到片刻。 庆峰又问:“她们走了。可还要去探一探晏子渊的情况?” “现在去,他不死也残,没有什么可看。”藏身在暗处的陆道莲看不出真容道:“不如回房。” 他率先转身,步履沉稳,手里还攥着念珠。 庆峰不满:“可回去也是歇着,为何不去看看他现在下场。” 陆道莲:“既然不想歇着,那就替我们的晏小郎君多念几遍祈福经。” 庆峰大惊失色:“为什么是我?” 陆道莲斜眼睇来,神色淡淡,“难不成让我?” “……”那怕是祈福经变往生咒。 庆峰耸肩,边走边回头喃喃,“也不知那新妇夜里会不会偷着哭?差些喜事变白事,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她带来的灾祸。还有她的婆母,那位贤宁长公主可不是个善茬……” 他絮絮叨叨。 身前人充耳不闻,一袭僧衣穿梭在黑夜里,无光却自有一种朦胧的明亮。 第8章 回去路上,宝嫣刚走到住处,还没进去,就碰到了苏赋安的亲随潭青。 潭青在府兵眼皮底下等候已久,焦虑的面容在见到宝嫣的那一刻,轻轻一松,他连忙迎上去给宝嫣行礼,随后低声轻道:“女郎终于回来了。” 宝嫣:“你怎会在此?” 潭青抬眼,隐晦说道:“大郎君关心女郎,加之久不见晏郎君出来宴客,想寻人喝酒都找不到人影,是以派奴婢前来问候。” 四目相对,宝嫣凝神一想,其实就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图,“大兄……他都知道了?” 潭青微微颔首。 宝嫣提起一口气,顿了顿,“进去再说。” 筵席上起初不知多热闹,为了庆贺两姓结盟,苏家人享受到了晏家的热情招待。 就如北地民情豪放,习惯了在风花雪月之时,浅酌慢饮的两位叔伯在对面盛情邀请之下,不出一个时辰,就已喝得面貌通红,熏熏然了。 要不是为了顾及颜面,让下人帮衬着正襟危坐,再过片刻,只消碰一碰就会醉倒在地。 念在他们舟车劳顿不辞辛苦,送妹妹出嫁的份上,苏赋安自然而然地兼顾起了挡酒的重任。 不过长辈在前,他也有几分幸运。 同龄的子弟还算人道,斯文劝酒,手下留情了,苏赋安也就喝得不多。 他甚至庆幸今夜的自持,没放任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才会在宴上观察到晏氏家主古怪的动静,心生疑虑。 接着就看到宝嫣的公公婆母身旁来人知会,下一刻他们面沉如水,一个接一个悄然离席。再接着,言笑晏晏的宾客附近就增派了比方才多一倍的府兵。 这当中总有风声敏感的人。 苏赋安感觉不对劲,多了个心眼,端着酒杯故意走到一个愣头青的府兵跟前套话,这一打探,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当即招来亲随,让他来见宝嫣看看情况如何。 第18章 “事情就是这样。大郎君想要知道,晏郎君现下伤势如何?可有伤及性命?到底是谁要害他……还有,听闻二女郎也受了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松氏送来热茶,潭青双手接下。 宝嫣自嘲地笑笑:“你问的这些,我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松氏代她同潭青道:“女郎刚从那边回来,新夫婿是受了重伤,但有大夫在那,没有性命之忧。至于你说的二女郎……” 松氏神色变得隐隐不悦。 旁人她不知道,但二女郎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肯定没那么简单。 “她早前说身体抱恙,躲了侍候新妇新婿的活,回房歇息去了。我等都想不通,她是怎么出现在新夫婿身边的?” “就连来诊治的大夫,都将二女郎错认成‘新夫人’,还害得女郎陷入当众窘迫的境地。” 宝嫣看着眉头微皱,有些意想不到的潭青道:“这些你听听也罢,不用同阿兄提起。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这些毫无意义,不如着手眼下,想想对策。” “没进门前,倒也好说。” “进门之后,晏子渊便是我夫婿,夫婿出了事,自然于我不利。到现在还不知是谁要害他,此事自然有晏家的人去查,我就是担心……” 宝嫣停了瞬息,轻声道:“若他有个万一,我在晏家又该如何自处。这门亲事,又该怎么算。” 总不能放着新妇年纪轻轻就做寡吧? 亲随瞬间懂了宝嫣的意思,“女郎放心,奴婢回去就禀告大郎君商议此事,绝不会让女郎受委屈。” 夜深人定时,潭青从内宅离开。 宝嫣知他肯定会将话带到苏赋安跟前,于是短暂地放空思绪,让人重新备水梳洗更衣。 等洗去粉黛,换下珠钗,才素面淡雅地回到晏子渊的院子。 比起之前,守在内堂的人并不多。 没有规矩严苛的婆母在,气氛安然静谧,宝嫣进去时,值夜的大夫正在打盹,下人轻轻一推就醒了。 “夫人。”对方愣怔,看到宝嫣后瞬间起身。 宝嫣:“不必拘礼,我来晚了。敢问圣手,我夫君和阿姐情势如何?” 大夫:“二位目前一切安好……” 晏子渊和兰姬被安排在同个院子不同房,宝嫣来的路上就先去过她那,就在隔壁的卧榻上,两眼紧闭,人还没恢复意识。 她受的伤在侧腰上,比起晏子渊算轻的,但也不算太轻。 毕竟如果没有她那一挡,晏子渊早就去见阎王了。 是以宝嫣从她的婢女那,得知她是私下偷偷找的晏子渊,已经不怎么气恼了。 兰姬受伤就说明,她也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代价。 但愿她人醒后,能长点记性,别再仗着小聪明,行自讨苦吃的事情。 宝嫣:“劳圣手费心了。子夜已经过半,下半场由我来守吧。” 大夫一惊,连连摆手,“这哪里使得?” 宝嫣安抚一笑:“如何使不得?我在这里看着,若有什么事,只管请圣手过来。可你若是精神不济累坏了身子,待我阿姐夫君有什么不适,可能及时为他们医治?” “圣手请吧。我留在这,也好同夫婿说说私房话。” 都这样说了,大夫哪还有不从的,“多谢夫人好意,在下受用了。” 对方离开后,宝嫣环视一周,目光定在床内的晏子渊脸上,开口吩咐,“去打盆水来。” 宝嫣缓缓揭开夫婿的衣袍,看清他身上包扎的痕迹,才意识到晏子渊到底受了何种程度的伤。 她拿着拧干的手帕,本想帮他擦擦汗,却发现无从下手。 松氏:“女郎,还是奴婢来吧?” 宝嫣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来。” 还在起伏的胸膛昭示着晏子渊还活着,只是胸口腰腹以及臂膀都缠上了绷带,宝嫣只有退一步,擦拭起他冒出细小汗珠的额头。 期间晏子渊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沉重的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看了宝嫣一会。 神情呆滞,目光还是朦胧迷离的。 宝嫣以为他醒了,被盯着,红着脸将手从晏子渊脖颈处拿开。“夫君?你出汗了,我在帮你擦身,并非有意冒犯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你便告诉我。” 然而晏子渊睁了睁眼,不曾回话,就重新昏了过去。 宝嫣一腔赧然散尽。 如被扑灭的烛火,愣在原地。 要说这辈子受过多少次重伤,晏子渊可以伸出手指数一数,绝对不超过一掌。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也是二房唯一的血脉。 按稀有程度来说,比大房的子弟都要珍贵,可在新婚之夜,他却遭人暗刺,像头被拔掉爪牙的猛兽,只能惨兮兮地躺在榻上不能动弹。 “夫君。” 他听见有人细细柔柔地说话,晏子渊意识不清,疼痛扎身,根本没法辨认对方说了什么。 只是他有印象,坐在床榻边的人影是谁。 是他那个刚来北地不久的新妇,她年岁不大,至少比起他就如晏氏亲朋里的小妹一样。 他想起两人之间的约定。 等他宴客回来一起喝合卺酒,他当时是应了一声,但不算答应。 像是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前庭有许多宾客,有的早已提前知会过他,说要在他大喜的日子好好庆贺一下。 第19章 北地的儿郎多数好酒量,个个千杯不醉似的,那他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能不能如约回到新房还不一定。 如若当时,看在新妇念念不舍,饱含期望的份上,多在新房内逗留一阵,亦或是与她先喝了合卺酒,会不会他就能避开这场暗刺了? 想到此,内里一阵激动的晏子渊气血翻涌,坚持不了多久,便再次失去意识。 长嬴风燥,透过支起的棂条窗漫进来。 宝嫣替晏子渊擦拭散热已有半个时辰,对方渐渐从皱眉睡得安详,她则累出了一身薄汗。 有一两缕发丝被吹得贴在面颊上,微微发痒。 宝嫣轻手拨开,又眼含倦怠地捂着嘴,露出困意。 她也累了,干脆放下湿帕,在旁打起了盹。 松氏不放心宝嫣,每隔一会就会进去查探情况,果然她进来时宝嫣已经睡着了。 她从来没睡得那么不舒服过,就坐在一张凳子上,手搭着硬邦的床架,枕着青松一般的软纱,不舒服到整张睡颜上峨眉轻蹙,朱唇紧抿,委屈得不行。 松氏是心疼她的,上前试着将她轻轻唤醒。 就在靠近那一刻,床头一双眼睛猝然睁开盯紧了她,晏子渊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他脸色瞧着格外苍白虚弱,警惕的视线满是防备。 直到打量清楚,才认出松氏是谁。 “……走。”他颇为吃力地道。 松氏是想劝宝嫣去房里睡的,没想到晏子渊醒了,不愿她打搅他。 松氏欲言又止,“郎君……” 晏子渊看了眼熟睡的宝嫣,大概明白了松氏的意图,但他伤势很重,因为身体疼痛才反反复复醒来,这时也没再多的力气开口说话。 只能尽量眼神暗示,冲新妇的乳母摇头。 他之前以为是下人在照顾他,可那双柔嫩的手带来的触感告诉他,不是别人,而是宝嫣。 晏子渊惊讶之余,心中别有一种异样的宽慰。 她呼吸绵软平和,晏子渊听着听着,伤口处的痛错觉般缓和不少。 是以他不愿这个乳母打搅此时的宁静,等松氏面带犹豫地退出去,晏子渊才偏过头,慢慢瞥向旁边那道秀婉淑丽的身影。 翌日。 明亮的烛火在拂晓中融成一滩凝固的白蜡,窗台暗角坠落着尸体僵硬的飞蛾,随着朝阳的升起,整个建筑广阔的深宅府邸露出全部容貌。 仿佛一只假寐的狮子从中活了过来,伸展四肢,恢复往日生机。 房内安安静静,宝嫣揉着酸疼的脖颈和腰身朝榻上瞧去。熬过凶险的一夜,晏子渊睡得昏沉,气息也很正常。 趁着大夫进来查看他的情况,宝嫣被松氏劝说着回房休息。 昨夜为了看顾夫婿,宝嫣尽心尽力,忙得出了一身虚汗。 她在新房被伺候着洗漱,顺便换身赶紧的衣裳。 也就是用早食的时间,宝嫣听到了晏子渊院里传来的消息。 晏子渊终于摆脱昏沉的意识,清醒过来。 同样,兰姬那边也传来新的动静。 为了赶去见对方,宝嫣早食用到一半就让人撤了,领着婢女脚步生风地奔走穿过长亭楼阁。 一切与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宝嫣微带气喘地在庭院里站定,整理好了仪容才缓缓踏上台阶。 “夫君,你醒了?”她口干舌燥地推开内室的屏门,里头的声音陡然一静,宝嫣与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兰姬面面而觑,相对无言。 醒来后的晏子渊披着衣袍,半靠在床头,而庶姐同样衣衫单薄,不胜娇弱地与他躺在同一张榻上。 画面静止般。 直到兰姬扯出笑容,打破沉默,问候宝嫣,“阿妹,你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宝嫣审视地问:“阿姐怎会在夫君房里。” 兰姬诧异一瞬,也就是那一瞬她的气态和言行就不大一样了。 她笑望着宝嫣,“同是晏郎的房里人,怎么阿妹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第9章 晏郎?纵然知道兰姬私下接近过晏子渊,二人才一起受得伤。 但是这么快兰姬就能这么密切地称呼晏子渊,也是宝嫣意想不到的,她还没和她计较,新婚夜里她不好好待在屋内,却故意等在路上接近夫婿,兰姬却先挑衅起她来。 可惜这个时机不宜发火,刚出了事,晏子渊还病着,兰姬也是伤患,要是始终揪着这件事不放,岂不是弄得好似她是个不讲情理的人,宝嫣也不想在晏子渊的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回应道:“哪里说过阿姐不能来?只是疑惑罢了。阿姐的伤难道不要紧吗……还未痊愈就下榻动弹,只怕会让伤势复发,还是小心为上。” 她不过随便说了一句,结果却惹来兰姬不屑。 甚至心里暗自呸了一声,认为宝嫣是在假仁假义地咒她。 她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她救了晏子渊的命。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也要到晏子渊房里,不仅是为了卖惨,更是为了提醒晏子渊,昨夜没有她的付出,他就已经死了。 她希望这位夫婿能牢牢实实记住这份恩情,救命之恩,狂妄地说一句,她兰姬于整个晏府都有恩情! 从此她的身份也该水涨船高才是。 兰姬回味起刚才宝嫣一进来就发现她也在这里的反应,顿时高深莫测地朝宝嫣笑起来。 第20章 她知道为什么宝嫣会是这种惊讶的反应了。 定然是怕她会夺走晏子渊的宠爱吧? 但凡兰姬那张脸上的神情能凝成实质,绝对会出现“小人得志”四个大字。 宝嫣见之不再施予眼光,这种人就是越理她,越是嚣张,于是干脆无视过去,“夫君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直接掠过了兰姬,看向床榻上闭目养神的晏子渊。 不知是因为精神不大好,还是全身没力气,对方似乎对她跟兰姬的谈话毫无兴趣。 只有方才宝嫣问及他的病情,才若有所觉地睁开眼。 那一眼,和昨晚意识迷离时的眼神尤为不同,宝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她竟然在晏子渊的目光里,看到了他对自己的防备。 她做了什么,需要他一夜过后防备自己的新妇? 宝嫣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有什么不对。 她就是关怀了一句他的身体,可晏子渊的态度,明显冷淡地道:“我觉着尚好……没有哪里不妥,让夫人担忧了。” 他嗓音因为口干而沙哑,言语中像在避讳谁,隐隐有一丝谨慎在里头。 而宝嫣尚未察觉出来。 她道:“夫君没事就好,不过还是等大夫来了,让他仔细为夫君诊察一番,这样我才放心。” 她这不过寻常安排,不想引来晏子渊颇大的反应。 他猛地抬头,眼睛锐利地瞪过来。 宝嫣看得愣住了,身体不由地绷紧。 还是门口传来动静,大夫背着药箱进来的身影,打破了这一古怪的局面。 昨晚值夜的大夫没留意到房内的气氛,将药箱放在桌上后,向宝嫣和晏子渊问安,然后请示,“在下是来给郎君换药的……” 床榻上有两个人,为了避嫌,兰姬被婢女扶着,不得不从榻上下来。 大夫正要替晏子渊拉开衣袍,一只手忽然虚弱地将他拦住。 晏子渊:“等等。你们都出去。” 他颜色无比正经,应当说,透露出一股非常严肃戒备的气息,堪称郑重的命令。 而且他说的是“都”,这个“你们”不仅包括了宝嫣、兰姬,甚至还包括了他身边侍候的下人。 只要宝嫣等人反应慢了点,晏子渊就会稍微显得疲燥地道:“没听见吗?” 兰姬很有眼色地带人退出去。 临走前,宝嫣听见她嘟囔,“又犯了什么病,跟我来时一样。” 兰姬经过宝嫣身旁,轻声傲气地说道:“走吧阿妹,别说我这次没顾姊妹之情,关照你。我们郎君他一早醒来,就跟魇住似的在发呆,我多问了句他还发火呢。” 宝嫣能感受到晏子渊的不对劲,没有真的不信,想了想还是朝门口挪动了脚步。 余光中,床榻内的晏子渊面色阴郁,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身上像落了层灰,显得雾蒙蒙的。 阴森,又令人感到轻微的不适。 屋内妇人都走了个干净,晏子渊才抬起头,他望向站在一旁的大夫,“知道我为何赶她们走吗?” 同是男子,在对上眼的那一刻,大夫就明白晏子渊说的是什么了。 夜里晏子渊被疼痛灼伤,感觉还不深刻。 但次日一醒,被尿意憋急时,他就发现不对了,他那疏通阴阳两界的精窍竟毫无反应,而肾囊的位置却被刺激得疼痛难忍。 他急忙叫人,最后忙碌一通,在下人伺候中对着恭桶形容狼狈地解决出来。 晏子渊:“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见瞒不住,低头缓缓道:“这是郎君遭贼人暗刺,伤及根本……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给我说清楚些。” “就是……伤及了子孙根。” 晏子渊顿觉荒唐,脸色灰白地呆坐在榻上。 震惊与愤怒灌满全身,他其实早有预料,只是一直对自己的伤抱有希望。 直到大夫亲口说了出来,晏子渊无法接受现实,浑身气得发抖。 他昨日才成亲,还没来得及与新妇圆房,居然就出现这种意外。 是谁在与他开玩笑? 什么娇妻美妾,他现在只想昨夜新妇为他擦身,她察没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 晏子渊压抑地问:“还有谁知道我的病情?” 大夫知道他不好受,尽量心平气和地宽慰道:“请郎君放心,在我等前来为郎君诊治时,除了几个相熟的大夫,就连长公主和大人都未曾提及分毫。” “当真?连我新妇也不知道?” 大夫确切地点头。 得到答案,晏子渊颓然的神色有所好转,接着松了口气,然而细看之下,他额头上出现了不少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抱以期望地问:“可能治好?” 大夫语焉不详,“这,这得看郎君自身恢复情况……还需施予药物……时间上也……” 总之,就是不好说。 气氛逐渐沉默。 屏门被人敲了敲,“夫君。”宝嫣的话音如警钟般,让人一个激灵。 晏子渊紧盯着那扇门,那像是一个让他浑身戒备的敌人。 兰姬以养伤为由先回房歇息了。 宝嫣身为正房主母,当然不能像她那样一走了之,她只能继续等在外边,等大夫给晏子渊上完药再进去。 可是时间过去大半,房门都还没开。 第21章 宝嫣不由地疑惑起来,“夫君的汤药熬好了,可要现在端进来?” 说话的是大夫,“夫人且慢,郎君伤口不止一处,需慢斯条理地敷药,还请再稍等片刻。” 原来是这样。 疑虑打消,宝嫣没有怀疑,她示意婢女把汤药放到桌上。 然后朝屋里的方向道:“夫君,我先去给阿母请安,等之后再过来看望你。” 这回里头没有任何回应。 宝嫣不是敏感多想之人,只当是晏子渊没有听见。 又为了避免打扰大夫上药,于是留了一个下人在这,万一等晏子渊回过神来问起时,还能告诉他自个儿踪迹。 宝嫣先行离开了。 她窈窕的身影犹如一抹春日里的海棠,在卧房里,还是能通过轩窗看得到。 晏子渊收回视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有件事,想请大夫帮忙。” 盯着弓着身子,低着头的大夫,晏子渊重重地要求,“你们,须得替我保守秘密,尤其是我新妇那……” “不管是否能治好我这……残疾。” “若是轮到她来问起,只管说我除了刀伤,没有其他大碍。” 大夫面露惊讶,看了眼年轻有为的晏子渊。 一面觉得他这要求合情合理,一面又觉得愧疚不安。这,这瞒着一个无辜的妇人,是不是太伤天害理了? 这不是害人守活寡吗。 “若是做不到,或是将我的事泄露出去……我会让你们家人难保。” 晏子渊威胁地看向他。 如此身份的世家子弟,与之相比大夫不过一介普通人。 他是来诊病,不是来求死的,感觉到不妙,即使心存歉疚,为了保住自身安危,还是发誓答应:“我等一定,为郎君守口如瓶。” 本是佳配,变化无常。 如此年华,却是可惜了。 晏子渊挪开目光,假意没看到大夫脸上的惭愧。 他目光转向方才宝嫣走过的庭院,心中宽慰自己,也是没有办法。 实在是他的身份承担不起这种有损颜面的丑事。 总不能叫自己新妇知道,她刚成亲没多久的夫婿,那里就不行了? 若能治好,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知道? 还不如,在没治好之前,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既能减轻麻烦,又能粉饰太平。 第10章 按照规矩,新人成婚第二日,应当由丈夫引领新妇给公婆敬茶,同时介绍给家中叔伯姑嫂、兄弟姊妹们认识。 可惜晏子渊卧病在榻,只得宝嫣一个人去。 她的公公听说带人审讯被捉住的刺客,整夜未眠,现在还在前庭办事,不曾回来了。 曾闹过她与夫婿新房的姑嫂长辈,也因她的婆母心绪不佳,一律不见。 于是导致成婚后该走的礼节推迟简化。 后宅中透露出喜宴过后的冷清,宝嫣站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婆母意兴阑珊,一脸烦愁地挑拣她的赏贺礼。 唯一的子嗣被人谋害,差点丢掉性命,娶进来的到底是福妻还是扫把星? 对方掀眸看了宝嫣一眼,不冷不热地夸赞,“绣工不错,挺时兴的南地样式,真是你自个儿做的?别是请的绣娘代劳的吧。” 这要是换做旁人这么问,简直冒犯。 但跟前的是自个儿婆母,还是身份贵重的长公主,宝嫣不仅要忍下不快,还要好声好气地回她,“千真万确,是儿媳亲自绣的,不曾请人代劳。” 赏贺礼是一些香包香帕、鞋袜枕头的东西,为的是向夫家展现新嫁娘女红的手艺。 绣得好了,就代表其女有贤惠持家的能力。 宝嫣送来的礼无论是从用料还是做工上来说,都无可挑剔。 然而只要让人不喜欢,再满意都能挑出刺来。 宝嫣与之对视。 贤宁上下审视她一番,阴阳怪气地惋惜感叹,“模样胚子都不坏,看着也是贤惠人,就是气运差了些,没什么福运……这样今后怎么才能旺我儿?” “儿媳……” “罢了罢了。”她根本不给宝嫣说话的机会,挥手打断,“还好你还有个阿姐,是那个叫兰姬的陪媵吧?她倒是个有福之人,替阿渊挡了一刀活了下来。” “等伤好以后,你带她来见我,我要亲自赏她。平日也别亏待了她,听见了吗?” 似褒实贬的话如细细密密的针朝宝嫣扎过来。 仿佛她怎么说都是错的,宝嫣在与婆母咄咄逼人的视线中,憋住一口没办法一吐而快的气,轻轻而压抑地哽回喉咙里,“是。” 对方施威结束。 满意地吩咐,“带上彩锻回去吧,好生照顾你夫婿,直到他身体恢复……这些天我可以免了你的请安。” 宝嫣从这座令她感到沉重不适的院子里退出去。 日头照射,她差点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婢女紧紧扶助她,宝嫣面白如雪,嘴唇微张,惶然回望绊住她的门槛,像是在说这场南北联姻,身份差距的亲事可不好攀。 苏氏式微,晏氏鼎盛。可不就只能低头折节,委曲求全? 小观见她神色不对,担忧询问:“女郎……可是哪里摔着了?” 宝嫣轻轻摇头,抿唇垂眸,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皱痕,“原来这就是屈居人下的滋味,在其位谋其职,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如何都怪不得任何人。” 第22章 “即使再坎坷难行,我也要试着将它走平。” 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一般都有自个儿的气性。 宝嫣不算掐尖的,但也没有一来就认输的道理。 她回去后就去探望了晏子渊,结果被告知人吃过药了,正在歇息,不宜叨扰。 门外站着看守的府卫,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晏子渊的吩咐,即使宝嫣来了,也没轻易让开请她进去。 这偌大的晏府,似乎因为一场刺杀,哪哪都充斥着防备排外的傲慢气息。 这下不仅宝嫣尴尬皱眉,就连身边婢女也颇有怨言,“女郎不过是关心夫主,为何防我等跟防贼一样?” 宝嫣:“兴许是情势不同吧。” 既然有人想害晏子渊,这次没成,怕是还会有其他举动,如此严谨倒也没什么错。 就是夫婿歇下了,大夫走了,宝嫣想问问他的伤情一时都找不着人。 殊不知此后。 不光是伤情,就连她与晏子渊的新房,都没人踏入。 走在路上,偶遇从小径穿过,抱着花瓶,拿着七杂八杂物事的粗仆。 宝嫣脚步站定,听见跟在最后的管事婆子催促,“快些快些,烧雪园的佛堂今日就得布置好了……你、你还有你,都小心些,别落了东西。” “佛堂?家中还有人念经礼佛不成?” 主仆二人对视,小观看出了宝嫣的心思,“女郎想去瞧瞧?” 宝嫣点头,“暂时出不去晏府,你我地方不熟,随处逛逛,那也算是个好去处。” 最要紧的。 是宝嫣多少有些在意自己婆母说过的话,说她运道不好,说她没有福气。 何为运道,又何为福气? 难道新婚之夜,夫婿受伤是她所想的?难道没能为夫婿挡刀,就不配做晏家的新妇? 她要请神佛评评理。 烧雪园地处西面,原本是用来放置晏家典籍书简的地方。 景致独一无二,条条道路错综复杂,有专人看守,后来因下人粗心,不小心引发了一场火灾,烧了书阁,损失惨重。 火势被扑灭后,剩下的藏书被挪走换地,园子落得更加冷清的下场。 直到近些年修缮完成,园子被重新利用,用以招待客人居住,才恢复些许人气。 不过最近,烧雪园来了位贵客。 下人们都被交代若无其他安排,平日不得踏入园内半步,违者重罚。 只有宝嫣不知,她一个晚嫁过来的新妇,带着婢女就这么闯了进去。 那日,烧雪园满园青绿。 枝上蹲满鸟雀,佛堂内矜重清幽,供台上摆满花果水灯,神龛之上,宝相庄严。 宝嫣身子背对,席地而跪。 闭着双眼正在祈福。 就在门口。 一道正准备跨过门槛的高大身影看见她,倏然顿足。 下一刻,灵敏而迅捷地闪退到一旁,微露诧异而冷淡地盯视远方。 怎会是她? 背后迟来两步的下属不明所以,探头偷瞄。 这一瞄才知佛堂里,竟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娇客,于是缩回脑袋,暗暗打起手势,“可要赶她们走?” 烧雪园本就是晏家特意安排给陆道莲,用以掩人耳目的居所。 而这佛堂则是陆道莲自己命人布置的,可这两女不知怎么找来了,还抢先一步在这礼佛。 “大人?” 被问询的人睁着一双乌黑的清棱如镜的眸子,神色沉静莫测地拦住了下属的举动。 陆道莲没见过一个人会像待狩的兔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 晏子渊的新妇,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自个儿夫婿卧病在床,需要人仔细照顾,她怎么敢嫁进晏府一天,就东跑西窜。 她,喔……那天夜里,也是乱窜,窜到了他的脚下。 簌簌发抖,我见犹怜。 第11章 宝嫣哪里知道烧雪园不是随意出入的地方呢。 在她看来这就是府邸中,一处风景雅致的园子,她嫁到晏家,是这里的妇人。 妇人如何不能在自家园子游走? 她来时,可没有谁告诉她这里不许进,更没告诉她这里住了什么人。 如果她知道,出嫁路上遇见的那拨凶恶歹人在此,就离她半米之遥的位置,她肯定是会不顾仪态地逃。 作鸟兽散的。 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向供台上金身慈面的佛许愿,“祈请佛祖,保佑我夫君,逢凶化吉,平安度过此难。” 向佛祖许愿,称“我”是无用的。 须得告知大名。 天底下有万万个“夫君”,谁知道要保佑的具体是哪一个? 陆道莲背对着佛堂,神色淡淡,明显听见宝嫣用的祈福词不够严谨,却还是没有出声提醒对方的打算。 他甚至还招来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想要将宝嫣跟婢女提溜出去的师侄。 这个草莽一般的大汉,庆峰。 陆道莲在他跟前比划手势,眼神示意,不过寥寥几笔。 庆峰尽数领会其意。 陆道莲无声开口,“去。” 庆峰面带些喜色,又狐假虎威般的,突然朝里大喊一声,“来人啊,捉贼啊,快来捉贼!” 说罢,直挺挺地往门口一站。 第23章 宝嫣双眼诧然惊慌地睁开,一听见“捉贼”,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是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素不相识身形魁梧,气势汹汹的僧人瞪着她与小观。 宝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贼”指的就是她们。 宝嫣:“小……”她顿了顿,对方看着年纪已经不小。 “大师父。”宝嫣改口,“师父误会,我等不是什么贼,是晏府……” 庆峰:“呔,少来辩解,谁管你等是晏府什么人,不请自来就是贼!” 小观:“你这大脑袋,好生不讲道理。这里乃是晏府,我家女郎是晏府的新夫人,哪里去不得?” “我还没说,你才是贼呢!” 庆峰很想将头往陆道莲那头一撇,这新妇身边的小娘皮居然说他大脑袋,他脑袋很大吗。 陆道莲眼神微冷,庆峰余光飞快一扫,这回不再假模假样地吓唬她们。 而是正正经经的呵斥,“尔等才是放肆,这佛堂是我师叔遣人新布置的,为的就是潜心礼佛,没有允许不得随意进入。” “你们现在不仅擅闯,还要贼喊说贼……” “就算你们是晏府的主子,可这已经是我们经过晏家家主同意使用过的地方,你们去到别人正在使用的地盘,难道就可以仗着自身身份,不请自来吗?” “这……”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小观有些词穷,下意识看向宝嫣。 宝嫣面上赧然,这僧人口齿好生伶俐。 但他说的也不是不对,她们这番此行,的确称得上是贸然闯入,不请自来。 作为理亏的一方,宝嫣还真不好仗势欺人。 道歉的声音传来,“这位师父所说极是,是我等唐突了。” 宝嫣细声细嗓,放下姿态。 话音中略显不好意思。 门外陆道莲神色清正,眼眸却深邃起来。 受到指使,庆峰不依不饶。 “你与我说又有何用,你该与我师叔请罪才是。他才是此间佛堂的主人。” 宝嫣微愣,“不知‘师叔’尊驾在何处?” “你不该这么称呼,师叔是我师叔,他有名讳。” “什么名讳?” “不眴。” 传闻西方极乐净土至尊至圣阿弥陀佛有一千子,长子济世悯人,名不眴,法号观世音。 若众生在受苦受难时称念他的法号,不眴就会将其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然后接引至极乐世界。 宝嫣隔着屏门窥视佛堂隔间那道银白如玉的身影。 看不清脸,连身形都是朦胧的,一点也看不清。 但当对方转过身面朝她的方向时,宝嫣又有一种被视线穿透,直击人心的错觉。 她想逃避,却没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的。 她擅闯了人家的佛堂,还被捉个现行,要到不眴大师跟前致歉谢罪,否则佛祖菩萨很难保佑她的夫婿。 因为她亵渎了佛子的圣地,扰了他的清净。 不知这位脾性如何,宝嫣斟酌着开口,“不眴师父……方才误闯宝地,多有打扰,还请不眴师父莫怪。” “若是介意,我这就带人离开这里。” “檀越。” 宝嫣微微一震,觉得这低沉又脆质的嗓音好生熟悉,可却想不起再哪里听过。 “檀越一向不管在何处,都拿旁人的地盘当做自己府邸,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宝嫣从令人着迷的声线中回过神来。 领悟到对方话里意有所指淡淡的嘲弄含义,登时脸皮血红。 像神魂出窍般。 瞬间忘了觉得对方熟悉的事,只顾得上生出一丝被人觉得没有礼数的窘迫,仿佛在指责她,“家中就是这么教她遵纪守礼的?到处乱蹿,哪算得上什么教养”。 宝嫣在礼数方面还未出过这种丑,更没被人这样明里暗里地讽刺。 当下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睫毛轻颤,口齿含臊,“我……我不知烧雪园住了贵客,我以为这佛堂是婆母命人布置的。夫婿受了伤,我来为他祈福……” 无声静默。 对方没有一丝要谅解她误闯的意思。 这是什么神佛,什么大师……宝嫣话到嘴边,似乎反应过来,改口道:“不眴师父方才为何讥讽我?” 陆道莲眸光一暗。 宝嫣想不通,“我是不小心闯入这里,可这里是晏府,园子也是晏家的园子,我缘何来不得。” 她错也只是错在不请自来。真是,她差些被这人引得心生愧疚。 但下一刻。 如同嗤笑她强词夺理般,那道声音说:“晏家是晏家,你是你。” 宝嫣:“有何区别。” 许是没有危险,又在自个儿夫家,她恢复了原本的胆子跟气性。 陆道莲目视那扇糊了薄薄一层浆纸,又有纱幔遮挡的门。 透过菱格,细细打量那道窈窕身姿。 陆道莲:“地契、房契,可在你手里?” 宝嫣微微变了脸色。 陆道莲仿佛预见了她的反应,淡淡道:“你既不是晏家真正的主母,也就不能理所应当地将此处当做是你的产物。” 他这话说的倒是。 财物这东西,字据为证,签字画押,握在谁的手里才是谁的。 宝嫣明显不属于。 但她一个女郎,多少有些面薄,还想维持仅剩的一点颜面,犹豫了下,轻声道:“我多有打扰是不对,可这也不是圣僧您的地盘。” 第24章 她还有一句没说“凭何,一个客人,还要指责起主人家来”。 她气势虚了不少,言辞还是犀利的。 陆道莲定定注视着宝嫣的方向,“你又怎知这不是我的地盘。” 宝嫣眼皮一跳。 “我已将这处园子暂且买了下来,难道贵府无一人同你说?” 陆道莲:“想也罢,你是这家中新妇,还不曾插手掌家理宅之事,怪不得不知道了。” 他态度轻描淡写地叫人震惊难受。 宝嫣瞠目结舌之际,就如那被掐住喉舌的猫,刚才还敢翘着胡须与人辩驳,现在则被旁人刻薄的话毒哑了。 “你……”她一下不知怎么回,这僧人到底哪方来路? 说话这般不留情面,堪称刻薄寡毒,却又字字击中她目前处境现实。 的确,一般成了亲的新妇都会由婆母带着,或是安排人辅佐管理家务。 就算不马上插手,也会事先熟悉家中大小事。 可惜她今日去给婆母请安,她的这位婆母是一句话也不提这方面的事。 只叫她安心照料夫婿即可。 还让她不许薄待替夫婿挡刀的庶姐,似乎她是什么苛刻厉害的正妻一般。 宝嫣:“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将疑问抛回来,“檀越以为呢。” 总之不知什么大善人。哪有僧人,这么给主人家的女眷添堵的? 没记错的话,她来这佛堂只为寻求个安慰吧? 现在不仅安慰没寻找,还被明里暗里调侃讥讽一番。 宝嫣颜面上哪里还挂得住? 她话也不回,深吸了两口气,才在气急之时冷静下来,有些轻哑,克制地道:“圣僧方才所言有理,是我不懂规矩,还请原谅则个。” 陆道莲双目如深夜寒星,幽邃无垠。 宝嫣毫不留念地转身,“小观,走。”此时不走,还等着再被人折辱么? 滑动念珠的动作稍稍一顿。 陆道莲忽然开口把人叫住,宝嫣初始以为听错了,直到在门槛前被庆峰拦下,才错愕地回头。 陆道莲淡声道:“檀越不打算为夫婿祈福了么。” 宝嫣思量了好一刻,梗着白皙秀气的脖子,嘴唇嗫嚅,“我方才已经祈过福了,不牢圣僧费心。” 陆道莲:“那占卜呢?” 宝嫣顷刻失语,离去的心思由坚定变得犹豫不决。 不平不忿,“圣僧不是嫌我不守规矩,叨扰到你修行了吗?为何还要留我占卜。” 还如此锲而不舍…… 只听那道刺激过她,又缓和的嗓音冠冕堂皇道:“自然是因为,我佛慈悲,不忍世人受苦受难,有求必应。” 宝嫣心念悸动。有求必应。 听闻佛教另有独门秘法秘谶术,可占凶吉,最讲人与人之间的因果缘分,那她是不是可以请对方替她占卜,她与晏子渊的宿命姻缘如何? 宝嫣张嘴,还想再拿乔。 说出口的话却不由得透出寻求帮助的意味,“婆母觉着夫婿遇刺,与运道有关,我运道不好……” “好与不好,檀越占了不就知道。” 宝嫣听他语气缓和不少,不像方才那般争锋相对。 于是重新侧身面向佛堂,态度上有一丝勉强同意的忸怩在其中,仿若在说,这可是你自己留我的,不是我求的。 调整好容色。 宝嫣略显骄矜而又含羞道:“那就,有劳不眴师父了。” 第12章 不高兴时句句“圣僧”,高兴了便是“不眴师父”。 这拐弯抹角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以为谁都察觉不出其中差别么? 在宝嫣看不见的地方,乌黑的眼珠泄露出一丝淡淡的调侃之意,“那就先说说占卜之法。” 宝嫣附耳倾听。 所谓佛家秘谶术,其实也未曾那般神神道道,更讲究种因结果。即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 而开始占卜前,必要先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后卜签,以此推算凶吉预兆,最后,再以此分析下定论。 陆道莲:“你可愿意,将这门亲事的来路讲与我听。” 此乃占卜的必要环节,宝嫣想了想,倒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但她回忆与晏子渊的亲事,一时忘了该从哪里说起。 还好那位不眴师父有意无意提点她,“我尚不知你来历门路,亦不知你是怎么与晏氏子结的亲,你若不详细道来,我怎好为你推算凶吉。” 宝嫣霎时明白了。 她问:“不眴师父可知金麟府苏氏?” “愿闻其详。” 许是因为面对的人,素不相识的礼佛之人,加上这两日遇到的事着实烦闷伤神,宝嫣放下了戒心张嘴,有了倾诉的意向。 但她开口便蹙了眉,然后似悲似怒地哀叹一声,“欸……” 仿佛这里头,还有一段不愿回忆的沉重往事。 原来。 金麟苏氏的前身,乃是前朝几代诸侯的遗留血脉,可不是什么庶民野人。 是以宝嫣的身份,生来就是备受宠爱、锦衣玉食的高贵女子。 论身世底蕴,很少有人比得上她。 可是苏氏的辉煌,也就仅仅维持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一夜之间政变,家中很有能力的几位长辈在上京遭受政事风波,其中以宝嫣的祖父为党派,首遭冲击。 第25章 在危机之时,其他三位祖叔父及其后来继位者,为保全苏氏,全都舍身遇难。 闻之消息,全族沸腾。 想想能在上京为官,做到近臣之位的,无一不是家中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最傲人优秀的子弟。 若是想毁掉一个家族,使它运势衰微,倒退百年,只需毁掉最年轻的中坚力量即可。 永失明珠的愤怒,让苏家的族人纷纷言明要为他们复仇。 而身为一族之长,宝嫣的祖父失去兄弟如同失去左右臂膀,更是悲痛欲绝。 但在那样可能全族覆没的情况下,又不得不为苏氏的将来考虑,于是宁愿承受族人不满,忍辱负重,也要举家南迁回到祖地,默默蛰伏。 只等时机成熟,再登世家顶峰。 最好能手刃仇人,以祭奠舍生取义的血脉兄弟。 这么多年过来,抱着这股仇恨的苏家年轻一辈子弟渐渐长大娶妻,女郎纷纷嫁人。 苏氏所结交的势力,已经让自身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足以重返上京,甚至可以对仇家出手,但在苏家人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他们再也不想历经那种危在旦夕,骨肉亲离,丧兄丧父之痛。 更不允许被赶回南地的耻辱再次发生。 经过漫长等待,仔细臻选,直到北地一股最大势力,忽而闯入了苏氏的视野。 同为百年望族的清河晏氏,居然有意在南地择亲。 “机会来了。” 那天得到消息的祖父,竟然喜形于色,于庭院中激动到涕零,捶胸嚎啕。 “机会来了,胜章、明翰、呈文……看见了吗,天不亡我,为兄没有一日不在想,没有一日不在想让他们血债血偿!” 当时宝嫣就在现场,亲眼所见一个自持的白发老人是如何忍辱多年,终于爆发出来悲愤抒发仇恨的。 即便从未见过那几位被感叹天妒人杰的叔祖父,宝嫣还是为此真挚热烈的情意感到震撼。 那一刻,失去至亲至痛的滋味如鲠在喉。 宝嫣暗暗发誓,若能为家族效力,即使赔上自己的亲事也行。 何况,家中那么多兄弟姊妹,有的比她更早履行使命。 轮到她,还能有所逃避不成? 算起来历,晏氏与苏氏有几分相同,都是王侯遗脉,底蕴相当。 但比起现今势力,晏氏已经远超苏氏,前者有自己的封地幕僚私兵,宫中有人,女郎为嫔为妃,府邸有王姬做儿媳。 身份地位不输王室宗亲。 苏家缺的就是这份能撼动王室根基,又能与宗亲一搏的力量。 原以为如此贵族,选择势力较弱的苏氏几率会小。 苏家还准备想方设法拉拢他们,没想到半月之内,前来南地的晏氏族人,竟自己找人做了中间客,有意要与苏氏联姻。 说是晏氏家主对同为王侯遗脉的苏氏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十分欣赏苏氏的家风底蕴,所以想结两姓之好。 但对苏氏来说,是不是真欣赏、真情谊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联姻后,晏家的存在能帮助苏家壮大势力,重返上京复仇就行。 这也是为什么在宝嫣出嫁前,庶女要做嫡女的陪媵,苏家人不反对的原因。 凡是扯上家族利益,哪会在意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 而宝嫣生长在如此环境之下,更是早已懂得什么是家族使命,门楣之兴。 是以,为了顾全大局,她有时可以容忍兰姬挑衅。 但若是涉及本身利益,宝嫣还是过不去。 例如贤宁长公主有提拔侧室的意思,看在同为一族的份上,俱损俱荣,宝嫣并不介意。 可如果想借此打压她,不给她掌家或是接触后宅的权利,那不行。 其次,犹记得去年春末时,她刚行完笄礼。第二日,清河府便迫不及待地把聘礼送来了。 哪怕苏家想攀晏家的势,那也是晏家先求的她吧? 她没忘记自己来到晏家,长辈委托予以的重任,要在北地落脚扎根,成为一股能扶持娘家的力量。 结果晏子渊的遇刺,导致新婚之夜被迫中断,明明是两个人的损失,反到头来,在婆母那里倒变成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了,认为是她带来了厄运,才使得夫婿遭此大难。 这分明是想将灾祸甩锅给她,那怎么能行? 是以,她在话音一转,柔声控诉道:“原先订亲时,两方合了八字,说的可是我八字与夫婿相配,有这样的夫妻缘分。” “怎么轮到我一嫁进来,因夫婿受伤,就变成是我运道不好,与夫婿不相配了……” “若是因为如此,招来嫌弃,岂不是好没道理?” 宝嫣:“我就想问问,此事焉能怪我不成?还请不眴师父为我评评理。” “若是好的,待到旁人在攻讦我时,也好便于我反击回去。” 这样她自己还能求个心安理得。 说到底,这才是宝嫣留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期望借佛家之手,在婆母那洗脱携带灾祸的名声,扭转乾坤。 隔间内,转着念珠,顷刻摸清宝嫣心思的陆道莲,徒然掀起眼帘。 眼中是兴味且深邃的目光。 他提出占卜,为的是抛砖引玉。 她却能借此发挥,想到改变处境之法。 果然,这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极其看重家族荣耀的女娘,哪会真是毫无心机的善茬。 第26章 是他小瞧她了。 像是为自己的失策莞尔,陆道莲微微勾唇自嘲,以一副慈悲为怀的口吻说出宽慰的话,“我说过,我佛一向不忍世人受苦受难,你有所求,佛必应之。” 一声干脆利落地吩咐,“去拿卜签给她。” 方才还拦住她去路的魁梧僧人便很快,将一个卜签筒递了过来。 宝嫣还有些紧张,观察一番,发现这佛堂果然是私人所有。 连一个卜签筒看似简单,实则用料都不一般,这手感,冰凉轻薄,顺滑如玉。 瞧着,倒像是碧玺做的。 宝嫣再次疑惑,这不眴师父,到底是什么来路?从未见过有寺里僧人,这么奢豪精细,排场待遇不输王孙贵族。 “请吧。”旁边提醒。 宝嫣摒弃杂念,朝着佛像跪下,虔诚地闭上双眼,随之摇动卜签筒,念念有词。 祈请上天保佑,如她所想,如她所愿。 一支签子跌落出来。 小观弯腰,刚想要替她捡起,就被一只手蓦然抢先。 那看起来一点也不面善的僧人,半句话没说,就将卜签送到佛堂隔间去了。 小观小声抱怨,“女郎求的签,竟连看一眼都不行?” “也许是不想泄露天机?”宝嫣也是疑惑,只不过克制压过了好奇,干脆对着隔间翘首以盼,慢慢等个音讯。 庆峰一进来,就与陆道莲目光对上。 他在那不怒而威,黑的像稠墨般得眼珠的睇视中,很心知肚明地往跟前一站,身影直接挡住了宝嫣那头有可能窥探过来的视线,然后呈上白玉盘。 那里头躺着宝嫣摇到的那支签。 他看着师叔不沾春水,修长而有力的手将它拿起,那上面的签文他也略略看了一眼,那其实是个寓意很好的签子。 不说多子多福,最终结果都是贵不可言,能达到那个新妇所祈求的满意的程度了。 可就是这样千盼万盼的签,在下一刻,被拿着它的人毫不留情地折断了,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丢弃到一旁。 很快,另一支替补的签,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两指间。 佛陀拈花,陆道莲拈的,却是斩向宿命的因果之剑。 第13章 外间。 宝嫣对如此偷梁换柱的做法一无所知,她还在规矩地痴痴地等待发落。 只是这用时是否太久了?真有那么难解吗。 “不眴师父……” “签上如何说?是吉兆……还是凶兆呀……”她终于等不及了催促。 只听那道清清冷冷,似悲似悯的声音响起,“不大好。” 宝嫣愣怔,迟疑地问:“哪里不好?” 那头静默了一瞬。 “檀越真的想知道?我劝檀越,这回占卜出来的结果,还是不要听了为妙。” 对方似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然而越是这样,宝嫣越是好奇心满盈。 她上前走了两步,在快要近距离接近那扇屏门时停下,“不眴师父,还请告诉我,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在宝嫣几近苦求之下,对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既然檀越执意要听,那我就说了。” 换了卜签的陆道莲,垂眸睨着手上签文,没有一丝负担地一字一句地宣告出来,“签文上批示,你所求之事——” “命薄终缘悭,恩爱两难全。”他念了一句诗文。 似乎他怕宝嫣听不懂,还特意贴心地为她解释一番。 命薄,即是短命。 缘悭,意指欠缺缘分,缘分维系艰难。 两难全,就更好解释了。 是指宝嫣这段姻缘,根本得不到圆满,她想母家昌荣顺利,又想夫妻恩爱,天底下哪有两头都占全的好事? 简直想都不要想。 这哪里是对方所说的不大好,这是真真正正堪称恶毒的诅咒。 怪不得劝她最好不要听,宝嫣现在整张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小观扶着,只怕身形摇坠,瘫软在地。 她毫无疑问地怀疑是不是占卜出错了,这结果怎会凶成这样?当真应了她婆母那句话,夫婿出事,是她引来的灾祸。 是她运道不好?不,她不信。 她其实没说实话,她从来就是个不信神佛的人。 这里就是一个野佛堂,这僧人又是神神道道的,指不定是在唬人呢。 “女郎,你怎么样。” 宝嫣心神一定,推开小观,“敢问不眴师父,可否把卜签与我看一看?” 室内一片寂静。 就在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而压抑时,屋内的陆道莲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虚影,淡淡问:“怎么,你怀疑我占卜的有问题?” 他说的是占卜,而非卜签。 宝嫣是怀疑了。 毕竟卜签一掉出来,就被对方的弟子眼疾手快地捡走了。 宝嫣什么都没看见,她现在就有些后悔,更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对方拿错签了。 但是到底口说无凭,这只是猜测,面对素未谋面气势却强大的高僧,宝嫣强忍着心虚,实话实说道:“倒不是怀疑不眴师父的占卜法术,只是那支签……那支签我没见过它到底写了什么。” 宝嫣:“未见虚实,就不能相信,还请不眴师父见谅。” 她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她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愚信之人。 第27章 这新妇不一般,可惜她遇到的是陆道莲。 她不知长她几岁,在上京风云诡谲的势力下长大的僧人,是怎么从千军万马中冲出关卡,来到清河府的。 她哪是一个心思缜密、道貌岸然的成年郎君的对手。 就在宝嫣再次请求陆道莲给她看看卜签上的签文时,一道声音打破沉默。 是对方身边那个瞧着凶恶的弟子,像是笑她不知死活,说她,“你怀疑我师叔?你在辱我师叔清白。” 得到陆道莲的授意,庆峰攻讦着毫不知情的新妇。 “我师叔好心为你占卜,你却因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就凭白污蔑他。” “你可知他是在浪费清修的时间在帮你?” “你不懂感恩也就罢,现在却责怪起他来,当真可恶!” 宝嫣被说中心思,脸色一面白一面红,“不,不是这样……” “我的意思,只想看一眼卜签。” “若是真的没有一丝问题,敢问师父们,为何不许我看一眼呢?” 庆峰还想批判她,陆道莲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让他停下。随即望向屏门外,越渐不安的宝嫣。 他嘴角微扬,挂了一丝兴味的笑。 是在笑她,她可真敢说。 也好,这样也不算太无趣。 陆道莲:“我是不是说过,佛祖有求必应?” 他已经说了第三回 了。 是在拿他自己当佛祖不成,宝嫣虽有怨言,却还是咽回了肚里,哪怕对方应当也是瞧不清她的模样,她还是乖巧地点头,“是说过。” 陆道莲莞尔:“还有一句,自讨苦吃,送给檀越你。” 宝嫣心怦怦地乱跳。 脑子像炸开花般,连气都忘了生。 这人,是因为自己怀疑他,才故意这么说的吗?是不是太睚眦必报了。 她反应过来时,庆峰已经过来把卜签给她了。 只是不递过去的,而是以一种泄愤的方式,丢到了蒲团上,然后被小观捡了回来,愤怒地瞪了庆峰一眼。 宝嫣得到卜签,飞快拿起来阅览。 只一眼就差魂飞魄散。 但好在,她事先有了陆道莲的言语做缓冲,即使再不相信,看见上面的签文,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弄错了。 刻薄而寡毒的卜签,在她手上如同毒物一样。 宝嫣愣怔了许久。 陆道莲问:“如何。” “卜签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檀越若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妥,还可以再用签筒摇一支出来。” “直到出现上上签为止。” 他声音听不出任何讥诮的意思,冰冷低沉,可就是叫宝嫣回神后,双颊发热,羞愧难当。 她现在终于肯相信,是自己误会了。 做错事,就得认,为了不让自己有卑鄙的逃避心思,宝嫣攥紧签子,松开唇齿,难为情地向误会的对象道歉,“不,不用。” “这签,没有哪里不妥。方才是我心急,才怀疑了不眴师父,我,我有愧。” 宝嫣生平向一个郎君低头,哪怕再稳重早熟,情绪上都不好受。 刚才还矜持端庄的女郎,现在却如一株草,失水焉巴了。 她看不到里面人的嘴脸,丰神俊秀的身影不动如风。 可是眼眸里的目光,戏谑顽劣如斯。 太可怜了。 陆道莲悲悯道:“可还要继续为你解签。” 他欺了人,现下却假慈悲,宝嫣虽不知情,但也在犹豫。 尤其对方主动开口给她台阶下,像是在彰显他的大人大量,宝嫣有所触动,心里的难受滋味缓和不少。 有人给台阶下总是好的。 宝嫣挣扎许久,对方也不催促,直到她下定决心,想要好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才抬头,花容月貌,却黯然神伤。 “多谢不眴师父大量。”宝嫣焉焉地问:“我想知道,我所求是吉兆,为何与我想象中不同,怎会这样呢?” “当真,是与我运道不佳有关所致?” 她的示弱叫人动容,陆道莲终于不再为难她。 下一刻,他便让宝嫣便尝到了什么叫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滋味。 “檀越怎会这样想。” 说是不大好的是他,说她自讨苦吃的也是他,现在却表示出,她的想法有问题了。 宝嫣当真弄不懂这高僧,不,她觉得这就是妖僧。 他耍弄人够了,便大发慈悲地道:“自始至终,我可以提到过,这卜签是批语,出自你身上?” 没有吧。 他只说让她不要听为妙。 从开始到现在,全都是宝嫣自个儿的臆想。 “签,是下下签,凶,是大凶之兆。” 他的话,让宝嫣从此刻起,听一个字都心惊胆颤。 最终,陆道莲下定结论:“与你无关。” “与你夫婿有关。” 宝嫣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说一声胡说八道。 可她不敢开口。 因为对方的时机太微妙了,她刚从自我否认的折磨中走出来,现下一得知,罪魁祸首不是自己,还是在夫婿身上。 她难免会觉得侥幸,就像在即将掉入深渊之前,一只手把她抓住了,她得到了一线生机。 这个不眴师父,把她从虚空拎回到了地面上。 第28章 他接下来的话,更叫宝嫣觉得震撼人心。 “适才你说过,你们苏家与晏家联姻,是为壮大自身势力,更是为遇难的长辈复仇。你年纪虽轻,却明白大义,甚至愿意为了帮助母家,牺牲婚事。依我看,你们苏家举族上下,同为一心,如此善意的能量,又怎会是凶呢?” “反倒是你夫婿……” “晏子渊受伤,是他自身运道不好,说明他气运正在走下坡路。而刺杀一事,代表今年乃是多事之年,你嫁过来只是不巧与他的灾难碰上了,并非就是你带来了灾祸。” “比起你的气运,你的夫婿显然更为凶险。不然,受伤的人怎会是他,而不是你?” 宝嫣彻底懵了。 她竟无法反驳,只觉得对方真正切切,说到她心坎去了。 为了让苏家起势,家中兄弟姊妹都献出了自己的婚事,族中叔伯父翁,哪个不是日夜谋划,隐忍至今。 大家抱着同样的信念,怎会是凶呢?她亦怎会是灾祸呢? 无疑,经此一讲解,宝嫣相信了陆道莲的说法。 她不是凶,她也不是扫把星。 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脸上的血色明显恢复,从焉巴到精神奕奕,不过短短瞬息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既然与我夫家有关,那请问不眴师父,可有解决之法?” 宝嫣一脸渴求的姿态,仿若将陆道莲当做了面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檀越想要如何化解。” 宝嫣想了想,既然是晏子渊出了问题,那自然是替他逢凶化吉。 不知这个愿望,不眴师父能否为她做到? 她把陆道莲当成依靠,却忘了对方根本不是善茬,宝嫣毫无记性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腼腆而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请不眴师父,替我夫君改一改运道,让他逢凶化吉,还有签上说我与他,恩爱不全……” “这,我也想……” 想让他帮自己化解了。 话音刚落。 佛堂里的气氛刹那间不对,宝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现在对这个不眴师父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让人一会觉得他好,一会又觉得他实在太可怕了。 但他替自己和苏家说话,证明他还是个善类。 可就在宝嫣满心期望间,事实证明,她还是对这个人了解得太片面了。 一道冷淡,却透着微嘲之意的话语给了她响亮的一耳光,“檀越,真是好贪的一颗心。” 宝嫣嘴角边的笑意戛然而止。 本以为,她才刚嫁进来,与晏子渊应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 不会多为晏子渊考虑,会通过他这番话,懂得规避风险,提前知难而退。 却不想,她还打得这种两全其美的主意。 “还不明白么?” 陆道莲冷冷道:“说你夫婿才是凶兆,不代表你就相安无事了。他的凶,于你来说就是吉兆,是在提醒你,这门亲该及时止损了,若你继续下去,只会深受其害。” “你当我为何浪费时间为你占卜?是见你与我有缘。” 他发出一声让宝嫣情不自禁,感到心虚羞愧的嘲弄轻笑,“可你却根本不知,什么叫适可为止。反而想我牺牲修行的功夫,让我替你与你夫婿逢凶化吉,一改好运,可真是……” 他后面意犹未尽的话,宝嫣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怕是会说,为你自己着想就好了,还要去管别人,你怎么这般,不知好歹呢? 宝嫣刚才没慌。 现下彻底有些慌了。 她有种不小心把神佛都狠狠得罪了的想法。 “不是的,不眴师父……” 宝嫣着急解释,“我已嫁给夫君,就是他的妇人,如何能及时止损呢。” 再说她跟晏子渊两家势力结盟,都绑在一起了,要退亲还是要和离,这都不是一两句简单的话就能做到的事。 可惜对方大概是真被她惹恼了,根本不听,像是在面对一个执迷不悟不开窍不领情的东西,“多说无益,我该清修了,你走吧。” 宝嫣委屈:“不眴师父……” 祈求的也没用,对面赶人的态度很不留情,十分坚定。 “请你出去。” 庆峰适时地站出来驱赶她们,“快走快走,别误了我师叔修行。”他走过去拿签筒,似乎是想把宝嫣手里的签子拿回来。 而宝嫣手拽得紧紧的,不是很想放,小观见状,趁背对她们的庆峰不注意,果断地将卜签拿过来,藏到自己身上,然后扶着宝嫣到外边去。 宝嫣从未被这样嫌弃地撵出来过,她站在佛堂外,与婢女相扶持,对里边得罪了的对象,敢怒又不敢言。 太快了,怎么会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生气的速度,比打雷下雨还要不可预测。 她总觉得,自己真这么走了,就如丧家之犬落了下乘。 不该是这样的,她在门口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软声喊:“不眴师父……” 没有应答。 宝嫣受挫了,面容一僵,依然挺起胸脯,柔声道:“不眴师父,我知刚才的话,得罪你了。” “即使不眴师父恼我,我也还是要说一句,今日占卜,劳烦你了。” “有一事,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不眴师父。” “若是为了个人利益,要用和离或是退亲的法子,化解凶兆的话,为了苏家,我实在是做不到。” 第29章 就像对方所说,举族上下皆是一心。 她怎能为一己私欲,放弃这门亲事? 屋内依旧悄无声息。 宝嫣被晾了片刻,没得到回应,最终还是选择先离开这里,她失望道:“告辞了。” 她来时轻悄悄的,走时也一样。 却不知就在她快消失在路尽头的时候,隔间内的屏门被轻轻打开了,一道琼枝玉树的身影立在门槛处,黑眸兴奋冷凝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 陆道莲愉悦地对庆峰道:“我救过她了。” “是她自己要蹚这火海。” 第14章 刀山火海,最是无情。 宝嫣这一蹚,可以说半只脚都踏入了地狱,只是她此前一心为了苏家,对自己的未来、婚姻没有对苏家那般看重。 或者说,她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和其中利害。 所以等她意识到时,已经身陷囹圄,后悔晚矣。 因占卜的结果并没有多吉利,宝嫣打消了将自己去过佛堂的事宣扬出去的念头。 她回去后,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神色情绪哪怕忧愁了些,也没有人怀疑她哪里不对劲,因为作为新妇来讲,新婚夫婿受了重伤,就已经是件愁上加愁的事了。 是以,除了小观和她自己,无人知道她去过烧雪园,见过什么不得了的人。 只是到了夜里,宝嫣时常会从枕头下,拿出偷偷从佛堂带出来的卜签看看,然后冥思苦想,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能化解了夫婿身上的凶兆。 时日一天天过去。 天色晴明,清河府彻底进入少雷少雨的夏季,晏子渊身上的伤,渐渐愈合,从不能下榻动弹,需要人亲力亲为的照顾。 现如今,已经到了能下床走动,甚至开始在庭院里练功的地步。 这让原本担心的苏家人,终于放下自家女郎会守寡的担忧。 甚至还为宝嫣争取来不少好处。 房间内,松氏呈上一碗羹汤,摆在正在看宾客礼单的宝嫣跟前。 这份宾客礼单,记载了前来参加她和晏子渊的婚仪,客人们送的礼物,多数是些拿得出手的金银财宝、贵重之物。 统计起来,价值不菲。 这些财物,其实应当归属晏家所有,远远轮不到宝嫣插手。 是苏家人,苏赋安以及她几位叔伯,从她这得到证实了晏子渊遇刺的消息后,向晏家提出的对新妇的补偿。 晏子渊遭遇刺杀这件事,宝嫣作为妻子,本身就是受害者之一。她不仅没有任何过错,作为清白还在身上,有可能守寡的新嫁娘,真正理论起来。 还是晏家亏欠于她了。 苏家有理有论的说法,狠狠地替宝嫣,将婆母那一套她运道不好的说法反击了回去。 在这样的争取之下,理亏的晏家为了安抚他们,这才把此次婚礼上收到的财物,拿出一部分分给宝嫣。 无论是她想将这些财物充盈到嫁妆里也好,还是作为私库,都由她自己做主。 而替晏子渊挡刀的兰姬,因祸得福,也获得不少赏赐,不仅抬高了她陪媵的身份,还从原本侧室居住的小院,搬到了大院子。 看着宝嫣将礼单上的宾客名字一个不落地抄录下来,松氏劝道:“女郎歇会吧,喝了这碗羊乳,待会再抄录。” 宝嫣头也不抬地回应:“就剩这几家了,得赶紧抄完,让人给大兄送去。” 宝嫣出嫁前,苏赋安等人本是打算等她进了晏家的门,就从北地返回金麟。 结果亲妹的婚事并不如想象中顺利,经过合计,干脆多留两个月,等到风波过去再起程。 在此期间,苏家的人也没闲着,打算认识认识北地人际脉络。 而最有效的法子,就是通过晏家宾客上的礼单,了解北地势力,哪怕宝嫣拿到的名单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却也能起到不少作用。 宝嫣埋头认真写字,秀白脸上神色严谨,松氏见状不再打扰。 待到三刻后,宝嫣才停下笔,拿起她抄录好点名单,长舒一口气,“但愿能帮得上大兄的忙。” 名单被下人拿走。 松氏走过来,命人替宝嫣收拾好笔墨,然后站到宝嫣身后,为她捏肩捶背,道:“女郎辛苦了。” 宝嫣揉着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她其实觉着这场婚事不顺,能让大兄他们留在北地多住一段时日也是好的,不然等他们一走,她就见不到什么亲人了。 松氏知道她心有不舍,为了让她高兴些,转移话题说起别的。 “奴婢瞧着,近来郎主身子恢复得极好,看来,不日奴婢们就能为女郎重新整理新房,恭候郎主回来入住了。” 宝嫣成亲那夜,根本没有走完全部仪式。 她跟晏子渊还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圆房,似乎所有人都在等晏子渊康健以后,回来和宝嫣洞房花烛。 入了洞房,这对新夫妇才算有个正果。 而宝嫣,才算名正言顺的晏家少夫人,不然一直没有夫妻之实,她连后宅掌家的权利都没有。 提到这个,宝嫣含羞地朝松氏望过来,“乳母提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夫君才刚好,哪能着急……” 她其实是不好意思了。 松氏道:“女郎觉着早,也许郎主不觉着呢?洞房花烛,本就是人之常情,因为意外,此事一直耽搁着。” 第30章 “可既然做了夫妻,总有真正在一起的时候。” 宝嫣明白她说得有道理,实际上她也有想过,等晏子渊病一好,他们肯定是会圆房的。 可是她这边有所期待,晏子渊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按理说,这里是他们的新房,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应当回来住,可是到今日,夫婿都不曾进过她的房。 宝嫣初时还没觉得有问题,现在反应过来,觉着是不是应该,主动向晏子渊提一提这件事情。 恰巧时辰尚早,还不到隅中。 宝嫣喝完半碗羊乳,决定去晏子渊远的院里探探他的意思。 自从受伤后,晏子渊的住处就围了不少府兵把守,宝嫣见他们都已眼熟。 她越过门槛,朝里头走去,不想平日大开着的房门,如今却紧闭地不留一丝缝隙。 “夫君。”宝嫣疑惑地站在台阶下喊道。 屋内。 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窗外,隔着菱花格,陆道莲窥见了宝嫣的身影。 偷拿了他的卜签的新妇,一脸羞涩含情地站在庭院里,“夫君,是我呀。开开门好吗?” 良久,里头语调古怪地回道:“你来做什么?” 宝嫣听见晏子渊的声音,莫名放下了戒心,她不知道就在她夫婿对面,还坐了一道身影。 宝嫣:“我来是有事和夫君商量。” 晏子渊:“什么事,你说吧。” 就在门外说么?宝嫣愣了下,转头环望一圈,除了石像花草,没有其他人在,神情顿时出现一丝忸怩。 她想自己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逃避不来,正好不用面对面说,能够减少许多窘迫和尴尬。 宝嫣鼓起勇气,话音不自觉地甜腻:“我来问问,夫君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新房居住?” “你我之间,还未共饮合卺酒。” 暗示的话语一出,屋内屋外具是一片窒息般的安静。 没有回新房居住,代表晏子渊跟他新妇还没有圆房。 新妇说出口的话,无异于是一次大胆的求欢,可是听在晏子渊的耳朵里,却格外的讽刺。 自从他那里损伤后,晏子渊一直有在大夫的指导下,精心调养。 他自个儿也满怀信心,一定会好起来的,可就在昨日,他试着去使唤自己的孽根时,却发现不对劲,他居然毫无反应。 昨日伤害历历在目,晏子渊在大夫的宽慰下,也安慰自己可能时机还不到,才未能完全恢复,再等一段时日就好了。 没想到今日就碰到新妇不请自来,向他求欢。 自尊心被敏锐戳中的晏子渊,猛地抬头,他敏感到甚至忘了面前坐着他视为对手的身影,朝着外头茫然无辜的新妇严厉呵斥道:“你在迫不及待什么?” 宝嫣被斥得浑身一抖,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管理家务,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宝嫣嘴唇惊讶地微张。 他这是怎么了,她又说错什么了?为何晏子渊要发这么大火。 不对劲。 比宝嫣更直观的面对晏子渊的,是一脸面无表情,莫不在乎地喝着茶,听着他们这对新婚夫妇谈话的陆道莲。 他淡淡瞥着告诉宝嫣,他短时期内,不会回去住的晏子渊,眼神精明又危险。 原来他们还不曾圆房。 晏子渊在怕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去新房和新妇一起住? 屋外宝嫣的脸色像傅了一层粉一样差,白得虚弱、透明。 屋内陆道莲余光注意到了没被下人清理干净的药渣,他闻着空气中微弱,却越来越鲜明熟悉的药香,突然诡异而锐利地察觉出那是什么。 是激发气血、肾囊的药物味道。 他掩住幽深的眸光,薄情的嘴角嘲弄而冷酷地轻抿着。 记忆中那玩意,俗称,壮-阳秘方。 第15章 在宝嫣的认识中,这段日子以来晏子渊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称得上温和的。 当然他也有严厉的一面,这严厉从来没给到宝嫣身上,这是第一次宝嫣尝到被丈夫训斥的滋味,可跟在家中不同。 家中父兄、叔伯对女郎讲话,向来都是和气有理的,哪怕是生气,也会温声说出惩罚的话语。 哪像晏子渊,无缘无故发火。 听闻有一类儿郎,喜欢在心情不顺时冲妇人发火,用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莫非晏子渊就是这种的? 宝嫣心中顿时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她又不是不懂羞耻的女郎,父兄都没这么对待过她,晏子渊凭什么不讲一点道理,对她呼来喝去的。 宝嫣忍着面上的火辣之意,松开唇瓣道:“不知夫君为何不悦,既然夫君不想回去住,大可有话好好说。何必,何必……” 她气息中的不稳,微颤,只要耳目敏锐的人,隔着距离在屋内都能听得到,可见晏子渊的话让这位苏家的贵女受了多大委屈。 陆道莲再次朝窗外望去时,宝嫣已经转身要走了。 只是走了两步,她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下。 委屈道:“来时,为夫君准备了些果子,夫君……看着吃吧。” 她可真是…… 陆道莲嘴角一晒,这叫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这么心善,在这吃人的世道怎么活,万一真遇到大事,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31章 宝嫣走了。 这回是真的离开了这座院子。 陆道莲浅浅收回目光,同时扫过对面一脸不快的晏子渊,垂眸吹了吹茶水,不经意地问:“这就是你新娶的南地妇人?” “是她。” 晏子渊开始的确是气不顺,情急之下动怒了。 他反应过来,虽然有一丝后悔,但很快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概因宝嫣不仅戳到他的痛楚,还来得不是时候。 他看向面前一派云淡风轻做派的陆道莲,试图从他脸上查找出他想嘲讽自己的意思,皮笑肉不笑道:“让你见笑了。” 他浑身是刺,好像是从受伤开始,性情就有些变化。 不像以前那样学别人,风光霁月,一脸冷静假相,现在是愤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居多。 洞察出晏子渊的心思。 陆道莲拆穿他,“不必这么防备我。” 晏子渊视线一顿。 陆道莲掀眸直视过去,两张几近十足相似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分割成两派,他冷声道:“看在晏家邀请我结盟的份上,我才来的北地。你放聪明点的话,应该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晏子渊被他说得面色铁青。 作为旧相识,少时期就认识的他们,陆道莲当然不是他的敌人,他们只是性格上不和,又不是想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 只是习惯于和这个人做比较,晏子渊才会下意识产生戒备的心理。 陆道莲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就知晏子渊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我今日来,除了探你的病,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指使刺客在新婚之夜谋害你么。” 陆道莲:“作为盟友,看在往后还有合谋的可能上,我可以将所知道的线索告诉你。” 晏子渊眼皮乱跳两下,双手攥成拳头,“那日府里抓到的刺客皆以服毒自尽,审讯被迫中断……你是怎么拿到的线索?” 陆道莲微妙道:“你知道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会喜欢看人在我跟前服毒呢。” 晏子渊似乎懂了,定然是刺客里有漏网之鱼,被陆道莲的人逮住了。 他手下有一帮十分神秘的死士,审问手段比起晏家,只好不差,或许早有预防,才能从刺客嘴里套出有用的线索。 “你想要什么?”晏子渊不相信天底下有白来的好处,尤其他面对的是心思诡谲的陆道莲。 这人与他同年同岁,却自小养成了格外不同的性子。 他们或许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对手。 陆道莲愿意帮他一把,事后肯定会找机会,连番从他身上索赔更多的利益。 然而,让晏子渊预料不到的是,陆道莲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有所求的想法。 他只是别有深意地道:“我是不是还没有送你新婚大礼?” 看着晏子渊愣怔的样子。 陆道莲举起手中茶杯,嘴角莞尔:“那么,这份线索就当是祝你与新夫人恩爱不疑,百年好合的礼物,不必还了。” “对了,你的伤……” 把晏子渊警惕的神色纳入眼底,陆道莲装作一无所知地道:“我那还有些御贡的药,若你伤还没好,可管庆峰那儿去取。” 他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晏子渊这才肯稍微相信,他是真没有所求。 也许,是因为陆道莲身在清河府,也想寻求晏家的庇佑,所以才特意来讨好他的?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陆道莲现在,可不是上京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了。 而是应该说,卷走昭玄寺所有金银,正在被朝廷缉拿的可恶逃犯? 意识到双份身份上的变化,作为北地贵子,有权有势的晏少郎君,晏子渊僵硬了许久的脸,终于化解出一抹难看的笑意,“那就多谢你了。” “对了,你在烧雪园住得可还好?你知道我被亲事耽搁了,那天不知道你来了晏家,所以没来得及找你叙叙……” 一些虚伪寒暄的话,连窗外的鸟雀都懒得听,纷纷振翅飞远。 陆道莲戴上帷帽从院子里出来,庆峰紧跟在他身后,二人走到偏僻的不远处。 陆道莲停下脚步,“仔细查查晏子渊具体伤到了何处。” 他侧身回首。 问庆峰:“你也闻到了吧?淫羊藿的味道。” 淫羊藿,又称三枝九叶草,是常用来补肾壮-阳的药材之一。 晏子渊新婚遇刺,对外声称受的都是肉-体刀伤,可没听说过养伤还需要壮-阳。 今日他那新妇过来,请他搬回新房住,他反应甚是激烈。 这不得不让陆道莲联想到,晏子渊的身体上还出现了其他方面的问题。 “去查。” 陆道莲面无表情地吩咐,眼珠渗出一抹戏谑的兴味,“让我看看,我们的少郎君瞒着他的新妇,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第16章 傍晚夕阳在山色中悄然隐匿,屋檐下松氏忙完要务,来回往返宝嫣的主院好几遍,焦灼万分地问:“怎么样,吃食还是分毫未动吗?” “没有。” 守在屋外的小观瘪着嘴摇头,手头上的帕子揪成一团,“一刻前,我借着点灯的理由进屋瞧了一眼,女郎还在榻上躺着呢,连我也不肯搭理。” 从晏子渊的住处回来后,宝嫣便待在屋里不出来了。 第32章 饭也不吃菜也不动,茶水还是满的。 里头悄无声息,下人无不担心,怕她心绪不佳,气坏了身子。 小观冲松氏抱怨:“阿母,那晏郎君他太可恶了。” 宝嫣与晏子渊虽然不曾有夫妻之实,只有明面上的名分,但作为苏家的家仆,原本都是拿他当郎主看待的。 现在自家女郎在晏子渊受了委屈,底下的人便开始称呼他为“晏郎君”为宝嫣鸣不平。 松氏:“休得无礼。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若是因为单纯不喜女郎,对女郎有异议,我便去请郎君们为女郎做主。” 哪有人娶了新妇进门,却不动新妇半分? 这岂不是在表达对这门亲事的不满? 屋外松氏和小观透露出护主心切的意思,宝嫣侧躺在榻上,听着切切关怀的私语,伸手挡住眼皮,早已流干的眼睛再次渗出些许湿意。 不是她想不吃不喝,而是当真倒足了胃口。 她原以为,她与晏子渊怎么都当得上天作之合,门当户对,她这些日来规规矩矩照顾他,尽显一个主母该尽的义务。 如此本分,不说能得他几句感谢,也该得到他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对待吧? 结果呢,他竟不分理由地呵斥她一个妇道人家,言语过于不知廉耻?是这意思吧? 她想问,成了亲,问问自己的夫婿何时住回新房犯了那条不守妇道的罪。 至于那般不讲情理。 枕头旁,斜落着一支昭示姻缘宿命的卜签,宝嫣盯着它出神,不由地想起佛堂里,某人嘲弄指责她的话语,“檀越好贪的一颗心”。 既想要家族昌荣,又想要夫妻和鸣,哪有这种两全其美的可能? 房顶,偷听了好一会不平话,以及察觉到房内传出的细细啜泣声的大汉咬着草根,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起身。 不多时点燃了佛香的房间内。 陆道莲若有所思地问:“滴水未进,粟米未沾?怎么,得不到夫婿的青睐,就令那新妇这么难过伤心?” 这么晚了,他还在打坐。 只是因为派出去的下属回来,六根短暂地从修行中出走,来到尘世间。 他的手伸进身前一个盛满清水、长有莲花叶子的白瓷缸里,轻轻一掬,便捞起来一条夹在方寸间难以逃脱的手指大的小鱼。 庆峰望着他缓缓抬高的掌心,上面锦鲤诞下的鱼苗正在大口呼吸,肚子一鼓一瘪。 就跟那个受到夫婿训斥,难受得不行的新妇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别人发泄怒气的用具,她受到的委屈纯属无妄之灾,更甚者还有更大的委屈在等着她。 谁会知道今日冲她大声斥责的郎君,是为了掩饰心虚才呵斥了她。 “她的确是很伤心。” 庆峰:“她那婢女说,她从晏子渊的院子里退出去的时候,为了隐忍夫婿的怒火,嘴皮子都暗自咬破了。” 漫不经心地摸着鱼肚皮的手微微一顿,陆道莲保持不发一言的沉默,静静地看着下属。 庆峰啧啧道:“我回来之前,还曾听到房中有人在哭。” 陆道莲挑起眉梢确认,“她哭了?” 庆峰无比肯定地点头,形容宝嫣,“真哭了。小猫似的,有意把头闷在被褥中,不想叫人听见。” 只有快喘不过来气了,才发出两声难过的呜咽。 陆道莲默默听着,把那条张着鳃子大口呼吸的小鱼放回莲叶边缘,鱼一入水便复活了,慌不择路地逃离他的魔掌。 欣赏够了这一狼狈景象,那张没有一丝瑕疵的俊白面庞上,笑意全无道:“她不是很能耐么?” 刀山火海她都不怕的,现在又有什么好哭的。 就在庆峰打量他说话的脸色,以为他师叔定然是觉得那新妇不识抬举,幸灾乐祸时。 陆道莲冷不丁吩咐:“我那的生肌丸还剩多少?拿去,送些给她。” 粗莽的大汉瞬间愣怔,误以为听错了。 这是做什么?那新妇不听提点,偏要一意孤行,这时候,难道不该落井下石吗?怎么还要施以援手? 四目相接,一脸茫然。 陆道莲眸色暗暗:“没听见吗。” 庆峰立刻掉转头,奉命行事。 在遭受打击之下,今夜宝嫣的院子比以往都要沉寂,像是生怕再伤了女郎的心,下人们轻手轻脚,连话都不敢说得过于大声。 直到随着夜晚的到来,院子里的大门被人扣响,事情出现转机。 宝嫣沐浴更衣后,呆坐在镜子前,任由下人为其梳头,晾干发尾。 小观推门进来,雀跃地道:“女郎,屋外有人送药来了。” 宝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怔怔问:“什么药,是谁命人送来的?” 小观似是被问住了,脑子一阵懵然,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从地上捡起药盒的画面。 她,她好像没真正见到送药的人? 小观支吾道:“天,天太黑了,奴婢没太看清,只听见那人交代药是给女郎用的,让我把它收好了……” 说着,小观反应过来,“会不会是郎主他,他知道自己让女郎受委屈了,不好意思亲自过来说,干脆拿送药做借口,向女郎求和来的?” 宝嫣心念一动,“可他怎知我受伤了。” 一个没多大影响的伤,竟值得她那不分青红皂白责怪人的夫婿这般注意么? 第33章 小观仔细想想,确实女郎嘴皮上的伤有多严重,也不知是谁说了出去,结果传到了郎主耳朵里? 这里面其实还有多疑的地方。 可女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委屈,小观多余的话咽回肚子里,“女郎何必在意这个,只要知道这是郎主命人送来的不就成了?” 她打开药盒呈给宝嫣看。 宝嫣盯着看了片刻,随后拿起里头静静躺着的青玉色瓶身,对着光亮的地方,念出上面的字,“御贡亲赐……生肌妙丹丸。” 御贡亲赐,这么贵重? 宝嫣睫羽轻颤,不由地信了婢女的说法。 毕竟,这么贵重的药,除了晏氏这样的世家,谁还用得起御贡药物? 如果,如果真是晏子渊想向她示好的话,宝嫣也不是不能接受。 眼看她心情逐渐恢复,关注她的下人跟着放心下来,松氏也打消了万一女郎还受委屈,就请大郎君为她出头的念头。 罢了,刚成亲的夫妇哪有不生龃龉的。 俗话说床头吵床尾和,还是不太熟稔,等圆房了就能好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却防不住天不遂人愿。 宝嫣将突然收到的御贡秘药,误以为晏子渊派人送来求和示好的礼物,她心底虽没之前那么委屈了,碍于贵女的尊严脸面,也没那么快向晏子渊妥协。 她有自己的矜持,想着等认识到错误的夫婿自个儿来找她。 或许这回,他愿意再搬回新房住?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月,长嬴愈热,连人心都跟着浮躁起来。 宝嫣唇上的伤早已经养好了,恢复了宛如朱砂色润泽饱满的程度,她望着新房变旧房,屋内的喜字被人撤走。 再次感到一种打心里涌上来的犹豫、无奈。 就在她斟酌思考,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不让夫婿抗拒自己的接近时,久未生起风波的晏府,居然又出了一件大事。 第17章 晏子渊的阿耶,宝嫣的亲公公,与人在筵席上把酒言欢时,突然中风了。 就在今日隅中过后,被从其他地方抬了回来,现已被安置在后宅卧房内,由大夫医治。 这位君侯是晏家的嫡次子。 原本上面还有一位长兄,可惜十多年前长子便因病逝世了。 长子不在,君侯的头衔便落到了次子身上。 其是个武将之才,平日看着也是身强体健的模样,不想居然会突发疾病。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晏家向来都是风调雨顺、太太平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为何近来像是犯了老天忌讳,家中郎君连接出事?这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老夫人息怒,君侯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宝嫣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怨声控诉的声音,晏家辈分最年长的老夫人为次子的事感到万分痛心,哭诉之余眼泪纵横。 她还看到了她的婆母,那位对她颇有不满的贤宁长公主,如今正失神地坐在一旁。 她好像也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短短一个多月间,嫡子和夫婿就争先抢后地发生意外。 直到她目光落在从门口进来的宝嫣身上。 贤宁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你?” 当时宝嫣刚刚走到她跟前,想安慰她几句,就听到婆母的指责,“是你,就是你,你这扫把星,你不仅克我阿渊,还克我夫婿。” 宝嫣防不胜防,被冷不丁抓住臂弯,只觉得婆母抓得她骨头都在作痛。 她惊恐而茫然地回应,“阿母,你在说什么?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阿耶他……” “住嘴!” “为何不能是你?就是你福气不好带来的灾祸。”贤宁气到失去理智道:“没嫁进晏家前,整个府上祥云罩顶,自打你来以后,阿渊在新婚之夜遇刺,这才多久,连他阿耶也出事了。不是你这灾星还能是谁?” 越说便觉越有可能,贤宁仿若找到了罪魁祸首,不肯相信自个儿夫婿是因为意外中风,而是受了新妇带来的厄运,才倒了大霉。 只有这么想,她心里似乎才能痛快些,为此她趁人不注意,将宝嫣一把推倒在地,“来人,叫阿渊来,我要让他休了你,这门亲事作罢,我们晏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此话一出,方才还处于愣怔状态的晏家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 老夫人:“这是在闹什么?长公主正在气头上,说胡话了,可别听她的,还不快将少夫人扶起来。” 贤宁的火来得猝不及防,宝嫣被推倒后碰到了小观,为了护住她,小观垫底做了缓冲,这才没让宝嫣彻底成为笑话。 可有了刚刚这一出,她在这里的存在,变得奇怪又尴尬。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位少夫人似乎很不得婆母的喜欢,她虽然无辜瞧上去甚是可怜,但在都在为君侯担忧的关头。 即使再委屈,她也只能自个儿认了。 “少夫人,请喝茶。” 下人在吩咐下给宝嫣上了杯热茶,因着刚刚贤宁冲着她大怒一场,又要守着还在房里医治的公公,为了不让这对婆媳在生出龃龉。 于是在老夫人安排下,宝嫣被请到了隔壁的空房坐等消息。 紧跟着,还有一道身影随着她进来这里。 许久未见,新婚之夜后便在房里好好养伤的兰姬,顶着一副精神焕发的气色出现在宝嫣面前。 第34章 她怜悯地笑看着宝嫣,幸灾乐祸道:“阿嫣,真是不巧,你这是撞到长公主霉头上了啊。” 宝嫣没注意到她也在,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连兰姬都看到了。 她还特意说了出来,“阿妹脚程真快,我听见消息,本还想着先来你院里,邀你一道探望君侯,没想到……” 还好比宝嫣慢了一步,不然哪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宝嫣在经历了最尴尬的时刻,所遭受到的难堪已经被她忽略过去了,她不是对婆母的不讲道理没有怨言。 但她知道,即使有怨,她讲出来也没人会站在她这边。 大家都在关注公公,婆母焦急万分,这种情势下做出来的任何过激反应,都会被理解为情有可原,她只能吃下这个闷亏,并且体谅大度。 可是,兰姬这是在做什么? 宝嫣定定地看向她,一对乌黑眼珠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淡淡又安静地注视着小人模样的兰姬,“阿姐的伤,全都恢复了?” “自然。”兰姬抬起下巴,傲然得意。 宝嫣:“那下回,婆母再发火时,我带阿姐一起来请安。” 兰姬怔住,“什么意思?你想我替你承受怒火?阿嫣,是你不讨长公主满意,可不是我。”她笑笑:“就算我去了,看在我救了晏郎一命的份上,她真会朝我发火么。” 她觉得自己和宝嫣是不一样。 她可是晏家的恩人,若不是她,君侯和长公主这一脉岂不是要绝后了? 她永远是那么自私。 为了保住性命,她能在危险关头将她推出去。同样,为了争宠,她甚至忘了自己和她来自同一个家族。 宝嫣终于忍不住反讥回去,“阿姐还在痴人做梦吗,同为苏家人,长公主凭何越过我高看你一眼,就因为你救了夫君?阿姐难道忘了,夫君出事时是谁差些连累了他?长公主没与你计较,不过是想拿你制约我罢了。” “我只想让你想想清楚,你在笑话我时,同时也是在笑话你自己。你我明明同出一脉,姓苏,江南道金麟人。你是侧夫人,我是少夫人,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在外看来,你我就是一体。” “我若过得不好,在这的苏家人都会不好。到那时,你觉着,婆母还会对你另眼相待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兰姬为什么还不懂这个道理? 这话宝嫣早就想说了,只是挪到今日才有机会。 本以为兰姬会听进心里去。 然而,“阿嫣,你不是因为嫉妒我,才会对我危言耸听吧。” 似是想到什么,兰姬转移了话题,道:“差些忘了,我听人说,前段日子阿嫣你在晏郎那里受了好大的委屈,是因为晏郎不愿和你回新房住?” 提起这个,兰姬便讥笑道:“我还以为,妹妹你不着急得夫君宠爱呢,原来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晏郎伤还没好多久呢,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这是宝嫣最不愿回想的事。 她因这事几乎伤及自尊,经过这么长时日,已经快化作尘土消散,不想又重新被兰姬提及。 同样,她还觉得自以为是的兰姬是真的没救了。 “算了,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既然兰姬这么油盐不进,喜欢看她的好戏,那就看吧。 宝嫣:“不过有一事我想阿姐应该明白,身为主母,若我与夫君圆不了房,那阿姐你,也只能陪我独守空房一辈子。” 子嗣方面的事,兰姬根本越不过她去,宝嫣说完,不理兰姬被激怒的样子,缓缓将头摆到一边,正好朝着窗外路径的方向遥望过去,视线在看到某处时微微一愣。 路上,来了一行来探望公公情况的人。 以晏家现任的家主,老君侯为首。其次是她的夫婿晏子渊,以及一些在筵席上见过的,与晏家有亲缘关系的宾客。 还有一个人,宝嫣是不经意瞥到的,她被勾起好奇心,多看了两眼。 他好奇怪,穿着一袭素色僧衣,戴着一顶缀着玉珠,压实了的帷帽,走在人群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游离在尘世外。 孑孓独行又鹤立鸡群。 第18章 陆道莲五感生来就比旁人要灵敏,他的耳目仿佛得上天宠爱,能看到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他人不曾听到的细微动静。 但有耳目上的好处,就有其他方面的弊端。 他敏锐的嗅觉就是如此。 就好似普通人觉着正常的气息味道,他觉着臭一样,陆道莲总能嗅到旁人身上那些自己都闻不出来的味道。 他将这些令他不悦的气息,统称为“人臭味”。 有的人臭不可闻,有人香得沁鼻。 就如现在。 他抬起帷帽,隔着白纱的遮掩,即使看不到远处的景象,但只要闻到那股香,就知道远处坐着谁了。 因为那新妇,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仿若从满池淤泥中脱颖而出,舒展身姿送到口鼻处,解臭解闷的一朵花,与众不同,又独树一帜。 宝嫣望着那个带着帷帽的身影,感到微微的错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突然朝这个方向停下来的动作,好似与她有关。 是佛堂的主人,不眴师父吗? 他怎会和众人一起来,他也是来探望公公病情的? 可他一个外男出现在这,来的都是晏家有血脉的亲戚,其他人竟没有异议吗。 第35章 还是因为是家里的贵客,所以没有见外。 “女郎,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听到小观问,宝嫣回神后才发现,刚才那帮人已经从她们着经过,前往旁边的宴客厅了。 兰姬更是为了凑热闹,一只脚早已踏出门槛。 现在就只剩宝嫣没动了,她想了想,自从上回和晏子渊闹僵,也有好一段时日没见,现下他阿耶出事,想必心中很不好受。 还是过去瞧瞧,顺便说些能宽慰到他的话。 宴客厅就在附近,一小段脚程的功夫就到了。 屋外日日能见的府兵目不斜视地守卫此地,门内门外不时有下人来回穿梭,端茶送水,还未走近就能听见里头热闹的说话声。 宝嫣进来后环视一圈,本是想找找晏子渊在哪儿,结果搜罗一阵后,哪怕知道晏子渊和谁在一起。 宝嫣还是没有停下逡巡的动作。 奇怪,这么多人,分布各处,这其中居然没有那道气势出众的僧人身影。 明明之前在人堆里看到他了,为何这一会的时间就不见了呢,难道是她看错了? 宝嫣不知,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屏门后。 陆道莲半侧着身掀开了半边帽帘,以一种隔门窥鹤的姿态,眸若点漆,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她寻找自己踪迹的画面。 数日不见,她好像嘴皮上的伤养好了,从夫婿那受到的委屈似乎也消失了。 一身颜色娇嫩温柔的新妇人打扮,气色好极了,白里透红,这么多妇人里,不管老的少的当属她穿着最是漂亮。 也最好欺负。 听说她许多日没去见晏子渊,应当是还在计较对方呵斥她的事。 夫妻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她想通了吗,晏子渊不是她的良人,这桩亲事也不是什么多么美满的姻缘。 陆道莲一直在等。 她打算什么时候再去佛堂求他,为她逢凶化吉?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方寸间,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的到来,将这微妙的联系从中打断了。 家中接连出事,让晏子渊的心绪凝重不佳。 他刚刚看望了自个儿父亲,里头有阿翁坐镇,他便出来透口气,没多久就被侧室给缠住了。 侧室向他说着体贴安慰的话语,晏子渊的视线却不由地落到了东张西望的新妇身上。 他想起了半个月以前和新妇之间发生的不快,不知道她是否还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他突然挪动脚步,留下话还没说话的兰姬,朝着宝嫣的方向走去。 “你在找谁。”晏子渊停在宝嫣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眼神朝客厅的各处扫荡。 宝嫣回转头来,透过晏子渊的肩膀,看到了一脸不虞,神色冷冷望着她的兰姬,不懂晏子渊怎么来她这了。 他不是和兰姬聊得好好的么? 莫名的,宝嫣没有打算将她在找谁的事情告诉晏子渊。 本身她与晏子渊的亲事就很不顺利了,若真告诉他,在他追问之下,定然会想知道她去佛堂做什么。 之后占卜结果为凶兆的消息不就被他发现了。 这样不仅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毫无利处,说不定,他还会气急败坏怪她听信乱力鬼神之类的话。 宝嫣不想雪上加霜,于是情不自禁说了谎。 宝嫣:“我在找夫君。” 她撒谎。 远在屏门后的陆道莲负手而立,帷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宝嫣一无所知,违心地朝对面露出一缕赧然的笑,当意识到这种场合又不合适后,敛平嘴角,秀眉轻蹙,满含担忧问:“夫君,阿耶他怎么样了,大夫是如何说的?” 晏子渊面色顷刻就变了。 他回想起床榻上,中风后眼歪嘴斜,以前的风度都消失殆尽的父亲,神情沉重道:“大夫施针后,暂且好多了,只是无法与人交谈,行动僵硬,口不能言。” 中风是种邪病,在当今看来就如同邪魔入侵般可怕。 要想治好,不仅要看大夫的医术,还要看病人自个儿的运气。 宝嫣听闻能治好的大夫屈指可数,得了此病的人更多下场是半身不遂偏瘫了,还有随时丧命的危险。 “这……” “阿耶是武将,年纪不老,更称得上年轻力壮,想必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干巴巴地说着好话,连自己听了都不知道有几分可信的意思。 晏子渊忽然不甚在意地问:“你不闹脾气了?” 宝嫣愣住。 晏子渊:“上回你来我院子,问我要不要搬回去住,那日我屋里有客人,不是有意要冲你发脾气,还请夫人见谅。” 宝嫣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若是说晏子渊在宴客,那她在门外扯这些夫妻闺房之类的事,的确是唐突了,也怪不得他会生怒。 可是,宝嫣总觉得晏子渊的火气里,夹带了一丝恼羞成怒。 他似乎在害怕面对什么事实一样。 而且,他不应该,也不该伤及一个毫不知情的妇人的颜面,这是迁怒,最伤人的发火方式。 不过,既然他都道歉了,今日公公又遇到险情。 宝嫣体谅道:“一点小事,都过去了。” 她想到什么,顿了顿,这回忍不住笑起来,柔声说:“而且,夫君不是早就向我示好了吗,还未谢谢夫君,送了我一些良药。” 第36章 “乳母用水化开,让我抹在唇上,一夜间就变好了……” “什么良药?” 晏子渊茫然不知其意地打算宝嫣,她是不是弄错了?他道歉的本意,是因为在晏家出事的关头,不想再多生事端了。 在和新妇闹僵后,苏家还没从北地离开的几位长辈,还有宝嫣的兄长随时会上门前来理论。 晏子渊更不想,到时候把自己有心隐藏的秘密弄得人尽皆知,这才主动开口向宝嫣透露和好的意思。 可她说什么早就向她示好,还送了药给她。 她生了什么病吗,还是宝嫣气过头了,这些事属于她自己的臆想。 总之,晏子渊根本没有做出她所谓的送什么东西的举动。 在与之对视见,看清了晏子渊脸上所有神色变化的宝嫣,终于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的,是她弄错了。 她张嘴想发声,却发现自己陡然语塞了。 不是晏子渊,那是谁? 也就是说,这段日子里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宝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在无人注意到的昏暗角落,默默听了一场好戏的高大身躯十分冷淡地背过身去。 傻子。 不是灵慧无比,怎会这么笨。 晏子渊连不举都能将她瞒得死死的,她还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会住回新房,暴露自己的秘密么?摸着指间冰凉坚硬的佛珠,陆道莲不知想到了何种主意。 一双乌沉的眼珠,透露出一丝冷冷清清、令人胆颤的寒意。 宝嫣公公突发意外,可能对晏家的局势有所影响,但其实这场意外里,获利最大的是她的夫婿。 一个府邸要有一个头领。 老君侯年事已高,当不得几年。 原本的嫡次子,中风不醒,家里没乱已经是大幸。 没了下一任家主,总要替补上来一个继位者。 作为晏家如今无论从身份背景,还是年纪能力来说,都是佼佼者的晏子渊便成了下一任家主的人选。 宝嫣的地位,也随着夫婿的变化水涨船高。 这体现在,她在后宅之中,因为婆母为了丈夫的事伤心过度,没有多余精力管理家务,从而终于分得了三分之一的掌家权利。 一分在晏家老夫人手上,另一分还保留在贤宁手里。 这日子,是眼见着慢慢好过起来,宝嫣院子里的下人也在为她高兴。 他们都是罗氏为自己亲女精挑细选的仆从,不论忠心,光是人品德行都是良善忠厚的那种,懂得女郎过好了,他们才会过得更好的道理。 这种如同普天同庆般的精神气氛同样感染到了宝嫣,她起初同样高兴自己接触到了夫家的权利。 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夫婿没有碰她,她在晏家其他人眼里,还是只算得上半个外人。 第19章 鸣蜩过后,在清河许多长衫长裙便穿不得了,季夏的热度催使人们换上更轻薄的衣衫。 田里劳作的农工穿着粗布麻衣短袖褂子,卷起裤腿便下地了。 富贵些的就用贵重点的丝织物做衣服,但是论起干活,还是穿旧了的粗衣布袍好用。 他们都是苏家从南地搬迁过来的家仆,作为聘礼的一部分,晏家分了一部分的土地给新进门的新妇。 农田这个季节想要耕种已经晚了,一般春耕就得开始行动。 为了让宝嫣分得的土地良田能在季节中派上作用,苏家在年前就花了一笔银钱,聘请清河的庶民百姓做短工,为他们耕种。 等苏家的家仆抵达北地时,就能从短工中接过活计,还不耽误功夫。 宝嫣作为嫁过来的女郎,除了是晏家的少主母,还是她自己从苏家带来的人的主心骨。 在将晏家的部分家务熟悉后,宝嫣这才得空管理起她自己的私产嫁妆。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河巡视良田,望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引水灌溉的家仆,烈日下,她朝管事的吩咐,“让他们都歇一歇,去把我让人准备的甜瓜杀了,请大家一起分吃了。” 除了巡视,宝嫣过来也是为了看看情况,顺便犒劳犒劳一路随她过来辛苦了的仆人。 在与管事详细商谈,拟定了在用人和发放的月例方面的规矩后,宝嫣的任务才算结束。 她走时,管事还试图挽留了一番,“女郎可要留下在庄子里用过荤食再走,上回大郎君还在此享用过一头雄鹿的肉,今日还会有新鲜的猎物……” 宝嫣拒绝了管事的好意,看着他颇为失落的神色含笑道:“下回吧,今日府里还有其他事要忙。” 管事坚持:“那等会老奴让庖丁将猎物处理好之后,给女郎送去,可与郎主一同吃。” 盛情难却,宝嫣只得接受下面的进贡,事后还曾自掏腰包,请人提前为他们做了一批将来御寒的衣物发放给家仆们。 夏季农活忙,北地作物与南地不同,不仅要熟悉一个陌生地方,还要学会这里新的劳作方式,这样大批精力都放在农活上。 就没办法织布了,就算织了,也不够冬天用的。 上头的贵人能为他们考虑着想,如遇明主,是件极其幸运的事。 冒着炎夏,宝嫣从外头回来,哪怕一路坐在马车中,不费脚力,还是感觉劳累无比。 第37章 车马在晏府外缓缓停落。 宝嫣从车中下去,站在门口台阶处,回眸看见车轱辘驶向一面高墙底下,问门外的府兵:“家中来客人了?怎么这么多牛车。” 马车并不多见,能用上马车的定然是勋贵中的顶级世家。 更多的人还是选以黄牛代步,但是宝嫣不记得今日晏府有什么活动,需要在门外停满十几张牛车。 府兵不曾隐瞒,据实已报:“是前来议事的客卿们,还有一些前来投奔想要入郎君麾下做事的能人。” 自从君侯出了事,府里隐隐有除老君侯外,以晏子渊为首的架势。 他一直在找背地谋害他的主谋,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宝嫣感到无奈的是,这方面的消息夫婿从不曾和她提起。 她只能靠长兄那边书信沟通,知道一点内情,其余的就无从得知了。 不知道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不肯回新房住也就罢了,连宴客这些需要接待的事也不给她传个话。 她好让人好生招待那些能人异士。 宝嫣虽然心里颇有微词,然而知道以后,该做的还是得做。 既然晏子渊不让人通传她,宝嫣还是得行使作为少主母的职责和权力,她不能让人这么白白忽视她。 那些客卿不一定见过主母,宝嫣觉得自己应当去露个面,好叫他们知道她的身份。 不然今后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劳动这些人,这些人但凡以不认识没见过她为由,冲撞或是闹笑话了,那可就尴尬了。 万事总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才能达到目的。 宝嫣言出即行,当下便让小观把从庄子里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郎君和客卿们用过荤食没有?没有就把田老送的鹿肉送去,还有织娘们采的山货野果,都洗干净呈上。” 小观:“知道了。女郎何不坐着歇息一阵,这些奴婢去安排就好了。” 她望着先一步跨进门的窈窕身影。 宝嫣冲她回头了,她扶着裙摆,张开柔软的唇道:“我回院里梳妆,整理一番,去帮夫君宴客。” 晏家有专门开辟出来,作为议事的院子。 凡是多事之际,谈论得晚了,还是慢了,被收纳麾下得到赏识的客卿还可以在这里留宿,待遇如同宾客一样。 看着突然端着吃食、瓜果,利落贯入的下人,刚刚议完的客卿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日前新晋的下一任家主娶妻成了亲,但是这新妇似乎带来了很不好的运气,直接让大喜之日,差点变丧事。 对一个家族来说,家门兴旺不兴旺,与妇人有很大的关系。 一个贤惠、有能力,擅理家事的女郎能助夫家直上云霄,这样的女郎是各家争抢的对象。 听闻现在这个少主母,就出自金麟苏氏,金麟自古以来出文豪,人杰地灵。 苏氏更是大家族遗脉,这位少主母是嫡系女郎,也很知书达礼,品行十分温良贤淑,可惜就是遇到了这等烂摊子事。 据说,就因为这个,少郎君与刚入门不久的她生了分。 不曾同房。 看着一桌桌摆上来散发香气的吃食,客卿们无一不明白背后的意义,定然是少主母想要展示贤惠的一面,彰显身份才吩咐下人送来吃的。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对方会亲自过来。 宝嫣步入堂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其中还有两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视线意味不一样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天热,宝嫣特意换了一身能显得秀丽端庄的衣裙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重新描了细细的眉,贴了花钿,唇上同样抹了淡淡的口脂。 可她整个人,在明窗、云霞的照射衬托下,都好似覆了一层柔和神性的光。 人是腼腆而羞涩的,眉眼却是艳不自知。 陆道莲再次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深入骨髓,惹其难耐。 有一种心痒,似手狠狠挠在心尖蜜意上。 第20章 宝嫣的到来无疑为气氛添上一层暧昧的遐思,客卿们都在观望她,看这位新妇是否适合做晏家的主母。 如果合适,自然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 如果不合适,客卿们自己也会对新妇有所评价,评价的好坏取决于日后需不需要将主母放在眼里,如同为郎主效力一样,同样辅佐她。 经过观察,答案自然是褒贬不一的。 太年少了,像是还待字闺中的娇女,很柔弱,看起来不是很能撑得起大梁的模样。 也有觉得说这种话还太早了。 的确是看起来没有历经过风霜的样子,但是气质和行举,很有贤惠的主母风范,不是吗? “还未恭贺郎君,喜结良缘。” 说话的是离晏子渊最近的一位客卿,是教授过晏子渊学识的老师,相貌普通,人瞧着却十分斯文。 高觪:“这位新夫人,仙貌淑德,识大体,是位良配。” 面对老师的祝贺,晏子渊嘴角微僵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宝嫣的确是很适合做主母的人,可是因为迟迟没有与她圆房。 她越是在旁人眼中表现出大体端庄的一面,就越叫晏子渊感到压力。 如今府里上下都误以为他没瞧上新妇,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去新房,是为了逃避履行丈夫的义务和责任。 涉及颜面以及自尊心,晏子渊才会以养伤和处理公事为借口,一直住在书房那边。 第38章 像是越避讳什么,就越逃不开一样。 没想到连高觪也开口劝说他,“夫妻不和乃是大忌,我观少主母不是那等刁蛮无比的人,若是二人之间有什么嫌隙,还是尽早说清为好。” “老话说家和万事兴,家和福自生,郎君与少夫人年岁相差不大,称得上年少夫妻,又都是上乘佳貌,总该心生慕艾才对。怎会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他是看晏子渊和宝嫣在宴客时,举动并不热络,才说出这种话。 本意上,也是劝他们夫妻和睦。 因为谁也猜不出,放着这样的娇妻不疼爱,反而疏离她的原因。 正上方,也就是主客背后的位置,摆置了一张隔绝所有人视线有三扇门的绢布屏风,花瓶和树枝的存在,挡住了屏门之间的缝隙。 陆道莲的身影,在两边的乐师衬托下,并不显得出奇。 他膝上放了一把琴,只是早在一刻之前就没有弹了,即使瞥见他的侧影,也只会误以为他是被请来弹奏的乐师之一。 高觪的话还在继续,“眼下不是多事之秋,意外却也频出不穷,我得到消息,上京乱了起来。圣上年事已高,皇后和贵妃争执不下,局势很不明朗。” “我能力有限,郎君身居高位,应当比我更早知道消息?听闻国师带走了一部分上京势力,藏了起来。至于藏身何处,还不得音讯。” “若是到时上京那边需要清河助力,郎君可得早做准备。” 高觪:“我的意思是,若是摸不透上京的情况,可先安排少主母的母家,打先锋……” 那就是出头鸟,相当危险。 恐会引来主母的反对。 高觪:“前提是,郎君与少主母的感情须得和睦,若能有个子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也许看在小郎君的份上,主母应当会同意母家为郎君牺牲一二。” 作为客卿,人生中所能为主人做的,无非是献计献策,成就大业。 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关注主家的子嗣。 要想大业能千秋万代,没有后人继承是不行的。 晏子渊成家后,自然避不开延绵子嗣的责任,即使晏家人不催促,这些客卿们也会考虑到这个问题,施予他压力。 不然辅佐的贵主后继无人,他们的成就岂不是无法延续,那以前拼搏的大业就相当于白白浪费了。 这些野心家,不会想要看到这种结果。 晏子渊强撑起虚假的颜面,露出一缕微笑,似是认同了客卿的观点:“老师说得对,我的确该好好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如若不想让人发现他那出了毛病,就得付出让人能够相信,并且肉眼看得见的实际行动。 “今夜起,我会去我夫人房里,感谢她这段时日执掌家务的辛苦。” 晏子渊的话,引得高觪赞同的点头,甚至猝不及防大笑出来。 堂屋内不懂发生什么事的其他人,神色茫然各异,连特意与他们隔开,坐在另一端的宝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还以为是客卿里身份最高的高觪,与晏子渊许久不见,相谈甚欢,才笑成这样。 殊不知,晏子渊的话夹带了些许浮想联翩的暧昧。 成年的郎子之间,没有家室还好,有了家室,话题自然变得荤素不忌。 以前晏子渊没有成亲,不好说一些出格的言语,现下他自己主动开腔,高觪作为过来人,也就戏说两句,热一热气氛。 各番绮思,尽在不言中。 听完了整个全程,不漏一字的陆道莲稳坐在筵席上,随意地拨弄两下琴弦。 除了眸色晦暗,纵使听见“今夜起,会去夫人房里”这种话,面容上的神情依旧无波无澜。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到做到,晏子渊当着高觪的面,招来亲随传话给宝嫣。 宝嫣听到小观在身旁的耳语,满脸惊讶且不可置信地望向夫婿。 是什么让晏子渊改变主意,突然想要今夜去她房里? 震惊是震惊,这倒是宝嫣期望的事。 当然她也很不好意思,甚至为此心生一丝紧张,在宾客们散尽,晏子渊送客去了以后。 堂屋内就只剩整理乐器的乐师。 她并没有注意到那扇铺满褐色绢布,画满花鸟云山的屏风后还坐着一道迟迟没有动弹安静而沉默的身影。 在没什么人,声音也不嘈杂的情况下,宝嫣和婢女小声交谈的话语,还是清晰地灌入他的耳朵里。 宝嫣想到今夜有可能发生的事,神态忸怩,面颊上有一坨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去的艳丽红雾。 宝嫣:“夫君要来我房中,该做些什么准备呢。” 小观:“女郎可以和郎主喝合卺酒了。” “对,酒,酒一定要备。”宝嫣灿然一笑,下一刻又收敛起来,咬住嫣红的唇。 似哼非哼,小声问:“那,那是不是新婚那夜穿的小衫、抹胸,也可以从箱子里拿出来?夫君……” “夫君还没看过呢。” 沉默的人影终于朝她看过来,陆道莲挑起眉眼,定定地盯着一无所觉的宝嫣。 她并没有那么矜持端庄。 她怎敢讲出这种话? 第21章 不知羞。 宝嫣不知道有人这么想她。 虽然她表现得比旁人都要早熟懂事些,可实际上,她不过才区区十六岁的女郎。 第39章 女郎爱美,期望得到旁人欣赏的习惯想法她也有,而且自小罗氏就十分娇宠她,除了没有养出一身恶习,宝嫣各方面还是很娇气的。 光和小观讨论的还不过,她打算回去,找更有经验的乳母松氏商讨了。 大概是动静大了些,郎主今夜要去夫人房里的小道消息如春日的蒲公英,漂浮四散。 天还未黑,后宅便热闹起来。 书房。送走客卿后。 为了应付今晚说出口的决定。 也是为了让自己实践一下,那方面还能不能用,晏子渊特意请来了一个人。 对方姓贝,贝西木。是下属近来为他特意寻到的新大夫。 这人有些医术在身上,他前段日子,吃了对方开的药,施了针,全身上下的血液就好似有了目标,朝他那个地方流淌。 他隐隐有了些许感觉,只是那处没有立起来的动静罢了。 大概觉得看到了希望,今夜,想要借着去新妇房里的机会,晏子渊想要再次试一试,刺激刺激一番自己。 他打算向人讨一些,不入俗的药物,尤其能催发人的兴致的那种。 当然晏子渊是打算自己吃的。 看这药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哪怕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也好。 直到今日,晏子渊还没有生出其他骇人的想法,他只是将所有期望,寄托在自己和大夫身上。 “你应当知道我叫你来为了什么事吧?” 他看向背着药箱,人到中年,说是大夫,其实更像一个道人打扮的药郎。 贝西木没有开过药堂,他是行走在江湖的赤脚大夫,很多人找他治过病,尤其是那些一表人才,却有着隐晦疾病的郎君。 他自然也能理解,这位晏郎君无法碰自己夫人的焦急和心切。 他把药箱放在了桌上,笑着道:“正巧最近炼制了一种新药,郎君可愿做第一个试用它的人?不过话说在前头。” 贝西木的表情显得微妙又讨好,“也许它对郎君又有,也许用处渺渺,不管结果如何,还请郎君莫要与小的为难。” 晏子渊:“把药拿来。” 贝西木:“郎君这是答应了?” 晏子渊眼露凶光,“拿来。” 见多了这种情形的大夫一脸苦相的笑笑,像是迫不得已般,将药物供出来。 不知是不是这药真的很猛很厉害。 晏子渊至少是有反应的,他等了片刻,也不见消散,甚至气息渐渐粗沉起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 在去往新妇的院子前,他抬手就将一旁桌子上的赏钱朝贝西木丢了过去。 大夫又惊又喜地接住,目送晏子渊离开。 入夜,后宅中有人千盼万盼,有人嫉妒争宠。 烧雪园与其他稍显热闹的院子相比,不被轻易允许随意进入的地方,安静诡秘。 佛堂的灯还亮着。 庆峰带人走进去时,晚风四起,吹动屋内的纱幔,如被灯火照得如金色麦芒一样霞艳。 他要找的佛堂主人不像以前那样打坐,反而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 纱幔飘荡,一尘不染的僧袍也被风吹得衣袂猎猎,高大的背影宛如松柏鹤姿,岿然不动。 直到他们停下脚步。 庆峰出声道:“大人,贾闲来了。” 他身后,一个仙风道骨般的郎中从暗中走到光影处,头保持着微低的弧度,目光抬高了两分,在可视而不冒犯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下跪。 恭敬而谦卑地冲窗前伫立的身影请安,“属下来迟,见过大人。” 像是被惊扰到了一样,身影隔了片刻才缓缓侧首,轻挑眉梢,一张在月夜下尽显冠绝拔俗、惊人相貌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陆道莲清冷沉默的视线,如同隐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他语气轻淡地与贾闲打招呼,“两年未见,贾药郎还是行走在世家中,四处兜售奇淫异药呢。” 贾闲,或者说,贝西木……晏子渊新找来的大夫。 在晏子渊跟前,他还能嬉皮笑脸地应对,但在眼前最喜欢“慈悲为怀”的大人物跟前,贾闲连眼神都不敢与其多对视。 只有像晏子渊那样,自小生长在世家宠爱中长大高贵郎君,不知天高地厚,才会以为这位是什么良善的主,不仅与他结盟,还想让他为自己所用。 简直愚蠢。 贾闲压下背脊后生出的凉意,冒着细微的冷汗,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向陆道莲禀告道:“大人知道,属下出身卑微,学的就是这门营生,不做这个,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下去。” 他顿了顿,说出他此次来的目的,“属下也庆幸,能为大人所用。大人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 “把能让人起兴的药物,给晏子渊吃,让他误以为治好了,去找新妇。” “再让他,以为能一展雄风时感觉到药效一点一点消散……” 贾闲觑着陆道莲的脸色,一字一句慢慢道:“好叫他明白,什么叫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这计谋,不仅恶毒攻心,还叫人瞬间往返天地间。 上一刻本以为到了极乐世界。 下一刻便知道自己来往的是炼狱。 这就是这位,想出来折磨人心的法子,晏子渊不过区区一个依靠家世背景的世家子,拿什么和这位大人比? 第40章 看出贾闲眼中的忌惮和叹息,陆道莲淡淡莞尔,“怎么,你很为他惋惜?” 在贾闲惊恐不安的注视中。 陆道莲毫无所谓地轻描淡写道:“他配不上那新妇,暴殄天物,我不过是救人于水火中。” “我也救他了,至少让他有了自知之明。有什么不对?” 他一副“我都是为了他人好”的模样,坏得触目惊心。 贾闲一生都在寻求能凌驾他之上的明主,他除了又敬又畏地吞咽一口唾沫,更多的是选择向这样的人臣服。 远在新房内。 早已做好今夜能与夫婿圆房准备的宝嫣,一脸惊诧地望着忽然从椅子上起身,面上失去血色,神情变得可怕的晏子渊从她房中离去。 她本以为,过不了多时夫婿还会回来。 然而等到烛火成灰,宝嫣脸上的喜悦变成淡淡的清愁,晏子渊都没再返回。 第22章 这世上,没什么事比认知到自己彻底废了,更受挫。 “来人,把姓贝的抓起来。”出了宝嫣的院子,晏子渊神色不善地吩咐,他两手攥成双拳,得到希望又失落后,积赞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俨然忘了在用药之前,与对方达成的承诺,不管有没有用都不会为难一个郎中。 他一心沉浸在羞恼里。 只想马上找人解释清楚,为什么药效这么短就散了?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得长久一些? 这让他急匆匆地往新妇房里赶的样子,成了一场笑话。 在此之前,他可是觉得用药以后浑身是劲。 还以为今夜能成大事,可事实告诉他,顽疾就是顽疾,他撑过了院门,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刚在新房的椅子上坐下。 体内那股冲击肾囊的热流,便流逝得一干二净了。 等到新妇,哪怕千娇百媚地站在他的跟前,一切都变得冷清、毫无动静。 晏子渊哪还能继续面对宝嫣那双羞涩的双眼,他不仅无地自容,身为儿郎的自尊心更是摇摇欲坠。 不堪一击。 是以他一句话没说,脸色难看地佯装有大事发生,紧急离开那里。 这样就无人能怀疑是他不对劲了,只会下意识觉得,觉得是不是新妇惹他不喜了,他才不愿在那留宿的。 松氏悄悄走进屋内,在榻上看到了宝嫣落寞的身影。 一张小脸神情木然,无声地望向她,松氏心上一颤,“女郎?” 宝嫣:“夫君他走了。” “夫君为什么就走了?” 她疑惑而又不解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我叫他生厌了?” 宝嫣向来习惯于将事情往好处想,哪怕受打击也会安慰自己,她很少会有气馁的时候。 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明明在笑,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晏子渊根本不懂,他将一个新妇这样堂而皇之地丢弃在新房,同样伤到的还有宝嫣的自尊心。 她还年轻,不经世事。 更是清白无比,他这么做,直接将宝嫣的自信都击碎了,这让她怀疑夫婿不碰她,完全是她的问题。 “他若对我有不满,他,他为什么不说?” 眼看宝嫣双目渐渐湿润,松氏焦急地上前将她搂到怀里安抚,“不是的女郎,这其中一定是因为别的,不可能是因为你。” 宝嫣这少主母,做得已经很无可挑剔了。 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品行有品行,要能管理家务还能管理家务。 晏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明明说过今夜会在主母房中留宿,结果待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走了,这不是戏弄人吗? 果真,很快。 新夫人不得夫婿欢喜,才没法把人留在房里的流言蜚语,渐渐传遍了整个晏府。 猜测不断,流言四起。 府里不少人背后云云,其中还生出了一种说法,说是新夫人福运不好,嫁到晏家,为晏家带来了灾祸,才导致郎君不喜欢她的。 而不敢留宿是因为怕沾染上她,运气不好。 “这些传言当真可恶,谁不知道阿妹生得花容月貌,贤良淑德,怎会福运不好,让晏郎不喜呢?” 兰姬不请自来,当面为宝嫣打抱不平。 她其实在那天夜里就得到晏子渊要和宝嫣同房的消息了,心里虽然嫉妒不已,但碍于陪媵的身份,也没办法抢先侍候。 只能等宝嫣有了身孕,她才有资格去侍奉晏子渊。 结果,没想到连老天都看不入眼这嫡妹近来的滋润,好好的机会居然叫她没把握住,让夫婿从自己房里走掉了。 真是可惜。 如果换做是她的话,她绝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的。 只能说,闹成今日这样,不过是更加证实了前段日子晏子渊呵斥宝嫣的传闻。 晏子渊不满宝嫣罢了。 明面上是安慰,实际上来看笑话和明里暗里奚落的兰姬。 笑着把抓到的非议宝嫣的人的名字念出来。 装模作样道:“阿妹可别再说我不顾姐妹情分了,你我都是苏家人,我怎会真的不愿意看见你好呢?” 兰姬:“这些人你让婢女记下,都是我发现的乱说话的小人之辈。” “就是他们,说你身带灾祸,是南地来的灾星。” “还说你命里克夫,注定不讨夫婿喜欢。”眼看宝嫣身边的婢女和乳母都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盯着她,兰姬难听的话见好就收。 第41章 她笑笑,但当看见宝嫣虽然不复以前那样红润,却依旧天生丽质的面容后。 她还是没忍住,有意凑近,刺激了她一句,“那些人你找机会惩治了吧,但是阿嫣,你若一直独守空房,不得夫婿近身,会不会对我们苏家前途不利啊?” “二女郎,谨慎言辞!” 松氏厉声提醒,好不容易女郎已经恢复过来了,她却还来说些胡言乱语。 兰姬得意地起身,假意说自己是不小心的,实际上看着宝嫣终于变了脸色,她心中痛快万分。 活该,叫她得不到晏子渊的心。 活该她整日把家族名誉荣耀挂在嘴边,自己却维系不好与夫婿的关系。 活该她变成帮助不了苏家的罪人。 不能让夫婿碰自己,这门亲事就不起作用,她可不就是罪孽深重! “她就不是诚心来探望女郎的。” 看到宝嫣无知无觉中,将帕子绞成了绳般,知道她心中煎熬的小观跺脚啐了一声,“下回不要再放她进来了!” 与周围愤愤不平的下人相比,面对兰姬的奚落挑衅,宝嫣都显得十分安静。 她已经过了最难受的势头了。 只是两眼红红,眼尾残留着花瓣般淡粉的影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应是夜里独自哭过。 宝嫣:“我不是灾星。” “也不是我带来的灾祸。” 小观愣住。 宝嫣像是才反应过来,鼻头微酸,声音微哑地道:“那位不眴师父说过我,有凶兆的是晏子渊,不是我。” 随着宝嫣温吞的解释,小观立马附和,“对,女郎才不是灾星呢!” “明明是晏氏子他自个儿运道不好,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奴婢还要说,是他连累了女郎呢。” 宝嫣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去找他。” 不眴师父。 他肯定知道她和晏子渊的运道有所不同。 若他能站出来,为自己澄个清白,效果远比她自己派人对付这些流言好太多。 因为他与晏子渊和她毫无瓜葛,他的身份,他是圣僧。 完全可以做这个理中客。 然而。烧雪园。 在宝嫣陷入水深火热中,很清楚这两日发生了什么的陆道莲,听着下属的传报,捏着佛珠,似笑非笑地冷冷道:“求见?怎么见?” 他冲站在桌案前的晏子渊瞥了眼。 很明白地拒绝了,“我有要事,今日宴不了客。” 第23章 就像知道晏子渊为什么来找自己,陆道莲同样明白宝嫣为什么想见他。 她遇上麻烦了,想请他帮忙。 可是不行,至少今日不行。 今日他须得和她这位无路可走的夫婿打交道,只能暂且将置身火海,无依无靠的可怜新妇冷落到一旁。 而且她误以为给她送药的人是晏子渊。 就当是一点小教训,这点苦头是她应该吃的。 陆道莲面无表情,颇为记仇地转身往屋内走去。 他才刚到房门口,连脚都没踏入,里边正在翻看经书的晏子渊觑见他的身影,本是坐着的,也在下一刻突然站了起来。 概因坐着显矮,他不想仰视陆道莲。 又或是对方从门口进来的影子,被伸展得过于修长高大,使陆道莲看起来伟岸又威严,出于习惯,晏子渊想与他一较高下,便不肯再坐下了。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也没落下气势。 只有陆道莲将他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摆出讥嘲的态度,反而淡淡地,或者说习惯于睥睨所有人,不悲不喜地盯着他,“听说你最近在通缉一个江湖郎中。” “抓到人了吗。” “没有。” 提起这事,晏子渊脸色仿佛扭曲了下,他最近动静闹得是有点大了。 从宝嫣新房里出来后,晏子渊气急败坏之下,便吩咐府兵抓人,然而不知是不是闻到风声。 那姓贝的药郎提前躲了起来,现下更不知踪影。 为了防止事态扩散,晏子渊只得暂时放过那个被他视作希望,却又给予他绝望的该死家伙。 陆道莲不经意地问:“他做了什么,竟劳动你这般大费周章。” 晏子渊哪敢提及真相,他含糊了过去,“他不是真大夫,靠着一些来路不明的药在晏家行骗,未免府中有人受害,我才命人把他抓起来。” “原来如此。”陆道莲没有深究,他像是真的相信了晏子渊的说法,“我还以为他给你下药,药坏了你的身体。你来找我借人手。” 晏子渊眼皮狠狠一跳。 有一瞬间,他差点要误以为陆道莲知道些什么了。 “不是,他骗了别人。” “而且已经逃了。” 陆道莲不言不语,仿佛骗谁并不重要,晏子渊也就没再解释更多,会露馅的。 短暂的静默后。 陆道莲问:“那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想起什么,倏然勾唇一笑,“总不可能,你与你新妇之间闹了不和,来找我解闷。” 想来他也是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晏子渊脸色难看起来,但他没有否认,直接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因为她才来的这。” 论关系,陆道莲的确是他唯一能够大吐苦水的人选。 第42章 而且,自从知道陆道莲与他的身份后,晏子渊看他,就如多了个帮手,有些事外人不能说的,他起码可以找陆道莲商量商量。 陆道莲不掩诧异地睇视着面前的人片刻。 “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该说新妇。 晏子渊这个傻子,他从来都斗不过师叔,他以为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是坐在他跟前,一派道貌岸然的高大高僧。 庆峰听着屋内断断续续传来的胡话,一面心里嘲笑,一面神情不耐地往里头送了一壶又一壶的烈酒。 晏子渊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喝了许多许多,或有意又或无意地冲他面前盘膝而坐,轻端酒杯的人诉苦,“你可知我现在的难处?” “我那新妇,整日缠着我想我与她圆房。” “我真是……” “嗤,厌极她了。” 陆道莲一本正经地问:“怎么,她生得不合你意?” “那倒不是。” 晏子渊:“我只是现下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公务上,你知道近来都不太平,我阿耶瘫了,偌大的晏家光靠阿翁与我撑着,已经用尽了精力。哪还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根本不说是自己那方面出了问题。 只一味地表示,是宝嫣不识大体,或者说急切难耐,没见过她那样不懂羞臊的妇人。 陆道莲默默听着晏子渊表述对宝嫣的不满,哪怕是被虚构出来的、不存在的缺点,他也听得十分认真。 直到晏子渊再次把手伸向酒壶时。 陆道莲终于冷不丁道:“可你不能一直不去她房里,她嫁给你,就是你的妇人。她想与你圆房,本就是为了完成夫妻间该做的事,有此种想法无可厚非。” “除非,你打算这辈子都不要子嗣?” 子嗣就是一个家族的命根。 晏子渊怎么可能真会不考虑延续自己的香火?可是那天夜里,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废了。 他拿什么让新妇有孕? 晏子渊:“我……” 陆道莲:“你现在伤好,不久后就能继承家主之位,后宅有妇人,不算空虚。就算新妇不逼你,你底下的客卿,还有晏家的其他人也迟早会提起此事。” 他说得对,这也是为什么晏子渊找陆道莲诉苦的缘由。 或许冥冥中,有一种声音催促着他来这。 陆道莲盯着晏子,见他神色变来变去,料想他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 “你只是不喜你那新妇,并非不能碰她。” “与她成婚的是你,总不能叫人替你去圆房……” 晏子渊闻声怔住了。 他可能是真的醉了。 在对面陆道莲黑白若山水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注视下,他望着那张与他十足相似,韵味气质又各有不同的脸。 陡然衍生出一个荒唐又可怕的想法。 晏子渊:“若是我想,请你代我去呢?” …… 宝嫣失落地从烧雪园门口离去。 她在想不眴师父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忙,不是说至尊至圣阿弥陀佛长子,普渡众生,只要念叨祂的名号就会将人解救出来吗。 为何,她在心底默默念了上百遍,他还不肯出现。 四目相对。 陆道莲眼神清明,锋利如刀,一切恩慈悲悯的气态消失殆尽,“你神志不清,还是想戏弄我。” 刚刚那句话,晏子渊说出口,其实已经后悔了。 可他看到陆道莲一副清心寡欲、不沾红尘的假模假样,便又令外生出了一种将他拉下水的卑劣心思。 晏子渊:“真的。” 他越说越龌龊,“你应当见过我那新妇,你觉着她怎么样?” 很美。不是没有生机,死气沉沉那种美。 是一种超脱的、让人想要小心揉碎的脆弱感。 在晏子渊激动捏紧双拳,催促他答应的情况下。 陆道莲才中肯地施舍了句,“是非凡品,一张菩萨相。” 陆道莲修佛,菩萨是他救苦救难的化身,他能用来称赞一个妇人,已经是一种玷污和忌讳了。 晏子渊莫名觉得古怪诡异。 可他急于说服陆道莲,转头忽略了对方为何对新妇评价那般不一样。 与陆道莲对视,“那你答应了?” 第24章 苏赋安在北地待了近两个月,期间与叔伯们游走在世家中,交际往来,已经认识了不少人。 识得的人多了,自然行事也就便利多了。 当然,偶尔世家里的风声也能透过他们听得几耳。 当得知宝嫣在晏家受了委屈,被传出妖魔化的名声后,苏赋安就跟自己被冒犯了一样,愤怒难当。 这个阿妹,与她性子爽利的大姐非常不同,小时就非常懂事讨人欢心。 说的话,每句每个字都能贴合到人的心坎,阿耶在公事上受到了气,她年纪小小,不过一岁多,就能用小手替阿耶轻拍心口,语出惊人的安慰,“阿耶明日我们一起去呀。” 阿耶:“你去做什么呀?” 阿妹:“去帮阿耶出气呀。” 阿母掌管中馈,家务上的大小事由她管理得井井有条,偶尔也会觉着心烦意闷。 每当这时候松氏就会带宝嫣去看她,拉着阿母的袖子让她低头,摸摸阿母头上的簪花玉钗,衣裙上的花团刺绣,口齿还不那么利索,语气歆羡地夸赞,“阿母穿得有花的衣裳,戴得会发光的钗子,好漂亮哟……” 第43章 阿母:“阿嫣想要吗?” 阿嫣:“要,阿母,阿母给阿嫣穿,给阿嫣戴。” “和阿母一起美。”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她那么会哄人,生来就能抚去他人心头上都烦躁,只要诚心待她好,她能挖心剜肉地予以回报。 受了委屈从来不说,忍气吞声遇事喜欢自己扛,生怕给家里添一点麻烦。 如此乖巧可人的女郎,谁会舍得给她欺负受? 也就是出嫁了,身在夫家,身不由己。 可这也不是晏家磋磨新妇的理由。 苏赋安忍着心尖怒火,虽然很想替阿妹出气,还是明白宝嫣如今不是在自个儿家,须得好好想想对策。 于是没有轻举妄动,转头与叔伯们交流商议了一番,过来两日才去晏府登门拜访,探望她。 “大兄来了。” 苏赋安来做客,宝嫣必不能让他看出愁容满面,于是在房里好好收拾了一通才出来。 她看上去和出嫁前没甚么两样。 冲他笑的时候,眼角微弯,眸光像缀了星子,崇敬而柔软,“大兄,你好久没来了,大兄在清河住得好不好,是不是饮食不合胃口,大兄瞧着,像是瘦了。要多用些荤食才行呀。” 她似乎丝毫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像没受过委屈一样,反倒关心起他来。 苏赋安内心感到软乎无比,同时想到。 要是让和她同岁且最护着她的凤璘知道了,胞妹在清河被人欺负了,不知会怎么样?怕是早已冲到晏家来找晏子渊算账了。 “不必关心我,我一个成年的郎子,清减些无妨,有的是力气。” 苏赋安打量她,“倒是阿嫣你,你才是消瘦了,若是让凤璘看到你此刻模样,定然会以为晏家亏待你了。” 他没有很直接地说她是不是处境不好,给宝嫣留足了颜面。 毕竟苏赋安也是个男子,宝嫣一个女郎,让家中兄弟知道,自己在夫婿那不得喜爱,就跟证明自己没有魅力一样,还是很丢人的。 但是宝嫣一颗玲珑心思,怎会不明白苏赋安话里的意思。 他定然是听到了什么闲话,知道她遇着事了,才会过来看她的。 嫁了人,最怕的其实不是夫家待自己不好,怕的是嫁女如同泼出去的水,母家认为从此以后她就是夫家的人,而不关心在意她了。 显然苏赋安的话,证明了他们心里是有她的。 这让宝嫣连日来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既然大兄都知道了,她不再露出牵强的微笑。 弱弱的小心问苏赋安:“大兄。” “我是不是好没用?” 哪有新妇成亲这么久,居然还是清白之身,夫婿碰都不碰。 苏赋安看着亲妹怀疑自己的不安神色,忍着心痛,坚定道:“不是,你岂会无用,无用的是晏子渊,他若不欣赏你,那是他有问题。” “阿嫣,你很好,你无须妄自菲薄。” 这些话,都是平日松氏和小观安慰她的。 但是不比今日,在兄长这里听起来有分量,“阿嫣,想想你在金麟的时候,还未订婚议亲前,你还没及笄,明里暗里有多少儿郎在打你主意。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也对,是我和凤璘,还有你大姐没告诉你。” 宝嫣在金麟很少出门,可她但凡出去一次,总会在暗里掀起一场风波。 连苏赋安和已出嫁的苏玉致都受影响。 因为经常会有人打听她,传话都传到了他们那边,而苏凤璘在学府还曾因为这种亲妹被觊觎的事,与同窗打过架。 过后打架的缘由自然瞒着宝嫣,因为她小,她是被他们所有人都珍视宠爱长大的。 如何能容忍旁人对她有一点玷污? 苏赋安甚至怀疑,这次苏家和晏家的联姻,是不是错了。 不然,曾经明艳温柔的女娘,怎会走到如此不自信的地步。 苏赋安不断道:“阿嫣,你信大兄,你不比任何人差。你只是一时心善,不慎被人欺负了,大兄今日来,就是为了替你讨个说法。” “我已与叔伯们表明,晏子渊若再继续这样下去,那我们便找到老君侯那去,当面对簿公堂,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满我们苏家,还是不满这门亲事,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退婚,当从未发生过!” “我带你回南地。” 苏赋安沉声道:“让他赔一大笔损失,此子言而无信,可见不值得托付。” 宝嫣神魂惊颤,没想到家里能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 她瞬间觉得,自己遭受到的不公,似乎都值得了。 可是退亲说得容易,做起来难,退亲会牵扯到许多麻烦。 诸如彩礼聘礼的清算,就有一大堆杂务袭来,而且晏家也不是一味好说话的人家,说到底,退亲其实是最不好的抉择。 第44章 怕是到时候会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宝嫣不由地反省自己,近来是不是太怯弱了些,不然怎会让长兄为她这般考虑担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宝嫣定了定神,似乎从不自信的状态中缓和过来,道:“不,大兄,不至于如此。” “是我让大兄担忧了,”她不再避讳,开始说起府里因她而起的流言,“这些闲言碎语其实很早就在传了,只是当时影响不大,我才刚来,没有多少掌家之权,这才放任了它们。” “夫君不碰我,兴许也是因为这些流言一时想岔。” 宝嫣不愿将事情闹大。 而且有了长兄的鼓励和反衬,她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自怨自艾下去,于是道:“总之,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大兄千万别再提退亲之事。” 宝嫣有自己的傲性,她惭愧于自己让苏赋安担心了。 更不想让人对她失望,她发过誓,决不能轻易认输,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怎么才走了个开头,就退缩不动了? 宝嫣态度坚定,苏赋安见她恢复过来,乌黑伤愁的眸子里,多了些似火般燃烧的光亮,动容地张了张嘴,“阿嫣。” 有妹如此,晏子渊还待她不好,真该…… 他将是该揍一顿,还是该杀了的话咽回肚里。 苏赋安来了一趟后,宝嫣精神有了明显的改善。 她终于下定狠心,决定树立起在晏家的第一个威信,她让松氏把带头乱嚼风言风语的人都抓起来,按程度来算,家法处置。 有了这样的举措,原本乌烟瘴气的流言,顿时一清。 就在她短暂得到两日清明的时候。 不知她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的南地本家,传来了几封书信。 有罗氏和苏凤璘写的,问候她在北地过得怎么样的内容,说打从她离开金麟,他与阿母就已经掰着指头算她离家的日子了。 还有的,就不是单独给她的私人信件。 而是族中传来的,对在北地叔伯、苏赋安以及宝嫣的安排。 信上说,得知了晏子渊将继承下一任家主的消息,希望宝嫣能尽快适应北地,为晏家诞下嫡子稳固自身地位。 有了子嗣,两家的关系才能绑得更紧。 宝嫣在晏家的权利也就更大,甚至能参与到政事上去。 宝嫣看着信纸上的字,还有旁边阿母阿兄的书信,一切都化作了勇气和动力。 就算晏子渊不喜她不满意她又如何。 她不奢求这些了,她如今,只想要一个保住地位能帮助母家的子嗣。 如同想明白了般。 宝嫣咬咬唇,决心道:“夫君在哪?我有事要与他商量。” 午后一片乌云罩顶,像是昭示着风雨欲来的架势,在这闷热又突然暗淡的天里,晏府的下人打着呵欠,不由地生出几分偷闲的懒意。 守门的府兵冷不丁被一旁的伙计踢了一脚。 等要出声骂人时,眼神一清,看到了从不远处渐渐走来的一行人,登时立直了身躯。 “传报——” “少夫人到。” 屋内,正在与客卿议事的晏子渊若有所感地抬头。 不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夫君在否?” 宝嫣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她今日语气很有些不同,依旧软弱,可听在耳朵里,就感觉到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有种温柔的力量在里面。 晏子渊隔着门道:“何事,我还在忙,若无要紧事,之后再说。” “要紧的。” 宝嫣很固执,她望着这扇房门,把它当成了里头的人,明确地道:“此事拖不得了,今日就要说。夫君若是现在不能见我,那我就在门口等着。” 胡搅蛮缠。 晏子渊听见她在外边吩咐,让人去给她搬把椅子来,要坐着等候他忙完的时候,脑子里已经隐隐猜测到宝嫣具体找他所为何事了。 因为在宝嫣找他来之前,苏赋安就曾私底下找来他这里过。 “你与我阿妹,到底怎么回事?” “你晏家向我家求娶她,把人迎候进门,却又欺负她,是想做什么?” 苏赋安的声声质问,仿佛在耳边回荡,晏子渊忘了当时他具体是怎么说的了。 大概是为了不与苏赋安彻底弄僵,晏子渊居然还好声好气冲他道了歉,但是宝嫣的这位兄长并不领情,“你不该与我道歉,你该与阿嫣认错才对。” “你迟迟不肯圆房,是不是瞧不起她?” 圆房。 又是圆房。 每提一个字,圆房这玩意,就像针刺扎进晏子渊心里,是谁不想夫妻同榻,是他吗? 他眼下没办法完成这种心愿,为什么一个个地都来逼他。 既然她执意想要破身,那就成全她。 第45章 晏子渊眼神一冷,在猜测到宝嫣来的目的后,暂时停下了与客卿的议事,“老师见谅,我先处理完家事,再聊后续。” 高觪是最主张他与宝嫣夫妻和睦的客卿。 见此情形,没再多说,十分理解地笑了笑,便推开门先离开了。 听到动静,宝嫣从椅子上抬起身,她不好意思地冲对方点了点头,以示歉意,是她厚着脸皮等在这里,打扰他们了。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进来吧。” 面对晏子渊的邀请,刚刚还从容镇定的宝嫣,莫名生出一股惶然不安的心思。 他怎会这么平静?她方才不是扰他的正事吗。 晏子渊居然没有冲她发火。 太奇怪了。 宝嫣提起裙裳,小心跨过门槛,“夫君。” 她打量站在桌案旁的晏子渊的面色,没有不快,也没有很高兴。 宝嫣却像看到了新婚之夜,遇刺后的第二日,整个变得阴霾的他,她心里的不详渐渐加重了。 但她对这种有什么坏事要发生的感觉,找不到依据。 宝嫣只能归类为,她太紧张了,是怕晏子渊拒绝她要圆房的请求,才突然变得胡思多想起来。 晏子渊等着宝嫣开口,可进来后新妇就开始发呆。 晏子渊不禁催促道:“快说吧,到底什么事找我。” 宝嫣回过神来,紧张让她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她没有看晏子渊,开门见山道:“夫君,你我成婚已有两月有余,一直没有回新房住。” “这事,我知上回与你提过,但不知为何惹了你不高兴,你拒绝了我。” “我来是想说,既然我们成了婚,就不能只做名义上的夫妻。” “不然这婚事成了又有什么用?家中如今都在等我们成事……最好我早日怀上子嗣,免得家中香火单薄。” “是以,我今日是来请求夫君——” “今夜能不能……” 晏子渊:“可以。” 宝嫣话语未尽,就听到了他的答复,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追着问:“什么?” 晏子渊:“我说,我答应了。今夜是吗,放心,这回我绝不会像上回那样一走了之。” 宝嫣呆住了。 他应了?真应了? 宝嫣来,是想过与晏子渊讲道理的。 最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答应,她还做好了被拒绝或是被痛斥的准备。 可当她听到晏子渊居然同意了以后,她反倒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 好像心里慌慌的。 这是怎么了? 她好像反应大了些,被晏子渊清楚地发现她在愣神,他心底冷笑一声,面上故作虚伪地问:“怎么了,你不信我今夜会去?” 宝嫣即使不说话,晏子渊也知道自己的确是还能反常。 大概是一想到今夜将发生的事。 晏子渊内里升起一道报复、痛恨的快感,他安抚宝嫣道:“其实,我会答应,是因为你大兄曾来找过我。” 长兄本就为了她的事情担忧愤怒,会为自己出头并不出奇。 但从晏子渊嘴里得知他去找过他,宝嫣还是心中一暖。她想,果然还是大兄有办法,肯让晏子渊听他的话。 “你大兄待你真好。”如果不是他来激怒自己的话。 晏子渊觉得自己还不会那么快痛下决心的。 宝嫣听他夸奖长兄,与有荣焉地露出略带欣慰和尴尬的笑。 就是怎么觉着他语气有些怪? 她怕晏子渊突然反悔,点头应和,“大兄年长我多岁,十分照顾我,他是最好的大兄。那夫君,既然你晚上过来,那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 “好。” 与上回不同,宝嫣对今晚的到来多了些许忐忑的微妙之感。 她从房里退出去不久。 没发现,她前脚离开,晏子渊也从自个儿院子里出来了。 他抄了近路,选了一条隐秘,掩人耳目的小道,去往了弥漫着佛香、清净无人干扰的烧雪园。 就跟约定好般。 晏子渊猛地推开佛堂门的那一瞬间。 天空风云巨变。 坐在蒲团上的人影,迎面睁开了凌厉的双眼。 他们一站一坐,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堂内,一明一暗像两个不可能相交的阵营,固执且沉默不语地对峙着。 直到屋外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顷刻间降下人心惶惶、豆大响亮的雨珠。 过了许久。 晏子渊率先跨过了那条不可视的禁忌红线,“上回和你说过的事,你还记得么?” 哪怕他站在了陆道莲的跟前,陆道莲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像是没什么能让他动容。 晏子渊语气诱惑地撺掇:“帮帮我那可怜的妇人吧,兄长。” 第25章 兄长。 陆道莲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了。 第46章 记忆中,他生来就在上京宽宏鼎盛的昭玄寺长大,与寺里收捡的孤儿一样,无父也无母,唯一不同的。 大概是他身边总跟着一位师父。 他是教导他的长者,也是他容纳他在寺里长大的监视人。 他予以他学识、教条、善恶之分,以极其严苛又不敢令他受伤的姿态,矛盾而复杂地对待他。 这不禁令幼年的陆道莲心生无尽疑惑,他问他,“我是谁?你又是谁?谁生的我?” 从他会识字说话起,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寻找答案。 然而对方并不告诉他,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颗充满危险而不自知的恶果,有时候又悲悯他,悲悯得好似在面对一条被抛弃的小狗畜生。 他刹那间明白,所求答案和追寻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可笑。 他是谁,谁生的他又有什么要紧。 他人就在昭玄寺,入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脱离红尘,与俗世毫无牵连。 他的师父就只是他的教导师父。 或许,师父还有另一层身份,就是这个寺里受人敬仰的方丈、僧正,上一代国师? 能值得一代国师,去到哪都得随身带着他怕他出事。 过去小小的陆道莲,在如今的他看来蠢笨滑稽,狡猾且不可一世地问:“我尊贵吗?” 我尊贵吗? 你连让我磕着碰着都不敢,可见我身份不一般。 这种想法随着他长大,他通过这种方式来推测自己在寺里应当是不同的。 直到有一年,上京里来了个北地的贵子,他周围都是簇拥,家世不凡、衣着也不凡,他们偷偷从寺里的后山潜进来。 在晏子渊吆五喝六地让家仆跪在地上,供他踩踏爬墙时,陆道莲早已站在了院内的参天大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跟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而是这个北地贵子,他居然比他还尊贵? 他能让家仆给他当踩凳。 他却连捏死一只蚂蚁,都要招来教导者的管制,就很不公,不是吗。 少年的晏子渊在第一个翻墙进来发现了他。 满脸错愕和难以置信地问他是谁。 他是谁,陆道莲早在三岁以后就不再纠结询问了,他身法鬼魅地从树上下来,决定去找他的师父,那个每日都看不惯他的老头问一问。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和他一样尊贵的人存在。 他能除掉他么? 晏子渊追在他身后跑,质问的声音都太吵了,若不是他记着那老东西的话,不可以杀生,不可以犯杀孽。 在一只野猫窜出来挡住他去路的时候,他停下来慢了片刻,晏子渊是根本追不上他的。 不过。 他被对方一把从背后扑倒在地,在晏子渊敢锁他的喉咙,逼问他是谁,他是不是他阿耶流落在外的贱种的那一刻。 陆道莲觉得,不管他是什么人。 这辈子他都会死在他手上的。 他们的不和从相遇那天起就注定了,就像晏子渊经常邀着上京那些王孙贵子到寺里找他麻烦一样,陆道莲烦不胜烦也准备把人给了结了的时候。 他被人拦了下来,收回了他从别人那赢来的尖锐利器。 从而知道了一个本就猜测到的惊天真相。 “兄弟间不可阋墙,他是你亲弟弟,不眴,不可动他。” “他与你同样尊贵,你听见了吗。” 同样尊贵?在陆道莲还没看见左拥右簇、恣意傲然和他长得相似的少年前,他是会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可现在,对方是人人讨好的北地贵子,他却是昭玄寺里,除了一张值得人趋之若鹜的脸,就别无其他身份地位的臭和尚。 他拿什么尊贵? 更好笑的,是背地里带人欺辱挑衅他的晏子渊,居然会用一种怜悯他在寺里吃苦了的姿态,朝他伸出手,“兄长,我们说和吧。” 他以为,他在昭玄寺过得低微。 他以为,他生长在清河晏家就比他拥有的更多。 他以为,他世家贵子的身份比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僧人,更适合执掌权利。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就像此刻,以为叫几声“兄长”,就能为他所用一样。 愚蠢到这些年过去,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屋外连接几道轰鸣雷声,一下一下锤击在人心上,乌云遮天蔽日,使得午后的佛堂失去光亮阴暗无比。 而时不时落下的闪电,又将里头两道神似的身影照亮。 所有由晏子渊带来的少年回忆,如潮水般从陆道莲脑海中退去,他从蒲团上缓缓立起身,带来的阴影爬满了佛堂半面墙。 供台上拈花含笑的佛像讽刺地见证了这一罪恶的当场。 陆道莲眼也不眨地逼视他,悠悠道:“你可别后悔。” 他语气不烈,晏子渊却听得心悸了一瞬。 他想也不想,毫不示弱地回:“这有何可悔?你放心,就当是我找你借种,你只管叫我那妇人有了身孕,事后我决不亏待你。” “你从上京带来的人,路上应当损失不少吧?这样,事成之后我分你两成兵力。” “这两成,我会让人为他们分配武器,足够你在清河组建势力。” 第47章 他可真够舍得的,为了让他代为圆房,连私兵都能分给他。 哪怕陆道莲知道,那些私兵也可能是临时征召的游侠野人组建而成,战力一般,没有规矩,比不上真正经过训练,上过战场的精兵一根毫毛。 他还是沉默的,作出了沉思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考虑了番。 就在晏子渊等候良久时。 陆道莲一针见血地问:“那之后呢,若她真怀上我的种了,你打算怎么做。” 他言语粗鄙直接,与他性洁如白雪、气态如兰芝的模样相差千里,堪称斯文败坏。 晏子渊倒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毕竟他们少年就相识,对彼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都了如指掌,其次他们二人争锋多年,谁都不服谁,都想压对方一头。 这么久了,是时候得出个结果了。 他面露诚意道:“那自然是让她生下来,我会好好待他,视他如己出,自此以后,我不会有别的血脉。” 晏子渊确实是他说的这么想的。 他无法碰宝嫣,如何能碰别人。 可他坐在下一任晏家家主的位置上,就不可能没有后代。 不仅宝嫣想延续香火,晏子渊也很需要一个属于他的孩儿。 他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让这个有陆道莲一半血肉的孩子,叫自己阿耶,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甚至当他们之间又起争锋时,这个孩子还能成为笼络或是掌控陆道莲的最佳用具。 他不信陆道莲出了个家,就能视七情六欲为无物。 只要陆道莲对他的血脉有一点仁慈,晏子渊就能狠狠利用这点软肋,彻底把这个兄长压下去。 一想到困扰多年的陆道莲会因为血脉受制于自己。 晏子渊便迫不及待,野心昭昭地催促他亲口同意这件事,“如何,我这般决定可令你满意了?你去是不去?” 一个新妇。 换两成兵力,那就是两千多的劳力。 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在心照不宣的对视下。 陆道莲似乎被成功诱惑住了,无知无觉地步入这个为他设下的圈套,“为何不去。” 他意有所指道:“你都这般求我了,我岂能视而不见,见死不救?” “是吧,阿弟。” 就像晏子渊恶心他那样,陆道莲同样恶心了回去。 晏子渊走时,面色比吃了粪还铁青难看。 像是为了有意报复,在傍晚大雨将歇,天空清如碧玺的时刻。 佛堂外突然间来了一群说是奉命侍候陆道莲的人,说是侍候,实际上更像是来监视他的。 仿佛担心他会出尔反尔,晏子渊的亲随拉着下人在外头道:“我等奉郎主之令,替大人为今夜的良宵做了些许准备,还请大人出来笑纳。” 所谓准备。 其实就是特意弄了些吃食,请陆道莲补充体力。 还带来了一些与晏子渊没穿过,却相同样式的新衣物,待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就需要陆道莲换上。 然而屋外逼迫的请求声重复了三遍,里头的人依旧置之不理,像没听见一样。 气氛逐渐凝固僵硬。 半晌,奉命前来的亲随终于耐不住时间紧迫,带人闯了进去。 “滚开。” 一道低沉有力的呵斥陡然响起,亲随与带来的人一起愣在原地,原本以为佛堂的主人是叫他们滚,但等看清白衣僧人对面的大汉时。 才明白被训另有其人。 陆道莲没想到,在他推波助澜下,得到晏子渊找他来借种的结果后,正准备前往新妇的新房时,最反对的人居然来自他身边的下属。 看着跟随多年的莽汉,陆道莲再次淡淡重复道:“我让你滚,没听见吗。” 庆峰是个武僧。 向来直来直去,忠心耿耿。 他可以为陆道莲做许多事,但唯独在知道陆道莲答应代晏子渊圆房后,他是第一个拦下他的人。 往日嬉皮笑脸,会粗声粗气说话的莽汉如今看不到任何一丝轻松的笑意。 有的只有满脸的忌惮,和细微的委屈焦灼之意。 庆峰:“不行,师叔,我不能让,你也不能去。” 陆道莲道:“哦?我为何不能去。” 庆峰看他越发无所谓的态度,眼皮仿若受到威胁般动了动,即使知道这是陆道莲发怒的前兆,他还是忍着畏惧,狠心道:“师叔是不是忘了在方丈临终前答应过什么?” 这话像是触及到了什么禁忌。 令陆道莲在刹那间,一双清明云淡的眸子,透露出不悦的煞气。 他越是不高兴的时候,就越会露出一点笑意。 就像现在这样,他明知故问庆峰,“我怎么不记得我答应过他什么?要不你来说说。” “师叔!” 如同被戏弄一样,大汉第一次露出茫然受挫的神色。 他像是不敢相信陆道莲会不记得对方丈的承诺,嘴皮抖了抖,说:“你答应方丈,会改邪归正,这辈子……都不会触律犯禁。” “你朝他发过誓的。” 养大陆道莲的昭玄寺方丈、僧正在两年前就圆寂了。 有时候,连陆道莲都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是视他如恶疾,还是视他如稚子? 第48章 若是稚子,为什么众人中,唯独待他严苛无比。 就因为他差些将暗地里推了他一把的人闷到水缸中淹死,还是因为他把一些有毒的东西塞进包子中,喂了一条总是跑出来咬人的疯犬? “你这小人,年岁不大,心性却险恶如斯。今日若不加以管教,以后怕是为祸众生。” 记忆中,两条短腿的他被拎起责骂,昭玄寺方丈把他带去禁闭堂责罚,“进去吧,不到认错的时候,不要出来。” 若是恶疾,为什么又会在他年幼时,把一个与他差不多大,农家出身,一身黑瘦气,脑子不太够用的孩童带到他跟前,“他叫庆峰,有些习武天赋,今后就跟着你。” “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他有什么用?” “他是来代你承受孽报的。” 陆道莲年幼时的确还未定性。 他做事喜欢凭喜好,没有准确的善恶之分,或者说善恶观念在他那其实是模糊的。 他凭着心情来对待他人万物。 有人推他,他就得报复,他该死。 有疯犬伤人,冲着他垂涎欲滴,看他宛若猎物,那也该死。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昭玄寺方丈不那么认为,他认为他就是恶果的化身。 临终前,怕自个儿闭眼了再无人能管束到他,还逼他滴血发誓,“你这性子,你这性子六亲不认,迟早有天为祸四方。” “你得答应我,七律八戒,一概不许犯,否则你罪无可恕,这辈子都不得善终。” 兴许是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听话掌控。 昭玄寺方丈培养出来的庆峰,就成了他险恶心性的手替,代他行使百无禁忌的权利。 庆峰:“……他还交代过我,让我看护你,师叔想做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就行了,不是说好了,不管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通通由我来做。” “这样孽报也只会报在我身上,师叔难道忘了方丈对你的一片苦心?” “难道那新妇就非碰不可?” 不想让陆道莲去代晏子渊圆房,就是怕他违背誓言,触戒犯禁后遭到报应。 本以为他待那个新妇,也只是玩弄的态度,没想到他会为了她,不顾方丈临终前的交代,执意要破戒。 庆峰沉声请求,“师叔,让我……” 陆道莲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让你什么?” 他像是听到眼前大汉表明的忠心,黑瞋瞋的眼珠里不悦的煞气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戏谑的冷笑:“想什么呢庆峰,这种事情可没办法叫你替我代劳。” “晏子渊那新妇,是我一早看上的。” 他视线一扫,落在完全听懵了的晏子渊的下属身上,肆无忌惮地道:“老方丈已经死了,我早受够他的规训了,人死如灯灭,随便应诺的事何必当真。” 他走向那些听到所有秘密的人。 “不得善终又怎样?” 陆道莲以极其诡异的手法及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拧断了离他最近的下人的脖子。 像是不打算留一个活口。 在庆峰双目大睁中。 陆道莲噙着一缕笑,如渡河而来的佛陀,使的却是锁魂的招,直接越过惊慌的众人将佛堂的大门都关上,“原来亲手杀人是这种滋味,看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天昏昏。夜清清。 与横尸遍野的烧雪园不同,无人知晓府里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 宝嫣的雀园像乱世中唯一亮着灯的温柔冢,园里下人一无所觉地烧着热水,为今后少主母和郎主的圆房做准备。 宝嫣的新房在今夜特意点了好闻的香。 纱幔也换成了喜庆的颜色。 她穿着翻箱倒柜,试了好多套才觉得合心意的衣裳,梳了显得慵懒而妩媚的发髻,独自一人,期待又紧张,忐忑又慌慌地起身、坐下,反反复复。 她怕那个应允她的夫婿不会来。 又怕他会悄无声息地出现。 就像验证了她心中惶恐一样,夫婿比约定中晚了一刻才到。 他突然就现身在了院子里,宝嫣远远的,透过窗看到一道高大身影的那一刹那,微微焦急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想晏子渊还是来了,他没有毁约。 可是入夜后,天又情不自禁下起小雨,“夫婿”还站在那条路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的房门。 他再不走,衣裳就要被雨打湿了。 是没有雨具么,宝嫣赶紧在柜子和花瓶的地方找了找,正好有一把油纸伞立在花瓶中,没被婢女收起来。 “夫君。”宝嫣准备撑起伞,撩起裙摆去接他。 她刚走到门外,便被一道黑夜中淋着雨,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身影逼回房里,他面目上沾了薄薄的雨水,僧衣下摆一滩泥泞。 不像救苦救难的菩萨,像极了地狱来的恶鬼。 不,不是她的夫君。 她弄错了。 陆道莲呼吸起伏不定,他刚开了杀戒,杀人如麻的激流快感还没那么快退去,手上的佛珠滴了几滴不知是血还是雨水的污渍在地毯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被他吓得神魂惊颤的新妇,“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你那日不是说想求见我,可惜我那日有客,没法让你进去,所以今夜特意向你‘赔罪’来了。” 第49章 极度震惊中,宝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可置信地望着长着和她夫婿一模一样的面孔,“你,你是谁?” 她退不了后。 后面没路了,她被那道突然闯入到她房里的身影吓得绊住脚,栽倒在地上。 她的脸好小,巴掌大,他一掌就能盖住了。 在被陆道莲碰到脸,误以为他要打自己的时候,宝嫣害怕地闭眼。 嘴皮被人摸了下,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羞耻。 然后她就被拽起来,按住坐到了这个陌生僧人的大腿上,“你不用在意我到底是谁,你只要知道,今夜我才是能叫你快活的人。” “若你实在想叫,那就尊称我一声‘兄长’。檀越听清了吗?” 第26章 宝嫣规规矩矩活了十六年,形形色色的人不见多少,却是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什么样的人都有,善的恶的,比比皆是。 可是亦正亦邪,不知其来路的,就只有面前这一个。 她顷刻间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那间佛堂里的主人,不眴。 整个晏府,只有他会这么叫她“檀越”。 传闻中,阿弥陀佛的一千长子,济世救人的菩萨,修眉俊目,面色淡淡,有种性冷烧白玉的神威,容色绝伦。 可他! 他此刻大手桎梏她的腰身,不轻不重地轻揉慢捻着,看上去一派正经,实际上凌厉危险的黑瞳中布满侵略的欲望。 什么叫今夜他才是能令她快活的人? 还命令她尊称他为“兄长”。 在宝嫣心中,兄长是苏赋安、苏凤璘那样尊敬她、爱护她的光明磊落的君子。 绝不是这种…… 这种趁夜闯入她和夫婿新房。 性情大变、言辞孟浪不再遮掩自己目的对她虎视眈眈的……欺世盗名之辈。 一个邪恶、可怕的淫僧! 他逼她这样念,顿时叫初始畏惧于他的来路不明,以及震惊他好似从腥风血雨里出来,杀孽深重的气势,不敢动弹的宝嫣反应过来。 他在玷污她心中对“兄长”一词的敬仰和尊重。 这是一种亵渎。 一想到在佛堂里还曾受过他道貌岸然的点拨,对他心生感激,敬重无比,又因没听他劝说而歉疚万分,夜夜睡不好,日日吃不香。 登时,一种被蒙骗的羞愤直冲头顶,她竟在这一刻,没那么惧他了。 “走开。别碰我。” 宝嫣猛然反抗起来,她人娇娇的,推人的力气也只有一点。 可她这种陡然撒脾气的气势,又艳又惊了旁人的眼。 挣脱不开,宝嫣便焦灼地大喊起来:“放开我!放开!”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她激烈挣扎,拼命朝屋外呼喊,柔嫩的嗓子一声比一声凄厉。 把她重重按在腿上的人,幽深而诧异地注视着她,似是没想到在他说完话后,那样文静娇怯的新妇,居然也有这么大反应的一天。 她就像猝不及防被捕捉进笼子里惊恐万分的鸟雀。 张着短小而尖利的喙,扑腾着弱小的翅膀,不断跳跃冲击困住它枷锁,面容那样红涨,神色惊惶那样,眼神那样羞怒。 这是什么意思,印象中她不是,最会忍气吞声吗? 晏子渊在房内责骂呵斥她的时候,她怎么不像现在这样一脸讨厌憎恶他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只会埋头、委屈哀怨地哭? 难道以前对着晏子渊时,她都是在装乖。 轮到头来,在他跟前,她就表现出如此性烈宁死不屈的一面。 那她可真会看人下菜。 一道低沉冰冷的嗤笑声,象征不详地落到宝嫣头上。 她的呼救声在被强制性地锁住喉咙,触及一双被惹怒的黝黑戏谑的眸子时,如鸦鹊般戛然而止。 像是嫌她还不够害怕一样。 他含着笑,挑起她额前的帘头,捏着她的下巴残忍地说:“叫什么?我不是说了,你丈夫为了请我帮他争夺天下,把你让给我了。找我借种呢。” 这种话宝嫣怎么肯信。 “你胡说。”宝嫣近乎咬牙切齿地反驳道。 她娇媚地剜了陆道莲一眼,继续别过头,朝外求援叫人。 鸟雀受惊时,要么展翅高飞,要么就会叽叽喳喳,可以理解,等她叫累了,就会死心了。 陆道莲陪她耐心等待着。 屋外夜色漆黑,混沌不清,从雨声由小到大,再到淅淅沥沥。 晏子渊的身影,根本就没露半个影。 安静无声的气氛就像一场十足奚落讽刺的笑话。 明知晏子渊不会来了,宝嫣还是含着一双泪眼,依旧不肯认输地固执地望向窗外,“夫君……”为了让她认清现实,一只手将她的脸强硬地转了过来。 陆道莲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白玉般凄艳哀婉的面庞,“别望了,他能来早就来了。” 他把他那些惹人厌下属在烧雪园杀了个精光,晏子渊此时定然焦头烂额不说,佛堂里的佛祖看着,却阻止不了,这种随心所欲的滋味太痛快了。 甚至为之着迷。 他真的,忍耐这些烦人的清规戒律许久了。 这人好大的煞气,宝嫣对晏子渊是失落失望,对陆道莲是陌生敬畏。 第50章 她在他怀里像个笼中物,瓮中鳖,她就要做了他们之间利益牺牲之物。 “谁说是你是利益下的牺牲品?” 难道不是?宝嫣再次怨怼地把脸别开。 很快又被人缩着肩扳回来,无疑她是美的,是他见过的女娘中,最顺眼的。 所以他才会待她有万分的不同。对他有点娇恣的脾气也行。 但陆道莲没想到能让苏氏女对自己误会如此之深,她以为她在其中尝不到好处?她现在是觉得没有好处罢了,等有了身孕,她把持着晏家名义上的唯一血脉,就知道这相当于把持住了晏家的命脉。 毕竟晏子渊那里受了伤,彻底废了。 他可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借种,因为他们同出一族,同出一脉。 并且,他并不是对宝嫣完全无意。 如此奢望他人怜惜的美人,谁能坐怀不乱。 晏子渊定然无法忍受除他以外的人碰她,而陆道莲是他界限之外能容忍的。 毕竟是和他生得相似的同胞兄长,陆道莲碰了,就等于他碰了。 是以陆道莲敢保证,只要新妇有了他的子嗣,在其他人无所出,只有一个嫡子的情况下,她今后绝对尊贵无二,晏家上下唯她马首是瞻。 苏家的报仇大业不就能更进一步,权利、地位这不就是她想要的? 他都这么破戒帮她了。 可她表现得那般伤心不愿意,一直朝着屋外门口张望,期待她那没用的夫婿过来将他赶走。 不识抬举。 她难道还没发现她那丈夫瞒着她的秘密? 想到这种可能,陆道莲让被瞒在鼓里娇滴滴的宝嫣不许反抗地看着自己,他睇着她哀怨水艳的眼珠,微红的眼角,还有被轻咬着紧抿在一起的嘴唇,打量许久。 直到新妇紧张万分,羞怒难当了才开口:“你想不想知道为何你们成婚这么久了,晏子渊都不碰你么?” 他又惹她,在她如今心烦意乱的时候。 宝嫣不想听他说话,这个可恶的出家人,他又想说什么话来唬她? 陆道莲看到了她眼中的不信任,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想要摧毁她信念的暴虐想法。 她可以不知道他为她破过戒。 但是她得清楚,“他亲口对我说,他厌极你了。” “你胡说。胡说,胡说。” 宝嫣听得浑身一震,他肯定是骗她的。 他就是想用这种法子,哄得她顺从屈服于他,而且,“我从不曾做对不起他的事,他何来厌弃我的道理?” 这是最让宝嫣想不通的地方,也是觉得面前这可恶妖僧骗她的原因。 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但是她断断想不到,陆道莲在这等着她的,他深深地盯着她唇齿反讥,“你说不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就不曾做过么?” “你可是为他带来了灾祸,新婚之夜就让他大难临头。他不厌你厌谁?” “他如今,可视你为灾星,怕你坏了他的运道。” 这是晏府下人前段日子流传的蜚言蜚语,宝嫣经过真正的亲兄长苏赋安的开解,已经从阴霾中走出来了,还把那些乱嚼口舌之人按家规惩治了。 没想到又被他拿来提及。 宝嫣虽心神乱了,却谨记着苏赋安说过的话,瞪着他,委屈到了发抖的地步,“我不是,你明明知道……” 对,他那日确实还在佛堂,亲自为她占卜过,说她不是运道不好,是晏子渊才是凶兆。 那他现在为了能说服她和他圆房,竟然打算帮着他人一起污蔑她了? 陆道莲可不打算背这口锅,他冷笑:“我是知道,可我知道又有何用,是你的好夫婿他自己不信。也对,你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于你来说算什么?我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辈,一个外人。” “你既然不信他曾经这样说过,那我便帮你验证一番,如何?” “来人。” 宝嫣方才呼喊了那么久,不管是屋内还是屋外,都只有她跟陆道莲两人,何曾见过第三者。 以往那些下人都跟死了一样。 连她乳母和身边亲侍的婢女都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控制住了。 现在这人不过是区区一唤,就好像有人时刻待命一样,不到片刻,一个眼熟的声音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师叔事事为先的魁梧僧人。 但今日他好似有些不同,往日他瞧着都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如今像是,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即使是个粗莽大汉,也有脸色惨白忧心忡忡,万分可怜的一面。 不过,他好像待她还是有相当大的意见。 看她坐在他师叔怀里也不意外,只是眼神有些憎恨,仿佛她把身后这个平时修佛修行的人带坏了。 “师叔……” 像是早就料到他跟了过来,陆道莲略略扫了眼同样打湿半边僧衣的庆峰。 目光重新回落到宝嫣身上。 “去找晏子渊,告诉他,他的新妇想从他口中得个确信的口信。” “他今夜还来不来了?” 宝嫣的确最想知道的就是晏子渊对她的态度,这决定了她要不要保持住这份清誉,也决定了,她是否该顺从和一个与他长得如此相像,气质却全然不同、秉性更加恶劣的人行房事。 第51章 他们到底为何生得如此之像? 宝嫣看着那个武僧欲言又止,似乎想劝说又想阻止点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听命去找晏子渊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是如此难忍折磨。 对方环着她的小腰,搂得更紧了。 宝嫣被桎梏得动弹不得,她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贴着她的火热胸膛。 这个出家人的火力好旺,他从夜雨中来待了不知多久,衣裳都打湿了,可就是这样还是能透过他的僧衣,感受到一阵阵湿热的温度。 宝嫣也不算没有和他这般年岁或出众的郎君接触过。 苏家又不是人丁不兴旺,能生出她这般姿色的女郎,儿郎定然也是不差的,她在男女之间岂会轻易害羞,可是不一样。 现在的情况与和兄长们接触不一样。 因为知道是兄长,是熟人,所以不用防备他们会害她。 可是这个人,给她一种明明白白的侵略感。 她就是莫名有那种天然的,情不自禁的畏惧,以及想要向他俯首臣称、跪地膜拜的错觉。 她怕撑不到那个武僧来,他就要对她动手了。 好在,那人回命得很快,可他奇怪地带来的不仅是只言片语,还有一壶酒。 酒宝嫣这里准备的也有,就是因为饮了合卺酒才算夫妻,所以她早早备上了,但是明显武僧里的和她这的不同。 宝嫣期望地看向庆峰。 庆峰本就厌恶她使得陆道莲破戒,哪会有好脸色,但碍于陆道莲警告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嗡声道:“这酒是晏子渊特意吩咐我带过来的。” “里头放了能使夫人你与我师叔在一起时不那么难受,助兴的药,请两位好生享用。” 他还把一张专用来回复公事的信笺拿出来,那上面亲盖了晏子渊的印章,印章都是私人所用,非一般人岂能擅自拿到。 宝嫣只是看一眼就受不了。 她心神彻底乱了。 为了刺激她,陆道莲还替她把那一小纸信笺拿过来,拿到宝嫣双目前,让她读那上面写了什么。 陆道莲:“你看看,这是不是他亲笔写的?看好了,免得说我骗你。” 宝嫣被控制着,强迫性地朝信笺望去。 那一小行字,属于晏子渊的笔迹:待她好些。 四个字,道尽一切事实真相,就是他与他合谋了这一场无媒苟合。 有证物、有真相。 宝嫣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夫君。” 察觉到陆道莲眼中轻薄的意图和欲-火,宝嫣喉咙里像含了一颗又硬又哽的酸梅,声音有点涩,有点哑,一副要哭的样子,“救我。” “救我。”她心如死灰地喃喃叫着。 “我救你。” 陆道莲答应道:“我救你好不好?” 吃人的妖怪说要救人,你说好不好笑?宝嫣躲避似的低眉垂眼,对他不回不应,以为这样就能逃掉。 然而,身后的人朝桌上的两壶酒下手了。 “这是合卺酒吧?” 陆道莲若有似无地问着她的意见,“你想喝这种的,还是喝能助兴的?” 助兴的就是晏子渊命人送来的。 那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奇淫异药,宝嫣当然哪种都不想选。 但是陆道莲和她相反,他两种都要她喝了。 一杯合卺酒,代表他代替了晏子渊履行的身为丈夫的责任,或者说今夜,谁和她颠鸾谁就是她的新夫婿。 另一杯助兴的,自然是增添一些乐子,作为以戏弄她用的。 想看看向来骄矜自持,安分守己,秀丽端庄的娇妻主母,能在他跟前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她选与不选都无什么所谓,都是陆道莲在主导安排。 一口两口,宝嫣快喝不得了。 最后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含进嘴里,这次捏着她的下巴渡了过去,宝嫣气地捶打反抗他,气息被呛得面色通红,觉得自己快窒息而死了。 他都没放过她。 在对方再靠近过来,“走开。”宝嫣抗拒地挥出去的手被抓住了。 等待药效发作的陆道莲并不怜香惜玉她,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只当这是一夜露水,过去就过去了,听话,以后,我让你也能执掌这天下。” 第27章 这种哄人的话如何能信,宝嫣只知今夜就要失去清白了,为什么?为什么晏子渊要这样待她。 他才是她的夫婿,他敢不敢当面过来和她说厌极了她。 宝嫣喝了酒,被恼怒和酒意熏红的脸,从眼角缓缓流出一滴伤心失望的泪珠,浑身软得像在滚水里捞出来一样,无力地朝一身冷夜雨味道,清冷又伟岸身影高大的怀里倒去。 天色将明,拂晓之际,书房里的晏子渊被窗外飞落的鸟雀惊醒,才恍然自己居然没去内室,而是在桌案前坐了一夜睡着了。 他抹了把脸,正想叫人进来送水,目光触及桌上的印章后,微微一顿才想起来昨晚上发生的事。 准确地说,是昨日午后。 新妇来找他了,找他圆房,他回想起这些日的不顺,外加新妇兄长的训斥,他生了一种恶念。 第52章 他做了什么?大概是想遮掩自己孽根不行了的秘密,保住身为郎君的尊严,又想获得子嗣血脉,于是设计佯装成厌恶新妇的样子,用尽借口,找他那个出家为僧的同胞兄长帮忙。 他那个兄长,出身和他很不一样。 他们虽然一母同胞,却不在同一个地方长大。 他是个受过戒,也守过清规戒律的寺僧,和身为世家贵子身份尊贵的他根本无可比拟。 甚至在没前往上京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还有他这个人。 晏子渊曾一度没将他放在眼里,就算亲兄长又如何,他们又不是从小在一起,没有兄友弟恭,也就谈不上多么敬重。 但是就是这样看上去除了与他一张脸相似,身份地位平平无奇的兄长,却成了他一生中最忌惮的人。 他似乎过于鬼魅总有法子将他压制一头。 晏子渊永远忘不掉自己初始自大,没将他放在眼中带人去找他麻烦的一幕。 他大概是陪他玩玩的耐心终于告罄,在将他从那些上京的世家贵子身边单独引开后,他一脚趁他不注意将他踹到在地,再狠狠踩上了他的头。 居高临下两眼冷漠睥睨,轻描淡写狠毒地问他是不是想死。送他归西要不要? 要不是抚养他的方丈赶来,陆道莲最先划开的就是他那张脸,就像晏子渊不喜有人跟他长得相似,对方也视他为赝品死物一样。 纵使被缴了凶器,眼中的杀意依旧轻淡疏狂。 甚至还趁着方丈把他从地上扶起的时候,不注意,伸出手想将他脖子直接拧断,其结果自然是被人给阻挡。 但那不断想换着地方攻击他命门,不是心口就是喉咙,势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厉架势,就是晏子渊也触目惊住了。 他也自问不是良善之辈,但就是在面对这样一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坏种面前,他竟不由自主心有余悸地退缩了。 “废物。”对方冷冷的轻蔑嘲讽。 自此以后,他对陆道莲有了一条不去主动触碰的楚河汉界。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会去招惹这个恶种。 但就是那天,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或许是太鬼迷心窍。 想请他代为圆房和新妇的念头尤为强烈。 于是就去了。 让他同意,帮他留个子嗣也好,他想看看和他争锋相对的人的血脉会长成什么样。 即使他斗不过陆道莲,拿来让他们父子相对也好。 不知道他们昨夜情况如何了,中途又为何派人过来,让他给新妇捎个口信,难道是宝嫣没有依他?按照陆道莲险恶残忍的本性,不知他又会怎么对她? 晏子渊不想让人将她弄坏了,毕竟这还是他新娶的妇人,苏家人在南地还没走,他希望这位能看在以前严以律己克制的份上,对新妇多怜惜一些。 但明显他低估了一个未经人事,娇软又淑丽的女郎,表现出烈性时对一个有心觊觎她的伪君子的吸引力。 从昨夜起,宝嫣就从陆道莲的腿上掉了下去。 在她不服挣扎之后,喂了她好多辛辣苦涩烈酒的圣僧终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桎梏她的双手,然后袖手旁观地看她在地上摔了个屁墩。 丝毫未想到这种情况的宝嫣在对方戏弄中,惊呆在原地,他,他刚才是不是悄悄推了她一把?才故意害她坐不稳的时候摔倒的。 他以为她在难过抽噎,没有任何发现吗? 比起伤心难过,恼羞成怒更占据了宝嫣此时的心思,没人这么欺负过她。 因为从出生到长大,多的是人瞧不惯她,因为她家世好,罗氏宠她疼她,什么都愿意将就她,宝嫣有时想想,自己拥有的够多了,不能再贪心。 是以旁人给她气受,她忍忍也就算了,耳朵过一遍,不往心里去就行。 总不能两样占全,又要得到诸多宠爱,又想人见人爱。 没那么多好事的。 但她被保护得太好了,那些对她有意的儿郎根本没有机会到她跟前冲撞她,所以她绝对没有历经过现在这种,来自一个想将她占有又想将她欺负的人的戏弄之意。 简而言之,就是那些人待她都是斯文有礼的。 不忍看她伤愁、委屈、痛。 可是这个表面神圣内里可恶的出家人,他是真的会狠的下手真的欺负她让她痛的。 宝嫣极黑湿润得如一片水的眸子,化作点点火星,惊愕成了嗔怨,她自以为很有脾气,很凶很骄矜地怒嗔了陆道莲一眼,然后在浑身没彻底失去力气前。 双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摆摆,身形不稳地愤然往内室里走去。 她以为关了卧室的屏门,对方就进不来,可他在冷眼戏谑目送她往里走后,没几步他就跟着起身,一路跟了过来。 就像一场沉默的较量,在这淅淅沥沥你追我赶的雨夜中独自发生。 她拉上门框,他按住一角,眼神漆黑沉稳,动作坚定,一点点慢慢地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就将对门的掌控扳回到他手里。 第53章 宝嫣呼吸一轻,畏惧地放开,转而往房内其他地方躲。 可无论她怎么走,对方都如鬼魅般,如影随形。 屋内动静时乱时停,巡夜的大汉皱着眉,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出于担心走到廊檐下的窗前,隔着距离远远看了一眼。 一个高大修长的成年郎子,将一个柔弱娇美的身影抵在墙上。 分毫不让。 庆峰:“……” 陆道莲敏觉而干脆地回头,眼神玩味,警示驱赶的意味甚浓。 庆峰走开,还没彻底转身,眼角余光一道影子闪过,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陆道莲他将那年轻娇小的妇人蛮横强硬地抱起,丢到了榻上。 之后春娇春啼,都藏在细密的雨声里。 晏子渊是真的有所担心,宝嫣不顺从他那个兄长而在一气之下被他弄死了。 他拂晓趁着天色未完全亮来看看情况,就在门口他与陆道莲身边,从小跟着他被当成护卫培养,代他承受孽报的魁梧武僧碰上。 武僧不满新妇引陆道莲破戒,连带对祸首之一的晏子渊也仇视极了,爱理不理地抱臂守在一旁。 晏子渊问:“情况如何。” 庆峰把头调转一旁,不作回应,不等晏子渊发怒斥责,屋内便传来一声婉转动人的哀叫。 晏子渊脸色一变,”还未结束?“ 庆峰冷哼,怨气重重地骂道:“你被你那妇人骗了,她看着一派秀丽端庄,实际上就是个缠着我师叔不放的女妖精!” 昨夜。 宝嫣不敢说她曾多么烈性、宁死不屈,但是她当真有努力抵抗过。 可是后来。后来她药效发作了。 她一张白纸,何曾受过那么厉害药物,她连酒都是第一回 喝,自然是坚持不到半刻就投降了。 然后这个人把她紧紧揪着领口,想要维持最后一层保护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又在榻上独占她的一刻按着她说:“你若是怕了,就抱紧我。我也会抱得你紧紧的。” 后来自然是痛的。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是在拥抱中颤抖的。 这辈子她都忘了不掉这张俊秀绝伦却冷厉无情的脸皮,说着虚伪哄人的话语,动的却毫不留情。 那一刻宝嫣唯一期待的,就是天何时会亮呢。 她以为挨到天亮一切就会休止了。 然而到了窗外能看到一抹鱼肚白时候,她还被陆道莲按在怀里灌水喝。 她的面容像被露水浇灌得十分好的花,红润娇艳,浑身有着说不出来的慵懒媚妩,感觉到对方又拽起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夜未好好入眠的她眨了眨哭红的双眼。 像是拿骁勇精悍的陆道莲毫无办法,委屈地伸手胡乱抗议捶打。 不小心中,她擦碰到了他受过戒的青头皮,那上面赫然入目着几道戒疤,说明至少以前他曾在香火鼎盛的寺院佛堂里认真听他师父佛祖的规训。 可他现在,早就舍去了一身佛骨,化身吃人的野兽。 没完没了了。 “够了,够了。”宝嫣受不了地推他。 一只手猛地将她握住。 陆道莲是知道晏子渊来了的,他耳目敏锐,五感通透厉害,连外头庆峰朝晏子渊抱怨的话都能听清。 他没有说错,她的确是个容易让人上瘾的妖女。 就像宝嫣面色晕红,两眼失神水雾雾地望着他。 陆道莲同样放纵而克制地挑起眉梢,眼珠严肃而冒火地将她从下往上欣赏着,冷不丁提醒,“晏子渊看你来了。” 他知道宝嫣最怕丢丑了,更何况还是在房中和他在一起的处境下。 “夫君。”果然宝嫣像怕晏子渊突然闯入,骂她背叛他似的,虚弱如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拼命往一旁躲,最好离他离得远远的。 但是她没走都远就被人握住脚踝拖了回去。 陆道莲一脸佛性,却略带煞气地微笑着问她:“你叫他叫夫君,那我叫什么?” 第28章 叫晏子渊夫君,是因着对方与她成了亲,既然没有和离,就还有夫妻的名义在。 是以叫夫君叫什么都可,但是这个人,叫什么和自己有甚么干系? 看穿宝嫣的心思,他抬起她的脸,眼神昭昭,犹如在她身上点燃一窜明火,低沉又认真地道:“我俗家名乃陆道莲,取自佛家道字辈,莲台明净,真佛所卧。不眴是我的法号,你可真真切切记住了。” 他来路不明,还强占了她身子,戏弄了她好一晚,厌他都来不及,怎会记住他这些? 宝嫣扭头不听,下颚的力道让她没办法逃离。 结果她又被扳了回来,对上那双漆黑着火,侵略性浓烈的眸子,陆道莲说:“你将贞洁给了我,我亦染指了你的清白,从今往后,但凡有什么你搞不定的事,只须来找我,我必竭尽所能为你做到。” 宝嫣怔怔,这个承诺……是他侵占了自己的补偿吗? 她还在发呆,陆道莲已经松开她朝榻下走去了。 他去拿衣物换上,就在屏风和架子旁,背对着宝嫣。白日有光,可以更清楚地将他打量,他好高怕是身有九尺,一看就是虎背蜂腰螳螂腿,顶天立地的那种盛气儿郎。 第54章 不知是不是宝嫣看得太入神被发现了,正在穿他的僧衣的陆道莲猛然抬起头,朝她直视过来。 目光深邃,尤有床榻间未散尽的情热,不偏不倚地盯着她。 宝嫣就像被电了下,猝然抱紧胸口,欲盖弥彰地低头垂眸看向其他地方。 手指抠着床褥,一阵紧张。 陆道莲才套上一条长长的白色亵裤,僧衣半敞半系,露出宽阔肌理分明的胸膛,阴影高大得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青山,他习惯带上法器,捏着漆鸦色佛珠就过来了。 他按住了宝嫣的肩膀,连带佛珠都紧紧压在她的肩头,“你在看我?” 他问得直白,为气氛增色,若有似无的暧昧让宝嫣身体微颤,她更惧他那身威严能将她笼盖的气势,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将她压倒。 陆道莲:“为什么看我?” 为什么看?自然是无知无觉就被引过去了,宝嫣脑中一片混沌,说不出所以然。 她还以为对方是想怪罪她偷看,但是下一刻陆道莲问:“好看吗?” 就像他明白她在看他什么,宝嫣如同被点醒吗,灵台一清,羞耻到面红耳赤。 她嘴唇一热,一根手指压在她唇上,若有似无地轻碰轻触,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就如没有好好温存过。 因为昨夜大雨,他们之间胶着如同无往不胜的将军和被练的士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她逃一次就会被拉回到身边。 陆道莲:“晏子渊在外边。”没多少时间了。 宝嫣听他冷不丁这样一说,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视野中面白如玉的俊脸便放大了,她被压得缓缓朝内里倒下。 一只手撑着她的腰,唇上有薄软的温度正在含吻。 屋外。 晏子渊面色不佳地等待,对宝嫣颇有异议的庆峰对他寸步不让。 “让我进去,看看新妇如何了。” 他真的担忧陆道莲把人弄死给他惹麻烦,苏家对晏家来说还是极为有用的,文臣的力量无亚于一支隐形的长茂,关键时刻,能掌握许多人的生死。 得好好利用苏家,不能将他们全部得罪了。 “师叔还未办完事。”庆峰自小就被方丈收养,他其实年长陆道莲两岁,嘴上叫着“师叔、大人”,心里早已拿对方当做自己年幼不懂事的弟弟看待。 事事以他为先,如今陆道莲破了戒,他除了失落不满,依旧选择死心塌地跟随他。 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的时候,觉得陆道莲应该办完事了,庆峰魁梧的身子才给晏子渊让出一条路来。 门被推开,房内的气氛倏地一静。 晏子渊意想不到地望着床榻上正在亲吻的两道身影,不等他们分开,他脸色不过愣怔一瞬,就铁青起来。 他还以为依照陆道莲残暴的性子,他必会用残忍手段折磨她,可没想到他一进来就看到这两人正缠绵得不分你我,“你们在做什么?” 偷香被打扰,陆道莲不慌不忙地立起腰身,神色淡淡地回头。 冷静地望向突然闯入的身影,瞧着好像无事发生,然而他的面色看起来却和榻上,浑身娇弱腰软腿软的宝嫣一样红润。 陆道莲:“你说呢?” 晏子渊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妇和兄长难舍难分,卿卿我我,他瞪着他提醒:“你该走了。” 该帮的忙已经帮了,这一回已经够了。 只看陆道莲有没有这样的能耐,让新妇怀上身孕。 宝嫣腰上的手被挪开了,她捂着羞红的脸,还有散发着微微的麻意红肿了的嘴,在那道深黑如夜的眼眸的注视下,气息微乱地别过头去。 她没有难分难舍,而是在刚才的纠缠中,被对方完全压制了。 只能被迫承受这一切。 她没有分毫挽留他的意思。 陆道莲也没有主动和她说点什么,在晏子渊监视般防卫的视线中,陆道莲走到屏风后,直到穿好所有衣物才出来。 他衣裳算不上多干净,尤其经过一夜,有部分衣角已经变得微皱,上面素白如昔,下-面沾染了不少泥泞,仔细看好似还有点点血迹。 宝嫣不知道他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索求无度了她一晚的人说走就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她悄悄朝他望去,目送陆道莲的背影。 不显这一小小的动静被晏子渊看着眼里,冷哼一声,随手抄起旁边的衣物,丢到宝嫣身上,“还不快穿上。” 他态度粗暴,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总之语气一点也不好。 外边还没走远的陆道莲脚步微微一顿。 庆峰迎上来,“师叔?” 听见里面晏子渊对新妇的大声呵斥,庆峰一脸也不意外地劝道:“师叔,走吧,晏子渊的忙你已经帮了,剩下的都是他们夫妻间的家务事,与我等何干。” “快走吧。” 他像是生怕陆道莲迟了半刻,就要被妖魔缠上,顾不得尊卑,急得动手去拉他的臂膀,想以这种方式将他拽离这个院子。 然而陆道莲还是把他的手挥开了。 第55章 “师……” 庆峰话音一静,看到陆道莲伸出手指让他噤声。 他则毫无波澜地听着里头新妇和晏子渊交谈的话语。 宝嫣是被衣裳砸到了,才恍然醒神,发现自己此刻瞧着着实不算得体,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早已滑落下去,露出一片被吮红、掐过的痕迹。 光是看着,就能叫人心有所想,知道昨天夜里那场无媒苟合,多么纵情激烈。 她有些失神地想,晏子渊这是什么态度?这一切不是由他安排的么?她还没找他说个清楚,如今他却先冲她发起脾气来了? 这是想先下手为强,还是打算恶人先告状? 盯着宝嫣承过欢,熏陶了一夜散发着不自知的风情的身子,晏子渊将手背负到身后攥紧双拳,冷声道:“你可别忘了,谁才是你夫君。” 什么意思?他是觉着,她被他以外的郎子占有了,她会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转而看上那个道貌岸然危险的出家人。 发现宝嫣不肯说话,误以为说中了的晏子渊眯起眼,“别怪我没提醒你,昨夜与你圆房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待人,向来以算计为先,只图利不图其他,根本没有任何真心。即使偶尔发发慈悲,那都是有利所图,当不得真。” “他要是与你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承诺,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更别想把多余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他怎么猜到那个人向自己许诺了?难道那个人,他不是第一次对人那样说? 不对,她怎么真信了。 一个视清规戒律为无物的高僧,哪怕他再有什么能耐,他都是个冒犯她的登徒浪子,下流无耻。 他说的话,哪能装进心里。 而且,她厌他,就和厌眼前束着发冠,仪表堂堂的晏子渊一样。 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不然他怎会做得出这般找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人,让她借种的事。 “我岂会上他的当。” 屋外台阶上,根本没走远的陆道莲听见卧房里曾哭得声音都沙哑的年轻新妇,娇声怨憎地道:“你叫他走吧,离开晏家……”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不想看见他。” 看来他一个僧人,身份听起来不如他夫婿高贵,更是在她心中,不如她夫婿讨喜。 晏子渊都这样待她了,她除了对他发火,闹脾气,对自个儿丈夫,竟然没有半点怨言吗? 庆峰:“这妇人真是……” 他看向他师叔,陆道莲俊秀的脸上,眉色冷淡,看不出一丝喜怒,只有微抿的嘴角,能窥探出淡淡的嘲弄。 台阶上的身影消失无踪。 房里晏子渊脸色稍微好看些,就听宝嫣道:“还有你。” 宝嫣坐在床帏下,周身用被子、衣物将自己露在外头的皮肤遮挡起来,她虽失去了清白,与人苟合这么久,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清醒和矜持。 她比那些世人朝拜的神像更像观世音。 双目湿润黝黑,眼皮透红,在陆道莲跟前哭了许久,已经没有力气。 她神色平平的,面对晏子渊没有半分娇羞,有的只有一夜未曾睡好的疲倦,“晏郎君,请你出去。以后这里的新房,还请不要再踏入了。” 宝嫣的变化十分明显,她开始都是叫晏子渊“夫君”,因为她心里始终怀揣着嫁人作妇,到了别人家好好相夫教子的想法。 她的阿母,阿姐们、嫂嫂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也以为自己会在嫁入高门后安安稳稳,可事实上,她是个中变数。 丈夫不与她行房,她以后怀了身孕,肚里的孩子该与谁姓?他的身份是算晏家的嫡出,还是会被人发现其实是她与人苟合的奸生子? 宝嫣光是这般想,便觉得喘不上来气,她只有闭上眼,抬起手冲门外指着,“你走吧,快走。” 那新妇看他的眼神,比看什么脏东西似的还要嫌恶。 晏子渊万万想不到她待自己和待陆道莲是两个态度,在他没进来之前,她可是娇羞无比地靠在对方怀里,被人弄得脸泛起春意。 如果不是他那里出了问题,他会把自己的新妇让给别人来碰吗? 他狠狠皱眉,盯了对他不耐烦的宝嫣片刻,她已经不想再面对他这张和那个人过于相似的脸,于是转过身,整个人都朝着墙面靠去。 晏子渊是知道自己卑劣的,他想将宝嫣拉起来说个清楚,可是看到她缩在床榻上,小小一团。 娇小的身影安静无比,肩膀微微抽动,似乎轻轻啜泣起来。 他又像个懦夫,不敢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是他无能才需要找陆道莲借种的。 他只能佯装的无所谓,被扫了颜面,自傲不快地离去。 只是走之前,宝嫣似乎问了句,“我乳母和婢女呢?你将她们怎么样了?” 晏子渊脚步顿了下,想起了她身边那几个很忠心耿耿的下人,心中的卑劣惭愧感更加强盛。 他含糊道:“她们没事,累了,我让人好好看着她们歇下了。” 说完他飞快地走了。 宝嫣骤然睁开酸涩的双眼,什么叫让人好好看着她们?果然是他的安排,怕是叫手下把乳母和小观看管起来了。 第56章 不然这时候,松氏早就过来,问她是想再躺一会,还是起身用晨食。 一想到两人可能跟自己一样受了一夜的罪,宝嫣本是倦怠得不行,听了晏子渊的话,出于担忧还是强撑着下了床。 “来人,来人。” 她准备换上衣物,自己出去找找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晏子渊的目的达成了,昨晚怎么都唤不来的下人,这时候居然有回应了。 “夫人有何吩咐。” “你们昨夜都作何去了,为何不在院里守着,还有,去替我把乳母和小观找来,看看她们有没有事。” 天色大亮,一夜的浑噩过去。 宝嫣披着外衫,艰难而缓慢地走到了廊檐下,在听到二人没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终于因着体力不支,脸色发白地晕倒过去。 第29章 “女郎……” “呜呜呜……怎会这样……女郎……” “阿母,圆房这般可怕吗?晏氏子为何要把女郎折辱成这样……” 看见宝嫣弱不禁风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狠狠欺凌过的模样,小观跪在床榻旁,为自己昨夜没能在她身边伺候,才害的女郎变成这样而泪不成涕。 松氏更是过来人,在为宝嫣褪去衣物,为她擦洗时就发现了,她被人碰过了。 碰她的人像一头凶兽,身上没一块好的。 这和她们想象中,郎主该好好待女郎的局面不一样。 晏子渊看上去也是斯文人,不像那种粗鲁的武夫野人,怎会在这方面如此粗暴凶猛。 以至于现在宝嫣都病倒了,满脸病热的浮红挂在脸颊上,唇色发干,额头冒汗,眉头蹙动,像是在做什么不情愿抵抗的梦。 偶有片刻,嫣红干燥的嘴唇还会喃喃抱怨几声“混账”。 这混账骂的是谁?当真是晏子渊吗?他那人难不成是个表里不一的禽兽,嗜好折磨人? 昨天她和小观从院子里分别出去后,就不曾回来。 记忆中一个打过交道的晏家女管事来找她,请她喝了杯茶,她就一觉睡到了天亮。 而小观有着与她相似的情况,都是突然被熟人找过来,请吃了什么吃食,然后便浑浑噩噩,头晕脑胀地昏了过去。 要不是她们夜里根本不在,如何能让女郎受欺负成这样。 这即使再着迷再不知餍足,也,也该体谅一个第一次圆房的女娘,她娇嫩成那样,怎忍心将她欺负得像被摧残的花,焉巴巴地还生起病了。 听见哭声,宝嫣挣脱一双强有力的手把她抱到莲花台上坐着的梦境,“小观?乳母?” 她吃力地喊,是她们的声音。 “女郎。女郎你怎么样?” 松氏俯身将手搭到宝嫣额头上,触探她的温度,问:“昨夜发生什么事了,女郎怎会累成这般,是郎主……” 一听见这称呼,宝嫣便觉得心中似乎有股绞痛,她本意识地抓住松氏,含怨地解释,“不,不是他……” “不是他与我圆的房。” “什么?!”松氏和小观面露荒唐,震惊地听着。 宝嫣吃力地呼吸,睁开明艳湿润的眸子,惭愧痛苦地道:“是一个和他生得极相似的僧人,是他请来,代他行房的。” 什么人能自己不碰新妇,偏要请人代劳? 晏子渊是疯了不成,松氏不敢相信,但是亲口说这话的是宝嫣,她除了惊骇便是愤怒,“他竟敢这般折辱你?他怎么敢……”如此下作。 小观也傻了般,捂着差些叫出声的嘴,惊慌失措,“去,我去请大郎君,让他来为女郎主持公道。” 没有这般欺辱人的。这晏家好歹是一门望族,家风难道与他们南地的不一样。 竟呢,竟能这么……怪不得她们昨天夜里没法到女郎身边伺候! 竟是这种原因。 宝嫣摇头,她已经清醒过来不少,将要匆匆离开房内的小观叫住,“别去,回来。” 她看向同样不解的松氏,虚弱地道:“他说,他是因为厌极了我,才不想碰的。” 松氏反驳,“这不对,那些个郎子,没一个是真坐怀不乱的。” 何况宝嫣生得半点不差,晏子渊又不是什么大圣人,他岂会不动心。 松氏生儿育女多了,比她更有经验,对着一派迷茫的她一针见血道:“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秽疾才不能亲自行房?” 宝嫣眨了眨眼,她其实也有这种猜测。 只是她在这方面的经历少,一时半会想不到那里去,且她将小观叫住,也不是要阻拦她的意思,而是她去和大兄说,会说不明白。 真正知道许多内情的只有她自己。 她告诉她们真相,也是因为木已成舟,她们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想倾吐发泄一番。 她失贞,和谁在一起根本瞒不了乳母和小观,若是她为此怀上身孕,诸多孕事上的琐事,还得依靠松氏照顾她。 宝嫣当前,是该以养好身体为主,仔细想想今后怎么办,而不是冒冒失失就去找苏赋安告状。 即使告了,苏家人的想法也只会和她一样。 圆房已经圆了,还能回到过去不成。 第57章 只有尽量抓住或是看能不能挽回什么损失。 就如宝嫣所想的那样,不知是不是晏子渊听到了风声,还是早有准备。 她醒来后,对方就派人送了许多贵重物来讨好她,绫罗绸缎、金山银山似的金银珠宝堵她的嘴,还有良田、庄子的数目也有所增加。 甚至到处夸赞她贤良有方,娶她是最明智的决定,尤其在老夫人和婆母那里,更说她适合掌家,只是年纪小皮薄害臊,请两位长辈待她宽容些,教教她带带她。 这导致不日前,曾传过她不受夫婿喜爱的流言消失殆尽,直接换了种风象。 在知道“晏子渊”和她圆房后,都夸南地来的新夫人温柔贴心,十分合少郎君心意,期望她能早日为晏家开枝散叶,早生贵子。 论心计和无耻,这些岂是年少青涩的宝嫣能比的? 有了这番下手为强,她就是冲府中随意一个人说,那天夜里和她圆房的不是晏子渊,都不会有人再信了。 甚至期间为了防止她院里的下人,往外传递消息,松氏和小观身边都跟了不少眼线,时刻盯着她们。 大门出不去,屋外人进不来,只能任由“夫妻恩爱和睦”的言论愈演愈烈。 甚至有意到了连苏家人都有所耳闻的地步,自从上回苏赋安听闻宝嫣被喻为灾星后,来过苏家探望她,替她撑腰,后来都忙于其他事物。 苏家和晏家虽已结亲,走动可以勤,但不能过于勤,而且该是妇人之间来往,相互增进两家感情。 若无正事,郎子们上门多了,不仅会打扰到后宅女眷,还会以为妇人母家手长,多管闲事,惹人生厌。 是以苏赋安一直保持着一个进退有度温和的距离,当然与晏子渊私下谈话,是他唯一一次发火。 最近闻声,宝嫣和夫婿感情甚笃,他以为那次谈话起了效用。 至少晏子渊看来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他只是一时想岔了,才觉得自己小妹是灾星不愿碰她。 “阿嫣。” 临窗,苏赋安坐在椅子上,手捧香茶,气质如鹤朝病好后的宝嫣望过来,一无所知地笑着道:“听说晏子渊近来待你极好,事事都顺着你,府中也无人对你不敬,阿兄终于放心了。过几日,也到了与叔父他们启程回金麟的时候了。” 似是想到什么,苏赋安除了来和她道别,还从袖口中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他抖了抖,展开,朝宝嫣招了招手,有些神秘又有些说不出的卖弄欢喜在里面,“阿嫣,过来看……” 宝嫣微愣,她身后的松氏咳了下,有话要讲地喊了苏赋安一句,“大郎君,女郎她……” 她话音一顿,宝嫣将她按住了。 苏赋安疑惑地问:“怎么了?” 在看到苏赋安心情大好,神色喜悦的那一刻,宝嫣竟不想说出任何不好听的话来扫他兴致,影响他此刻情绪了。 尤其离别在即,大兄定然以为是他的原因,才让晏子渊答应同房的,可事实上对方却做了另外的安排。 若是让苏赋安知晓了,他会不会自责难过,会不会恨不得提剑冲去杀了晏子渊。 想到那样的后果,宝嫣思绪万千,不过一眨眼,就缓步到了苏赋安跟前:“大兄想让我看什么?” 她的话语让苏赋安慢了一瞬,最终还是因为想与宝嫣分享这一好消息,于是忘了追问刚才到底怎么了,将信给她看,“你嫂嫂,月前为我生了一个小女娘,但愿她长大,会和她姑姑一样,亦或有你半分怜人可爱就好了。” “你嫂嫂,催我回去快些,让我抱抱你侄女,说是还有乳名等着我去取……你说,叫什么好呢?” 也对,他们为了送嫁,从南地到清河,已经花费了半年时间。 长兄有妻有子,定然是十分想念他们的,嫂嫂怀有身孕,夫婿不在,独自生下孩子,也极为需要丈夫回去呵护。 他们,兴许都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她难道,还要在临行前为他们添上一堵,再耽搁他们在北地的时辰? “阿嫣,你在想什么?”发觉她在愣神,苏赋安停下念叨,细究地端详她,“你好似,不大高兴。是不是,近来又出现了旁的事?” 宝嫣目光从信上抽离,抬眼看向关心她的长兄,决定道:“我没有不高兴,大兄不是说嫂嫂生了个小女娘,我只是想到你们就要回南地去了,我又见不到新生的麒麟儿,心里觉着……万分不舍……” “原来是这样。那等她长大,我再带她来见你就好了。” 他们都知道,山高水远,要见一个人并没那么容易,但是当前,苏赋安的话无疑还是让宝嫣感到慰贴,她望着反复读信的苏赋安道:“大兄。” “大兄回去以后,可告诉阿翁阿耶,我在北地,对家中交代的事,幸不辱命。” “我不会辜负了阿翁的期待的,晏家这里,我会好好做好他们的少主母,家中若是有什么事,或是对晏家有所,大兄尽可向——” 宝嫣柔柔的嗓音压得又重又低,“尽可向晏子渊提,我势必会让他帮我们的。” 第58章 这是晏子渊欠她的,既然他找人借种,他又不碰她,就如那个人所说,她今后有所出,就是晏家唯一的血脉。 晏子渊能算计她,她未必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把握回去。 苏赋安不知道宝嫣今日是怎么了。 几日不见,她好像变了个样,有所不同,迎着窗外的光,她好似整个人如一道火苗,在阴影中被点亮了,微小却始终如一地燃烧着。 “阿嫣……” “大兄,嫂嫂生的女娘,乳名就叫‘念念’好吗?” 她是暮春时出嫁,长嬴前到的北地。 希望他们经常念念一个曾为他们带去过喜乐的阿妹,不要忘了她。 宝嫣圆了房,身份跟着变得名正言顺起来,随着她渐渐把握掌家之权,以及晏子渊那边表露出来,欢喜敬重她的态度,府里上下待她逐渐也有了敬畏的姿态。 除了曾经当面阴阳怪气挖苦嘲讽过她的兰姬。 宝嫣可以掌权,但是受宠大概就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事情,若是晏子渊都去宠爱喜欢她了,谁还会管一个陪媵的死活? 她也很想圆房,这样在心理上,她就不会觉得自己比宝嫣差了。 本以为晏子渊去了宝嫣房里以后,不日就该轮到她了,可是听闻近些日子晏子渊不怎么忙,既有闲心出门巡视封地,却始终没有闲心到后宅处多坐一会。 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宝嫣为了巩固自己的宠爱,和晏子渊说了什么,才让他冷落后宅侧室的。 这不公平,同是晏子渊的妇人,应该雨露均沾才对。 宝嫣怎么能一个人霸占呢? “小时候,阿姨常说,我是庶女,庶女不能与嫡女比,嫡女有的,我不一定有,我有的定然是嫡女挑完了才会轮到我。因为我姨娘是胡人,是妾,就算我嘴上叫着主母‘阿母’,也不代表我就尊贵多少,我不及你一分毫毛。” 兰姬找到宝嫣房里来,与她回忆往昔,“你还记不记得,与你一起玩的女娘背地里叫我什么?她们叫我黄毛鬼,野种。” 她怨憎指责地盯着宝嫣。 “阿姐说这些做什么?” 宝嫣近来有点食欲不振,胃里总是泛酸水,兰姬来之前,她就吐了一次,正想好好歇息,让她下次再来找她。 兰姬却不答应,偏要在此刻和她提从前,宝嫣只得浑身不舒服地应付她。 就像她说的,不及她尊贵的事,事实家里根本不曾亏待兰姬。 什么嫡女有庶女没有,庶女有的都是嫡女挑剩的,这些都是下人自作主张,逾越逾矩讨好罗氏。 南地不喜欢胡人的民情很早有之,庶民野人中,有些人曾深受边境胡人进犯侵害,胡人一来,村庄必然会被血染,男丁杀死,妇人女娘则会被带走生下混血。 杀烧抢掠,人憎有之,朝廷也并不是不管。 而是这些人从来都是一小撮一小撮的作案,杀了还有,无穷无尽般,他们还会利用汉人生下来的混血做探子,混在人群中。 时日一长,恶名在外,南地那般传统森严,自然很不待见他们。 可是这些,自从罗氏发现过后,就明令禁止过下人那么做了。 没想到这种不公像是烙在兰姬心里,总让她觉得被薄待了,心中有怨,才什么都想跟她争。 如今她当面和她提起这个,无非是想借机让她愧疚,觉得亏欠她了,利用从前想和她讨要什么好处。 宝嫣抚着心口,匀了口气,“你说的那些女娘,是来家中做客的客人,我并无深交也早不与她们来往了。” 兰姬冷哼:“你说得好听,难道说过的话就可以不算话,骂过的人就不算人?” 宝嫣腹中绞痛,她蹙着眉,不想在兰姬面前显现,于是忍耐地道:“那阿姐,你想要什么?明日再说行吗,我今日不大舒服……” “你想的美。”当她是在逃避,兰姬恍若未闻,对宝嫣看起来不适的样子视而不见,她压低了声音道:“阿嫣,你可不能吃独食。是你说过的,在外你我才是一体,荣辱与共。” “如今你是得了晏郎的宠爱了,也不能忘了我的存在吧?”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宝嫣看到了兰姬眼中藏着的野心,她嘲弄地笑了笑。 笑兰姬,也是笑她自己,如今府里上下,都当她在晏子渊很是受宠,却不知这种名声是她拿什么换来的。 偏偏,这种痛她还不能轻易说出去。 而兰姬,还要上赶着想与晏子渊圆房。 “怎么,你不愿意?你想出尔反尔?”许是见宝嫣很难露出这种笑话人的神色,兰姬不悦地瞪着她,决定但凡宝嫣拒绝一个字,她都打算跟她闹到底。 她才不管她是什么主母不主母,到了比南地宽松许多的北地。 她和宝嫣之间的竞争,才刚刚开始,既然要各凭本事,她就不能阻拦她向他们的夫婿靠近。 兰姬一心想要跟她一样,气势咄咄逼人,分毫不让,似乎今日宝嫣若不答应,她就会一直待在这闹她。 宝嫣腹中疼地越发厉害,跟针扎似的,她暗中抓住了桌角,忍无可忍道:“既然阿姐心意已决,想要伺候晏郎君,那就去吧。” 第59章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说罢,她摇晃着身影,朝里走去。 不多时,兰姬便听见了一小阵宝嫣抱着东西,欲做呕吐的声音。 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才几天,她难不成就有了身孕? 不,不可能如此之快,这才半个月不到呢,莫不是生了什么重病,兰姬满心疑虑地偷听着,直到宝嫣的婢女回来,提防地看着她,她才干脆利落地甩手离开。 屋外,窗户下蹲在地上咬草根的人影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复命。 入夜,勾心斗角的后宅寂静如斯,只剩夏虫争鸣。 房间内,梳洗打扮过的兰姬坐在妆台前,为自己涂脂抹粉,她打听到晏子渊傍晚已经从外边儿回来,他没去找宝嫣,反而去了书房。 她便吩咐身边的下人去请他,到她这里来。 房门咯吱一响,听见动静,她还以为是人已经到了,为了展示出不弱于宝嫣那样的矜持,想让晏子渊好好欣赏自己。 兰姬装作没发现他来了的样子,兀自拿起梳子,矫揉而造作地梳着发尾,直到镜影中,一道陌生的看不太清脸的灰色身影突然闯入。 “是谁?”她还来不及开口质问,就被一只手按着后脑勺毫不犹豫地磕到了妆台上。 腾的一声响。 妆台剧震,兰姬更是两眼发昏,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她想不明白是谁进来要害她,只知道那只手在她想要抬起来的时候,又死死将她按了下去,一下一下磕得她神志不清,直到不敢再抬头了。 背后近乎置她于死地的凶手,才缓缓回头,对后面进来的人粗声粗气地喊了句:“师叔。” 兰姬嘴唇发抖,惊愕而恐惧地眨了眨眼。 什么师叔?他们是什么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别,别杀我……”她害怕地缩在妆台上一动也不敢动。 都不知道何时得罪的这些人,接着就听那个后进来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问罪般淡漠地道:“她都叫你不要惹她了,你是听不到吗?” 兰姬紧张害怕到瞳孔大睁,流淌出一丝要不瞑目般的疑惑。 谁?她惹了谁她怎么不知道? 对方似乎也没指望她能弄明白其中缘由,或者说,就不关心她是怎么想的,说做就做。 那道仿佛才是主谋的声音,平淡而又毛骨悚然地吩咐,“把药拿给她吃了。” 察觉到危险,兰姬不禁奋力挣扎,按着她的人力道不减,更是粗暴无比地将一粒毒药般的东西塞进她嘴里。 她要死了,她要被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给害死了,而死到临头,她都想不清楚,到底得罪了谁要这样对她? 屋外铜壶滴漏中嘀嗒的水声,在静谧的夜色中静静响起。 宝嫣伸手轻捂着嘴,咳了两下,从半梦中睁开眼,恍惚间,她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令人胆颤发抖的高大身影。 他坐在她的床榻前,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像把玩一样什么东西,正在握着她的脚踝,若有似无地比划着。 他陡然抬头,似乎发现她在看他,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下显得万分妖异的俊脸,眼神如炬地落在她惊讶到想立刻脱逃的表情上,淡淡地问:“醒了?” “放开我。” 宝嫣不懂他把玩自己脚踝的动作,是什么古怪的癖好。 但不妨碍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像是一团火,尤其是掌心,烫得她惊慌失措。他来干什么? 第30章 “怎么不去寻我。” 宝嫣诧异地看向眼前恢复成得道圣僧模样的陆道莲,他说这话好生有意思,她赶他走都来不及,为何还要去寻他。 他曾向她许诺过,若是遇上什么搞不定的事,只需去找她,他必会帮她解决。 可她到入夜了,还未行动,反而一昧忍受着那个庶女的气,与世无争地睡着了。 陆道莲一看宝嫣茫然懵懂的样子,就知道她怕是忘了,亦或是听了晏子渊的话,对他的承诺置之不理,丢弃到一旁。 陆道莲不妨再耐着性子,提醒她:“那庶女对你万般挑衅,你都不生气么。” 若是生气,难道不该拿出那天夜里像对待他的态度那样,斥责庶女目无尊卑,一个侧室如何敢在主母跟前大言不惭,气势嚣张。 她大可狠狠惩罚折磨她。 可偏偏此女,她有那样的权利却不去做。 这回宝嫣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问,她受了委屈怎么没去找他求助帮忙。 他或许还在那间佛堂,就在那等着她去哭诉。 可是宝嫣没有,于是他只好亲自来了。 她含怨地扫陆道莲一眼,扭头到一旁,轻声道:“我为何要与她计较这些?她的出身已够可怜了,难道就因为我是主母,就能肆意行使权利?” 胡人和汉人一样有好有坏,而生下的混种两边都不讨好,兰姬说她受到过不公的待遇,她信,相信与她有一样境遇的混血还有许多。 她是正室所生,称得上正统,身份地位上来说就已经和她不一样。 她未曾受过她遭遇过的对待,也就无法感同身受指责她,她有怨亦是正常,不足以到万分可恨的地步,让她痛下杀手。 第60章 主母的权柄、正统的身份自然是好的,她拥有了,却不代表她就要肆意挥霍,就像陆道莲他武力高强,来路莫测。 他有掌握杀伐的能力,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只要惹他不高兴,他就会送对方去地狱。 他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原则,哪怕蝼蚁,哪怕强者,他都杀得。 而宝嫣,位高权力大,在面临弱小前就更要谦逊审慎自身,是否能随意凭借喜怒去惩罚人,若是经不起权利的诱惑,跟陆道莲似的大开杀戒,那叫暴戾。 与她做人的德行相悖甚远。 陆道莲哂笑,她居然对一个欺负她的庶女心生怜悯,觉得对方弱小。 她也不看看她自己,在他跟前,谁才算是真正的弱小可怜。 她是真菩萨,他是假佛陀。 宝嫣:“你笑什么。”她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为什么要一脸嘲笑,又要一脸想侵犯她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敢直视他眼底暗藏的火星子,抬手指向门口:“你快走,谁许你来的,晏子渊为何还会放任你留在府里?” 她不是说过,要赶他走吗? 陆道莲垂眸,眼神落在她蜷起的玉足上,沉默不语,她察觉到他目光的异样,紧张地往里躲避了下。 “晏子渊那般对你,我还以为你会像憎我一样憎他,忠贞不屈,哪怕和离。” 宝嫣听他说话,陆道莲正好掀起眼眸,定定地盯着她,“是因为他事后流水般为你送来诸多好处、金银珠宝,才使你屈服于荣华富贵之下,不与他发火计较的么?” 想必他也听到了府里那些恩爱传闻,发觉她事后没有大闹一场感到奇怪吧,宝嫣不做解释,任由他误会自己。 他还说晏子渊,他自己也欺负了她,有什么资格说教别人? 都是一丘之貉。 “你很喜欢那些东西么?”哪些东西,是说她收到的金银珠宝? 陆道莲:“若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你是否下回见了我,能有几分对晏子渊那样的颜色。” 宝嫣惊愣,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她收在被子里的脚,忽然被一只手重新摸到了,他抓着她的玉足,极为轻松地就将宝嫣拖了过去,在他身边坐着,双腿搭在膝盖上,玉足被他大手紧缚在五指间。 陆道莲火力旺,是常人说的阳气十足,宝嫣脚心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样,灼灼的,如坐针毡,想逃都逃不掉。 倏然她脚上一冰,好不容易来了些不同的触感,却发现是陆道莲给她的玉足套上了一串黄澄的玉珠子。 这可不就是他平日里戴的背云上面的念珠,取下来一小部分给她了,大小和他手上那串漆鸦色的一样,他绕了一圈半,宝嫣须得松垮地缠上两三圈才行。 陆道莲注目认真地看着宝嫣纤细的脚腕,佛珠在白皙皮肤下越发显得黄澄剔透,有种贵气玉制的光泽感。 他看了好一刻,掌心紧贴她的足底,大手时轻时重地地揉捻着,直到似过了心底那满足的隐晦的瘾,才抬头问宝嫣,“喜欢吗?” 宝嫣在他眼神中,根本撑不过瞬息,就会被陆道莲带得呼吸急促,浑身发热。 “你,你拿走,我不要……”他以为跟晏子渊一样,送点东西给她,就能弥补那天夜里的冒犯了? 晏子渊在她那,是局势所逼,迫不得已。 可他呢,无缘无故,无名无分,她收他礼物做什么。 她态度坚决,甚至想将脚腕上的东西扯下来,而陆道莲当即挥开她的手,更一手紧握她的玉足,直接往上抬高了些。 宝嫣的腿猝不及防悬空,腰也不稳了,纤细的双臂撑不住身子,猛地倒在榻上,娇艳的面庞上,一双微微冒着金星水光,泛着淡淡湿意的眼睛,惊恐万分地瞪着悄然使坏的陆道莲,“你……” 她恼羞成怒的脸颊红艳艳的,比之前白得没有血色的时候好看得多。 陆道莲隐忍多时,微哑地道:“你敢扯它下来,今夜我就不让你好过。”他宛若神兵天降居高临下地深深俯视她,欲-火直白,强硬威严,仿佛要透过凝视望进她慌乱的心里去。 而且他们此刻的架势着实危险。 宝嫣被他刻意抬高了脚腕,惶然无辜地半躺着,他又是衣衫整洁、临危不惧般坐在她身旁,说到底还是她吃亏更多。 宝嫣识时务地闭上嘴,不敢再反抗招惹。 她乖觉了,枕着双臂半躺在锦被上,敢怒不敢言,双目明亮,怯怯而惧怕地望着他,他却为她的识相感到失望。 陆道莲还想宝嫣不那么乖顺他,如此他就有理由好好教训她一番。 可她趴在那,屏住呼吸羞红了脸面,陆道莲抬着她脚腕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就变轻了,他缓缓将她的腿放下来,就在那一刹,黄澄剔透的佛珠因为太过纤细的小腿突然滑落,半缀在接近大腿的位置上。 那一刻,气氛如等待烧沸的热水,陡然变得安静静默。 第61章 宝嫣亲眼见到,俯视她的人眼神在刹那之间变了,像是惊鸿一瞥睇了眼佛珠,便错眼向她看来,野心昭昭,进攻的信号强烈。 她被踉跄不稳地拉进他的怀中,撞进宽阔又结实的胸膛,那般娇弱不禁摧折,腰软温香,陆道莲按着她的背,揉着她的肩膀,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宝嫣被他双臂紧抱着,疼得肩骨又热又疼,鼻子酸涩,眼珠湿润,不敢擅动半分。 从气息微乱,到一顿发泄似的狠揉,宝嫣被陆道莲拥在怀中许久,到实在久坐不住,才伸手推拒,感觉到面前炽热的胸膛正在慢慢离开。 她瞄向那张薄唇微抿,尽显凌厉绷紧的下巴,陆道莲勾着她下颔同样面带欲-色的端详,“你该庆幸我还忍得住。” 他在宝嫣愕然之际,将头搭在了她的肩上,埋进她秀颀的脖颈中深呼吸。 她还以为他会就此碰她,然而在嗅着她的香气,得到平缓后陆道莲将她凭空抱起,放回到榻上,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宝嫣看不透他眼神中的所想,只知他这样子,是想动她又不想马上动。 像在等一个时机,什么时机她也不懂,倒是陆道莲不经意地说:“你那庶姐,我来之前已经整治了。”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幽深的眼珠里,泛着淡淡的似得意又邀功的兴味。 他并不是想得到她的夸奖,而是为了贯彻他的随心所欲,就那么做了。 宝嫣震慑于他光明正大,手持佛珠,一袭僧衣破戒破得彻底的气势,那么恣意妄行,十恶不赦,他是分毫不怕遭天罚遭报应。 一直到陆道莲从她眼前转身准备离去,她都恍惚不已。 兰姬找的是她的茬,又哪里得罪他了? “还有,分你的那二十七颗佛珠……” 陆道莲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头凝望宝嫣,他的背云垂挂在后背,明显短了一截,不过依旧有用,能替他正衣貌。 看着面色怔怔,出神想着什么的宝嫣,陆道莲告诫道:“那串佛珠,若是让我知道被你弄丢了,你可就有麻烦了。” 他说后半句时声音低沉轻顿,透着些许肃穆和不怀好意。 屋外关门的声响落下,直到发现他真的走了,没有去而复返的迹象,宝嫣从惊魂未定地缓过神来,想起对方开头那句话,登时脸色微变地冲外吩咐:“来人——” 与内院里的慌乱不同。 身形魁梧的武僧抱着双臂特意等候在后院门外,等睁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现身至高墙之上,他给上面的陆道莲让出位置。 待陆道莲一跃而下安稳落地后,庆峰一眼瞥到他身上的变化,一瞬间神色不复刚才那样淡定,宛若无法理解地道:“师叔,你的背云……” 他飞快地数了数,像是不敢相信,喃喃重复,“少了,少了,珠子怎会少了这么多。” 他抬头,惊愕地问:“师叔,你,你难不成把它们都送给那新妇了?” 陆道莲:“是送了,如何。” “那可是号令符。” 符如虎符,只是一种叫法。 陆道莲所带的背云,乃是上一任方丈留下来交给他的遗物,由一百零八颗佛珠组成,其中有八十颗刻了字,意义不同。 是能号召陆道莲手下部将势力的信物,庆峰简直不敢相信,为了博美人一笑,陆道莲竟然连这种东西都送,这岂是晏子渊给新妇送的那些身外之物可比的。 庆峰激动到捏紧拳头:“那新妇可知它有什么用吗?” 相比他的反应,陆道莲更显平静,甚至堪称任性道:“她不知,我未曾告诉她用途。” 庆峰脸色铁青,恨不得提陆道莲将号令符从宝嫣手里抢回来,这妇人简直就是祸害。 不仅扰了师叔清修,破戒,她还勾地他,连兵符这种东西都送了。 庆峰:“师叔为何不说?万一她将信物弄丢了怎么办?那些部将向来只认兵符,不认人的。何况,师叔难道忘了,她是晏子渊的新妇,不是你……”终究不是你的啊。 庆峰话未说尽,但什么意思,他们都很明白。 然而。 对此,陆道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回头不带一丝笑意,冷淡地道:“那又如何,送了就送了,又不是全部都给她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宝嫣不知因为陆道莲送她佛珠的事,引得下属颇有异议。 她此刻,正面临着兰姬宛如淬了毒的眼神,和晏子渊面带凝重的脸色。 在陆道莲走后,宝嫣记着他整治了兰姬的话,于是派人前往侧室的院子查看她的情况。 兰姬被发现时,人已经昏死过去。 她醒来后,就跟被毒哑了一样,除了害怕愤怒恐惧,就是怨恨地瞪着她,她怀疑自己昨夜遇到的歹人,是宝嫣派来的。 她表面答应,让自己靠近晏子渊,实际上背地里还是防范着她,怕她会与她争宠。 所以找了什么人来害她。 “啊,啊啊……”是她,肯定是她,兰姬冲着来看她的晏子渊,对着宝嫣一阵比划。 第62章 眼里流泪,一派委屈。 在“他”与宝嫣圆房后,晏子渊虽然与她伪装成十分恩爱的样子,可实际上人还宿在书房,因为宝嫣如今憎他,不许他回去。 晏子渊不想将慢慢掩盖下去的事态闹大,便没有多计较。 昨夜他也是在书房和下属议事,没想到过不多久,他后宅的侧室就出事了。 观察着似乎知道什么内情的宝嫣,晏子渊质问:“怎么回事,兰姬说与你有关,难道真是你指使人谋害她?” 他这是有意激她,但凡宝嫣神色有一点不对,就证明她心虚了,和她脱不了干系。 但是宝嫣没有,她望着晏子渊与陆道莲那张相似神韵却极为不同的脸,就像回忆到了昨天夜里,对方悄无声息出现在她房里的一幕。 他好可恶。 晏子渊好无用。 他知不知道,他有盟约的对象,已经闯进了他妇人的房中,肆无忌惮地戏弄她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偏偏还要做出要明察秋毫,处理妻妾之间矛盾的模样。 简直令人作呕。 宝嫣目光从怨恨她的兰姬身上撇开,她是因她受的无妄之灾,也对她想在晏子渊那争宠没有异议,她会请人来给她医治的。 而对晏子渊,宝嫣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忍着那股即将又反胃不适的滋味,脸色微白,眼眸含着伤愁的目光,道:“不是我害的阿姐,但是有件事,我要想告诉夫君。” 怎么回事,她怎么又称呼他为“夫君”了。 “还请阿姐,先下去歇息,这事,只能让夫君知道。” 宝嫣说得玄秘,她蹙着峨眉,惆怅地盯着晏子渊,她近来,因为通了人事,就越发出落得风情,尤其顶着一张哀艳的面庞,比诗里的风花雪月还要吸引人。 晏子渊莫名被她勾动心弦,他忍住那一刻失神,让兰姬先离开这。 兰姬自然万分不情愿,她也感受到宝嫣身上的变化了,她好像多了一种特别的媚妩的姿态,就是带着淡淡的韵致,楚楚可怜。 她怕面前的晏子渊被她勾引,如今她受了伤,被人所害,难道晏子渊不应该多怜惜她一些吗。 “啊……”她拉扯晏子渊的衣袖,摇头示意,自己想留下来。 然而可恶的宝嫣,她表露出,她若不走,就不会说的态度。 兰姬只能硬生生看着晏子渊将她从身边扯开,吩咐旁边的下人,“来人,送侧夫人回房。” 等到终于清场,晏子渊才重新审视着他这不自觉散发着艳光的新妇,“你想说什么?” 宝嫣忍着喉咙的痒意,抬手挡住面容,咳了咳,等到面色上的红度越发娇艳,才放下手,直视晏子渊像是要告诉他一个极为严重的事:“夫君知不知道,昨夜我房里有谁来了?” 宝嫣和他分居,府里又无其他人,能有谁半夜不睡去她房里? 似是隐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晏子渊心头漫起一丝危机感,沉着脸追问:“谁?” 宝嫣好笑地看着他,越笑越古怪,直到两行清泪似乎被她酝酿许久,动容地缓缓流出眼眶,“夫君之前不是对我说,借种只借这一回。” “为何,那位和你相似的出家人,他又来找我了?” “你说什么。” 预料中,晏子渊的反应不出差错,他先是猛地一惊,眉头便如被烧了一下,狠狠跳动,“你说他,去你房里了……他,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松氏说,但凡是郎子,总会对自己的妇人有着名誉上的占有欲。 哪怕自己不喜欢了,亦或是不碰了,也绝不想让给其他人。 宝嫣来见晏子渊前,将那串陆道莲送她的佛珠狠狠抛之在地,她当然忠贞不屈,只是不是对他们,而是对她自己。 他们,都别想再逼她就范第二次。 陆道莲,这人,这人休想再碰她一根毫毛。 宝嫣伤心的眼皮都红透了,屈辱万分地向晏子渊,抽噎着哭诉道:“他,他差点,就对我做了上回那样的事。” “他还说,说夫君于我无用了,不,不如好好从了他,及时行乐,得个畅快。” “也,也比做个活寡妇好。” “……” 话毕,如同被雷击一般,晏子渊脸上的表情,顷刻从阴沉,到被羞辱得几近冒火。 无用?他说他无用?他难道猜到他的秘密,还抖出来给新妇知道了? 他不曾怀疑宝嫣的话,因为这都是陆道莲做得出来的事,他怎敢,怎敢违背誓约。 他难道借上瘾了不成?! 第31章 偷眼觑着晏子渊骤然捏紧的双手,宝嫣拿帕子挡住微微得逞的嘴角,她是斗不过他们,年少经历少,可也不是全然没法子。 晏子渊但凡还有些郎子气性,就该找那人麻烦去。 同是身高体大的郎君,他怕他什么? 当着晏子渊的面,宝嫣低头,没忍住不适,反胃的姿态表露出来,令他怒火中烧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你哪里不舒服?” 第63章 他难得会关问一句,只是重点在其他方面,“你肚子……是不是有音信了。” 让陆道莲与宝嫣圆房后,晏子渊就有派人看着她的饮食和身体状况,听闻她近来都不大舒服,于是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若是新妇真有了身孕,那陆道莲就彻底碰不得她了,晏子渊还要脸,一开始只想羞辱让给他受气的苏赋安和宝嫣,并且掌控陆道莲。 引他破戒已经不容易,但他也不能把他的妇人,当成他的一样,想偷香便偷香。 这是视他为什么了?有没有尊卑之分。 看到晏子渊一脸等她回个音信的样子,宝嫣看出了他对她肚子的期待,实话说,宝嫣也不知她是否有孕。 因为松氏说,她月份小,和以往有身孕的妇人不同,她反应来得太早了,而且请大夫过来看,也说月份小,房事天数少,根本瞧不出是有孕的迹象。 倒是有脾虚胃疾的可能,还说等她有月信了,就知是不是怀了。 “还不知,是不是那样。”宝嫣没全部说实话,她怕晏子渊又找人给她……她语焉不详,给晏子渊留了不少期许,“大夫说,等时日长些,过了这个月再来号脉看看。” 既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 已然足够让晏子渊微微偏信,她肚子是有了点动静。 得防着陆道莲再前来招惹才行。 晏子渊似有抉择,深思熟虑后甩手离去:“你放心,之前那次是我对不住你,后面这回,我不会再让他惹你。” 意外于他竟然知道对不住自己,宝嫣讶异地望着他的背影,但愿晏子渊能说到做到,将那邪僧控制住,千万别让他来扰她清净。 距离上回见贤宁,已是公公出事之际,中间隔了数日。 晏子渊和她闹出的荒唐事,隐秘且少有人知,他那边知道内情的,据说已被统统处理,宝嫣这的只有松氏和小观知道,都为她守口如瓶。 桌案上方,贤宁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盯着她不言语,若不是晓得风声没那么容易走漏,宝嫣还要以为她私下听到了什么传闻,这才把她叫来审讯她了。 “这个月的斋孤节,你可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君侯出事,像是灭了贤宁的威风。 陡然说出来的话,语气少了以往的犀利刻薄,宝嫣看她,也只不过觉得这是个年长的担忧夫婿的妇人。 她纳闷了一瞬,如实恭敬道:“儿媳初来此地,还不知什么是斋孤节,还请阿母解惑。” 贤宁打量她,新妇年纪小,年轻气质却稳重,早前因为儿郎出事,看不惯她,如今她无心管理这个家,有部分事务都交给她掌管了。 她闲来问问,得到的竟有不少她做管的还不错的反馈。 宽厚、大度,赏罚分明,对是否动用私刑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很鲜明的世家君子作风,替她承担了不少烦心事。 严律他人,宽待自己的贤宁难得脾气好了一回,道:“你来北地时日不短了,竟连斋孤节都不知道么,你除了掌管家务,封地上的民情民俗也要掌握通透。罢了,我说与你听就是,你听清楚了,到时候若是处理不当,就是你这少主母能耐不够,底下人不仅不会服你,我也不会为你收拾烂摊子。” 宝嫣摆出受教的姿态,“儿媳听命,请阿母教我。” 贤宁:“斋孤与你南地祭祖的日子相同,只是名字叫法不一样罢了,在清河入夏后便是吉祥月,封地上的百姓都要祭祖、游街,就是庙会,需要官府坐镇。” “往年斋孤节,晏家都要出人与民同乐,以前是我与你阿耶同去,如今……” 她颜面不佳,想到了夫婿还未痊愈的情况,哪来心情与民同乐。 贤宁安排道:“如今该换人了,既然你已与阿渊圆房,做了真夫妻,那么此次斋孤节,就由你们代为去做座上宾。” 宝嫣听到“真夫妻”时,心虚地眨了下眼,尽可能地不露馅。 宝嫣:“儿媳知道了,待儿媳回去,就叫人查问祭祖那日的庙会是如何安排的。” 贤宁还提醒了句:“你的母族的叔伯兄长,听说过几日就要回南地去了,正好,临走前,可请他们参加斋孤节的庙会,一赏我们清河的民情,就当是饯别宴了。” 宝嫣未曾想到这点,微愣地望着贤宁,她除了神色显得不好相与了些,并没有表现出其他不耐烦。 可见她也不是那等真正不讲道理的,还能提点她请苏家的人参加庙会,为他们饯别,人果然具有多面性。 至少今日,她和她之间立场是一致的。 宝嫣回去后,就如她所言,把此次负责斋孤节的人喊来问话,其实有官府坐镇,像这种早已兴起多年的庙会,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作模式。 何时该出行,何时到哪个地点该请神,都有人统筹安排好了,最终只要给上面看看就行,若有异议便细微调整一下,没有便如往年一样进行。 宝嫣接替了贤宁的位置,相当于新来的管事。 出于谨慎,并未大刀阔斧地改,只要流程上不出错,都只是些小调整。 斋孤节如期而至,游街庙会开始举行,宝嫣在深宅大院里都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动静,说是为了这次庙会,清河的百姓有的清早就起来准备。 第64章 为了祭祖,这天哪怕地里干农活的庄户也会停个半日歇息,等到了午后接近傍晚的时刻,加入到游街的队伍。 “真热闹……” 在准备出发时,听着外边响起的锣鼓声,小观簪花的手一顿,又重新为宝嫣簪上,主仆二人对今夜的庙会充满期待神往。 毕竟从南地过来后,一直屈居于后宅,除了巡视良田庄户等私产,宝嫣还未参加过这种充满节日氛围的活动。 尤其经她接手,对单子上各番请神的表演满是好奇,第一次见,年少也贪玩的心性便暴露出来了。 “大兄那里如何说,他可出发了?让他在官府的酒肆等我,待我与晏子渊主持完仪式,游街开始后,我便去找他。” 临行在即,宝嫣对苏家人念念不舍,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趁他们还在的时候与自家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于是与苏赋安约好,今夜的庙会必不能缺席。 “说了,大郎君得信了,他说一切按女郎的安排来。” 镜中,连日来伪装的一派云淡风轻,实际上心思忧愁的宝嫣,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到了规定出行的时刻,宝嫣穿戴好从院子里出来,到前庭与晏家人碰面。 晏家是本家,许多旁支过来与本家联络感情,晏子渊在男客中打交道,宝嫣则被蜂拥过来的女眷包围了。 “几日不见,少主母气色越发宜人了。” “是啊,上回成亲那夜瞧着还有几分羞怯,如今姿礼端方,主母气势独一无二。” 拍马屁的话,如过江之鲤滔滔不绝。 宝嫣在人群中,看到了后来的兰姬,她被人药哑了的嗓子还没养好,不能开口多言,与她相比一身冷清,只有一个婢女跟在身旁侍候。 隔空,冷冷且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她。 她知道她怪她,可下药的事不是她指使的,她怎么解释,兰姬都不信。 宝嫣也就不说了,看在她受了无妄之灾的份上,尽可能不亏待她。 但是兰姬并不领情,她在众人都要出发时,穿过人群过来,到她身边,猛地抓住宝嫣的手腕,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 她亲笔写的:你给我等着。 小观防着她对宝嫣不敬,在宝嫣露出一丝忍痛的神色后,在旁将兰姬的手扯开,“二女郎自重。” 兰姬冷笑,连带将小观也一同恨上。 她狠狠剜了她们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退回到其他女眷中。 这一小小的插曲,在眼神好的人中,并没有被人忽视。 只是妻妾之间,不和有之,尤其这位侧室,身份可跟没有家世的妾室不同,与主母同出一族,还是同一个父亲,是亲姐妹。 怪不得有胆子敢走到主母身旁小动作不断。 有看好戏的,有猜测发生了什么事的,在诸多眼神交汇中,宝嫣垂眸看了眼兰姬强硬塞给她的纸条,不起波澜地收回到袖子里。 等出了门,再不引人注意地将它丢掉。 城里,为了游神庙会已提前空出了两条主干道,即使如此斋孤节这日来的人也快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宝嫣坐在辇车中,顺着婢女拉开的帘幕一角,好奇地朝外张望。 这是她第一次好好观赏清河的主城,平地上有高楼,沿街挂满灯笼,护城河上飘满同样看热闹的船只,小摊小贩沿街喊卖。 还有牵着骆驼以及牛羊的商户,不全是汉人打扮。 这里竟比南地要宽容许多,允许异族在这里行商,辉日下,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了一层橙红的霞光,正同样好奇地打量晏家主母出行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 “下来吧。”宝嫣在辇车中,听到了晏子渊的声音,他来请她,和他一块到城中的高台上祭祀祈福。 天还未彻底变黑,宝嫣与晏子渊对视,他对她的态度多了些小心的滋味,“把手给我,慢些,我扶你下车。” 他定然因为上回宝嫣的话,以为她有身孕了。 宝嫣这几日却没有再感觉到身体不适,想要作呕的反应,他们都在等她来月信,而在此之前,还是会细心照顾她。 她望着在日落的光辉下,等她伸出手的晏子渊,不禁想,其实若是他不找人与她圆房,不那么厌她的话,他们何尝不能组成一段良缘。 但是说这些都没用,宝嫣拒绝地抬手,朝等候在旁的小观伸去,“不劳烦夫君了,我自己来。” 晏子渊被当众下面子,神情僵硬了一瞬,便把手收了回来。 这么多人看着,这种小事他不与她计较。 高台之上,宝嫣按照提前熟悉过的礼仪撒酒祭天,下面黎民百姓呼声不断,人头攒动,宝嫣惦记着长兄,往人群里多看了眼,不知道苏赋安等人此刻在何处观礼。 这附近的高楼都被陌生的面孔占满了,想准确地找到苏赋安占位的方向都难。 “祭祀之后,你是想回府歇息,还是想在城中逛逛。” 晏子渊问,他余光觑着宝嫣毫无变化平摊的肚子,那里的腰还是盈盈一握得细,他没有生育经验,也不懂妇人这边的规矩。 只猜测她肚子里会不会有好消息,于是愿意多照看她些,还是期望没什么事的话,宝嫣能回府去。 第65章 但显然宝嫣和他的想法相去甚远,她的意思今日要与民同乐,等庙会结束了才会回去。 “我与我大兄约好了,难得他们来北地一次,这斋孤节来得很是时候,他们可以好好赏玩一番,再回金麟。” 宝嫣很有打算地道:“我自然是要好好陪他们的。” 晏子渊皱眉,“我还是觉得你该回府,庙会人太多了,难免发生拥挤,你就不怕被冲撞到?你的肚子……” 宝嫣手放在腹部上,不确定的事,怎能与她大兄相比? “我不要紧,我与大兄约定在官府酒肆见面,会让开拥挤的人群去找他,你若不放心,那就借几位府兵跟着我。” 宝嫣心意已决,晏子渊说服不了她,只好看着她邀上她身边的婢女,带上护卫从高台上下去,穿梭在主城鳞次栉比间的街道中,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女郎,好多人啊。”小观紧跟在宝嫣身后惊叹,眼前热闹景象令她们眼花缭乱。 身侧身前有府兵替她们隔开人群百姓,以免挡了宝嫣的去路。 宝嫣也是被迷花了眼,清河当真与他们金麟不一样,金麟是秀气的水乡,有庙会却穿梭在乡间小道,内城更讲气派喜爱歌舞,虽热闹奢靡,却总缺了股勇猛之气。 就如文质书生,清河比它更像一个将军,百姓在这里规矩没那么森严,不讲过多传统,更不拘更恣意。 “天兵天将来了,还请各位速速让道。” 祭祀庙会,少不了请神的表演。 宝嫣在道路上停留片刻,未曾注意到从身侧的巷子口,涌进来一条打扮怪异,戴着狰狞神武面具的请神队伍。 动作迅速,身子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中,将宝嫣一行团团围住,就连替宝嫣开道的府兵都为之一惊,连声呵斥,“什么人?” “快让开,让开。” 然而任由府兵怎么呵斥,身着戏服,戴有诡异面具的身影就像有意识将他们隔开一样,宝嫣听见小观呼声,才发现刚刚还在她身旁的婢女,不知何时像被激流冲走似的,离她越来越远。 “女郎,女郎……” “小观。” 宝嫣朝着小观的身影追去,下一刻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与周围插着各色羽毛的戏服不同,这人着了一身白,连面具也是白,身形是当中最高的。 寸步不让地挡在她面前。 宝嫣动,他也动,宝嫣转换方向,这道似乎是请神主祭的身影,仿佛无论怎么移动怎么都能看得见他。 一种无法摆脱的危机感让宝嫣心绪紧张,“什么人?” 不等应答,外围的百姓热情高涨地喊道:“请神舞,请神天降,佑我清河,万寿无疆……” 请神开始。 面前的人影紧盯着她,与周围人一同挥舞手中驱邪的法器。 彰显雄性力量的身姿宛若仙鹤,颀长挺拔,每动一下那张面具势必都会朝她望过来,看宝嫣视线是否停留在他身上。 瞬间宝嫣有种对方在引诱她观望他的怪诞感,小观的声音早已淹没在呼声中,连府兵都被冲散。 人潮中舞动已久的请神主祭离她越来越近,猛地抓住她的手,让宝嫣与一道差点撞上她的影子交错闪过,最后撞进护着她的白色戏服的怀中。 贴着她的耳朵,清冷低沉的嗓音猝然指责道:“苏氏女可恶,背刺我。” 宝嫣闻声,身体轻颤,与面具后一双漆黑凌厉的眼眸视线交织在一块,陆道莲不再遮掩身份,趁宝嫣反应过来前,毫不犹豫地将她从原地带走了。 官府酒肆。 提前抵达的苏赋安,在相隔数十米的方向,无知无觉地背对着街道,丝毫未发现亲妹的异样。 “我,我好像怀有身孕了,你不能碰我。” 在发现陆道莲伪装成主祭,将她绑走后,宝嫣终于反应过来,她手搭在肚子上,在隔着一条街,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里,装得像模像样。 “为何背刺我。” 陆道莲高大的身躯将能逃离的去路堵死,大手逐渐发力,将宝嫣的手腕攥得紧紧的,直到承受不住他的怒意,宝嫣吃痛地轻呼出来。 “别,别这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 “新妇撒谎。” 摘下面具的陆道莲,由下到上睨着她瘦弱的腰身,似笑非笑:“没人告诉你,难道连你乳母都不知道,真正的有孕身是什么样的吗?” “苏氏女,你根本没有身孕!” 宝嫣那几天是恶心作呕,却并非和怀孕有关,她刚历经了一场被夫婿背叛,又被其他人强取豪夺的遭遇,如何承受得了。 她食欲不振,很少进食,为了折磨自己,连水都少喝。 可不是忍得胃痛不好,她做梦都想一次就怀上算了,于是回忆曾经见过大肚子的妇人是什么样的,于是便学着她们呕吐不适起来。 没想到,今时今日,就在这四下无人的角落,被强迫过她的高大郎君所揭穿。 “胡说。你知道什么?我,我就是怀了。”她不忿地驳斥。 娇声带怒,陆道莲面色冷厉,倒不像往常那般淡淡地俯视她,这回是带些惩罚意味的出手,“是么,那就让我替你看看,看是怀了,还是坏了。” 第66章 宝嫣感到大难临头,正要呼救,修长的五指一把将她嘴堵住,一只手就使得她动弹不得。 再接着,她浑身一震,坚持不到片刻,就从僵硬绷紧的弧度,在高大身影前变得柔软,连背后的墙都靠不住。 在她即将掉下去那一刻,陆道莲结实的双臂接住了她,并将她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炙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拍打在不见一丝瑕疵,洁白又绯红的面颊上,他虎视眈眈地对她暗示道:“只是这样,就站不稳了吗。” 宝嫣思绪一团乱麻,无法回应。 她也是不想,但对这人天然的畏惧和痛恨,让她控制不住像弱柳一样,一边在对方戏说之下,迫不得已靠着他,一边自己捂住嘴嘤嘤抽泣着。 陆道莲再次问道:“我待你不好吗?为何背刺我。” 他连号令符都送她了,她却转头就向夫婿告状。 说他对她做了上回那样的事,“我上回不是放过你了?难道我做错了。”陆道莲居心不良地问:“还是你在怪我,没能让你得个畅快,就状告污蔑我。” “不,不是……”宝嫣想努力站起来,却没能有那样的能耐。 她搭着他的肩膀,实在是被他的气势弄得提心吊胆,街上无人,可是远处还有庙会游神的动静,宝嫣生怕会有其他人来。 自知闯了大祸,果断为了泼他脏水挑拨离间的事,哀哀地祈求,“你听我说,好郎君,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然而陆道莲并未表现得像上回那般好说话,怒意未消,带有一丝玩味地道:“新妇诡计多端,我不想听。” 宝嫣求饶未果,赤红白脸,终于在不小心撞上墙时崩溃地哭出来。 什么忠贞不屈,他今日就是来治她的。 那二十七颗佛珠,她以为是白给的。 “你,你该死。” 她撑着墙壁。 他胸膛紧贴她的后背,“我已身在地狱。”何惧生死。 第32章 城楼上笑语不断,街道中人来人往。 苏赋安在稍微清净些的官府酒肆离,等了宝嫣许久,也没见亲妹来找他,误以为是什么事耽搁了,见游神的队伍走远了些。 干脆主动寻了过去。 祭台附近,晏家的人早已散开,和大多百姓一样追着游神的队伍而去。 晏子渊留下,与清河官府上的官员在一块,叮嘱这般喜庆的日子,要加重对城内巡护戒备的防范,以免出现针对平民的祸事。 就在官员询问他,要不要再去城内逛逛体察一下民情时,亲随禀告,苏家大郎君有事找他。 “我小妹,阿嫣呢,你瞧见她了没有?” 苏赋安见到晏子渊便开口追问,晏子渊因他质问的语气皱眉,反问道:“兄长问我作甚,她在何处,兄长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 他还没怪他,连自个儿妹妹肚子有动静都不知道,不仅不劝她回府歇息,反而要带着宝嫣在街头乱窜。 苏赋安只担心亲妹子的安危,并未计较晏子渊阴阳怪气的态度。 他解释:“阿嫣与我约好祭天后在官府酒肆见面,我等了她有两刻的时间,却迟迟不见她出现,是以过来问问,她是不是被事情耽搁了,还是未曾出发。” 苏赋安疑闷的神色看上去不似作假,晏子渊预感不妙地道:“什么意思,她没去见你?她明明仪式结束后便走了。若不是去找你,那她去哪儿了?” 二人惊愕地对视,终于搞清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凉意袭上心头。 既然宝嫣未能赴约,她又不在这里,那就是…… 失踪了。 少主母失踪可是大事,今日斋孤节,城里涌入四面八方来的客人。 怕只怕有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她。 预感不妙,晏子渊和苏赋安当即下令,派人寻找宝嫣的踪迹。 无人知道。 在漆黑不见五指,只能透过外面街道上的余晖,才看清屋檐屋角的面貌的小巷子中。 被误以为失踪的晏家少主母在遭着怎样的罪。 纤细娇小的身影颤抖地扶着墙面,从远处光影的照耀下,抬起一张布满淡淡汗意,艳光四射的面庞。 回头求饶地看向身后的高大黑影。 自从尝到了厉害,宝嫣不敢再与陆道莲硬碰硬。 她的算计被他洞悉,她的伪装被他戳破,她只能受不了一点苦的,请他放过自己。 可惜她没能有开口的机会,她细秀的眉头在此种过程中不由自主地紧拧,她看不到自己颜面上,面色微微痛苦却又带点不同的韵味。 说是难受,实际上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在里面。 “放,放过我……求你了,恩人。” 她叫他恩人,还叫他大慈大悲的圣僧,不眴师父,好郎君。 她再也不算计他了。 可是陆道莲一点也不心慈手软,他教唆,“抓紧我的手,不然你要跪地上去了,到时膝盖可得受罪。” 面前是石阶,更是旁人家空置的屋子。 不知道主人家作何去了,兴许是逛庙会了,不在家,待回来看见门口这番景象,不知该大惊失色成什么样。 第67章 定然觉得一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鸳鸯,在他家门口撒野,好肮脏不知廉耻。 宝嫣光是想一想就羞愤得无地自容。 可是背后的陆道莲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恩人难道不是在帮你。” 帮她?哪里帮她,欺负还差不多。 陆道莲:“你伪装有孕,伎俩拙劣,骗得了晏子渊,却骗不过我。若是让晏子渊知道你是骗他的,你猜他还会不会让其他人代他去你房中?” “还是你想让其他人也碰你吗?” 宝嫣被他恐吓得浑身绷紧。 一下之间,陆道莲气息变得更加隐忍,钳着她腰的力道也更重了,他低声对着娇俏的新妇蛊惑:“你不是想坐稳晏家的主母之位?你也不想辜负苏家对你的期望吧。” “那就让我帮你,帮到你真正有孕为止。” 没有子嗣,何来插手掌管晏家的资本和权利。 可是,怎么帮?那夜那么多次肚子都不见动静,之后还要几次,才能成功?是不是都要像今夜这样,难以承受。 她好怕这种局面掌握不住的失控感,跟上回全然不一样。 上回她十分难熬,这回对方说是找她算账,责怪她算计了他的事,实际上对她做到了极致引导和安抚,她虽身不由己,心里上却好受不少。 那种额头冒汗,又即将失重的感觉,让她既害怕又想要的抓紧了陆道莲的手,“帮帮我,你帮帮我。” “我帮你,可你该如何叫我?” “好郎君。” “不对。” “不眴师父?” “也不对。” 比起无能的晏子渊,他更像她将她反应都摸透,更熟悉自家妇人爱作怪的亲亲丈夫。 她听说那些闺房里的妇人,会为了加深感情,表露自己的爱意喊自个儿的夫婿一些心肝儿、宝贝肉的称呼。 那多难为情,她又叫他什么? 宝嫣心跳失速,为那天灵盖都苏麻了的感觉揪紧了陆道莲的衣袖,冥思苦想到了极致,终于哭着喊出:“爱郎,爱郎……” 郎心如铁,可否对她好些? 宝嫣从未选过走这样一条路,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人哄着、拉着,强行绑到另外一条船上。 她好惶恐,也好不安。 前路渺渺,未知方向。 一个高门望族的主母不好当,怕人欺又怕人说她不宽厚,怕她是南地来的年纪小不服众,怕她给苏家丢尽脸面,又怕损失了一个盟友。 总之好像,只有委曲求全一条路可走。 在宝嫣心力交瘁晕厥过去后,陆道莲将她稳稳接住,打横抱起,“来人。” 黑夜里不知道从哪个屋檐上冒出一道黑影,听后吩咐。 陆道莲:“收拾干净,再留些金珠给这户人家。” 其实他和新妇交谈的这里,根本无人会来。 这家也是他提前让人打探,空置的房屋,怪只怪她胆子小,实在不禁吓。 自然,体力也差,跟不上他。 “师叔现在打算怎么办?” 庆峰神出鬼没跟着他道:“晏子渊和苏家人那边都以为新妇失踪,快急死了,城内调遣了许多护卫和探子,正在搜寻她的踪迹。要不要趁现在他人不注意,将她还回去?” 他就没看顺眼过新妇。 若不是她,也不会勾地陆道莲和晏子渊兄弟之争,而且还有大业未完成,庆峰不想因为一个有夫之妇,而耽误了陆道莲的前程。 希望师叔,对这新妇只是贪图她的肉身,而非其他什么东西。 这样日后,也好早恋他人。 他絮絮叨叨,如同念经般不断催眠陆道莲。 长身玉立的人影顿住脚步,怀抱着妇人朝庆峰斜睇过来,面无表情,眸光似有不耐,又似警告。 庆峰终于闭嘴,然后看着他朝路口提前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走去。 人满为患的街道,随着夜深逐渐变得冷清,平民百姓望着突然增多的官府护卫,议论纷纷。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让官府大动干戈,四处搜寻一个人。 “听见了吗,好像是少主母丢了。” “少主母?哪个少主母?” 针对不了解清河,有哪些尊贵的女眷的人,说话的百姓自带一种瞧不起的眼神,道:“一看你就是外来的吧,本地最年轻才成婚不到一年的主母,自然出自晏家,就是入夜前祭天的那位啊。” 苏赋安骑在马背上,来回从人群中找寻那张熟悉的面孔。 宝嫣丢了,他好像很着急,满脸都透露出一股忧心忡忡的味道。 他眼里,跟苏家其他人一样,只有宝嫣,没有她这个庶妹。 兰姬藏身在阴影处,眼神冰冷而嫉恨地盯着不远处的身影,觉得这世道真是不公。 为什么赐予了宝嫣高人一等的身份,勾动人心的美貌,还要让其他人都偏爱她,为什么他们眼里,就看不到她的存在呢。 如果,如果她不是庶女,而是跟宝嫣有着相同的身份,是不是她也能和她一样,让这些肤浅的儿郎对她倾心塌地? 第68章 “郎主——” 隔着人群,苏赋安未曾察觉到异样,朝呼喊了晏子渊的府兵望去。 二人汇合后,晏子渊将府兵报给他的消息说给他听,“人找着了。” 晏子渊没告诉苏赋安,宝嫣是怎么回到晏家的。 他面色阴沉地下马,在府邸前,苏赋安在马背上喊住他,“人若没事,记得传个口信给我。” 小观也被找到了。 模样有些凄惨,大概是被人群冲散,摔倒在地上,衣服不仅脏了,鞋也丢了。 她被府兵提前送了回来,如今就守在院子口,半步都不敢离。 直到晏子渊出现,她神情陡然变得很不同。 像是紧张,又像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样。 还是松氏一脸凝重地上前,在晏子渊过来时,压低了声音郑重提醒道:“敢问郎主,可认识夫人房中那位僧人?奴婢听说,他是府上的贵客。” “可从他将女郎送回房后,就一直不走了。” 松氏回想,那高大僧人陡然出现在雀园时的一幕,她是第一次见宝嫣口中那个代晏子渊圆房的人,他们果真生得相似。 若非不是亲兄弟,绝对不会有容貌相似的巧合。 只是这个僧人,同晏子渊气质天差地别,他不说话时,慈悲慈目,高贵出尘。 根本看不出他会是那等在房事上暴虐的人,而且他气势好威武,不过一眼,就叫人心生忌惮,对他毕恭毕敬。 “去打些水来。” 僧人一开口,松氏就听出不同。 如果不是长久习惯使唤人,是做不到这样浑然天成、颐指气使的孤傲仪态的。 宝嫣当时躺在陆道莲怀中还没醒,他本是打算将她送回到晏家的,可是街道上行人太多,也有马车堵在前面。 在宝嫣睁过一次眼后,陆道莲带着她又在马车中厮混了一通。 动静不小,差点被人听见,吓得这新妇直求饶,屈辱许诺大好日子还在后头,陆道莲才作罢暂且饶了她。 如今她身上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痕迹,松氏见到陆道莲将手放在宝嫣领口处,要帮她褪下衣裳,当场吓得给他跪下磕头,求他放过女郎。 陆道莲:“我只是想亲手帮她擦洗,才叫你打些水来,怎么不可以吗?” 他那样子,俊秀到了极致,讲话也低沉儒雅。 可是他的眼睛,黢黑如夜,眸光透着淡淡戾气,松氏想反驳他,把头放在他脚下抵着,都动摇不了他要替宝嫣擦身的决心。 松氏只好去安排了,再让小观守在外边,自己亲自端盆端水进来放到床榻旁。 期间,松氏不放心还曾站在屏风处候着。 这位大人也没赶她走的意思,在亲眼所见,他的确只是把帕子沾湿水,为宝嫣擦拭后,松氏这才慌得没那么厉害。 她生怕,在晏家主母的房间里,这个人会明目张胆地动她家女郎。 可他动作虽然生疏,却不失温柔仔细。 甚至,他像闲来无事一样,还问询了松氏,宝嫣是不是生来在娘胎里待得不好,不然怎会那么娇弱。 松氏诧异地看他一眼:“女郎是我家女君最后一胎,她还有位同胞兄长,比女郎出生早两刻,体壮出生时嗓门洪亮。轮到女郎时,女君的精力已经快耗光了,快天亮了才将她生下。” “小小的,远不如小二郎君身体结实。” “自小多病,受不住太多折腾,在及笄以前,都是拿药当饭吃那般过来的。” 松氏这么说,嘴里也许不一定有实话。 但心思无疑,都是为了宝嫣。 期望陆道莲能看在她体弱的份上,高抬贵手,别指着一个刚嫁过来不久的新妇折腾了。 不知道对方听进去没有。 松氏记得陆道莲抬眼朝她看过来的视线,很冷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才碰两下,就直说碰不得了,让我饶了她。” 这惊骇孟浪的话,听得松氏差点气晕过去。 幸好房中除了昏迷的宝嫣,就只有松氏跟陆道莲在,若是叫旁的听去了,只怕生出大麻烦。 从此谁都会知道苏家的嫡女,对自己丈夫不忠,和一个外人不清不白地搞到了一起。 屋内烛火并不那么明亮。 像是怕让人知道,这后宅之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松氏并未将灯盏全部点亮。 或许外室是通明的,但宝嫣所在的卧房里,绝对称得上幽闭。 连窗都不敢开。 晏子渊推门进去时,周身气场已经彰显出厉色,他就跟发现自己妻子藏了个姘夫一样,负着双手,脚步沉沉地出现在内室。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姘夫本人,本应该惊慌失措害怕人捉住的对象,却比他更像一个夫婿,稳坐在榻边。 手上握着话本一样的东西,另一只手不大正经地放在他妻子的脸皮上。 陆道莲不带任何情绪地掀眸,冷静而平淡地朝晏子渊投去一记眼光,什么也没说,招呼都不打地当着晏子渊的面,指尖轻碰了下熟睡的人都嘴唇。 第69章 “这张嘴,就是学了话本里男欢女爱,勾心斗角的计谋,才背刺郎子的吧。” 陆道莲:“下回再乱学乱用,我可就要用别的法子来治它了。” 他这说的不知道给谁听的。 宝嫣无知无觉地地闭着眼,因为脸上有人骚扰,嘴唇委屈嗫嚅几下,“不要了”的控诉发出,瞬间让闯入的晏子渊暴跳如雷。 他克制地捏住手,眉头紧锁,不悦地瞪视陆道莲,“我不是说过,适可而止吗?她是我妇人,不是那类花楼里供人采摘的玩-物。” “她现在有了身孕,交易便已完成,你还动她做什么?” 眼见晏子渊真信了宝嫣做出来的假象的蠢样。 陆道莲余光往榻上一扫,修长食指抵在唇上,挑起眉梢,“小声点,她被我折腾累了,你难道不想让她睡个安稳觉吗。” “陆道莲,你——” 好,好吵。为什么耳边还会有人在吵架。 是谁?除了晏子渊还有谁? 宝嫣本是不想醒的,可是太吵了,她毫不怀疑他们就是来克她。 尤其那个让她哭肿了眼皮,累的睁不开伪君子。 陆道莲,他为何还在这? 晏子渊和他起了争执,他们在争什么? “你是傻子么。” 略低沉轻淡些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向晏子渊嘲弄道:“你难道看不出,她是在骗你?什么有孕,都是假的。” 原来他们正在说她,闻到一阵幽微的佛香,宝嫣便知道她身旁坐了谁。 她不敢叫他们发现她醒了,尤其陆道莲正在向晏子渊揭发她假孕的事,她担心自己一睁眼,就会被叫起来对峙。 可是为什么,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他会帮自己,为什么陆道莲还要这么做,向晏子渊揭发她? 陆道莲:“她既还没有身孕,难道不该由我再帮你借种,直到她真正怀上为止?” 新妇骗人,这是晏子渊未曾想到的结果。 他看向床榻上,双眼紧闭,还没有醒来迹象的宝嫣,没想到她竟也不是个多老实的。 她骗自己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不是很信任地盯着一派助人为乐的陆道莲,像是要看清楚他这么努力付出的真正意图。 晏子渊冷不丁问:“只是这样?不是对她另有想法?” 这话一出,似乎两个人都愣了。 一个是假寐中的宝嫣,一个是端坐着没什么表情的陆道莲。 晏子渊:“我这新妇,生得如花似玉吧,兄长你,碰了一次还想碰,莫不是看上她了?” 宝嫣沉睡的眼皮微动,来不及惊叹细想,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没轻没重地回答道:“弟妹人间极品,很难不让人动欲。” 晏子渊瞥着榻上宝嫣颤动的手指,一脸得逞地重重道:“你果然视她为玩-物。” 陆道莲目光从晏子渊挪到熟睡的宝嫣脸上。 和他一样,明知她醒了,却语气轻巧,反问道:“是又如何?” 第33章 宝嫣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觉了,这两人都是习过武的,更别说陆道莲五感天生敏锐,而晏子渊又看到了她小指微颤的一幕。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晓得在听到他们二人话的那一刻,浓淡适宜的细秀眉,颦如远山,朱唇小嘴都情不自禁瘪了下去。 为何要这样说她? 这般言语羞辱她有什么好处? “兄长何必因为我,而跟一个妇人过不去。” 晏子渊的话,让陆道莲再次眼也不眨地看向他。 像是不弄点事端出来不罢休,晏子渊执意道:“我知道兄长在上京,名声在外,见过的贵女不知凡几,身边围绕的都是姿色艳绝对你顶礼膜拜的女郎。” “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南地小妇而迷了眼,不过是因为你我之间的龃龉,才刻意针对我这妇人罢了。” 眼见抠着锦被的手指越发绷紧。 晏子渊话声越发不怀好意,“可她好歹也是一门嫡女,兄长何必为了报复我,对她万般折辱,好歹给予些体面,免得叫人知道,我晏家的少主母在其他郎子那,竟不过玩意儿一样的存在。” “还是兄长,就是想通过羞辱新妇,来羞辱我?若是如此,那兄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晏子渊的目的才是达到了。 明知这新妇醒着,还要将言论引到他身上,说他是为了报复他,才揪着这新妇不放的。 对上晏子渊盯着他探究打量的视线,陆道莲不露一丝异样地瞥了眼沉睡中的宝嫣,“说得不错,若非她是你的妇人,我也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不曾想,居然成了他们兄弟间明争暗斗的玩-物,宝嫣暗自掐紧了手心。 晏子渊这般挑拨离间,无非就是想看看他对新妇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他想套他话。 陆道莲心思诡谲,如何能叫他轻易看出来。 自然是他说什么,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却不知这叫宝嫣心中好是折磨,恨不得这两人赶快离开她房间,万般忍辱负重,都不及当面听见他人对自己的轻视,痛恨难过。 第70章 就连初始知道陆道莲和晏子渊是兄弟的惊讶感,都被冲淡了。 晏子渊防的就是他们会暗生情愫。 自从他亲眼所见陆道莲是怎么和宝嫣暗自缠绵以后,就十分担心陆道莲会将她哄骗到手,届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要这二人都为他所掌控,而不是背着他,暗通曲款,搞什么心意相通。 他不好过,所有人都将不好过。 希望这新妇,别那么傻,以为陆道莲能拿她当个人,付诸真心,上赶着让人玩弄。 他可不是让她享乐来的,而是让她好好生育一个子嗣,助他成就大业,别忘了自个儿本分。 晏子渊假惺惺道:“你我之间的龃龉,向着我来也就罢,还请兄长高抬贵手,若非是在借种的时候,还请放她一马,别再摧残她。” “此女不就是借种所用。” 陆道莲:“岂会值得怜惜。你若舍不得,当初又何必请我来帮忙。” 他说得无情无义,连晏子渊都被他的心狠程度惊讶到了,难道宝嫣这样的娇女,都不能叫陆道莲动心分毫。 还是说他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既然请了,那就别后悔。”陆道莲冷冷睇着晏子渊,“自己不行,焉能插手管到我的房事上去。” 晏子渊面色青白交加,根本毫无防备,陆道莲会直接把他不行的事说出来。 这让近来已经将这方面的屈辱快淡忘掉的他立马挂不住脸面,赶人走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兄长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新妇这里由我来照看。” 这场嘴仗上的博弈,终究叫陆道莲占了上风,谁叫晏子渊只要一被提起这档子事便能败下阵去。 而陆道莲拿捏着他的死穴,子嗣、秘密,等一切时机到的时候,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他让开一条道,逼陆道莲离开这里。 然而陆道莲看了眼睡不醒了般的人影,似是舍不得起身了,他说道:“按照她乳母的说法,你这新妇自小体弱,想要短时期内有孕怕是没可能。” “待她醒后,你让她去佛堂见我。以后每日,若是有空我都会为她调理身子。” 他讲得理所当然,义正言辞。 但谁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什么调理,怕是香瘾犯了,又想占她便宜。 宝嫣气他嘴里不干不净,不拿她当正经主母敬重,根本不愿意去。 可谁又能倾听尊重她的意见,陆道莲更以一种绝对漠然冷酷的语气命令说:“我明日若是没见到她,后果自负。” 他现在是他们夫妻唯一能仰仗的对象,都对他有所求,他大方给他们,就是再不满晏子渊和宝嫣又能拿他怎样。 还不是无计可施? 果然宝嫣还未想好法子,晏子渊这没用的东西就已经替她答应了,“我知道了。我会让她去见你的。” 得到承诺,陆道莲离开前还想再看一眼宝嫣。 结果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将自己侧了个身,半偏着把脸埋进褥子里,忍得通脸生红,大概又羞又气。 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在装睡,在被人捏着双颊,强迫她对着他时,伸手抵住朝她靠过来的身体。 她的姿势扭成了一个极为抗拒别扭的弧度,就是不愿意面对他。 陆道莲眼神一暗,也不强求了。 打算等明日去了佛堂再说,于是干脆放手。 背云上的佛珠随着他起身,发出淅淅索索的细碎轻响,幽微的佛香消失了。 晏子渊在他走后,收回目光,正对着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影子道:“你都听见了吧?他一向如此,不将人当一回事,霸道、自我惯了但是没办法,你我目前只得仰仗他……“ 被子里的宝嫣即使紧绷到浑身发麻了,还是一动不动。 仿佛一具僵硬失温的尸体,脑子空空,双眼呆滞。 她不是贵女吗,怎会在他们口中显得那么不值一提?她开始怀疑,自己嫁给晏子渊,真的是对的吗?她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上赶着和陆道莲无媒苟合,直到怀有身孕吗? 那她岂不是真成了他们口中,那等不知廉耻,没有尊严自甘下贱的玩-物。 其实早在今夜他人空置的屋檐下,宝嫣在与陆道莲肆无忌惮在一起的大门口,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 谁家受过教养的女郎,妇人,会浪声浪语,叫成那样? 丑恶的痴态毕露,朝着他人摇尾乞怜。 她骗得过别人,她是被迫的,却骗不过自己,当时是有感觉的。 她违背了家中一直以来的教导,不可自视甚高,不可口出狂言,不可有违德行,更不可大庭广众下,轻浮放浪! 她太看得起自己,以至于以上规矩全犯了。 实际上她在旁人眼中,如同哗众取宠,什么都不是。 接二连三,送走了不速之客,小观小心翼翼探头进来。 她看到本该睡着了的宝嫣,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床沿边,半佝偻着身躯,抚着心口,难受得似在作呕,却什么都没呕出来。 倒是听见她的动静,顶着一张苦兮兮的脸,脸色发白,双目空洞无神地朝她望过来,凄凄一笑,嘴角都扯不开。 第71章 然后双臂没扶稳,腰身一晃,朝地上栽倒下去。 小观吓得魂飞胆寒:“女郎!” …… 夏夜芳草萋萋,藏于黑暗,一片静谧。 闪亮的萤火附着于草间,如星星点点,一只手拿着琉璃灯,悄然逼近。在察觉到危险时,刚要飞走就被关进灯笼中,盖上盖子。 束着发簪,身形还算瘦弱,与成年郎君无法比的少年郎,扬起脖颈,露出张扬而恣意的笑,回头朝着罗氏在的方向炫耀,“瞧我逮住了什么?一只夜光。” 苏凤璘撩起袍子,捧着琉璃灯,拖着快步献宝一样,走到树下。 罗氏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身边站着掌灯的婢女,听着苏凤璘卖弄道:“夜光往常只会出现在深山里,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能在庭院里见到。” “阿嫣可是最喜欢这玩意,爱看它在夜里发光,这只先献给阿母,我再去别处找找。” “等捉满一盏灯,我就遣人给阿嫣送去。” 罗氏听他左一句阿嫣,右一句阿嫣,心中对亲女的思念感不比他少,只是好笑:“等你送去,还没上路这些夜光就成死光了,一堆虫子的尸体,你想吓着她不成?” “怎会吓着?” 苏凤璘笃定,“阿嫣定会高兴,我一片赤诚,这彰显的不过是兄长对她的喜爱罢了。” “你大兄来信,说不日就回金麟。不知你阿妹,在北地如何了,大半年时光,她可还好?我真是忧心,她一个人远嫁他地,会受委屈。” 苏凤璘追着萤火而去的脚步不停。 背对着罗氏,清秀张扬的笑脸早已没了灿烂之意。 他没说,其实他梦见阿妹了,梦里阿嫣似乎过得很不好,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他笑,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说阿兄,她想回家。 她不想嫁人了。 苏氏日落西山,曾举步维艰,靠的就是联姻送嫁取得一丝喘息的余地,阿姊们回门各个展露开颜,从不在他们跟前说自己不易。 他们也从不觉得她们的付出理所应当,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每个人都在为命运努力奔波,期望有一天能改变今日这样被动的局面。 不要再以无辜的女娘们获取利益,牺牲她们,是儿郎们无能。 苏凤璘看向远方,终有一日,他会为阿嫣带去不用装在琉璃灯里就能看到的夜光。 第34章 按照计划,苏赋安等人在斋孤节后从清河出发,在入秋时就能抵达江南道界内。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临走前,苏赋安收到了从晏家传来的消息,兰姬失踪了。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苏赋安对她的态度虽不似对宝嫣那样亲密,却也没亏待过她,只是对兰姬,他始终亲近不起来。 她那个姨娘,不是苏赋安有意要说父亲妾室的闲话。 而是他们见多了养在后宅的姬妾,月氏这个姨娘就很古怪,她和那些认命了的妾室不大一样。 她倒也很安分地待在父亲的后宅,可是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会使庶出子女讨好嫡出,或是驱使兰姬邀宠。 她看他们这些嫡出的眼神,就好像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甚至有一回,苏赋安从外边回来在小路上与这对母女偶遇,姨娘并没有发现他为了避让她们,等候在一旁。 他听见她训兰姬,“你叫谁大兄?他们可配不上做你的兄长。” 他身边的亲随脸色都变了,想不到藏于后宅的姬妾敢这样对嫡系口出狂言,苏赋安则以为,是父亲的妾室不满他们偏爱宝嫣,才有意这么说的。 自此以后兰姬也不亲近他们,反倒将精力都放在与宝嫣的争风吃醋上。 针对父亲的妾室,出谋划策,让兰姬做了宝嫣的陪媵这事,他们虽然无法理解兰姬明明有更好的出路,为什么妾室不让她嫁给母亲相看好的正经人家,做个正室主母。 却也没有真正责怪过她,人都是想往高处爬的,认知眼界都有不同。 她觉得小门小户的主母不好,更喜欢高门大户的奢靡排场,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都是苏家的子女,他们也做不到真正批判她哪点不好,只是感情上,会不由自主地更偏向吃亏了的宝嫣一些。 明眼的都知道,她做陪媵是去给阿妹添堵的,攀富贵没有错,可若是伤害到自家姐妹就不好说了。 是以,从路上到晏家,苏赋安对兰姬并没有过分关注,只求她安安分分,缺什么给什么,满足她的条件就好了。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斋孤节过后,她竟然不见了。 “阿嫣,兰姬身边的婢女呢,可在?叫她一同过来问话,游神那天夜里,她不是还跟晏家的女眷打过交道吗。” 急匆匆下,苏赋安不得不暂且搁置离开的计划,来到晏家。 他开始没看出宝嫣神色上的异样,因为事关兰姬失踪的事,即使宝嫣表现得再失魂落魄,面色忧郁,苏赋安都下意识地当她是在为庶姐不见的事而担忧紧张。 宝嫣小脸瞧着几分憔悴,像是昨夜没有歇息好。 第72章 但她额头和脸颊,不知为何受了点伤,黑黑湿润的眼珠,似有难言之隐又不想被他知道的样子凝望着他,“阿嫣,你的伤怎么回事……” “大兄。” 宝嫣抬手,欲盖弥彰地挡住脸颊、额头,很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小心,昨夜不等房内点灯,从榻上摔下来了。” 小观在她身后低着头,手指十分纠结地揪在一起。 女郎为什么就是不愿告诉大郎君她受委屈了呢,要是主家也在清河就好了,好歹女郎受了委屈,还能给有人撑腰。 现如今,等大郎君他们一走,就更没有人管女郎了。 宝嫣:“不碍事的大兄,不疼,擦了点药,等过段时日就好……” 宝嫣避开苏赋安的视线,不想让兄长老是关注自己的伤口,转移话题道:“兰姬阿姐的婢女,和她一样都不见了。问过她们房里伺候的人,说是昨夜见过她的,都未曾发现什么异常。现下只能猜测,她是不是被歹人捉走了。” “报官了吗?” 苏赋安拧着眉毛,顺着宝嫣的话问:“派人去寻了没有,可有什么消息?” 宝嫣点头,又摇头,“报了。夫君已经带人亲自去寻了,晌午之前,就曾传过音讯回来,说是在城中暂时没有发现兰姬阿姐的身影。” 了解到情况,苏赋安也决定动身去找了。 走之前,似是不放心宝嫣,苏赋安脚已跨出去一步,又收回来,按住宝嫣瘦削的肩膀,苏赋安告诉了宝嫣另一个消息:“阿嫣,晏家为阿翁牵桥搭线,如今上京那边,已经有人传话给他,有贵人期望得到苏家的辅佐,阿耶带上阿翁的书信和族里其他人,一同上京复命去了。” “听闻圣上圣体欠安,不出一个月,天下怕是要变了。” “你在晏家,好好呆着,万一出事,以身士卒的也只会是我们,你们女娘还可以得一席安寝之地。” “若是无事,自然是好的,到时局势太平,我们就在上京相聚。” 苏赋安掌心温热有力,眼神熠熠生辉,他告诉宝嫣这个消息,是想让她看起来开心些,毕竟他们蛰伏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个全力以赴的机会。 眼看日子要好过了,希望她别因为这些事,影响到了自己心情。 这真是宝嫣近来听过最好听的话,她勉强露出些许笑容,“我知道了大兄。” “我去找人,你在家等我消息即可。” 苏赋安放开她的肩膀,身影消失在堂屋内。 没想到昨夜听了一场锥心难听的话,第二天又出了兰姬失踪的事,等苏赋安一走,宝嫣坠落般朝身后的小观依靠过去。 “女郎一早起来,就没用过吃食……” 小观担忧地道:“糕点还在桌上,女郎可要尝一些,填填肚子。” 宝嫣若无其事地摇头:“我还不饿,喝些水就好。” 她是真没什么胃口,宝嫣喝了特意给她加了蜜的蜜水,因为饿不自知,虽然没有胃口但是肚子也受不了了,一股热流在腹中流淌,她连脸皮看着都白嫩红润不少。 “你说兰姬阿姐,到底去哪了?” 宝嫣是知道兰姬恨她的,但是昨夜被刺激得伤心流泪了半宿,是以白日听见下人来报时,只是怔了怔,便反应了过来。 她自己瞧不起自己是没有用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她得朝前看,而且兰姬的事提醒了她,她还有一个家要掌。 婆母贤宁公主只是暂时没有为难她,可是都盯着她的,但凡她要是在管家事物上松懈分毫,亦或是做得不好。 后头肯定还要挨训,还有夫婿的侧室竟然失踪了,若是一时找不回来,查不出个所以然,宝嫣还会被责怪。 因为她做主母的,有责任管理后宅。 后宅的人丢了,就相当于她管家不利。 只期望,兰姬只是自己走丢了,而不是真出了什么事,遭遇了不测。 宝嫣坐下来,还未歇息片刻,一道人影由松氏引了进来。 灰衣的武僧不像是自己情愿来这的,臭着脸,低着头看地,“师叔让我来问你,少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佛堂。是今日不想去了,还是今后都不想去?” 宝嫣对陆道莲,有种打心里招惹不起的忌惮。 她昨夜睡得浑浑噩噩,因为伤心得太麻木,后面又来了兰姬的意外,所以下意识将那些都遗忘掉。 包括去佛堂的约定。 这约定又不是她应下的,她凭什么要去。 宝嫣闷不吭声,庆峰也很为难。 说他作恶多端也好,杀人可以,让他欺负一个弱女娘,他其实也不擅长这事。 但是师叔说,要是这趟他办不好,或是没将人请来,他就要被赶回上京去,上京一堆人在找他们踪迹,去了就是自找麻烦。 庆峰冥思苦想,觉得还不如一拳头将这新妇打晕直接带走,献给师叔算了。 “不许动粗。”沉声的命令在耳畔回响。 庆峰重重叹了一声。 第73章 宝嫣有时不懂,这个大汉既然为什么不喜欢她,还要替陆道莲为虎作伥。 他有什么能耐,身旁走狗那么多。 这个武僧是,晏子渊也是,通通都是他的爪牙。 她听见庆峰叹气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方才可一句话不吭,她都感觉到这武僧的不耐了,他怎么还突然叹气起来? “我师叔想见你,你若是不去,他会茶不思饭不想。” 冷不丁听见这种说法的宝嫣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尴尬到抠着脑门的魁梧大汉。 陆道莲想见她,是因为把她当玩-物。 玩了一次还不够,还想日日玩。 可是说他会因为她茶不思饭不想?宝嫣真的要生怒了。 那些在昭玄寺,逮着机会接近师叔的贵女如何说来着? 庆峰:“少夫人国色天香,我师叔自从认识你,就对你念念不忘,夜里孤枕难眠,日思夜想,要是哪天少见少夫人一面,就要病倒了!” 宝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庆峰:“我师叔想你想得慌,你可别把他一颗心,当玩意把着玩,不怜惜他——” “知不知道……” “你是唯一引我师叔破戒的女娘,从未有人让他另眼相待过,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师叔头一回对女娘这么上心,纯真郎君,你可不许玩弄他!” 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到底谁玩弄谁? 宝嫣真是听够了,刚才还气色不佳的小脸瞬间红润起来,泥人也被激地蹭得立起身,“够了,为了骗我过去,花言巧语一堆,无耻。” 说什么日思夜想,什么念念不忘。 真是羞辱她来的。 她去,她去还不成吗?左右是舍了这具身子,求个平安,他若没将她弄死,就是她福大命大,福气还在后头。 宝嫣带着伤就去了。 她初始还想着,要不要掩人耳目,可是烧雪园那个地方,人少僻静,即使被人撞见,她也可以说自己听说那里有间佛堂。 她是去虔心礼佛的。 然而行到佛堂门口,她脚步不由地慢下来,小观也被庆峰给拦下了,二人大眼瞪小眼,争论着道:“我师叔要和你女郎厮混,你进去扰他们做什么。” 小观被气的差点惊声尖叫:“光天化日下,说什么厮混,天哪,你有没有读过圣贤书,我家女郎是来礼佛的。” 就是厮混,也不必这么明目张胆。 这人到底懂不懂为自家大人考虑,“你不要到处污蔑我家夫人清白,唔唔唔……” 宝嫣近乡情怯般,扶着门,回头望一眼。 小观在那武僧跟前,如拎小鸡似的,被堵上嘴拖走了,“……” “怎么还不进来。” 清冷低沉的声线飘入宝嫣耳中,“小观……”宝嫣呆呆地喊。 早已发现她来了,却在外边踌躇的陆道莲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宽肩窄背挺拔俊秀出现在宝嫣身后。 宝嫣不知道是不是不敢回头,揪紧了衣角:“他把我的小观抓走了。” 她说得可怜兮兮,陆道莲非常认真地俯视打脸眼前穿着素净,却不失娇美的人影,看她今日毫无心思装扮,只简单地插了几支翠绿的素簪。 几朵零星的似白非白,有点桃花粉的小花缀在乌黑的发丝上。 他不想承认,即使没看到这张脸,就凭这个后脑勺,都抵得过千万人中的惊鸿一瞥。 她为什么不敢转过头来,是怕面对自己? 怕他再说那些惹人伤心,难听的话,觉得自己自取其辱了? 陆道莲:“她没事,庆峰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没他命令,庆峰一般不会杀人。 陆道莲伸手,搭上了宝嫣的肩膀,却发现她不仅是担心婢女,而且还畏惧他,像木头一样,不敢朝他靠过来。 陆道莲:“为什么不敢转头看我?”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人的肩膀,在细微地轻颤。 陆道莲再次出声诱哄,只是这回的声音,若有似无地放柔了些,“把头转过来,让我看看你,苏氏女。” 宝嫣紧张得浑身僵硬,脖颈僵硬,看她?有什么好看的? 看她今日合不合他心意,适不适合他把玩吗? “小观……”宝嫣这时候只喃喃叫着婢女的名字,缓解即将面对恐惧对象的压力。 “你若不让我看到你,我就吩咐庆峰,把你那情同姐妹的婢女,丢进后山湖里,沉塘。” 陆道莲淡淡威胁着,宝嫣心有余悸地睁大双眼,缓缓扭头,无辜而嗔怨地看向那张丰神俊秀,绝伦无双的脸,“你够了没有……” 他把她一个主母当玩意也就算了,连人命,都视如草芥。 陆道莲目光追寻观察着她神色上,是否残留着对昨夜怨愤过的痕迹。 可惜无果,宝嫣现下只有对他威胁她,又替那个婢女担心的不满,“我是来礼佛的,我那婢女说的有哪点不对?” 第74章 “非要光天化日下,弄得人尽皆知才行?” 宝嫣娇声委婉地控诉:“你要是老想着打打杀杀,不随你心就威胁我,那我们就走着瞧……看你怎么逼死我。” 未料真惹得她自暴自弃,动怒了。 盯着红的似抹了口脂,饱满丰润的小嘴。 陆道莲眸光深邃,按下骚动难耐,道:“好。我是佛,那你就是来礼我的。” 好什么好? 宝嫣听得目瞪口呆,他罪大恶极,敢冒犯真佛,他不怕遭天谴? “既然是来礼我的,那就进去吧。” 他似一刻都不想耽误,伸手将面前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轻轻一拽,就怀抱着她,半拥半带地和宝嫣进了佛堂。 第35章 佛堂少光,半明半暗,厚实沉重的雕花木门一关上,就跟入了瓮一样。 宝嫣心慌慌,指尖又冰又凉。 揽着她的脚步不停,直到推开屏门,到了内堂,别有洞天一般,有榻有床。 这里像是他经常就寝的卧房,枕头上遗落下一串佛珠,经文,还有两三本不知道叫什么的典籍。 远处桌案上,一盆青花瓷、掌心大的碗莲亭亭玉立。 镇纸压着写过却作废的长长画卷,和饱读诗书克己复礼的文弱书生的房间别无二样,散发出浓浓的笔墨书香味道。 而他们却即将,要糟蹋这么神圣正经的地方。 感觉到心中对圣贤的印象正被玷污。 生怕下一刻就开始,宝嫣眼珠盛满惊恐不安,内心烦乱要不要说点什么,好熄了陆道莲那些凶猛想法。 “我……” 她脸突地被人抬起来。 似乎是陆道莲终于察觉到了她额角处的伤,方才惹她生怒没机会问,现下两人独处了,握着她的大手一松,视线下瞥,正好看见衣袖半捋的位置的小伤口。 白嫩细腻的皮肉上,一小块擦痕,泛着淡淡的血丝,暴露在视野中。 已经快结痂了。 出乎预料的,陆道莲的反应居然跟苏赋安的没差,捞起她的手腕,盯着她欲言又止的面容,语气渗人凝重,“谁弄的?” 莫不是他走后,二人起了争执,晏子渊为发泄不满,对她动手了。 宝嫣怔了下,咬紧下嘴唇,谁弄的和他有什么干系,他又做什么一脸在意? 像是看不得有人在她跟前假惺惺,她作势将手腕从陆道莲那里收回,不提只言片语,小脸没有表情,冷若冰霜。 陆道莲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哪个女娘在他面前闹过脾气,浑然一副有错对不起她的模样。 他怕多逼问几句,就要引来她一脸哭相,虽然也差不了多少,但最好不要破坏了此刻的情致兴趣。 他干脆地转移了肃穆的目光,心中自有一套算计。 而很不巧的,宝嫣在这时肚子骤然咕咕叫了出来,脸颊蹭的一下,绯艳无比,怎么在这时闹出这样的动静。 脸上的不假辞色再难维持下去,正好供她有了借口和理由离开这里。 宝嫣低头闷声道:“我,我想想,今日还是不礼佛了,觉着肚饿,等明日吃饱了再来。” 她还没踏出一步,就被圈住了腰,速度迅猛,生怕她逃了。 看不到陆道莲的神色,只听他没心肝地哂笑道:“你不是饿了?等到明日做什么?就在这吃,你吃饱了再礼,我等得及。” 宝嫣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来了就别想出去。 她挣不动,徒惹了一身虚汗,提出异议,“你在说胡话,这里没有吃的,如何让我填饱肚子?” 陆道莲:“这你不用担心,且不说上面这张嘴能叫你吃饱,肚子也能给你灌满。” 宝嫣惊张着嘴,像是听得呆住了。 陆道莲替她仔细检查还有没有其他伤,宝嫣慢慢回味过来,似懂非懂,两耳滴血那么红。 伸手指狠掐陆道莲的手,欲哭无泪地抗议,“我不要这个,我要粮食,人吃的东西。” 人吃的懂不懂,就是五谷,稻、黍、麦之类的粮食,他这里哪里有?哪样沾了? “那你来时何不吃东西?”陆道莲也反问回去,她就那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为了避开和他接触,想饿死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放过她? 宝嫣哭闹得再惨,进了佛堂就没了选择的权利。 她掐紧陆道莲手背的力道,用力到甲床都发白,怎么都拒绝不掉,甚至从一开始的酸涩不情愿到渐渐得了趣。 微张的红唇如同哭累了,闭不上,引得眸色晦暗的陆道莲凑过去缠着不放。 宽大椅子上,宝嫣果真被喂食了好些东西,不管是不是嘴都在吃,吃得饱饱满满的,又撑又辛苦。 “知道么?你该多吃点。” 他和劳累的她不一样,轻松嚣张,且一语双关地说:“那个松氏,说你从小体弱多病,及笄前都是吃药长大的,那些药定然不怎么样,你该试试我这个。” 哪,哪有那么夸张?他又要鬼扯些什么? 陆道莲:“我这叫以阳补阴,你多吃些,阳气才重,才滋补,日后也就不会被那邪病所侵。” 宝嫣气得想打他,可是一动就被钉死在原地,毫无招架之力,哀哀地蹙眉,趴在陆道莲肩头,闷声啜泣。 第75章 泣声又有所不同,并不全然痛苦,而是婉转动人,只想叫她再哭得大声些,他听不够。 最好还说些他喜欢听的话,“你还饿吗?你饿,我就先给你点,不过……还是没那么快,所以你得再忍一会。” 宝嫣此刻肚子已经被塞满了,只不过另类的饱腹感像抵着胃一样,她觉着光是这样就足够饱了,可他还要给她喂别的,她真的吃不下了。 “够了够了,不吃了……”她抓紧他的臂膀。 他意有所指地逼问:“说清楚,哪里不吃了?” 宝嫣忍辱负重,双眼通红,泪水滴下来,“小,小嘴不想吃了。” 陆道莲感到悦耳地勾起嘴角,虎视眈眈盯紧了似负累重重,奄奄一息的宝嫣,“还有呢?再多说些,我就让你歇息歇息。” 宝嫣抬起头,委委屈屈,娇声哽咽:“为何要这样对我?昨夜巷子里已经吃麻了,还没好,真的不禁吃了。” “放过我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似乎回到当时的场面。 陆道莲霍然起身,带她转移了阵地,宝嫣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磕到枕头上的佛珠和书。 疼得她两眼冒泪花,还没叫人怜惜,就被一道高大的影子抓住膝盖,反复娇哄:“哪里麻了,我看看,让我替你看看。” 明明头疼的是后脑勺,他却去动了膝盖。 一个人头猝然在眼前放大,宝嫣第一次见,心中顿时惊起滔天海浪,连声反抗,“不行,不行,使不得……” 她只是说说,哪里能看?他难道是什么神医不成,以为看上两眼就能好了? 可是陆道莲的力气不是她能扭转的。 他不止要看,还要从下往上危险地盯视她,沉声执意道:“没有什么不行,等着,我帮你治治,帮你上药,很快就好。” 宝嫣剧震。 满心骇然,像曾见过长满花,却被人剧烈摇晃的树。 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治法,如同在烈阳下,她快被热化了,从惊愕到不能自已,融成一滩再也起不来的烂泥。 一直到风停雨静。 宝嫣像被夺了魂魄,双目呆滞,失神地望着天顶,她连眼前的一切是什么颜色,都分不清了。 而她身边,陆道莲擦了下嘴,又回头朝她望来,叮嘱般道:“我去叫人,送些好吃的来。”他这会儿知道什么是真正能吃的了。 宝嫣却还在一片没有目的的水浪中漂浮,时不时如发病般哆嗦。 他怎么能那样对她,她气到抠着他两肩,都留下爪痕了他都不松开她,是觉着她好欺负是吗。 陆道莲回来就看到宝嫣居然起来了,正在绑一件怎么都系不上的小衣,四肢软绵绵,动作不利索,她好笨,因为着急都气急败坏了,“连你也欺我?” 欺负她的是他,她冲一件软布发什么脾气。 宝嫣没察觉到陆道莲回来了,还在跟系不上的小衣使劲,她虽瘦弱,可该有的一点也不少,中间的美色至少叫陆道莲看着,是极为引人遐想的。 他满目欣赏,轻轻一勾,就把宝嫣纤细的手腕捞了过来,“别费力了,一会也用不上它,何必自己气自己。” 宝嫣听他这意思,似乎还没够,她都站不直了,他还想怎样? 他将她剩下的那些,没来得及拿的衣物全收走,丢到了门外面,宝嫣去追还被他反手控制住,不怀好意道:“你不会以为,仅仅方才那一两下就够了吧。” 那绝不是多轻松的一两下,一下就是半个时辰,两下就是一个时辰,不曾停歇,当真就叫宝嫣吃尽了苦头。 她苦兮兮的,又恨又羞地瞪着气势凶险,满脑子不清白的陆道莲。 他说的是轻巧,不好受的最终都是她,“你就这么穿着,很好。”他还说:“待会吃食来了,你就坐我这里,恩公抱着你吃。” 宝嫣满眼荒唐,她上回叫恩人,他不允,要她另外想。 她迫不得已,忍着臊意叫他“爱郎”,他现在又自称“恩公”了? 趁着饭菜没到,陆道莲被宝嫣香柔无辜委屈惨了的样子,又勾动了念头,她玉足踩在空地上,灰色的地和她被光亮照的洁白如玉的脚趾,对比鲜明。 他从上往下打探,幽漆的眼神落在他上过药的地方,想要的意图明显到宝嫣都感到害怕了,不自禁往后退。 陆道莲把她逼到一个死角,指尖挑起她的下颔,迫使宝嫣朝他靠过来。 然而就在快亲上的那一瞬间,她把脸奋力别开了,“不要。” 对宝嫣来说,这种的比其他事要轻松多了,可也是不舒服的,不是那种痛苦的不舒服,而是陆道莲还会再招惹她的同时不断点火。 她会被弄得很“难受”。 “为什么不要?”陆道莲不信她不快乐,毕竟两个人真正在一块,谁敢说谁能瞒天过海,就是一点反应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宝嫣明明口是心非居多,自尊心强,不肯认罢了。 这会只是蜻蜓点水小意碰碰,她竟不愿了。 他也不想想宝嫣是被吓着了,她内心的惶恐都是陆道莲带来的,尤其先前他若无其事擦嘴那一幕。 第76章 宝嫣尤有一种生死两茫茫的恍惚,她面上爬满雾红,瞧不起地指责道:“脏,你好脏……” “你连那种地方都……” 她觉得自己当时怎么没晕过去,要是晕个一天一夜就好了,也不必再应付这可怕寡廉鲜耻之人。 “那地方怎么了?不是很美吗。” 见过美景的陆道莲理所当然地称赞:“它很好,就跟你害羞的时候一样,你不该引以为耻嫌弃它。” 趁宝嫣呆傻地愣在原地,陆道莲一把将她揽过来,贴着她耳朵道:“真的,你瞧不见它,我告诉你它长什么样。跟花似的,还有玉露,我尝的时候,比喝过的蜜都甜。” “你也尝尝。” 他半哄半骗,朝她靠拢。 宝嫣是感觉嘴上一热,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但那是她已挣不开了,只能顺从陆道莲尝个新鲜。 事后擦嘴的时候,手里的帕子都快捏皱了,躲得离陆道莲好远。 屋外有人敲门,提醒吃食送来了。 陆道莲暂且放了她一马,但也不过瞬息,他提着食盒回来了,宝嫣缩在褥子里,一见到他出现,便如受惊的动物往里躲了躲。 “过来用食。” 对她做了许多过分事的陆道莲,显然脸皮比她厚度了,看宝嫣迟迟不动,还故意摆起脸色,“你不是饿了?不想吃,那我们就做些别的。” 宝嫣天生羞怯,更被毫不留情征服过,现下最怕的就是陆道莲再胡来点什么。 她期期艾艾地从榻上下来,每走一步微微踮着脚尖,仿佛随时准备逃命似的,站在离陆道莲不远处,和陆道莲商量:“我自己吃。” 这回绝不要他喂了。 休想再沾她一根毫毛,宝嫣边说边扯着衣角,想要自己看起来得体些。 陆道莲:“好。” 没想到陆道莲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宝嫣还疑心他有鬼,但为了让她放心,陆道莲还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宝嫣疑惑地张望他的背影,发觉他朝着桌案走去了。 真是假正经,他居然在厮混后,还想维持圣人君子的一面,伪装得像个十分好学的读书,去那磨墨在他作废的画卷上写字去了。 宝嫣心底偷偷耻笑鄙夷。 不过如此她也能安心吃一顿饭了,就让他去卖弄文采,少来扰她。 然而刚动筷不过两口,一道声音兀地从她背后响起:“好吃吗。”陆道莲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宝嫣感觉后背一痒,惊讶地抬眸,就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支沾了墨的狼毫,在她背上写写画画,笔尖游走,让她不得不动来动去,“别,你这是做什么。” 早先陆道莲就有想法了。 她那美人背,不沾点什么都可惜了。 “别动。” 陆道莲拿笔头点了下她腰窝的地方,还轻声训斥她,“让你别动,听不见吗。” 宝嫣若有所感的挺直了身子,更是放下筷子,捂住了嘴,这种羞涩的感觉,比在任何时候都要汹涌猛烈。 他怎么能用她的背写字? “你在写什么?”宝嫣忍着痒,茫然地问:“我看不见怎么办。”她也想知道他写了什么。 可是陆道莲就是不说,他只在她不听话的时候,用笔头戳她,带点教训和提醒的那种,让她坐好,坐端正。 等到完笔以后,他根本没有书生对笔墨之类的尊敬,放肆地将狼毫随意一丢,按住她肩膀道:“因为你,我今日耽搁了修行。” “等你填饱肚子,我们就去清修,让我看着你的背,念诵佛经,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他捧着她的脸皮,爱惜道:“一定不可念错,念错师父便要罚你。” 宝嫣如今因他,对这些佛家道义全无信心,怎会想要诵经?还师父,当她是什么爱徒吗? 宝嫣眼中的不信任被陆道莲看在眼底,他毫不介意地将人捞起来,转了个方向,抱在怀里。 像先前他说的那样,履行承诺:“我先抱你用吃食。” 有他突然插手,宝嫣浑身都不自在,好在陆道莲说喂她,实际上还是让她自己动筷,但是这般宝嫣吃得也不痛快。 她觉着对方像她头上悬着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而当她慢慢适应之际,她放松的身子骤然绷紧。 一双被迫泛着桃花的眸子,和一双漆黑冷厉的眼睛相对视,宝嫣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紧他的手臂,“你说,你说让我自己吃,你不动的……” 陆道莲嘴上答应,暗地里却使着坏,漫不经心地应:“嗯,我这不是没动?只是在外边转转,这也不行?” 第36章 所谓转转,就是死活不进去,在外边磨蹭吗? 这与隔靴搔痒又有什么区别? 陆道莲叫涉世未深、年纪轻轻的新妇知道,什么叫深闺险恶,什么又叫儿郎们一旦做起混账事来,最好别听别信。 宝嫣一直羞涩地埋头趴在桌子上,捂着嘴憋气,闷不吭声。 忍得肩头抖动,热汗直冒。 陆道莲坏心眼地问:“少夫人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口味,想尝尝别的了么?” “浪费粮食不可取。” 第77章 “贫僧今日的目的,可是要叫少夫人的肚子灌得满满的,这些药膳少夫人不吃怎么能行?” “啊,原来饿的不是这张嘴儿,看来是我喂错了。” 宝嫣艰难地闭上眼,听陆道莲讲话逗她,不亚于是在受刑。 “痒。”抓心的痒。 陆道莲垂眸深目俊脸,朝她施舍地看去,“痒我帮你挠挠?” 宝嫣如吃醉了酒般回望他,就是不说话也不表明态度,陆道莲比她果断多了,一句“我明白了”,就帮她做主了。 有人挠痒确实好了许多,宝嫣缓解了几分焦虑,但是时间一长,她开始并不满足于此。 她悄悄细微的小动作很快被人发现了,陆道莲拍了一下她的背,玩味地低斥:“乱动什么,墨还未干,别把上面的经文蹭没了。” 宝嫣像是被人抓住小辫子般,傻傻呆愣住了,似汗颜,又似无地自容。 没想到她都那么小心了还是被陆道莲发现了,可光挠挠哪里够呢,她小嘴轻瘪,抬手挡住脸颊,又开始啜泣起来。 她太容易哭,反倒叫陆道莲眼里的光越发晦暗深邃,“我是欺负你了么?” 难道没有? “贫僧不明白,少夫人真是水做的不成,一天哭上不知多少回,为何如此娇气?” 他掸了下腿,差点撞上桌子,酒水饭菜都晃了。 宝嫣不小心,没坐稳也跟着受到波及,眼眶红红,更觉得天要亡她,“你到底想怎样。” 他以为自己是那仙人治水,三遇家门而不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道莲知道她委屈了,但他似乎更享受当下这时刻,宝嫣拿他毫无办法,又得必须求着他的样子。 这才有意磨磨蹭蹭那么久,不给个结果。 他想她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然怎会被他悄悄抓住把柄,女娘,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陆道莲:“急了?” 宝嫣恨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像是有蚂蚁在爬,发疯蚀骨。她慌张,她怎会变成这样了? “我非仙人,但夫人若是想聊聊治水之策,只需请我进门,贫僧还是能尽绵薄之力的。” 陆道莲笑地明目张胆,意图鲜明,“夫人当真不请我进来么?” 他左一口夫人又一口,念经般地让人不胜其扰,宝嫣更是镇定的心思全无,微颤着把手搭在陆道莲腕上,“请不眴师父,进来救我。” 她哭腔那般好听,陆道莲必然是不能再拖了的,用上全部修行渡她苦厄。 “经文第一句,是什么?” 他指尖从写了字的人皮上划过,注目眼前如瀑的乌发,拍了拍她,示意:“方才不是教你念过……第几遍了?说。” 宝嫣废了,什么妙法莲华经,她脑子只剩一团糊浆,“世尊妙相具,我今重问彼1……”陆道莲的声音缓缓传来,若非时机不对,当真和在殿前聆听佛音没什么不同。 “怎么不念,是想挨罚么?” 她迟钝的反应好似又惹他怒了,可她实在没法专心,连重述都是断断续续的,如小儿学语,慢吞且记性差,“世尊,问重彼……妙,妙相……” “错了。” 她挨了力道不大的一掌,更像是长兄面对永远教不会笨头笨脑的小妹,威严却不严苛,更伴有一丝伪装不耐和戏谑之意。 宝嫣满面赤霞,眼若桃花,泫然欲泣地朝他看去,陆道莲单手放在脖颈下方,背靠卧枕,好整以暇地凝视宝嫣,一手扶着纤腰,纠正道:“顺序错了,重念。今日背不会,明日还复来。” 他又威胁她,宝嫣颦眉斜横他一眼,欺人太甚。 暗道才不要如他所愿,这回逼着自己再不要为陆道莲的使坏而分心了,她脑子好像清醒一些,念得比刚才好,“世尊妙相具,我今重……” “念彼……” 然而,像是见不得她好。不过寥寥几句她就开始被迫出错了。 “观音力……释然得……呜……” 宝嫣好不容易专心一回,不妨被陆道莲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搅了,心神如断了的香,一停便回不去了。 他故意的,太可恶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道莲所行无忌,瞋目盯着她,陡然抽查:“经文第二十二句。悲体……” 原来是不想她好,宝嫣不愿服输,咬着手指冥思苦想:“悲体……”悲体戒什么?雷霆?还是甘露? “想不起就别想了。”他凉凉劝告。 受过先前的教训,让宝嫣如惊弓之鸟,“不要,我,我知道……” 为了证明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宝嫣在陆道莲眼眸微眯,视线汹汹下终于靠着暂时的爆发力回忆出来,“2是,是悲体戒雷霆!” 然后后边呢? 喜笑颜开不到瞬息,宝嫣便又欲哭无泪,真是笨死了。 “呜呜呜,我不要背了,不要背了……” 掌握着火候的陆道莲也觉得她该差不多了,扶着惊魂未定的宝嫣,冷笑着翻了个身,低沉轻叹:“罢了,榆木脑子,再逼下去,怕是要变蠢包。”他骂她? 第78章 宝嫣惊骇中来不及愤怒,所有的反抗都落到陆道莲的怀里。 他拥紧她,似被温水泡着那般与宝嫣十指相扣着感慨,执意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说道:“记不住其他,那就记这一句——” “梵音观世音,普施甘露雨,祈请观音力,故须常念我,苏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观世音,世音便救你。 你要常念,放心间,绝不能忘了。 随着陆道莲的沉声话语,宝嫣脑子闪过一道宛若被点化的白光,不知今夕何夕。 她只记得那双大手,箍得她好紧,宽阔的胸膛压迫得她快喘不过气,而他为什么一定要她常念一个秉性恶劣,欺负过她的欺世盗名之辈? 但在昏厥过去前,宝嫣还是印象深刻,谨记那一句求佛的祝词,她耳边似有梵音回荡,怎么躲都躲不开,只有一遍一遍重述,铭记于心。 宝嫣再醒来,已经不在佛堂了。 她被悄无声息地送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小观在她没醒的时候,就和松氏在哭诉宝嫣被折腾得有多狠。 “好几个时辰都过去了,女郎还没被放出来。我去找她,还没走近就被那个大老粗给拦住了。” 小观一脸后怕,“阿母,女郎受苦了!她都说不要了,那位大人就是不肯答应,连应一声都没有。” “后来哪怕女郎求饶,也只得他哄慰几句,女郎就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别说了。”松氏轻斥,哪怕知道小观是年纪太小,为来了抒发心中的震撼才告诉她这些的,松氏扶着心口,看着昏睡的宝嫣,震惊并不比她少。 这是饿了八百年不成? 想那高僧,也是个岁数没多大的年轻郎君,竟这般不知节制,老了可有他后悔。 心疼宝嫣,如同心疼亲女的松氏暗自咒道。 既然这样生猛,那就最好能让她们女郎肚子早日有信儿,不然这娇花般的女娘,哪禁得起三番四次的糟蹋。 果然寺里长大的,真是粗鄙莽夫,呸。 宝嫣不知身边松氏已经替她骂了陆道莲,她醒来后尤有一种肚子还撑的错觉,腿稍微动一动都不利索。 她惊魂未定地眨着眼,问捧着茶给她喝的小观,“我睡了多久了?” 她样子也是后怕的。 小观同情地看着她,“女郎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傍晚了,天也快黑了。” 她将同松氏说过的话,又当着宝嫣的面骂了一遍,可见佛堂的事给了小观多大的压力。 宝嫣早已听得不好意思,还是松氏来了才让她解脱。 “不是叫你少提这些,怎么还在女郎跟前嚼舌根。去把大郎君留给女郎的信拿过来。” 宝嫣顶着两颊酡红的脸面,似屈似辱地喊了她一声,“乳母……” 她虽然觉着松氏和小观都是她在清河最亲近的人,让她们知晓内情不要紧,可心里下意识还是羞涩难堪,怕她们跟着瞧不起鄙夷自己。 毕竟做主子的德行不端,如何让下面的人高看一眼。 松氏靠坐在她身旁,安抚道:“女郎不必在意奴婢是怎么看的,女郎这么做都是身不由己,奴婢只会心疼女郎,觉着不易,岂会轻视女郎?只是……” 她话音一转。 宝嫣也想不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及陆道莲,“只是那厮……”她年岁长,除去管事家婢的身份,称得上是一位长辈。 不像小观,对其敬畏有加,全因对宝嫣的爱护超过了对陆道莲的畏惧,才故意将其贬得很低。 “女郎下回可万万不能再纵容那厮胡来了,女郎身子娇弱,女娘都和花一样,哪能那般粗鲁?能经得住几下对待?” 松氏抓住宝嫣的手重重地叮嘱,“女郎可记住,一切以自身为重,否则弄坏了,遭罪的可是自己,与他们儿郎何干?他们可只管自个儿,不管他人死活。” 宝嫣知她说得有道理,可还是听得红透了耳根。 以前没圆房松氏哪会和她说这些,如今是知道她通人事了,才毫无顾忌地教她怎样应对。 “我知道了乳母,下回我绝不由着他。” 宝嫣羞涩保证,信誓旦旦,也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 在松氏陪伴着,等待小观取信回来间,宝嫣问起兰姬的消息,“阿姐踪迹,可寻到了?” 若是寻不到,难不成兄长就一直待在清河。 那他岂不是回不去金麟,嫂嫂才生下麒麟儿不久,定是日日夜夜盼望他归家的。 松氏摇头:“女郎整日未醒,晏氏子和大郎君都来过一回。” 倒是没想到晏子渊还会过来看她,宝嫣最不想见的人他占其二,其一是谁自然不必说。 她直接忽略过去,追问松氏:“大兄说了什么?” “女郎看过信了就知道,大郎君把话都留在上边了。” 宝嫣展开信的时候,还有几分惭愧无颜。 大家都在搜寻失踪的兰姬,她却躲在了一边,与人厮混后睡得昏天暗地。 第79章 若不是陆道莲那厮,她也不会这么久不醒,太懒惰误事了。 苏赋安留下的只言片语,给宝嫣透露了这一日不曾知道的消息,兰姬和她的婢女还是没找到,她就像彻底消失在清河一样,搜不到踪影。 而归家之期,已经不能再拖了。 金麟那边族里还有安排,总不能为了一个庶女耽搁所有人,是以经过商议,苏赋安决定还是先按照原计划,与叔伯和家仆们率先回南地。 既然宝嫣在清河,那就再留一点人手给她,由她和晏家的人接着寻找兰姬。 等找到人就传信给他们,也好叫他们放心。 苏赋安都安排妥当,宝嫣自然无有异议。 只是这事还是给她添了些许小麻烦,在被婆母贤宁长公主召唤到后宅她的院子里去时,宝嫣知道,责怪她管束不力的责罚终究还是来了。 “你们苏家的女娘,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惹事?” 原先贤宁还觉着替晏子渊挡了一刀的新妇陪媵还是好的,她们姐妹不和,她做婆母得冷眼旁观,愿意看个乐子。 可是若是家中的姬妾逃了,丢了,万一在外边出了什么事,丢的就是他们晏家的脸面。 这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人杳无音讯,但是不妨碍贤宁心生不悦,想要冲新妇发火。 她打量着宝嫣近来色若春花,极尽滋润的气色,眼尖地瞥着她身上未藏好的一点痕迹,冷哼道:“我看府里尽出事,你夫婿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未能分忧也就算了,还有心思勾着他忙里偷闲的厮混。你有没有一些主母的样子?” 宝嫣两眼睫羽不自然地轻颤,明知贤宁是存心误会她的,也抿紧朱唇,不敢反驳一个字。 她可不敢说,她不是与她的嫡子厮混,而是…… 她双目怔怔地观察贤宁,要从她脸上看出与陆道莲肖似的痕迹,据她所知那天晏子渊和陆道莲没有避讳她,暴露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事后觉着,大概是为了让她好受些,知道和她圆房的不是不相干的人,而是晏子渊的亲兄长。 日后她肚里的孩子也算名正言顺,可是,为何晏子渊姓晏,陆道莲就姓陆呢? 是随母吗? 既然是双生子,为何贤宁像是从没有这样一个长子,只视晏子渊为唯一,从她口中嘴里万事以晏子渊为先。 她知道,自己还有个长子就住在清冷僻静的烧雪园么? 是不是因为嫉恨婆母只爱重自个儿的弟弟,所以陆道莲才与晏子渊不和,要抢占他的妇人? 这样一想,姓陆的活该好可怜。 “我在跟你说话,你在听吗?”见宝嫣还敢在自己跟前出神,不敬婆母,贤宁不快地出声:“我说你,仗着阿渊宠你,也太恃宠而骄了。” “阿母,我……” “别叫我。” 贤宁为自己出气道:“区区一个后宅都管理不好,人丢了,还在长辈跟前放肆,我看不让你戒骄戒躁一番,今后若是彻底归你掌家,怕是要骑到我脖子上去。” “前段日子曾免了你的请安礼,如今侍候婆母本该就是儿媳应尽的义务,你既不敬我,我也无需宽待你。如此,往后晨昏定省,你便到我院子里学规矩吧。” 贤宁也不曾乱罚她,只说恢复请安,晨昏定西去她那侍奉她。 宝嫣若不答应,那就证明她确实如贤宁所说那样不敬重她。 谁叫宝嫣当着她面,失神去想陆道莲的呢。 真是害人不浅。 她咬紧嘴唇,带着从贤宁这处受到的气回去自个儿院里,庆峰奉命来给她送东西,她都未曾多看一眼。 “拿走。” 小观:“什么香的臭的,都捧到女郎跟前来。” 嚯好大的火气,庆峰眼神怪异地打量她们主仆,察觉到此时不是什么好时机,悄悄带上东西,便回去复命。 陆道莲:“怎么样,她收了么?” 惹了一鼻子灰的庆峰,像模像样地捏鼻,就跟挑拨离间一样,“没有呢师叔,那新妇那边瞧不起僧侣,说,咱们东西臭呢。” 陆道莲:“……” 第37章 即使知道庆峰没怎么说实话,陆道莲还是神色淡淡地问:“哪里臭了?” 庆峰:“师叔,她们这些世家女郎,金贵得很,从小就见过不少好东西,非一般宝贝都不稀罕。像这类胭脂水粉,向来是不缺的,送得再好也无用。” 陆道莲:“是么,照你说什么才有用?” 庆峰:“她们如今瞧不起咱们呢,觉着咱们只是寺里出来的,没甚么前途,她夫婿是一门世家贵子,晏家的封地就是晏子渊的封地,豢养私兵,身份听着可比咱们高贵。” “要不是晏子渊被人所害,孽根不行,还轮不到师叔和她亲近,说不定那帮捧高踩低的苏家人也是这么想的,那新妇定然觉着,您送的一奁胭脂香膏,多廉价,是羞辱她呢。” “人家可不稀罕。” 陆道莲是第一回 送一个女郎家打扮自个儿的东西,没有抱什么特别的心思,纯属于干了坏事的郎子,对欺负过的女娘一点弥补。 第80章 不是说女娘都是靠哄么,这些玩意儿也是她们喜欢的。 哄好了下回就有好脸色了。 可怎么和预料中的有差异,陆道莲看向信誓旦旦,保证宝嫣那边瞧不起他们僧人身份的庆峰,“那你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拿回号令符——” 庆峰手作刀状,上抬下落,“再率领三军神风营,从清河杀回上京,一统大业。” “到时候师叔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只纠结于一个有夫之妇。” 今日的庆峰还是照旧想方设法,让师叔远离美色,重新回到大业上去。 但陆道莲听了,只沉默了一瞬,领会地道:“说得对,杀回上京,坐上宝座,即可号令晏子渊,把他妇人献于我。” 庆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叔就是着了魔,破了色戒就是不听呢? 明显看穿他的意图,陆道莲挑起眉梢,冷冷扫一脸挫败的庆峰一眼,似笑非笑地勾唇:“说罢,你去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 宝嫣天不亮就起来了。 说来在晏子渊出事的时候,她不用侍奉婆母那段日子,其实是最轻松的。 因为她可以顺自己心意晚起一阵时候,但是现在贤宁要给她立规矩,她就不得不从梦里被人喊醒。 贤宁要她日出前现身,她就不能拖到食时才出现。 宝嫣抬手捂嘴,掩着呵欠,小观拿了些腌渍过的乌梅给她醒神。 酸意涌上来的那刻,宝嫣神魂都清醒了。 她瞪着能看清她姿容的鸾镜,瞥见妆台上的珍珠花钿,圆圈指头大的胭脂,回忆般细想,“昨日是不是有谁来过,还带了什么东西。” 她当时因为受了气,直奔房间里,院门口等候已久的武僧她视而不见。 是小观把人拦下的。 知道她受了无妄之灾,她不提,小观也不说,松氏更是装作不知道,这事就这么略过去了。 现下看见香奁里满满的脂粉香膏珠宝等物,记忆一下便回笼了。 小观精心地用沾了口脂的指腹,轻轻抹在宝嫣嘴唇上,一脸满不在意地道:“是呀,就是那个口出狂言,只会说我再吵就拧掉我脑袋的粗鄙武僧。” 宝嫣:“……” “他提了一个黢黢黑难看死的木盒子来,里头装了香粉这样的玩意。呸,真是没见识,什么都敢拿过来。” 小观:“不知道女郎傅粉只傅上等的珍珠磨出来的么,那等粗鄙之物也敢到这来献丑,我可不敢给女郎用,免得伤了女郎的皮肉。” 小观邀功道:“都是他家大人,害得女郎被长公主误会,我就没收下,赶他走了。这就当是回敬他们的,也算给女郎个报仇了。” 宝嫣没她那么天真乐观,陆道莲是什么人,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怕是将东西退回去,会徒惹他不高兴。 不过这么久,都不见他再派人找过来教训她,应该是忘了? “女郎怎么不高兴,不笑?” 宝嫣看着不知所谓的小观,僵硬的嘴角微微张开一点弧度,“笑,我笑了呀。”就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观越是表现得如报仇般心里美滋滋的,她便越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为了不让婢女以为闯了祸,心生愧疚,宝嫣还是佯装的若无其事,宽慰自己也许那人没那么小肚鸡肠呢。 “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该走了,昨日长公主院里的管事特意叮嘱过,辰时第一刻,长公主就要唤人洗漱了。” 宝嫣到了跟前,必然是要跟婢女一样,做伺候她的活。 只是没想到,她才出院门,走不了多久,就碰到了路上特意等候她的晏子渊。 宝嫣本想装作没看见越过他,但晏子渊自发将她叫住了,“等等。你是不是要去阿母那,我陪你一起去。” 宝嫣面露诧异,她是去侍候婆母的,晏子渊去做什么? 他还起得这样早。 晏子渊:“我昨日,听到了消息,阿母对你发火了,所以……”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来补偿她来了?是知道她去贤宁那被教规矩的,所以才说要陪她一起去,想替她求情? 如此惺惺作态,当初又做什么去了。 宝嫣没有回话,她静默了片刻,便朝前走了。 晏子渊分不清她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的意思,说愧疚,他其实自个儿也不知道,把新妇让给别人染指这事到底做错了没有。 但想一想子嗣,肯定是没错的。 只是她还年轻,及笄了和他们这些及冠了的郎子比,还是小了许多,面嫩正青春。 晏子渊对她,何尝没有非分之想。 如今看宝嫣,被那人教得越发艳色动人,晏子渊在偶尔独处中,无时不在后悔,新婚当夜,他怎么就走出了新房。 他应该再停留一阵的,与宝嫣喝了合卺酒,也许就能逃过劫难了。 “少郎君,夫人走远了,可要跟上?” 培养出来的亲随,从开年到现在死了两个,这是第三个。 想到佛堂里的杀戮无数,晏子渊沉下脸,发了狠心,日后他会让这个兄长付出代价的。 第81章 清寂的烧雪园。 庆峰拉开房门,朝里头禀告:“晏子渊已经跟着新妇去了,看在他的份上,长公主应该不会多为难新妇了。” …… 日出时天色还泛着淡淡的青。 像是没料到,晏子渊会陪着宝嫣到婆母院子里请安,贤宁早先吩咐,在铜壶滴漏旁数着时刻等候的管事,一脸异色。 “少夫人来了,少郎君也来了。” “阿母可醒了。” “不曾。” 管事看向一旁洁净新雅的女郎,面白如雪,不见瑕疵的脸上没有一点要侍候婆母的慌张。 是因为知道今日少郎君要来,有人给她撑腰吗? “长公主交代,今日有事要忙,若时辰到了,她还没醒,就让人进去将她唤醒。” 管事直直地看着宝嫣,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就等宝嫣说一句她去请。 可惜宝嫣知道有诈,一直装作欣赏院子里的风景,不发一语。 有晏子渊在,宝嫣觉着也轮不到她出头。 算晏子渊还有些良心,出嫁前,她们这些女娘从小就会被教导日后到了旁人家里,要孝敬公婆,她们代表的不仅是个人。 还是母家的脸面,若是她们做得不好,就会被人攻讦,质问家里是怎么教的。 宝嫣自然是不能不敬贤宁的,可若是有人能在她跟前出头,她倒也不必巴巴地上赶着让人教训。 她有心装糊涂,管事的却不肯任由她躲在晏子渊背后。 对方让出一条道来,逼着她去,“请少夫人进屋入内。” 宝嫣去了,里头还不知道挖了什么陷阱给她,她看向晏子渊,“夫君。” 晏子渊:“我同你一起去。” 管事面色不好,“少郎君不可,这不方便。” 晏子渊:“我是阿母亲儿,与新妇一同侍奉左右,如何不方便。” 他还真是……真替她撑腰来了? 宝嫣感到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晏子渊所作所为,不过是更好地将她让出去借种。 怕她忍不下去造反,这才在其他方面弥补她吧? 晏子渊突然扶上宝嫣的腰,令其绷不住,眼神惊愕地瞪向他,“你……” 他冲宝嫣示意:“进去吧。” 管事眼睁睁地看着少郎君护着南地来的新妇从身旁走过,果然长公主说得不错。 这新妇很有些勾人的手段。 “我只是说说,何曾真的要罚她?我是婆母,她做儿媳的侍奉我,难道不符合本分?你太担心了阿渊,你该去忙你的公事,而不是将心思过多地放在后宅上,后宅是我们女娘才管的,你……” 宝嫣被打发到长公主房里的外室等待,隔着距离,还是能听见贤宁说教晏子渊,同时敲打她的话。 有晏子渊在,即使将贤宁唤醒,宝嫣也没受罚。 只是醒来过后,贤宁对着她的脸色便很好,只有在看到晏子渊时才露出微笑,之后大概是觉着宝嫣碍眼,于是将她赶到这来,与唯一的嫡子说说私房话。 “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她……” 说这话时,晏子渊藏在袖子里的五指并拢,暗暗攥成了拳头,像贤宁一样,他自然也从宝嫣脸上的春色,窥探到了她让人怎样滋润过。 这都是陆道莲给她的。 但在贤宁跟前,他还是要伪装的那方面没有问题,与宝嫣同床共枕的人是他,认真掩饰道:“是我不对,不该这般纵容放肆,还请阿母不要怪罪新妇……” 宝嫣在外听得清清楚楚。 她怀疑晏子渊说的“放肆”,也是在暗中敲打她,不要贪恋和人在一起的滋味儿,不要让人欺的太过分。 她指尖悄悄拉开衣襟,低头朝胸脯的位置看了一眼,上面已经变深了的印子,宛若胎记一般。 又深又红。 宝嫣猝然合拢,面色发烫地望向身后,晏子渊和贤宁谈话完毕,一同出来。 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么了,脸为何这么红。” 面对疑问,宝嫣不好说自己是想到了某些不干净的画面,尤其被严肃对她不满的婆母盯着。 宝嫣便越发有那种触禁的紧张感,她垂下眼帘,抬手半挡住脸,显得谦卑而柔弱地答道:“吃了两口热茶,热着了。” 贤宁扭头对准晏子渊:“看到了么,你这新妇,还是太柔弱了,不强壮些怎么怀子嗣,这般体弱,即使怀上也不好生下来。” “我这有适合女娘强健体魄的法子,以后你就过来这,锻炼身子。这可不是要罚你,是为你好。” 她好话说尽,在晏子渊跟前并未显得对宝嫣多不耐烦,更像是为她考虑着想的样子。 可宝嫣根本不觉得贤宁会真的有那么好心。 强健体魄她自然是愿意的,但谁知道婆母会不会在其中加点什么东西,例如以强健体魄的名义,各种磋磨她。 然而即使宝嫣不愿意,但她一时想不出能够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晏子渊会看向一头雾水,微微略带抗拒的她,和贤宁道:“阿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新妇她,若要调养身子,还是不能太激进了……” 第82章 宝嫣盯着他的目光里,瞬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 晏子渊方才也被贤宁说的体弱不好生养的借口说动了,他心里是同意贤宁的做法的。 但是宝嫣明显透露出不安。 鬼使神差,他在道出口的一瞬间,改成了:“还是先从口腹上来吧,先用药膳养好身子,再炼体魄,循序渐进,会更好些,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简直像是性情大变一样。 或许说,若是没有生病,在他身体康健以前,晏子渊就是这般的性子。 他或许还是个会体谅她的好丈夫。 但出事以后,到前几日的他才是性情大变的那个。今天也许恢复正常了? 宝嫣万分想不通,他居然会在贤宁跟前,还这么维护她。 不过效果自然是好的,至少当着他的面,贤宁即使还想用其他法子对待她,也没有强求她一定要来她院里锻炼体魄了。 晏子渊陪宝嫣在婆母这待了有一两个时辰才走。 而宝嫣,也成功地因为碍了贤宁的眼,而被打发了。 回去后,松氏见她这么早回来,还十分讶异地问:“长公主是不是心气顺了,这次没有难为女郎?” 小观反驳:“不是的阿母。” 她将晏子渊替宝嫣撑腰的事一说,松氏的表情与她们当时的惊讶没什么不同。 松氏:“要不是有那一出,这位大抵也是好的?称不上那么坏?” 宝嫣心情更是复杂,她想到分开之前,晏子渊同她说的“你放心,我与阿母说清了,她只以为是我缠着你,我已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会让她怪你的”,还有“她若是想想为难你,你自个儿也小心避讳些”。 “若是还有麻烦,你就让人来找我。” 相同的话,还有一个人说过。 宝嫣听着,滋味各有不同。 但是这两人,她是一个都不想求的,可是今日这份他在婆母跟前护着自己的人情,怎么还? 想到晏子渊说的议事去了,宝嫣叫住正要离去的松氏,“乳母,准备些点心吧,我答谢他去。” 庆峰每日都会亲自去伙房,盯着送与陆道莲的吃食是否干净。 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刚走到门口,他就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那个婢女的嗓子尖细无比。 他威胁她的时候,总能觉着会被她给震聋。 听见里头的对话,躲在门后的庆峰喷着粗气,狠狠冷笑一声。 宝嫣回去得早。 想起她今日去侍奉尤为喜欢刁难人的贤宁,刚派完事务的陆道莲站在桌案前,捏着那支曾经在一行背上留下过经文的狼毫。 头也不回地询问从伙房回来的下属。 陆道莲:“她怎么样,贤宁可有苛责她?” 宫廷的磨人手段,多不胜数,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女能招架住的。 背后半天没传来声音。 又搞什么鬼?陆道莲蹙眉,颇有威压地朝庆峰睇去。 “那新妇?” 怕被怪罪,庆峰赶忙道:“她好,她自然好,她好得很啊师叔!” “?” “师叔交代,让我传话给晏子渊,告知他长公主今日要为难新妇,他果然陪她去了。可是——” 犹如宝嫣犯了天大的罪,庆峰大声道:“可是那新妇,以为这是晏子渊一人的安排,如今打心里觉着他好,出来后就急哄哄地使人给晏子渊准备点心。” “由她亲自给晏子渊送去了!” 这叫什么?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陆道莲:“……” 庆峰幸灾乐祸看着他师叔反应,只见陆道莲说了个“好”,然后丢开了笔。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没再说其他的。 但是就有大写的“新妇遭殃”在脸上。 第38章 点心做好,已是夜间的时刻了。 宝嫣和小观提着食盒,刚走到晏子渊的书房院外,就被告知郎君现在不便打扰,有客卿在里面。 欠了人情当日还最好。 宝嫣也不计较能不能见到晏子渊,转头就将食盒给了门外的府兵,让其给对方送去。 是一点感谢他白日里帮忙维护她的心意。 礼一送到,宝嫣没有半分停留就走了。 只是不想半路晏子渊竟追了过来。 彼时月黑夜高,偌大的晏府陷入一种风平浪静的沉寂中,宝嫣刚走到离月洞门不远处,稀疏的竹影倒影在墙面。 在听见晏子渊唤她名,回神之际,月洞门后一双本该踏出去的双脚,也跟着默默收了回来。 宝嫣无从发觉,且茫然地望向身后的晏子渊,对方像是特意过来,走得有些急,宝嫣疑惑地问:“你找我?” 什么事,竟值得晏子渊急匆匆找自己。 晏子渊一手背在身后,看着特意去书房给他送吃食的宝嫣,在听到府兵来报,新妇来过后,面对客卿不言而喻暧昧的眼神。 晏子渊不自觉地就想到白日里在长公主房中,宝嫣说她喝了两口茶,脸就发红发烫的模样。 他便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心思还被客卿看在眼里,竟问他要不要去见少夫人。 第83章 正巧他们也想歇息片刻,缓一缓说累了的口舌。 趁此机会,晏子渊没再耽搁,就从书房那边赶来了,在宝嫣不解的情况下,晏子渊没再遮藏,露出刚刚背在身后的掌心。 在提灯的照耀下,一枚洁白的珍珠耳珰出现在晏子渊手上,“你落在门口了,我送过来给你。” 就为了这一点小事? “多谢。” 宝嫣面色平静地想把耳珰拿回来,结果手刚碰到晏子渊,他突然将她一把握住。 连身后照灯的小观都轻声惊呼。 月洞门后,被墨竹遮挡的高大影子却一动不动,深黑冷淡的眼珠沉默万分。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局面,宝嫣望着把她手指抓住的晏子渊,居然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她对这些伤害过她的儿郎们,一个都猜不透看不穿。 “你这是做什么?”宝嫣挣不开,便不挣了。 晏子渊眼中也闪过复杂的情绪,迷茫有之,还有一种冲动,他似是没想好,只凭着直觉道:“我,我近来已经另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我的晦疾。” “你再等等,若是还有一丝能治好的机会……我与你再续夫妻缘分可好。” 宝嫣是贤惠的,她能送点心给他,以表心意,说明她心思纯善,晏子渊多少有些受触动。 他目光盯着宝嫣,期望她能不计前嫌答应与他和好。 他们夫妻二人,一同齐心协力,不说多恩爱,就是相敬如宾,难道不比相看两厌要强? 他执着地没有放手,就想等宝嫣一个答案。 宝嫣明显受到的惊吓更多,犹豫着开口:“我……” 忽然,从路后方追过来的府兵,将这微妙的气氛打破。 “少郎君,高客卿他们有重要事,想请郎君回去商议。” 宝嫣登时松了口气,她刚才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晏子渊,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受过伤的遭遇。 她若同情,那谁又来怜惜她? 宝嫣趁机把手从对方那抽回来,心有余悸地催促:“郎君快去吧,别误了大事。” 天色黑暗,灯笼的光亮并不明显。 晏子渊无法仔细分辨宝嫣此刻的神色,又惦记着公事,立在原地思索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晏子渊:“那我先去忙了,等有空,我再去你那见你。” 他掉转头,和府兵一前一后地离开。 小观等他们走远,悄悄拍着心口,冲宝嫣抱怨:“方才,真是吓煞奴婢了。” 宝嫣也是,只是没说出来。 她同样轻抚着胸脯,边走边和小观小声结语道:“你说,他发什么疯?” 小观提着灯笼走在宝嫣前侧,在经过种着竹子的月洞门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两女谁都没有防备地吓了一跳。 宝嫣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见方才还在她身侧的小观,已经被一团漆黑的影子堵上嘴拖走了,灯笼掉落在地上都无人理会。 黑暗中,一双脚缓缓走到她面前。 宝嫣被吓得面无血色,只能噤若寒蝉地看着另外一具更熟悉的,面无喜色充满威慑的人影弯下腰。 用染了点墨汁,却显得极为修长白皙的大手将灯笼提起,然后吹灭。 这下眼前的光彻底没了,只能凭着远处廊檐下的灯笼和月光,勉强看清来人的大概轮廓。 宝嫣被一步步从路上,逼到墙壁死角,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陆道莲出现的那一刻,她感到那般震慑。 就好似偷油的耗子见着猫,她在那道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十分有侵略性压迫感的眼神中,紧张到一颗心提到喉咙处。 发出的声音都透点柔柔的哑,带着她自己没发现的小心翼翼,讨好道:“是你,你怎会在这……” 宝嫣早有预感,退回了一奁胭脂香膏,有人肯定会来找她麻烦。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良久没出现,她还以为这事真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新妇担惊受怕地背靠墙壁,他有一点动作,就情不自禁把眼睛闭上了。 她以为,他会对她动手不成? 陆道莲:“晏子渊能来,我就不能来?还是,打搅到你夫妻二人了?” 宝嫣觉着他说这话好怪,一本正经,却像个拈酸吃醋的妇人,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宝嫣:“不算打搅,但你吓着我了。一声不吭地便出来,小观呢,是不是你那下属,把她带走了?他会不会伤她?” 宝嫣佯装镇定,到处张望,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强迫地扳了回来。 几分灼热的气息贴上她的嘴角,那张斐然的俊脸离得她很近,邃目平静冷冰,像夜色下的湖面。 陆道莲端详她,就如在端详一个是否情窦初开的女娘,搜寻着其中端倪。 “哪里来的小菩萨。”陆道莲淡淡讥讽:“你现下难道不该自求多福,还有心思担忧别人。” 宝嫣害怕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在巷子,是在晏家,我大喊一声,就会有府兵过来,你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果然在窝里的就是比在外头的要横。 第84章 要不是陆道莲按住她肩头的手,能轻易感觉到掌心底下畏惧到微微轻颤的动作,真要以为宝嫣胆子变大了。 一声冷嗤过后,“喊吧。”陆道莲命令。 宝嫣不信他居然敢这么为所欲为,没有一丝忌惮,刚要张嘴,就被两根并进的指头压住了口舌。 像搅混水般,陆道莲略带教训地冷淡问起:“还喊吗?” 宝嫣被弄得整个难受起来,眼泪都崩了出来,推推不出去,喊喊不出声,只憋屈得想哭。 “呜呜。”放开。 她呜咽着摇头,喊人是他要她喊的,真正听话准备叫人时,他又欺负她。 宝嫣揪的陆道莲臂膀上的衣服直发皱,边拽边拍,让他别堵着她嘴不说话,嗓子眼都隐隐作痛了。 手背被滴了几滴热泪,来寻她麻烦的出家人缓缓地收回手指。 宝嫣捂着喉咙咳嗽,无意一瞥,就瞥到陆道莲盯着她,有意把刚刚在她嘴里弄过的两根指头慢慢放到了自己嘴边。 宛若吃糖一般尝着,评道:“还是不如你那有滋味。” 宝嫣顷刻间领会什么是“那”,浑身发红发热,似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水,她哑着嗓子轻斥:“你怎这般下流无耻,你究竟是不是晏家子嗣,怎么与你弟弟那般不同。” 讲,讲话简直不堪入耳,充满世俗之味。 宝嫣一般不发脾气,说话也不尖锐刻薄,可是今夜有了晏子渊和陆道莲作对比,两人都谈不上多好。 但晏子渊好歹是斯文些的做派,哪像这个人这样轻狂,她道:“怪不得他在晏家是身份高贵的少郎君,你却是一个狂妄无礼的寺僧,你二人即为兄弟,可身份天差地别,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小惹得婆母不喜欢,所以才将你送到寺里出家去。” 好胆。 谁敢信这是一直以来懦弱无比的新妇说出来的话,她简直是毫不留情地往人心肝儿上戳。 就在附近捂着小观嘴的庆峰,脸色都又惊又吓。 新妇何敢这么骂师叔,她晓得什么,她知不知道师叔当不上晏家少郎君不是因为被贤宁不喜,而是…… 宝嫣报复性地说出来心里畅快了,可面前的人却沉默如斯,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是悲是怒。 他在这一刻寡言的就像一座坚硬的石像伫立在她跟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连耳边的风都是轻轻的。 良久。 在宝嫣逐渐感到不安,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太重时。 被她骂过的陆道莲终于发话了,“我没有母亲。” 通常被忽视和不被偏爱的子嗣,都会嫉妒自己兄弟憎恨偏心的母亲。 陆道莲说这句话,就和这种情况一样。 他怕是,因为不满贤宁对晏子渊的偏爱,连这种诅咒的话都说出来了。 宝嫣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真的是太刻薄了,没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出家人,连话音都漠然麻木了。 陆道莲:“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刚出生不久,就从家里被送走了。” 宝嫣在此刻呼吸了一口气,却好似被闷住了。 连喉咙都被堵上,刚出生不久?就是不曾在晏家长大的意思么? 那么小,陆道莲还是个婴孩,晏家就不要他了? 贤宁,贤宁怎么舍得。 晏家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宝嫣在荒谬中愣怔。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嗓音不冷不淡地询问。 宝嫣试图想从陆道莲脸上看出一丝悲伤,奈何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发现,但是毋庸置疑,作为儿女即使不是被生母厌弃,就算是家族不接纳,那绝对是件极为让人伤心欲绝的一件事。 陆道莲不可能不伤心,只是不想表露出来罢了。 怪她,也是没办法,谁叫他方才太讨厌,宝嫣都是被他逼的。 她忍住对陆道莲心生的一丝歉疚,擦着嘴,撇开眼神回道:“你如今也该知晓,被人羞辱是什么样的滋味儿了吧?” 大抵是心里过不去。 宝嫣补充道:“你,你下回记着些,说话别再这般无礼孟浪……” 灯笼落地的声音引得宝嫣抬头,她惊愕地望着陡然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 陆道莲根本懒得听她说完剩余的话,就独自走了。 洁白的僧衣隐隐透露出一丝朦胧的光,孤寂的身影走得慢且稳重,身后的背云在檐角光影的照耀中,轻晃起青绿的穗子。 小观被庆峰放开,武僧朝这边赶来,路过宝嫣欲言又止,眼神仇视如对罪人一样,跺脚冷哼一声,便跑远了。 “女郎。”直到小观惊慌失措地找到她,主仆二人相互搀扶。 宝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背后已经凉沁沁一片,差点靠墙滑倒地上去。 宝嫣目光一直放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陆道莲离去的方向上,他今夜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羞辱她吗。 如此,那也算扯平了。 可是为何,她内心也没有那股打了胜仗的滋味,反倒感到些许的沉重和悲凉。 “小观,我说错了吗?” 不可口出恶言,伤害他人,她是不是犯了口孽,也伤了人心。 第85章 因为这事,宝嫣回去后依旧神思不宁。 这种情况甚至持续到她去了贤宁的院子,在侍奉婆母时出了岔子。 “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竟将长公主最心爱的玉盘打碎了,还有这匹绢丝,怎么也弄脏了?这可是今日才送来给长公主过目,要用来做明年夏裳的料子。” 在贤宁的屋内,两个奉命盯着她的侍女一开口,便引来一堆人涌过来。 管事拨开她们,看到了哑口无言的宝嫣,顿时便如终于抓住她把柄似的,冷冷一笑:“对不住了少夫人,这些损失奴婢们承担不起,只得禀告长公主殿下,听她发落。” 恰巧贤宁从宝嫣公公的院里回来。 一进门撞见这副架势就问:“出什么事了?” 犹如等到主心骨般,管事和诸多侍女回身朝贤宁行礼,“回长公主的话,是少夫人,一时间不小心,将您钟爱的玉盘打碎了,还有明年做夏裳的绢丝,也毁了。” 宝嫣都忘了当时是怎么不小心打翻玉盘的了,好像是侍女给她倒了杯茶水,请她喝。 宝嫣分神在想事,一不注意,她身边就掉了样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据说是上供进献的石榴红琉璃盘,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宝嫣惴惴不安的抬眸和从人群中走过来的贤宁对视,“阿母,我我不是有意的……” 贤宁听而不闻:“来人,教教她规矩。” “一个少夫人,可不能疏漏了礼仪。” 烈阳下。 被贤宁命令,盯着她的出身宫廷的侍女,将一个盘子放在宝嫣头上,然后恭敬退到一旁:“还请少夫人,学习宫廷礼仪,不到两个时辰,不得歇息,也请少夫人,以后切莫再毛手毛脚了。” 如此盛烈的日光,不说热,就是呆久了都能将人烫伤。 宝嫣却要在这种气候下,练上两个时辰之久,一刻都不能少,旁边小观快急哭了,想去搬救命,却被早有准备的侍女给拦下,不许她离开这里半步。 烧雪园。 听着暗中观察新妇动静的死士汇报完情况,含着草根听完的庆峰粗野地挥挥手,靠着墙,瞥着窗户大开的内室。 一道人影正在里头打坐。 庆峰:“好了,在日头下学习宫廷礼仪,与我等有什么干系?我等粗鄙之人,想学还学不到呢。这算什么受苦?” 瞄一眼师叔没反应。 庆峰放下心来,看来那新妇说的话,的确将人伤到了。 这也算因祸得福,多亏了新妇口出恶言,不然他还得费尽一番心思,才能使得师叔回到正道。 就这么断了吧。 庆峰:“以后那边的事,不管香的臭的,都不用过来禀告了。” 他这般安排,一直到死士无声离开,卧榻上身影清冷的陆道莲都不曾睁开漆黑冷厉的双眼。 他好像万般不关心,对那新妇也是真不在意了。 如今宝嫣每日最怕的就是见到贤宁了。 她以前把这位婆母想得实在太简单了些,以为只要不让她捉住把柄就好,可是任她再小心翼翼,还是遭了算计。 宫廷礼仪,说出去多冠冕堂皇,学这规矩是为她好,讲不好日后还能上京面圣。 是宝嫣该学的,连晏子渊都没法替她拒绝阻止。 而每到夜里,松氏和小观,总能看到宝嫣撩起的襦裙下,原本白皙的膝盖上,一团青紫的印子。 那是她承受不住,在烈日下一步一步走着,终于耗尽体力,一膝盖扑倒在地,磕地。 好几回了,小观接都接不住,那些侍女为了不让她在宝嫣身边照顾,还专门将她调走。 她若是不愿,那也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还不许插手。 要不是宝嫣知道,她和陆道莲的事,少有人知。 都要以为,贤宁这么折磨她,是因为发现她那天对陆道莲所说的话,为长子教训她。 这兴许就是报应。 而陆道莲那厮,那个总作弄她的出家人,也好似真的生了她的气,忘了她般。 已经好些天没再找过她。 第39章 宝嫣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去想陆道莲,大概是那天夜里她说的话,过于刻薄尖锐,一句“我没有母亲”“我出生不久就被家里送走了”,让她心里的罪恶感日渐浓郁。 她还记得,对方在床笫间让她背经文。让她记得他。 “苏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观世音,世音便救你。你要常念,放心间,绝不能忘了。 既然常念他,他便会来救她。 那她如今正被贤宁暗自磋磨,连晏子渊都不好违抗生母的命令,与她闹掰的陆道莲又可知晓? “女郎在念什么?” 小观准备熄灯前,看见宝嫣还未闭眼,反倒是掌心合拢,祈神般念念有词。 什么“梵音观世音,普施甘露雨……” 总之是她听不懂的经文,但是宝嫣却从开始的赧然到慢慢变得虔诚,像是真的相信这么做能得神佛保佑。 就连她小声喊了好几遍,女郎都没反应过来。 第86章 宝嫣终于睁开眼,没想到她偷念祈福词的事被小观发现了,她不自然地收回手,解释说:“大兄过两日要走了,我祈神保佑他们一行一路平安。” “原来是这样。” 宝嫣点头,不好意思再讲方才举动,躺下合眼道:“我也睡了,你且去歇息吧。” 白日。 宝嫣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虚弱憔悴。 替她连夜缝了护膝的松氏,在绑上之前,盯着青印皱眉道:“女郎今日不要再去了,奴婢去长公主院里替女郎告个假,身子不适歇息一日又何妨?” 宫廷礼仪什么时候练都行,身子弄坏了可就得不偿失。 宝嫣摇头,拍了拍松氏捏着护膝的手,“要告假也是我去告,乳母你去会被为难的。” 松氏身份低微,怕是到了那些宫廷出身的侍女面前,也讨不着好脸色。 宝嫣不愿她这般年长,还要遭小辈冷眼,犹豫片刻,决定道:“乳母放心,我现下还撑得住,若实在不行了,我便亲自和长公主说去。” 贤宁无非就是想看她痛哭流涕的求饶。 宝嫣虽然对她折磨人的法子心生忌惮,颇有畏惧,但也哽着一口不想认输的气,让人看笑话。 她猜今日不过又是些顶盘行走的练法。 然而一去才知道,这些宫廷出身的又想出了另外的法子折腾她。 “还请少夫人莫怪,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 侍女中的管事让人给她脚踝绑上沙袋,“稽首礼是宫中面见圣颜最隆重的拜礼,不知少夫人在家中习过没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这次奴婢等会精心教导少夫人的。” 那沙袋一个就有两斤重,说罢宝嫣四肢都被安排上了,她还被精明的侍女发现了松氏给她缝制的护膝。 一摸到就去禀告了管事,然后请宝嫣允许她们将东西拿下。 若宝嫣不答应,就会再去告状到贤宁那去,说她要违背婆母的一片好心。 宝嫣在被卸下护膝时,远处院门口,在通往她们这边院落的连廊屋檐下,来了一道侍女们从未见过的身影。 他是由贤宁是身边最倚重的亲信领进来的,白衣僧袍,手握佛珠,一张白的没有纹路只露出眼睛的面具戴在脸上。 脚下步步生莲,俊秀高大,气势淡漠拒人于千里。 旁人不认识他,宝嫣从侍女们好奇的关注中,一抬眸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简直呆住了。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明明很长一段路,却不过眨眼间,陆道莲就走到了正对着她们这边的位置停下,他显然已经发现了她。 只不过两人的处境天差地别,毕竟一个正在连廊上两袖清风,冷眼旁观样,一个在庭院空地处顶着烈日受罚,可怜兮兮丑态百出。 宝嫣和那双面具下的乌黑双眼对视,顷刻后,对方便十分冷漠地挪开了视线。 陆道莲瞥了她一眼,继续和管事走开了。 留下宝嫣一个人目光如影随形,心潮泛滥,思绪万千,最大的震惊莫过于,他居然来了。 他怎么会来?她那天才说,他惹贤宁不喜,不受待见。 他这是,来证明给她看她说错了?是她眼界小心眼小,误会了? 还是…… 宝嫣纠结地拧起眉梢,没过太久,就被侍女发现她出神了,以为她偷闲,用来惩罚她的雉鸡翎威胁地晃了晃,“少夫人快练吧,不然身边的小婢可要替夫人遭殃了。” 她们是不敢亲自动手怎样她的,但是小观不同,宝嫣要是做得不好,那些惩罚小观可以代劳。 到时吃苦的就是小观了,那松氏见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宝嫣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专注于跟前的练习,可是因为对陆道莲来这的事太过好奇,还是会忍不住去分心,望向他进去的门口想知道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贤宁:“你在看什么?” 她听说人来了,坐在内室万分紧张,本以为在下人通传后,那道影子会直接进来。 没想到她等了片刻,主动出去,就看见身形挺拔修长的影子,伫立在窗前,对着外头的一幕盯了不知多久。 贤宁踮脚,透过一角看到庭院中的景象,郁闷被解除,瞥着宝嫣手绑沙袋,双膝跪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笨拙行礼的姿态,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在看你兄弟的新妇?” 她语气中透着对宝嫣的不满,“你应当见过她吧,南地的女娘,身娇体弱一看就不像是能多子多福的样。我还是觉得,阿渊应当配我们北地的贵女,上京多少好女不挑,偏只看上这样的。” “就是因为她仕途还没走到尽头的阿翁是吧?” “她阿翁枯木一样的年纪,早已离开上京多年,依他的影响,当真还能拉拢一帮人站在我们这边?” 她话多,且在不同人跟前是两个样。 晏子渊在时,贤宁就是一副威严母亲的做派,到了陆道莲这里,她既没有将其当做是自己的子嗣看待。 也没有拿他当小辈似的一脸孤傲,而是跟能真正商量议事的帮手一样,还颇为生疏客气。 贤宁抱怨了一通,本以为对方会接住她的话,继续往下讲。 第87章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接着,就听沉淡的嗓音,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只要努努力,还是能怀。” 贤宁听岔了,以为他指的是新妇有孕这事上,晏子渊该努力一把。 她眯起眼,审视窗外单薄又瘦弱的粉紫身影,“光阿渊一人也不行呀,新妇娇弱成这样,受孕都难。” 对方没在回她,贤宁也反应过来,身为长辈和陆道莲提起这事过于尴尬了。 她转移话题:“我难得见你一次,曾经求都求不来的。今日到时如愿了,你来是有什么要事?你在烧雪园住得可惯,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贤宁仔细打量陆道莲此时的脸色,“你既来了清河,我就不会让人亏待你,你与阿渊才是世间最亲兄弟,彼此相互照应才对的。” “从前过往那些不快,就都忘了吧,别憎我们,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从今起,我们就当重新来过。” 若是宝嫣在这,见到婆母在陆道莲跟前的此种拉拢讨好的模样,怕是心中惊起更多滔天海浪。 像是终于看够了,陆道莲从庭里收回目光。 俯视着想要粉饰太平的贤宁,早已摘下面具的陆道莲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多谢长公主关怀,我心领了。” 他竟连一声对血亲之人的称呼都不肯叫。还是这般陌生。 贤宁就没见过像他这样心口捂不热的人,“你……” 不想下一句,陆道莲又道:“为何刁难那新妇。” 贤宁愣了下才答:“哪里是刁难,我是在让她学礼数……” 陆道莲:“是觉着她还不够体弱,还是不想她亲近晏子渊。若两者都有,安排些人分去宠爱就够了。” “苏家人她长兄苏赋安还未从北地出发,长公主是想让苏家和晏家闹崩吗?” 他平淡且冷漠的口吻,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关心那新妇,还是主要在为晏家与苏家的关系担忧。 而贤宁更是震慑于他与记忆中的面孔,别无二致的气势和展露出的威严,失去了反驳的冲动。 陆道莲重新将面具给戴上,临走前道:“长公主若是还想分这一杯羹,还是不要乱来为好。” “免得坏了这步棋,落得个一手空的下场。” 贤宁再听不懂他的话,这个长公主就白当了,他这是在告诫她,不要将新妇折腾得太过了,免得苏家那边知道她薄待新妇。 闹起来不再为晏家卖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明白了,怎么待她,我会有分寸……” 她望着白衣僧袍消失的门口,突然感觉到怪异和不对,他说要来求见,不是为了和她这个……好好叙叙旧? 怎么说来说去,却只提了为新妇说情这一件事? 宝嫣看着陆道莲从贤宁的房里出来,他进去待的时刻不长也不久。 这让她对二人的关系猜测万分,贤宁对这长子到底是喜爱还是不喜爱,原来二人并不是到了互不相见的程度。 也许是她猜错了,是另有缘由,陆道莲才会被送去寺里出家? 那他今日来,发现她在这里,会不会告诉贤宁那天夜里她口出恶言的话? “少夫人,您还没拜完呢。” 宝嫣稍微一走神,就被人喊醒了,她这才想起来,她还在被侍女盯着练习礼仪呢。 满头大汗,妆都花了,还身挑四个沙袋,指不定多难看。 察觉到陆道莲已经走到了离她很近的位置,除了她,连这些侍女都在关注他,宝嫣除了紧张丢脸,还有种很细小微妙的心思在里面。 不过是个寺僧,他有什么值得好看的? 为何她们都那么关注他,又不能瞧见脸。 当然不看脸,光看修长而伟岸的身姿也很唬人。 可这都是假象啊,宝嫣未曾察觉,她视线同其他人没有区别,也在随着陆道莲的身影移动。 直到他似乎发觉她们的眼神,这人竟然改了路线,脚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了。 然后停在宝嫣身前。 他想干什么? 宝嫣浑身绷紧,怕他会找自己,没来由地心跳加速,亦或许是怕旁人发现她和陆道莲的干系,佯装不在意,蹙眉撇向一旁。 可事实证明,她这些臆想不过是自作多情了。 陆道莲居然在她面前弯下了腰,拾起被风吹落掉在地上的一朵花,将它交给了站在她身旁的侍女,“送你了。” 瞬间,宝嫣惊愕扭头朝他看来,睁大双眼,黑白分明、吃愣又失神失落的眸子,倒影出高大僧人的身影。 她懵懵地目送他冷漠地从自己眼前再次离去,只剩被送了一朵花的侍女,羞红了面。 原,原来真是她自个儿想多了。 和羞涩高兴的侍女相比,做着拜礼姿势的宝嫣如同自取其辱般咬紧了唇瓣,差点羞愤地哭出来。 这人为何这般小心眼儿,他真气上她了不成。 如今与先前缠着她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本来今日只需受些皮肉之苦,陆道莲一来,宝嫣又尝到了颜面有失太多情的滋味儿。 第88章 她到从贤宁的院子退出去,都没想开,自己为何会在那一刻感到吃味和失落。 她只知道,自己的自作多情差点就闹笑话了。 好在无人发现,宝嫣也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就是用晚食的时候,她刚沐浴不久,从婆母那来的人就传话说“这几日少夫人辛苦了,好生歇息,明日不用来了”。 待人一走,松氏才一脸稀奇地道:“真是活见鬼了,莫不是诳我们的不成?” 宝嫣也是,她本想明日再去跟贤宁告假,说她得歇息两日。 没想到她这婆母就亲自派侍女过来了。 她虽心不在焉,却跟着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不然到了明日,我也实在撑不住了。” 看出她十分疲累,松氏往她跟前放了杯安神的热茶,“女郎喝了,早些就寝吧,这几日着实不容易。” 宝嫣点头,她带着满腹心事往卧房走去,本以为会因为白日里发生的插曲难以入睡。 结果刚沾上枕头不久,便陷入睡意当中。 宝嫣犹记得,在意识彻底消失前,耳边还曾听见外室,松氏和小观母女二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谈的细小动静。 她不仅不觉着吵,反而觉得甚是安心。 但之后呢,乳母和小观一走,她榻边好像来了个人,坐在边上盯着她。 宝嫣喝了安神茶,累得睁不开眼,连她想问对方是谁都不行。 到底是谁偷偷摸摸潜入她的房里,她有种睡着,却又清醒着的错觉,如同甚至梦里。 梦里也会有登徒子随意动手动脚吗? 像是故意不让她通过嗅觉,去闻来人身上的气息,宝嫣的鼻子紧跟着被被一只手冷冷地蒙住了。 开始还好,后来她呼不过来气,木头般僵硬的身体也逐渐能动了,她开始挣扎,小腿用上全力去踢他,然而很快就被人漫不经心地抓住了脚踝。 在像被犬齿一般的锋利物咬了一口后,宝嫣撑直的腰终于回落到被褥上,抖得如瑟瑟秋风。 他那么坏,咬了她后,还把沉重的高大的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低沉而冷冰地恐吓:“还敢踢我?” 他松手的那一瞬间,清冷幽微的佛香终于飘进她的呼吸里,宝嫣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意识到偷偷潜入她卧房的人是谁。 她几乎喜极而泣,是那种不是面对不认识的歹人,而是认识的人的高兴。 全然清醒,且能动的宝嫣在最初惊惧的时刻,劫后余生地缩进了陆道莲的怀中,蜷缩在他高大的半边身躯之下。 她哆哆嗦嗦,心有余悸而不安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一声不吭地就来,他白日里,不是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疏离而冷漠的姿态吗。 宝嫣一想,嘴角就瘪下去了,“你是来欺负我的?” 余光扫着胸膛前,抓紧他衣襟的纤纤玉手,陆道莲眼眸深谙,却并未有宝嫣想象中那般柔肠的回应。 冷淡道:“欺负你又如何?不仅欺负,苏氏女,你还要挨我的打。” 第40章 她又没做错事,为何要挨打? 宝嫣缩在陆道莲怀中,楚楚可怜地凝望那张眉若刀裁的俊脸,他眼神既清冷又深邃,凶凶的,能吃了她。 宝嫣基本能确定一件事,柔弱无骨般仰头问:“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陆道莲还没开口,她自己先深信不疑,“我那天说的话,惹你动怒了?你好些天没找我,是不是一直攒着火气,等着今日发我身上?” 她对着他,从未那么多话过。 大概是被先前那一出惊吓住了,才什么都和陆道莲讲:“你今天在婆母院子里见着我了,你是不是看了我许多笑话。” “你去她那,有没有和她告状,说我羞辱你,她怎么说?是不是要帮你报仇教训我。” 她话语声不断,满满的不安,寻求安抚宽慰的味道,陆道莲始终默默听着,冷眼睇着她不作答。 像是就要宝嫣误解一样。 气氛古怪而沉默,宝嫣看不懂陆道莲在想什么,他心思叵测,高深复杂,宝嫣好想透过这个人的表象,看看他的内里到底生得什么样。 她毫无意识地,手指纠结而烦躁地在那扇宽阔结实的胸膛上,不断轻勾画圈。 不知道待会这种被人撩拨的滋味都要返回到她身上。 陆道莲一下就看穿她此时思虑繁多,内心更是委屈不已,不然不会一副撒娇的情态,无知地朝他靠拢。 她以为在他这,能得到几声娇哄,那就错了。 他一把捉住胸膛上乱勾的玉手,声音是如同玉质般的冰冷强硬,“你说得都对。” 他竟全盘接受了,一个都不解释。 陆道莲:“可我想要教训一个人,何须借他人之手,更不需要别人来帮。”他自己动手就够了。 宝嫣当即被挑起下巴,迎接他。 她感受到了,好几日不来,他这夜里火气格外的大,为了教训她,连箍着她双肩的手都十分勇猛用力。 她抗拒的姿态和陆道莲的力道相比,无异于蚍蜉撼树,而且不过挣扎一小会,本就没多少力气的她,更虚弱了。 第89章 只能跟被欺负似的,又羞又气地呜咽两声。 结果就被说“春夜里的猫都没你会叫”,他后面的话意犹未尽,宝嫣的心更提到了嗓子眼。 她感觉得出,肯定还有更过分的话被咽了回去,但若是被陆道莲毫无分寸地说出来,他会让她羞死的。 还好他没有对她那么不堪,而陆道莲问:“接下来你想我怎么罚你?” 他不是一早就有想法,为何还要来问她。 宝嫣伏在他肩,被陆道莲抱着,眼珠乌黑,盈盈如水,睫毛胆怯地眨得像蝶翼,慌张道:“不,不知道。” 最好是不要罚了,因为她白日里练习那些礼仪四肢都好累好疼。 他还要罚她,岂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不要罚了,好不好?”她试图讨好他,抱住陆道莲的脖子,如没有骨头的猫那样蹭他的脸颊、耳根。 她真的好怕,可是这白袍僧,他年轻俊伟那般冷情狠心,任她说什么都没用。 “不罚你不长记性。” “不受教。” “下次还敢对我口出狂言。” 他把她从身上扯开,在宝嫣愣愣望着他的那一刻,点着她的眉心让她倒下,“放肆无礼。” 到底……是谁在放肆? 他斜眼冷冷淡淡地瞥着她,傲然在上,“你想不出,那就按我的来。到时可不许哭。” 怎会可能不哭?谁受难了会不哭? 就是小时候,宝嫣顽皮犯了一点小错,在与苏凤璘追逐打闹间摔跤,膝盖痛了一点,她都会娇声地喊疼。 陆道莲这种的,她不吓晕过去都是好的。 宝嫣:“那就罚,罚打掌心,打掌心好不好?” 她已经退却到这种地步。 那天夜里她是口出狂言了,无礼也是无礼,宝嫣求饶得十分惹人怜爱:“轻轻,轻轻的,不眴师父。” 陆道莲是看着她今夜格外脆弱,在他面前怯懦地摇尾乞怜,他好像心软了,一个“好”,让宝嫣都不敢置信地瞪大湿润的双眼。 他答应了? 可实际上,当陆道莲真正动手时,宝嫣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往前冲了一下,要不是有防护,她能立马撞墙上。 宝嫣很久没遭遇这种如稚儿时期般被教训的待遇了。 陆道莲严厉得比她阿耶阿兄还厉害。 她以为他使的是什么狠毒法子,就像在贤宁那受苦一样,实际上真正挨了两下,她羞愤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明明火辣辣的不是脸,她却跟着脸红透了。还有种特别的滋味儿。 “你,你要罚就好好地罚……” 宝嫣受教的,可他总不能另辟蹊径,他还当她是年幼的孩子吗? 然而秉持着今夜就是要欺负她的念头,陆道莲除了不再说她比猫会叫,还提起别的:“听说你月信来了。” 宝嫣月信就是这几日在贤宁那受苦期间来的,昨日刚走干净,不知道陆道莲怎会这么清楚。 可这也代表她上回和他厮混后,还是没怀上身孕。 没怀上她就坐不稳晏家少夫人的位子,家中还等着她的好信儿,两人那天不欢而散,若是陆道莲一直不来找她,宝嫣就得主动上门去请。 现在他来了,正好免了她去请的尴尬。 但是宝嫣白日里累得半死不活,陆道莲也瞧见了,她才歇下没一会,应该知道她经不住折腾。 她也趁机道:“今夜不行,我受伤了。疼。” 她说疼的时候,娇气得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眸光如星星点点,面庞秀丽粉-白,透着些许遭受不公对待奢望得道怜惜的味道。 宝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能让陆道莲起恻隐之心,好放过她的。 他们刚刚小小温存了一番,他尝到甜头,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虽说宝嫣年轻,可是做女娘的应付这些恨不得将她们吃入腹的儿郎,应该得心应手才对。 她在陆道莲戏弄了她以后,如何没反应过来,初始他故作凶恶的态度是故意吓唬她的。 宝嫣胆子也稍稍大了些,“你若因着我说过的话,心里还不舒服,那就给你再打几下。” 他打也是皮外伤,可比动真格轻松多了。 宝嫣宁愿忍着难为情,让他出出气。 然而在陆道莲那,她提的这买卖可真一点也不划算,想用这种方式就扯平了?他还没打到她更过分的地儿呢。 宝嫣亲眼所见,陆道莲因她的话眼神变得更危险了。 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陆道莲没给个准话,但是另有了一个主意:“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居然这般有人性,宝嫣微微惊讶,都不敢相信陆道莲竟这么好心,他还关心自己。 宝嫣回来梳洗后就上过药,看着陆道莲拉开她裤管的手,莫名情怯地缩了缩腿,“别,别看了,伤口丑陋,好难看。” 青紫色痕迹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就如一道丑陋的疤,更像一团变了色的墨。 宝嫣自己都不忍再瞧,没想到陆道莲不仅盯了小会,还上手轻碰。 宝嫣疼得嘶气,刚要阻止他再继续,就被陆道莲俯身朝她膝盖嗅去的姿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第90章 闻出她抹了什么药的陆道莲,抬起无暇的俊脸,黑瞋瞋的眼珠露出一丝不悦:“伤成这样,还不用我给你的药?” 药?什么时候? 宝嫣被他问得神色茫然,一派无辜天真样。 陆道莲面无表情地转开脸,避开了和不清楚情况的宝嫣对视,她肯定是不记得的。 都那么久了,她去找晏子渊祈请他搬回新房住的那天。 她咬破了自个儿的嘴皮,他派庆峰送来宫廷医师花费许多珍贵药材做的丹丸。 她用过一次之后就没机会再用了,想不起来也是应该的。 看着陆道莲脸色瞬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宝嫣就是感觉到他应是又不开心了。 他松开她下了榻,宝嫣怔怔地在榻上等他,只见没来过几次的陆道莲,竟然不过三两下就找到了放药的位置。 丹丸被他轻轻松松就化开了,恭祝号图颜社团撒在茶杯里,再端过来让宝嫣卸了衣物给她上药。 宝嫣早已反应过来,陆道莲说的药就是这丹丸了。 她心里好奇,他那时怎么知道她嘴皮伤着了,还给她送这个,看着陆道莲不苟言笑的冷脸,她好没眼色地问:“这是你送我的?” 似还在生她的气,陆道莲连应都没应。 宝嫣莫名胆大起来,还在撩火的追问确认:“当真是你送我的?” 药水敷在宝嫣受伤的地方,宝嫣屈起双膝,却不想那些药缓缓往下淌。 她想去擦,却被人用力捉住了。 被质疑了两次,丹丸是不是他送的陆道莲,一双黑眸中如有闪动的星火,冷淡狠声道:“真是没完没了,这是你自找的,苏氏女。” 她总是有办法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陆道莲不再怜惜她,他把最后一点药都倒在一个地方,宝嫣就是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这里头的不好抹,我用其他的帮你吧。” 就和上回一样,宝嫣视野被放大,她手指绷紧,哪怕有过一回,还是差点一口气没呼上来。 她后悔了,后悔她怎会那般傻,去惹一个阴晴不定,强她十倍百倍的成年郎君呢。 这就是撩虎须的下场,陆道莲呼吸换了好几遍,再抬头时,宝嫣已经跟吃醉酒一样,面若芙蓉,神思涣散。 为了唤醒失神的她,他拍了她两下,两下就足够叫宝嫣恢复迟钝的神智。 陆道莲收回手,指腹按着她嫣红的唇,就是这张嘴爱闯祸,他暗示道:“倘若少夫人下回再故意戏弄冒犯贫僧,贫僧就要对它施加惩-戒了。” 什么戒从陆道莲口中说出,自然是危险不好的。 宝嫣即便反应过来,也没敢仔细思索,只能无助地点头答应。 “好师父,饶了我,不敢再犯了。” 她心有余悸道,这人的手和嘴能叫人死上好几回,她当真怕了,可是夜还很长,远不到离开的时候。 她既愉快又累得不行,陆道莲还要和她算比账,数落她的不对:“我那师侄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捧高踩低的妇人。” “我送你药,你不放在心上。” “换做你身份高贵的夫婿,不过陪你去一趟婆母的院子,你就感恩戴德地送他点心。” 他逼她睁开眼,看着他是怎么像浣衣那般抽她的,还冷声挖苦:“可他怎么还不能替你免去,你在婆母那遭受的折磨和苦难?” 这问题宝嫣也有想过,她大抵归类为两个字“孝顺”。 晏子渊肯定是不会为了她,而顶撞生母的,而贤宁用的法子又很规矩讲究,不是无缘无故为难她。 满满的为她好的意味在里头,晏子渊就是想帮她,也只能劝解贤宁不要太为难她,可是没有办法直接让贤宁打消练宫廷礼仪的念头。 为了反驳陆道莲,宝嫣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字:“他,也是,尽力了……” “孝顺……没,法子……” 她在这样的状态下,竟还在为她那夫婿开脱,真是感天动地,动人肺腑。 “怎么,你不怨他将你让给我了?” 这冷冷的嗓音中,宝嫣不懂他为什么火气越来越重,她其实还是怨的,可是宝嫣还是喜欢朝前看。 她已经过了最自怨自艾的时刻,如今只想尽快怀上子嗣,好摆脱这样受制于人的困境,于是含糊不清地道了句:“他到底,是明媒正娶我的夫君。” 好一个明媒正娶。 他不过是一介姘夫,如何比得上名正言顺的夫婿。 宝嫣感受到他用在她这的力气越来越重了,她只能随波逐流,在稍微能缓口气的时候,宝嫣还真心为陆道莲打算起来。 她犯了菩萨心肠,说他:“你,你既然出了家,就好好修行,等以后我肚子有了音讯,你便不要再碰我了。” “这样于你不好,出家人……就该六根清净,慈悲为怀,你犯了戒律,我怕,我怕你会遭天罚。” “孩子出生,你我就断了这孽缘。可好啊,不眴?” 陆道莲不发一语。 宝嫣想从他这得个准信,喊他:“不眴兄长?兄长,好阿兄。” 陆道莲终于回应她,他冷峻的眉头没有分毫触动地挑起,宛若黑白山水的双眼略带嘲弄地睥睨她,“你在多情什么?以为我会缠着你不放?” 第91章 宝嫣心思被猜中,不免羞涩。 她解释:“只是以防万一……” 陆道莲:“没有万一,苏氏女,你太高看自己了。” 宝嫣被训得闭上嘴,她颜面也很薄,刚才那样说已经用完了全身勇气,现下只能听陆道莲怎么反斥她一厢情愿的。 可是对方只说了那一句让给宝嫣感到汗颜的话,就不再施舍她半个字了。 有的只剩二人之间拉锯般的占有。 宝嫣因为多情了些,此时已经不好意思再表现出更多反应,她努力压制自己的小动作被陆道莲给发现了。 她越压抑自身,他便越是想看她崩溃。 倏地,他眼神瞥到一物,竟是他送给宝嫣的佛珠,被她半点不珍惜地丢弃在床角。 陆道莲趁宝嫣分神长手一驱便薅了过来。 他不知那是宝嫣昨夜刚从宝箱里翻出来,为了念经暂时用的,只以为她并不那么看重:“瞧不起一个僧人,不如你夫婿身份高贵,所赠的礼吗?” 他语气忽轻忽重,透出一丝渗人诡谲。 宝嫣没来得及发现其中古怪,刚张开嘴,就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浑身一僵,在意识到陆道莲把什么东西塞了过来后,再也无法直视她曾经握在手里的虔诚诵经之物。 “你还摔过它,你知道它有多贵重么?” 她摔的时候不是有意的,那时也正生他们的气。 宝嫣有心解释,可是感觉太冰凉了,她震撼到只能撑着陆道莲的肩膀,眼神祈求。 可怎么都阻拦不了对方的一意孤行和嘲讽:“身份低位的我,不过一介寺僧,已经把很珍贵的东西给你了。苏氏女,你不谢谢我么?” 第41章 陆道莲有意将自己身份贬低,如此就衬得宝嫣好像那等贪图富贵,虚荣的世家女。 宝嫣敢发誓,她当真从未因一个人身份低微而瞧不起他。 她那天说的也是气话,明显陆道莲是上心了。 若是他现下好好同她讲,宝嫣还觉得自己该惭愧和他认个错,如今被他这么一乱来,宝嫣深感冒犯。 她就是一张白纸,所有经历过的事,都是陆道莲带她体验的。 宝嫣何曾自己挖掘过,他想让她活,她便活。 想她死,她便死得透透的。 可是这般作弄她,哪里有珍贵的味道? 他说的话,不过是哄她的,拿她当玩意,专门明嘲暗讽骗她的谎言。 宝嫣认清了,也被他整得委屈害怕地哭了。 她不再阻拦他,确实红着双眼难过地看着陆道莲,柔软的唇瓣缓慢而虚弱地控诉道:“你好坏。” “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你欺我,就是看我小,看我是弱女子,打不过你。” “我就因为那一次,说了不好听的话让你听见,你便这般大力折磨我。” “还说得这么珍重,要不是那就是一串平平无奇的佛珠,我还以为,你给我的是你的命。” “你凭甚么?” “凭甚么坏成这样?” 她伤心埋怨他,因着情绪上过于羞愤,控制不住地挥起软绵的拳头在陆道莲的胸膛上捶打。 像那些与自个儿没用的丈夫发生口角的市井泼妇,还动用上了修剪的十分干净的指甲掐他、抓他、挠他。 陆道莲本是抱着教训她的心思,才没有手下留情,可是娇艳的新妇的反应,却是叫他心思狰狞如春夜里的公猫。 他最爱看的竟不止是她斯文秀气,端庄做作的样子。 还有此刻没了仪态,活像还在闺中闹脾气的模样。 那一刻他根本不想做人,只想用猛禽之间的方式,解决这只撒野的母猫儿。 他不解释佛珠的不平凡。 如同和宝嫣怄着一口气,谁说真话,谁就得输了。 陆道莲怎会输,他说自己身份低微,那都是故意糗她的,他真正的身份说出来反倒会吓她一大跳。 可他又为何要宝嫣知道。 就让她这么以为,强占她的是比她夫婿要卑微不受喜爱的兄长。 更当他是因为晏子渊,在报仇。 在掐下去,他身上脖颈处也没有几块好看的肉了,抓住那只细白柔嫩的手,陆道莲攥得紧紧的,狠声玩味地问:“想要我的命?” 她哪里说过这种话,宝嫣当真受不了他的倒打一耙。 “我不要,我哪里说要你的命?”她秀眉紧蹙,手腕被拽得生疼。 陆道莲跟犯了病似的,宝嫣觉得就很像她在金麟见过的药堂里的失心疯的病人,他还追着她问:“若我偏要你要呢?” 宝嫣傻了,连佛珠都忽略了。 哪有强迫别人要他命的,疯了不成?她一脸嫌弃,哪怕那张脸再俊秀绝伦,她都想将它打到一边儿去。“走开。” “我才不要你们儿郎的命,我可不想作孽。”宝嫣还想为自己这入了魔的后半辈子,积点福,多攒些福运,去见阿母和阿兄。 万一作了孽,带去坏运气可怎么办? 她嫌弃的眼神像看一条臭虫,可她面前的人这么半天了,他还衣衫整齐的模样,反观她叫饱读圣贤书的大贤者们来了看见。 恐怕都有碍瞻观。 第92章 这不公平。 凭什么她受尽欺负,他还兀自好好的?半点没受损? 宝嫣挣拽他的僧袍衣襟,“你怎能比我整齐。你脱,你脱。” 陆道莲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可是能引得端庄秀丽的世家新妇这般不顾斯文地凑近,他也乐得她对他亲自动手。 陆道莲:“你现在,就是在要我的命。” 他在宝嫣扑上来那一刻,顺势倒下,瞬间局势被扭转。 宝嫣哪知道他一句别有深意的调笑话,竟是这么个道理。 她越是主动,他占的香瘾便越多。 如此触犯清规戒律,可不就是要了出家人的性命。 宝嫣得知他又去深挖了那串珠子,终究是抵不过自个儿在人家手上,只能哀哀地软下来。 识相地向面冷心硬的陆道莲求饶:“陆郎,陆郎。” 她是遇强则弱,态度翻天覆地的变了。 宝嫣从前是个榆木,如今自个儿倒也慢慢悟出来些道理,榻上儿郎们说的任何话都别当真。 她越哭,他便越是高兴。 她哭得好大声,像天地之间只能以他为依靠,他便越不会手下留情。 唯有讨好,解语花般地哄着。 任他冷性冷情,也期望有人对他知暖知热。 宝嫣还是第一次这样去哄一个比她大几岁,禽兽不如对她很凶,有时又施舍几分温柔的郎君。 “阿嫣不想要陆郎的性命。” “愿祝郎君百岁,千岁,万万岁。” 她将额头贴上去,乖顺的宛若是一场不同寻常的美梦。 这只母猫儿—— 陆道莲炙热而认真地盯视着她。 “郎君帮我那串珠儿,拿出来好不好?” “你不是说它珍贵,换个地方,我一定把它藏得好好的。” “别,别像如今这般,糟蹋了它。” 榻上的女娘无师自通地学会以柔克刚,手指在胸膛画圈,嘴唇跟着贴过去。 久等不到陆道莲的回应。 宝嫣稳住狠狠颤动的心,换了句话道:“我不想要它,我想要你。” “把它换成你的,好不好?陆大郎君。” 勾人。 她特意将他称呼得那般勾人。 陆道莲直勾勾地凝视着在他跟前献媚的她,最好的反应便是将她按在怀中,引到地拉起她的手:“自己拿出来。” 宝嫣听得呼吸一窒,从陆道莲眼中得出确切的含义。 他就是想看她出手,让她自己动手。 说罢,陆道莲便躺下好整以暇地欣赏起她的窘状。 宝嫣不得不鼓起勇气拼一把。 她背过去,想着不用对着那张颇有姿色的脸,就不会有什么羞涩的想法。 但当她背过去时,才发现盯着她的眼神是那样不可忽视。 自己去取的怪异感更加充实,冷不丁的一只手拍了拍她,宝嫣措手不及回了下头,便再难以躲开。 在那双深谙的眼也不眨直视她的眼睛中,宝嫣顿生一种别样的情愫。 她以为他会取笑她,目光多少会透着些许不堪。 事实上,对方不过是突然起身,坐在她身后朝着她耳根沉声淡淡说了句“真是要人命的身子”。 低沉的嗓音如同线香中飘出的烟雾。 宝嫣如坠云端。 她觉着自己好怪,怎地就像蜡烛,一下就着了起来。 他呼出来的热气,让宝嫣脖颈连着后背具是一酥,连腕子都变得软绵无力,五指握不成拳。 甚至因为那心底流淌的陌生感觉过于汹涌,她害怕地停下了。 更为脆弱地望着支撑着她,显得那么高大危险有依靠感的陆道莲。 她夫婿的亲兄长。 这个姘夫,还在眼眸深邃地旁观她的丑相,半哄半问地说:“要我帮你吗?” “我看你行动实在艰难。”他这时勉为其难地勾了勾嘴角,独有一种俊俏郎君背着人使坏,铁手摧花的不羁味道。 他很为她考虑地说:“其实不拿出来,让它一直藏在那,被泡着。” “也许过一段日子,还会被蕴养得更加圆润光亮。” “说不定,还会沾染到你的体香。” 宝嫣耻辱地轻轻闭上眼。 她摸索到陆道莲就在附近,离她不远的大手,拉住他,认命的,语调越发柔细道:“你帮我,我要你帮我。” 她不想自力更生了,那幽微的佛香,让她有迷失的错觉。 陆道莲果然依了她帮她,只不过是亲自握着宝嫣的手,二人一起齐心协运作,才拿出佛珠。 说是拿,最后那一下稍微用力,更偏向于扯。 宝嫣靠着陆道莲,几乎潸然泪下,“丢掉它,丢掉。” 陆道莲依言行事,他在宝嫣湿润的脸颊、眼角的位置落下细细的碎吻,像捧着珍爱的宝贝,为了让宝嫣毫无负担。 陆道莲说:“先前的话都是骗你的,你只当它,就是平平无奇,不值钱的玩意。” 他将那黄澄清透的玉珠,弃之敝履般丢到床角。 余光睇着能号召千军万马的号令符,“让它和你那一匣子朱玉宝钗,做个伴,也算是你我二人厮混一段时日的证物。” 第93章 “可好啊,苏氏女。” 宝嫣身心受创,听不得这种温言好语,尤其陆道莲很少这么态度好脾气好,宛若温柔情郎般和她说话。 她宁愿他别这么乱她芳心,仿佛他俩是什么有情人。 做也深情,不做也情深。 镜子前,宝嫣还未看过她和陆道莲在一起时的画面。 她不敢出声,怕将松氏和小观引来。 陆道莲也不告诉她,他进来后就让庆峰将人打发了,任她兀自羞耻地咬紧牙关,宛若两只舍不得分离的交颈鸳鸯。 宝嫣前半夜,是羞愤、艰难尝遍苦果的,还挨了打。 后半夜,像是补偿和伺候,她在陆道莲那尝到了无尽的甜头,整个人恍若漂浮至云端。 他怎会那么多手段?到底跟谁学的? “你出家的寺在何处。” “你是不是,背着你师父,早早就破了戒,开了荤。” 他就不像那等青涩无比的郎子,宝嫣自己就是白纸,换种角度想事,生疏的郎子应当同她似的。 丢盔卸甲的快,重振旗鼓的也快。 而且宝嫣听话本里说,那些不知事的儿郎,连地方再哪都寻不到。 可陆道莲第一回 ,就熟门熟路的,说他没碰过别人,宝嫣当真不肯信。 陆道莲不想她竟还有心思分心。 当下应付道:“出家在昭玄寺。” 昭玄寺在上京名声鼎盛,不知苏氏女在南地听说过没有。 至于破戒开荤,在昭玄寺方丈逝世以前,依照他的性子,陆道莲自然也没那么本分。 只是他身边自然有人代劳。 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昭玄寺方丈管得越严,陆道莲少时便越叛逆。 就像让他人代杀,就不算破戒犯杀孽。 庆峰这个下属,自然是被用到了极致,他对陆道莲的忠心到了可以忤逆违背方丈的地步。 偷偷地私自下山,亦或是趁着昭玄寺在上京城内主持开办庆典,乔装打扮逛一逛勾栏那样的地方,总能搜寻到一些会被骂有辱斯文的野书。 他不犯禁,只是借着庆峰的双目,听他念出来,欣赏一下红尘百态,又有何不可。 他那时也不大,没什么悲春伤秋的心思。 但在人事这方面,若不好奇,就枉费他身为郎子。 就是光看那等册子,也都烂熟于心了。 可是他为何要让苏氏女知晓,能叫她分神,就是他的不该。 “那你呢?又如何得知我比那些人要熟练。” “你还看话本,哪些话本?新妇,你不知羞。” 他又开始倒打一耙。 说罢不给宝嫣质疑反驳他的机会,以一种奇巧的角度,陆道莲扳过她的脸含住了她的小嘴。 一切争论淹没在动人的唇齿间。 天色微亮时,宝嫣听见了院子里晨起的动静。 松氏每回会在这个时刻叫醒她。 但今日婆母贤宁那,免了她的请安礼,她方得一日休息,也不用练宫廷礼仪,受苦受累。 可放心大胆地赖床不起,在房内躲懒。 但是为何,她后背贴着一具热乎的胸膛,脖颈下枕着一只线条流畅,充满武力的手臂。 这是宝嫣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直到天亮。 往常陆道莲都是穿上衣裳便走人,如今怎么还在这里? 宝嫣连头都不敢往回转,眼珠只稍稍往后偏移了一下,便对上一双早就醒来,凌厉而漆黑的俊目。 陆道莲哪怕整夜没睡,都似正常人一样,精力充沛到可怕。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不过动了动,就徒生一丝浓厚的亲密感,他告诉宝嫣:“知道我为何留下么?” 白日看,比夜里看,他气势容貌更生动绝顶。 闺中看,比正经看,更绮思无限。 惹人神思晃荡,陆道莲能数其二,没有其一。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让宝嫣既嗔,又羞,“寻常人家夫妻,就是像你我现在这般,相拥到天明。” “你睁眼,就会发现我在看你。” 他指尖轻点宝嫣一夜过后,更色若春花的眉眼鼻唇,蜻蜓点水,一点狎昵,勾着唇道:“小妇人没尝过这种滋味,郎君带带你。” 寻常人家夫妻,宝嫣很久都没做过这种梦了。 她年轻,自然是年长的说什么,她信什么。 就像陆道莲欺身过来,她也只会觉着他们在做最平常的事,她却忘了最根本的,他们连夫妻都不算。 是弟妹,也是伯兄。 一个神秘心机深沉的僧侣,一个不谙世事刚嫁人半年的娇妻主母。 这样是不对的,和他们初始做的交易,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不知这样继续下去好还是不好,只是当小观在屋外敲门,唤她要不要晨起时,她当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只有羞怯地攀住跟前人的肩膀,短暂地遗忘掉尘俗杂事。 靠门,仔细听着内里细细小小的动静。 尚在分辨到底是什么动静的小观被人从身后拍了拍,一张不说话憨厚无比,一开口就显得凶神恶煞的嘴脸出现在眼前。 蹲了一夜墙角,守了一夜门的庆峰咬着刚从伙房摸来的肉饼,从胸膛里另外掏出另外一张递了过去,难得那般和气,“吃吧,我师叔在里面。还要很久,他没那么快的。” 第94章 小观:“……” 第42章 和陆道莲一夜旖旎,宝嫣补足了阳气,乌云叠鬓,气色娇艳,周身如同镀了一层被好生滋养过的柔光。 她会时不时想起对方叫她“母猫儿”,春夜里的猫,大概就是说她也足够媚足够浪的意思。 宝嫣每每出神,总是脸红懊悔,她好像又遭人戏弄了,而她依旧毫无法子抵抗。 陆道莲的手看起来不像习武的,舞文弄墨还差不多,修长指节分明,可是每次扶着她腰,总能留下一道道红通的指印。 他还说曲径通幽又如何,依他手指的长度,依旧能探到最底。 宝嫣会像条小河,潺潺流水,流不完一样。 他总会在她告饶以后才付诸真材实料的行动,叫她吃饱,吃撑吃到胀,有他蒲扇般的手掌那么长。 他自己把握的时候,宝嫣根本没胆量去细看,她只会余光偷觑,或是闭眼等待,内心暗暗惊叹于,他怎会有那般叫人敬畏忌惮的物什。 可和其他郎子长得一样?还是有什么不同? 阅历少,经验不多,宝嫣只能猜想,道貌岸然的郎子就是这样的。 只是陆道莲此人,更为身强体壮,天赋异凛,也就更显突出。 松氏:“女郎初通人事,虽是为了借种,可有时,还是要适度行事,不可为了一夕又欠愉,伤了自身身体。” 宝嫣听见乳母旁敲侧击,还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被她发现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想起那个出家人,思绪总是朝着不正经的方向蔓延。 她眼中闪过一丝惶恐,面含羞意,窘迫又胆怯地低下头颅,否认道:“我,我没有想他。” 松氏想说的话,被宝嫣羞涩的反应暂停压了下去。 她没有提女郎想那位郎君啊?女郎为何要不打自招。 宝嫣瞄了眼欲言又止的松氏,有种被看穿的混乱,她再次重申了遍:“真,真的,除了上回,都是他来寻我。” “我也不知,他会赖在我房中不走,若是知道,我一定不会留他。”风险多大啊,她的住处也不是固若金汤。 总有人多眼杂的时候。 万一叫人知道晏家的少主母和一个外男共处一室,岂不是要遭殃。 怎么她说的哪里不对吗,乳母为何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宝嫣面露迷茫。 松氏:“奴婢的意思,是万事有个度量,免得女郎身子承受不起,此番话早前就和女郎说过了。女郎想到哪里去了?” “女郎方才是在想他?” 松氏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带着几分担心,隐晦而认真地提醒:“女郎切莫忘了自个儿身份,那位瞧着就知,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是晏氏子身体有损,才请他来帮忙的。” “您可千万不可,对他动别的心思……不值当。” “乳母在说什么?” 像是心事被人戳破,宝嫣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一股浓浓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为自己方才在松氏面前表露出的羞涩,感到汗颜。 思绪繁杂得宛若身处闹市,她想松氏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她哪里表现得不对,才让她以为自己有别的想法。 她不过是想起那人不正经的地方,不自觉笑起来。 难道就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吗。 宝嫣收敛了笑容,手中帕子搅动不停,强忍心虚,轻声慢问:“我怎会呢?我哪里有?” 松氏沉默不语,缓缓让开,让宝嫣通过镜子,看到她此刻模样。 镜子里的她,难掩春态,纵使没有在笑了,或是暂露羞意,可是那份春忄青,是一看就定在脸上,怎么都抹不掉的。 宝嫣抬手抚上脸颊,盈盈双目,哀求而羞耻地望向松氏,像是叫她别再说什么引人胡思乱想的话。 别拆穿,也别再将她往乱了芳心上引。 她没有,她分得很清,借种就只是借种,她和那个人毫无干系。 松氏弥补道:“也许女郎不一定有那份心思,是奴婢看错了,怪奴婢多嘴,女郎岂会瞧上那等人物呢?不过是暂时受了影响,并非视他有什么不同。” “女郎心如磐石,当坚不可摧。” “身为少主母,自然是以大局为重,家宅家事,忙都忙不过来,何敢想东想西。” 对,就是这么宽慰她。 宝嫣撇开目光,对镜中的人影视而不见,有意忽略了那抹红晕,点头配合松氏:“乳母放心,我哪会乱了阵脚。” “我还要掌家,还要许多事要忙,哪里会想无关要紧的人和事,都是一时无聊罢了。” 她猝然起身,想起什么,浑然要投入其中的意思道:“大兄要走,先前说要带回到金麟去的东西可准备好了?还有路上要穿的衣物,夏秋交替,路上可冷得很,这些可不能少了。” 明知宝嫣是故作不在意,才突然这般积极的。 松氏还是没揭穿她,很配合地跟上,陪宝嫣翻看返回南地所用的必需物去了。 …… 苏赋安出发那日,以晏家为代表的都前来为他送行。 城门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的苏赋安停下脚步,“好了,别送了,都回去吧。” 第95章 他让大部队先行,自己和亲随留在最后,再不走就晚了。 路上长亭空荡荡,杨柳依依。 宝嫣越过准备将她叫住的晏子渊,追着要上马的苏赋安而去,“大兄,大兄。” 她擦着泪,两眼通红,要不是挽着妇人发髻,还以为是那等被抛弃在家里的小女娘。 “聚散终有时,阿嫣。” 苏赋安在北地待了许久,他的任务就是送嫁,将嫡亲妹妹安稳嫁到晏家,如今任务皆已完成,他该退了。 可是亲妹妹一脸哀戚地望着他,扒着他手上的缰绳舍不得放,不停地叫着“大兄大兄再留一阵,就一小阵”,饶是苏赋安一介成年郎君,都忍不住心软,红了眼眶。 “夫人,放手。” 眼见新妇和舅兄僵持住,晏子渊上来将他们分开,尤其挟持着宝嫣给苏赋安让出上马的空间。 晏子渊:“兄长快走。” 宝嫣痛哭一声,伸手在空中乱抓挽留:“不要,大兄不要走。” “带我一起,大兄,带我一起,我要回金麟。” “我也要回家……” “阿嫣。”苏赋安匆忙中上马,在马上安抚她:“别哭,和你夫婿回去吧。” 他不敢轻言什么承诺,只能劝解妹妹。 身边亲随也在安慰她,“女郎,来日方长,还有再见的机会。” “还请晏郎君,好生照顾我家贵女。” 苏赋安更是厉声道:“若是叫我知道,我阿妹在你晏家受了欺负,你对不起她,即使再山高水远,我也会过来为她讨个公道。你听见了吗晏子渊?” 他被宝嫣依依不舍痛哭流涕的样子,哭得心都碎了。 本来出发时,宝嫣看起来还没有这么悲伤,结果就这么一小会,就跟泪人似的。 很难不让人起疑,她是不是在晏子渊那受了委屈。 晏子渊也没想到看似镇定的妻子会是这种反应,就像一朵开得十分温婉的花,突然就变得扎手起来。 他皱眉冲苏赋安答应道:“定然,还请兄长放心,渊定会照顾好她。” 知道继续留在这,就是徒惹妹妹悲伤,苏赋安朝亲随们示意,手持缰绳,另一手朝坐骑挥去,“走!” “大兄……” 宝嫣失落落地望着那一行离去的人影,渐渐在晏子渊怀中挣扎不动了,喃喃问:“聚散终有时,何时能再见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过分离这一关,到今日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离别了。 看着宝嫣泪眼婆娑,晏子渊缓缓松开手,他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更体会不出远嫁的滋味。 只觉得今日宝嫣尤为不够端庄,不够识大体,和之前温婉小意的样子很是不同。 这来送别的也不是只有他们,还有晏家其他人,甚至有苏家在北地结交的其他人家。 路上还有贫民远远望着他们,她突然发作,大呼小叫,泪流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待她有多差劲多不好。 “别哭了。” 晏子渊环顾一圈,为了稳固颜面,低声提醒宝嫣,“注意你的仪态,夫人,大家都看着的。” 察觉到晏子渊的不满,宝嫣抬眸观察他的脸色,心中暗藏怒火,她在为与家人离别感到难过时,他竟没有半点动容和理解。 居然只觉得她在大庭广众下失仪,让他丢脸了吗。 他也不想想,她才多大,已经被他逼迫屈就于他人膝下了,他却连给她思乡不舍的时刻都不允许。 “让开。” 宝嫣前些日子还对他稍有改观,现下发现,问题远没那么简单,对晏子渊的看法一时又变得不好起来。 红得像兔子的双眼从晏子渊面前瞪过去,叫他微微失神。 似乎一小日不见,新妇越来越有风情了。 她从方才起,在人堆里就显得分外醒目,为了送行,还将自己好好装扮了一番。 晏子渊将宝嫣身上的夺目感,归类为妆容和心情的原因,才叫人看了挪不开眼的。 他追上去,和拿着帕子拭泪的宝嫣道:“我知前些日阿母让你学礼仪,教你受委屈了。” 晏子渊:“可她也是为你考量,万一今后……有能用到的地方呢?” 他说这话时,神情像是在密谋什么大事,眼中彰显着不可说的野心。 只是周围人多,他不好直白地讲,只能暗示宝嫣,婆母是为了今后做打算,不是有意折磨亏待她的。 宝嫣哪里肯听。 她还沉浸在兄长离开北地,自此她身边就没有血亲家人的悲伤中,晏子渊说什么都不想理。 窗外暖风微醺,桌案上的碗莲轻晃枝干,莲叶下已经超过一寸长的鱼儿探头,以它的身躯显然已经不适合在碗中游荡。 两根白玉般的手指将它夹住不放,在下属带来绑着信筒的猎鹰后,陆道莲打赏般将鱼丢向跃跃欲试的鹰嘴中。 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张帕子,擦起手问:“苏大郎君走了?出关了么。” “出了,与他交情好的都去送了。” 像是知道他想听什么,接着道:“那位新夫人,在出关口闹了一通好的,哭得不能自已,还被夫婿训了一通。” 第96章 “怎么还在旁人跟前哭。” 陆道莲笑,他面容看不出是关心还是着急,总之淡淡的,还有些调笑的意味:“还叫他人给训了?” 宝嫣一路都未曾跟晏子渊说话。 就像赌气一样,在晏子渊数回看向她时,宝嫣都转开了脸,冷冷清清的,甚至在上马车时,还去了晏家其他女眷那。 到晏家以后。 她也是率先下车,同婢女往自个儿住处走。 就在她居所的院门口,心情沉重的宝嫣刚准备跨越门槛,一只通体洁白皮毛顺滑的影子突然蹿到她跟前。 小观和她都吓了一跳。 宝嫣定睛一看,才知匆忙撞上来的是只猫儿。 彼时晏子渊追了过来,“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院内,一道熟悉的不戴面具的身影,气态如清风明月,负手而立,双目幽邃,凝望着惊讶中的她。 陆道莲:“回来了。” 仿佛他就是这座院子的主人。 宝嫣是他的妻室。 晏子渊?不过一介外人。 晏子渊:“……” 脚下的猫儿没有乱跑,反倒是躺倒,然后冲宝嫣露出柔软的肚皮,四肢并作抱拳讨好状,一声声“喵”叫得又欢又粘。 宝嫣见它年岁不大,小小一团,怕是刚离开母亲没多久就被人弄来她这了。 怜惜之情作祟,不由地将小猫儿抱入怀中疼爱。 宝嫣:“你为何在这?” 陆道莲:“因为它。”抬首指向宝嫣怀中。 宝嫣惊讶道:“这是你送的?” 二人直接忽略了一旁脸色微变的晏子渊交谈起来。 她眼皮还红着,清冷凄美,对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陆道莲,骨子里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亲近哀怨。 刚送走了苏赋安,来了一个陆道莲。 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他送了一只小猫儿给她,宝嫣忍住垂泪的冲动,虽然湿润,眸却若春水秋波。 不自觉透露出一丝丝动人情意,声音微哑,柔断了肠,道:“多谢你了。” 她虽答应了松氏,不要对旁人太上心。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宝嫣太难过了,她允许自个儿小小松懈一会,接受陆道莲的好意。 她抱着猫儿走近,头一回面对这样高大不凡的身影,心中感到的不再惧怕,主动邀请:“要,要不要进屋坐会,我泡茶给你。” 她此刻,情愿对着陆道莲,也不愿听晏子渊说什么。 陆道莲视线越过宝嫣,觑见了头上已经顶起一团乌云的晏子渊,两张五官相似,神韵气质都不同的脸四目相对。 气氛安静,透露出一股微妙的肃杀之意。 “不了。” 令宝嫣诧异无比的,竟然是陆道莲拒绝的话。 他收回暗中挑衅的目光,垂眸俯视面前因为被拒绝,而显得愕然无措的年轻妇人,宛若避讳她在场的丈夫的浪荡子。 全然不似和她在一起时那般轻佻好色,而是正正经经地告诉宝嫣,“这只狸奴的母亲偷藏在烧雪园生了一窝小的,今日偷吃了我桌案上的鱼儿,为了报仇,我便随意挑了一只,当做饭钱。” 他淡淡的,状似无意道:“对了,它还是只母的。” 母猫儿。 宝嫣刚刚被拒,还觉着他做派好清高,现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就跟当着晏子渊的面儿,明目张胆地和她调忄青一样。 宝嫣心绪漏跳一拍,仿佛回到了深夜里与人耳鬓厮磨。 不过被陆道莲神色清冷一派平静地盯着。 身上就冒热汗了。 “我走了。” 他身形从她身边路过,宝嫣不过是被他擦了下肩膀,不轻不重地,但就跟站不稳似的往一旁趔趄了下。 一只手贴在她腰上,“小心。”很快又放开了。 他们之间小动作频频。 粗略看看不出什么,仔细审视,却能发现不同。 不远处,晏子渊看这两人,就如私交甚笃的背叛者,尤其宝嫣。 这还是他的妇人吗? 一双含情目,当真是不知廉耻。卑贱。 第43章 对晏子渊来说,宝嫣可以不贞,但她不能不忠。 她须得知道,谁才是她的夫婿,而旁人不过是用以让她怀上子嗣的工具。 她若控制不住自己,对姘夫心生不该生的心思,岂不是没将他这个夫婿放在眼里。 妇不尊夫,就是大忌。 他喊了一声“夫人”,宝嫣望着陆道莲,微微泛热的心底骤然凉了一瞬,她才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眼神应当不能与陆道莲太缠绵。 她刚刚,很明显吗?是否有被晏子渊瞧见? 宝嫣就如在外边玩,被丈夫唤回家的妇人,她抱着小猫儿乖乖退回到一旁。 晏子渊走上前,在她身旁站定,环住宝嫣的腰身,很恭敬地邀请陆道莲:“兄长可要进屋坐坐,我让夫人亲自煮一壶茶,我们兄弟二人聊聊闲话也好。” 宝嫣被晏子渊的动静惊讶到,腰上那只手除了让她诧异不适,别无其他感觉。 但是她又不能挣扎,因为身旁的是她丈夫,他们名正言顺,无论晏子渊做什么都是夫妻分内事。 第97章 她下意识看向陆道莲,这个掩饰不住高贵姿态的出家人,竟连她的腰都没看一眼,甚至目光都不在宝嫣身上。 而是对着晏子渊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去把暖阁的屋子空出来。” 晏子渊对着宝嫣指挥,“还有茶,煮好了再送过来。夫人,听见了吗?” 陆道莲这时终于将眼神放到她这来了,只是没有方才的一丝调忄青意味,甚是冷漠玩味。 那张很会含吻人的嘴也轻抿着,微微笑,却令人感受不到半分善意。 宝嫣当真看不懂他。 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难道不应该对她满是怜惜吗? “夫人。” 发现她在出神,晏子渊又开口念了句。 宝嫣这才回过神,黯然地垂下眼眸,答应道:“知道了,夫君。” 晏子渊让她亲自煮茶,宝嫣只有将陆道莲送的猫儿递给婢女,然后再正屋烹好再给他们送去。 宝嫣身姿袅袅,广袖削肩,一把细腰刚从他们眼前离开。 晏子渊瞬间变了脸色,质问陆道莲:“怎么,兄长想还俗了吗?” “你在气急败坏?” 陆道莲反问,他神态堪称轻松:“还是在发疯。” 晏子渊冷笑:“方才,你以为我什么都没瞧见?”他将怀疑两人暗生情愫的事说出来。 “我那新妇看你,两眼发直泛春,别说你不知那是什么意思。” 有句话叫旁观者清。晏子渊确信自己没看错。 但是陆道莲说:“那我确实不知。” 他几乎是没有停顿,甚至在听到晏子渊的话后,表现得有一丝惊讶,不知道是在做戏,还是当真那么想。 陆道莲:“就算知道,又与我何干。” 晏子渊眼皮一跳,朝着他身后的方向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宝嫣去而复返,面色惨白地站在台阶上,冷酷地说出那番不负责任的话的陆道莲微微侧首,朝她看过来。 他眉眼都没变一下,也看不到一丝慌乱和不忍,就好像真的跟他没有干系一样。 很安静淡漠地盯着宝嫣问:“少夫人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没,没有……” 女娘开口的声音透出一丝伤心和虚弱。 “只是来问问,兄,兄长……要不要留下来用午食……” 宝嫣没离开太远,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庄子里送来了孝敬她的山中野物,一些肉和野果,问她要怎么处理。 宝嫣便想到了送了她一只猫的陆道莲,他既然要留下和晏子渊喝茶谈事,那么也应该不会那么快离开。 此时已经隅中,该用午食了。 想着为了感谢,以及分享野物,于是过来问问,他们的意思。 没成想,好心办坏事,弄巧成拙了。 晏子渊和陆道莲的话,刚刚好叫她听个一清二楚,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下回还是不能再烂好心了。 宝嫣我见犹怜,故作不在意地朝他们笑了笑,掩盖不住地低落道:“是我不好,打扰到二位了。” 她不再看一眼陆道莲,倒是任由他们二人盯着自己,形容狼狈地快速离开。 这回真就没再回来。 第二次闯了祸事的陆道莲与自个儿弟弟对视,他面无表情,晏子渊得逞样,抬手恭维道:“轻易叫一个女娘心如死灰,还是兄长厉害,阿弟当真自愧不如。” 他免不了得意地笑,陆道莲淡淡问:“是吗。” 晏子渊再朝他看去时,陆道莲的眼神无风无浪,纯粹的黑,幽深而静默,晏子渊想到了后山之中的沼泽地。 瞧着无害,却藏满杀机。 午食,宝嫣并未与他们一起享用。 她推脱天热,胃口不佳闭门不出,暖阁里的茶水她开始还去送过一次,后来就换了松氏去了。 陆道莲的神色平平,没有受丝毫影响,斯文地将伙房准备的野果肉片吃得干干净净,擦了下嘴,等不到人来便走了。 和他一比,晏子渊瞧着也没胃口多了。 他开始回味过来,这人是没有心的,新妇伤心难过,代表差点栽在他身上,这岂不是说明她对自己的不忠。 新妇若是不在意,他才应该高兴才对。 而不是得意,有人令她难过了,看似两败俱伤,实际上真正受损的只有他和宝嫣而已。 他这位兄长,才是真正的赢家。 “女郎,这只猫儿该叫什么?可要给它取个名儿?” 在看通体雪白的狸奴时,宝嫣心中并没有泛起丝毫涟漪,但这等天生博人宠爱的小兽,还是很可爱的。 就像她再次听见那两兄弟背后谈论她,她还是没想将这等宠物扔掉,或是还回去。 也许还是有考虑过这么做的,但会显得她太刻意了。 就仿佛十分在意那个人的话一样,宝嫣有了上回的经验,学会了改正,有了进步,没有将自己弄得可怜兮兮。 免得松氏和小观又为其担心,宝嫣披着薄衫,手里攥着写给家里的家书一角,等待墨干。 一边轻吹,一边瞥着在小观手里不大安分的猫儿,想了想:“就叫不思。” 第98章 “不思?” 不思不想,不忆不念,小观迟疑地问:“会不会,太严重了?” 听着颇有决绝的味道,婢女不敢细问,又怕惹了宝嫣伤怀。 “好像是太正经了。” 宝嫣思索了片刻,改口道:“那还是改叫猫儿吧,不取名儿了。” 她秀眉微微蹙,一句不经意的话,态度却很认真。 宝嫣挥挥手:“你带它先出去玩会儿,我还有事要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小观携着猫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猫儿吃鱼,小观带它忙里偷闲,在园子附近的小池塘里捉鱼,一道乌云般的阴影笼罩过来。 她吓了一跳,朝上看去,刚要叫人,就被堵住了嘴。 宝嫣等人走后,像是终于撑不住了,独自趴在案头伤神,耳边不断回想那天陆道莲刻薄寡情的话。 “与我何干”仿佛住在了她脑子里。 没一个好东西,这便是郎子吗,什么冷心冷肺之人。 亏她还觉着,兄长走后,他能给自己送猫,是为了借机看望自己,原来还是她一厢情愿了。 宝嫣重新抬起身,低头打量自己纤细如昔,没有一丝变化的腰腹,当下决定只要立即怀上,她便与这等不可高攀之人撇清干系。 井水不犯河水。 “来人。”宝嫣不再陷入自怨自艾中,她怀疑自己这么久了,没有显怀的迹象,是不是自身体虚。 于是准备喊人去请大夫过来,为她把把脉,开些方子,尽早养好身体。 可是小观不知带着猫儿跑哪去了,她喊了好几遍,人都不见。 直到她起身亲自去找时,她背后的窗被人敲响了,然后在没看到任何一道人影的情况下,一块绑着东西的石头落在了她的桌案上。 打开一看,一行陌生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你的婢女和猫儿在我手上,想要拿你自个儿来赎。 有道是见字如面,字如其人。 虽无落款,宝嫣还是顷刻间猜出这么霸道写这一行字的人是谁。 他又来招她了。 还拿身边亲近的婢女来威胁她。 白日青天下,对着窗,宝嫣娇嫩白皙的面庞一阵白一阵红。 她不想去,小观又在他手上。 她去了,又不想受制于人,再让自己没脸没皮地受委屈。 左思右想,目光放在了柜子,一道松氏平日干活,遗漏在那的某物的影子上。 烧雪园冷寂,风景却出奇地好。 可眼下,望着座椅上,扶着猫儿皮毛与家主肖似的高冷僧人,小观浑身如结了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她发现了,不眴大师,在他们跟前和在她女郎个跟前,是不一样的。 以前她还没感觉,如今就是被她盯上,都有种随时会被分尸的错觉。 也或许是,从前对方的目光都凝聚在女郎面上,不曾被关注到,才感觉不出其中差异。 陆道莲:“听说她给它取了名字。叫什么?” 他的嗓音是冷的,不似曾经听过的那般轻淡带点不怀好意的玩味。 那是女郎才有的待遇。 小观回答晚了片刻,就被看了一眼。 那双眼珠子,黑得像是能摄人魂,小观快吓傻了,她肩膀被人扳了下,是庆峰。 他催促提醒:“大人问你话,还不快说。” 小观结结巴巴:“取,取了,女郎说叫‘不思’,后来又,又改了。” “改成什么了?” “不,不叫‘不思’,说是,不取了,还是叫猫儿。” 话音刚落,胆战心惊的小观,不过偷瞄那位大人一眼,心跳便仿佛要冲出胸膛了。 笑,笑了。 他怎么还笑了? 明明说了让女郎那么伤心的话,他怎么还笑得出? 庆峰眼疾手快将人扯到一旁,瞪着小观问:“你家女郎,哭过没有,为我家大人,咳,有没有和你们提过他。是恨还是怨?” 还不快说,师叔笑得越欢可不代表心情越好。 小观呆了下,是恨是怨,这两者又有何区别。 可是这屋子里的人,都盯着她,等一个回应,小观哭着道:“没有,女郎……人好好的。” 好到,是叫她和阿母都诧异的程度。 原以为女郎很是难过,可是除了那天胃口不佳,吃得少了些,后来就和平时一样了。 就是比往常,在房里一个人待的时间久了些。 小观凑过去瞧的时候,宝嫣都是在写家书,发现她以后,就不让她看了,会打发她先去忙别的。 “大,大人,该说的奴婢已说完了,可能放奴婢走?” 小观:“再不回去,女郎身边无人伺候,她也会担心的。” 座椅上的高大郎君瞳色晦暗,一片深黑,直接越过她对下属吩咐:“带她下去,等苏氏女来了,再放她走。” 那天发生和晏子渊的对话后,陆道莲就知道定然又惹新妇不开怀了。 他怎会不知道她去而复返,就在背后不远处。 他那些话,其实也并非是无心的。 晏子渊说新妇对他两眼发直,眼里泛春,他试探试探。 第99章 说出口的话宛若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伤害已然造成,不管是不是有心无意之举,陆道莲都暂且不想逼得新妇怨憎远离他。 唯有事后予以她些许补偿。 只是苏氏女闭门不出,二门不迈,像只缩头乌龟,事后竟然没来找他质问算账。 陆道莲便想出挟持她婢女的法子,让她自投罗网。 一只猫儿,是他送的,她怕是不会有多重视在意。 但婢女可是情同姐妹的。 苏氏女不能不来。 估摸着她应当还不知道贴身侍候的人不见了,陆道莲差人去给毫不知情的宝嫣传递消息,并且嘱咐:“把她家书一并拿来。” 庆峰一头雾水,家书有什么好看的? 师叔已经到了对那新妇事无巨细,连这点东西都有摸透的程度了吗。 宝嫣前脚刚走,她房内的写好就收进匣子里的家书,被人悄无声息地偷梁换柱了。 也就是她后脚刚到令她熟悉且抗拒的烧雪园。 夹带着一腔担忧怨气,秀美小脸绷紧,纤细五指捏成掌心的宝嫣刚在屋外站定。 里头的陆道莲也正好一目十行的翻看完一匣子家书。 也是字如其人。 字迹秀丽端正。 如果不是满匣纸张,十有八-九都写着:秃驴大乌龟,多行不义必自毙。 真要让人以为,是什么惹人热泪盈眶,思念满怀的家书了。 宝嫣在外头娇声喊:“我来了。” 家书在屋内飞满天,一张接一张落地,陆道莲在椅子上稳坐不动:“你进来啊。” 第44章 宝嫣毫无防备,听声辨位,确认是陆道莲本人在屋里面才推门进去。 满地飘散零落的纸张,她开始没仔细去瞧那上边儿写着什么。 来这只为了做一件事,“我小观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宝嫣是个极为念旧专情的人。 小观是她生来就极好的玩伴,虽然身份有别,但是宝嫣从未拿她当那些下人看待。 她们各司其职,就如阿母和乳母,是主仆却相互存有敬意,彼此知道分寸,才能亦朋亦友地走下去。 如今陆道莲把人藏起来了,宝嫣心中焦灼与愤怒,不亚于苏赋安苏凤璘他们被害了。 卧房中只有陆道莲一人,座椅上眉目如画的高僧,单手撑着下颔,慵懒不乏威武地直视着她,“你的小观?” 可以确认了。 在宝嫣心中,他送的母猫儿,还抵不过一个小婢呢。 宝嫣严词命令:“小观就是小观,她与我阿姐一样,你要是害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讲得真让人心窝子滚烫如火。 又烧又旺。 陆道莲不仅没感到半分生怒,反而盯着她的朱唇小嘴看得目不转睛,要是什么时候,从此女口中听到她这么念道他的话就好了。 说他就是他,此生唯一,世间最好的郎君。 可惜目前来看,连自个儿脚下脚踩着的家书都认不出的苏女,根本不可能这般护着他。 陆道莲:“你能来,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宝嫣眼中,对方气定神闲,可就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耐心逐渐不多了,情不自禁蹬了下脚,柔软如纱的广袖像波浪,下摆摇荡起来,更显细腰款款,“还给我。” 宝嫣急需看一眼小观现状便可安心了,陆道莲被她散发出来的娇意俘获,眸色深沉地眯了下,使唤她:“上这来,让我抱抱你。” 他怀念起她柔软的身段,一切的馨香。 因为她生气,好久未曾闻到了。 生嫩的如同枝头掐尖的嫩芽,年纪轻轻的少主母抗拒且沉默得一动不动。 陆道莲:“你觉得,什么都不用做,我便会把人还你么?” 恶劣的佛子背对桌案,身影如山,房里的光线皆凝聚在他背后,书香正经的宝地,增添了一道又一道暧昧的色彩。 宝嫣被触动了,缓步往前朝他靠拢。 陆道莲始终看着她,神情冷淡,运筹帷幄,微抿着唇,似笑非笑松懈地等待她的靠近。 胸膛大敞。 宝嫣如走在危弦上,一步步偎依进陆道莲的胸膛中,随后抬起一直藏在背后的手,磨得尖锐发亮的铜剪朝着身旁毫无目的地扎去。 她的手猛地被人紧握住。 娇艳的面容惊慌地对上凌厉的乌眼珠。 她的力气弱小如蒲草,怎堪抵抗一个成年儿郎,陆道莲早已看穿她进来时的不寻常,一只手一直背负在身后。 放得很低,故作掩饰,以为旁人没察觉。 就这么恨他,还起了杀心?想他死? 陆道莲盯着宝嫣,眼神描绘她秀眉巧鼻,杏脸桃腮,若无其事地问:“你做什么,苏氏女。” 手好痛。 被攥得被迫弯曲了腰身,宝嫣半佝偻着艰难地回答他:“你不敬我,数次戏弄,还掳走小观,我恨你。” 她吃力地轻轻地喘,望住那双如墨又似刀裁的眉眼,恨中透着怨恼悲哀,为什么有人生得那般琼枝玉树,端方君子,玩-弄起人来毒辣狠心。 既然不在乎她的感受,又为何要撩拨她?尽做些,有情人做的事,闺中情郎说的甜言蜜语。 第100章 他以为,她的芳心不会乱吗。 没有人,没有哪个郎子这么对待过她。 她上心了。 陆道莲不知道她真的会对此上心,他以为晏子渊所谓的“两眼泛春”不过说说而已。 心如死灰,苏氏女应当不至于此。 她不是自有一番做人的道理吗,自家的大业比什么都看重,怎么连一颗心都守不住? 陆道莲越沉默,宝嫣越无法与他深邃黝黑的眼珠对视,她总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般。 像在他那不过如此,好自取其辱,她挣扎了下,最后不胜力气,娇弱地倒在他的怀里,铜剪也被对方无情缴获了。 陆道莲:“我没想到……” 他开口说一个字,宝嫣心就跳得越厉害,有种失控的恐惧慌张在胸膛弥漫。 “你不要说。”不要说。 她怕得去捂陆道莲冷情骇人的嘴。 可是对方已经不留情面地把话都说完了,“我没想到你心中会这么想。” “不要心悦我,苏氏女。” 他丢掉铜剪拍拍她的后背,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告诫宝嫣:“你可是晏子渊的妇人,你有夫婿。” 怎可对其他郎子动心。 宝嫣在他怀中宛若一支焉了的花枝,顷刻枯萎干瘪下去,痛苦地挡住面颊,摇头否认。 她没有。 她哪里有。 像碎掉了一样,陆道莲搂她搂得更紧,眼神也更缠绵怜惜,指尖虚虚触摸她的嫩脸,如实道:“我在修炼,七情六欲自会各尝一遍,你呢?你在做什么?” 他比直接挖苦讥讽还狠。 宝嫣既惊又麻木,被身后的人贴着脸颊,以一副抗拒和失落的姿态,身形都歪了。 她其实也没动多大的心,只是无论外观还是做派,陆道莲和晏子渊这张脸都当属她的意中人。 俊呐。 她又不是不做梦,对神仙般仙姿神秀的郎君有念想,还崇尚那等只手遮天,强悍又霸道厉害的绝无仅有的儿郎。 陆道莲两样都占。 晏子渊本开始也是宝嫣心头意中人的模样,奈何他总是表里不一,自持身份,有时又斯文得太多。 想要利用她,又虚情假意地和她示好,半假不假,半真不真,宝嫣并非看得云里雾里,她也是清楚的。 自然对他失去太多兴趣,还不如本性恶劣,对她不好的陆道莲来得真。 至少他坏就是坏,不曾隐瞒什么。 连强占她那日,都将他与晏子渊二人密谋的交易都说出来了。 可是真话伤人,宝嫣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原来,他撩拨她,欺负她,破什么戒。 都不过是在修炼。 人家不曾忘本,她却经不起一撩再撩,动了点点歪心思。 “苦海很苦,回头是岸。” 陆道莲打量她脆弱的模样,施舍地道:“你若愿助我一臂之力,我会对你好的,苏氏女。” 他是叫她,不要因此远离他,继续做他的试炼之物。 庆峰不懂,他为何要给她佛珠。 就如七情六欲同理,权势也是一种试炼,他可以视权力如无物,也可以视贪欲为粪土。 一关又一关,一环又一环。 他自有算计,只是不想,害了新妇起了情根。 好在只有一点,他可以替她掐断了。 像他这般朴实的儿郎着实不多了,新妇年纪小,尚且惹人怜爱,活脱脱一个乱世里的小菩萨,正适合渡他。 他待她好些也是应当的,“我是怕你不再理我,遂才抓了你那婢女,她在庆峰那,我让他看着,因为你,暂且不会伤她一根毫毛。” 话里潜意识。 若是宝嫣表现不好,就说不定了。 陆道莲搂着她,闻着沁鼻的馨香,觉得坐在他膝上,安静不说话的宝嫣乖得可怜。 金麟他未曾去过,听闻那里江南水乡,最出柔顺温婉的美人。 苏家还算有些能耐,能生出这样一个宝贝。 贴着他心,他肉那样长。 若说这也算是一种欢喜的话,那宝嫣是很合他心意的。 “小菩萨,你渡渡我。”他贴着她耳根,下颔、脖颈细细地轻嗅,迷恋地落下轻吻。 解了这份瘾,他便能立地成佛。 宝嫣慢了片刻,才去抓住陆道莲乱摸起来的手,不到一会他似乎就动了欲念。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或者说是陆道莲配合她玩这种把戏间,屋外突然来人了。 不知道是谁,只看见一道仿若阴影的影子,向欲擒故纵的某人禀告:“大人,晏家的管事带人求见。可要赶走,还是召他们进来?” 这声音吓了宝嫣一跳,还以为被谁看见了,噤若寒蝉地呆坐在陆道莲大腿上,云鬓微乱,衣衫不整还不敢动弹。 自上回陆道莲血洗过烧雪园,晏子渊身边的亲随都闻风丧胆地听过他的名号。 这位杀人不眨眼,横尸遍野的景象在当日亲历过那一幕的人心中分毫不敢遗忘。 没人想来这个如同炼狱的地方,尤其凶手还能肆无忌惮地好好待在晏家,亲随只得在保住小命的情况下,委托了府里的管事来此。 第101章 一个普通人,和他们不一样,又非是少郎君的亲信,应当不至于痛下杀手。 晏府的大管事有些年纪了,他受了重托,被命令稳稳等候在佛堂外,两眼打量这烧雪园,只是很久还不见佛堂的主人出来。 方才有人叫他在这里等,连人影都看不到,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窜出来的魂。 这僻静空置许久的园子,当真要成了晏家的禁地了。 “大人?” 他扯着嗓子试探地唤一声,“小的奉命前来求见,还请大人赏脸。” 又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声音。 “大人在内堂,命你进去。” “你瞧地上是什么。” 宝嫣还未从陆道莲那脱身,她被他示意指着地,要她看看那一地的纸墨写的是什么。 方才惹了宝嫣难过。 陆道莲决定让她高兴一些,哄着她戏谑问:“家书?” 秃驴两字宝嫣写了上百回,写时,一会气一会羞,恼一会憎一刻,明明是在骂他,那些字却仿若成了讥讽她的静物。 陆道莲还夸她:“虽不是我爱听的,但你的字迹是我所见之女娘中,最绝佳的。” 宝嫣板着脸,不说话,脸上还有指印掐痕。 “下回写些旁地与我,这种的,就此一回,下不为例。”他低沉却温柔地告诫着:“不然我可又要罚你了。” 宝嫣自从知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便一直压抑着,不为其动心起念,免得又被人耻笑。 但是陆道莲非要撩拨,她便忍不住回敬讥讽:“家书抵万金,陆郎当真不喜欢吗?” 她生气起来,嗓子也是好听的。 肯和他说话就好,陆道莲不怕她闹,就怕她不闹,像根木头,了无生趣,还不如寻死觅活,来得生动。 人慕强,强者怜弱, 她越是脆弱娇怜,便越得他的怜惜。 因为强者自来都会对自己看上的,柔弱女子心生保护欲。 色戒不难破,情关最难过。 所以他不介意对苏氏女好,她牙尖嘴利也可,因为无伤大雅,至多当有了一只百灵鸟,会哭会笑会闹。 “这种家书,你胆敢给你家送去,叫你阿耶阿母兄长们看吗。” 这种暴露端倪的凭证,怎么敢轻易泄露? 宝嫣发泄时,都瞒着身边亲近人,不让看,更何况她还每次都将这些纸墨收进匣子里上锁。 能将匣盒打开,定然将锁都撬坏了,才拿到手的吧。 宝嫣反应过来:“你偷我东西?” 不然“家书”哪里来的,她分明记得,她离开卧房的时候,房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在。 陆道莲平静地和宝嫣对视,浓墨般的眸子竟硬生生透露出一丝狡黠无辜来。 就在宝嫣不齿他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时,屋外终于有机会来到内堂的大管事望着紧闭的房门,道:“见过大人。” “什么事。” 里头的回应迟了片刻,像是在压抑着暗火,有些怪。 接着又似娇娘般,饱含嗔怨地嘤咛一声。 “问你话,听不见吗。” 冷淡斥责的话语再度响起,大管事猛地回神,眼神复杂微讶,口头上道:“听,听见了,大人恕罪。是这样……” 宝嫣听完陆道莲说的“不给些好处,就不放人”,便被从他腿上,被抱到了桌案上坐着叫他埋在颈处偷香。 他还拉下了她的肩头衣物,逐渐往下。 宝嫣鬓发乱了,要散不散地垂在耳边,即便伸手推拒那不断往前耸的颗脑袋,也阻止不了这一切。 念在还有人在房门外,她只能忍住那些澎湃汹涌的冲动,抬手咬住自己的指根,以压住想要尖叫的声音。 就在思绪混沌,神志不清那一刻。 她跟陆道莲都听见屋外晏家的管事道:“……担心大人身边无人伺候,特意安排挑选了些年轻貌美的女娘前来服侍大人,有三五七人,现就在佛堂外候着,等着临幸。大人可要见一见?” 第45章 送给一个出家人,一堆三五成群的貌美女娘,这是嫌佛堂不够清净还是想此处变淫窟呢。 宝嫣从浑浊的思绪中清醒,她睁眼,夭桃秾李,凝着两条眉,微睇绵藐从她胸口处抬起头颅的白俊玉脸。 陆道莲似乎并不显得十分诧异,他没有马上回应,甚至看向宝嫣那双清眸流盼的眸子,朝仰抚云鬓,欲要离他远一些的新妇看了眼。 不怀好意地问:“你说,我可要收下她们?” 他明知会惹得宝嫣生怒,却还是故意挑逗她。 宝嫣知道他性淫,怕是属蛇的,不然怎会这般轻佻无耻,她忍着怒意,抬手将被他扯下去许多的领口拉回肩上。 遮住那片酥雪般的美景,别开脸,置气道:“都随你。” “纳吧。” “纳她们做姬妾,贴身侍奉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让她们助你修行。” 她已经想到了那些未曾谋面的美人围绕在陆道莲身旁,和他青天白日,或夜里眉来眼去,享受鱼水之欢的画面了。 这样她也好趁机远离了他,虽然心中隐隐有揪扯酸涩的滋味儿,但宝嫣越是不好受,越要鼓舞陆道莲这么做。 第102章 “你纳呀,收了她们。” “去找她。” 她动了驱赶的真心思,陆道莲反而不肯了,他捏着她的下巴,露出诡计得逞的微笑:“可我偏不如你愿。” 他就是要缠上她了。 一面叫嚣着让她不要动心,一面又要待她好,往死里撩拨她,搅乱她的春心。 还在她跟前,做那类忠心耿耿的郎子样表态:“以为我会收是不是?好了,方才只是逗一逗你,你不要伤心。” 伤心?她哪里伤心? 宝嫣笑了,眼眸却湿润了。当真恨死他了。 她宁愿陆道莲待她凶恶刻薄一些,也不要这般虚情假意,温柔似水,他在哄谁。 其实这也不过是陆道莲弥补宝嫣的一种方式,他既给不了她真情,就只有施舍些假意,他当然是喜欢且克制不住撩拨她的。 但又希望她能守住本心,知道她心中颇有些难过,便想着从其他方面给她好处弥补她。 他不介意自己是否忠贞,但是新妇好像十分在意。 他不妨用这方面的约束讨好她,才向她保证他不会收下那些人。 陆道莲:“你是我亲选的女菩萨,我要你就好了,要他人有何用。”他说得好像对她一心一意。 宝嫣已经知道他对她没有半分喜爱了,之前种种不过是在她身上试炼,陆道莲越是这样她便越觉痛苦。 会在虚妄中一点一点沉沦走不出去。 对方要的大概就是这种结果,与其说是修行,更像是害人。 害一个好好的女娘守不住本心,还不负责,他就功德圆满。 管事被打发走了,陆道莲发了话,让他带着女娘一起滚,退回给晏子渊,让他自己享用。 屋外就清净了。 宝嫣发髻终于散乱了,披散在背后,落了一地衣裳。 云停雨歇,她缓过神,说的第一句话“该把我的人还回来了”,便不再多看神清气爽回味无穷的陆道莲一眼。 从趴着的桌案旁转过身,踩着酸软的玉腿,一件件将衣物套上身。 陆道莲拽住她的手,一脸可恶要求道:“我会让她平安无事回到你身边,但你不能再拒绝我了。” 第46章 有句话说,女娘如衣物,在郎子们看来,她们就是点缀他们身份象征的玉珠宝物,是装饰,是工具。 所以可以随意利用轻贱。 宝嫣不觉得自己就只值得这点价值,书是很难读的东西,圣贤也很难做,但是宝嫣天分好。 如果不是女娘,她读书识字的能力比苏凤璘还高。 大篆小篆隶书别人难以学透的她倒是钻研得不错,就是为了嫁人荒废了,如此可见她在其他方面也是有价值的。 绝不是只能被人当做区区试炼之物。 如果陆道莲非要她助他一臂之力,那就试试看,他到底能不能行,会不会走到断情绝爱舍弃一切的地步。 宝嫣再抬头,已是吊起眉梢,有几分妩媚了,她的媚色摄人出窍,陆道莲第一次见她像狐精般的诱惑情态,当下微微一怔。 再仔细看,那道媚态已经掩入宝嫣的眉眼中不见了。 她现在是个略有些失魂,麻木却楚楚可怜的女娘,柔弱得像一捧细沙,轻轻一吹就散了。 这倒也惹得陆道莲对她更加怜惜,威胁时恶劣的姿态都不见,多情郎似的捧着她脸问:“饿不饿?在我这用些吃食再走?” 她听话,他就待她好,想要他温柔似水,还是专注深情都行。 这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浮华表面,他能满足就满足,这样宝嫣开心,他也开心。 “你身子太弱,药膳可以助你强健经脉,不吃可不行。” 在宝嫣离去前,他又强行留下她一阵,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讨好安慰她,什么药膳,彰显的都是他怜爱她的心意。 宝嫣吃了就能感受到了。 这些药都是他吩咐贾闲那个会奇淫巧技的药郎配的,他虽治郎子不行,但对妇人的身体倒是很会调理。 自从晏子渊到处通缉他,人就一直被陆道莲藏了起来保命。 现在给宝嫣调理也算物尽其用。 宝嫣小口小口喝着药汤,满桌的菜有荤有素,都是一股药味儿,要不是为了强健体魄,还要以为她是个病秧子。 她现在不理陆道莲,越发沉默得紧也没干系,小花儿自有小花儿的倔强,胳膊拧不过大腿,等她感受到风吹雨打就知道靠近他怀里求呵护了。 陆道莲是这么想,还看得微微心痒,论礼仪教养姿态,宝嫣确实是他见过最舒畅的。 她细细慢慢地喝,好像喝不下了还在勉强,纤纤素手磨蹭时间那样撇着汤碗里的浮沫。 那一刻陆道莲不由得动了要亲自喂她的心思,从来都是旁人伺候他的份,哪有他去做这点小事小活。 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但是到了宝嫣这又不大一样。 吃过她最甜最出水的地方,好像喂她用食喝汤,都是情理之中的举动。 “我来。”他果然没忍住,大概是因为说通了宝嫣顺从他,此时情致大好,耐心也不错,不用宝嫣回话就擅自抢夺了她手里的调羹。 第103章 他明知道她喝不下了,还要喂。 宝嫣自嘲地勾了勾唇,还是在陆道莲把调羹递送到她嘴边时张开了唇。 但是身体比心里诚实,她不情愿喝了,干脆伸出舌头舔了下,就那一口,如同母猫儿喝水,小小舔舐一番便当喝过了。 陆道莲不知道还能有这样一番操作,她这是在讨巧,可是他连怪罪她的心思都没有。 甚至为了看她“小猫舔水”,露出嫩嫩的舌尖,他还故作不知情数次把调羹倒回碗里,再舀一勺喂过去。 如此反复,直到宝嫣也受不了了,婉转的峨眉轻轻蹙起,多了一丝不耐烦,星眸微嗔地瞪向他。 陆道莲尽了兴,放下碗,捏着她的双颊便吻上她,“我真不想放你回去。” 宝嫣不再拿他的话当真,其实是懒得听了。 干脆回抱住陆道莲的脖子,主动地回吻,她刚吃了那些药,说是甜其实更偏苦。 就让她嘴里的苦涩药味儿苦死他。苦死这祸害。 她不太会亲嘴,为了把苦味儿传递给陆道莲,对着他的舌头拼命地嘬,这般无意的撩拨才是最为致命的。 她又香又软,陆道莲早就想把她吃了,现在自个儿送上门,真是不亚于飞蛾扑火。 他果然带着她又到榻上去了,宝嫣这一待直接待到了夜里。 天黑了,庭院里亮起灯笼。 小观抽抽噎噎地站在房门外,抱着猫,觉得自己好没用,害得女郎来赎她,又进了狼窝。 房门打开,宝嫣一脸沐浴过春忄青的模样出来,看见小观眼神一亮,被水洗过的眸子不仅含着潋潋春光,还有喜色,“小观。” “好,好,你没事就好了。”宝嫣边打量边点头,半点不顾自己在这受了什么委屈屈辱。 陆道莲就站在她背后门槛处望着这一幕。 她脖颈上斑斑点点,红痕宛若枝上的梅花,还有牙印,他咬过的地方,她以前会羞会怒,如今和没事人一样。 甚至风情起来,让人目不转睛。 倒是她那个婢女,一副她遭了多大罪的痛哭流涕样,心疼地喊她女郎,要抵命一般。 “我没事的呀。”宝嫣轻声安抚小观,外头漆漆黑,她觉着是时候差不多该走了。 挽住婢女的肩膀,宝嫣拉着她朝外走去,路过守在屋外魁梧的壮汉,平静得都不像往日的她。 庆峰看向陆道莲,满是疑惑,“新妇这是……” 方才婢女说她受了好大的罪,新妇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安慰回去,这换做往常不该怨怼愤恨的回瞪两下,亦或是冷若冰霜。 怎么今日…… 他能感受到,陆道莲自然也能感受到宝嫣的变化,他将此理解为,被他伤透了心了。 才会性情大变,不过也确实,更惹人心软。 用一种弥补的姿态,陆道莲琢磨片刻,吩咐下去:“是我利用了她,她一时无法接受才会这样。派人去金麟走一趟,她此时定然思乡情绪更重,宝物也没甚么稀罕,就派画师画几幅她家里人的画像,快马加鞭送来。” 这个礼物,想必很合苏氏女的心。 “女郎。”小观惴惴不安地看着宝嫣,夜路上,宝嫣松开挽着她的手,走到暗处才回头:“小观,我要报仇。” 他们都觉着她是笼子里的羊羔,逃不出去了,喂点草食就能哄得她咩咩叫。 可羊也是吃肉的,宝嫣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她准备将他们对她的算计,一点一滴地还回去了。 无论宝嫣做什么,小观自然是支持她的。 “女郎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她眼里视死如归,宝嫣却摇头,笑了笑:“哪至于到那种地步,我们手无缚鸡之力,何能与通晓武力的他们相比。” 还好她是女娘,倒也不用刀光剑影地打打杀杀。 就用绕指柔,化成心尖肉朱砂痣蚊子血,再作一条白练,悬住他们的项上人头。 “那这只猫儿……” 宝嫣瞥去一眼,是他送的,小观是因为她,再无法对一只孽畜心生宠爱。 可是宝嫣说:“留着吧,人之间的龃龉龌龊,与它何干。” 她不仅要将这只猫儿养得好,还要时时日日与它作伴,这样才能彰显出她一往情深,死心塌地的痴儿模样。 那天夜里宝嫣是亲自抱着猫儿回去的。 陆道莲得知她梳洗后,还将猫也梳洗了一遍,然后同塌而眠,闻讯在自己房里弯了弯嘴角。 冲庆峰说:“我送的礼,还算可心?” 看来女娘都是喜欢这等瞧着无害,轻易就能捏死的畜牲的。 这样也就显得宝嫣在他心中更娇了,只有渺小脆弱的同类才会彼此依偎着取暖。 可怜至极。 宝嫣如今已不在意,自个儿在旁人心中是什么面貌了。 是丑陋不堪,还是烟视媚行,她心里有数就好。 就是不知晏子渊那边送了陆道莲好些个女娘,他给退了回去,不知道她这位夫君作何感想,还会不会再想些法子,给对方身边塞人。 第104章 若是塞进去了,宝嫣也不担心。 就怕晏子渊不再阻拦他们暗生情愫。 陆道莲拿她当猫猫狗狗,不来些人争抢,如何增加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恰好天朗气清,远山如黛,正适合出门巡庄。 宝嫣也不想在晏家待了,在贤宁那自请了巡庄的活计,便带着人马出发了。 她这无疑像是在躲避谁,小兽都是这样的,打不赢咬不过,可不就得跑得远远的。 对陆道莲来说,宝嫣此举称得上“畏罪潜逃”。 还怪怜人爱的,哪个猎手不是在看瓮中物,使劲卖力求生的样子觉着有趣呢。 宝嫣逃的就很有趣,她不敢在晏家待着,怕他缠她。 干脆借着办正事的由头躲到庄子去了。 那他追还是不追啊? 还是先让她猫个两三日,等她放松戒心的时候,再去偷袭她,看她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 可惜算盘打得响,总有意外发生。 晏子渊因为陆道莲拒绝了他送的娇娘的事,跑来向他质问:“为什么不收?”他以为会得到像上回那样的答案。 可陆道莲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会惹新妇伤心,还是算了。” 晏子渊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眯起两眼,阴恻恻地问:“你不会对她有意了吧?她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妇人。” 陆道莲喟叹:“你还是不信。” “我一个出家人,修行最重要。美色不过是过眼云烟,经历过一遭就能舍弃掉的。” 他态度无情且笃定,连晏子渊都不好怀疑他话里的真意。 “可你不收,我心里总是不安定。”他觉得陆道莲务必要拥有除宝嫣以外的女娘,只要他身边有多个侍候的姬妾,就证明他真的不看重新妇。 陆道莲没什么表情地思索了瞬息,答应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晏子渊机敏地瞪眼询问:“你要走?去哪?” 陆道莲冷声回应:“你要我收下那群女娘,我总要先说服了苏氏女才行,不然她心底在意,独自哭了怎么办?我如今,瞧她最顺眼,你要我帮你借个子嗣,我允了。可你也不能耽误我修行。” 就在陆道莲出发,去寻宝嫣时。 随同她去了庄子的府兵,忽而带着一小队人马和庄子里的下人回来了,周身尘土飞扬,见到晏子渊便张嘴哭嚎:“郎主,少,少夫人在山里,不见了。” 众人只见晏子渊神情一变,却没察觉到站在另一边戴着面具的白衣僧人,眼神微微泛冷。 巡庄就是巡视领地,每个月主人家总是要去一次,看看收成,看看地上的百姓安居得如何,听听民情。 说是轻松,其实也有点累,好在忙过开始两日,宝嫣后头就松懈了许多,她带来的人里有替她对账簿验收成的管事。 只要等他们对完了,再禀告给她听就成。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只用随处走走,或是选一处纳凉的地方坐着躺着,管事怕她在庄子待闷了,觉着无趣,便告诉她山上有个天然的温泉池。 也是晏家的,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可去山上逛逛。 谁知宝嫣便真的去了,还是趁着夜色的时候,带人打着灯笼上山的。 “这不是找死吗?” 天黑后山上可比白日要危险,昼伏夜出的猛兽有许多,万一遇到一两只豺狼猛虎,凭她细皮嫩肉,能留下多少尸骨? 马背上晏子渊横扫了一眼陆道莲身后魁梧的下属,他的威压庆峰根本不放在眼中,只看向师叔挺拔而坚韧的宽阔背影。 面具下,陆道莲嘴唇微启,冰冷地指挥道:“分开去寻。” 他一发话,许多明面上看得到的身影自发朝山里奔去,还有许多看不见的,身手更好的在林中开始穿枝拂叶。 晏子渊望着他和下属的背影,目光多了些许别样的不同,是惊讶也是忌惮。 他以为陆道莲从上京来清河,是带不了多少人马出来的,可是就凭刚才他一声令下,藏在暗处的影子发出的动静,晏子渊就知道他怕是将京中所有的暗卫势力都收拢了。 怪不得他这般有恃无恐,有这么一批精锐的部将,谁还能真正伤的到他? 怀揣着复杂心思的晏子渊在亲随的提醒中回神,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失踪的苏氏女,他也策马进了茫茫大山里。 “女郎,这么做当真有用吗?” 皓月之下,一个山洞里,故意带着小观与府兵走散的宝嫣坐在篝火旁,懒散而不经意地用枯枝拨弄里头的火星子。 火光照得她的脸如遇霞光,粉腻酥融,柔柔道:“放心,他们定会来找我们的。就看那妖僧,会不会来了。” “若是他来,就说明他确实放不下我。” “什么七情六欲,不过是些自欺欺人,风流无耻的借口。” “他要我不动春心,我就偏动给他看。”小观瞪大双眼,火光中的宝嫣美目盈盈,顾盼生姿,扯松了发髻和腰上的束带。 望着外边漆黑山色,山中响起狼嚎,觉着差不多是时候了。 将小观留在山洞里,宝嫣半回着头温柔地叮嘱:“我去了,若他们先找来这里,你便实话他们说,随他们先走,不用担心我。” 第105章 她着了最显身段风韵的衣裳,宽袍广袖,手持匕首。 山洞外风大,她长发披散,只有一条翠纱系在头上,身形纤细,仿若要乘风归去。 第47章 其实浴衣并不好穿,宝嫣的行动有些束手束脚。 好在她早就记下了这里的地形,借着火折子,一手握匕防身,艰难气喘地摸索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山洞离晏家的温泉池不远,只是没人清楚宝嫣是故意带婢女藏起来了,不让人发现,才导致府兵错过了对这里的搜寻。 不过只要回去禀告了晏家,不光他们,就是庄子上的男女老少都会出动寻找少夫人。 宝嫣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可她不想那么轻易被人找到,至少要让那个人知道,她不好找,她自己不想被找着。 儿郎都是贱的,越是轻易得来的东西越不珍惜,宝嫣怎会再允许她自己被当做玩物对待,不值一提。 她要达到他人心上最珍贵的价值,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那种。 陆道莲若有所感地望了一眼天上蟾宫,隐入乌云后,月光暗淡,宛若要落雨的样子。 可是翻遍了整座山,却还是不见苏氏女的踪影。 再这样下去,救人搜寻的难度不仅加大,对在山林中的他们来说也十分危险。 雨势濛濛,不过片刻思虑间,空中便轰隆一声。 是雷鸣的轰声。 暴雨顷刻间滚落,不给人任何反应的余地,只听四周响起不安的喊声:“雨来了,火把要灭了。” “郎君,如何安置。” “穿戴上蓑衣,点燃火把。少夫人还在山中……” 隔着远远的距离,晏家的亲兵奔走传话,“郎主有令,继续搜。” 然而雨势不停,还有愈加厉害的趋势。 风雨的味道袭来,许多人连鼻息里都塞满了泥土和草木灰的湿气。 庄子上的下人已经先撤了,他们明日还要劳作,剩下的只有依靠晏家的府兵,还有陆道莲带来的精锐死士。 晏子渊眼前的视线都被雨帘模糊了,雨具下的火把火光微弱,所有分散在山中的府兵都回来了。 蓑衣浸透内里,有的还沾了不少污泥,“郎主,都搜过了,没有。” “温泉池边也没有。” “雨势大,风雨洗去了少夫人的气味,猎犬嗅觉现在也不灵了。” 一道道禀告响起,搜寻无果府兵们都在等着晏子渊发话,是接着再翻山寻到天亮为止,还是先回去。 亦或是找个地方暂时待着好。 晏子渊视线望向远处,“另外一头呢?” 另外一头是陆道莲带人搜的地方,还没传消息过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那道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白衣僧人。 听了他的话,有人上那头去,随便找了个人问询:“兄弟,可是大人的下属?少夫人有消息没有。” 天黑这帮人来路与他们不同,府兵除了眼前这位竟看不清楚他背后其他人长什么模样。 同样穿着蓑衣,可是脸上的布蒙得也紧,只露出两只眼睛。 “没有。”浑厚的大嗓门语气不善地回道。 苏氏女就是爱给师叔添麻烦,庆峰对把他当成死士来问的府兵道:“我等准备下山了。” “等雨停了再来帮忙,寻贵府夫人的身影。” 连他们也没找到,是不是说明少夫人真不在这,还是已经葬入猛兽肚子里了? 感受到对方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府兵传话回去。 没人察觉到,藏在死士身后,披着蓑衣被堵上嘴的小观呜呜地发不出声。 只能被人乖乖带走。 晏子渊等着亲兵回信,刚听说不久,就发觉陆道莲那边果然已经开始鸣金收兵了。 他们散去得很快,抽身的姿势宛若飞上天的大雁。 本来满是人的山林,逐渐变得更加凄清寂静,骚动引得晏家的人也蠢蠢欲动了。 亲随:“郎主,可要再去西边看一看。” 他们刚查完三个方向,就只剩西面了。 这时下面人匆匆来报:“郎主,庄子上有消息,发现少夫人了。” 一听宝嫣出现在庄子里,夜雨天搜山的晏子渊不仅闷出一身汗,还心生起对宝嫣四处乱跑的怒气。 当下不肯再多停留,沉声发令:“收兵,下山。” 远远停留在树上,观察他们离开的身影的死士,等到最后一个府兵跟上队伍,才一跃而下,只是跳跃到了另一颗矮的树上,借力下来。 “晏氏子一行走了。” 得到禀告的陆道莲刚刚撑起一把干净干燥的油纸伞,一手提起不受风雨侵扰的琉璃灯。 运筹帷幄地吩咐:“派人拖住,我想,新妇暂时也不会想见他。” 雨夜大山,作为夫婿轻易就放弃搜寻自家妇人的下落。 就这点耐心? 要让新妇知道了,那双满怀心事的眼珠,肯定会流露出淡淡受伤和难过的滋味吧。 宝嫣没想到她还是被人发现了。 就在偶遇夜间出巡捕食的猛兽,吓得她两腿发软之际,一把弓箭咻地一声,扎进了猛兽的眼中。 第106章 在引起虎啸之后,宝嫣呆呆地望着一伙突然出现的影子,一举齐上围攻起发怒的猛虎。 雨珠滴落到睫羽上,宝嫣醒过神,立刻提起碍人的裙摆,攥紧匕首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战斗在两刻之后结束。 雨势也有快要停的迹象,巨虎伤了一只眼,喘着粗气,兽腿汨汨流血,在林间一道撑着伞的白色影子出现时,终于气绝倒下。 周围死士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陆道莲提灯对着地上个的死物打量一番,“可惜了。” 是只毛色亮眼的成年猛虎,不过弄脏了,皮毛打结鬃在一块,不然还能扒了皮洗干净,给新妇做一件披风也不错。 “下去养伤吧。” 朝下属吩咐:“她在何处。” 死士:“那位夫人,往那边去了。” 陆道莲顺着对方说的方向望去,雨声淅沥,他撑着伞宛若这些血腥乌糟的一幕与他无关。 他是山中游荡漫步的修行僧。 就这样踱步着,停在了一块大石的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半蹲着藏在下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娇小身影上。“瞧我发现了什么。” 他明知道宝嫣噤若寒蝉,还提着灯在上方冷眼旁观,戏谑地调侃:“这是哪位山间的仙子,落难到这来了。” 宝嫣受惊地抱紧双膝,把自己往身体里挤压。 仿佛这样就能更好地藏起来。 陆道莲看戏的眼神顷刻发生变化,有种要狠心教训她的气势,凌厉又布满戾气地道:“满山的人叫遍了你的名,就是不应,是想看所有人都为你焦急担忧死,你就高兴?” 像是见不得宝嫣畏畏缩缩地躲避,陆道莲丢了伞,负手纵身轻跃,一瞬间便落到宝嫣身旁,更一把将她拽起。 逼她看向自己,眉色幽冷,一字一句:“我在问你话,聋了吗。” “为什么跑到山里来寻死,我看你就是——” 满山找不着人的时候,陆道莲也是气定神闲的,不似此刻见到宝嫣。 见到这对满山呼声就是不答应的女娘,心中的怒火即刻就爆发,语气难免冰冷严厉说得难听。 一道娇娇的抽泣声打断了他的羞辱和责怪。 宝嫣在被扯着手腕逼问时,红着两眼抬起被雨打湿,依旧光滑白皙的脸蛋,美目宛若漂亮的萤火,勾住人的视线,“……是我能忍受的吗?” “欢喜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为他心动,想靠近又不能靠近,只能告诫要克制要压抑,这是我能忍受的吗?” 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的陆道莲倏地冷静下来,变得安静而沉默注视着受了相思之苦,委屈得自说自话的娇俏女娘。 “叫我不要心悦你,为何又要拼命撩拨我,我都已逃去了山里,为何还要找过来?” “我是成了亲的妇人,有丈夫呀,为什么还会情不自禁想念着另一个人。他却比我夫君,更像夫君。” 察觉到那双蓄了满满潋滟水光的眸子,饱含控诉,含情脉脉却哀怨地朝他瞪来。 陆道莲眉头不由地跟着微蹙,嘴唇轻抿。 “你是第一个夺了我身子的人。如果没有这门亲事,按照敦伦之礼,你我才是真正的夫妻。” “夫……”她想叫他夫君,但是称呼到嘴边,就像她说的那样,又克制住了。 然而陆道莲还是通过她未散尽的气音,分辨出那句“夫君”。 他可从未逼迫过宝嫣这么叫他,若不是喊两声好阿兄,就是几句爱郎,恩人。 夫君就是亲亲丈夫了,是真正媒妁之言的关系。 他不是,喊不喊亦无所谓。 可是这句柔肠百转,隐晦又含蓄的未完成的称呼,才是最勾动人心思的。 没想到新妇情根已经这么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陆道莲淡淡问:“所以你便躲在山里,故意惹人心急好找?” 宝嫣毫不避讳地承认了,“那又如何,我就是故意进山,让你们以为我丢了。左右也没几个人会为我担忧。” “你就不怕没一个人来寻你,然后饿死或是被猛兽吃掉在这山上。” 听着冷冷恫吓,宝嫣仰着脸,娇靥白了点,呼吸紧张急促地喘着,手腕被攥得疼得要命。 还要故作坚韧,不惧危险地嘴硬道:“那就吃掉啊,我若是死了,也涂个清净。既不用对着喜欢的人,心焦痛苦,也不用再想乱七八糟的家事。” “但愿下辈子,能遇见个会疼惜我爱护我的好良人,不要再受这等偷情借种的苦了。” 她看他的眼神,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多情蜜意,只是痛苦更多一点,又爱又憎的那种。 看得陆道莲心中一片酥麻,又热又鼓胀兴奋。 能撩拨的这样一个女娘,为他生生死死,她又生得那样美,是个郎子都会动容。 更何况宝嫣媚眼如丝,勾引之态想要他的意思无法遮掩。 陆道莲冷冷清清地问:“你欢喜我什么?” 虽说他是无心,却不代表没意。 不然怎会连她故意躲到山里,想通过遇险的事叫他着急,他都不怎么生气。 第107章 反而因为她这番情不由己的举动,明白自己在她那的分量有多重。 可他也是不道德的。 蓄意引诱了她,明知她是那类受过深闺礼教,规矩严苛的女娘,有丈夫还要撩拨她带着她纵情。 他都这么坏了,她又喜欢他什么? “我的贞洁是你拿走的,我也就属于你,除此以外,别无其他郎子,连欢愉都是你教的。我不欢喜你,难道欢喜旁人去?” 宝嫣一番剖白后,更是大胆,做出不顾一切的姿态,踮起脚尖,用没有被桎梏的另一只手去勾陆道莲的肩膀、脖颈。 可她的眼神走漏了她此刻的内心,既想要又害怕他会将她推开,小女娘情态,想非礼担心心上人拒绝。 含春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娇嗔的怨色,万分符合她了受不了陆道莲勾引,控制不住喜欢他的凄苦形象。 “那我亲一亲。”这回轮到宝嫣娇声轻轻的善诱了。 她不好意思,而被她表现吸引住的陆道莲,更沉浸在她方才爱恨交织的眼神中,没有阻止她的轻薄。 一张柔软温热的唇,小心稳稳地落在他冷冰的俊脸上,他感到面颊处一丝由内从外化开的暖意。 如冰雪消融,带走冷冷的雨水。 而宝嫣双颊也跟着慢慢飞出两坨娇羞的红雾,搭着陆道莲的肩,将自己香软的身子,如劳累了般轻轻依偎过去。 感受到陆道莲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她像是在自己的闺房一样,拿他当作就寝的床榻,偏头蹭了蹭,发出一声轻柔满足的喟叹。 她倒是舒服了,他却因为她,原本还算干燥的僧袍都被她湿漉漉的衣裳传染到弄湿了大半。 还试探他:“你来找我,是不是也是心里有我,紧张我了?” 陆道莲不语,像是还未想好怎么应对对他情根深种的新妇,正在凝神思索不为外物所侵。 直到他脖颈被人扒着,扯开了他的衣襟领口,宛若小猫儿似的,伸出舌尖轻舔,没那么尖锐的齿牙为了吸引他的神思,磨牙般咬了咬上面的皮肉。 这种挑逗,哪里是一个教养甚严,一板一眼的妇人做得出来的。 这简直是就是,“氵??妇。” 雨势已经小了,细蒙蒙的,却浇不透林间树影下一男一女间散发出来的暧昧火势。 陆道莲揽紧她的腰,猛地冷声轻骂:“不知道世家主母不能学勾人的做派吗?当你是秦楼楚馆还是小户后宅中出来的?” 他另一只手可不安分,顺着宝嫣早已松垮,露出一条缝的腰带而去。 宝嫣知他被她弄得火气上来了,这时候不再向先前那般嘴硬,而是含羞怯弱,不反嘴地默认了。 她越咬唇,不堪受辱的样子,越能令人眼热,“我没有……” 她没有底气地狡辩:“我没有勾人,只是情不自已。”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已,说得好像方才百般勾人魅惑的不是她,是另一个魂儿掌控了她。 又或者说,是到了他面前,才变得有所不同。 宝嫣被放倒在石头上时,哪怕那上面铺了陆道莲的衣物,她还是觉着石头坚硬,抵着背,待会怕是要磨破皮了。 想到那种刺痛,宝嫣在陆道莲凑近过来的那一刻,不由地抬手搭住了他的臂膀。 陆道莲:“你若不想,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是宝嫣将他撩出的火气,原本没想在这山里,刚下过雨,空冷清寂的地方发生些什么。 但是宝嫣主动要求让他碰她,他若不碰,就仿佛显得他多无能一样。 “不要走。”宝嫣果然冲他摇头,用一种难以压制的爱慕眼神,专注地凝望着他,“是我想要你,若你不来,我还能控制自己的心,但你一来,冒雨寻我,就好似在我这添了把火。都怪你,你不将它灭了,我如何安生。你成全我吧。” 都怪你。她娇嗔。 她要他帮她灭了心火,他如何不成全一把。 连后背被石头磨破了皮,都还能忍着不说话,只颦着细眉,难耐而隐忍地轻呼。 就这么为他芳心大动?甘愿受苦到这种地步。 陆道莲缓缓停下动作,眸光深谙地盯着满面嫣红,神色迷离的宝嫣,在她微微睁开双眼,露出一丝他为何不动了的惊讶时,垂首封住了她正在吐息微张的红唇。 没了雨,只剩风的山林,偶尔响起鸟叫虫鸣。 宝嫣也没再那么害怕了,又或许,是因为从她身上离去,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的那道高大身影在。 有他,她就不用担心有猛兽出来。 察觉到背后盯视的视线,负手而立的陆道莲回过头去,发觉承过他雨露的宝嫣还蜷缩着,躺在那堆衣物上,枕着玉臂,发痴一般地偷望着他。 陆道莲皱眉:“还不穿上,打算在这待一辈子?” 他是想吓唬她,再不走就将她一人丢在这。 谁知宝嫣剔透澄澈的双眸,倏地一亮,她今夜情丝似乎过于泛滥了,总还想着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108章 奢望地道:“可以吗?” “夫君,你带我私奔吧。” 自从说通了她对他的心意,宝嫣似乎就不愿承认晏子渊是她的丈夫,偏要拿陆道莲当她的真夫婿。 一口一个夫君,现下也不知是脑子坏掉了,还是在做梦,居然提出这等异想天开惊世骇俗的想法。 时下女娘虽可善妒、轻易婚娶和离,不受阻碍。 可是私奔?总是不好听的。 他也不是那等乡村野夫,或是江湖游侠,带着一个女娘就能浪迹天涯。 “不穿,你便留在这。”他作势要走。 果然将宝嫣吓住了,荒山野岭,她定然不敢一个人久留的,哪怕敢,也没有之前躲到山里的勇气了。 宝嫣求助地看向陆道莲,她这样子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可是夜色太黑,她难以辨认哪些是束胸哪些是小衫,于是抬起皓腕,杏面桃腮,“你帮我穿。” 她像是天生天养,于山间诞生的妖精,秀眸惺忪,哀哀祈求:“夫君,帮我。” 原本不动如松,挺拔俊秀的身姿便如被蛊惑般,朝她走去。 等宝嫣穿好衣裳,陆道莲才对她提出:“我送你回庄。”他顿了顿,又问:“你是想回庄子,还是去晏子渊那,让他带你回晏府。” 她是因为他才闹这么一出,独自面对晏子渊的话,想必还要承接他的怒火。 而他若是出面,还能帮她将她丈夫的训斥都免去了。 可没想到宝嫣反应会那么激烈。 原本还好好的,如今却推拒他,“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陆道莲淡淡问:“你不回去,难道还惦记着让我带你私奔?” 他有些不耻在里头,哪怕没表现得很明显,可那微微轻扯了一下的嘴角弧度,还是叫宝嫣感到讽刺。 她粉润的红腮仿佛黯淡下去,喃喃道:“不行吗?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相处得久一些。” “在晏府,我是少主母,你是贵客,人多眼杂,好生疏远。” 陆道莲想说,即使这般,他们以前不还是耳鬓厮磨,无人阻碍。 可是宝嫣说:“你说过,只要我助你修行,你就会对我好的,任何要求都能满足我。” “如今我只想和你在一块。” “在晏府里,你我能日夜相对,像个普通人那样想闹就闹,想笑就笑吗?你难道不怕,隔着人群,我含情脉脉盯着你,泄露了你我二人的秘密,叫人窥探出去。” 宝嫣抚着发丝,发尾缠绕在她纤纤玉指上,宛若绸缎,她绕啊绕,说的话就连陆道莲那一刻,也不由地揪紧了。 宝嫣:“你能不能,再成全我一回,带我到城里,就我与你两个人,不带旁的小住几日。让我感受一下,一对寻常夫妻的日子是怎样的?” “对外,你是我夫,我是你妇,哪怕你将来功德圆满,不需要我了,我哪怕想起曾经拥有过的这段日子,也会觉得此生无憾了。” 她似乎就只有这么点小小要求。 不过做几日普通夫妻,又有何难,如此那晏子渊那里就需要再去打点了。 陆道莲良久没发话。 宝嫣便以为他不同意,黯然伤神地抬手,挡住口鼻,又是一副蝉露秋枝,欲要梨花带雨的样子。 善解人意地道:“不,不愿就算了……” 以退为进地轻轻抽噎。 “其实,我,我也没有很想……” 不过瞬息,她就红了眼眶,可是半点也不少艳冶柔媚的情态。“我,我自己下山了。”她起身,孤零零地往前走。 没几步,就被人拽了回来。 下一刻她酸软的双腿倏地离地,整个人悬空被抱进宽阔的怀里。 陆道莲从上睥睨她:“没说不愿,你善作什么主张。” 宝嫣呆呆愣愣地痴望了他片刻,才喜极而泣地回过神,偎依上他的胸膛。 素齿朱唇,轻咬了下,微微弯了弯嘴角。 第48章 要带新妇到城里住,需要寻个好宅子,晏子渊那里还得应付了事。 陆道莲本可以随性将人带走,爱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但是苏氏女好歹是晏子渊的妇人。 抢了别人的妇人,总不好过于放肆,而且,由自己亲自出面和她的夫婿说这件事,体验也很不一样。 就如姘夫站到正房跟前挑衅,是一种肆无忌惮的行径,可是这种滋味陆道莲没尝过,他也乐得试一试。 正好叫新妇知道,他为了满足她这些小情小爱,算是牺牲了兄弟之情。 她届时,可得好好补偿抚慰他一番。 陆道莲的认知中,晏子渊是极好欺负的,他在晏家长大,是他的气运好,带他离宫的宫人比他那个命大。 所以他才能做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子。 这也造就了他们天差地别的性子,他看这个弟弟,就跟一头被羊养温顺了的狼一样。 废了,没什么用,只会狐假虎威。没吃过多少苦。 他什么都见识过,势力、地位通通都是他自己抢过来的,所以晏子渊不能与他比。 第109章 他站在他跟前,提几个要求,他都该感恩戴德。 但是这回,提起他要带宝嫣单独小住,散散心,晏子渊的神情立马变了,气势上也表现很不情愿。 “不行,她是我晏家的妇人,凭何跑出去在外留宿。”他瞪着道貌岸然,一脸无欲无求的陆道莲,他难道不知道让那妇人发-春是对他的不公。 他还费尽心机对她勾引,这是想让人对他死心塌地,好叫他这个做丈夫的丢脸丢一辈子。 晏子渊:“我不同意,你且叫她死了这条心。” “你们二人在晏家后宅想怎样都行,我又不曾阻拦,出去了在城里,万一被人认出来,不知道的以为你与她才是夫妻。” 晏子渊横眉冷笑:“可这世道,哪有出家人娶妻,妇人嫁僧侣的。别到时候牵扯到我,一同陪你二人被人耻笑!” 这是第一次晏子渊表露出对他僧侣身份的轻视不屑,陆道莲知道他可能是气急了,不小心表露的。 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他微微笑了下,嘴角的弧度不是很明显,一副没想与他计较的模样,说:“我会易容,你觉得会对你名声不好,那就让我伪装成你的样子不就好了。” 他只是来和他说一声,也算是让那个对他翘首以盼的小妇人安心,并没有真正在意晏子渊的意见。 不然不这么做,新妇还会两眼汪汪,用看负心人的眼神看着他。 说罢陆道莲便走了,姿态倨傲,气势一点都不比王孙贵子弱,晏子渊阻止不了,只能在背后隐忍地问:“她这次在山里,也是故意把自己弄丢的,就是为了引你去找她?” 那道白色身影脚步不停,健步沉稳,即便没有回应,还是用沉默说明了一切。 奸夫氵??妇。 说好不会暗生情愫,这会却不再遮掩,当着他的面要悱恻缠绵。贱人。 迟早叫他们付出代价。 知会了晏子渊,就当尽了人事。给够了做兄长的道义。 没叫他凭白丢了一个妇人。 现下只要考虑带新妇在城里哪座宅子居住,陆道莲不曾在清河置备房产,一下还有些愣神。 入了昭玄寺的僧人,少有出家还俗的,教导他的方丈更是一生未娶,到死都把一腔心血付诸到他身上。 陆道莲更不曾想过,过这种“半路夫妻”的日子。 这一刻,他好像不是什么高僧,就是个寻常娶妻生子的人。 如今妻要另外择宅院居住,陆道莲还得打发人去相看新屋,虽然是桩麻烦事,但是意外的竟不惹他厌。 “夫君。”到了外人跟前,宝嫣表现得毫不羞臊,自称是他的“爱妻”,同床共枕的原配夫人。 喧宾夺主地向所有人展示她和他的亲近。 城里莲花到了凋谢的季节,满池的莲子需要撑船收割,宝嫣闹着让他带她来采摘。 于是租了一条小船,陆道莲乔装打扮了一番,一如他所言,他伪装成了晏子渊的样子,是个带发能束发冠、面如白玉清冷如雪的高贵郎君。 莲花池的主人并不认识他们,即使见了陆道莲的脸,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晏家新任的家主。 只是带发,扮个模样,气质、神韵和习惯,陆道莲一概都不曾模仿。 宝嫣在旁,含娇细语,陆道莲冷漠沉默,却不乏耐心听着,池塘主人今日得了不少租赁小船和采莲的钱币金珠,又见这对璧人赏心悦目。 不惧陆道莲的气势,专注讨好他身边的妇人,口口称赞道:“夫人好福气,不仅生得如花似玉,还得了这般对你宠爱万千的好夫婿……” “愿祝两位恩爱不疑,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陆道莲看着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目光依旧望着满池塘深绿的荷叶,淡定如斯。 只听见宝嫣在耳旁捂嘴娇笑,羞涩地回应:“借老伯吉言,贵子这事……急不来的,随缘。” “至于白头到老……”她话里有话,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他一眼,他余光能瞥见她此时有几分哀戚伤感在里面。 她又想哭。 又被惹哭,但是很快当着外人的面居然忍住了。 像是说给他听,宝嫣无比欣慰满足地道:“能和夫君在一起一时,已经足够了,妾身哪里还敢贪心。” 自称为“妾身”,并非是说自己是妾室,而是在他面前,有意将自个儿身份姿态放得很低,以他为尊。 她从山上下来,对他的态度就很卑微了。 小心翼翼,极尽讨好,若说换她以前,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样子,陆道莲还能不管不顾得对她调-戏撩拨。 但是现在,她弄得他不大会了。 就算陆道莲不看重情意,也知道一个女娘,或者说一颗真心是难得可贵的。 他怎么可能再去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作践她? 只有选择,不接受,不回应,不去理的方式,冷处理宝嫣。 希望她能尽早醒悟,可别因为他吃尽苦头。 到头来还要怪他,他可不受这份指责。 “下来泛舟。” 不想宝嫣再和碎嘴的老人交谈,免得到时哭哭啼啼,到了伤心处还得他来哄。 第110章 陆道莲率先从岸上走到船板,然后朝宝嫣的方向伸出手。 说好做几日寻常夫妇,陆道莲当真没有带其他人,遣散了身边下属。 但是好几次,宝嫣还是有看到他与面貌陌生的人交谈,见她发现以后就挥退了他们。 想必那些下属都和他一样,做了打扮混迹在其他暗处护卫他们。 宝嫣把手递过去,陆道莲感受到她的柔胰,稍稍一使力,便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 小船摇晃,宝嫣害怕到惊慌失色,紧紧扒着陆道莲高大结实的身躯,袅袅婷婷,掩映生姿地呼喊求助:“夫君,我要落水了。” “要掉下去了,你快救我呀。” 她明明还站在船上,踩着他的鞋履,两手却跟真正落水那样扑腾,却又紧贴着他不放。 香风阵阵,嫣然笑语声,从远到近。 这荷花池不是只有他们这小小一艘船只,摇楫靠近的就有满载而归的采莲女。 她们不知她和他的身份,眼神大胆而热情地打量那个鹤立鸡群,宛若高山的俊美郎君。 更似笑非笑,捂着嘴睨着闹了笑话的宝嫣,“小娘子,这里水浅,你抱得你郎君那样紧,还不曾落水呢。” 宝嫣登时红透了脸,挣扎求救的手僵在陆道莲的肩头不动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憋气般忍住臊意。 可没想,这帮北地性子直爽,又胆大的女郎见她躲在陆道莲的怀里不出来,转而打起他的主意。 她们将采来的莲蓬故意扔到了他们的小船上,冲陆道莲示意:“这位郎君,这些莲蓬都是新鲜摘的,请你和你家小娘子吃。” 船与船间隔着距离,那些莲蓬便直奔陆道莲的怀里和宝嫣身上来。 宝嫣头上就被砸了一个,对方大概是想径自丢进陆道莲胸膛上的,可是怀里有个她,正好做了缓冲。 她头顶莲蓬,呆愣而娇俏的模样,直惹得望着他们的采莲女发笑。 就连陆道莲也朝她瞥来戏谑的一眼。 宝嫣差点羞哭了,她因为他被那些女娘砸了好几个莲蓬,他却没什么良心的笑。 “郎君姓什么,唤什么名?家中可还有兄弟?” 采莲女一个个地出声招揽:“奴家就在附近,郎君得闲,可去坐坐。” 北地民风豪放,宝嫣一直待在晏府,很少出门。 上回参加斋孤节举办的庙会,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和陆道莲遣散下人,偷做一对野鸳鸯。 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没将她二人放在眼里的情况,女娘们胆大,热情又轻佻。 如此奔放,换做宝嫣是年轻些的儿郎,也经不起她们百般引诱。 偏偏陆道莲还迟迟不发话,他不发话,就好像有希望。 女娘的直觉都是敏锐的,见这样难得一见的神仙郎君,怀里虽搂着一个小夫人,可是刚才她们砸他俩,笑话那小夫人,他都并未阻止。 可见这二人感情不怎么样。 清河民情向来热辣,比起南边更喜欢露水情缘,对看上的郎子郎君都会抛物示爱,以表欢喜。 也不在意有没有名分那种东西,及时行乐才是民众奉行的道理。 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郎君今岁几何,可有纳妾之意。” “郎君甚美,观我如何?” “郎君……” 莺声燕语,宝嫣猛地昂头,怯生生打断那帮觊觎身旁人的女娘们,“诸位好姐姐,夫君,他只独爱我一个。” 她声音娇滴滴,脆嫩嫩。 宛若凤雏鸣音,一下将周围杂音冲淡冲散,直至安静。 女娘们惊讶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不信。 陆道莲更不用说,如同黑夜,深邃璀璨的俊眸划过一丝惊诧,她甚是会忍。 他还以为她会继续忍下去,让这帮女娘调笑戏弄。 仿若心有灵犀,宝嫣朝着陆道莲的方向睇来,柔情绰态,娇嫩丰盈,她摘下头上顶了许久的莲蓬,宛若捧的是从她胸脯挖出来的一颗真心,血淋淋,向一旁看呆了的女娘宣告:“他是我的,我的夫君。” 她将“我的”咬又重又轻,陆道莲目光聚焦在她唇色上,如朱樱般艳煞了他。 宝嫣从眸光明显变得晦暗的陆道莲那,挪开目光,缓缓看向有比她大,还有比她小的女娘,无论年纪,通通唤作“好姐姐”。 “你们快走吧。”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世家贵女的架子,仗着鲜亮衣着,颐指气使地怼人。 反倒挥着小手,真心地和她们商量:“快去寻你们自个儿的有情郎,别再,别再缠着我夫君了。” “小娘子说的真的假的,你夫君若是真心里有你,为何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赶我们走?” 陆道莲看宝嫣被怼地愣住,她似乎一下也不知道怎样反驳了。 毕竟方才那番宣誓主权的话,不过是她胡编乱邹。 一家之言,她连向陆道莲帮忙求证都不敢。 像是猜到他不会帮忙,在他的注视下,宝嫣倏然脸颊笑出梨涡样,霞光荡漾。 她作出一副被看穿的模样,为了颜面又挺起胸脯,柔柔说回去:“我夫君寡言,近日与我闹交,又生我气了。他现在不欢喜我,迟早也会欢喜上的。” 第111章 “我心里有他,相信滴水石穿,终有一日,他会感受到我的情意,被我打动。不过这就不劳好姐姐们费心了,这些莲蓬就当是我买下的,多谢尔等好意。” 宝嫣拔下头上精致美丽的珠花,朝她们传上抛过去,“不可再调戏他了,不然,我也会嫉妒,伤心的。” 她说了实话。 采莲女收了珠花,互相对视一眼,这珠花一瞧就好贵,“那……” 她们开口时,发现刚才一直没动静的高大郎君,投来平静而温默的目光,莫名地令人脊背一凉,这才意识到这竟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们。 方才这人的眼神都凝聚在他身前的夫人身上。 看来那位夫人不虚此言,只是小两口生了一点龃龉,做丈夫的才有意不理自家妇人的。 “这珠花好贵,能卖个好价钱,换几颗莲蓬,夫人可别后悔。” 得到宝嫣点头回应,女娘们骄傲地抬头,说笑着摇楫走了。 只是不知道是谁,给离他们最近的一条船上,留下了一篮洗净过的莲蓬莲藕。 虽比不上珠花价值大,却也表示她们没想贪她便宜,尽己所能以物易物了。 人走了个干净。 陆道莲若无其事地问身前发呆的身影:“还要泛舟吗。” 不想宝嫣侧身,抬起脸,眼似水杏,明媚又妒恨地望着他。 冷不丁,陆道莲的胸膛被一只素手指尖点了又点,明明没什么力道。 他却仿佛心肝都被眼前的新妇,戳烂透了,“你啊,你真是……我的好冤家呀。” 第49章 陆道莲在上京,借着夜色掩护下途径秦楼楚馆。 那些入了贱籍的女娘,站在门口招揽恩客,三三两两成一对,哀怨声讨老相好,“死冤家,好些日不来,死哪儿去了。” 那娇嗔质问的语气,就是像现在他听到的这般,不,比记忆中的更与众不同一些。 那些人是假,宝嫣是带有些许真心欢喜。 她像是拿他没奈何,才说了那么一声“冤家”,似无奈,又似认命了。 本来很平平无奇的一声女娘家的叹息,可是传进陆道莲的耳朵中,却仿佛动了百转柔肠。 用佛香点燃,在他胸膛轻轻烫出一个小孔。 这一刻滋味新奇鲜妙,他除了回味,弄不懂有什么意义。 只是勾起嘴角,眼神深邃而复杂地凝视着在他面前拈酸吃醋的妇人,手指点上她准备再张开的唇瓣,“你不喜欢她们亲近我?” 宝嫣听了如同一个妒妇,她对着那帮采莲女没有表露出张牙舞爪的妒恨模样,可是对着陆道莲却毫不犹豫展现出来了。 她握住那只带给过她欲生欲死滋味的大手,放到自己细腻白嫩的脸庞上,用脸颊肉轻轻地蹭他热烫的掌心,双目含情,面带渴望柔情似水地道:“不喜欢,夫君是我的,只有我能碰。” “若是当时她们登船,围着你我……”按照那帮胆大的采莲女的性子,陆道莲若是给她们几分上钩的颜色,很有把他从宝嫣身边抢走的可能。 苏氏女会选择怎么做? 宝嫣:“我会把离你最近的那个推下水。” 为了陆道莲,她似乎能从规矩善良的世家女,变成精于算计的恶毒女子。 但无疑这么做对宝嫣来说是痛苦的,她要因此变成一个坏人,“或许在她们靠近之前,我会拉着夫君你一块先跳下水,这样她们就碰不到你了,我们也能顺着池水游走。” 她这种自损的方式让陆道莲明明确确感受到她对他的占有欲,只有爱慕的不可自拔的女娘才会这么疯。 最终。 陆道莲:“算了,一池淤泥,你不嫌脏,我嫌。” 他想要打消苏氏女这样疯狂的念头,免得她嫉妒心越来越强,作出不可控的事,尤其伤到她自己。 他冷冷地轻斥,宝嫣一番病态的表态没得到陆道莲的称赞和怜爱,也不怒不闹,只是哀哀怨怨,时而欣喜甜蜜地偷瞄他。 做足了为情所困的苦恼样子。 之后宝嫣发现,他们这只小船划到了池中心,一路没少撞上其他前来泛舟采莲的船只。 荷叶茂密,往往只听船桨划动的声响,一不小心便与他人碰了头。 只是这回,再碰上人生面不熟的女娘,陆道莲总会在那些个惊艳打探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地背过身。 直接不给问候攀谈的机会,要么便当着他人面,帮发丝微微乱了的宝嫣,将一缕细长的青丝勾到耳后,落下一记轻吻。 如此明显的,拒绝他人搭讪,宛若绝世好丈夫的做派,让宝嫣一脸欣喜地投来柔情蜜意的目光,仿佛被他感动得泪眼汪汪,“夫君。” 陆道莲竟应了句,“嗯。” 既然说好与她做对寻常夫妻,她也喊了那么多声,他何必遮遮掩掩,逃避不肯承认,就自称是她的“夫婿”又如何。 左右也就这些天,就当了了她一个心愿。 新妇还是笑比哭要好看。 泛舟到日落,眼见城里开始亮起灯笼。 宝嫣终于开始细想,“夫君买的宅子在何处,入夜以后你我如何安置。” 第112章 她不确定陆道莲有多少财产,按理说出家人入了教,抛弃俗尘往事,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物。 追求六根清净,晏家应该也不会给他多少钱财,要买宅子,哪怕是赁居一间有前有后的屋子,都需要一笔小钱。 陆道莲如今自个儿都是住在晏家的,他有钱安置吗? 为了不伤他颜面自尊,宝嫣一副为他考虑的态度小心翼翼道:“清河是个宝地,好地段的家宅怕是都被人抢了去,一时难寻个好地方。若是夫君还未安排好,不若就去我那?” 宝嫣:“出嫁前,家中曾在这里为我购置过房产,算作嫁妆。前段时日,一直是叔伯和大兄在那住,如今他们走了,那里也就空置了。” 她想到什么,神情变得忧伤,陆道莲心有所感,猜得出她应该是想家想她大兄了。 他淡淡道:“不必,我已经让人另外安排了。不如你嫁的那个人所居住的深宅豪府,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他定然看出,她心里觉着他没什么钱财的想法了。 宝嫣小脸微微一红,挽住陆道莲的臂弯,情意深深地解释:“我不是那等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人,怎会嫌弃夫君,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住草棚破落屋,妾身都愿意。” 陆道莲闻言觑她一眼,像是信了又像是不信。 世家贵女出身的宝嫣,怎会甘心过苦日子,即使她心底愿意,身体却不一定受得了。 而且,她怕是连什么叫真正的“苦”日子都没见识过。 真是会大言不惭,等她真正住了草棚破落屋,怕是哭着鼻子喊要回晏府。 女娘哄人的话,听听就好,千万别信。 将宝嫣看透,对她娇女的形象深以为然的陆道莲,将她带到了一个不在闹市,算得上清幽干净的巷子。 他命人安置的宅子就在里头,周围都是些不爱惹事,颇为和气的人家。 万一新妇哪天在宅子里待腻了,婢女又不在身边,想寻人说说话,这旁边就有一户年长的脾气好的妇人,可供她打发闲情闲思。 这种小庭小院,是不可能和晏家比的。 可是寻常人家就是住的这种,陆道莲观察苏氏女的反应,发现她不仅没流露出失落的样子,反而表现得很喜欢。 她那么矜贵,苏家不曾亏待她,想必什么给的都是最好的。 她竟会满意一个小小的宅子。 发觉陆道莲正盯着自己沉思,原本望着院落的宝嫣回头,她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返回来拉上陆道莲的手,像有新发现般,道:“夫君,你随我来。” 站在一棵树下,借着正堂反射的光辉,二人共同看清了庭院里的树长什么样。 是一颗凤凰木,上面悬挂着两条上一户人家留下来,用作祈愿红绸。 走时忘了将它们拿下,也就一直飘荡在枝头。 宝嫣倏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陆道莲,眸光中闪动着星星点点,她咬唇,下一刻动情地说:“夫君,多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宅子。” “尤其这颗树,我在清河来了不少时日,很少见到北地有我家乡的树木,凤凰木,凤凰择木而栖。我出生那年,阿母带阿兄就为我种过一颗在我原来住的院子里。” “每年长嬴之际,它会开出红色的花,今年出嫁后,我早已错过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它。” 宝嫣抱住他的腰,柔弱无骨地埋进他怀里,像要化作一株春藤,将他缠绕,嘴上感谢着:“没想到夫君为了我,能着想到这个地步,我心里好欢喜,好快乐。这真是我到了清河以后,最快乐的一日了。” 宅子是下属提供的名单,也的确由陆道莲亲自把控挑选的。 可他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凤凰木,不过是一棵树,他眼中看不出什么不同。但是苏女喜欢,陆道莲这时也就不可能扫她的兴致。 尤其怀中人,立起软软的身子,踮着脚尖要亲他,有借此聊表谢意的意思。 陆道莲意识比反应快,怕她挨不着自己,微微俯身配合地将俊脸送过去,然而下一瞬,如同拐了个弯。 本应该落在他唇上或是脸颊上的吻,消失不见了,一脸害羞醒悟过来的苏氏女,不敢看他,红着双颊,拉着他的手道:“我,我想起来了夫君。” “我家乡也有这么个风俗,只要对着凤凰木祈愿,把愿望写在红绸上,再挂上去,神仙就会显灵,保佑我们心想事成。” “我们也把红绸挂上,好不好。” 宝嫣两眼期盼渴求地望着他,手上不断拉着陆道莲衣袖,轻轻摇晃,“夫君,写嘛,我想许愿。” 她要不是妖童媛女转世,陆道莲都不信。 他方才还沉浸在她带来的暧昧中,不可自拔,惦念计较着她有意落,却没落下的亲吻。 她却和无事人一样,仿佛转眼间就忘了刚才挑逗过他,反而唠叨着要挂什么红绸。 她难道不知道他修佛,求不知道来路的神仙还不如求他来的有用。 陆道莲:“你想许什么愿。” 第113章 宝嫣挡住嘴,摇头,期期艾艾地说:“不能讲,说你听了,神仙就不保佑,也不灵了。不过……”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话音一转,流露几分给人幻想的遐思,道:“我最大的心愿,如今已经有人替我实现了,无非是想,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再久一些。” 柳叶眉温柔轻蹙,杏眼明仁欲说还羞地偷瞥他。 陆道莲无疑已经明白。 所谓愿望,依旧和他有关。 也许是想许两情长久,朝朝暮暮之类的愿望。 又或是想和他恩爱不疑,百年好合。 只是不好当面和他提,那些情情爱爱,说了他,他也不会给她更多的反应。 一时间,猜测宝嫣心理的陆道莲,神情高深莫测。似怜悯,又似不忍,总之矛盾有加。 宝嫣睫毛扑棱,一脸怯怯,难为情地问高大沉默的身影:“夫君为何这副眼神看着我。” 陆道莲:“什么眼神。” 宝嫣低下头,秀白的脖颈露出一大片无暇的肌肤,随着微妙的气氛,逐渐染上一层层冶艳的绯雾。 她温吞,且温声:“你,你要把我生吃了……狼吞虎咽那样的。” 第50章 陆道莲眼神就有那样露骨直白,他被宝嫣羞涩地暴露出来,面色也不改,只是环住她腰身的手越发用力,等宝嫣想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时,径自按住她的后背,迫使她撞上他的胸膛。 最好让她感受到怀中炽热的温度,以示尊重。他对她当然是有欲念的,不然岂不是枉费了她一腔勾引挑逗。 “你,你做什么。”她这时候醒悟过来,后悔了,开始推拒他。 情爱中当然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才能勾地郎子动心,宝嫣一番表态后,须得把持住自身,以退为进,不能再像先前那般热烈索求了。 陆道莲要她,她就得反抗,不是不情愿,总得做出点不甘心,让他无法轻易得到这具温香的身子,保守的姿态来。 她不是那般随意放浪的人。 宝嫣拦住陆道莲想要继续下去的动作,拉住那只和她相比显得粗长的大手,她的手不仅软软的还十分温凉。 陆道莲顷刻就被转移了点点注意力,只是凌厉漆黑的眼眸还是执意将目光落在宝嫣的脸上,“怎么,不愿让我碰你?” “不,不是。”宝嫣赧然正经地解释:“天才黑,我想挂红绸,还,还不想……这里是庭院,还是在屋外呢。” 原来是面薄。 不好意思。没忘记规矩和礼教,潜在意思,是想要几分尊重,要陆道莲别对她随随便便,将她拿作七杂八杂的人随意对待。 她不是那等玩物。 毕竟他有过前科,脾性顽劣,在大街巷子别人的屋门前就曾惩罚过她,不听她的意愿随意强迫这种事不是干不出来。 如今情势不同了,她那么欢喜他,一颗真心献上,动情动得明明白白。 他还敢不敢再用以前那种方式随意糟蹋她? 他要是糟蹋了,那就是瞧不起这颗真心,那宝嫣还能以这副羞怯欢喜的姿态迎合他吗? 不可能了,陆道莲但凡对她有些良心,就该知道怎么选择才比较慎重。 就看他愿不愿意为她退让了。 “这里没有红绸。” 睨着忐忑紧张,轻咬嘴唇的宝嫣,陆道莲看着她悄悄松了口气,一副得到希望的样子,面庞上的表情从不安,瞬间变得窃喜得意起来。 莫名不想在她眼里得到失望,顿了顿,陆道莲悠悠改口:“你要不要进屋等,我让人准备好了再拿过来。” 果然宝嫣掩饰不住惊喜地点头,感动到眸子里盛满情意,欲言又止:“要的,夫君,我……” 她自然是无以言表,即使不说感恩的话陆道莲都能感受到,苏氏女对他的感情怕是又加深了。 “进去吧,屋外风大。” 宝嫣先一步走进屋子里,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 陆道莲目送她窈窕的身姿彻底步入正堂,享受着那份欲说还羞的爱慕,神色淡淡地转过身,着手吩咐:“来人。” 宝嫣在看到正堂内,温好的茶水就知道,虽说要求出来小住只有她和陆道莲两人。 但他们附近定然还暗藏着不少人。 不然怎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她想喝一杯茶水,就有现成的呢。 只是那些人身手好,不曾叫她亲眼看见。 宝嫣当真对陆道莲的身份越发好奇了,脱离当局者,以旁观者的姿态看。 陆道莲的路数和晏子渊完全不一样,他又不是全无本事,他本事大得很,可又怎么只会是区区一个出家人呢? 这当中,难道有什么不可说的龃龉…… 就在宝嫣凝神思索间,陆道莲的声音便传来了,他那些下属办事麻利快速,不过一刻时间就将红绸找来了。 文房四宝铺在桌上,陆道莲站在庭院台阶下等她。 一派仙人风姿,宝嫣在门口作看痴了的模样,在陆道莲瞥来目光后,娇羞地垂眸,抬手遮掩。 “你要的红绸。”陆道莲拿着砚台,手提狼毫:“要写什么?” 发现宝嫣偷看,还看痴了,他的神态倏然变成一种故作的清高,俗称假正经,一边仿佛不被美色所迷,一边又盯着人家,期望看到她能流露出更多的对他的仰慕。 第114章 可惜凡事不可贪多,宝嫣只羞涩了那一小阵,很快就将自己调理过来了,像是不想在他跟前暴露自己的情思。 换了个方式掩饰自己,“夫君渴不渴,我为夫君倒了杯茶。夫君喝不喝?” 宝嫣借这种方式转移陆道莲的注意力,她露出被袖子遮挡的茶杯,刚从屋里拿出来的。 陆道莲恰巧口渴了,一面觉着压抑内敛自个儿的宝嫣还有几分惹人怜,一面又被她的贴心慰贴住了。 “喝。” 宝嫣:“那我喂夫君。” 陆道莲眼前一晃,本以为宝嫣会将杯子递来他嘴边,不想她是另有路子,竟动用了勾人的招数。 杯子在他视线一晃而过,就被宝嫣送到自己嘴里,喝了一口,然后就着不咽下去的姿势,踮脚贴上陆道莲的唇。 那一刻,呆了一瞬的人影自动张开嘴,感受另一方带来的柔润的触感。 嘴里如尝到涓涓细流,丝毫没觉着脏。 反而闻到了来人身上的香,好香的味道,好软甜的滋味。 她玉臂勾着他的脖颈,攀附着他的肩膀,怕水洒出来,紧贴他的唇,就这样慢慢渡着。 慢慢的气氛就变得不同了,水渡干了就变成了伸舌头,也不知谁先开始的,陆道莲气息逐渐粗沉,宝嫣腰软腿也软了,最终没忘记还有正事。 在一发不可收拾前,狠心推开了他。 顶着陆道莲发烫的厉害的黑瞋瞋的眼珠,假装没发现他脸色上的意犹未尽和失望。 宝嫣捏着已经洒得差不多的茶杯,余光瞄着他微微浸湿的胸膛,张开被亲得红肿了的嘴唇,欲盖弥彰道:“水喝完了,没有了。” “夫君吃我的舌头,害我也口渴得厉害了。” 茶水都被他嘬去了,宝嫣不说还好,一说那双眸子里,猝然亮起两道代表凶性的火苗,恨不得将她当即焚烧。 宝嫣见好就收,表现出无辜躲避,怯怯的模样,不敢再惹他了,免得难以收场。 转头看向桌案,被镇纸压住的红绸,她用过就丢,投入得快抽身得也快,变得可恨又吸引人,扭头冲他撒娇:“夫君,我要自个儿写,你写你的,我写我的,都不许偷看。” 说罢不管陆道莲是不是还在想那档子事,也不管他对刚才的事有没有放下,自己就丢了茶杯,像个貌美的小贼,趁他不注意抢走了他手中的笔。 许愿讲究的是心诚,宝嫣写着写着,突发奇想抬头问:“用普通笔墨会不会不够有诚意?” “换成指尖血,神仙可会看在我这般努力的份上,达成愿望?” 陆道莲冷不丁被她所说的提议,惊讶到微微蹙眉。 他不赞成她那么做,新妇不知道割破指腹会有多痛,而且一路抒写下来,血量可不是一两滴就能够的。 好在宝嫣只是说说,大概也发现了自己是在异想天开,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算了,同样是红色,写出来怕是会将红绸晕染花了,还是用墨笔吧。将来若是不灵通,没显灵,我再尝试这种法子。” 什么愿望,值当她这么狠,用心成这样。 “夫君,到你了,宅子里可有备梯子,我去拿一张椅子,踩着它挂上去。” 宝嫣如同一只完成任务,采完蜜的花蝴蝶,攒着绸子围绕在陆道莲身边飞来飞去。 他冷冷扫她娇弱的身子一眼,“等着。” 然后不说二话便丢下笔,替她到正堂,提了一把高脚的凳子过来。 那沉甸甸的木头做的,棕红色的四角凳被他单手拎着,一点都不觉得费力,但是不像是他这等身份会做的事。 她一句话,他就如下人般,带来她想要的东西。 这夜晚风轻轻,宝嫣远远望着正漫步走来的身影,指尖拨开了吹到脸上的发丝,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抹甜蜜看不出丝毫异样的微笑。 “夫君扶着我。”宝嫣闹着要自己挂红绸,经不住她撒娇央求,陆道莲不仅答应将她抱上了凳子,还要伸手护着她。 站上凳子后的宝嫣还不安分。 借着比划将红绸挂在哪个位置上,一直动来动去,还询问陆道莲的意见怎么样。 出家人从没这么忙过。 凌厉的眸子,要时刻留心她会不会踩空,还要分神替她考虑,够不够她挂,凭她的个头,能不能勾住一根树枝。 他毫不犹豫地怀疑,她在存心折磨他。 宝嫣如今居高临下,身量比陆道莲高了小半个腰,她娇气地比划半天,还寻不到合心意的地方。 竟对着陆道莲说:“夫君,我累了,奴家好累呀。” 她又在想什么调调。 宝嫣:“我可以坐下来吗?” 坐下?她要下来了? 肩头倏地微微一沉,不算重的分量,叫那双有着铮铮寒意的眼眸,失神愣怔了。 宝嫣轻翘起一半玉臀,坐在了陆道莲的肩头,从上往下,微睇绵藐,秋波暗送,温柔地看着他,“夫君这张人肉凳子,好舒服呀,多谢夫君。” 她怕坐不稳,手也跟着搭过来,抱着陆道莲的头。 广袖其实闷得很,哪怕宝嫣穿的衣裳料子再轻透,盖在脸上还是闷的。 可是陆道莲竟一个字都没提,在宝嫣坐在他肩上,小脚悠闲地乱踢乱晃时,他就跟一颗不会说话的柱子,站得那样笔直沉稳。 第115章 护着她的手更是结实无比。 宝嫣舒服自在到哼了一首南地的曲子,那种江南小调,软语声声。 广袖下,只看到头,看不到脸的陆道莲肤色被渐渐闷红,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幽深,晦涩而锋利。 心如一面镜湖,轻轻吹皱一池涟漪。 宝嫣自顾自地歇了一会,目光朝下,怕将人真的憋坏了,她保持着圈着郎子脖颈的动作,轻轻拨开另一只袖子,露出那深目高鼻,宛若山巅清雪,又闷得微红的俊颜。 小声喊:“夫君。” 那双有着漆鸦色睫羽的眼睛动了动,向上凌厉地掀起眼帘,以为他会对她生怒,宝嫣早已做好安抚他的准备。 陆道莲眼神炽热复杂,充满侵略性地盯紧了她,问:“下回,可以坐我脸上吗。” 宝嫣身形不稳地抖了抖。 红绸最终还是叫她亲手挂了上去。 宝嫣选了一根最高的枝干,挂了陆道莲的,还有她自己的。 本身陆道莲不愿意写,他似乎没什么愿望。 是宝嫣一双美目,水盈盈的哀愁地凝望着他,陆道莲才勉为其难地下笔了。 双方都不知道对方许了什么愿,宝嫣踩着他肩下来后,小脸蛋一直红红的。 似乎忘不了刚才陆道莲问她的话,是想她用……坐他的脸吗,多羞耻啊。 他怎会有这样奇诡的要求? 宝嫣不能理解,但是通过陆道莲深谙的视线,有一刻内心不仅通透了,面颊也一瞬间飞红。 他就是好色,如今更是想一些歪门邪道。 为了不让自己一想不可自拔,宝嫣皮肤热热的,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夫君许了什么愿呢。” 她自己又说要保密,何敢打听他写的呢。 但是陆道莲还是没对她隐瞒,或者说不怕宝嫣知道,因为他所说的心愿,和宝嫣半点不相干。 陆道莲:“愿天下归为一统,成就我功德圆满,无量寿佛。” 他眼中野心昭昭。 宝嫣瞳孔放大失神,弄不清天下归一,与他有何干系。他难不成还想篡位? 既然篡了位,怎么还想着无量寿佛。 难不成,争夺权势,也是他修行中的一环。 宝嫣心如擂鼓,在温柔的晚风中对上陆道莲清醒锐利的目光,笑容微僵地问:“夫君,不问问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陆道莲沉默。 宝嫣有问有答地道:“巧了,我与夫君的愿望竟也差不离多少。愿天下太平,殊途同归。” 没得到回应。 宝嫣表现得毫不介意,率先进屋安置去了。 只是不到片刻,就朝外面喊:“夫君,我要沐浴,哪里有水。” 今日荷花池走了一遭,宝嫣喜洁,忍受不了白日出汗了的自己,衣裳也要换新的,还得漂亮好看。 陆道莲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她嫌弃又委屈的模样,看在那声夫君的份上,他不嫌麻烦地朝着某个方向吩咐:“备水给她。” “等等,再准备些晚食。” 空气中传来飞檐走壁的动静。 等到下属去给新妇烧水,陆道莲才缓缓转身看向庭院里的那棵树,在它枝头上飘扬的红绸。 她说许的国泰民安的愿望,他不信。 不多时,那条绸子就落到了陆道莲手里,没有意外的,上面写着祈求神仙保佑,他二人白头到……嗯? 红绸上真正写着:“愿我爱郎,陆不眴,千岁千千岁,万事有神灵,佑他心想事成。妾愿以心头血做保,折半生寿,惟愿郎君,平安顺遂。” 宝嫣沐浴时,浴间里来了两个很寡言的婢女来侍候。 她算松了口气,毕竟杂事上她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小观和松氏在,她一个人搞不定这些。 把皂荚抹在发丝上,说不定还会打结。 陆道莲走到内室时,宝嫣已经一派清丽脱俗的模样,卸了头饰,披散了头发,坐在镜前,自己给自己摸着香膏。 身旁的婢女正在替她将还带着水汽湿漉的发丝,一点一点弄干净的布巾擦拭干。 她的头发早已有过了腰间那么长,黝黑而且柔顺,常人说三千青丝三千烦恼。 她本是能安居一隅,教养极好的贵族女娘,若无意外,做个高门主母,相夫教子就能平安一生。 如今因为他,徒增了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烦扰吧。 连和他恩爱到老都不敢奢想。 求神仙,许愿,都只求他安好,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宝嫣透过镜子,发现陆道莲就站在她身后,她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找他,可是来了又不说话。 只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还时不时晃过一丝怜悯。 宝嫣不得不出声唤道:“夫君?” 她叫了以后,往两旁的婢女看了看,转念一想,这二人都是陆道莲找来的下人,应当不知道他们不是真夫妻。 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依他的性子,应当是不会让她们胡乱说出去的。 宝嫣放下戒心,扭头柔媚地呼唤:“夫君,你来了,是有什么事和我说么?” 她此时其实不好分心看他的。 第116章 但是就像是闻着味儿的一只找主人的母猫儿,仿佛陆道莲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引得她连头发不擦了,转着脖子都要找到他的踪影。 眼见那些还在滴水的发尾,氤湿了她要就寝的衣衫,卧室还开着窗,夜风微凉。 陆道莲面色冷淡地上前,让婢女下去,一下取代了她们在宝嫣身旁的位置。 他吩咐:“把布巾留下。” 宝嫣惊讶地望着他,直到看到陆道莲亲自动手,才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是真的。 他在学着刚才那两个婢女的动作,在帮她弄干头发上的水珠。 “夫君。”宝嫣面红着喃喃。 太傻了,苏家到底怎么养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娇滴成这样。 还甘愿奉上心头血,折寿半生。 真是个疯女娘。 陆道莲一副见怪不怪样,依旧专心手上的活,宝嫣也不扰他了,安心享受着这片刻温馨的时光。 爱慕的目光,眼也不眨地停留在陆道莲身上,直到对方似终于忍受不下去般,一脸冷淡地横扫她一眼,平静起身。 丢下布巾:“我让人准备了晚食,你用过了就先就寝,我还有事,晚些回来。” 宝嫣愕然地望着他转头就走的修长背影,愣了愣。 他在这里呆这么久,来这么一遭,顶着那样奇怪的眼神,难道就只为了帮她擦擦头发吗? “等等,夫君。” 没想到宝嫣会从身后追过来。 那长得几乎能垂地的青丝,蜿蜒得如同妖媚的蛇身,这个女娘,连头发都能像妖精般勾人。 宝嫣不染脂粉,眉眼依旧闪亮如连娟,洗去铅华自带一股柔嫩娇媚,她好奇且期待地问:“夫君晚些回来看我,那今夜会和我睡一张榻么?” “我一个人在这,害怕,夫君不来,我更不敢睡。” 她痴痴等着他回应。 陆道莲想起另一头等着他的下属,拧眉,拒绝道:“不一定。” 宝嫣面露失望,却没再说什么,带着失落侧身,乖巧道:“我知道了,那夫君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实在困了,也能自己一个人睡。” 她往回走。 身影越过屏风,留下一点沐浴后的香。不见了。 “……密报上说,上京群龙无首,众臣都在策励期望有新君登位,那几位排在名单上的公子,都不被看好成为下一任储君。” “我们要不要,师叔……师叔?” 庆峰难得罕见,在如此严谨议事的氛围下,发现陆道莲在面无表情地出神。 我一个人在这,害怕…… 夫君不来,我不敢睡。 新妇柔柔的话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那脸上的失落失望总是让陆道莲不经意回想,他皱眉,他只是说不一定即刻回去陪她。 没说不会和她同一张榻,没有他,苏氏女当真睡不着吗? 第51章 屋外电闪雷鸣,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天上陡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宝嫣从半寐中被雨声惊醒,睁开眼探头朝窗外望去,夜色好黑了,雨水顺着窗漂进屋中。 陆道莲还没回来。 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商议那么久? 四下空寂冷清,宝嫣一袭长发已经被体温彻底烘干了,她起身随意拿过一支簪子挽了发,又披上一件外衣便走了出去。 “……师叔,在想什么。” 亲眼所见陆道莲出神的大汉皱紧了眉头,和他不满相比,桌案后清冷如玉的郎君五指交叉,抵握在下巴处,没有半分心虚地回问:“你方才说密报上什么。” 没有瑕疵的俊脸上,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淡笑,直白而诚实地道:“就当我没听清,再禀告一遍。” 庆峰:“……” 虽然不知道陆道莲在何处,但凭着直觉,循着光亮的地方,宝嫣还是找到了他们议事用的房间。 她脚步轻轻,已经足够小心了。 但对屋内的人来说,就像在耳朵里塞了一团棉花,动作虽轻,可是不容忽略。 陆道莲从庆峰的话声中,分神辨认出屋外人所处的方向,眼神一个示意,就令下属机敏地闭上嘴。 庆峰回头,目光如电,下一刻朝门口走来。 宝嫣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只是她走到这里,刚好就听见一道浑厚的嗓音问询陆道莲“师叔打算什么时候将身世昭告天下”。 她愣了下,想现在的晏家都奉晏子渊为家主,怕是都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少郎君。 陆道莲被送去寺里出家这么多年,一直被当做无父无母地养着,如今他有争夺势力的野心,想恢复自己晏家少郎君的身份也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宝嫣恰巧听到,便不由自主地将头轻轻贴了上去。 不想下一刻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宝嫣差点没站稳,往前扑倒,还好扶紧了门框,却也惹得屋内人戏谑不已和冷笑。 冷笑的是庆峰,冲她嗡声哼气,头也不回地和里头的人说:“师叔,有贼。” “何方小贼。”这对师侄对偷听的她开起玩笑。 庆峰:“是苏氏,晏氏子的新妇。” 第117章 “原来是她。” 陆道莲惊叹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宝嫣听不得他们一唱一和,欺负人。 她面露羞臊,朝里道:“夫君,是我,不是贼。”她越过魁梧的下属,走了几步,陆道莲也从桌案前起身,从屏风后出现。 作为旁观者,庆峰是最为直观的那个。 他亲眼见到他师叔一露面,苏氏女就和花蝴蝶般扑了上去,把他师叔当成了什么花蜜。 这个颇有心机的女娘,偏他师叔还纵容她前来打扰他们议事。 “你怎么来了。” 陆道莲不过随意一问。 宝嫣便含羞娇嗲地悄声道:“想,想夫君了。” 庆峰当真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妇人,他师叔和她不曾明媒正娶,她就“夫君夫君”喊得欢。 现下还这般作态,他恨不得将人从师叔怀里一把扯开。 如此矫揉的女娘,师叔竟也受得? 察觉到庆峰想要拔刀的冲动,陆道莲视线率先投向他,警示地眯了一眼。 他当然比下属跟清楚宝嫣为什么会来,原本只是当她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的熬了大半夜不敢独自入睡。 实在等不及了,才跑来这里找他。 宝嫣:“夫君,该歇息了,天这么晚了,回去吧。” 庆峰被警告后,敌意虽没那么重了,却还是不满地道:“师叔,要事还没议完呢。” 宝嫣冷不丁被抢白,小脸露出一丝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扰他们的无辜和慌张。 要事自然是重要的,她现下就和不让君王处理政事的祸水一样,闯了祸,不仅尴尬,还不知道怎么办。 陆道莲:“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说吧。” 他一发话,庆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宝嫣也惊讶地朝气定神闲样的陆道莲望过去,她收获了一道不以为奇的深邃视线。 明明没说什么,宝嫣却能感受得到,他是为了自己才放弃谈事的,这样就显得好像她在他那里多重要。 宝嫣自然不甘示弱,她把头轻轻朝陆道莲的怀里靠过去,在被庆峰视为眼中钉,也依旧柔媚地冲看不透的陆道莲倾诉:“妾身想过靠自个儿入睡的。” “可是试过了,不顶用,没有夫君,心里如何都不安稳。” 宝嫣悄悄拽住他的袖子,和他手牵手:“怎生好呀,如今,是越来越离不开夫君了。”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黏人。 尤其黏着陆道莲,像失孤似的,没有别的只有陆道莲给她依靠。 在庆峰冷眼怒瞪,已经不会再当面阻止中,宝嫣被陆道莲亲自送回了卧房。 她外衫一褪,搭在架子上,准备就寝。 玲珑-曲-线藏在轻透的衣物中,灯火照耀下,若隐若现。 对上背后直勾勾观察她的眼睛,宝嫣微微勾下细白的脖颈,眼底地面出现一双凑近的鞋履。 她没来得及呼应,就被抱起丢到了榻间。 高大的人影覆盖上来时,宝嫣极尽温顺地闭上双目,还把唇主动迎了上去。 然而想象中温热的触碰没有,反而被唤了一声“小马蚤妇”,她睫毛羞耻地眨了眨。 没想到陆道莲会突然这么叫她。 那低沉悦耳的声线近乎温柔地在她头上响起:“你何以是睡不着,我看你是发马蚤了才去寻我。” 宝嫣慌张解释:“不是的,真的只是想念夫君了……” “想念我?念我什么?” 陆道莲玩味打断她,半真半假地恐吓道:“话上说着念我,心底呢,我还什么都没做,你便把嘴凑过来,还说你不是氵??妇?是想挨我打了才肯承认?” 宝嫣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他看她的眼神明晃晃地表示,他想要她。 怎么一到榻上,就变成她是好色的那个了。 “想不想夫君帮你吃。” 他顿了顿,最后那个字是单独吐露的,不是很重,略轻。 很斯文,又无礼。 宝嫣一脸酡红地朝陆道莲望去,他是怎么顶着这张白玉无瑕的俊脸,说出这种话的。 两人交织的眼神,稠得就跟罐子里的蜜一样,分不开了。 他倏地拍了拍宝嫣,径自往锦被躺下。 单手撑着后颈,指着挺鼻薄唇,勾了勾修长有力的手指,抬首示意。 “坐上来。” 在那双紧盯着她不放,倨傲凌厉的黑眸注视下,宝嫣像被迷了魂般,期艾的慢吞吞地朝陆道莲的身影挪动。 夜雨声乱,窗外哗哗。 宝嫣像被泡进一池热水中,眼神失焦,脑子里开出一片银灿的白花。 她仿佛,魂都丢了。 三魂七魄都要被那张嘴摄走了。 她在控制不住啜泣颤抖中,被陆道莲极尽安抚,才渐渐恢复过来,两眼通红垂泪痴痴看着他。 陆道莲扶着她问:“感觉如何。” 宝嫣抽噎着不说话。 他不放弃地道:“痛快吗?” 宝嫣面红得如同抹了胭脂,眼里泫然欲泣,摇头,又点头,有一丝丝迷茫,像是不知道到底痛快还是不痛快。 第118章 她只是到她在陆道莲那,滋味就跟上到云霄一般失控,有时又如山涧湍湍溪流,流入江河。 陆道莲回味地尝了下嘴里的滋味,眸光深邃,透过她不好意思与他对视的神情分辨,她应当是快乐的。 只是感觉来得太快,太冲她接受不及,才害怕到哭。 哭也是梨花带雨,好看得使人怜惜。 陆道莲给了宝嫣足够多的缓冲的时间,等她从余音匀中恢复些才开始犒赏自己。 一夜荒唐眠。 宝嫣醒来,四肢如被巨石碾了个遍。 她到现在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女娘和体力强健的郎子是没法比的。 她招惹这一次,可不能再招惹第二次。 只是她不爱长记性,总是事后才告诫自己,下回万不可再不受控制地放肆撩拨了。 不然吃苦的只有她自己。 宝嫣睡到日上三竿,竟也无人管她,当她再次睁眼时,陆道莲似是忙完了他的事。 见她没醒,在她身旁不远处盘腿打坐。 他这时候倒有些圣僧的模样了,只是和往常不同,他束发了,像带发修行的佛门弟子。 不睁眼,闭着目,很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样子。 然而即便这样,宝嫣也无法将他和晏子渊弄混淆。 明明是很相似的眉眼,可是就是能叫人一眼看出,陆道莲是陆道莲,这人的邪性大过神性。 但只要他想,伪装得好,神性又会压过邪性,让人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想跪下寻求他的庇佑。 “你盯着我做什么。” 宝嫣偷看被发现了,面对陆道莲直白地问话,她只羞怯了一瞬,便直言不讳道:“自然是想多看看夫君,这也不行?” 她这话说得像在调忄青,陆道莲掀开眼帘,也回敬回去:“昨夜看得还不够吗,还是你想白日里接着继续。” 宝嫣偏头,瑟缩地躲避他乌黑发亮的眼珠,“不,不行。” 她折腾不起了,哪里像他如同野兽,体力恐怖如斯。 她现下躺在榻上,觉得动一动都费力。 他却无事人一般,不仅衣着整洁得体,连气色都是英气清朗,阳气十足的。 悠悠地问她:“你今日,还有什么想去逛的地方吗?”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总会展现出不常有的大度体贴。 宝嫣昨夜表现得好,极乖顺听话,陆道莲决定尽可能地满足她各种心愿。 待她心愿一了,说不定就不会对情情爱爱那么固执了。 不想宝嫣嗔怨他一眼,娇声喃喃道:“我这副身子,哪还能到外头奔波,还不如就在家里歇着。” 陆道莲没说话,冷淡的表情仿佛愣了下。 她说的是“家里”。 她把这当做家了。 宝嫣枕着手臂,侧卧着看着陆道莲,柔柔说:“我今日哪里都不去,若是休息得不好,明日也不出门。只能劳烦夫君,直到我能下榻为止,都陪伴在我身边。” 陆道莲轻挑眉梢,好似他会腻一样,“日日夜夜相见,你不嫌烦吗。” 宝嫣呆了瞬,不可置信地问:“夫君是嫌我烦吗?” 她神色虚弱,好似一碰就会碎。 陆道莲本是想和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宝嫣反应这样大,她好像受不了一点这种玩笑的话。 想起庭院里凤凰木上的红绸。 忘了她是个爱较真格的,陆道莲眼里的戏谑一收,原本想说的玩笑话也憋回了喉咙里。 再开口时,面色微冷,却无法忽略其口吻上,如同寻常郎子哄自家妇人的味道,“只是说笑。怎么,你听不出来吗,还当真?” “原来是这样。”宝嫣放心下来,紧跟着认真地盯着陆道莲,道:“可是夫君说的,我都记在心坎里,不敢忘。” 什么都记。 他岂不是今后说什么话,都得考虑考虑她的心情。 掂量该不该说了? “师叔和那新妇厮混多日,练功修行的时间都荒废了。” 宝嫣不出门,陆道莲便只有在小宅里陪她。 宝嫣人虽小,事却不少。 她身边从来都是婢女伺候,哪怕知道这些世家女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是不曾想,还是和他们这些在寺里长大的,有着万分不同的区别。 陆道莲自小活得也算矜贵,他虽然不到世家贵子那样的地步,但是教养他的人,除了练功,从未叫他做过一次杂活。 他身边不是仆人伺候,尽是些年纪大他许多的僧人照应他。 他的吃食与人总是与人不同。 旁人受戒不能吃肉,陆道莲从不忌口,饭食也总会送到他的禅房,而不是与其他寺僧坐在大堂一起用。 他的衣裳是镶了银丝的,内里有绣纹,对外都是说是宫廷里的贵人赏的,一年四季,季季有新。 春秋冬夏,三衣袈裟,往上数有二十多套可换。 他还识字读书,用纸用墨和宫廷里的公子没有不同,诸多不平凡,除了少数其他人皆不知晓。 这样的待遇,足以称得上锦衣玉食,可是要如宝嫣一样,连用在头发上的香膏都要用指定的配料,香味还要和前次的相同。 第119章 头饰不仅要分春夏秋冬,和衣裳一样搭配在一块,还要分次数戴,例如第一次戴过的第二日就不能再戴了,拿这种惊喜的活法来说。 这姓苏的新妇,当真很难伺候,不是他们这帮寺里出来的粗莽汉子能够应付的。 偏偏他师叔仿佛被新妇迷住了。 不仅不加以阻止,还乐在其中,他们难道不知道现下不是在晏家,而是在一处新宅子。 得由奢入俭,将就着来。 “我想看南地的话本。”她一句话,下面的人就得去城内四处搜罗,如果寻不到,就要去找行商的队伍,加价请那些游走在各地的商客把话本带回来。 今日刚从商人手上拿到货物的庆峰黑着脸,将宝嫣想要的东西一一送来。 趁她翻看间,庆峰又冲陆道莲重新抱怨了一遍,“师叔荒废了修行就算了,可别忘了办正事。” 早些叫这新妇怀上身孕。 千万别以为,躲在这小小宅院,就真以为二人是对真正的夫妻了。 宝嫣知道以陆道莲为首,他和他的下属都是善武的。 平日除了打坐念经,他们经常还会打一套拳法,宝嫣只见过一回陆道莲施展武功。 她看不懂,隔着窗却能感觉到浓厚的杀气。 不过,他练不练功都是他自己的事,总不能赖她,是她不让他练的吧。 这武僧每回看她,都如在看祸国妖妃。 说就说,还要当着她面提。 宝嫣不言不语,却自动背过身,仿佛任由旁人针对,她都与世无争,默默忍受的情状。 见此,一直没有发话的陆道莲扫了话多的庆峰一眼,“谁说我荒废了?” 宝嫣竖起耳朵偷听。 早就将目光收回瞄准在她身上的陆道莲,发现后,有些兴味地弯了弯嘴角:“我只是白日不练,夜里可不曾荒废过一次,十分努力地在修行,有没有偷懒,苏氏女最清楚对不对?” 那是当然。 宝嫣立马红脸。 白日他斯文正经,仿佛都是她在撩拨他。 夜里她就像庄户人家里,被犁的地。这头,这头野牛不耕到让她哭着求饶的地步,不会甘休。 在小宅中待了数十日,就在宝嫣几乎乐不思蜀之时。 一封信悄悄传到了她的手上。 盖了章,有晏子渊的亲笔在上面。 信虽不是陆道莲的人送来的,但还是在宝嫣拿到的那一刻起,就被陆道莲知晓了。 那天宝嫣显得格外心神不宁,还遮遮掩掩。 陆道莲故意没问,当不知情,在信不小心从宝嫣的袖子里掉落在地时,特意走开,给她捡拾的机会。 等他倒好一杯茶水,给惊魂未定的宝嫣,淡淡地问她怎么了,陆道莲还微微笑了下。 宝嫣仿佛遇着不好说的难事,秀眉有难言之隐般地蹙起,然而话到嘴边,却是:“没,没什么。” “夫君,我,我想去看看花。” 花?这个时节哪里还有值得欣赏的花,院子里只有那颗凤凰木。 然而陆道莲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阻止,就看着宝嫣偷偷将信塞到袖子里。 然后欲盖弥彰地从他跟前若无其事地走过。 不知道陆道莲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的宝嫣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陆道莲看见她胡乱地在衣袖中掏了好几回,才拿到那封晏子渊给她的传信,似抗拒又似犹豫,数次纠结后。 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那张快被她挼皱的纸团。 要不是最近过得够快活,宝嫣都要忘了自己少主母的身份了。 说到底她是晏家妇,逍遥得了一时逍遥不了一世。 信笺上晏子渊不只事传递了让她早些收心,回晏家的意思,还警告她,若是一错再错下去。 他将不再给宝嫣改邪归正的机会,会写书信给她阿母。 送去南地,更送去上京她阿耶那里,让他们知道,他们生的好女娘,竟然是那样不知廉耻,勾引丈夫以外的郎子。 还想与人私奔。 她若一意孤行,那就好生掂量掂量,她舍不舍得让自己家里为她担心。 宝嫣红润的小脸,从打开信,到看完手指微微颤抖,脸色由红变白变青,慢慢蹲下纤细的腰身。 信笺也从她手中,轻飘飘地被风吹到陆道莲的脚边。 如同不知道他就在后面,宝嫣抱头泣啼,像一只即将被迫分离,哀伤痛苦的比翼鸟。 在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时。 宝嫣白皙明艳的脸上,露出故作坚强的强颜欢笑:“夫君,我,我要离开你,回去了。” 她避开陆道莲的目光,看向院子中央的位置。 “这棵树,不知道能不能替我挖了,栽到晏府去。” 陆道莲知道她喜欢庭院里这棵代表她家乡的凤凰木。 南地遍地有,北地却极少见。 当然。 说她喜欢看树,不如说她更喜欢看一片翠绿中,飘荡的一抹红。 她经常会在正堂门口,她会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门槛前,靠着看,捧着脸看,吃着点心看。 第120章 因为她,他心中总是会想起树上的红绸代表什么。 她还不晓得,他已经偷看了她许的愿望。 而这份心意,总是在不经意间,在他瞥见那棵树时,一点一点烙印在脑海里,加深记忆。 告诉他,苏氏女对他的真心,天地可鉴。 从此以后,他只要看到相同的树,相同的红绸,就会想到有这么个人,欢喜他至深。 可是这会,宝嫣似乎连回应等不及了。 鬼使神差的,那一刻陆道莲抓紧了她的手腕道:“留下来。” 庆峰面色极差地望着刚把宝嫣送回房里的陆道莲,“师叔为何这么做?留下新妇,岂不是在向晏子渊宣战。” 二人站在房门外。 陆道莲侧对着室内,目光微微倾斜,就能看到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宝嫣哭过一场,正对着镜子重新描妆。 陆道莲皱眉打量着那道背对自己的窈窕身影,他也觉得方才的自己很不对劲。 就好像被人下了个套,魅住了一样。 一切虽然有迹可循,可是,到底没人逼他。 是他自己刚刚开的口。 面对下属的不满,陆道莲只能尽量不在意地道:“我说留下,并未说留多久,告诉晏子渊,过几日我再将她送回去就是了。” 第52章 “晏子渊怪我不守妇道,催促我归家,他已经对我动怒了。我再留在这,会不会让他对陆郎你也不满?” “我担心,会把他的怒火牵连到陆郎你身上。” 宝嫣是个知心人,她在被陆道莲留下后,并没有表露出太多兴高采烈的样子。 甚至,她的反应出乎了陆道莲的预料。 她虽然看似惊喜,实际上,她似乎更忧愁了,总是怕这怕那,尤其怕给他添麻烦。 难道晏子渊倏然打过来,他会没有一丝能耐护住她么。 那种隐隐被下套的感觉,在看到宝嫣惴惴不安,摇尾乞怜小心谨慎的样子后,不快的滋味被淡化了。 陆道莲:“他能怎么样?” 他说得云淡风轻,对晏子渊的轻视已经从言语间毫不掩饰地体现出来。 “他若是有本事,怎会不亲自找我来说。” 陆道莲面无表情睨着宝嫣,隐隐有一丝责怪她偷偷收到晏子渊的信,隐瞒不说的意思,“他还不是只敢背地里威胁你?” 宝嫣瘪起小嘴,不言不语,默认了。 因为她是柔弱的女娘,能文不能武,天生就比儿郎体力要差,是柔软如蒲草的类型。 如何跟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郎君比? 宝嫣憋了许久,才讷讷道:“我只是,不想因为我,害陆郎受委屈。他,他好歹是晏家郎主,权势大,你如今在晏家,也是寄离人下吧?还是不要将他彻底得罪了。” 她在为他考虑,忧心忡忡。 怕是还以为,他不受晏家人待见,出生就被送往寺里,如今没个正经身份,得罪了晏子渊,无法自保。 不过思虑一瞬,就当是为了让苏氏女安心。 陆道莲看着于吃愣中,还没反应过来的宝嫣,告诉了她一个真相,道:“真正寄离人下的不是我,是晏子渊。” “你不用怕我会被他找麻烦,晏家的人……总之还没那个胆量敢动我分毫。” 他们巴不得他们兄弟二人受尽晏家恩惠,如此一来,就能获得一份从龙之功。 可惜,晏子渊已经掉进世家泥潭,享尽各种好处,洗不清了。 今后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 可他不是。 他身后依靠的就是正统,没有任何世家的影子,只有他们妄想讨好他的份,哪有敢来寻麻烦的。 不管宝嫣能不能听懂这份话的含义。 陆道莲冷着脸说:“别再哭哭啼啼了,我难道还护不了你。” 眼皮红成这样,再过一会就得肿了。 被陆道莲轻碰了下眼尾的宝嫣,虽然看着还是疑惑不解,还是憋住担忧的情绪,对陆道莲讪讪道:“夫君不喜欢我提这些,那我就不提了。” 她还是喊他夫君更顺耳中听。 只是下一刻。 “寺里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宝嫣黑白分明的眼珠柔柔地望着陆道莲,整个语调,不像是在打听他的过往,反而像是在慰问:“夫君,有在寺里吃过苦吗?” 宝嫣面露怜惜地道:“好想听夫君说说从前,夫君好像从未提过……自从我阿翁带着全族,举家南迁,回归祖地后,从此富贵滔天,繁华无比的上京就只存在于梦里,其富饶程度不是江南金麟所能比的。” “所以,我好好奇,上京究竟是什么样的,夫君在上京,过得好吗?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能说与我听?” 陆道莲不偏不倚地回望过来。 他听到这样的要求还有几分惊讶,以为宝嫣这样的还会再哭几下。 没想到她话题转得那么快。 自然且利落,他竟半分不觉反感。还能听出她话音里的温柔和怜惜,这当真是很奇妙的一个体验。 让一个弱者怜惜强者,哪怕陆道莲没有觉得自己可怜,依旧不可避免地被触动了下。 第121章 “上京就是你想的那样,富贵迷人眼,宛若镜花水月。但凡你所能想到的,上京无奇不有。” 陆道莲:“但是我的过往,不过就是听训、诵经、受戒,枯燥而乏味,日日年年,皆是如此。比不得你们王孙贵女,丰富多彩。这样你也想听?” 宝嫣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为了听故事,不仅频频点头,还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挽住了陆道莲手臂,黏着他,轻晃撒娇,“夫君快说,凡与夫君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陆道莲冷静自持地顺势问:“你想听什么。” 宝嫣:“女僧人,寺里可有女娘出家为僧?夫君,昭玄寺大不大?是不是每逢佳节,去寺里礼佛的就有许多达官显贵?他们可给夫君赏钱?夫君……” 这是陆道莲第一次感受到宝嫣的善谈,这一刻她和京中那些呱噪的女娘似乎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他竟认真听完了她一整段、连篇的废话和疑问。 在那双乌黑温柔有神的眼神里,陆道莲对着充满期待的宝嫣道:“出家的女娘,那叫女尼,不在一个地方。” “昭玄寺,占据整座山,圣人亲赐‘护国寺’的名号。你难道未曾听说?各方来朝,香火自然是鼎盛的。” “赏钱……” 陆道莲面带矜傲:“几吊铜钱,何敢不敢拿到我跟前丢人现眼,你说的那些达官显贵,想要问神礼佛,带来的都是金子做的珠子或是金叶子,多则十车,少则一车。” “金银财宝不够的,还会拿珍藏的文物名画换取礼佛的机会,有的甚至……”他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从前,笑容渐渐变冷,“与其说是礼佛,不如说是拿这些换取面见天颜的机会,亦或是想我替他们说些好话。” 昭玄寺的牌匾是圣人亲提。 名号是圣人所封,看似是备受喜爱的礼佛重地,实际上不管贫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是在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趋之若鹜。 听他的话,似乎在昭玄寺地位不凡,更是有机会接触到上京威望最高的势力。 能面见天颜,还能替人牵桥搭线,可见陆道莲本人的得宠程度也不差。 可他又怎会流落到清河呢?上京那般好,他为什么不继续留在京中,反而来到北地。 是因为晏家不肯认他,所以他想日积月累,等有机会,再恢复晏家大郎君的身份? 他和晏子渊之间的交易,莫非也是因为这个。 等晏子渊坐稳家主之位,好替他解决身世问题,而他则帮助晏子渊,破戒留给他一个子嗣。 这兄弟二人互帮互助,看似不合,实际上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真是感动天地。 宝嫣出神被发现一点也不慌,在陆道莲视野中缓缓露出欣慰又崇拜的微笑:“听夫君说的,好生厉害,可惜不曾亲眼所见,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陆道莲不是听不出新妇对他的吹捧赞叹,无疑郎子都有劣根性,他说的话并无半分作假。 她会崇拜都是应当的,但她语气中不经意流露的淡淡的遗憾,让陆道莲心念一动,眉也不皱地道:“你想去上京,日后有的是机会。” “我只是因夫君的关系,才对上京万分好奇。就算去不了,如今就这么听夫君说道说道,也算过足耳瘾,没什么遗憾了。” 陆道莲方才也是随口一说。 晏家有意扶持晏子渊,妄想参与天下势力之争,晏子渊亦有这样的野心。 杀回上京是迟早的事。 但是宝嫣不知他和她夫婿的身世,以为这辈子都只会屈居在一块封地上过活。 相夫教子,平稳一生,大概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追求了。 见宝嫣被瞒在鼓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陆道莲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告诉她更多的真相。 若是有那么一天,终于等来去往上京的机会,苏氏女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 她嫁的不仅仅是一个世家子。 他也并非就是普普通通一介修行的僧人。 “夫人呢。” 在将宝嫣留下的第三天,独自修行打坐了数个时辰的陆道莲从房中出来。 身旁不见娇娇俏俏的身影,耳边更不曾听柔媚嗲嗲的嗓音。 如同缺了些什么,陆道莲神情平淡地招来下属,打听宝嫣的去向,“她在何处。” 庆峰初始听见“夫人”这一称呼,嘴里的草根都忘了嚼了。 他想莫不是师叔假戏真做,当了真,才这么唤那个新妇的。 冷不丁,“我在问你话,傻了吗。”陆道莲的声音又在冷冷地响起。 发愣中的庆峰终于回过神,道:“夫……苏氏女,她,她出门去了。” 这当真稀奇。 平日黏他黏得要死的新妇,恨不得对他寸步不离,如今居然趁他在房中打坐,借机出去了。 “她做什么去的。”她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也不等他,就一个人走了? 什么事,叫她这般迫不及待。 很难见到师叔会是这样一副姿态,俊脸冷冰冰,看着没有一丝紧张之意,可是话里行间,都在追问苏氏女的消息。 第122章 庆峰丢了草根,清了清喉咙,道:“师叔是不是和新妇说过,我们曾在寺里修行,日子过得清贫的事?” 那是假的。 苏氏女似是对京中充满幻想,觉得佛法高深之地,定然是烟雾缭绕,规矩森严的。 陆道莲为了不让她幻想破灭,就将自己从小锦衣玉食的日子隐去了。 对她说,他和寺里其他僧人一样,天黑就寝,钟响便起床做功课,每日不是诵经就是练功。 勤勤苦苦,没有一日歇息。 “山中饮的是山泉水,食的是素斋野菜,偶有野果充饥……” 庆峰掐着嗓子,学着新妇的声音,重述给陆道莲听,“一夜夫妻百日恩,以前纵有诸多嫌隙,如今看在我恋慕夫君的份上,都不计较了。夫君以前过的清贫,饮食不佳,妾身心疼不已,想为夫君做一顿南地的美食,犒劳夫君。” 大汉备受压力,在冷厉淡漠的视线中,咳了咳。 终于正常的话道:“师叔,那苏氏女,她出门去给师叔准备美食去了,想必过会就会回来。” 禀告完宝嫣的去向,庆峰准备撤了。 不想他师叔执意地问:“她在何处,带我过去。” 这一下竟不知,缠人的到底是新妇,还是……就这么一会时间,也分不开吗? 他们住的宅子隔壁,有一户年长的妇人。 陆道莲曾跟宝嫣提过,她要是嫌无趣,可以去别人家里串门,前些天他们天天在一块,紧密不分。 不得空闲。 没想到今日,为了给他准备一餐吃食,宝嫣还特意上门劳动了对方,不知她以什么由头,请那位年长的妇人陪她出门逛逛的。 总之陆道莲赶来时,宝嫣已经与人和和气气,相伴许久了。 她在人来人往中,宛若一朵富贵花,即便已经打扮得够素净了,还是十分明艳招眼。 那年长的妇人还算细心体谅,带了两个家里的仆人,替她们拎着采买来的东西。 发现他来,半日不见的苏氏女远远地就朝他展露出笑颜,尤其像那等把心上人介绍给好友的闺中少女。 碰了碰身边年长的,示意朝他看过来,嘴巴一开一合。 即使周围声音嘈杂不已,陆道莲还是通过她的口型分清,“那就是我家夫君,陆郎,陆不眴。” 发觉陆道莲找了过来,宝嫣忍不住迈开步子,拎上东西匆匆和身旁的妇人告别,“今日多谢夫人帮忙,有劳夫人了……” 她抬脚,如倦鸟归林,朝着缓缓漫步穿梭在人群中的陆道莲奔去。 二人隔着拥挤的人海,四目相对,视线仿佛抹了蜜,缠了红线,黏在对方脸上。 宝嫣面上笑靥如花,眼里似乎只看得到他的影子。 陆道莲在快走近时,像是为了彰显风度矜持,不再往前,原地站定,等着宝嫣前来靠拢。 但不知道原本笑容晏晏的她,看到什么,仿佛他身边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夫君小心……”一声恐惧惊慌的呼唤,提醒陆道莲朝一旁看去。 一把银色刀刃从陆道莲眼前闪过,路上的行人惊呼着散开,下一刻偷袭陆道莲的刺客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拧断了手臂,一脚猛力踢飞出去,落在地上咳血不止。 从危险逼近到事发解决,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然而想刺杀他的人似乎不止一个,一道影子朝背对着的陆道莲扑来时,他下意识想将人一把推开。 当闻到一阵熟悉的沁鼻的温软香风时,动作比意识更快,接住了对方。 随即而来的,是一把匕首当着他面,余光可见,狠狠扎进替他挡住要害的宝嫣身体的画面。 刀尖刺破衣裳的声音如同暗箭,扎入再抽出,血流如注。 宝嫣红润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惨白下来。 而真凶还在振振有词,“奸夫拿命来——”“郎君有令,给你二人一些教训!” “淫-妇,叫你不听话,看你还敢不敢与人厮混!” 宝嫣面带痛苦,目光哀伤地看着他,仿佛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艰难而虚弱道:“是晏子渊,我就说,得罪了他吧。” 她努力抓住他的衣襟,从腹部抬起的血手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还好……” “还好保护了夫君,你……快逃。”宝嫣已是在用性命,忍着剧痛说完最后一个字。 他心中如同破开一条口子。 有风灌入,阴冷冷飕,越滚越开,像突生的恶鬼,咆哮着撕开一条更大更危险的裂缝。 第53章 出事时庆峰等人也在附近,但是人群拥挤,大街上的形形色色瞧着热闹无害,他们也就降低了戒心。 以至于身手反应慢了半拍,等掀开挡路的障碍物时,事情已经不可阻止地发生了。 “师叔——” 庆峰面露凝重,难堪地瞪着眼前一幕,对新妇所作所为的震惊,远大于看到陆道莲遇刺的骇然。 这绝对是让人难以预料的,尤其像宝嫣这样,软弱胆小,关键时刻,却又能为了心上人,把自己性命交出去的女娘能有几个? 没想到,没想到她为了师叔能做到这种地步。 第123章 陆道莲抱起已经疼得晕厥过去的怀中人,阴冷地横扫一眼见势不妙,正打算逃走的刺客,对晚到一步的庆峰吩咐:“抓住他们,我要亲自动手……” 更多的话隐入艰涩的喉中。 怀里的血腥味提醒着陆道莲,当务之急是带新妇去疗伤,凶手之事之后再说。 顾不得心中喷涌的震惊愤怒,面色阴沉如水,情绪交织复杂得如同身陷旋涡的陆道莲,抱着宝嫣紧急赶往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馆。 高大的身影抱着带血的妇人,杵在医馆门前时,宛若来寻仇的煞气模样,骇得药仆连连后退。 直到陆道莲开口:“叫你们馆主出来,救人。” 药仆才悚然惊醒,连滚带爬地往屋里喊:“来,来,师父快来。” 开在离闹市不远处的小小医馆,万万想不到在同一天,普通的门槛会被一些身穿铠甲,进进出出的人影踩烂。 受伤不轻的宝嫣躺在室内的床榻上。 旁边是正在救治她的大夫,看着出身富贵之家的年轻妇人渐渐露出难色。 宝嫣双眼紧闭,一无所知。 她嘴皮发干发白,两眉紧蹙,正处于生死不知的昏迷状态。 外间,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晏子渊收回目光。 恨恨地瞪向一直注视着屋内动静的人影,压低声线恶声道:“人是你偏要带走的,现在却被弄成这副模样。这就是你说的照看?” 说要去城里小住那天,晏子渊就不同意他们二人这么做。 一个是他有血脉关系的亲兄长,一个是他成亲过门的妻子,为了借种,他把自己妇人让给陆道莲。 他们二人在后宅怎么厮混他都没异议,只要给他生出个嫡子出来。 可是搬出去小住算怎么回事,奸夫淫-妇,还处出了感情不成。 “她若真出了什么事,你想害死我啊兄长?” 且不说新妇家里留在北地的家仆们会不会闹事,光是南地的苏家就不会善罢甘休。 新妇若是死了,她那几个兄长绝对会找自己报仇。 晏子渊捏紧了拳头,懊悔的情绪蔓延,牙都快咬碎了,他就不该让陆道莲将人带走。 “你可真是……” 方才一直阴气沉沉没出声的陆道莲忽地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他盯着一来就大发雷霆,满身暴躁之气不悦地冲他撒火的晏子渊,冷声质问:“你在装什么?” “苏氏女她现在这样,难道不是跟你有关?” 晏子渊脑中一片空白,面上露出一丝惊愕,“什么。” 陆道莲面无表情地谛视他,嘴角慢慢扯出一抹讥讽的味道。 当着晏子渊的面,陆道莲将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冷冷说了出来。 尤其是宝嫣受伤那一幕,那几个宵小之辈再行刺时说出来的话,无一不在昭示是谁在幕后指使他们。 再加上,晏子渊从他们遇刺到出事,仅仅半个时辰内,他就赶了过来。 “不仅能找准我们身处在哪条街,还能立马知晓我将苏氏女送到哪家医馆,你敢说这些和你没有一点干系?” “因为不满我与苏氏女违抗你的意愿,亦或是想给我们一点教训,所以你便出此下策……” 面对质询,晏子渊似乎哑口无言。他,他确实不满他二人偷生情愫,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他没那么傻选择这种时候动手,他们二人于他还有用,来这里是因为下面递来消息。 而他也确实有派人盯着他们注意动静,倏地,晏子渊愣怔,那个传话的府兵说的“有人想害夫人,请郎主速速营救”。 这是种预测,他当时没留意,现在回想。 谁会提前预知新妇会遇害? 发觉陆道莲认定此事是他安排的晏子渊,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当下咬死了不承认是自己做的,“不是我,与我没关系!” “我……” 他话未说完,屋子里出来一人。 贾闲:“大人。” 外边的两道身影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虽是相似的相貌,陆道莲的存在更器宇轩昂,眼神锐利如鹰,顷刻便如盯紧猎物那样,危险地看着贾闲,“她怎么样?” 似乎和刚才晏子渊的争执相比,他更关系屋内人的伤势。 而晏子渊在看清医馆的大夫是贾闲以后,神情和眼神刹那发生变化,他在大惊和怀疑、愤怒中辗转不定。 显然已经认出了贾闲就是当初拿药欺骗过他能治好的江湖骗子,他竟然在为陆道莲做事? 那当初为他医治的贾闲,是他误打误撞找来的,还是被人有心安排在他身边的? 明显察觉到晏子渊恼羞成怒,气息发生变化的陆道莲依旧保持着面不改色的姿态。 除了漆黑冷厉的眼中,会在触及房中宝嫣的身影时,闪过一丝担忧,面色稍显凝重,一切看不出什么不同。 直到同样无暇理会身份被暴露出来的贾闲道:“启禀大人,少夫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 他目光在面前长相相似的人影上,隐晦地逡巡。 等到陆道莲耐心告罄,目光掺杂几分阴鸷,贾闲才卑躬屈膝地道:“方才小的替夫人把脉,从脉象上看,发现少夫人,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了。” 第124章 此话一出,当下就连不动如山,向来运筹帷幄的陆道莲都失神了一瞬。 虽说他和苏氏女在一起,是为了让她借种,可她身体娇弱,从他带晏子渊圆房起,她肚子里就一直没传来消息。 他也一直拿她作为修炼勘破尘世的工具。 两人在一块,怀没怀孕似乎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苏氏女亲口对他表露出爱慕之意。 她在这段关系里不可自拔地恋慕上他,纠结过挣扎过,最后还是控制不住想要投入他的怀抱,即使知道会惹她的夫婿不高兴,还是要和他相互依偎。 如此深的情意,陆道莲初始总是没当回事,并不正眼看待,和她相处间也总是相互撩拨,透着几分戏谑之意。 可如今,她能在他有危险之时,挺身而出为他挡刀,纵然陆道莲不是那等轻易被影响情绪的人,还是不由地为她动容。 就凭她那份决心,她敢那么做,义无反顾,陆道莲心中豁开的那条口子,就好似有汨汨暖流在流淌。 突地。 晏子渊目光在他兄长和骗过他的药郎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出声问:“你说的是真的?新妇,她真的有孕了?” 怀的是陆道莲的种,终于,他不用再忍了。 贾闲:“千真万确,若是郎君不信,可以再请其他大夫过来,为少夫人把脉。” 得到确信的回答。 趁陆道莲不曾开口,晏子渊便道:“不用了,你把人收拾好,我要将她带走。” 现下这种情况,是不可能放任新妇留在一个小小医馆的。 而且尤其,不能继续让其他人靠近! 陆道莲若有所觉地缓缓朝晏子渊看过来,二人对视。 晏子渊道:“当初说好,我分你三成兵力,你帮我让新妇怀上身孕。如今,交易已经完成,新妇也借种成功,从此往后,你们二人再无其他干系。” “不要再来往了,这些日子,多谢兄长帮忙,弟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晏子渊掩住眼中的讽刺,像是嫌刺激的还不够,竟当着旁人的面,朝陆道莲感谢地鞠了一躬。 然后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吩咐府兵,直冲室内奔去。 “大人。” 贾闲惊讶地将目光投到毫无动作的陆道莲身上,“要不要拦下他们……” 听了晏子渊的话,陆道莲眼里闪过锋芒。 然而在下属发问时,却抬手挡住了贾闲想要接下去的建议:“你这医馆太小,她确实需要一个更好的环境疗养身体。” 可是当晏子渊带头将人从房里抱出来时,陆道莲眼珠里的视线,就像黏在昏迷中的新妇脸上一样。 她的伤势已经止住了,不再流血,气色也恢复了点,渐渐有了润泽的红度。 颦起的秀眉像受了委屈,细细挑着,双手无意识且不安地抓住抱着她的人的衣襟。 这点让陆道莲隐隐心生不满,只能安慰自己,这会情势特殊,新妇没有意识,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如小兽般依靠过去。 贾闲从他眼中看到了占有、抢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步步离去的晏子渊毫无发觉。 只有他这个旁观者,观测到了陆道莲此时唯一没有丝毫遮掩的想法。 像是后知后觉。 “她怀孕了,你听见了吗?”低沉的嗓音,发出轻声悦耳的呢喃。 陆道莲重复道:“是我的,是我的孩儿。” 将宝嫣送回到晏府后,晏子渊便立即召来人,令他们在宝嫣住的院子加派人手,免得不该闯的人闯进来。 府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宝嫣不在家,陆道莲伪装成他的样子招摇撞市。 晏子渊为了他二人不得不跟着隐匿起来,假借公事暂住在庄子,直到今日才回来。 一回来动静便这样大,导致不到一刻,晏府上下都知道少夫人有身孕了。 就连安静了一段时日,没有再弄什么幺蛾子的贤宁也从她院子里出来,带着人马前来探望。 “你们这是从庄子上,刚回来?她的脸,怎么白成这样?” 晏子渊一到府里就把宝嫣怀孕的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一事情。 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对陆道莲的防备,他口头上说二人再没有瓜葛,可焉知那人会不会听。 他如今提前昭告天下,也算是多了一大半眼线,少主母有了身孕,府里的下人定然都会小心翼翼地伺候她。 若是陆道莲敢乱来,亦或是宝嫣自己动了什么心思,凭这些眼线的人证言证,他就可以借机整治他们其中一个。 有他阿母,后宅里的其他妇人照看,宝嫣应当不敢再有出格的举动。 而陆道莲,哪怕他再诡计多端,只要控制住了新妇,也不怕他暗地搞什么鬼。 等孩子生下来,他可就有了拿捏他的最大的把柄。 只顾着考虑这一出的晏子渊,忘了新妇受了伤这回事,面对贤宁的问话,当下想了个借口忽略过去。 “是身体不适,她这几天胃口不好,回来路上吐了一路……” 晏子渊站在床前,挡住了大半探视的目光,冲贤宁和老夫人劝道:“祖母,阿母,两位先回去吧,等新妇好些,我再让她去给两位请安。” 第125章 “你这傻小子,你妇人怀有身孕,哪用得着她四处走动。”不大经常露面的老夫人满怀笑意地叮嘱:“就让你妇人好生歇着吧,缺什么只管向家里提。”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件大喜事,还不赶紧报喜去,来人啊,准备笔墨,我亲自发帖,广而告之……” 贤宁没被喜事冲昏了头。 她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临走前往床榻上瞥了一眼,苏氏女除了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像是嫌弃太吵。 并没有露出其他端倪。 “我走了,等她醒后再来探她。” “阿母好走。” 目送房中的人影渐渐离开,晏子渊终于落得清净,回头细细打量宝嫣。 不知为何,他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 她是怀孕了,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子嗣。 可惜,怀的却是那个人的孩子。 宝嫣醒时,毫不意外看见的是熟悉的床帐,以及身边守候已久,为她担心焦急的小观。 天色昏昏,屋外天幕黑蓝交织,还有一抹玄月悬挂在半空。 “多日不见了,小观。” 宝嫣垂眼观察身上的伤,发现她身上衣着换了,伤口也敷了药缠了一层布。 望着还没说话,就有要哭的样子的婢女,宝嫣竟然宽慰地朝她笑笑,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痛一样。 “没事的,你瞧我不是还活着。” 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指使道:“去请晏子渊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女郎……” “去吧,快去。” 新妇醒了。 让他去看看她,人在书房的晏子渊听到这一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为,依照宝嫣身体瘦弱的程度,应该不至于这么快苏醒才对。 可是门外她的婢女禀告,固执地央求,请他一定要去看看夫人,晏子渊不得不怀疑。 这其中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然而从书房赶到新妇住处以后。 晏子渊方一进门,就看清了本该虚弱的躺在床上的宝嫣,正摸着伤口,坐着等他。 见到他来,不等晏子渊开口。 漂亮而脆弱的新妇倏然喊了他一句,“夫君,我有话想与你说。” 从白日,到夜晚。 不过区区两三个时辰的转变,却让人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陆道莲来到晏府,敏锐地感觉到府里在他不在的时候出现了哪些变化。 走动巡逻的府兵增多了。 新妇住的院子,被有意保卫起来。 但是还是拦不住他,隐匿了气息,使着鬼魅的身法,一道人影便神出鬼没地混了进去。 找到那间熟悉的房间,本想转战门口,直接进入的陆道莲脚步一顿,还是来到了最接近卧房的窗边。 不知道苏氏女醒了没有。 在分离的这一小段时间里。 他好似隐隐意识到,她在他心目中,占据了一部分不小的分量。 在她在他眼前受伤那一刻,他竟也是会慌,会怒的。 他还记得,她缠着他偏要许愿,把愿望寄托在一棵不可能显灵的凤凰木上。 她不是许二人恩爱到白头,也不是许她和他生生世世在一块。 而是许愿,将所有心意都凝聚在他一个人身上。 愿他千岁千千岁,此生最顺遂。 如今他是无事安康,她却差点拼上性命,落得自个儿受苦的下场。 陆道莲嘴角微弯,什么千岁千千岁。 有她这一颗真心便足够了,日后他也会让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福气加身。 “夫君。” 屋内人道,陆道莲还以为宝嫣如此眼尖,叫她发现了。 直到他微微侧身,看到了挨着新妇床榻旁的另一道身影。 宝嫣赶在晏子渊开口指责她之前,先发制人地认错道歉:“夫君,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和旁地郎子整日厮混。” “夫君和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外边的人再好,都只不过是朵野花。” 她像是整日在外流连忘返,终于意识到该回家的浪荡子,懂得迷途知返,醒悟过来道:“那个陆不眴,我只当和他玩玩,如今我已怀有身孕,以后就不需要他,很快就会将他忘了。他也只有这点作用……” 窗台旁,一张人脸低眉垂眼,陷入阴影中看不清颜色。 只听里面柔柔的声音,带着几分上扬的语调,柔情似水道:“毕竟,野花哪有家花香……” 第54章 夫妻化干戈为玉帛,体己话又暖心又家常。 送走了晏子渊,宝嫣迎来了这几日与她里应外合的乳母婢女,二人一前一后满面都是为她心疼担忧的样子。 宝嫣笑看着她们,明知故问:“怎么了这是,小观也就罢了,乳母这么大人,怎地也哭呢?” 松氏按着胸脯,一看到宝嫣的伤口,心都狠狠揪动起来。 再对上宝嫣故作坚强的笑脸,又不忍责怪地摇头道:“太冒进了,下回决不能再这么干了。女郎何必为了赌一颗真心,冒这般大风险……” “我不这么做,焉能叫那和尚为我触动。” 第126章 床榻上,宝嫣也是心有余悸的后怕神色,只是比她们更坦然安定一些。 她嘲弄道:“他那样自负,拿我当修炼的物品,为他所用。情爱于他,好似过眼云烟,一切皆能舍弃。我便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能……放下一切。” 陆道莲不是无所谓沾不沾这些东西么,七情六欲都想尝尝,又视作无物,觉得这些东西为难不了他。 宝嫣却偏要如他所愿,爱他,惹他动情,以身为阱困住他。也不枉她这些日子,装嗲卖娇,没了脸皮地疯缠他。 “别哭了。” 宝嫣宽慰这对对她忠心耿耿的母女,“我不是没事吗?现下好了,报了他愚弄我的仇,以后我不会再与他有牵连了。” 怀上身孕是她没想到的事,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证明她终于能靠着肚里的孩子,结束了这段不堪的关系。 既不需要再借种了,对方何以再用理由纠缠她? 抹去婢女眼角哭哭啼啼的泪,宝嫣保证道:“这次真是最后一次了,再不会那么傻把自个儿彻底搭进去。今后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让我们好好过安定日子吧。” 夜空已由深蓝变为稠墨一般的黑。 没有星光,只有一弯浅淡的明月在头上,庆峰奉命回来汇报时,陆道莲已从晏家出来。 回到了他与宝嫣待了有近大半月的小宅子。 庭院里的树上,飘荡着眼熟的红绸。 如今瞧来,颇为讽刺。 庆峰更是为难,斟酌着要怎么说自己审讯到的情报。 谁敢信,能亲身为自己挡刀,性命都不顾,死都不怕的女娘竟然只是为了报复,以身做了一个局? 就为了令他师叔动心,沉沦? 那么危险,可是要死的啊。 她都能做到这种份上,偏偏刺杀是假,难道连对师叔的情意也是假? 发冠、头发,衣着一切打扮的如同俗世贵气郎君的陆道莲,顶着这一身为了满足他人心愿的模样。 盯着树木,背对着下属,眼也不眨地吩咐:“说吧。审讯的结果如何。” 庆峰难以启齿地看他一眼,出事后陆道莲带宝嫣去医馆医治。 他便带人将当时袭击他们的刺客通通拿下。 不过是帮替人卖命,学了些武艺就混迹江湖的游侠儿。 审讯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在亲眼看到同犯被他折磨致死后,剩下几个魂飞胆丧,不再顽固抵抗就将谁唆使他们的事抖了出来。 “是一个身份不凡的妇人。有南地口音,说是为大家族干活,如今遇到了难事,需要他们出手,帮她教训一对奸夫淫-妇。” “先给了他们一伙人一袋金珠作为定金,等事成之后,还会另付酬劳。” 南地的妇人。 为大家族做事,在与这次事件相关的人里,查一查就能甄选出来了。 是新妇身边的乳母,松氏。 “其借用的是晏子渊的名义……” “说是要为自家的郎主出气,目的是叫他们铲除奸夫。” 话毕,陆道莲没有言语。 另一批出动的下属也回来了。 是得了他的命令,去追查整件事来龙去脉的死士,直接抓来了一个人丢到陆道莲的脚下。 陌生的面孔仰头,还没看清头上有着仙人之姿的身影,就被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给吓着了。 死士禀告:“大人,此人就是几日前偷摸给夫人送信的家伙。” 送信人跪地结结巴巴地求饶,“放,放过我……和我没干系,都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 庆峰抓住他的脖子,直接将人提起,眯起眼打量,“你不是晏家的下人?” 他们是陆道莲的护卫,分散在他身边,有什么事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 当初新妇哭得那么惨,那么不舍。 就是因为收到了晏子渊的信,这也算是刺杀前的起因。 而他们没有怀疑其中藏有端倪,就是因为这个送信的下人,的确是从晏家出发。 以晏家的下人的名义求见的。 如今一看打扮,哪里是晏家下人的样子?衣着都不一样。 “是,是一个妇人,雇我送信,要求我穿上她准备的衣裳,以家仆的身份过,过来送信。” “又是妇人?” 庆峰陡然看向一直没说话,气息冷淡,眼神莫测的陆道莲,悔恨恼怒道:“师叔,看来这一切都是苏氏女的预谋。” 目的就是为了引师叔入局。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假的! 就是为了设计师叔,偏偏师叔已经…… “野花没有家花香。” “我只当和他玩玩,很快就会把他忘了……” “夫君和我,才是真夫妻。” 句句回响,字字入肺。 明白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的陆道莲,唇瓣紧抿,眼神阴鸷凌厉,一道心火仿佛从灵魂深处点燃。 在晏家窗外偷听的他是个笑话。 在下属和旁观人眼中,他更是个被一个弱质女流欺骗玩弄的可怜虫。 “真是个好计谋。” 沉默许久,他神情阴冷地说出第一句话,“我是不是该高看她一眼,原来,她也没我想的那么柔弱无用。” 第127章 算是有心了。 这么多天,用了无数绕指柔肠,在他这费尽心思博取怜爱。 又来一发,一石二鸟之计。 以晏子渊对他们不满的名义,派出刺客,只为主动献身,惹他动情放不下。 被戏耍的愠怒,让陆道莲终于念出她的名字,“苏宝嫣,好一个苏宝嫣。” 他从前都是苏氏女,苏氏女那样叫。 如今咬牙切齿念出这个名字,竟让人听出了一种燃烧起火焰,又爱又憎的缠绵味道在其中。 面对愕然的下属,陆道莲冲他们云淡风轻地吩咐:“都杀了吧。” 不管是拿了佣金的刺客,还是送信的使者。 都不必再留。 忽略了身后被拖走的人影的惨叫声,陆道莲仰头望着树上红绸,想到身在晏家那个狠狠摆了他一道的娇柔身影。 心底的征服欲如同烧沸的热水,愈渐翻涌。 同样的事情也在晏家发生着。 宝嫣虽说了以后不再这么干了,要与陆道莲划清界限,可一联想对方的身份,又同住一个屋檐下。 怕是想避让也避让不了。 尤其他们还算计了他。 松氏担心道:“女郎苦心设局,让那位知道了,会不会找女郎麻烦?” 宝嫣:“你可有打点好了?” 她问的是松氏去请的那帮游侠。 游侠是北地上无所事事,转会偷鸡摸狗之人,也有习得武艺的亡命之徒。 专以行侠仗义之称,帮忙杀人或是行一些凶险之事。 得知宝嫣要委托他们刺杀时,松氏便一直有反对的意思,但是架不住宝嫣心意已决。 只能叮嘱他们,着重将目标放在“奸夫”身上。 事成之后也要守口如瓶,不然钱财可就拿不到了。 那帮人自称有保命之法,做事自有一套规矩,给松氏展露了几手,才博得她的信任。 可是,打点是打点了,松氏心里总觉着不安。 纸包不住火。 没有哪个郎子会喜欢被人戏弄,一旦被发现,是要承担后果的。 然而相比她的焦虑担忧,她家女郎的神色堪称平静。 甚至还安慰起她,“既然乳母已有打点,也说他们自有保命的手段,那就不必操心了。等风声过去,就按照你们约定的日子,到约定的地方给他们赏钱。” 宝嫣冲她温柔地笑了笑:“咱们万事往好处想,还没发生的事,就不要太悲观了……” 不知是不是宝嫣过于安定的模样给了她信心,松氏暗想,也许事情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女郎说的是,还未发生的事,想它劳什子作甚……” 松氏目光凝聚在她小腹,焦虑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还是想想,该怎么给女郎补补身子。” 松氏一走,宝嫣的方才恬淡娴雅的笑便淡了下去。 乳母的担忧未尝不是她的担忧。 但是为了宽慰她们,她才装作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其实就算那个人知道了又如何。 她已做好万全准备。 宝嫣从未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天过海,她计谋称得上粗陋,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被人发现,无可厚非。 实话说,她也不怕被陆道莲晓得,这一切都是她谋划安排的。 就让他明白,什么叫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他们玩弄她,她为何不能报复回去。 若他栽了,只能说明是他管不住自个儿心,是他咎由自取,与她有何干系。 她不怕他来找她。 只是,没想到陆道莲的动作那么迅速那么快,甚至还为她带来了一份大礼。 屋中。 看着小观神色慌张跑进来,合衣躺在榻上的宝嫣缓缓坐起身,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 小观紧张到吞咽了口唾沫:“女郎,那,那位大人……他来了。” “他让女郎现在,即刻出去见他。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 第55章 小观说完,发觉宝嫣表情不见惊讶。 倒是很寻常地沉默了下,然后抬头,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是吗,那你去告诉他,请他到庭院里坐会,待我梳妆打扮一番,就去见他。” 将话传达给陆道莲后。 小凉亭里,恢复本来样貌的高大圣僧,黑瞋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传话的婢女,瞳孔深处越发渗人。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婢女双膝发颤,背脊发凉,在陆道莲冷冷扫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她竟害怕到跪倒在地。 陆道莲:“你叫她慢慢打扮,多久我都等得起。” 他固执等在凉亭中的背影,孤冷威严,宛若一座高耸不倒的青山,沉默中积攒了不少杀意。 婢女毛骨悚然,回去复命。 宝嫣一边听,一边依旧稳坐在椅子上,手里的青雀头黛一点点细扫着眉尾。 “那位,来者不善……” 快好了,好似右边眉尾低了些。 “女郎还是不要见了吧,请郎主来,赶他走。” 还有耳珰,戴的样式不对。再调调。 第128章 “女郎?” 专心致志的宝嫣手上微微一顿,被打扰后盈盈如水地看向祈求她不要去见陆道莲的小观。 这是被那人吓得遭了多大罪,嘴色都白了。 宝嫣观察了一番,顺口应道:“没事的小观,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一切有我呢。” 小观呆呆地望着宝嫣。 如今大仇得报的她,即便还在养伤,可是整个人的气色通透红亮的不同寻常。 难道是因为,怀了子嗣。 女郎断定,无人敢在这时候害她,才这般镇定有把握吗。 宝嫣:“我的眉,现在工整了么?” 婢女痴愣地缓缓点头。 宝嫣笑笑,接着摆弄起桌上口脂,“就用这个颜色,粉腻得像桃花瓣一样。” 屋外风云变幻,凉亭里站桩的陆道莲捏着佛珠,睁开冷情的双眼。 他此时已经不去想时间流逝了多少。 他只知,苏宝嫣这装扮的架势,怕是春去冬来,四季更迭,等到青山盖满白雪,她都不见得一定会来。 他冷嗤一声,心底的郁结和愠怒化作一股动力。 陆道莲抬眸转身,神念一动,她不敢来见他,那他亲自去就她,就在这一刻。 局面出现转机。 他视线在拐角处一滞,终于看到了准备良久,姗姗而来的娇嫩倩影。 她步调没有一丝焦急的意思,通身都是从容顾着仪态的味道,身上的伤……藏在衣裳下,根本看不到。 唯一能观察的病容,也被胭脂水粉所取代,当真是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淡妆韶颜,观之可亲。 袖口下,修长如笔杆的五指捻紧坚实的玉珠,一动不动。 宝嫣站到了陆道莲的面前,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对方会来质问自己。 刺杀的游侠没有如约来领赏金。 得到的消息是那帮人彻底消失在北地,有的人看见他们在大街上当天就被抓了起来。 是生是死,再去追究都没了意义。 宝嫣:“夫君,你来了。” 她开口的这一瞬间,陆道莲看她的眼神危险冷厉,夹带着的怒火中,多了一丝被戏弄的荒唐之意。 他眼也不眨地观察她许久,“夫君?” 柔声细语的宝嫣,直接让他想到那天他满怀柔情,躲开府兵探望她的夜里。 陆道莲讥诮回去:“你叫错人了,贫僧不过是朵野花,焉能冒领令夫的称谓。苏宝嫣,你再乱说话,我可要将你的舌头,和你一颗心一起剜了。” 他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她。 宝嫣眨了眨眼,没想到连对晏子渊说的那番话,也叫陆道莲知道了。 他是怎么晓得的,难道那天他就在外边偷听。 那他当时为何不来找她算账。 他可……真能忍呀。 宝嫣:“夫君吓唬我。” 他不许她那么叫,宝嫣似乎还嫌他不够生气般,依旧如以前一样,亲密地称呼他。 “夫君看这是什么?” 恍若看不见陆道莲冷峻的神色,宝嫣低头,摆弄起胸膛上挂着黄澄的玉珠,星眸微嗔,小嘴微张,“这是夫君送我的背云,我如今,拿它当宝贝戴在身上,愿它能驱魔辟邪,保佑我和腹中胎儿。” 她手放在肚子上,轻轻爱-抚,除了姣丽蛊媚的姿容,还有一种柔婉慈母的滋味在。 轻瞄陆道莲的眼神如同眉目传情,时不时再看一眼自己肚子,如此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怀了心上人的孩子,甜蜜又喜悦。 而事实上,他们都知道,这都不过是宝嫣做出来特意迷惑他的假象。 她越是这个样子,于陆道莲来说就越像一种羞辱,“苏宝嫣。” 再一次听见他指名道姓称呼她,宝嫣知道,对方的耐性是真的见底了。 她见好就收。 陆道莲沉声问:“为什么这么做?” 宝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稀奇陆道莲竟然会这么问她,“自然报复了。夫君以为,我当真爱慕你么?” 她绕着陆道莲高大的身形走路道:“你们这些儿郎,总有几分自视甚高在里头,瞧不起我这样的女娘。觉得我弱,我可欺,所以连问都不问我的意见,便自作主张地定下交易。” “我是什么?我是你们可以随便折辱玩弄的玩物吗?” 对上陆道莲定定看过来的深邃眼神,宝嫣轻柔而发狠地道:“我要让你们知道错了。我不是,不是能任你和晏子渊随意拿捏的。” 她顿了顿,气息慢下来。 “你有没有喜欢我?” 宝嫣话音一转,柔软的身子朝着高大的身躯靠过去,陆道莲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那样子,到衬的宝嫣好似那缠人勾魂,引诱他的女妖精,她轻声说:“你都查到是我做的了?如此气急败坏的来找我,你是不是也动心了?” 她点着陆道莲的胸膛,手指触碰到他矜贵的衣物,指尖连戳带画的在他衣襟处勾弄,二人的视线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宝嫣清眸流盼,试探地问:“你喜欢上我了吧。” 若无这点把握,她怎敢如此招惹放肆。 作为女儿家,女娘的直觉是最敏锐的,情爱这种东西,她们怎会不清楚。 第129章 一个郎子看她们的眼神里,是情还是欲,那是掩饰不了的。 宝嫣唏嘘说:“我那日,替你挡刀,痛得快死了。”她目光好奇又新鲜地打量陆道莲,“你当时的样子,好像心都快碎掉了。” “你就这般,觉着我好吗?舍不得我” 宝嫣话音戛然而止,她纤细的脖子被陆道莲用手连带着佛珠一起掐住了。 盯着从开始到现在,就柔媚地说着气人的话,不断刺激他的宝嫣,陆道莲冷冰冰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宝嫣怵于他身上的危险气势,静默了片刻。 倏然,浑不怕死地把脖子更往陆道莲掌心上靠了靠,宛如被烫了一下。 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宝嫣双手环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贴得他很紧,像不能失去他一样,断定道:“你舍不得。” 宝嫣:“我也是喜欢你的呀,夫君。我喜欢过你,你天资秀出,容色绝伦,霸道又待我极好。我在晏子渊那受委屈,你给我送药。兰姬阿姐针对我,你替我出气,你英明神武,我怎会可能不喜欢你?” 他看她的眼神里,是有情的。 宝嫣很早就发现了,正因为含着情,又喜欢做那些令人误会的事,宝嫣才会为他动了情思。 可是这个人,他傻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喜欢她的。 若不然,怎么会在她这般拙劣的安排之下,中了圈套,他神通广大,一查便知。 若是不喜欢,定然早就过来将她弄死了。 何必上赶着,还要跑过来与她一通废话,纠缠到现在,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 宝嫣:“你杀了我,腹中的孩子怎么办?他还未生下来,他是你亲骨肉,这你也舍得吗?” 陆道莲其实早在宝嫣靠在他身上,柔柔地说她也是喜欢他的时候,就已经放松了掐住她脖子力道。 他了解她说的那些话的心理,从开始最初,他的确对她有意,她应是不知道,从在驿馆见到她第一面起。 他就觉得这个女娘,生得好似来度化他的菩萨。 他当然也知道她的来路,只是不想听见她已经被许做给别人做妇的消息。 所以执意要求她道出自个儿姓名。 晏子渊遇刺,身体上出现缺陷,不能人道的事情,着实是场意外,意外到他觉得真是天助我也。 借种,本不过是一个可以更加近距离接触她的机会。 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女娘的忠贞,他也不是有意要惹她哭的。 可是晏子渊不能与她圆房,他代替他,这难道是什么坏事? 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帮她做到。 可她那么不情愿,就显得好似他不如晏子渊一样。 得让她知道,她夫婿有多么无能,他才会命人知会晏子渊一声,要她死心。 原来这么做,是足以令她心里生恨的。 他当然也有很过分的,当着她的面,对晏子渊说过拿她当玩物的话。 因为对她得之不易,所以他有时时刻刻都想狠狠欺负她的想法,现下看来,如若换成是他自己被人这么对待。 陆道莲也是要杀人的。 而新妇,她还是太手软,她只是想出以心攻心的法子,折磨他。 万一他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岂不是要白白害她浪费一条性命去了? 如果是因为往日种种,待她不好,让她生恨不满这么报复他,那也不是不能原谅。 宝嫣感觉到原本对她态度阴鸷冷厉的陆道莲,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 也没有那么狠,想要让她死,怎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道莲:“所以,你只是因为我以前伤了你的心,你觉着我拿你当玩物,不够尊重你。所以你便用这种方式撒气,实际上,你还是喜欢我的?” 宝嫣愣了下,等等,她是这么说的吗。 她是要让陆道莲知晓,她不是那等可以随意拿捏的女子,她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报仇。 他怎么说的,好像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跟他撒娇置气一样? 凡是向前看。 陆道莲对已经发生过的事,基本是不怎么去回望的,他有仇,当场就会报了。 是把人杀了,还是弄残,只要他痛快就好。 可是眼前的新妇怀着他的骨肉,难道真的说杀就杀不成。 虽然她的做法很可气,是将他耍着玩,可是念在她连性命都不顾,都要为自己证明一番的份上。 陆道莲打算不再计较宝嫣算计他的事,更因此念着她肚里的孩子,生出了将她据为己有的想法。 陆道莲反客为主,将贴着他的宝嫣禁锢在怀里,道:“你说得对。你有了身孕,是我孩儿的阿母,我怎会杀你?” “可你既是我孩儿的母亲,又怎能是他人的妇人?” 陆道莲沉声说:“以前的事,我是有不对的地方,但罪不至死,总该有给我悔过的机会。你做的那些,我也不与你追究了。” “你与晏子渊,和离了吧。” 和离后,跟他在一起。 这一腔打算,听得宝嫣目瞪口呆,原本还温顺的她,当下在陆道莲怀中惊诧地抬起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为何要与他和离?” 第130章 陆道莲:“你说喜欢我,又怀着我的骨肉,自然理当和我在一块,如此我们才能一家团聚。” 从陆道莲神色上来看,宝嫣发觉他神情肃穆不作为,说的是真的。 当即感到无比荒唐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扯开。 她是疯了才跟晏子渊和离。 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和晏子渊说?婚姻大事,大事懂不懂,她连婚配都是家里做得主。 和离岂是她能说离就离的?况且,这话当初他们在佛堂就说过了。 苏家大仇未报,离不得晏家。 宝嫣岂会因为他,分不清事情轻重? 得让这人死了这条心。 看着突然反抗起他的宝嫣,陆道莲不明所以地锁紧了眉头,“你怎么了。” 他不是已经不计较她干的那些事了,就像前尘过往,愿意一笔勾销。 但是新妇好像不愿意。 宝嫣与他拉开距离,等站得离陆道莲有几步之遥,能清晰看清彼此身量,才秀眸回盼,意味深长地开口:“听底下人说,夫君来时为了我带了一份大礼。” “你把小宅里的树挖了,带回晏家了。” “是想种在我这庭院里了?让我日日都能看到我俩的定情信物么。” 陆道莲被她软软的嗓音说得心尖发痒。 他莫名不反对“定情信物”这一说法,来时他想好了,要好好找新妇算账。 于是把挂了红绸的许愿树命人从那边弄过来,就是为了在她不承认,想要撒谎自己没做过这些事时,用作威胁她,象征他们二人私情的证据。 没想到宝嫣和他预料中的不同。 他没问几句,她自个儿便抖露出来了。 陆道莲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宝嫣却在这时,露出一种古怪,刻薄而寡情的眼神,玩味道:“没想到我不过随口一说的话,夫君也能当真。” 陆道莲目光晦暗幽深,直觉宝嫣话里有哪里不妥。 却没有直接发问,反而被她脸上的一颦一笑给吸引了。 宝嫣怜悯地看着陆道莲,实话道:“我家乡,从来没有什么凤凰木,那棵树,也称不上什么吉祥树。都是我用来骗取夫君的真心,胡诌的。” 她轻叹一口气:“还有那树上红绸许的愿,也是为了让你感动胡乱凑数的。” “夫君可千万别当真了。” 宝嫣说着,悔悟般,惊讶得捂了下嘴,“对了,还有这声‘夫君’。” 她弯了弯唇角,“我只当是只猫儿狗儿,叫谁都一样。” 话音落定。 陆道莲面色终于有了铁青的变化。 宝嫣忍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保持着嫣然巧笑的样子,默默转过身。 从小凉亭里走出去。 从这里到长廊,宝嫣走得仔细小心。 阴沉如水的陆道莲竟未有丝毫阻拦的动作,就这样放任了宝嫣离去,直勾勾地注视着她走得慢吞吞,极尽柔弱的身影。 愚弄他,不仅不收敛着,畏畏缩缩向他告饶。 还有恃无恐的挑衅,拒绝和离与他在一起,是陆道莲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从此苏宝嫣这个三个字,就要刻入他的心上。 只要他想起她,就会像听见铃铛一样,不可避免地回想到今日,被她羞辱戏弄的境地。 本是还没彻底下定决心,让她归顺属于自己。 现下陆道莲,却是真的有这种打算了。 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是夫命难为,算计了他,岂是她想抽身,就能抽身。 宝嫣走后,陆道莲也离开了那处凉亭。 白日里的风,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清冷之意,吹起他的衣袍,如同一只即将腾云而起冲破云霄的孤鹤。 回到屋中宝嫣迎上担忧关心她的目光,望了眼身后来处,发觉没有人跟着,宝嫣自己也松了口气。 她到房里,在椅子上坐下被婢女喂了一口水喝,才恍然察觉,她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里头的小衣都快湿透了。 原来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毫无感觉,还是会被那人所表露出来的气势所威慑。 “女郎笑什么?”小观问。 宝嫣才若有所觉,自己竟然还有心思笑。 可是一想到她说那些话,都是胡诌编来骗他的,陆道莲当时的眼神和脸色,像要毁天灭地一般难看。 宝嫣便忍不住心生快意。 她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姓陆的总不能还要没皮没脸地上赶着要与她重修于好。 第56章 “听说,他来找过你。” 陆道莲的动静不小,也未曾遮掩,得到府兵禀告的晏子渊在他离开没多久,就来找宝嫣了。 上回他们夫妻二人,在房里冰释前嫌…… 应当说,是宝嫣主动交代了她待陆道莲的心思,只是玩玩而已。 如今她已醒悟,不想和他再继续了。 晏子渊自然是赞成她这么做的,他和陆道莲的关系相当复杂,既感怀于两个人是亲兄弟,无法摆脱这层亲缘关系,又嫉妒这个兄长的天资,想让他为自己所用。 还不想他屈居自己之上。 第131章 他早就说过,他和宝嫣才是一体,他们都需要一个子嗣,陆道莲再怎么说,都是一个外人。 可当时宝嫣不听,和对方眉来眼去。 眼下怀上身孕,才终于反省,有了一个做主母的样子,要与他同仇敌忾。 看在自己目的得逞还有她肚里的孩子的份上,晏子渊也不想再与她计较过往了。 觉得宝嫣的心思能归回是最好的。 而今日,陆道莲来找宝嫣时,他早已收到消息,也预料到他肯定会来见她。 于是按兵不动,等他们见完才过来问话。 就是为了验证宝嫣那天夜里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看她待陆道莲的态度如何。 听说陆道莲走时脸色很不好,周身气势冷得让人如坠冰窖,看来两人应是闹崩了。 晏子渊假意问:“你二人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告诉他,今后断了联系。他是不是还给你送了东西,怎么,是想哄你回心转意?” 他看似不在意,实则句句都在打探宝嫣的态度。 宝嫣看着侧着身,因她有孕最近显得有些满面春风的晏子渊,发觉都这么几天了。 他竟然没有找她质问,她以他名义算计陆道莲的事。 她那天只是认错反省,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受伤是她设的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道莲率先将刺客和送信的人抓了起来,灭了口。 晏子渊什么都没查到,便以为她是真心悔改,轻易就原谅了她。 还许诺等她生下子嗣,还会另外予她一些好处。 宝嫣心中嘲弄。 她虽算计了陆道莲,那是因为他不将自己当回事。 可是晏子渊,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人也是个畜生,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便将她让出去借种,如今她对晏子渊哪有什么真正的夫妻情意。 不过是为了家族才隐忍至今。 她现在只一心想要孕育好腹中胎儿,与他相敬如宾地过着,不愧对自己人-妻的身份。 更不愧对母家就行了。 目前,就这般虚与委蛇着。 宝嫣久久没说话。 晏子渊终于忍不住扭过头,他很在意地问:“怎么不回话,是不是你被他说动了?” 宝嫣好笑地反问:“夫君说的什么话?我焉能是言而无信的人?他今日来就送了一棵树给我,一棵树当礼物,可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确实如夫君所言,因为贪恋我的身子,舍不得我,还想与我继续保持这段关系……” 宝嫣欲言又止。 晏子渊没什么耐心地催促,“你怎么说的?” “我自然是与他划清界限,说不与他来往了,可是他……” 陆道莲离去前和她说的那番话,让宝嫣一直心神不宁。 尤其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那种黏腻如稠,宛若吐着蛇信注视她的目光,是那么阴冷危险。 宝嫣摇了摇头,一副担忧害怕的模样,向晏子渊求助道:“他竟命令我,让我与夫君和离,与他在一起。” 晏子渊眼神微变。 跟宝嫣和离?那岂不是到时会让人知道,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这种丑事暴露出来,于他可没有半分好处。 事关名誉,还有子嗣之争,晏子渊怎么可能让陆道莲得逞从而威胁到自己的利益。 宝嫣掩面,忠贞道:“我自然是不愿的,他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可我总觉着心里不安……” “夫君,他该不会想什么法子,破坏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你可要小心呀。” 为了苏家,宝嫣此时万万不能和离。 她阿翁阿耶都去了上京,在京中全靠晏家打点,在那边还未站稳跟脚之前,可不能断了和晏家的交集。 而陆道莲神出鬼没,玄秘莫测,宝嫣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一个没有武力势力的女娘,拿什么来抵抗他。 虽说她在北地携带的有上百家仆,可那些人都是安分守己为她开垦良田作物,好好过日子的。 有家有口,精壮良汉,不是会作战的士兵。 她总不能拿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去跟陆道莲对着干。 唯有寄托于晏子渊,主动站到他的船上,期望他能有办法降住那位煞星。 宝嫣动动口舌,挑拨离间。 晏子渊与她利益一致,自然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话句话说,陆道莲现在对宝嫣求之不得。 而新妇不选择他,而选择了自己,这大大地满足了他作为郎子的虚荣心。 那可是他天资秀出的兄长。 从小在各方面就有着超强的天赋,他们二人虽长得相似,可是每每在一块,他总有低他一头被人踩在脚下的挫败感觉。 这样强势有慧姿的人,竟也得不到一个女娘的心吗? 莫名,晏子渊从怀疑宝嫣动摇的心态中挣脱。 他现在就是那类妻子被外人觊觎的丈夫,当即向宝嫣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阴谋得逞,你只管好生养胎,今后我会护你周全。” 第132章 宝嫣松开紧咬的唇,如同拨云见雾,云开初霁般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我相信夫君。” 然而下一刻。 晏子渊忽然道:“我今夜……想在这里留宿。” 宝嫣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提起这个,晏子渊心底也忍不住升起几分羞耻之意。 他自从孽根不行以后,怎么整治都没法子,跟宝嫣成亲后,别说同床,就是同房都没有。 在外人来看,好似他有在宝嫣那流连过。 事实上怎么回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到底是没有真正同床共枕过,不说晏子渊行不行,对着宝嫣这样的美娇娘总是眼热的。 晏子渊:“我来你这处不多,如今你有了身孕,若我们再不同一个房就寝,只怕还是会有人怀疑,你肚里的孩子血脉不纯。所以为了让外人都相信这是我的子嗣,从今夜起,就让我在你这落脚吧。” 宝嫣愕然地呆在原地。 不想赶走了一个陆道莲,又来了一个晏子渊。 这兄弟二人,以为他们是什么香饽饽不成,她的床榻是随便可以上的? 没看错晏子渊眼中鬼祟的欲望,宝嫣刚想拒绝,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流转,突然改变了心意。 她皱起的眉头,变成了惆怅羞涩的模样。 宝嫣喃喃道:“我,我肚子才两个月,大夫说在胎儿稳定之前,都不能行房事,不然对胎儿有害……” 她抱着肚子,娇怜地令人绮思无限。 晏子渊如今最懊悔的,就是他不能人道,不然这样的娇妻还能拱手于人,让别人享用? 他胸膛血液如火在烧,既激动又克制地说:“你放心,我就睡在外间,不碰你就是。” 他今夜若是在她房里留下,不用等明日消息就会传遍晏府了吧。 宝嫣:“夫君的伤,可还有得治?若是有救,愿夫君早日康复也是好的。” 晏子渊心里一刺,接着又误以为宝嫣也是想和他搞好关系,有想他留下的意思。 当时整个人脸上的红光都饱满了,“会,会的,我总不能让你守一辈子活寡。” 宝嫣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晏子渊反应怎么这么大。 她表露十分惶然,怯怯地答应下来,“那夫君今夜就睡在外间吧,我这就让人准备床褥。” 宝嫣出去吩咐去了。 晏子渊以为好日子来了,脑子里禁不住浮想联翩。 他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阅历,世家贵子,身边谁能没有服侍的人。 有时宠幸身边侍候的婢女都是常事,晏子渊早早就通过人事,只后悔没早日弄出子嗣。 害他如今只能养别人的种。 若是叫他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他定然会在以前还没迎娶新妇的时候,就让伺候他的婢女怀上身孕。 即便其生母出身不好又如何,总归是他自己的血脉。 可时至今日多说无益。 他只能暂且耐下心思,等候宝嫣肚里的孩子出世,再将他物尽其用。 夜色惑人。 下人熄了灯,房里变得一片漆黑。 宝嫣安心地躺在内室榻上入睡,呼吸渐渐变得延绵温和。 晏子渊在外间,却因为抱着不好言语的浮动心思,从假寐中缓缓睁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喝多了茶水,他有困意,却迟迟无法入睡。 心思总是会跑神到内室的宝嫣身上,泛起诸多杂念。 为什么不能碰?那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妇人。 答应过她又如何?连那个人都碰过她了,他做丈夫的,总不能继续吃亏下去。 就算碰不了,看看又怎样? 你难道想这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 内心妄念如同念咒般,不断扰乱着晏子渊的心,最终不想落后于人,继续吃亏的晏子渊被杂念催动着从榻上悄然掀开褥子,爬起身。 他借着窗外的幽光,缓缓朝着宝嫣躺着的内室靠近。 新妇的房里,有着和她平时穿戴的衣裳,抹得脂粉一样的香味。 旖旎勾人。 晏子渊渐渐摸索到她床榻旁,轻声唤:“夫人。” “阿嫣。”他试探地喊,看宝嫣醒没醒。 确认他这么叫,宝嫣都没有动静的晏子渊,终于没忍住诱惑,向床榻上熟睡的身影,伸出象征罪恶的手。 就在他拉开那一床熏了馨香气味的被褥的一角,还未有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时。 鼻中的香气,似乎有了晕眩的作用。 他头脑一阵发晕,更未能说点什么,背后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在阴影铺满床帐时,晏子渊还没回头,就被从背后箍紧了脖颈,将其从床榻边骤然拉开。 不知怎么回事,在遭遇袭击这一刻,他不仅昏头昏脑,还四肢无力,一股十分疲惫沉重的感觉付诸在他身上。 以至于他在被人丢到地上,只能无能为力地接受一顿毒打,而身体的疲惫感让他在疼痛中渐渐麻痹,直至彻底昏迷了过去。 屋外月光下,灯笼摇曳。 第133章 微光暴露出施暴之人的身影,陆道莲对宛如死尸的晏子渊毫不留情地挥出拳头。 他来的时机,恰巧与偷摸到内室的晏子渊同步。 刚从门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就发下了他鬼鬼祟祟摸向新妇床榻的动作。 即便晏子渊是宝嫣名义上的夫婿,但在看到他伸手玷污苏氏女那一幕时,陆道莲眉头狠狠一皱。 心中一股浓浓的暴戾之气,如雾般骤然迸发散开。 他想也未想便朝晏子渊动了手。 初始得到晏子渊将要留宿在宝嫣房内消息时,他还以为是他二人有意放出来的蒙骗他人的谎话。 没想到她真的答应,让晏子渊在她房中留宿了。 若是他再晚来一阵,苏宝嫣的衣裳就要被他这没用的弟弟给扒光了。 想到此,陆道莲回头瞥一眼室内,榻上之人依旧在安睡,毫无动静,他冷眸中不由地闪现出一缕狠厉之色。 她怎么敢睡得这般安然。 她难道不知道,让一个郎子同房是件最危险的事,哪怕晏子渊不能人道,可他终究是个郎子。 若只是单单为了激怒他,而不介意身陷险境。 那她可真是欠教。 正当陆道莲面色冷凝地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毫无反应的晏子渊时。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地被他暂时忽略了的香味。 他眼神变得诡谲,似乎对晏子渊此时的状态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陆道莲一脸漠然地半蹲下身,拉起晏子渊方才碰过被褥的手臂。 仅对着衣袖轻嗅了一下便将其甩开了,继而冷静地挥袖驱散了周围浮动的淡淡香味。 怪不得苏宝嫣能有恃无恐地安睡。 原来是在褥子上熏了香料,香料里头则下了安眠的药,晏子渊就是碰了她,也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下。 为了防备晏子渊,岂不是连她自己也中招了。 以身设局,果然是此女能做出来的事。 面无表情地正对着房内的方向,方才对晏子渊下过手的陆道莲,此时莫名地也想将榻上安睡的人,也拖出来狠狠按在腿上打她一顿。 天色一点一点放明。 宝嫣还未听见晏府水车转动,下人晨起的熟悉动静。 就发现她屋内更早地响起了哐当嘈杂的声音。 她头昏脑涨地睁开眼,只看到昨夜留宿在她房里,睡在外间的晏子渊从门外摇晃着冲进来,似是在满室找什么。 直到冲进她这,二人四目相对,宝嫣才看清了他所受的伤,不过一夜,晏子渊就跟被人揍过一样。 满脸乌青,尤其眼睛和左脸那一块,一看就是遭受过重击。 看他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想必衣裳下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伤,就连宝嫣瞧了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是夜里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贼不成,能成这样。 “夫君。” 晏子渊从宝嫣的唤声中惊醒,他紧紧盯着榻上的一道身影,再左右查找,发现从头到尾都只有宝嫣一个人在那。 一股抓不到真凶,无处发泄的郁气在他心中弥漫。 就在宝嫣好奇地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晏子渊脑子里思绪千回百转,倒腾过数个念头,都在犹豫要不要将昨夜发生的事说出来。 要怎么说他怀疑宝嫣给他上的茶水里有问题? 他觉得好似在喝过茶水后,后半夜就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 乃至于遭人迫害时都无法反抗。 可他又该怎么冲那双纯净无辜的明眸解释,他为什么会偷摸去到她的床榻边?这不就证实了他也在出尔反尔,对她另有企图吗。 到底是自己不轨在先,晏子渊忍着身上疼痛,最后瞥一眼一无所知模样的宝嫣,最后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任宝嫣在身后怎么喊,都不解释。 转身便从外间拿了衣物走出这间房门。 若他还不明白他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那他这个晏家家主也就彻彻底底白当了! 目送着晏子渊气急败坏地离开。 榻上宛若一朵柔弱娇花的宝嫣,缓缓收敛起眼里的无辜之意,只剩惊讶没有半分作伪。 她可万万预料不到,一夜醒来晏子渊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要求留宿,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宝嫣如何能拒绝。 哪怕她不想和他同床,可只要是一天夫妻,她就避免不了做妇人的责任。 但是若在还没接受晏子渊之前同床,她只有想出给他茶水还有自个儿被子上下迷药的法子,让他碰不了她。 她如今,可没那么傻,对这些儿郎毫无芥蒂,当真一心一意地相信他们口口声声说的话。 只是……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想起晏子渊脸上的伤,这回不用分说,宝嫣也渐渐猜到了是谁干的了。 这人当真是霸道惯了。 她都说与他一刀两断,再无联系了,他怎还要参与到人家夫妻中来? 不过,看晏子渊这副凄惨模样,想来昨晚定然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 第134章 该不会是真如她所想,晏子渊半夜悄悄打了她的主意,被陆道莲抓个正着…… 这可真是…… 垂眸看着身上被褥,宝嫣嘴角边的笑渐渐僵住,心中更是唾弃,这二人怪不得是双生子,简直是一丘之貉。 谁也不比谁好。 第57章 清晨佛堂的门被人推开,靠坐在墙角打盹的庆峰掀开眼帘,觑见一道熟悉的带着露水的身影回来,似是半点也不意外地咂了咂嘴,立直了背部。 “师叔安好?”他打探道。 看师叔神色,冷若冰霜,庆峰直觉怕是昨夜进展不如他所想的那么顺利。 在得知晏子渊要在新妇那留宿后,庆峰便毫不犹豫地禀告给了陆道莲。 他如今已经放弃了劝说他师叔放下了。 在新妇没耍着师叔玩儿以前,他当然可以那么劝。 但现在,他已经和陆道莲走到了同一战线上——要让戏弄过他师叔的苏宝嫣,知晓些厉害付出代价。 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能叫她和晏子渊好过。 耍着人玩儿以后,焉能两袖清风,一走了之?惹他师叔错付了情钟还想和别的儿郎举案齐眉? 想都别想。 破坏的就是这对夫妻二人想要撇开他师叔,有意重修于好的心意。 首先同房就是不行的。 那新妇肚子里有了他师叔的种,换一万句话说,这子嗣将来就是他“小师叔”,在庆峰心中,连带着新妇的身子都矜贵起来。 万一叫晏子渊不小心碰了新妇,那岂不是玷污了他“小师叔”? 忠心耿耿的庆峰哪肯做那三姓家奴,在给陆道莲传递了消息后,便眼睁睁地望着陆道莲趁夜找过去的身影,这回竟一个字都没阻止。 他怕是不知这副忠心不二的模样,活像条认死理的看门犬。 经庆峰出声问询。 陆道莲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将沾了露水的外衣换下,背过身,娓娓道出他昨夜的战果,“除了晏子渊,我与你师叔母都安好。” 庆峰:“……”这师叔母,他还未曾心里认同呢。 陆道莲对他的不满置之不理,依旧淡淡的,满嘴地夸:“你师叔母有长进了,我昨夜即使不赶去救她,她也是能躲开那窝囊废的。” 庆峰好奇问:“这又从何说起?” 似有一股炫耀的意味,陆道莲眼神矜傲地瞥了他一眼,说:“她给晏子渊下了迷-药,我替她将人好打了一顿,晏子渊此时醒来,应当会觉着这一切都是我谋划安排的。如此,他就不会也不敢再去找新妇对峙了。” 这好似有哪里不对,他们的目的,难道应该破坏新妇和晏子渊的关系,让他们反目成仇。 怎么变成了由师叔独自替新妇承担晏子渊怒火。 “师叔,你你……糊涂啊。” “晏子渊知道是你做的,岂会不来找你算账?何必替新妇背下药的锅。” “你忘了苏氏怀了谁的种?” 修眉星眸染上一丝动人痕迹,陆道莲轻言冷语道:“我昨夜不小心,差些打断了他的肋骨,他再来,我再废他几根骨头,又如何。” “……” 晏家老夫人上了年纪后,一直隐匿在后宅不怎么出来,她和贤宁几十年婆媳,关系平平。 除了有重要的事,平日一般都不会特意劳烦这位脾性骄纵,身份地位又不一般的长公主做什么。 如今,这还是头一次,时隔多年来婆媳二人还算和气地同坐在一块,前往庙里。 同行的还有宝嫣。 念在她怀有身孕,为了能让她好生歇息,这两人另外给她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 她们今日目的,是为了给新妇肚里的胎儿祈福去的。 清河有一座建立很多年香火旺盛的庙。 晏家老夫人早年也去过,如今道庙兴盛不衰,她经人提醒,才想起来这里可以上香,只因离得不远,路途也不崎岖,于是就把宝嫣也带了过来。 她还与人约好,等到了地方。 还会有其他晏家的女眷妇人一起陪她们同游。 这就如一场大型的世家妇人的出游宴,宝嫣不得不跟着参与,她也是需要交际的。 “那庙称之为’虎君庙‘,听说求子是最灵验的,好多人有孕后,都会回去还愿,再请虎君保佑,胎儿顺利出生,母体平安呢。” 小观抱着猫儿,将打听来的传闻当故事样讲给宝嫣听,宝嫣半昏半睡地睁开眼。 她自查出孕脉后,随着时日一天一天过,身体渐渐也多了许多变化。 在这平缓的路上,她才上马车,就已经打了个数个呵欠了。因为晏子渊偷香没得逞,他第二夜就没再宝嫣房里留宿了。 宝嫣也因此有了放心歇息的机会。 明明她昨夜睡得可久了,怎么还会觉着睡不够呢。 美人倚枕而眠,哪怕两眼呆滞无神,那也是美的。 女郎腰细,时日短,还看不出小腹微隆的变化。 但底下人已经在偷偷猜测,甚至下注,她怀的是晏家嫡子,还是嫡女了。 小观私心想,若是生个嫡女,那就是她家小女郎了,定然与宝嫣长得十分肖似。 第135章 放在金麟,那可是要被千娇万宠的。 但若是个小郎君,一举夺嫡,那女郎在晏家的地位就能更加稳固了。 “虎君庙到了,请女郎下车。” 马蹄声静,车轱辘也不转了。 外边到时隐隐传来其他刻意压低了的招呼声,庙里讲究清幽,同样是修行重地,不被允许大声喧哗。 宝嫣很少来这些地方,临近午时,庙里还有一批香客。她现在矜贵,老夫人和贤宁都允许她被护在最中间,“待会拜了虎君,让祂保佑你生个麒麟儿,母子平安。” 老夫人回头冲她笑,宝嫣也忍不住回以微笑。 贤宁朝宝嫣看过来,挑剔中透着几分孤傲,看在她怀了子嗣的份上,勉强耐着性子道:“照顾好你自个儿,别让人伤着你肚子。” 她说话其实也不好听。 但宝嫣最难听的都听过了,也能笑着附和,把手轻轻放在腰腹上,应声答是。 等到贤宁转过脸去,宝嫣才沉默下来,平静地看着婆母的背影。 其实仔细瞧,不管是晏子渊还是陆道莲,都与贤宁有一两分肖似,可是就是不像晏家人。 老夫人和老君侯她见过,生出来的子嗣虽也是相貌堂堂,但就是没有这两兄弟那种深目高鼻,标秀清棱的韵味。 难道生的孩子都从母,才和生父不像? 宝嫣摸摸自己,想说要是肚里未出世的孩儿要是像她就好了。 可是扪心自问,他阿耶那张脸俊的,当世无人可敌。 是继承她的长相,还是那个人的问题,叫宝嫣纠结到眉头都轻拢到了一块。 庙堂如殿,内里供奉着需要被人敬畏的神像,在老夫人的带领下,晏家来了许多女眷。 人多势众,庙祝特意清空了一片地方供她们轮流敬神上香。 宝嫣被排在了老夫人和贤宁之后,她一上前,就有人用瓶子里的枝条,围绕在她周围走动清扫两下,再念念道:“除瘴祛晦,迎德接福……” 接着还捧出一尊小的被蕴养过的神像,请宝嫣伸手触摸,说是这般就能沾到神仙的灵气,为宝嫣逢凶化吉,保佑她平平安安。 “少夫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贵人之相……” 庙祝前来接待她,不仅在老夫人和贤宁面前称赞宝嫣,还替她观了相。 本以为不过是个寻常夸奖的话,不想贤宁也跟着问:“贵人之相,能有多贵?” 庙祝看向宝嫣,一番仔细的观察打量后道:“少夫人的相,与长公主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有凤鸣,如听雏音……怕是贵不可言。” 宝嫣和贤宁互相对视,发觉她看自个儿的眼里没有一丝不满,甚至嘴角微勾,多了一丝微妙的笑意:“庙祝的观相术,是越来越好了。我儿能登顶高位,她会贵不可言也是应当。” 难道晏子渊现在还不算高位吗?贤宁还想要多高? 宝嫣有些纳闷。 那头已经聊起了其他事情,宝嫣祈了福,被祛了晦气,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她没忍住,在贤宁身旁时,呵气声即便被捂住了,还是如同嘤咛一般,冒了出来。 登时两双眼睛的目光重新回落到她身上。 大概是发觉她面庞涌上一丝瞌睡之意,庙祝含着笑,告诉宝嫣:”这间庙堂的后面,就有留给贵客们歇脚的厢房。少夫人若是体力不济,可去里头坐一会。我会吩咐庙里其他人,不去打扰。“ “阿母,那我……” 宝嫣心念一动,闻言向贤宁请示。 贤宁:“退下吧。” 得到应允后,宝嫣这才在她看不出喜怒的注视下,召唤出与晏府其他下人并排站在一块的小观,随即一同离开。 今日庙堂祈福。 怕她闷着,底下人便为宝嫣带了一只猫儿出来,马车里时被小观抱着。 离了马车,便装进了为它准备的笼子。 听见猫儿伸爪子抓挠竹篾,不断地叫唤,宝嫣竟觉得它也有几分可怜,干脆在半路停下,让小观把它放出来。 小观:“可是女郎,放出来这只猫儿就得跑了,它还小呢,万一抓不回来……” “用绳子,套住它的脖子,别松手,它跑不远。” 一道细心叮嘱的声音响起。 宝嫣恍惚而愣怔地扭头,找寻了一圈,才在离她不远处的一棵苍天大树下发现不可能出现在这的陆道莲的身影。 从对方露面的这一刻起,她已经开始心生戒备了。 小观被绑过一次,自此见到和她家女郎纠缠不清的陆道莲,便有种天然的敬畏,她结结巴巴:“绳,绳……没有绳……” 宝嫣秀白的脸上,显露出被激怒的淡淡浮红,明眸轻轻睨了下小观,不冷不淡地斥道:“你听他胡说八道,给猫儿脖子上套绳,猫儿不难受?” 那道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那身量于这对主仆来说,就像头上被乌云罩顶。 宝嫣目光从陆道莲白日里看,更显白玉无瑕的俊脸上,硬生生扯开,忍着想要抚住心悸的冲动,梗着嗓子指桑骂槐:“依我看,有的人比猫儿更需要一根绳子。” “我要是有,我就套在他脖子上,叫他也尝尝受制于人,被逼无奈的滋味。” 第136章 陆道莲被骂了,黢黑凌冽的眼珠一扫抱着笼子的小观,示意这个受到惊吓,又受到自家女郎言辞二次震惊的婢女,“你下去,我与她有话要说。” 他声音冷静,面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 看上去不像是生怒了。 也没有在生女郎的气,小观害怕又犹豫。 陆道莲已经叫宝嫣训了,她说什么,都似清喉娇啭,难听的话都能被她说得好听。 他自己听不介意,但是无关要紧的人旁听,又算怎么回事。 眼里煞气一凛,陆道莲再次盯着小观命令,“下去。” 小观被盯得脊柱发凉,寒意上涌,禁不住倒退几步,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再上前时。 怔然地发现,那位极为霸道不讲道理的大人,已经靠近到女郎身边,手臂正以十分自然的姿势,将她环住在他宽阔的胸膛内。 “舍不得拿绳子套猫儿,却舍得拿绳子套我?” 把人轻轻一拉,就能仗着郎子的天赋优势,将人弄到怀中的陆道莲轻抚着女娘单薄娇弱的背,“你就这么恨我?” 宝嫣被他的强势压得毫无底气,嘴上却始终不肯认输:“你,那是你应得的。” 低沉的嗓音,没有了廉耻,如骗似哄:“贫僧行得正坐得端,哪样恶行不是同檀越你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如今怎就变成是我应得的了?” “用你两只手勾住我的脖子,再用你自个儿夹-紧我,每当那个时候,都能叫我死好几百回,这才是我应得的。” 这淫僧,死性不改。 宝嫣听得面红耳赤,他这人当真最会假正经。 她卖力勾引他的时候,他装得一副斯文寡言,正人君子却暗中享受的模样。 如今她不学那等妖媚的行径了,他却反过来和以前一样,对她主动戏弄。 宝嫣推他的胸膛,“走开。”竟然没推动。 这是铜墙铁骨吗,真是。 宝嫣:“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最后一面,我与你说了什么,我从未与你当真,你还来纠缠我作甚。” 她敢旧话重提,是不怕他回想起来,对她发火么。 陆道莲:“牙尖嘴利。” 宝嫣被他两指捏住下巴,冷淡带点凶狠,又有几分宠爱让人悬溺的口吻训斥了一句。 他有一双好看但更多的是填满煞气的乌黑眸子,盯着宝嫣时,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打量得十分仔细,“你的伤怎么样了?” 宝嫣伤口还在恢复中,近来府里给她准备的吃食都是大补,原本消瘦下去的脸颊盈润不少,白里透红,气血通畅。 只是依旧改不了她那股天生的,从头到脚萦满周身的我见犹怜之气。 陆道莲托着宝嫣将她轻轻向上托举,便令她双脚悬空,趴在了他的肩头,宛若抱花的姿势,把她带到了离这最近的厢房,“让我瞧瞧你的伤,是在衣裳下面对吗。” 推开门,到了厢房。 宝嫣敌不过他的力道,被陆道莲轻而易举地便解开了腰上的束带。 在挥手间,她误以为还是有阻止到面前清俊神伟的高大郎子的,然而事实上,即使错误地抓住了那只比她更大,手指更修长的手后。 她伤口处的一片皮肤,还是在空气中暴露了出来,然后落入了陆道莲幽深静默的视野里。 “别,别看了……” 那道疤,在雪白的皮肤上,就如雪地里出现的一抹污渍。是丑陋的。 宝嫣等它结痂以来,在沐浴的时候都会注意,不去特别留意。 女娘爱美,她也不例外。 为了报复陆道莲,而弄的身体多了一道疤,宝嫣不可能不遗憾,哪怕医治她的大夫说,再用些药多养些时日就能好。 但宝嫣还是不后悔那么做,陆道莲不是晏子渊,不是她那个明眼人看得出是在世家里长大的夫婿。 他从出生就被送往上京昭玄寺,长到这么大,想必早已知悉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岂是她虚虚勾引,就能让他上套无法忘怀的。 定然还要让他看到,她为了他能付出旁人没有过的东西,铁石心肠,才会为她软个一丝半毫。 若不那么做,怎能叫一个看透世情,又年长她比她多阅历的儿郎刻骨铭心。 她还是成功了的,不知她勾的陆道莲对她,动了几分情意。 他此刻眼里的复杂,深沉的情绪是真的。 下一刻宝嫣瞳孔放大,睫毛颤了颤。 陆道莲俯身朝她伤口处,落下一记如同云瓣般轻柔软绵珍惜的吻,宝嫣宛若被火烫着了,腰身不由地细细地抖。 在发觉宝嫣对此反应极大后,为了不惊扰这只受了伤的蝴蝶,陆道莲保持身形不动的姿势,掀起眼帘,深深看她一眼,“上回我说的话不含一丝虚假,你且做好和离的准备。” “我这些天,会为了某些重要的事不在清河,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就让人传话给我。亦或是,我把庆峰留给你差遣。” 宝嫣吃愣,那个魁梧的武僧? 当陆道莲替她把伤口挡住,整理好衣物从她身上起来时,宝嫣再忍不住好奇,抓住了正要离去的陆道莲的衣角问:“你,你去何处,你做什么去?” 第137章 仿佛跟来庙堂找她,就只为了说这一件事。 陆道莲说完,便不再回答了,他余光瞅着宝嫣拽住他衣角的手,在短暂的沉默中。 宝嫣鼻头尤似被指头轻轻勾了下,陆道莲掰开了她的手指,“等我。” 只这两个字,陆道莲回望她最后复杂的一眼,继而在宝嫣眼神下消失离开。 “女郎。” 宝嫣失神了许久,在把帕子给猫儿系在脖子上的小观的呼唤下,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小观:“女郎,外边来人了,是长公主那边,派人来请女郎回府了。” 隐匿掉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变得奇怪的宝嫣问:“这么快?” 她还以为,老夫人跟贤宁她们会待得再久一些。 等宝嫣和小观回到庙堂前,和晏家的女眷们汇集时,被簇拥在正中间的贤宁面色怪异地朝她看了过来。 待到宝嫣在她跟前站定。 贤宁倏然告诉她道:“时间紧迫,须得现在赶回去。” 宝嫣因贤宁古怪的态度,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是出了什么事吗?” 贤宁看着宝嫣,眼神难辨道:“你那走丢的庶姐,她回来了。” 第58章 晏府的家宅独占了一条长街,它是清河北地上霸主,没有哪家与它比邻而居的建筑占地更广。 而门前驻守的府兵,让这座豪府看起来更不可接近。 打庙里回来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渐渐地下来好一堆晏家的女眷和仆人。 为了犒劳今日陪同她们去庙里祈福的旁亲,老夫人做主邀请她们到晏家做客,用过晚食再走。 一群娇客恭维客气一番,随着主人家的脚步,迈入晏家的大门。 客人本该由贤宁和宝嫣一起招待,但因着兰姬回来了的原因,贤宁往老夫人那里解释了几句,再同旁亲女眷浅浅寒暄一番,便带着宝嫣从正堂离开了。 兰姬是在斋孤节失踪的。 晏家和苏家派人去找时,只当她是不小心走丢了,在第二日当天应该会回来。 可是后来一直未见兰姬的踪影,连她身边的婢女也不在,便将她走丢的可能排除了。 认为她应是出了什么事,亦或者被歹人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管是晏家还是苏家都不曾收到绑匪的消息,于是又有另一种流言猜测,苏家这个侧室,会不会做了逃媵。 这可是要苏家负责任的。 宝嫣记得,那段时日她分身乏术,正处于和陆道莲的纠缠之中,她也只有等消息。 一直没寻到人,就如同突然蒸发一般,兰姬不见的事情也给兄长苏赋安和叔伯他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毕竟逃媵传出来很不好听,会破坏本家的名声,让人觉着这家的大人,未曾教好家中的女娘,奔逃的行事作风,足以叫夫家颜面难堪。 但是再怎么找,兰姬都很蹊跷地没有出现。 而兄长,也因为归期已过,不能再拖了才不得不离开北地。 被留下的一部分仆人,则按要求继续追查打听兰姬的下落,直到今日都未曾放弃。 只是时间太长,数日过去,北地又广阔无垠,在遥远的路途磋磨之下,下人们都有些许疲乏了。 唯有令他们暂且休整歇息,等养好了精力再次出发。 而宝嫣这里,自始至终,都未有收到任何有进展的消息,很多时候都只能猜测。 会不会兰姬已经遇上什么不测。 不想就在被众人几近遗忘,觉得希望渺茫之时。 她却又在晏家出现了。 侧室失踪又回来,作为少主母的宝嫣,不管与她有没有干系,她都必须好生面对兰姬,弄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贤宁,作为后宅的女主人之一,也更有追查这件事的责任。 但宝嫣揣度,她这般主动,打算亲自去见兰姬的原因,怕是不只是因为责任。 或许对这位婆母来说,庶姐失踪又回来,应当是个很好拿捏苏家过错,讨取利益的机会。 两家联姻虽是盟友,可是论势力和地位,总是没那么匹配。 晏家必然比苏氏强势,而作为亲家,定然需要展现的和和气气,才能维持彼此的体面。 但若是家中,新妇侧室有人犯错,做了对不起夫家的事,这便相当于,苏家亏欠了晏家。 亏欠的越多,要还的人情便越多。 长此以往,终有一方的脸面地位会越来越处于劣势,从而进一步被另一方拿捏。 当下,兰姬便是这个机会。 宝嫣其实不想这般揣度,但是人心往往就是这样想的,有利可图,焉能无动于衷。 贤宁身为长公主,宫廷出身,岂会不为利益打算。 宝嫣略有不安地皱起眉头,只期望兰姬,是她想的那样,不是无缘无故逃走的。 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晏家去信给苏家,给家里徒增一些麻烦。 毕竟,管束姬妾是她的责任。 同样管束子女,也是她阿母的责任。 宝嫣不想到时,罗氏被牵连,指责她未曾在她们年少时将女娘们教导好。 第138章 只不过,凭她目前如何担心思虑,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唯有跟随贤宁的脚步抵达议事的正堂。 那里头已经来人了,宝嫣的视线朝贤宁的背后探出去,看到了不经常见到的老君侯,其次是正在商谈的晏子渊。 还有两张陌生的面孔,从长相到衣着打扮,都叫宝嫣暗暗吃惊,心中更泛起一丝丝古怪而激荡的涟漪。 而兰姬,许久未见,她当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她的样子,还和离开晏家时一样,看不出差别,可是她的打扮,叫宝嫣更加心生不解。 身边的婢女早已不是当初从家里带来的红叶,而是换了另一个面孔陌生的女娘,还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立在她身后。 这些人从宝嫣她们进来起,就将目光从为首的贤宁身上,落到了她的头上。 那视线有着说不清的古怪和复杂,但无疑是不善的。 尤其兰姬,在宝嫣跨过门槛,从贤宁身后露面时,她那双有着胡人血统,颇具风格的眼睛,便一直紧盯着她。 如同见到了暌违已久的宿敌,泛出一丝嫉恨的冷意,随即又似想到什么,露出有备而来且高深的冷笑。 气氛微妙不同寻常。 这时在短暂的打量和静默中,终于由贤宁率先打开了话匣,她的神情和宝嫣没什么两样。 对眼前的景况都不了解,诧异而好奇,满是公主威严地掠过屋中其他人,将目光落在庞眉黄发,老骥伏枥比所有人都年长的晏家老君侯上。 虽然略有些许不悦,但还是主动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我怎不知,胡人还派来了来使……” 北地是有胡人的,且比南边宽容,允许胡人平民在北地行商。 但在都是汉人的晏家,陡然出现好几张纯正的高鼻深目,异于常人的胡人面孔,意味便有些许不同。 并且以贤宁的目光来看,就如屈居于老君侯下方坐着的两个胡人,一看就是胡人那边的将领。 晏家给她的传信上说,失踪已久的新妇陪媵回来了,请她和宝嫣尽快赶回去,可没说,这个侧室还带回来了胡人将领,她与这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长公主……” 面对贤宁的问话,晏家老君侯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坐下再谈。” 贤宁一上前,站在她侧后方的宝嫣便彻底暴露出来。 她不知是该留在原地,还是该跟着贤宁一同过去,她看向待在另一旁有人陪伴的兰姬。 犹豫了下,还是挪动脚步,缓缓朝庶姐的方向走去。 总要弄清楚兰姬到底是怎么在斋孤节那日消失的,哪怕她和她身旁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再阴冷不善,也要去打声招呼。 别怕,宝嫣忍着感觉非常明显的敌意,心中安慰自己。 只有问清楚了,才好给家里去信解释缘由,也算有个交代,叫他们放心。 她不是孤身一人,还带着婢女。 但就是这样,还是如履薄冰,因为做胡人打扮的兰姬,还有她身边的人都一动不动,就好似等着她上前招呼一样。 宝嫣带着小观在兰姬身前站定,轻柔地问起,“阿姐,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许久,你的嗓子可还好……” 犹记得斋孤节之前,兰姬被陆道莲教训了一通,不能开口说话了,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 宝嫣本是正常询问,但不想一开口便让兰姬脸色微变。 像是没料到宝嫣居然还敢跟她提这个,宛若被戳中痛处的兰姬,始终不能忘怀那天夜里,她一心期盼在宝嫣与晏子渊圆房之后,能轮到她得宠。 却不想她一腔期盼最后都化作了惊惧胆寒,虽然那俩差点让她死掉的人,不曾提宝嫣姓名半个字。 但是其中一人一句“她叫你不要惹她”,让兰姬事后回想,她招惹得罪过谁,与谁近来发生矛盾,她跟谁最不和,很快便得出了对方口中的“她”是什么身份。 是宝嫣。 他们是来替宝嫣出气的。 就因为她白日里缠着她,怪宝嫣不该独自霸占着晏子渊,回去之后她便遭了殃。 不知她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认识的陌生郎子,能下那般狠手,在额头被狠狠撞出血,喉咙被下药说不出话来那天。 兰姬便痛恨地发誓,若是她还活着,一定要让宝嫣也要遭受和她同样的经历。 还有那些替她对她动手的人,她也要报复回去。 “你还,有胆,问……”兰姬一说话,便露出了与原来嗓音不一样的问题。 到底是被下过药,毒坏过,哪怕被治好了,也未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说起话来,喉咙似乎还有些吃力。 声音也比以前粗劣沙哑许多。 她双目透露出一丝冰冷狰狞的狠意,瞪着看起来在晏家过得十分滋润,听说受尽宠爱还怀了身孕的宝嫣,“要不是,你使人,害我……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等着,你,曾经,我遭受过的,势必要通通还到你身上……” 她讲话变得这样涩然困难,宝嫣心中也是复杂万千。 第139章 她解释过,不是她让人这么做的,兰姬不信。 无疑陆道莲是为了给她出气,才弄哑了兰姬,她受了无妄之灾的确与她有关。 可是兰姬难道没有一丝一毫残害过她的心思么?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她虽可怜,却并不无辜。 宝嫣在她说完后道:“看来阿姐嗓子恢复不少,可能告诉我,斋孤节那天,阿姐去了哪里,大家找了你好些时日,就连大兄,本该到了归期才回南地。为了阿姐你,还……” 她话未说尽,就被人粗暴打断了。 兰姬竟直冲她呸了一声,那往前的架势令宝嫣眼皮一跳,小观也上前护住她。 “少来,假惺惺……” “什么,大兄,那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兄长!”无论宝嫣说什么,兰姬都以一副刻在骨子里的仇视姿态反驳:“我的兄弟,另有,其人,不是他们,能比……” 她面露嫌恶和轻视,说苏赋安和苏凤璘,“无能,无用!”这两人她一个都瞧不起。 宝嫣没想到她心里是这样想的,连兄弟都不认了。 论良心,家里没一个对不住她,可兰姬总觉得苏家的人因为她有胡人血统而轻视她,不仅心生隔阂,还激起了仇怨。 以前她到还会隐藏,如今不知道为什么,竟连遮掩都不遮掩。 宝嫣意识到兰姬不仅对她,甚至有对苏家的每个人都生出恨意后,登时觉得不适合再和她聊下去。 她制止还在说道苏赋安和苏凤璘不对的兰姬,“阿姐慎言,大兄和阿兄他们不曾做对不起你的事,不该遭你这般羞辱。你若是对我有意见,便冲着我来就是。我只是想问问,阿姐缘何离开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满屋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来到宝嫣身后。 方才还在当着宝嫣面羞辱苏家的兰姬,突然话语声一顿,嫌恶的脸色在宝嫣视野中,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兰姬从狰狞到面带恶意地朝宝嫣笑了下,接着朝她后方不掩亲近地喊:“大兄。” 宝嫣霎时愣怔,缓缓转过头。 除了晏子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还有一个人,是方才坐在老君侯下方的陌生的胡人将领。 在近距离观看下,宝嫣明白了为什么她方才进门时,会对第一次见到的胡人感到惊讶,甚至激荡到泛出涟漪。 因为眼前的胡人将领,有着和兰姬同样相似颇具风格的眼睛,仔细看其他五官也有少许肖似的影子。 而他居然是兰姬口中的“大兄”,就在宝嫣微微慌张而惊讶地朝晏子渊望过去时。 宝嫣听见兰姬道:“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天,去哪里了吗?” 兰姬指着胡人将领道:“我去,找了,我母族的兄长,密兹岸,比起,苏赋安、苏凤璘,他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兰姬有胡人血统。 姨娘月氏乃是纯正的胡人,出身异域,她的来路宝嫣隐隐有听说。 她是落了难,才到父亲身边的。 商队行商,她在南地脱离了队伍,被当做胡人奴隶抓了起来,随即被卖到了世家里当舞姬。 父亲做客,遇见她被欺负,调解了两句,被当时的主人看在眼里,随后在父亲前脚离开,后脚就将月氏转送到了苏家。 那会转送家中姬妾,是交好的世家子弟常干的事,有的会带回去,有的担心家中妇人大发雷霆还会养在外头。 父亲本是无意留下月氏,打算将她遣回去的。 是月氏抱住父亲的腿几番哀求,说想留在苏家做个舞姬,安分守己,不会捣乱。 看她可怜的份上,父亲才留下月氏。 可是后来,月氏就怀上了兰姬。 她也渐渐成了后宅里的人。 然而不管是出身还是母族,除了亲女儿兰姬,月氏都未曾向人提及。 “兰姬的生母月氏,是胡人遗落在外的王姬,十几年前因贪玩在南地走丢了。” 晏子渊告诉宝嫣:“她入了你们苏家,做了你阿耶的妾室,她生的兰姬,如今也被胡人恢复了身份,封为公主了。” 至于兰姬是怎么与胡人里的将领相认的,晏子渊暂时没有详说。 宝嫣迟钝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难以接收目前为止听到的消息。 她被震撼到的反应令紧盯着她的兰姬十分满意,不枉她阿母费尽心思一定要她嫁到北地。 即使做宝嫣的陪媵,也要来到这里。 就是为了让她与母族的亲人相认,她们瞒天过海,谁都不知道为了这件事,她们筹备了多久。 到了北地,兰姬也不着急。 在南地的时候,她阿母就常常在暗地里与胡人的商队往来,经过多年的努力,借着来往南北地的商客,终于在七年前与母族联系上。 出嫁之前,就与她们约定好。 会在晏家以外的地方相认,而斋孤节那日,是兰姬唯一能从晏家离开而不被轻易找到的机会。 她写给宝嫣的小笺上暗示威胁的话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她脸上看见此刻的表情。 兰姬嘲弄地看了宝嫣一眼,越过她走到月氏的兄长所生的长子密兹岸跟前,用胡语告诉他:“密兹岸,这就是我那个嫡妹,就是她害了我,你一定要帮我教训她!” 第140章 胡人与汉人交锋多年,汉人将他们称之为“似密”,他们便对外以密做姓氏。 而真正的胡人国姓,用汉人的语言解释,应该与月亮一个意思才对。 “你就是苏宝嫣?”语调微微怪异,但却流畅的汉话让宝嫣朝兰姬身旁的胡人将领望去。 对方质问她:“兰姬的嗓子是不是你叫人下药弄坏的?” 在场的胡人面孔,无一不对宝嫣露出敌意。 见有人为自己撑腰,兰姬隔空冲宝嫣颐指气使,不阴不阳道:“阿妹,你就,认了吧……” “要不是,你,命人,害我……” 兰姬艰难地扯着嗓子道:“我也,不会,因为害怕,从晏家,偷偷离开……” 她开始往宝嫣身上泼脏水,并未透露出她与月氏筹谋多年的秘密。 反而将自己离开晏家的原因,都怪罪到宝嫣身上,她自己择摘得干干净净。 说到心酸处,兰姬突然抬手拭泪,向两边注视着这一幕的晏子渊,和贤宁等人示意,沙哑地质问:“同是,晏家的,妇人,少夫人,为何下药,害我?” “还请……君侯,长公主,为我做主,还个,公道。” 兰姬话音落下,在她提出诉求后,在场的人均是神色各异。 她若是放在以前,还只是个庶女陪媵,没人会将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但现在形势不同了。 兰姬回来,身份大变,胡人虽不及汉室。 公主到底是公主,她还有一群人当靠山,思及此,似乎每个人看宝嫣的眼神里都多了层别样的深意。 第59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宝嫣现下不过如此,她朝着在场的人一个个逡巡而去,晏家老君侯、贤宁、晏子渊是一派,兰姬与她的胡人母族一个阵营。 唯独她,势单力薄。 这微妙略显凝重的气氛,这各自不同但心怀鬼胎的眼神,但凡她在此刻示弱一分,都会被吞吃得不留一根骨头。 于是宝嫣选择,主动打破这场沉默,她叹息着道:“太荒谬了。” “我有何理由这么做?” 她放眼,将话题抛给了晏子渊,“夫君也信兰姬阿姐的话,觉得是我做的吗?” 她与陆道莲纠缠不清,一切因晏子渊而起,而兰姬因他心生妒忌,污蔑自己,作为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晏子渊焉能置身事外? 将晏子渊拉下水,宝嫣谁也不看,就盯着他。 他是她和兰姬的夫婿,他有权利也有责任说句话评个公道……而且,他也知道谁是真凶。 宝嫣当时为了激发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虽有夸大事实的成分,却未有一丝隐瞒。 如今兰姬指认她,晏子渊敢不敢将陆道莲抖出来? 他若抖了,那牵扯的可就太多了。 该死的宝嫣,她就知道她会向晏子渊求助,兰姬顺着她视线的归处望去,眼神炙热。 觑见宝嫣放在小腹上细如葱白的玉手,晏子渊刹那间明白了,宝嫣这是在暗示提心他。 他以为她会当场哭哭啼啼,亦或是慌里慌张的。 但似乎,他想错了。 显而易见,宝嫣仗着腹中胎儿为把柄,要他为她自个儿说话。 大抵是教出来的嫡系女娘,可能在分位上就比庶出识大体有远见,心智上也超出不少。 作为同流合污的主谋之一,晏子渊当然也没那么傻,在这一刻帮着兰姬揭穿宝嫣。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一下成为焦点的晏子渊终于开口:“此事过去许久,要知道谁是凶手,需要重新追查。” 他没有露出偏帮的态度,似乎两边都不想得罪,相当狡诈。 但是能开这个口子,其他人也有了话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走。 贤宁看戏看了半会,到底是看在宝嫣怀有身孕的份上,适时的打圆场,“那就去查吧,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过了坏人。” 这也算是给兰姬这边表了个态,说罢也不管她满不满意,贤宁朝着晏家老君侯的位置转移了话题,“前院正在宴客,时辰不早了,君侯可用过晚食?” “未曾。” 晏老君侯朝兰姬身旁的胡人将领密兹岸邀请道:“密将军,可愿一同前往宴席就座?” 三两句话的功夫,场面陡然变得家常起来,争锋相对的气氛被迫消散减弱。 唯一不满的只有兰姬,她如今说什么也算有权有势,是有备而来找宝嫣麻烦的,可为何结果会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如今有了跟宝嫣叫板的身份资格,为什么还是不能让她吃她吃过的苦。 这帮人怎么还护着她?就因为她怀着身孕? 兰姬眼里的妒火和不满,快要凝成实质将宝嫣烧穿了。 “密兰儿。”密兹岸唤了兰姬的胡人姓名。 兰姬红着眼告状:“大兄,我不甘心。” 密兹岸心有城府地安抚她:“我知道,密兰儿,汉人诡计多端,最巧言善辩。有些事情急不来,我们现在先去参加宴席,等有机会,那个汉人嫡女,我们后面再去找她麻烦。” 第141章 二人毫不避讳地短暂而轻声地交谈片刻。 虽然不知道他们用胡语说了什么,宝嫣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敌意。 尤其那个胡人将领,他看她的目光就如土狼看上了羊羔,宝嫣暗暗皱眉。 她不喜欢这人瞧她的眼神,比之陆道莲和晏子渊并不相同,更直白生厌。 好似在他眼里,宝嫣的价值就如同牛羊一样轻贱。 会让她联想到被胡人掠走的汉人妇女,他们会拿她们当做繁衍淫-辱的工具,迫使她们生下混种,然后做牛做马,替胡人干活。 有的受不了便自寻短见,有的活了下来也生不如死。 这世道,最不公的就是女子,备受欺负的也是她们,就这样兰姬还认为这种人比苏赋安和苏凤璘强。 宝嫣轻轻将目光撇向一旁,那兰姬真是瞎了眼,苏家养育她这么久,生恩养恩数十年。 不过区区一段时日,她就变了,这和认贼作父又有什么区别。 在胡人将领安慰兰姬时,晏子渊也靠近了宝嫣身边,他余光觑着那头,刻意压低嗓音对宝嫣提醒道:“你与兰姬同宗同族,在苏家那么多年,竟不知道她母族是似密国的王室么。” “那密兹岸是大王子,掌管军队,讲不好下一任似密国的国君就是他,此人不是个善茬,你最好不要招惹到他。” 宝嫣觉着他话里有话,但一时分辨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许是在想这位似密国的大王子,岂是她说不招惹就能不招惹的。 她不招惹,但若旁人反过来要算计她呢? 似是看出宝嫣的不解,晏子渊知道她一向识大体,干脆与她悄声讲明了:“我的意思是,兰姬回来了,你与她都是内宅妇人,又是同父姐妹,最好早日与她冰释前嫌,也免得沾上麻烦。” “她不过是气恼,有人替你撑腰,才一直纠缠说你害她,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人惹的祸。” “但你若能,在局面无法收拾之前,私底下悄悄服个软,对她姿态软和一些,或是道歉认个错,兴许能让她趁早放下芥蒂,你也不想被她找来的母族兄弟盯上吧……” 方才还微微疑惑的宝嫣,在这时已经听明白了晏子渊话里的暗示。 他竟然是在主张,让宝嫣向焰气嚣张的兰姬低头。 她颇为震惊地打量他,曾经她觉得晏子渊和陆道莲是一丘之貉。 可现下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晏子渊根本没管过她的死活,只一心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他说是不想让她被似密国大王子盯上,实际上是不想给他自己添麻烦才对。 想必兰姬现下的身份,不是她所能比的,才要求她率先低头。 相较于他,从未劝说过她需要朝外人低头的陆道莲,似乎都变得高尚起来。 至少这人会因为将她看作是他的所有物,会护着她。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唆使她去向兰姬服软认错。 大概是宝嫣惊诧的眼神过于明显,亦或是也有察觉到自己这番话的目的过于无耻,理所应当。 晏子渊不自然地避开宝嫣的目光,改口道:“你若不愿就算了,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放心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宝嫣孕中想要呕吐的反应,都不如在听到晏子渊解释的话后来得强烈。 她张开微微发干的唇,道:“夫君……真是宅心仁厚。” “方才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话想对夫君说。希望夫君能好好想想,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现下不是一个人了,带着腹中胎儿,若是一个不好,那就是一尸两命。夫君也不想真让自己断子绝孙,对不对?” 看到晏子渊脸露意想不到的错愕神情,仿若因她的话,脑子里出现一片不知如何应对的空白。 再狠毒刻薄的话,宝嫣都对陆道莲说过了,岂会放过晏子渊。 当然是对他们一视同仁。 她轻嘲地勾动嘴角,“我想,以那个人对我的痴迷,夫君可会觉得除了我,他还会帮你借第二次种不成?” 陆道莲又不是谁都会碰。 作为枕边人,宝嫣最知道他挑。 那人就是贪图她的身子。 如今正新鲜着,焉能看上其他人。 而且她发现,这对兄弟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关系牢固,对晏子渊,陆道莲总有一种对待赝品的不屑在里头。 他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答应晏子渊的要求,去让其他女娘怀上子嗣。 这与被人使唤的种猪又有什么不同。 宝嫣用轻飘飘的话,反击了晏子渊要她私下去给兰姬认错低头的主意。 她没有错,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服软道歉? “你……” “我有孕在身,从庙堂回来,如今受了惊,觉着不舒服。前庭那边的晚宴,我就不去了,还望夫君替我说道说道,别让婆母他们怪罪。” 第142章 宝嫣留在了最后才走。 晏子渊临走复杂铁青的脸色和眼神,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殊不知这也是宝嫣一日日被他们逼出来的。 等他们走得干干净净,议事堂没了其他人,宝嫣才吐出压抑在胸膛的郁气。 她有些头晕眼花地朝小观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缓了片刻,“我们也走,回去再说。” 前院宴席阵仗不小,和那边的热闹相比。 宝嫣的院子上方宛若乌云罩顶,不仅安静,连猫儿都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夜里不像往日那样到处乱跑了。 反而在视线可见的范围内,乖乖地蜷缩在毡子上打起盹。 屋内响起宝嫣和松氏谈话的声音。 平心而论,兰姬能回来,也算堵了悠悠众口,至少她不会再被说成是逃妾,牵扯到苏家。 但她身份一下不同了,这就很有必要去信给家里说一声,还有父亲的妾室。 宝嫣手执墨笔,问跪坐在一旁,为她掌灯的松氏:“乳母侍奉阿母多年,曾代阿母负责打理过内宅事务,按理说,府里进了什么人,都会查探清楚他的来历,为何大家都不知道月姨娘的身世?难道没有查她的?” 月姨娘进门时,宝嫣还未出生。 据松氏回忆月氏到了家里的情形,她说:“都查了的,哪怕月姨娘是郎主的好友转赠到苏家的,当时来历都查得一清二楚。” “她的确是从商队里跑出来的,因贪玩找不回去的路,又因颇有姿色,而被人盯上,随即辗转到世家中做了舞姬。后来郎主派人帮她打听商队的消息,据说是胡人南下与咱们那起了战事,商队怕祸及自身,于是便早早离开了金麟。而被抛下的月姨娘因无家可归,乱世无依,一直祈求郎主,让她留下。” 之后便是宝嫣所知晓的,一年后月姨娘生下了兰姬。 从此做起了她父亲后宅里的妇人。 “不对。” 宝嫣思索一番后,缓缓摇头,“不该是这样……我今日亲眼所见,兰姬带回了似密国的胡人。那胡人将领也说他姓密,这乃是他们的国姓。” “似密国在胡部属于中小之国,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好糊弄的,十几年前丢失了一位王姬,他们的王室难道没有派人来寻?就算不寻,月姨娘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既是公主为何不同阿耶说?” 松氏:“女郎是说,月姨娘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世……” “她定然有所隐瞒。” 宝嫣道:“即使不是王姬,哪怕是世上任何一家的血脉丢了,谁人不会去找。就算旁人不会,有血亲的岂会无动于衷?” “要么是月姨娘与家中不和有意逃出来的,怕说了阿耶会派人送她回胡部。要么就是她隐姓埋名在苏家,是另有所图。” 可是山高路远,当年的苏家刚回金麟不久,举族都在悲痛之中,月姨娘图什么呢? 这是宝嫣觉得整件事中最古怪的地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论与月姨娘最亲近的人,阿耶占一个。 他有没有可能察觉到了姨娘的不对? 手中笔墨快干了,宝嫣从想不通的蛛丝马迹中醒神过来,盯着眼前铺好纸张的桌案,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罢了,还是先把消息传回去,看看家里回信是如何说的吧。” 松氏将手里的灯挑的再明亮些,方便宝嫣目视。 烛火下,写信的宝嫣仿佛回到了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在松氏的陪伴下,努力记下晏家交际的名单,最后使人给苏赋安送去。 待到夜深人静时,宝嫣方才停笔,而前庭热闹的晚宴早已散去。 反观宝嫣,从庙堂回来后什么都没吃,似是感受不到饿一样。 见宝嫣正在逐字检查,松氏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起身道:“奴婢去给女郎热一碗羊乳和蜜饼,吃过以后女郎尽可早些歇息,这里只管交给奴婢就是,等明日一早,奴婢就派人将信快马加鞭地送走。再过半月,说不定就能收到回信了。” 宝嫣点头,等松氏出去后,她才收回目送她的视线,重新投放在她写的信上。 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卸下撑着双肩的力道,秀美的面庞上流露出迷茫的疲容。 她如今是北地所有人的主心骨,即便再累也不能倒下。 庶姐与她始终不能一条心,对她才充满敌意,特意回到晏家,气势汹汹找她麻烦。 她该怎么做? 曾经因为怜悯她身份比她低微,所以任她挑衅都不往心里去。 现在情势所逼,兰姬身份变得高贵,再不需要她同情,她是否该不再顾及家族情义,等她再刁难之时反击回去。 总不能一味忍让,让她伤害自己。 前几次虽未能成功,但这次她有母族做帮手,她身边又无一人能抵挡,还怀着身孕。 不知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再次针对自己。 宝嫣微微晃神,直到被一股凉风吹醒。 桌上烛火摇曳,北地入秋极快,仅仅片刻之际,她便感受到了由窗外吹进来的阵阵寒意。 第143章 为了防止火光被熄灭,在松氏还未回来时,宝嫣收回神思。 干脆离开这里,借着活动手脚的机会,走到窗前,将窗门关上。 屋内发出烛火与微尘触碰,如同烧焦般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宝嫣手刚搭在窗台上,上半身躯探了出去,外边一道蒙着面的身影与她猝不及防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皆有些惊惧反应不及。 宝嫣:“是谁?” 夜深谁会不睡,鬼鬼祟祟地来到她的窗下,还手持利器,察觉到来人行迹不妥,“有刺客——” 宝嫣朝门口处紧急呼喊,她拔腿便跑,但那道身影二话不说,身手如电地袭向她。 “救,救命。” 在被对方跳窗进来,抓住手时,身后传来咻的一声,随即一道闷痛的哼声响起,宝嫣被钳住的手终于获得自由。 她惊讶地朝背后望去,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魁梧武僧,手持金刚杵,单腿站立,另一只脚上光溜溜。 本该穿在脚上的鞋履落在屋内地上,可见方才就是这物砸中了袭击宝嫣的人的背。 情急之中丢出鞋子的大汉对着胡人打扮的刺客怒声呵斥:“何方宵小胆敢在我师叔母这放肆?正好师叔留我金刚杵,就让它来收下尔等亡魂,随我下地狱去!” 他一出现,原本蒙面的刺客见势不好,想再袭击宝嫣已没有机会,只有为了保命朝门口方向逃去。 庆峰吹响口哨,很快屋外便响起飞檐走壁的动静。 等到随着他来的死士去追捕刺客,庆峰也跃入了房中,他一蹦一跳地来到宝嫣附近,拾起那只宛若小船一般的鞋履,随手拍了拍重新穿上。 瞪着劫后余生,面色发白明显受了惊吓的宝嫣。 武僧憨实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差点来晚了的懊恼,粗声粗气道:“师叔交代过我,让我务必替他照看好你,你可不能受伤!” 他觑向宝嫣的肚子,那里面可装着未来和他师叔长得肖似的小人儿,不容有一丝闪失。 庆峰:“师叔还叫我与你说,现在谁都不及苏氏女矜贵,谁若是惹你不高兴,谁就是与他过不去。他现在不在清河,但若是你愿意与晏子渊和离,晏家少主母的身份又如何,他下次回来,会直接送你登上帝后宝座。” 第60章 “有刺客!” “女郎,女郎……” 屋外传来两道不同程度受到惊吓的动静,不过多时,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惊慌失措丢下吃食,担忧宝嫣出事的松氏和小观匆匆赶到。 在看见突兀地出现在内室的武僧时,具是一愣,松氏反应极快瞥了眼庆峰,便迅速挪到宝嫣身边,检查她是否有受伤。 方才说时迟那时快,要不是刺客被撞个正着,同样受惊心虚了要跑,宝嫣今夜注定凶多吉少。 代表陆道莲来到这座院子的庆峰,在宝嫣身边有了熟悉的人陪伴后,默默提着金刚杵,从内室走出去查看情况。 偷袭的刺客在他带来的人的包围下,很快就被逮住了。 他命人将其绑起来,然后拽着绳子的另一端,将穿着了夜行衣的人,一路拖行,直到停在庭中。 台阶上,站着整理好仪容,神情恢复镇定的宝嫣。 她视线朝下,秀白小脸,眼珠乌黑,启唇问地上被降伏的刺客:“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为何要害我?” 对面缄口不言,还蒙着面。 庆峰不是个有耐性的,对待这个差点残害他师叔子嗣的刺客并未抱有任何慈悲手软的心思。 “说不说?不说我便拿这东西,将你的头砸个头破血流,让它烂成一团肉泥!” 他示威地将手杖最重的一头,抵着刺客额头。 那人开了口,“……”竟然是让人听不懂的胡语。 面巾被扯下,还是年纪轻轻的女娘。 宝嫣今日刚见过,在议事堂,这女娘和另外一个胡人里的郎子做护卫打扮,跟在兰姬身旁。 “你是兰姬阿姐身边的人?是她叫你来的?” 宝嫣的问话,得到更多胡语回应,只是她和身边的松氏她们都听不懂。 见此情状,那胡人女娘说得更欢了,眼神偶有得色地瞥过宝嫣,不屑一顾地将头扭到一旁。 如此,即使宝嫣听不懂,也能感觉到对方嘴里吐出的怕不是什么好话了。 她正想着要如何解决这件事,倏然就见一旁的庆峰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金刚杵高高举起。 刺客惊恐地睁大双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砸倒在地。 庆峰:“辱骂苏氏女,便是对我师叔不敬,看我不将你舌头割下来。” 他上前抓起刺客的头,在对方痛晕了的情况下,准备将人拖走。 是宝嫣叫住了他,“她说了什么?你听得懂?” 庆峰扭头,看向夜色下,背对着灯火通亮的房门,手无缚鸡之力,没人保护真的就要遭人毒手的人影。 他皱眉,“跟着师叔学过一些,不是什么好话,此贼在为她的主子抱不平,骂的多是说汉女比不上胡女之类的东西。还说了……” 第144章 说宝嫣一看就是早死的命,身形纤细瘦弱,不像好生养的,迟早死在产床上。 她来是替她解决痛苦的,送宝嫣早些归西,免了她受生产之苦。 就是后面这些话将庆峰给点着了。 可以说其他如何如何的是非,就是不能咒他师叔的血脉,无论是丧母还是早产都不行。 宝嫣听了一耳,哪怕庆峰后面还有话没说清楚,也明白了后面多是诅咒之类的。 庆峰请示:“我把她带走杀了?” 宝嫣听出他话中的示意微微一愣。 对陆道莲的这个下属,宝嫣早有所觉他其实很不喜欢自己,但没想到不过是因为陆道莲的一个命令,对方竟也充当起保护的角色了。 而且似乎拿她当陆道莲一般对待,连处置人都询问她的意见。 宝嫣还未想好怎么处置这个胡人女娘,至于杀了……她面露犹豫地道:“等等吧,我想想该怎么做。” 杀了这个胡女,兰姬那边定然也知道。 她都叫人这么下杀手了,宝嫣也舍弃了最后一丝同族之情,觉着是不是该趁此机会,抓着这个把柄找兰姬去算账。 她脸上的忧虑外露,心里分析着用哪种处置的法子对自己更有利。 正想着就听陆道莲的下属不解地问:“为何要犹豫?” “牵扯太多,听说这次胡人里的那位将领是似密国的大王子,掌管军队……” 其实倒不是怕兰姬什么,只是总要考虑她背后真正有权有势能帮她出头的人。 庆峰:“她有大王子,你有我师叔,怕什么?” 宝嫣被庆峰的理直气壮给惊吓住了,她是家中女娘,有的权势不过是管家、财物、家仆的权利。 未曾感受过这种陆道莲留给她,能为她上阵厮杀冲锋的势力,这才是真正的法宝。 是给了她一把既能杀人,又能防卫的“刀”。 端看她怎么用了,且日后,少不了要将人情还回去。 至于怎么还,宝嫣似乎还不一定能还得起。 这种她不是一个人,不再势单力薄的感觉。 导致身上的血液不停涌动,明明夜里的风透着丝丝凉意,她却像被塞了一个手炉一般,热得发慌。 宝嫣:“通知晏家的人,就说我院里抓住了来路不明的刺客,想谋害我肚里的子嗣,危在旦夕……” 今夜注定是个未眠之夜。 身边的松氏和小观留意到,她说的是通知晏家的人,并未具体指是谁,这是要晏家所有人都知道有人谋害晏家的少主母。 夜深人静,本已落锁的院门被重新敲响。 灯火熄灭,光影暗下去的卧房再次点亮,书房晚宴上饮了不少酒水的晏子渊刚坐下不久,就听见屋外敲门的亲随传话,“郎君,出事了。” 在一众得到消息,披着外衣或急得连鞋履都穿错了,急忙赶到宝嫣院子里时。 庭中已经只剩五花大绑的胡女刺客,以及身旁宝嫣命人去请看守她的府兵。 庆峰等人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少夫人呢?她怎么样?” 骤然听闻消息,晏子渊浑身酒意都骇醒了大半,他双目仔细逡巡院子里的踪影。 “回禀郎主,少夫人受惊,人被扶回房里歇息了。” 得到府兵回话的晏子渊,浑身冷汗直冒的紧张感顿时减轻,他正打算进房瞧瞧宝嫣情况。 余光一瞥,留意到地上半死不活的刺客,观察到对方头上的伤,便误以为是府兵们做的。 正巧晏家的老君侯老夫人,和贤宁一行也刚刚好赶到。 晏子渊朝着房门走去,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哭。 宝嫣一脸麻木地坐在卧榻上,她身边的乳母松氏,和常侍候她的婢女正在替她哭,时不时地抹下眼泪。 “女郎命苦……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受这番折辱。” “二女郎如今身份不同了,一朝变王姬,就觉得能高女郎一等,还派人刺杀女郎……” “这晏家还有谁能为女郎做主?” 哪怕感觉得出,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下人,是故意哭给他听的,然而在看到宝嫣不言不语,平静到泛起忧伤的脸庞,被那双盈盈的美目轻轻一瞥后。 晏子渊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她,宝嫣不哭,看似镇定的样子,才是让人感到最难过的。 “你。”晏子渊哑着嗓子,问:“没事吧?” 他的到来让哭声一顿。 宝嫣轻声地回:“我没事。” 她应该慌乱、害怕,跟下人们一样,哭诉和愤怒的。 可是她正常到,就像遇刺的不是她。 就是这样,叫晏子渊估摸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来时路上想好的说法,都在这一刻被完全打乱了。 晏子渊:“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你肚子……” 他试探地问,基于他已经没有生育子嗣的可能,现下晏子渊将希望全寄托在这个别人的血脉上。 这是能帮他维系颜面,帮他钳制对手的利益工具,还会是他的孩儿,他自然要重视一些。 宝嫣垂首,在晏子渊的注视下抚摸小腹:“它无事,就算我有事,也不会其他人碰它的。” 第145章 如有被看穿般,大概在宝嫣那里,认为在他心中子嗣比她要重要许多,晏子渊心虚解释:“我只是担心你,想请大夫给你看看,要是无事,开些安胎的药也是好的。” “好。” 宝嫣答得干脆,她越是什么都不反驳,顺着晏子渊的意愿来,就越让人感到愧疚。 终于他往卧榻处靠过来,在下人往两旁退开时,晏子渊坐到了宝嫣的身旁,瞥见她露在外头的手,他把自个儿的也搭了过去。 宝嫣手背一热,她指尖轻颤。 终于有了些别样的动静,不像刚才那样,仿佛心如死灰般,眼珠惊讶地看向晏子渊。 不知是头热,还是酒意,晏子渊满眼欲望地盯着她:“是不是兰姬?她派人来欺负你?” 宝嫣知道晏子渊对她有念想,只是他攻于算计,加上不能人道后,儿女之情就淡了。 平日里只想着为他自己谋利,现下或许是喝多了,才没忍住暴露出来,他试探地将手搭在她手背上,另一只手放到了宝嫣膝盖上想要摩挲。 一股辛辣的酒气窜入宝嫣的鼻息里,她忍不住避开晏子渊,趴在榻沿上低头呕吐。 除了陆道莲,她并未对他以外的郎子触碰有半点好感,甚至晏子渊利欲熏心的眼神,哪怕用和对方相似的眼睛盯着她。 宝嫣还是能感觉出不一样,陆道莲碰她,她会忍不住心慌意乱,连迎视他的勇气都没有,脸上阵阵发热。 内心如有玉石乱撞,还会被他挑逗得发酥发软,在紧张中期待又迷茫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下一步。 但若是换成晏子渊,他掺杂着功利心的欲望,便如看似鲜亮,内里却发烂发臭的果肉一样。 “你……” 晏子渊被她的反应所惊,想宝嫣难道厌恶他已经厌恶到了如斯地步。 “夫君。”可当她干呕了一阵,吐不出来,再抬头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时,晏子渊又想,他总不该比那个人差才对? 也许只是今夜宝嫣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才有这样的反应。 并不是抗拒他的接触,晏子渊睁着一双微红了的醉眼,“你怎么了?” 宝嫣掩面,愁眉不展道:“我难受……” 晏子渊:“是不是刚才我吓着你了。” 宝嫣哪怕不喜欢他的碰触,也摇了摇头,像有难言之隐,想提又不想提,欲言又止:“外面那个……兰姬阿姐……” 得到不是自己的触碰惹得宝嫣这么大反应,晏子渊的担忧和心虚顷刻消散,不能振起雄风,世上任何一个郎子都没有颜面,更何况是因此被家里的妇人嫌弃。 紧盯着宝嫣的面容,发现她脸上和眼里并未流露出对自己的嫌恶,晏子渊终于才放心地道:“她今夜派人来害你,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晚宴那个时段,宝嫣还对他不假辞色,出言挑衅,现在瞧着仿佛拿他当做依靠的样子,令晏子渊倍感奇特。 怕不是她当时,被兰姬的出言不逊给惹怒了,无从发泄,才对他那个姿态的吧。 实际上,新妇还是娇弱需要被人怜惜的。 现下不就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刺客,吓得花容都失色么。 感受到宝嫣需要自己,晏子渊激起一股雄性之气,他猛地站起来,“我去审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大漠的夜里,星辰漫天。 一行挂满琉璃灯的骆驼带着背上的人影,在黑夜中继续穿行。 晏家到现在还不知陆道莲离开了清河,出了城关,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在少有人知的北漠一角里,隐藏着一支强大而凶悍的势力,而今它所归属的主人正在前往的路上。 要恢复身份,需要有抵抗上京的力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杀回去,让京城里那帮虚有其表、攀炎附势之辈人头落地,还有在高位待有三十年满身腐朽味的那位……杀母之仇,是时候该报了。 这令人作呕的滔天权势,总算是有些用的。 还有那等在清河,等着他去接的新妇,看不清五官,只看清英秀轮廓的陆道莲,在一片如墨如蓝的夜空下,眼神锐利地遥望着来处。 微微扬起薄情的唇角,那勾动他爱欲恨憎的苏氏女,妄想摆脱他,关起门户过日子。 她怎么敢,怎么那么会奢望。 他才不会轻易放过她,他要带她去上京,去普诗弥的坟前,让那位不许他犯禁破戒的昭玄寺方丈看看,这是他亲手摘下的引诱他堕落的甜美果实。 她还在孕育,他们即将会迎来一个肖似他的更小的果实。 第61章 沙漠的石门打开,陆道莲的身影出现在盘踞了许多大大小小营帐的峡谷。 前来迎驾的将领入目便是他素白的僧衣,层层往上,一张无可挑剔冷清无暇的俊脸,眉眼深沉凌厉地直视下方,手持无比重要的信物,“磐涅将军,可还记得我?” 来人顶着烈日,脑海深处多年的记忆被不经意地挑动,瞬间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 从遥远的贵霜国而来的佛教圣女,跟随着朝圣的队伍,前往大汉宣扬佛法。 第146章 最后却被汉人王室的贵主看上,从此留在那片陌生的土地。 眼前正值青年,气度非凡的僧人,面容如同与他脑海中的人影重合,叫了他一声,“释无磐涅,汉人的国君想宠幸我,还答应会在这片土地上兴修一座最大的寺,亲封普诗弥为国师,你说我要不要去?” “圣女想做汉人的妃嫔吗?汉人的后宫,听说是阴谋最多的地方……” “我还没有想好,但若是磐涅将军不想我去,我会仔细考虑的。” “圣女我……” 回忆的最后,是一双幽怨而失望的双眼。 …… “磐涅将军,在想什么?” 脑海中的画面如潮水般骤然抽离,所有属于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通通消失,剩下的化作眼前出挑的年轻郎子的脸。 当年,释无磐涅奉命护送贵霜国的佛教圣子圣女出使大汉,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汉人土地。 路上也因朝夕相处,与本国的圣女暗生情愫,只是未来得及道出心中情意,心上人便被汉朝国君看上。 为了能在汉人土地上扎根,有一座能供贵霜国僧人休憩,能安心弘扬佛法的寺,他国的圣女主动走进了汉人国君的王宫。 一年后难产生下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个便是眼前这位融合了汉人血统,身形挺拔高大的僧人。 另一个据说是被送到了世家之中,远离了王室,做一个锦衣玉食的望门贵子。 这么多年,血海深仇,只有这位被普诗弥亲自教导在身边的长子记得。 另一位怕是早已被汉人驯化,只顾着贪图享受荣华富贵,忘了自己的生母被人所害。 释无磐涅归还了信物,朝着陆道莲的方向,将手放在胸膛上,领着随他一同而来的亲兵,缓缓跪下行礼,相当于认同了陆道莲在这里的地位。 “圣子亲临,是有什么吩咐。” “磐涅将军,我要回到汉人宫廷去了,在此只是路过,请你替我牵扯住北地的势力,让他们无暇分出精力支援上京。” “汉人的国君病入膏肓,他在昏迷前写下遗诏,传位给我,但他的后宫和朝堂不答应。而我早已从他手上拿到了号令三军的兵符,只等京中放松警惕时,便率领大军杀回去逼宫。” 陆道莲:“如今,是时候该动身了。” 在临近秋冬日的时刻,从生存和防御上来说,人的意志是最薄弱的。 宝嫣出嫁,陆道莲从上京出发,暂离风波中心,等待将近半年多的时间。 他若是这时大举进军,无异于在这片土地上落下一片火球,谁还记得二十一年前的汉人宫廷,曾诞下过一对国君与佛教圣女的双生皇子。 后宫无主,宫妃们在背后的世家支持下,争权夺势,都想比谁先坐上皇后之位。 远道而来的佛教圣女毫无野心,更像一只飞入火堆里的飞蛾,入了国君的眼,得到了不输任何人的宠爱。 彼时后宫子嗣不丰,势力最大的夫人多年无子,便打起了虽然侍寝,却不肯受领嫔妃封号的佛教圣女的主意。 只等其诞下皇子,便会认领到她名下抚养。 可惜,中途出了差错,令人难产而亡。 为了不让他们落入对方之手,与那圣女一同来到大汉的圣子,买通宫人将双生子偷了出来,打算送往贵霜国抚养。 未料被宫廷中的侍卫察觉,一个已经在送出宫的路上,一个则被侍卫当场拦下,偷走他的宫人也被就地斩杀。 得知消息的圣子马不停蹄地赶到,祈求汉人国君,成全圣女的遗愿。 然而流有汉人王室的血脉,双生子最终还是被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一个可以不用认贼作母,被送给了有过一子,早逝却吃药弄坏了身子的长公主抚养。 一个被允许,放在眼皮底下,由当时的佛教圣子亲自养育。 此事因牵连众多,被宠幸和生下汉室血脉的圣女,未曾领受过正式封号。 所生的子嗣又被分别送人,隐姓埋名,哪怕宫中有过二子记录,在秘而不宣地掩饰和遗忘下。 也就极少人知晓,大汉王室还有两位皇子遗落在外。 如今陆道莲选择杀回上京,身份一出,势必会激起千层浪。 也好叫在清河的那个新妇看看,她的僧人夫君,也不是什么来路都没有。 许多年前,晏子渊去往上京,兄弟二人相认,得知双方都是汉朝王室血脉。 在普诗弥和晏家的主持下,陆道莲与他短暂地冰释前嫌过。 此后,两方一直保持往来。 陆道莲人在京中,受普诗弥教导,因姿容出众,成了趋之若鹜备受追捧的年轻高僧。 靠近圣主,时不时能得到皇恩的照拂。 而晏家有心拥护晏子渊,盯着京中高位,于是致力于拉拢讨好陆道莲,希望他能同样照拂一下这个阿弟,望得圣宠垂怜。 都知道他出家为僧,天性不够良善,被普诗弥视如恶果,严令禁止他作恶,期望他一心修行,事事向善,不得触禁犯忌。 有这一道约束,加上他已经出家了,便绝了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 由此期望,在普诗弥管束下的陆道莲在京中,能以高僧的身份,借着博取圣宠的机会,为兄弟晏子渊造势,方便时,还能为他们及时传递京中旁人所不知道的消息。 第147章 还许诺,若是晏子渊能登上高位,陆道莲的地位也将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备受景仰的存在。 大概是觉得晏家想利用他的心思无比有趣,陆道莲并未表露出丝毫自己对那个位置的想法。 甚至在贤宁以姑母的身份找上来苦口婆心,威逼利诱想要打动他时,陆道莲还表现得虽云淡风轻,却还是微微动容的样子。 贤宁:“宫中有四子七女,除了中宫所出的公主,其他皇子皇女出身皆不行,都是些小门小户。不是愚笨,就是骄纵,论天资,根本不如你兄弟二人。” “可你又出了家,都怪普诗弥,教得你心中只有诵经念佛这等事。如今只能靠你弟弟,他没有约束,心怀天下,适合庙堂。你便帮帮他。” “日后,若是你不想出家过着等清闲日子了,想还俗,看在兄弟的份上,他定然舍不得委屈你,给你一片富饶的土地,封你为王。” 封你为王。 这是多大的恩赐,陆道莲面上不显,心中的嘲弄如水一般,快溢满了。 他虚伪地答应下来,并未真的那么听话去帮晏子渊造势,但又表现出正在为此努力的模样。 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年前,他着手恢复身份的动作被人发现,而宫中察觉到圣人有传位给他的意图,串联前朝大臣拼命阻止。 还想以莫无须有的罪名,将他拿下。 察觉到局势不妙,会陷入被动境地的陆道莲,便决定带上人马暂时从京中离开,寻一处没有危险的地方安栖,隔着距离纵观其变。 也恰恰是那时,晏家似对京中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于是派来书信邀他前往北地暂居。 经过利弊分析,陆道莲连夜起程从上京出发赶往清河。 数月后。 就在到达清河的同一日,陆道莲碰上了从南地过来送嫁的队伍。 开启了一段与晏子渊的新妇在一起的孽缘。 晏家。 侧室谋害少主母一事一出,宝嫣瞬间成了晏府所有人眼里运道不好的可怜虫。 好不容易摆脱灾星的名声,得到夫婿宠爱,怀上身孕。 如今庶出的姐妹,出走再回来,另外一个身份竟然是公主。 还因为姐妹二人不和,闹到一方要刺杀另一方的地步。 这是何等的仇恨和不满,姐妹相残,叫外人瞧得大开眼界。 好在没有得逞,刺客被抓住,已经压下去审问了。 等到兰姬那边的问话对峙,得出结果,就能按规矩处置了。 替晏子渊来传话的亲随,就是这么禀告给宝嫣听的。 其中端倪,仔细揣摩就能发现。 对方话里的处置,并没有说清楚处置的到底是谁,有可能是兰姬,也有可能只处置那个代她行凶的胡人女娘。 而按照亲随的说法,在审讯的时候,那个胡人女娘可是一直把罪责都往一人身上揽,半个字也不承认是兰姬指使的。 可见这件事里,不同人的态度皆有不同。 只要抓住了刺客,审问清楚了杀了她,也算是为宝嫣报了仇,给她一个交代。 看似声势浩大,要为她做主,实际上还是重拿轻放。 至于兰姬本人,则什么事都没有。 松氏:“太可恶了,那天夜里,晏氏子可是信誓旦旦向女郎保证,不会放过她的。而今却只处置她身边的婢女,明明她们都是一伙的,为何不去追究二女郎的责任?!” 宝嫣如同早有预料,她也未曾期望,就因为这一回,让晏家将兰姬怎么样。 只要没有晏家的人亲眼所见,但凡她和那个胡人女娘中,有任何一人反口不承认,是过来刺杀她的,就不会有多大的罪责。 不过倒是还能借此机会,看出他们对兰姬到底是何态度,不知道那边向晏家许了什么样的好处。 竟然让他们对自家的子嗣有可能被害的事,都能这般轻忽。 “晏子渊可不是我师叔……” 卧房门口,坐在门槛上的庆峰,叼着草根,旁边放着金刚杵,手里拿着一根树棍儿逗着猫儿,头也不回地冲着屋里道:“我师叔一诺千金,承诺过的事从不反悔,晏子渊就是一介卑鄙小人,能成什么大事,你就不该嫁给姓晏的,我师叔才是你的正缘呢。” 他终于回瞥屋内人的身影,抛下陆道莲因宝嫣而破戒的不满,他仔细打量一番苏氏女,觉得从外形上来看。 她还是和陆道莲相配的,起码她生得美,叫人赏心悦目,顺眼。 庆峰不经意透露:“而且,你还是我师叔喜欢的那类女娘呢……” 本该是气氛严肃的场面,因他的话,正在讨论中的宝嫣和松氏面面相觑。 被莫名说是陆道莲喜欢的那类女娘的宝嫣,在年长的松氏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 一时不知道是该听下去,还是该让对方不要胡说八道了。 而蹲在不远处,看庆峰逗猫的小观好奇地追问:“这又从何说起?你师叔不是出家人吗,为何老缠着我家女郎不放?” 或许是因为宝嫣遇到危险,陆道莲的人出手相救,就算瞧着再凶恶,也没那么怕他了。 斜着瞥一眼小观,庆峰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师叔是出家人,那也是他身不由己,他若不是有个出家人的舅舅,从出生起就被送往寺里看管着长大,师叔说,他也会是红尘俗世客,是枭雄。” 第148章 听到庆峰甘愿说道有关陆道莲隐私的事,宝嫣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他到底,为何要出家,晏家为何在他一出生,就把他送去寺里?” 到现在,宝嫣还以为陆道莲与晏家有着千丝万缕摆不脱的干系。 不想,庆峰道:“与晏家何干?我师叔姓陆,不姓晏。陆是汉室国姓,你道我师叔为何能许你帝后尊位,自然是因为他也是汉室宫廷中的一员。” “我是师叔是皇子,生母乃佛教圣女,其身份,也是贵不可言。” “……”随着庆峰话落,满室寂静,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透露出一种听见惊天骇闻般的滑稽。 宝嫣尤其,缓不过来神,呈呆滞状,“你……是在说笑?” 庆峰怒瞪:“师叔身世少有人知,我是看在你有孕的份上才透露的,免得你一心只想待着晏子渊的后宅,却不知我师叔为了让你体面和离,给你谋尊位去了!” 震耳欲聋的话音久久回响。 宝嫣愣愣的,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模样,还未彻底醒神。 庆峰对她这副样子不满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叔对你有意,他以前年少让我替他搜罗的话本,偏好都是你这类娇柔女娘……不过有别于,话本里的是死的,只有你是活的。” 年少叛逆的陆道莲能看什么话本? 只有那些钻研奇淫技巧的书,不正经的少年妖僧,还是投机取巧让下属代念的。 不过倒也能说明,宝嫣符合了他的偏好。 庆峰:“我师叔见你,就如见到心中神女的化身呢。” 她?陆道莲心中的神女? 宝嫣赧然咬唇,他不过是图她身子美色,什么神女。 她依旧不信且暗自生疑,可是莹白秀气的耳垂却在三言两语的暗示中,不争气地红了。 第62章 在隐秘的军队里待了三日的陆道莲准备起程离开此地,前往鹄州汉朝的军营。 大漠晚霞漫天,落日艳丽猩红。 军营中烧起火堆,烹煮晚食,释无磐涅组织了晚宴为他送别。 在夜空升起,星火熠熠的时刻,营帐中来了一批衣着暴露,戴满琳琅,身子妖娆的舞姬,对着帐中人翩翩起舞。 眼神勾魂,充满暧昧的意味。 在察觉到妖媚的舞姬频频看向坐下,眼神清冷,琼枝玉姿的高僧后,释无磐涅饶有兴味地转眸,盯着会自己拿刀片肉饮酒的陆道莲。 释无磐涅:“按照汉人的年纪来算,圣子应该及冠了吧。” 汉人郎子二十岁成年,可以加冠取字了,也能议亲成家、步入仕途。 陆道莲早已过了二十岁,只是出家了,用不着行冠礼,再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似笑非笑回视有些不怀好意的释无磐涅。 释无磐涅感兴趣地问:“汉地多美人,上京汉人的贵女尤其多,排场听闻也是最大的,最爱为郎子争风吃醋。这么多年,圣子可有过二三个红颜知己?” 陆道莲在京中的名声,如雷贯耳。 容色绝伦,圣洁不可高攀的佛子,可是引得许多女娘爱慕不已,不管是不是在闺中,都有想和他一晌贪欢的意图。 北地规矩和民风总是宽泛些,不像南地被一些迂腐子掌控,哪怕放浪形骸,都不敢流于表面,只敢私下里进行。 但是时下的风气,总是大胆不受拘束的。 陆道莲就算被女娘看上,亦或是他和人发生点什么,都是正当,他可是过了加冠之年了。 哪怕十六十七岁的大胆女娘,都有和人欢好的自由。 何况是他。 清楚地感受到释无磐涅是故意这么问的,目的是为了无伤大雅地调侃他,陆道莲面不改色,微微扬起嘴角回应道:“二三个倒不至于。” 毫不夸张道,大半个京城的闺阁都能因普渡众生的不眴高僧掀起风浪,一袭白袍僧衣的他却如花丛中走过,不沾片叶的神祇,清傲得很。 释无磐涅却是领悟错了,以为陆道莲当真勾引了闺阁中的汉贵女当红颜知己,“你破戒了?” 他更感兴趣地问。 要知道在贵霜国,佛法最初始的地方,不管是食肉还是色-欲都是不受约束的。 只有到了大汉,为了让汉人感受到他们对菩萨和佛法的敬仰与虔诚,才渐渐衍生出了不吃肉,只茹素,不犯女色的清规戒律。 陆道莲睇笑过去,实话没有隐瞒,“所谓戒律是定给汉人看的规矩,佛有三千界,万千个法相。” “我又怎能算是破戒,不过是一种修行。” 释无磐涅眼中如有精光,闪了闪,他是贵霜国的将领,佛教的圣子圣女皆出自王室。 陆道莲是普诗弥的继任者,他便是他们的圣王,王岂能无子,没有血脉,王室自然就要凋零了。 有幸的是,圣子没有因为长居大汉,被汉人迂腐的思想所驯化,不用守着清规戒律,那能活泛的就多了。 释无磐涅放下酒杯,含着笑,抬手将帐子中央搭建的台上,摇摆身姿的妙龄舞姬,招了过来。 然后示意她到陆道莲身边,“去,侍候好圣子。” 不过轻轻一推,舞姬便不小心地朝稳坐不动的身影扑过去,扭动着水蛇腰,媚眼如丝地仰望着俊秀非凡宛若天人的高僧,“圣子。” 第149章 陆道莲垂眼觑着身边慢慢靠拢的女娘,在对方手不安分地即将搭上来时,冷不丁道:“下去。” 在舞姬因他而痴愣时,他依旧微勾着嘴角,笑模笑样地睇视着她。 明明透露出的气质是那般和悦,可是眼里的寒意叫人不敢再伸出手试探。 舞姬畏惧地转头,向令她过来伺候的释无磐涅求救。 观足了好戏,释无磐涅挥挥手示意舞姬退下:“圣子不是说戒律只是用来约束给汉人看的,我佛无论怎样都是修行。圣子为何不肯叫她侍候你?难道是因为圣子嫌弃她生得不够美貌?” 走开的舞姬一步三回头,似是舍不得般,期望他能改变心意。 若是能得到圣子青睐,她定能在大将军那获得珍贵的赏赐。 陆道莲恍若不见,略有兴味地直视好事的释无磐涅,不避讳地道:“我在汉地,有一个妇人。她年少,貌美,如今已经怀上我的第一个子嗣了。” 这若有似无的炫耀,释无磐涅笑脸变成愣然惊愕。 舞姬妖娆,有着和汉人与众不同的风情,可当她靠近的那一刻,陆道莲心中只浮现出身在清河的新妇的影子。 看不见太多他人的眉眼。 在庙堂和她道别那天,她眼里不见半分不舍留恋。 他叫她等着他,不知她等着没有。 是不是他一不在,就与晏子渊搅合在了一块。 若是被他发现,她又招惹了其他人,回去后他定然会好生教训她一番。 上回她算计他的事还未完呢。 在她看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场羞辱和玩弄。 于是用了那样激烈的方式报复回来。 这叫陆道莲经过思虑,终于知道,对待新妇,已经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动辄冷言冷语,逼迫羞辱的法子。 否则她会自怨自艾,心生怨怼,抗拒他抗拒得更加厉害。 她就像以自身为画笔,画了一个充满束缚的圈在他周围,不许他对她随意、轻慢、放肆。 这堪比普诗弥让他赌咒发誓,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可是清规戒律,陆道莲哪曾放在眼里。 说破戒就破了。 更何况一个新妇的诀别话,她说她不想跟他好了。 这怎么行,是她说了算么。 他不答应。 要想挽回她,让她和自己重修于好。 势必要用些别的法子,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惹人厌憎,要用多些耐心和耐性,迂回和有计谋地与她周旋。 这般,她还能往哪跑。 释无磐涅终于反应过来:“是谁?是哪家汉人的女娘?” “是不是该送去贺礼,准备迎娶。按照汉人的规矩,应当要在她肚子大起来之前将她娶回家吧?否则,听说没有成亲就诞下子嗣,是会让人丧失颜面的。” 陆道莲:“她不是闺阁中的女娘,她嫁过人了。” “是别人的新妇。” 在再次惊呆的释无磐涅的注视中,陆道莲饮下最后一杯淡酒,眼神依然十足清明,嗤笑着道:“你不该恭喜我么,释无磐涅。” 说是未出嫁的女娘,与人鬼混,情难自禁怀上身孕了还差不多,可以当做是年轻女娘不通晓事。 怀了再嫁给欢好的郎子便是。 可若是经历过风月事,有经验的妇人还敢与他人偷情,怀上姘夫的孩子,这是谁家的汉贵女这般大胆。 有阅历的都该知道,奸生子可是不好活于世的,其丈夫能容忍面首也罢。 触及子嗣,是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吧。 经历过风月事有经验的宝嫣是什么样的呢,总之不会是释无磐涅口中,游刃有余与姘夫偷情的老道妇人模样。 回味着当初宝嫣勾引他时,青涩而娇羞的画面。 仿佛还留有小舌舔舐喉结的心痒滋味,陆道莲眸光深谙,略带哑意,低沉地和释无磐涅淡淡笑道:“她很羞涩,起初根本不敢和我厮混。” “她夫婿姓晏,与我年纪相当,清河里的高门贵子,你应该晓得了他是谁。” 晏子渊。 释无磐涅睁大双目,瞪向神形清贵,怡然自得的佛门圣子。 他搞了人-妻。 兄弟之妇。 …… 一场秋雨,在夜半之时悄然落下。 庭院里的地面上出现一滩滩能倒映出人影的水迹,同时也将屋外的人身上的血腥气冲淡散去。 在杀了两三波想要救人的胡人后,兰姬那边终于打消了再次派人前来送死的想法。 庆峰也收手,回到了他近些天长待的院子里,向新妇复命。 晨起打水的小观,刚梳洗过自己,在廊檐下的台阶处,看着不苟言笑颇为严肃的武僧走过来时,停下步子。 “你站住。” 小观:“你做什么去了,一身臭味儿。” 高大的身躯显而易见的愣了愣,再被说臭后,抬起手臂自己也闻了下,接着笨拙地往衣上蹭了蹭,似乎也想摆脱这种不大好闻的味道。 “晏家的地牢,常年不见光,里面的犯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自然臭了。” 庆峰:“我守着那胡女,为了不让胡人那边将她救走,在那待了一宿。” 第150章 晏家虽然对兰姬的态度暧昧不明。 但鉴于凶手被当场捉住,解释不清一个胡人会带着凶器出现在少主母的院子。 经过取舍,决定还是先将刺客关押起来。 至于为什么没有处死,自然是因为宝嫣只是受惊,没有受伤。 看在兰姬背后的胡人大王子的份上,这才暂时留了对方一命。 小观:“女郎有孕,嗜睡,还未醒呢。你先去换身衣服再来见她。” 庆峰转身要走。 “等等。”他又被人叫住。 小观打量他片刻。 下一瞬间,红着脸,掏出一条帕子丢到了庆峰怀里,“擦擦自个儿吧臭和尚。” 然后端着银盆,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去。 宝嫣到了日上三竿,才面带春-潮地悠悠转醒。 昨夜清凉雨,她梦里却一点也不清凉,反倒是梦见了人从清河消失,未有音讯的陆道莲。 他在梦里也是鲜活无比,看她的眼神,总是不清白,谈不上多含蓄,也不炽热。 宛若一捧烧不尽的余火,保持着不会灭,也不会狂烈的余温,一直从梦里蔓延到梦外。 此刻,刚刚苏醒的宝嫣,双颊酡红,浑身酸胀发热。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虚无的宠爱,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上似乎残留着梦境中,略带真实感的触碰。 稍微回想那种难耐交织的滋味。 宝嫣不由地羞涩地捂紧发烫的面颊,紧紧并拢了腿,呆坐到直至小观从屋外进来。 “女郎醒了。” 小观探头看她一眼,返回去,朝外头吩咐,重新备一盆热水供宝嫣洗漱。 小观:“女郎昨夜睡得可好?” 本是一句无意的询问,宝嫣却欲说还羞地抬起眼眸,点了点头。 “女郎的脸为何这么红,是不是被褥太厚了?可是秋雨来临,刮风太大,不盖两床被褥,又会着凉。” 知道被婢女误会了脸红是被褥的原因。 宝嫣未曾提及自己做的昨夜春-梦,将腿更往被褥里藏了藏,面露难为情地嗫嚅道:“我,我需要换条干净的亵裤。” 头一回怀胎,反应却比没怀时还要大。 宝嫣羞愧不已。 怎么连亵裤都氤湿了。 松氏见惯了般宽慰她:“有身孕后都是如此,女郎不必在意,只是身体上的变化罢了,除了我等,不会有人知晓的。” 可是她不仅仅只是因为怀孕,而是因为做梦。 宝嫣眼尾微红,看着松氏手上那条浸到银盆里清洗的亵裤,都怪那个人,好好的。 他入什么梦。 松氏:“前院来了消息,女郎没醒,奴婢便没有让人禀告女郎。” 宝嫣缓缓地从黏腻的思绪中,将目光投放在乳母的背影上。 屋外还能隐隐听见小观和庆峰的交谈声。 松氏扭头,看向宝嫣:“那个刺客,已经关进了地牢,二女郎那边,不肯罢休要求放人,被拒了。” “她如今,不再顾念姐妹之情,对女郎包藏祸心,一次不成定然还有二次,女郎一定要多加小心。” 宝嫣点头,昏胀的头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我省得的。” 松氏话还未完:“一早长公主那边,叫人传了话,说是等女郎醒了,就去议事堂,有事要商量。” 议事堂无重要事,不商议。 就如那天兰姬回来一样,让人胸中燃起一丝揪心的不安。 贤宁发话,宝嫣不得不去。 她梳洗收拾好自己,带着小观出发前往。 白日里没人敢当面行凶,庆峰让死士暗中保护宝嫣,自己则留在了他师叔母的院子里静待消息。 宝嫣到的时间正巧,里头已经来人了,似乎只等她一个。 晏子渊因没有履行承诺,重拿轻放,到一和宝嫣四目相对,便自觉羞愧一般,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他起身,朝着一旁的方向,不知具体和谁说道:“我想起来还有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坐上贤宁还未发话。 另一道粗粝沙哑的声音,霸道而任性地开口拦下晏子渊,“晏郎,你,你还,不能走!” 她越过晏子渊,冲门口的宝嫣怒目而视。 旁边座椅上的胡人将领密兹岸也劝说道:“晏郎君,你是这个家的少郎主,老君侯不在,你应该代他做主。” 密兹岸眼神狡诈地凝视着刚刚进门,因怀孕越发显得娇柔艳丽的宝嫣,有预谋地张嘴:“我阿妹是我们似密国的王姬,一个陪媵实在是委屈她了。不知道少夫人愿不愿意,让她和你平起平坐,成为平妻。” 第63章 在母家,同为父亲的子女嫡庶可以不分高低贵贱。 但在夫家就不成了。 这里的妇人,谁的娘家势力大,谁的身份比较高,谁就能在夫家拥有一席说话的权利。 这是无论在哪,都约定成俗的规矩。 即使不放在明面上说,但是私下都通晓的道理。 兰姬本是宝嫣的陪媵,在夫家的身份就比她低一等,可是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似密国的公主。 再做别人的姬妾侧室,岂不是有损他们似密国王室的颜面。 第151章 她已经有足够的身份和资格,做一个世家的主母了。 密兹岸:“念在少夫人你和密兰儿是同父姐妹的份上,我等也不要求你把主母位置让出来,免得到时候闹得伤了你们姐妹之间的和气。” “如今我就做这个恶人,你与密兰儿都是晏郎君的正妻怎么样?只要密兰儿成了晏家少夫人,不有损我们王室的颜面,我似密国愿意和你汉室永远交好。” 胡人总是作乱,汉朝早就想将他们收拢了。 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想要驯化这股势力,自然要有一个人作为介子,连接双方的关系。 姻亲自然是最有保障的。 只要有了胡汉血脉,两方便正式地绑在了一块。 但是想要胡人彻底归顺,肯定要给足让他们看得到的好处,让一个胡人的王姬做世家大族的主母,便能散发出他们被汉人看重的信号。 “少夫人,考虑得如何?”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宝嫣那里。 等她一个回应。 晏子渊方才想走,现在也被迫留下来应对,他有些埋怨密兹岸的不知委婉,没有规矩。 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 而宝嫣立在不远处,纤柔的身形无时无刻,不在透露一股不争不抢的味道。 她不是脾性很激烈的人,也不是那类很精于计较心眼小的女娘。 她是一朵黄昏午后,安静开在枝头的白杏花。 哪怕面对不怀好意的试探,也在用她柔弱而富有力量的眼神,慢慢地逡巡在场的每一个人。 明白了把她叫来,就是为了商量平妻的事。 在众目睽睽中,她给出回应。 宝嫣:“我不愿意。” “为何?” 密兹岸紧追着她不放,势必要从她嘴里弄清楚一个答案。 兰姬在宝嫣说话时,便忍不住挺直了腰身坐起来。 她盯着宝嫣,不敢相信她居然敢当众拒绝。她面前坐着的可是似密国的大王子。 她到底哪儿来的胆子不同意。 密兹岸:“这可是对你二人都好的事,少夫人,你可别不识好歹啊。难不成,你想下堂,再把位子拱手让给密兰儿……” “够了。” 在密兹岸说话越来越放肆难听下,宝嫣的神情越发脆弱,晏子渊终于站出来制止了他。 兰姬对他护着宝嫣的一幕,不甘嫉妒到咬紧了嘴皮。 “晏郎……” 何必管宝嫣答不答应?她有信心,自己能取代宝嫣,做个比她更好的晏家少主母。 但是晏子渊眼里好似只有她那个嫡妹,他安抚被密兹岸咄咄逼人的宝嫣,和她保证道:“我不会叫你下堂,也不会休你的。” 他回头告诉密兹岸:“阿嫣还怀着身孕,请密将军不要吓唬她,免得叫她伤了胎气。” 他好似那维护妻子的好丈夫。 然而还是令宝嫣感觉到虚伪,若是晏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就不会把她喊来这里了。 无非是假仁假义,一唱一和,专门做给她看的。 谁家会出两个正妻? 若是兰姬做了主母,那她置于何地? 若是阿母阿兄在这里,定然也会为她鸣不平。 宝嫣终于意识到了远嫁的坏处,那就是在她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欺负时,身边孤立无援,没有人来帮她。 这些人,都在张着嘴,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许是看她静默的样子过分可怜。 就连贤宁也出来打圆场,“平妻一事,事关重大,牵连的不仅仅是两家,还有苏家。可是苏家人在南地,过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不如等他们回信过来,再做商议。” 这怎么行? 兰姬焦急地朝密兹岸望去,等苏家人过来,来的定然是苏家的长辈嫡系,肯定偏帮着宝嫣,那她就没什么机会了。 密兹岸抬手示意她镇定。 贤宁看着被晏子渊护在身后的宝嫣,她低着头,即使看不到脸,也是饱受欺负的模样,贤宁勉强安慰了一声:“你先下去歇息吧,这事只是先知会你一声,自然还要看你们苏家的意思。” 毕竟她姐妹二人虽然不和,可到底还是苏家人。 这可比不相干的外人好调解多了,就看苏家那边想不想得通了。 宝嫣表了态,现下就没她什么事了。 但多多少少,这些人会顾虑她背后的苏家和她的意愿,再做决定。 她迈着细步,从议事堂跨出去,同时对跟在她身后的晏子渊道:“不用你送我,我自己回去。” 门外小观早早等候着,上前将她扶住。 晏子渊被拒绝,感受到宝嫣对他的冷淡,也只能纠结地放手,满脸复杂地看着她离开。 他其实也是心动的。 对宝嫣,她符合他的喜好,又有利用价值,他舍不得将她休了。 而兰姬,她背后的胡人势力诱惑更大。 他两者都不想失去。 回去路上,秋雨刚过,满地落叶。 宝嫣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追过来的兰姬叫住。 一看到她出现,小观紧张地挡在宝嫣身前,生怕她会对自家女郎做什么。 第152章 兰姬冷冷地瞥了小观一眼,“阿嫣,我有话和你说,你让她走开。” 她自个儿还带了人来,却不许宝嫣身旁的婢女待在这。 宝嫣收起惊讶的眼神,睇着兰姬,“敢问王姬,有何事找我。” 见她不驱赶小观,还称呼自己为“王姬”,兰姬目光幽幽,她张扬而得意地道:“阿嫣,你怕我?” 宝嫣:“……” 兰姬高兴了一瞬,当她是默认了,也就不计较宝嫣身旁碍眼的小观刚才挡在她身前的动作。 她鼓励怂恿道:“阿嫣,你既然怕我,不想和我作对,那就早些答应了晏家,去和我阿兄,还有晏郎说,你不反对我成为晏家的少夫人!” “你早些答应,我也就不与你为难了,但你要真想和我斗,那我就只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别到时候,受了委屈,却说是我欺负了你!” 她盯着宝嫣的肚子,最后威胁道:“你如今肚子里可是怀着孽种,也不想到时候有个万一,一尸两命吧?” “二女郎太放肆了,如此恶毒,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见有人顶嘴,兰姬脸色微变,含恨地朝小观瞪过去。 她身后的胡人侍卫也不善盯着她们。 小观为自家女郎愤愤不平,早知道今日议的是这么恶心的事,就该把那大和尚带上,好生教训二女郎小人得势的嘴脸。 她还没死心,想害女郎和肚子里的骨肉。 兰姬瞪着宝嫣问:“我这叫什么恶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阿嫣,你做嫡女拥有的够多了,这么多年也该让让我了,我也不容易,在苏家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才找回我的母族。” “这晏家少主母,我是当定了,注定要与你平起平坐,你兄长他们不在这里,就是来了,又能奈我何?还是你想像以前那样,找人来教训我?” 她冷笑,她周围都是胡人士兵还有护卫。 她可不是以前,任人宰割的庶女了。 “其实阿嫣,我一直想知晓,那天害我的人到底是谁,与你有什么干系。” “该不会,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北地认识姘头吧?” 兰姬妄想诈她,从宝嫣脸上窥探出一丝慌乱。 可是那张白净的脸蛋上,除了翠羽般的细眉,和水杏一样的眼眸,朱唇秀鼻,无不彰显着宝嫣的天生丽质,不见分毫的异色。 她老早就嫉妒她有个罗氏那样的正妻生母。 更嫉妒她生得比她美比她好看。 她坏了嗓子,宝嫣怎能没有半点损失?她要么给她让位,要么也要和她一样,弄坏嗓子,或是毁了她那张脸。 才能叫她消愤。 知道兰姬只是胡乱猜测,还猜准了,宝嫣也不显得慌张。 她和兰姬最大的区别便是,即使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其他人撑腰,可是她不会当面表露出来。 嚣张得意,不是她的做派。 宝嫣:“事情还未有定论,王姬就这般迫不及待,跑来耀武扬威了吗?” “我说我不同意,难道你就会打消做平妻的心思?且看晏家和你兄长,还有我们苏家商议个结果出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兰姬不认苏赋安他们,宝嫣也自觉不将她当做自家姐妹来看待了,同族情意到今日已散。 同样面对无理的逼迫,她也不会完全认命的。 兰姬双眼一亮,“这可是你说的。”无论结果如何,宝嫣都接受。 那现下除了她,就只要看晏家和苏家的意思了。 兰姬恨不得立刻回去告诉众人这个好消息,她这算不算将宝嫣给说服了。 “哼,算你识趣,知道和我作对没有好下场。” 她带着护卫离开。 小观焦急地询问宝嫣:“若是他们都答应,女郎当真接受二女郎也成为晏家少夫人吗?” 一个世家中怎可能有两个主母。 到时候谁该听谁的,谁打谁小,还不是会有争议。 到时候女郎的处境不堪设想。 宝嫣缓缓转身,露出几分苦涩自嘲的笑意,反问道:“若我不接受,又能如何?” 晏家的话说得好听,要等苏家来再商议。 商议得好,倒是万事大吉。 可若不好,似密国那边,岂不是要以兵刃相逼。 这不仅是对她,对苏家和晏家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危机。 在宝嫣提步往回走时。 小观冷不丁地道:“女郎不如和离,跟了那位大人去。” 宝嫣被小观的话惊到了,她怎么也这么想? 小观:“二女郎贼心不死,不达目的不罢休,日后进了门,肯定还要压女郎一头。” 这是当然的。 宝嫣也明白,所以她才不同意兰姬与她平起平坐。 天底下没有平起平坐这种事,只有你强我弱,以大欺小的规矩。 小观凑近小声结语。 宝嫣耳朵忍不住动了动。“我听庆峰说,不日那位大人就要恢复身份,目标是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女郎还不如,做太子妃去,日后还能母仪天下,富贵岂是二女郎能比。” 富贵王权,一步登天。 第153章 宝嫣听得心悸不已,可是天下哪有那些白来的好事,宫廷复杂,一宫之主佳丽三千。 宝嫣的心,只足够做一个世家主母,可管不了后宫。 她摇头反驳,“不过是一个火坑,跳去另一个火坑。那个人,他,他岂是我能掌控的了的……” “……可是庆峰说,大人是因为给女郎谋尊位去了才离开清河的。” 不知又得了什么小道消息的小观,偏头天真地看着宝嫣,若有深意地说:“女郎为何不试试,万一那位大人愿意被女郎掌控也说不定呢?” 自从接二连三发生不利于宝嫣的情况。 眼看着晏氏子和晏家纵容了兰姬欺负女郎,小观一颗忠心,早已渐渐投靠到了另外一方身上。 那位大人虽很不好招惹,也欺负过女郎,可是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知晓二女郎欺负女郎,会帮她出气。 谁对她家女郎好,小观就站谁。 不过,“奴婢只是说说,端看晏家他们商议出来的结果,和女郎的意思。” 小观弥补道,宝嫣却因她的话,不可控制地被挑动了。 她一直都当陆道莲那个下属,说的是胡话。 从未真正考虑过,做什么帝后。 先不说陆道莲的本事有多大,到底能不能成,万一不成,那就是反王,是要死到临头的。 到时候苏家还会因为她受牵连,但是现下的情形,对她越来越不利。 她总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万一,兰姬被提拔上位,宝嫣从今往后在晏家,哪还有当主母的脸面。 旁人只会笑话她,被后来者居上,敌不过母族势力更大的庶姐。 庆峰站在院子门口,等候着宝嫣和小观回来。 一见她二人脸色,均是寡淡和不虞,便明白了情况应是不好。 宝嫣步入房中。 小观留在最后,朝她背影呶了呶嘴,然后将在议事堂发生的事都告知给了庆峰。 庆峰果然反应如她所料。 “什么平妻?” 庆峰表露不屑,在宝嫣身后大声撺掇道:“那还不如嫁给我师叔做皇后去!” 宝嫣脚步一顿,她现在心里可乱,还未做下决定。 只能装作没听见。 结果不出半刻,得知宝嫣犹豫不决,庆峰扛着一箱宝物,出现在宝嫣跟前,还从怀里掏出一封陆道莲派人送来的亲笔信给宝嫣,“师叔的聘礼,还请师叔母笑纳。” 第64章 未婚的女娘才会收到聘礼。 宝嫣是个已婚的妇人,再收到别人的聘礼,这算什么呢。 这仿佛是她不轨,与他人暗度陈仓的证据。 她心慌且羞涩无比,觉着陆道莲果然无耻,他这是背地里在挖晏子渊的墙根。 他在勾引她,要她做他的妇。 正所谓你不仁我不义,晏子渊那头都在商量着平妻之事,宝嫣为何不能胆大妄为,和他人有私交往来呢。 最开始,这还是晏子渊把她和陆道莲凑合到一起的。 虽然可以这么想,但私心里宝嫣还是清楚这是有违德行的,至少不能太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宝嫣赧然地让庆峰把东西拿走,嗔道:“你们叔侄怎么回事,能不能不要乱来。” 她轻斥,“简直添乱。” 庆峰低头看着他扛来的箱子,世家嫁女,三书六聘,光一个箱子,好像是达不到足以求娶的程度。 他粗声粗气,却隐藏了点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没做好,导致苏氏女浪费了师叔的好意,道:“有,有吗?这可是师叔命我送来,哄师叔母高兴的宝物。” “晏家发生的事,师叔都已知晓,他预料会有人惹师叔母你不开心,所以才会拿这些东西出来。” “师叔一番心意,你不要辜负了我师叔的好心……” 宝嫣和一旁看戏的小观对视,她面颊微微发热,略显不自在,她想陆道莲到底想做什么? 他尽做一些惹人误会的事,宝嫣情愿他为了报复她,而对她冷眼相待或是冷言冷语。 而不是像在这般,处处都彰显着对她好的意图。 这就好像他们两情相悦似的,即便没到那种程度,但也跟照顾自家妇人一样,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可是宝嫣名义上到底还是晏家的少夫人。 她收这些东西会心虚。 “你若是送礼,就暂且别说什么聘礼。”小观适时的打岔,“我女郎还未和离呢,哪有这时候下聘的。” 宝嫣点头,对呀,很羞人的。 庆峰不想把事办砸了,他师叔哄着新妇,就是为了让新妇跟晏子渊和离,跟他。 现下新妇还未下定决心,自然还是得依着她来,她说了算。 反正只要将礼送到,讨了新妇开心,是不是聘礼也无所谓了。“那,那是我胡乱说的,和师叔没得干系。” 送人礼物,最忌讳的是旁人不肯收。 宝嫣不好意思面对“聘礼”干脆让他找个地方放着,然后让他把陆道莲的信拿来。 信封外好似沾了一些雨水。 整张信纸变得更加软绵,一股浓墨的味儿窜入宝嫣鼻息中。 第154章 她轻轻掸了掸页头和页脚,将目光投注在陆道莲锋利张扬的字迹上。只看两眼,便觉着信纸烫手,指尖微颤。 陆道莲:夫人安好? 见字如晤。 谁是他夫人。胡乱叫。 一想到僧人模样的陆道莲,一本正经地与她夫妻相称,宝嫣便禁不住呼吸微促,耳根发热起来。 信上陆道莲说,他已离清河有好几千里之遥,归期不定。问宝嫣:“为夫独在异乡为异客,家妇可有犯相思?” 换句话言:独守空闺,寂不寂寞。 想不想我? 宝嫣丢了信,胸脯起伏不定,脖颈粗红,面对小观和庆峰莫名其妙的视线,抿紧朱唇,小脸绯丽。 明眸如水,怒目朝地上瞪过去。 这是什么书信。 这分明是那个人不怀好意,隔着千里之远调戏她的。 “女郎?” 小观打算替她将信捡起,被宝嫣拦下了,“我自己来。”她面色嫣红,觉得这种东西,不能给其他人见到。 小观看了,那会害得小观眼睛脏了。 而她的已经脏了,也就无所谓受不受其害。就让她再瞧瞧,这厮嘴里还能再吐出什么下流不堪的东西来。 宝嫣重新将信捡回来,拿在手上。 除了调戏她,陆道莲后面还提了晏家和兰姬的事,他似乎比她还清楚兰姬的来历。 陆道莲:“你那庶姐,斋孤节出走那日,我的手下曾撞见过她与似密国的人会面。” 如此可疑的行迹,陆道莲怎会轻易忽略过去。 新妇的庶姐不是什么好东西,在驿馆就曾想害死过她,之后又频频借着宝嫣自顾不暇,不断挑衅。 爱屋及乌。 宝嫣不处置她,他便替她动手教训了。 本是想杀之了事,但念及人没了,她会自责心里过意不去,陆道莲方才手下留情。 如今哪怕此女再跳出来惹祸,他也不后悔当时因为宝嫣放了她一马,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想她死还不简单?可对陆道莲来说,死是奖赏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他岂能轻易奖赏兰姬? 自然是要将她折磨到绝望,肝肠寸断,走投无路才有意思。 他对清河局势掌控得清清楚楚,宝嫣瞪大了瞳孔,这才相信他来历果然非同凡响。 陆道莲不仅预料到兰姬会与她为难,特意命庆峰送礼给她哄她开颜。 信上还宽慰她,“一群乌合之众,岂能容他们害我妇长锁眉头。”“且先让他们得意忘形几日。” 陆道莲:“待为夫归来,定替我妇扬眉吐气。” 一番为夫,我妇下来。 宝嫣早已怔忪出神,好似真的做了陆道莲的妻子,有人疼,有人出头有人撑腰。 她其实所求也不多,出嫁晏家时,觉着自己得了个相貌堂堂的好夫婿,想着即使没有情爱,相敬如宾也不是不行。 可是尝过被人在意的滋味和甜头后,就再也无法回到相敬如宾的时候,没有人同榻相拥而眠,无人在意她喜怒哀伤,连闺房都是空寂的。 这就好比有人撑腰,和孤立无援两种境地。 宝嫣自然能感受得出哪方对她才是最好的,可是不怀疑陆道莲是为了哄她,才这么说的。 她继续往下看。 在末尾处发现了陆道莲故意拖着没透露的事情,“为夫在路上偶遇了一位迷路的小兄弟。恰好与夫人你同姓,名凤璘。” 他话中满满的“你阿兄在我手上”的暗示意味。 陆道莲:“凤璘兄向为夫打听你,夫人说,为夫该不该将你与我苟合的事透露给他听,也好叫他知晓,你要改嫁了,提前做个准备。” 这哪能行?宝嫣吓了一跳。 别说苏家人没个准备,她自己都心里没底。慌慌的。 再瞥一眼陆道莲故意落在结尾,用小字写出来的话,“若是不想凤璘兄知道,夫人可拿些东西来换。为夫夜不能寐,想夫人了。” 想夫人,坐脸上。 那些荒唐日夜,可堪混乱无常。 画面无疑都如疾风暴雨,激烈无比。 宝嫣呼吸轻窒,攥紧了信,眼神欲盖弥彰挪到他处,过不久又回到信上。 可恶的陆道莲,拿她阿兄威胁她。 定然是收到了她去往家里的传信,得知了兰姬的事,苏凤璘才特意从南地赶来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会与陆道莲碰上。 须得立即回信给陆道莲,叫他暂且守口如瓶,还有…… 小观正替女郎清点着财物,庆峰扛进来的宝箱里,许多都是极为珍贵的物件。 其中还有两幅画。 不得不说那位大人当真是有心了,他竟然还派人去南地请了画师,将罗氏等人画下来。 宝嫣也看到了这两幅展开的画,脚步在宝箱旁站定,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声微微一顿。 庆峰:“师叔本想亲自把画送出的,可他出发时,送画的人马还在赶路,错过了。于是只能由我一同拿过来。” 第155章 他知她想要什么。 宝嫣最惦记家里什么人,他都一清二楚。 目光落在生母的画像上,宝嫣无声地盯望了许久,攥紧袖子,思考良多。片刻后,她将小观唤到一旁。 主仆二人红着脸背着庆峰商议一番才分开。 鹄州营地。 苏凤璘对着相隔千里的清河方向张望,颇有些心急如焚的模样。家中已经收到了宝嫣的来信。 没想到兰姬的身份大有不同,苏赋安去了上京与阿翁阿耶汇合,脱不开身。 如今只能派苏凤璘代他们走一趟,处理兰姬身世的事。 没想到一入了北地境内,他们便遇到了一伙游侠匪徒。 也怪苏凤璘着急见到自己亲妹,命人抄小路走,离官道甚远,才遭了暗算,损失了一部分人马。 要不是那天,那条道上有军队的将领带队出没,苏凤璘怕是要折在一群熟悉地形,经验老到的匪徒手中了。 那些士兵许是路过此地,不知道前往何处。 苏凤璘身为世家贵子,无官无职,被救已经是幸运的了,他本是进不去军中的。 但不知哪位大人发了话,苏凤璘才得以随同大军同行。 而又过了两三日,似乎才想起还有他这个人般。 苏凤璘得到了对方的召见。 初始听闻其名讳,纵使不在上京,也知悉局势的苏凤璘也愣了下。他恍惚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太子?哪位太子?当今圣人不是龙体欠安,一直未立太子……” 小王倒是封了好几位,都不成气候。 剩下的皇子听说还撑不到圣人满意,这位贵主就变得不好昏迷了。中宫代为垂帘听政,朝野上下为了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早已闹得不停不休。 他阿翁阿耶日前就投靠在一位颇有些实力的亲王麾下。 只等后宫里的那位不行了,便另择其主。 风险虽大,也不是没有一丝可能。 可现在。 他遇到了有人自封太子,还拥兵自重,莫非,他不巧进了不知哪儿来的反王的队伍? 苏凤璘被留在营帐中,满心忐忑,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那位传言中的“太子”。 当他走进来时,弯腰俯首的苏凤璘悄悄偷瞄了一眼。 下一刻,他便被一双黢黑冷淡,透着淡淡煞气的眸子发现了,陆道莲:“苏凤璘?金麟苏氏苏石清的次子?” 都说天子是紫微星下凡,自带神威。 眼前人看他一眼,都带着无上威严,发话后更加令人不敢小觑,苏凤璘生平还未忌惮过谁。 可是此人叫他生出一股汉室之主的天命感来。 为了路上的救命之恩,苏凤璘保持恭敬的姿态向其道谢,不想对方似乎早就认识他一样,竟然意味深长地叫他不必拘礼,日后少不得还会来往。 苏凤璘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对方了解到他家世背景,想要利用他帮其谋反,才那么说的。 当下也未表露出反感的姿态,与这位虚与委蛇的交谈一番便散了。 日后,曾无数次想起过当天情况的苏凤璘,无不后悔那时没有仔细探寻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若他能早些察觉不妥,就不会让亲妹落到这位的魔掌中了。 分别两地已有数日的陆道莲,在去信给宝嫣后,也终于收到了带有脂粉香的回信,以及一包回礼。 似是知道他想要什么,比香气更袭人的,是里头女娘家常穿的衣物。 陆道莲眼神微暗,随手挑起一件亲手替宝嫣脱过的薄薄的小衣,放到鼻子前一嗅,上面仿佛还残留有她的体温和香味。 他恨不得即日就能返回清河,亲手收拾这个口是心非的妇人。 第65章 宝嫣在信上回他: 休得为难我阿兄,不许谈你我之间的事。 贴身衣物用来堵嘴,更用来慰藉不忘风月之事的陆道莲,但愿他能懂得她投其所好的用意。 少对苏凤璘逞些口舌,切莫不要脸皮地将他们之间的事,透露出去。 这些深藏女娘香味的衣物,够陆道莲度过漫漫长夜的了。 至于那些想不想他,有没有为他犯相思的话,宝嫣不仅视若无睹,在信里更是提也不提。 与送来的东西相比,堪称欲盖弥彰。 陆道莲岂会不明白她这一举动的意义,想必晏家那边频频出事,有人叫她失望透顶,她那颗备受欺凌的芳心,终于意识到还是他最好了。 只是现下仅仅处于为他动摇之中。 因为晏家的事态,到底还没有发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宝嫣也未能下定决心。 不过就差临门一脚的事,陆道莲便能真正得到她。 他有耐心可以等。 至于苏凤璘,不许他提和她之间的事,那只提他自身的,就行了吧? 看在他为她谋划打算的份上,总不能一直让他空无名分。就是一头驴,为了让它卖力干活,主人家也是会在它头上挂一把草,作为奖赏的。 用更直接的话说,陆道莲也要在与宝嫣的关系上,看到一些希望才行。 他明白她不想让苏凤璘知道他们的事,心中定然有所顾虑。 第156章 至于什么顾虑,自然是担心家里人的看法罢了。 既然她有这种担忧,那他替她解决了就是。 就当看在回礼的份上,一点举手之劳。 将宝嫣泛着香气的贴身衣物握在掌中,就如本人在他跟前一样,狠狠揉捏。 如此不仅不解瘾,对新妇的念想和奢望反而更大了。 内心的躁动无法彻底抹平,昔日靡艳的画面不断出现在脑海,陆道莲再忍不住,嗓音低沉冰冷,配上他眉头微蹙,隐忍压抑的俊脸,犹如掺杂了细微的火星子。 他吩咐:“来人,苏氏子弟苏凤璘何在——” 初入军营的兴奋不安早已退去,被救却暂时离不开这里的苏凤璘,现下心里只剩焦急。 看了宝嫣从清河送来的信,苏凤璘便能猜测到她如今的处境,大抵是不妙的。 他们是同胞兄妹,苏凤璘向来自觉宝嫣遇到什么事,他能感应得到,如今他在这滋味度日如年,一定就跟宝嫣在晏家一样难熬。 他就说远嫁不好,妹妹受了欺负,他做兄长的有心无力,不能马上赶来替她撑腰。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只期望能尽快赶到晏家,见到宝嫣。 但是那位将他留在军营里的太子,好生奇怪,他说他不日也要去清河一趟,说可以带他一路同行。 苏凤璘听出话里有安排之意,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威势在上,他不好婉拒,便答应了下来。 结果这么多天,还不见那位动身,苏凤璘终于有些急了。 他想干脆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找那位贵人请辞带人先走算了。若要提什么,泄露军机的理由,那就之后再说吧。 “小苏郎君,太子召见。” 围墙上眺望远处的苏凤璘面露惊讶,怎么他刚想求见,对方就来召见他,莫非是有什么神通不成。 到了陆道莲跟前,苏凤璘行过礼,才抬起头看向那道稳坐在桌案后的身影,“不知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他感觉出对方气势隐隐有些针对他的意思。 苏凤璘细想,他一不曾偷偷从军营里传信出去泄密,二更未曾在军中犯事,自从来了这便乖乖待在分给他的帐子里。应当不是找他麻烦的? 他不知半个时辰之前,他妹妹的贴身衣物被人握在手里,物尽其用过,如今藏在不知哪个地方。 陆道莲打量苏凤璘,他和宝嫣虽是兄妹,却是两张风格不同的长相。 宝嫣似乎更沾她阿母的光,有着无法挑剔的丽质。 苏凤璘典型的儿郎模样,俊秀一股子纨绔气。 从下属提供的消息来看,他似乎是故意表现出爱玩,不爱读书的一面的,事实上苏凤璘在学府里成绩很难有人比得上。 所以也不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心机,就是不知,他在得知两个亲姐妹相争的事后,会怎么想。 是偏帮宝嫣,还是觉得该看在大义的份上,容忍庶姐和自己亲妹妹平起平坐。 “小苏郎君。” 苏凤璘在古怪静默的气氛中,终于等来了清冷威严的发话声,“孤知道你迫不及待想去晏家,这里有些东西,你不妨先看看。” 从苏凤璘打南地出发,到鹄州的时日推算,他应是还不知道这期间,晏家又发生了什么事的。 陆道莲将下面呈上来的好几份信笺,丢到桌上,示意苏凤璘自己拿。 观察了下陆道莲的脸色。 拾了一份,苏凤璘在陆道莲对面跪坐下来将其打开,一行行字跃入眼中,渐渐地,所接收到的消息令苏凤璘眼皮直跳,双目大睁。 神色越发不对劲地往下瞧去,直到将剩下的信都打开阅览完毕,苏凤璘才恼怒地抬起头。 少年郎的面上尽是不满的愠色,“这上面当真?他们这般害我阿妹?” 他越说越气,蹭地一下起身,“晏氏子就这么看着,我阿妹可是怀了他的子嗣,他便是这么放任其他人欺负她的?一个陪媵,是她自个儿千求万求求来的,哪来的平妻!” “痴人妄想……” “小苏郎君。”陆道莲喊住暴跳如雷的苏凤璘,“正巧孤还有一事没和你说。” “孤与晏家有旧,才得来这些消息透露给你。” 苏凤璘毫不怀疑陆道莲提供的消息,他觉得这是兰姬做得出来的事,她和她那个阿母从来就不将自己当做真正的苏家人看待。 他忍着怒火,回头问:“殿下想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多谢殿下告诉我这些事,否则我还不知我阿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当着无知无觉的苏凤璘的面。 陆道莲面不改色,依旧是深沉稳重的模样,道:“在四面环狼的处境中,令妹确实受委屈了。” 苏凤璘没仔细听附和点头。 陆道莲:“孤曾在晏家有幸见过令妹,有过几面之缘,之后脑海中总浮现出她的身影,这兴许称得上一见倾心?” 苏凤璘喃喃重复:“倾心……” 把陆道莲的话在耳中过了两遍,刚才还火冒三丈的他猛地惊愕抬头,“……” 陆道莲淡定回视。 他都已经表明对宝嫣的觊觎之心了,这样即使苏家人发现了他俩的事,也只会先入为主,认为是他引诱他们苏家的女娘堕落的。 第157章 到时候宝嫣再去告诉他们,她和自己厮混过,这些人也只会将过错,更多地怪罪到他身上去。 这样新妇就不用独自受到苏家人的指责了,如此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宝嫣掩面,鼻子里的小小痒意被她忍了下来。 她怀疑是不是背后遭了人念叨惦记,才导致她今日不断有想打喷嚏的冲动。 松氏俨然担心她生病的样子,慌张地去摸她的额头,“秋意渐浓,夜里越发清冷,女郎还是要保住身体,切勿感染了风寒。” 宝嫣不是一个人了,她的小腹日渐隆起,有了微微的弧度,万一生病染上风寒,不仅是对她对肚里的孩子也不利。 怪她昨夜在被子里睡得暖烘,如在火炉里烧,为了贪一丝凉意,便将一双玉足露在外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不小心着凉了。 宝嫣乖乖任松氏检查,在她提出要请大夫过来诊治开药以后,顺从地点了点头。 松氏还叨道:“奴婢今日替女郎清理衣物,发现女郎夏时穿的几件小衣和亵裤好似不见了。” 宝嫣和屋内端来吃食的小观面面相觑,耳边听着松氏疑惑的发问,二人不约而同地隐瞒下同个秘密,随后故作没听见般,提起别的话题。 “这是什么糕点?桂花吗?” “是,庭院里的桂花虽谢了,但伙房那有晾好的桂花干,奴婢跟那边提了一嘴女郎想吃甜的,他们便做了这个。”小观捻了一块送到宝嫣嘴边:“女郎尝尝,奴婢守着他们做的,没让他们从眼前掠过分毫。” 宝嫣讨巧地朝衣柜旁的松氏示意:“乳母也尝尝。” 松氏最是熟悉她二人这一套,一旦偷偷做了什么事,就会想着相互替对方隐瞒。 “那小衣亵裤……” 宝嫣捧着糕点,眼巴巴地快速道:“乳母,吃。” 像是生怕她察觉似的,欲盖弥彰,松氏叉腰转移目光,落在小观身上,被她盯上,小观不自在地解释,“洗,洗了,被我晾在其他地方呢……” 对着两张根本掩饰不好,颇有些做贼心虚的脸,尤其宝嫣祈求期望她不要再追问了的视线。 松氏皱了皱眉,道:“女郎的衣物怎能晒到其他地方,等晒干了,记得收回来。” 但凡是宝嫣的东西,都是有做记号的。 例如绣字。 万一落到旁人手里,岂不是件有损颜面的事。 见松氏话里留有余地,宝嫣松了口气,替婢女开口应下,“会,会的,乳母放心,肯定会收回来的。” 可不敢叫松氏知道她让小观把自个儿的贴身衣物拿去打发恶人去了。 这在长辈耳朵里听起来,怕不是伤风败俗之举。 宝嫣也觉着羞耻,是以只敢在背地里偷偷这么做,还不知陆道莲那头收到以后满不满意,会怎么用它。 那个色秃驴,犯的淫戒可够他在他的佛祖面前获得十年的量刑了吧。 宝嫣腹诽,自以为无人察觉,实际上在她想到陆道莲时,眸子里的春水,和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提的唇角就已经暴露了她。 可见这些日子里,除了与兰姬闹不和,还是有人讨着了她的欢心,只可惜碍于身份,二人还不能在一起。 松氏不由地想起另外一件事:“听说小郎君在路途耽搁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清河。” “观后宅里的情形,这些日子,二女郎换了个更大的院子住,俨然已经将自个儿当成正主子了。” 松氏整日混在宅院里,也是有人脉和小道消息的,“奴婢还听闻,晏家庄子上来了好多些胡兵,将领住进了宅子,有一部则在附近安营扎寨……” 宝嫣笑意一下凝在嘴角,隐隐不安道:“这是在做什么?” 松氏:“奴婢问过了,听他们说,那些个胡兵都自称是来送嫁的,还携带了许多马和牛羊过来。” 这说明,其实等不等苏家的人过来商议。 晏家和密兹岸那头,就已经暗地里在着手准备晏子渊和兰姬的亲事了。 兰姬要被扶正,做晏家的少主母,自然还需一场风光大半的婚礼。 而之所以背着宝嫣暗地里准备,就是不想惊动她。 可是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宝嫣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她脸上的神色全然变了,除了惶然,似乎早有预料,她苦笑:“果然是一家人……” “言而无信的晏氏,怎配与我苏家为伍。” 怪不得近来兰姬都不来找她麻烦了。 原来是因为目的已经达成,只是所有人都在帮着她欺瞒她罢了。 在听闻消息的当日。 不等宝嫣找过去对峙,晏子渊便自动找上了门,且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门前,小观便将兰姬拦下了,“郎主自个儿来了便是,怎还带着不相干的人扰女郎清净?” 往日宝嫣身边这个婢女都是不轻易插嘴的。 不料今日居然这么大胆阻止他们,还出言讽刺,兰姬恨屋及乌,对宝嫣身边的一切都看不入眼。 看到小观,就如见到宝嫣本人,叫她心生许多恶毒的想法。 “不过一个奴婢,也敢在主子跟前放肆?还不滚开。”兰姬身后多了两个新来的婢女,替她开口训斥。 第158章 小观纹丝不动,这帮人来者不善,万一惹得女郎动了胎气怎么办。 她怒目而视,透过其中一个婢女的肩头,看到了躲藏在假山后武僧的影子。 她冷哼,二女郎不就是仗着有个大王子做兄长欺负女郎。 她定然想不到,哪怕晏氏子不帮女郎,女郎身后也是有靠山为她撑腰的。 区区胡人王子,岂能比得过尊贵的汉室皇子。 晏子渊看着小观,他知道宝嫣身边的人,都因为他近日来的表现而对他不满,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他期望宝嫣能懂事些,她不是最识大体么,等她陪他渡过了这一关,今后他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你下去,我不会让她对你家女郎做什么的。”看在宝嫣的份上,晏子渊不打算和无礼的小观计较。 他说道:“我带兰姬过来,是想让她姐妹二人重修于好,冰释前嫌的。” 他回头盯着兰姬,示意她态度不要像方才那么嚣张,别忘了,她和她兄长答应过什么。 要让宝嫣不反对她这个平妻,就得让宝嫣顺气。 不然依照兰姬对宝嫣那么大的敌意,怎会可能叫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庶姐? 这个蠢货,若不是看在她背后的势力份上,晏子渊也实在不想应付她。 接收到晏子渊的警告和暗示,兰姬不得不暂时退让一步,等她成为晏家少主母,她再来和宝嫣算这笔账。 她不是最大度最宽和吗,怎么教出来的婢女这么无礼,竟敢拦路。 掩住眼中的恶意,再抬眸时,兰姬挤出一丝示好的微笑出来,连对小观都和颜悦色的,不像她本人了。 兰姬:“没错,我是来找阿嫣妹妹求和的,日前发生的事,我想亲自向她道歉。” “阿嫣,出来吧……” 宝嫣在屋内,将晏子渊和兰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等到二人连番呼唤她好一阵,宝嫣才被松氏扶着,踏出房门。 秋色萧条,庭院里不见草绿,只剩枯木枝干。 台阶下憧憧人影。 宝嫣的出现让晏子渊眼里亮起光亮,她明明怀的是孕,却好像怀揣了美玉宝物,整个人不仅不显憔悴。 还有一种脆弱微恹的美。 宝嫣轻轻开口:“何事找我。” 晏子渊忍不住上前,却被兰姬一把拉住,她可不想在她道歉的时候,晏子渊上去和宝嫣卿卿我我。 他们二人今日来的目的,可是为了软化宝嫣的态度,让她不要与她计较从前的事的。 “阿嫣,那个想要刺杀你的婢女,不是我派来的。” 兰姬昧着良心说道:“真的,她虽是我的人,可是不是我叫她那么做的,大概是因为我曾在她跟前诉过苦,她听进心里去了,一时冲动才行刺你……” “如今,我已经让她自裁了,就当是以死谢罪。阿嫣,你原谅我吧,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你对着干了。” “我们,我们还是姐妹好不好?” 晏子渊替兰姬接过话道:“她说得不错,我已经派人审问过了,都是那个胡女一意孤行。她阿母曾在汉人家里做活,后被主母所害,她一直想替她阿母报仇。如今见你和兰姬不和,便以为你与害她阿母的女主人一样,对你起了杀心。” 宝嫣失望至极地看着眼前荒唐的两人,更惊讶于兰姬的歹毒,为了坐上晏家少主母的位子,她居然连身边护卫她的侍女都能逼死。 宝嫣可不信什么有仇之类的胡话,即使有,也不该是晏子渊和兰姬说的,与他们没有半点干系。 这少主母的位子,难道她就非要不可么? 兰姬也就罢了。 连晏子渊也在为其圆谎,这样的人,真的有让她陪伴一生的必要吗? 本该是她的夫婿,如今要分给其他人一半。 薄情寡义的庶姐,还要和她挤在一个后宅,日后日日相对,互相折磨一辈子,这日子,真是她想过的吗? 一想到今后面临的都将是无情无义相看两厌之辈,一股作呕的欲望从宝嫣的胃里,一路往上冲到了嗓子眼。 她扭头过去,攀在松氏的肩头,捂着嘴缓和胃里的不适。 不要了,这主母之位,与另一个女娘平起平坐,她一点都不想要了。就叫他们拿去吧,都拿去。 别再缠着她。 见宝嫣难受,晏子渊甩开兰姬的手,冲上前关怀她,“阿嫣,你怎么样?怎会吐得这么厉害。” 兰姬面色铁青地瞪着他们,没想到她都这样低声下气求和了,宝嫣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然而就在下一刻。 缓和过来的宝嫣推开晏子渊,抬起秀眉微蹙,脸色微白的面庞,冲他和兰姬道:“我知道了,不必再说了。” “和解就不必了。” “王姬想当主母,只要晏家不反对,我也不反对。” 她幽幽地看向晏子渊,“我祝二位,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我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你们了。来人,送客——” 小观飞快上前,“王姬请,郎主请。” 不知宝嫣为什么突然就改了决定。 兰姬一开始不信,但当宝嫣对松氏吩咐,将库房里属于兰姬的嫁妆一并拿出来后,她才真正相信,宝嫣是真的答应了。 第159章 至于是什么让她改变的主意,兰姬根本不想深究。 如今的宝嫣在她面前,就和下堂妇般,根本不值得她高看一眼,苏家可没她阿母家势力雄厚。 等以后,她占据了晏子渊的心,宝嫣可就只能独守空房了。她会让她,慢慢失去一切,彻底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晏郎,阿兄还在等我们……” 听见兰姬的呼唤,还有许多话想和宝嫣说的晏子渊只能暂时将心里话都压了下去。 他背对着兰姬,以一种隐秘的方式,简短地告诉宝嫣,“她兄长密兹岸,说若是不让兰姬当上主母,就会让我们兵刃相见。如今他以借着送嫁的名义,派了许多兵来清河,还有一大部分,在北地边境等候消息。” “为了两地百姓,我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阿嫣,别怪我。” “晏郎,你还在说什么呢?快走吧。”准备回去报信的兰姬连声催促。 晏子渊还想告诉宝嫣,他近来那方面的隐疾,似乎医治得有起色了,是以才敢应下这门亲。 等以后,他会让宝嫣有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孩子。 “晏郎……” 罢了,还不是时候。 等宝嫣消了气,忙完这一段时日,他再告诉她这一个好消息。 晏子渊一步三回头,对着宝嫣的身影念念不舍。 而宝嫣在请他们离开后,自始至终都将脸撇向了一旁,她一定是为他心碎了。 晏子渊心中叹息,宝嫣的反应虽然令他不忍,让他自觉愧对于她,但一想到即将获得的实质性好处,在转身之际的那一刻,晏子渊嘴角又不禁志得意满地微微扬起。 他保证,过了这回,以后都不会再让宝嫣伤心了。 毕竟美人还是笑起来更叫人动容。 晏子渊一行走后。 一直盯守他们动静,以防有人对宝嫣不对的庆峰才从躲藏的假山处出来。 “你听见了吗?他们竟然无耻到这般地步。” 小观为宝嫣鸣不平,“这哪里是真来道歉的,这是在逼女郎和解,就是欺女郎身后无人,不能与他们作对……” 宝嫣和庆峰对视。 骁勇的武僧满是戾气道:“谁说不能作对?” “师叔曾为师叔母留下一串佛珠,师叔母可还记得?” 庆峰:“那是圣人所赐,让师叔保管能号令三军的兵符,师叔早就将它赠与你了,有十万大军在你身后,师叔母还怕吗?” 第66章 兰姬和晏子渊的婚仪定在下个月的初六。 她本就是陪媵出身,早已是晏子渊的妇人,如今只需要把名分改一改,再走个过场就能名正言顺成为晏家的大少夫人了。 大少夫人这个说法,还是底下的下人,用宝嫣和兰姬的年纪来区分的。 后来被兰姬的人听了去,便一直这么叫着。 宝嫣一下成了小少夫人,瞬间从原本的正妻地位,变得不那么正经,似乎沾上小字,一切都会低人一等。 整个晏府虽没有大肆说什么,但府内上下总是蔓延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面对大小夫人之间的争斗,有的私下看笑话,有的不想引火烧身,冷漠旁观。 似乎都在等,她们分出个胜负。 谁的势力大,就以谁为尊。 依目前局势来看,原来的少夫人,明显后台不够,不足以与新来的少夫人对抗。 在被兰姬插手了后宅家务后,二人在日常上的一些用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两个少主母,哪怕一个还没有举行婚仪,但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吃穿用度该怎么分配,本该属于一个人的东西,要分出两分,不仅材料不够,一时间也难以找出同等价值的替代品。 原本属于宝嫣这边差遣的下人,总是会被临时以人手不够,借用的理由抢占。 慢慢地整个后宅都有了奉兰姬为主的趋势。 “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在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不知第几次闲话的小观气的骂出了声。 回来到了宝嫣房里,即使没明着说,那受了气的脸色也一直未消下去,轻易就被看出端倪来。 “你与他们计较什么,再过不久,我等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些闲言蜚语,你往心里去不舒服的只有你自个儿。何必难为自己?” 松氏训她,“看看你的脸色,没点喜气,还想在女郎跟前侍候,就收拾好你自个儿的脾气。” 在这种处境中,她们不舒服,作为主子,宝嫣又岂会好过?为了不影响她,让她在孕期能好好养胎。 除了重要的,一些琐事松氏都已经尽量不在她跟前提了。 “忍得一时气,免得百日之忧。” “……” 卧榻上,闭目养神的宝嫣背对着松氏两人,将她们的窃窃私语纳入耳中。 看来,晏家是真的不宜久留了。 “阿妹,你瞧我这身嫁衣,好不好看?比你当初的婚服如何,我记得你阿母让人在你衣上绣了百十来颗的海珠,缀在翠绿的羽毛样式的绣纹上,你猜我这里的是多少颗?” 随着兰姬和晏子渊的婚期越来越近。 府里的装扮渐渐和宝嫣嫁过来的那天无异,她已经为了避讳这二人,躲到了院子里闭门不出。 第160章 却还是阻止不了兰姬上门来炫耀。 婚仪开始当天,她让人带着她的嫁衣出现在宝嫣的院子里,闯入她的房中,邀请她一同欣赏欣赏。 还当面换上,要宝嫣看看她穿上以后的样子。 时间太早,不过拂晓的宝嫣还在卧房内入眠,就被这不小的动静给惊醒了。 她愕然地盯着出现在她房里的兰姬,在看到她脸上眉飞色舞,张扬恣意的神情后,逐渐冷静沉默下来。 用着宝嫣妆台上的镜子,自照的兰姬分毫未觉得自己来得不受人欢迎。 她势必要炫耀给宝嫣看,当初她陪宝嫣进晏家的门,没有一场她自个儿的婚仪,叫兰姬始终无法释怀。 好在时来运转,该是她的还是她的。 兰姬挑眼,笑着朝榻上披散着乌黑的发丝,显得有些迷蒙,不施脂粉的宝嫣示意:“再过几个时辰,就该轮到我和晏郎的婚宴开始了。” “阿妹作为少夫人之一,怎么也该得前去观礼吧?可别到时候躲在房里不出来。” “这般大的喜事,若是没有阿妹参与,定然会失去许多乐趣。” 亲眼看着作为庶姐的她后来居上,宝嫣会怎么想? 肯定会在婚宴上,被气得偷偷抹泪吧。 但又拿她毫无办法…… 兰姬越想越高兴,她趾高气扬地出现在这,又在婢女的催促下,回去自己的院子里赶紧梳妆。 没了旁人在这里,屋内一下变得冷清许多。 清冷的寒风从大开的房门外灌进来,小观飞快关上,再次回到宝嫣身旁,替床榻上的她捻了捻被子。 她想宽慰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张嘴。 对晏府来说成亲是件大喜事,但对宝嫣来说却是活脱脱的羞辱,今日兰姬与晏子渊的婚宴上,来往的宾客还是当初参加过宝嫣婚仪的那批人。 也不知外头的作何想,小观却是觉得要羞死人了,替二女郎的不知廉耻感到羞臊。 和小观相互偎依取暖了一会,宝嫣兀地开口:“庆峰,有音讯了吗?” 自当上回宝嫣松口,愿意让兰姬成为平妻,她便决定离开晏家,只是冒然离开,定然会受阻拦。 经过商议,宝嫣将佛珠给了庆峰,让他去请援军过来。 距离他出发已经半个多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路上不方便传信,宝嫣她们便只有耐心静等消息。 小观安慰宝嫣,“应是快了的,女郎切勿忧心,眼下还是照顾好自己要紧。” 宝嫣点头,她是不急,目前一切都还能忍受。 兰姬无非就是想处处压她一头,而宝嫣离开的心意已定,何必跟她不痛不快地牵扯计较。 兰姬还想她去出席她与晏子渊的婚宴,她一开口宝嫣便明白她是想看她笑话。 说什么从此以后不再和她作对,但是这种隔靴搔痒的挑衅还是层出不穷。 如今宝嫣在后宅中只想图个清静,根本不想接招。 她宁愿被人无畏,让外边的人以为她向兰姬低了头,觉着她招惹不起对方,留个懦弱无能的印象。 也不想,跟这些薄情寡义之辈再纠缠下去。 她有孕了,大夫让她好生调养,她本身身子就弱,好不容易才怀上,更不宜被人影响了心情。 待到傍晚,天色渐黑。 前院的喜气热闹仿佛与宝嫣这里无关,形成了两个世界,松氏不在院子里,趁着所有人都在关注兰姬跟晏子渊的婚宴,她则奉宝嫣的命令去了趟库房,清点宝嫣嫁妆里的贵重之物。 而小观则伺候着宝嫣在浴间沐浴,待到热水用完以后,宝嫣出浴回房,擦拭着洗过的湿发,她则前去交代让人烧些炭火过来。 天冷了宝嫣畏寒,烤着炭火能暖烘身子,发丝还能干得更快。小观想起一件事冷哼:“先前奴婢派人去柴房那头命人烧水,那几个柴火夫还说这热水不够,得备着等夜里给晏氏子和新夫人用。” 宝嫣还不知道这茬,她好奇地看着小观,“那这热水你是如何要到的?” 小观悄悄压低声音道:“那大和尚不是给女郎留了几个人手?奴婢请他们将那几个仗势欺人的家伙好生吓唬了一通,用光了柴火,命他们把烧好的热水的都给女郎了。就是那二人想用,也得明日有柴火送进来才行。” 洞房花烛夜岂能没有热水,欢愉之后不得洗净身子。 小观报复道:“且让他们臭着吧。” 房门被推开,以为是下人将炭火送来了,不想在二人抬头时,一道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这里。 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惊讶之中,小观念出来人的身份,“大王子……” “前院多么热闹,大家都在恭贺晏郎君和密兰儿这对新人,怎么唯独不见小少夫人的身影?莫不是怕看见他们二人成亲的画面,特意躲在屋里黯然神伤?” 密兹岸:“本王担心小少夫人,专程来看看你。” 趁着晏家的人都集中在前院,后宅无人注意,密兹岸明目张胆地闯进了宝嫣的院子里,就在早上的时候。 兰姬做了与他一样的行径。 这兄妹二人狼狈为奸,果然是一路货色。 第161章 宝嫣目光透过挡在她跟前的小观,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胡人将领,他的眼神落在她刚沐浴过的身体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对她的垂涎之色。 转身走到衣架旁,宝嫣拿了件外衫披在身上,将即使身着里衣,还是显得曲线玲珑的身躯遮挡住。 然后对密兹岸淡声警告道:“密将军是在喜宴上喝多了,找错了地方吗?” “这里是晏家后宅,主母的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这里撒野的,在我喊人过来之前,还请将军自行离开。就当你没有来过,不然,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似密国的大王子袭击了晏子渊的妇人。” 宝嫣的身子骨依旧纤细,正因为纤细,她的孕态并不十分明显,还是妙龄女娘的模样。 只是平添了许多细腻的风情的韵味,这般更吸引人。 的确饮多了酒的密兹岸,从溷轩出来,耳旁是喜庆热闹的声乐,眼神一转看向了寂静的后宅。 一想到那个被晏子渊遗落在院子里,怀着身孕的柔美汉人妇人,被色-欲催动的密兹岸,揣着早就有的不轨之心来到了这里。 听见宝嫣色厉内荏,驱赶他的话,密兹岸不仅没露出半点退却之意,反而更进一步靠近了她们。 密兹岸:“你喊吧,大家伙都在筵席上忙着呢,如今后宅都奉密兰儿为主,你这院子里还剩几个下人?” “小少夫人。”密兹岸猛地一手拨开挡在跟前的小观,将这个碍眼的婢女甩到了一旁,“本王听说汉人的贵女柔美多情,堪比水做的,是这样吗?让我看看传言到底是还不是真……” 一把磨得锋利的铜剪忽然挡在密兹岸和宝嫣跟前,她方才去拿外衫时,顺手将柜子上针线篮里的剪子拿了过来。 不知是这个胡人大王子自大,还是根本不在意她的小动作,竟然没发现宝嫣还藏了凶器。 他垂眼好笑地盯着被宝嫣攥得死紧的铜剪,询问:“小少夫人这是做什么,不会以为区区一把剪子,就能伤得了本王吧?” 这人身上一股膻味,宝嫣隐忍地瞪着他,悄然敛住了呼吸,脸色微红,眸光闪烁,尽量保持着不被人侵犯的威严告诫对方,“谁说我想伤你?” 她当初拿着这把剪子去刺羞辱过她的陆道莲,不仅没有得逞,还被他发现了抱在怀里肆意亵玩一番。 之后宝嫣便明白,女娘的力量是远远抵不过这些儿郎的。 她转手,将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脖颈,用以威吓密兹岸,“你敢碰我一下,我便刺下去,到时候不仅我有事,我肚里的孩子也要一命呜呼。大王子可敢试一试,如今你与晏家刚结盟,是想今夜就决裂吗?” “住手。”被宝嫣的动作惊到,密兹岸果然忌惮地后退一步。 想到她若出事,看在子嗣的份上晏家定然会追查到底,密兹岸被酒意熏热的脑子终于多了一丝清醒,“我不碰你,你别乱来。” 屋内,已经潜入进来的死士见场面已经被宝嫣控制住,在被密兹岸发现之前偷偷隐入了暗角中,再次藏了起来。 这个小妇人,看着娇柔,浑身长满了刺,还不好碰。 密兹岸觊觎又不甘地打量她。 在走之前,他贪婪地将宝嫣扫视了个遍,图谋不轨地劝说道:“是我喝多了来错了地方,还请小少夫人不要介意。本王其实一直都很仰慕你……” “你那个夫婿,他如今有我阿妹在怀,一时半会顾及不了你,本王是不忍心小少夫人独守空闺。你要是寂寞了,可以来找我,本王定然会好” “滚开。” 宝嫣再没耐心听密兹岸口吐下流令人作呕的话,这人看她的眼神令她相当不舒服。 纯粹将她当做泄-欲般的玩物,垂涎不已。 半分不懂收敛,宝嫣脸色冷淡透了,挥着剪子示意对方快滚。 察觉到宝嫣嫌恶的态度,密兹岸神情也阴沉下来,他不甘心地冷哼一声,甩手朝外走去。 不过一介弃妇,等有机会,一定让她尝到他的厉害。 看着胡人将领的身影消失。 危机解除,宝嫣靠着桌案想起被对方甩开摔倒在地的婢女,担忧地朝她的方向望去,紧张道:“小观,你怎么样?” 前院兰姬刚与晏子渊完成婚仪,这是她这辈子最风光的一天,宾客之中,来观礼的不仅有亲朋好友,还有许多胡人将领,可谓是给足了两方势力的面子。 而宝嫣呢,她有什么?她当初再风光,也风光不到她现在的程度。 想到此,兰姬环视一圈筵席上出现的人,都没在贺喜的人里头发现宝嫣的身影。 她微微翘起嘴角,面露几分得色,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面对附近观礼的女眷夸奖。 她本该这时候与晏子渊回去后宅洞房的,可不知出了什么事,晏家老君侯突然将晏子渊招了过去。 于是她只能和婢女等着他。 那些曾经围在宝嫣身旁的女眷,何曾正眼瞧过她,如今听着悄然传来的谄媚的话,兰姬孤傲地抬起了下巴。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动静发生了变化。 有人迟疑道:“那不是……” 第162章 兰姬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通往后宅的路上望去,本该躲在屋内逃避喜事,因她神伤不敢出门的宝嫣,居然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下人提灯为她照明了来路,她梳着盘了一半的头发,另一半挽了个发髻,多余的乌黑的长发垂在胸脯前。 头上珠钗不多,穿着也素雅,不像是来参加喜事,倒像是出息丧礼的。 明明夜空无云,所有人仿佛都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宝嫣什么也没做,她一路走来,姿容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待到她站在一身婚服的兰姬跟前,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猜测,她下一刻就要开口,和面前的庶姐争执起来。 她应是不满平妻一事,特意在这个时候来捣乱的。 但是不想,宝嫣似乎只是虚晃一下,她打量完自她出现,就不由地面色绷紧,浑身僵硬的兰姬,便从她身旁越了过去。 她聚拢了院子里宾客的视线,带着所有人的好奇心,走进了内堂,在晏子渊惊讶地发现她的身影时。 宝嫣看也没看他一眼,更不顾贤宁那边同样古怪的脸色,便当着晏家众多长辈,以及身份贵重的宾客的面,朝着老君侯跟前的位置站定,前身行礼,“孙媳苏宝嫣,有事要与君侯大人商量。” “阿嫣,你来做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的晏子渊,上来想要将她带走。 宝嫣忽然拿出一物挡在跟前,就与先前对待放肆冒犯她的胡人将领一样。 内堂的宾客哗然,贤宁和老君侯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一个询问一个劝阻,“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快把东西放下,这可是利器,万一伤着你了怎么办。” “是啊,发什么什么事了,为何行事如此偏激。” “快坐下,有话好好商议。” 不光晏家的人劝,宾客也劝。 门口聚拢了不少闻见风声站过来的人,兰姬更是被簇拥在中间,眼神恨极了般,盯紧在她喜宴上搅合的宝嫣。 风波中,每个人都神色各异,唯有宝嫣始终不变,模样一如她嫁进来那天一样,气质清雅,笑容柔婉。 只是看人的目光,从不同人身上逡巡而过,尤其落到慌张的晏子渊那,多了一丝诀别之意,“没想到你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对老君侯,宝嫣维持着礼节,将一封书信递出,“孙媳自知不配再当晏家妇,如今晏郎君有了新夫人,我愿自请让位,请君侯大人,允我与晏子渊和离。” 这事,从兰姬回来那日,宝嫣就想了很久。 她数次给过晏子渊机会,可他一次次地叫她失望透顶,还随同兰姬前来说服她欺骗她。 她虽对他没什么情意,到底占着个夫妻身份。 这相比她受了外人的欺负,晏子渊不仅不维护她,还偏帮着外人。 他们在前院言笑晏晏,彼此恭贺,吃酒庆祝,却不知她宅后宅,不仅受了下人怠慢,还被新夫人的兄长跑到她屋子里出言不逊,冒犯侮辱。 害得小观磕到了桌角,额头伤了一大块,宝嫣再也忍不下去这样的日子。 她情愿在庆峰带着援手赶来之前,提前说了这事,哪怕搬到外头去住,她也不愿再留在这腌臜污臭的晏家宅院了。 如此精于算计,只在乎功利的晏家,迟早有天会对苏家下手,宝嫣幡然醒悟,与其在这勉强度日,浪费青春。 还不如及时止损,就此别过。 等回了苏家,她便去向列祖列宗请罪。 宝嫣话一出,惊起四座,晏子渊更是觉得颜面无光,他想都未想过宝嫣有胆子提起这种事,当即呵斥,“够了,宝嫣,这里不是你该胡闹的地方,还不快回去。” “我要和离。” 晏子渊在众人眼光中怒道:“我不应许!” 宝嫣坚持,“你做不了主,我要和离,我还要暂且搬到晏家外面去住。” 然而被她惹怒,晏子渊冷笑:“没有我的命令,且看你能不能踏出晏家一步!” “来人,把少夫人送回房,看紧她。” 晏子渊想将宝嫣看管起来。 就在非议四起时,晏府的亲兵从人堆中挤进来,跑来当堂禀告,“报!” “报,急情——” “城门外来了一支军队……” 话音未落,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门房和管事再次穿过人群传话过来,“君,君侯,有一批来路不明的骑兵将咱们晏府团团围住了,打头的是个武僧,正在门外叫阵。” “还有一位马背上的大人命奴等传话——” 未料本该喜气洋洋的今夜,突发的事情竟然层出不穷,瞥了眼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的宝嫣,隐隐猜测到来人是谁的晏子渊,眼神不善地瞪向寒蝉若惊的管事,“什么话?” 管事回想刚才所见的一幕,摄于对方的威严,连腰脊都立不住,只能胆小地掠过年轻的家主,看向他身旁面若凝脂,小腹微隆,清素若秋的佳人。 管事苦大仇深,略带哭腔道:“他说,请少夫人此刻,立即出去见他。若是超过半炷香的时间,还未见到少夫人的身影,他便发兵要灭,灭了府里所有人。” 第163章 宝嫣走在最前方,一群听闻风声,面带好奇或是凝重,略带不安的人紧随其后。 还未出晏家的门,在正对着门口的小路上,就已经窥探到了将晏家包围,士兵对士兵包含杀意气氛森严的景象。 宝嫣不知不觉率先跨过了门槛,后面的人神色各异地望着她朝不远处高坐在马背上,伟岸而挺拔的身影走去。 时隔多日,恍然如梦,宝嫣眼中只有当她一出现,目光便紧紧凝在她身上的陆道莲,从而将他身旁属于自家兄长的影子都遗漏了。 第67章 宝嫣站在离陆道莲几步之遥的距离,遥遥望着他,素衣轻裹,神色愣怔,似是还不敢相信他居然不声不响,在今日就回来了。 陆道莲最先察觉到宝嫣的衣裳单薄,清寒的冷夜,晏府红灯高挂,不失喜气,只有他眼前的怀着他子嗣的妇人,在如此庞大的建筑下,形单影只,凄清寂寥。 还呆呆地盯着他,可不是惹人娇怜,陆道莲当即翻身下马,并摘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挽在臂弯上,大步而精准地朝宝嫣稳稳走去。 但他二人是在所有人视野之下。 是以陆道莲只是将披风给了宝嫣,目光也不离人,视线深沉而内敛地打量她,任何一点细枝末节都尽揽眼底。 陆道莲轻淡略显责备地问:“怎么瘦成这样了。” 预料中,有孕的妇人都该日渐丰腴才对,宝嫣这么瘦,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她这些时日过得不好,还是有人待她不好受了委屈。 身子本就娇瘦,如今还有孕了,该矜贵的不行,怎会清减成这样。陆道莲不问,宝嫣还能稳住,一问便勾得她湿了眼眶。 她嘴唇张了张,乌黑的眼眸宛若秋水,盈盈透亮。 鼻头喉咙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此时无声胜有声,陆道莲眼色渐渐晦暗下去,气息也煞人起来,但还是用听不清情绪的话音道:“把披风穿上,别着凉了。受了什么委屈,为夫来想办法……” 他话尾很轻,只有离他最近的宝嫣听见了,不管是周围,还是远处晏家大门口的众人,在这乌漆的黑夜中,都只能凭借灯影和火光,窥探到他嘴巴开合的弧度,而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绝境之下,强夺过她的是陆道莲,如今站在她身旁说他来想办法的,竟还是陆道莲。 就在宝嫣脚步忍不住要朝他靠拢的时候,晏子渊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从陆道莲出现起,到宝嫣身影不停地往他那走去,就如孤苦伶仃的幼鸟,终于等候到依靠归家一样。 毫不犹豫地投奔向高大的影子。 晏子渊再控制不住,忍着愠怒,呼唤了宝嫣的名字,“阿嫣,你在做什么?记不记得你是谁家的妇人,还不快回来。” 府里笙箫都停了,如今整条街上,只有这里火光通亮。人虽多,却极其安静,晏子渊的话声一响,就如信号般。 身后宾客也窃窃私语起来。 周遭看她的眼神有些许不对,然而宝嫣却始终站定不动。只因陆道莲在她身旁说了句,“在这等我。”便站在她身前,迎面挡住那些窥探异样的目光。 他视线淡淡觑向晏子渊,缓缓朝前走,光影中,他的相貌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越来越清楚。 所有人都发现了他和晏子渊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若说二者之间没有丝毫关系,简直无人相信。 “这人是谁……” “他怎会跟晏子渊生得一模一样。” “听闻长公主所出只有一子,怎会多出这个……” 闲言碎语落入耳畔,在极其相近的距离,面对面对峙下,晏子渊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攥成了拳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不是说有事离开清河一趟,为什么又回来,还这么嚣张肆意,连容貌也不遮掩了。 有相同疑惑的不仅是他,晏家老君侯和贤宁也是察觉到不妙,不仅面色复杂,还颇为忌惮地观察着陆道莲。 晏老君侯眨了眨眼,试探出声,“不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道莲在与晏子渊的目光交锋中,面无表情地宣告:“上京有奸臣作乱,与后宫结党,谋害今上,今上若有所感于昏迷前曾下密旨,封我太子,命我暗自离京率领大军前往上京救驾,清剿祸乱朝纲之辈。为此,我已于日前暂且辞去国师一职,还俗了。” “不眴乃是孤的法号,如今,身为今上亲封太子,君侯该称孤为什么?” 陆道莲的话如惊雷般在旁人耳中炸响。 听闻他言语的人群方才还多加掩饰的窃窃私语,顿时再也憋不住了,纷纷对他投以注目,而身在人中的兰姬更是脸色惊变。 她已经认出了陆道莲是谁了,听他的声音,就是一辈子都不敢忘,他就是那天夜里突然到她房里,替宝嫣惩治她的祸首!是他! 骤然被陆道莲的身份镇住,晏子渊却不肯承认地驳斥,“这不可能!” “他怎会亲封你为太子,京中消息我从不错过,他明明……”谁都不瞩意,那个人生在帝位,年老昏庸,坏了身子,却不肯立太子,也不肯让位。 只想抛点鱼饵,看池鱼相互斗争,不然怎会任由皇子在世家长大,及冠了也从未想恢复他们的身份。 第164章 陆道莲一个出了家的僧人,已经被封为国师了,又怎会被封为太子,定然是他搞了什么鬼。 晏子渊咬紧牙关,凑到陆道莲跟前,兄弟二人相似的脸在众人注视下,如同两块品质不同的美玉,相交辉映。 可惜的是此刻晏子渊的脸色极差,他冷眼瞥着陆道莲身后,一看就上过战场的骑兵们,低声道:“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你想问,他为什么不肯立太子,又为什么不肯让他回京——” 陆道莲抬手,搭上晏子渊的肩膀,将他缓缓抵开,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嘲弄之意,更盛气凌人地回应:“那当然是,我从中作梗。” 没兴趣再应付晏子渊,陆道莲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掀,在他不查一时趔趄着朝后倒去时。 陆道莲目光所及,是人群中一身显眼嫁衣的兰姬,冷不丁被盯上,兰姬顿时想到那天夜里濒临死亡的恐惧,她面无血色地掉转头,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忽而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密兹岸察觉到不对,警觉地用胡语问:“密兰儿你怎么了。” 兰姬抬头,看清密兹岸的脸,才意识到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可欺的庶女了。 不过扫了眼宝嫣的庶姐,陆道莲便收回了视线,他对晏家老君侯和贤宁道:“孤来此,只为接一个人走,夜寒天冻,就不久留了。” 贤宁:“谁?” 她急切地想要将陆道莲挽留,“等等,不眴,你留下,你与阿渊是亲兄弟,我是你姑姑,有什么事不能入府再商议……” 然而陆道莲恍若未闻,他背过身,“金麟苏氏女,她是孤看中的太子妃,晏子渊如今已娶新人进门,那就让他与苏宝嫣和离。” “如此妇人,孤绝不会叫她屈居人下,做什么平妻。” 陆道莲朝着宝嫣方向走。 黑眸带着清透的寒意,再睇向那个小妇人的时候,眼底的冰霜都成了熄灭不掉的余火,“走了。” 宝嫣从不曾想,能这么顺利离开晏家,她被一只火热的掌心,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推着背,送到一匹马前。 没有软凳,一个骑兵便跪在那让宝嫣踩着肩,在陆道莲的搀扶下坐上马背。 这是他的战马,本该认生,却因为嗅到了宝嫣身上披风的熟悉气息,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然而,眼见陆道真的要把宝嫣带走,阻止不了陆道莲,心急如焚的晏子渊便喊住了宝嫣。 他紧盯着她,威胁道:“你忘了你的苏家了?你是我晏子渊的妻子,如今却随便跟一个丈夫以外的人走,你们苏家,便是这么教女的?” 眼下忌惮陆道莲带来的人马,又不知他力量深浅,晏子渊只有将矛头对准宝嫣,提醒她也该为自己母家的名声着想。 她难道忘了苏家能重返上京,依靠的是谁在上京打点? “你若现在下马,回到我身边,我便与你既往不咎,夫人,你可要好生考量。” 闹成这样,局面难以收场。 即使陆道莲不来,宝嫣今日也下定了决定,要与晏子渊和离,再不来往。 但当他当众提起她的母家时,心系苏家的宝嫣难免出现难色,她懊恼地望着前方,明明坏事做尽,不给她留余地的是他们。 结果到了人前,却还要将罪责甩给她,“你要与谁既往不咎?”倏然宝嫣身后一道旁观已久的少年身影策马上前厉声问道。 他摘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俊秀却布满阴霾的脸。 心疼地看了眼被他给惊到的阿妹,苏凤璘骑马来到众人前,瞪视眼前这让人生怒的一切,晏子渊、宝嫣的婆母,晏家的家主,宾客还有发现了他,却蓦然心虚厌恶地撇开脸的兰姬。 第一次来北地,看到阿妹出来的苏凤璘难掩激动,但因为不认识晏家的人,他只得耐住性子静观其变,憋了这么久。 在听见晏子渊对宝嫣不是恫吓就是威胁,还想羞辱他家的女娘,气性之大的苏凤璘借着马鞭直指这个他该称呼妹夫,却早已及冠的郎君。 扬声呵斥:“你就是晏子渊?我乃金麟苏氏,长房次子苏凤璘,也是宝嫣的兄长,专程为两家的亲事而来。我苏家的女郎说什么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岂能由你在这羞辱?!” “我家把她许给你,是看在你家不远千里到南地真心求娶,许诺会好好待她的份上,才把阿嫣嫁给你。但她始终是我苏家的嫡女,不是进了你晏家的门,就是你晏家的人,更不是非你不可!” 方才情景历历在目。 尤其苏凤璘一扫兰姬,一想到自家竟会养出这么个残害同族,心如蛇蝎的东西。 而今她还想联合外人骑在宝嫣头上作威作福。 苏凤璘冷笑。 他道:“而今你们晏家背信弃义,不仅未曾好好善待我阿妹,还在我阿妹有孕期间,让晏子渊迎娶他人进门,想与我阿妹平起平坐,什么平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苏家根本不答应!” “尔等如此欺负她,如今我做兄长的,又怎能坐视不理?!”苏凤璘看一眼同样跻身马背上,护住宝嫣的陆道莲。 第165章 他眉心狠狠一跳,却又不得不咬牙切齿道:“是我在路上偶遇太子殿下,得知他与晏家有旧,请他捎我一程,来接我阿妹的。既然晏家已于旁人成了姻亲,那我两家的盟约便也作罢。” “我苏凤璘今日,便代我苏家,迎我阿妹归家,此乃我们两家私事,我看哪个多管闲事的外人胆敢阻拦?” 若是陆道莲单方面带走宝嫣,还能说上几句。 可现在没想到晏家少夫人的母族兄长出现在这,出于对自家女郎的维护之意,谁能说什么不好的话。 有苏凤璘出面,局面再次扭转。 宝嫣缩在陆道莲的怀中,盖着披风,对着他清瘦的背影热泪盈眶,“阿兄。” 陆道莲凝眸,听见宝嫣的抽泣声后,面上不显却暗自轻叹一声,真是个娇宝贝。于是抬手,为其轻轻抹泪。 “你阿兄,真威风不是?” 没有陆道莲,仅凭苏凤璘带来的人,以及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底气,在年长他许多的晏家长辈,以及晏子渊跟前叫板。 他自知借的也就是这位大人的势,有他在跟前,先镇住了那边等人,苏凤璘再一番话,便无人再有异议了。 即使有,也是在问:“苏小郎君,你苏家可想好了后果?” “不是说,新夫人也是你们苏家的女郎?怎么你们家只宠嫡女,庶女就不受宠吗?” 苏凤璘毫不留情道:“我苏家没有吃里扒外的东西。” 能做出和家中姐妹相争的事,还隐瞒这么多年身份,不管是兰姬还是月姨娘都其心可诛。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兰姬找到了胡人做大靠山,便歹毒起来了,苏凤璘轻易地在人堆里找到了站在兰姬身后的胡人将领。 想必那就是她“真正”认可的兄长吧。 四目相对,密兹岸也眯起了眼,他忽地大声道:“可笑,实在可笑,堂堂清河晏家,身为顶贵门阀竟然却被这样一个少年郎教训!” “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这个出言不逊的该称之为‘竖子’,竖子焉敢羞辱我王室公主。本王今日便要好生教训教训你。” 密兹岸呵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来参加喜宴的胡人不少,许多都是送嫁的队伍里的,只是在里间不得携带凶器,有的只得跑回去拿。 在外头等候的胡兵则抽出腰上的弯刀,一伙人朝着苏凤璘的方向缓缓靠近。 眼见苏凤璘有危险,宝嫣忍不住在陆道莲怀中坐直了身子,却在下一刻被他按了回去,沉声安抚,“放心,伤不了他。” 就在刀光朝俊秀的少年郎劈去时,威武的大汉手持金刚杵出手了,陆道莲身侧的骑兵更是分出一小撮也围了过去。 这阵仗令上方的贤宁都骇然一跳,“不眴,这是什么意思?快叫这些人退下,今日是阿渊的大喜之日,难道真要见血不成?” 迎着所有人敬畏的目光,陆道莲竟连看也不看贤宁一眼,“既然大喜之日,怎能不再添些喜气,就血色恭贺他们如何。” 他朝等待他命令发落的庆峰道:“还不动手?” “不眴!” “殿下!” 密兹岸根本想不到这个陡然出现的汉室太子竟然这么凶戾,他本意是想拿下那个狂妄的汉人少年罢了。 结果那个汉室太子一发话,他的人便当真动起手来,手起刀落,血溅一地。 来参加晏家喜宴的宾客早已被刀光剑影的场面吓得开溜,有的更往晏家府里躲去。 一时间门口人影疏散,只剩一小批还站在原地。 “住手,快叫他们住手。”晏府的府兵护卫着晏老君侯与贤宁长公主往后退,更多的是面对眼下情形,不知道该帮哪一方。 密兹岸也拔了刀冲着陆道莲的方向喊话:“阁下莫非是想两国交战,你可知本王是谁?” “似密国的大王子,就是他,他今夜趁晏氏子在前院成亲,偷摸闯入了少夫人房中放肆,想要猥亵女郎!” 混乱之中,小观怒声呼喊。 密兹岸陡然看到被他甩到桌角,撞伤额头的婢女,当即愣怔。 耳目敏锐的陆道莲一眼就发现了从晏家大门跑出来的小观和松氏,更听清了她方才说的话。 他横扫一眼前方,低头注视在下令杀人时,被他捂住双眼的宝嫣,语调危险地问了一句,“今夜有人闯过你闺房?” 如同回想到当时惊心动魄的经历,宝嫣肩头一缩,拥着她的陆道莲瞬间变察觉到她瑟缩害怕的反应。 当即,黑瞋的眼珠里,目光变得阴鸷凛冽。 在带来的人马方面,陆道莲与密兹岸的不相上下,更多的队伍还在路上。 可惜今夜喜宴他的部将都饮了许多酒,即便人多战力也远远不及大汉这边。 陆道莲冲刚把一个人弄得鲜血直吐的庆峰吩咐:“去把他们的将领给孤押过来,他哪只手碰的,孤好将它削下来。” 宝嫣听得心惊肉跳,对如此暴戾的陆道莲感到陌生,又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我,我没有让他得逞,他没碰到我……” 陆道莲深深看着她,安慰地摸了摸她的下巴,“那他也该死。”余光瞄到躲到了密兹岸身后,极力想要掩藏起自个儿身影的兰姬。 第166章 陆道莲:“那个庶女,挑衅你没有,这些日子是不是狠吃了些她给的苦头。” 宝嫣眼眶微红,轻吐一个“是”字,陆道莲便轻叹一声,搂得她的腰更紧,“小菩萨,贫僧替你下地狱去。” 第68章 在有备而来的汉室精兵厮杀之下,很快似密国的将领被控制起来,士兵则死的死,伤的伤。 一场兵刃相交,只剩晏子渊那方的府兵,和陆道莲的军队对峙。 密兹岸被降,兰姬也被拖了过来。 大喜的夜,一地的尸体和血腥味,晏子渊看着眼前一幕,早在小观说出宝嫣闺房发生的事后,他意欲阻拦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在发觉陆道莲从一旁的亲兵腰上抽走一把刀,准备亲自手刃了密兹岸的时候,晏子渊终于不再无动于衷。 他难以置信地道:“你不能动他!” “他若出事,似密国定然会向胡部其他国家求援,若是联合出兵,后果不堪设想……” “是吗。” 陆道莲身在马背,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怎么孤得到消息,似密国王室也不安定,这位尊贵的大王子似乎与王室的其他王子意见不合,已经分成两派了。” 胡部由许多中小国组成,哪像汉地,只有汉室是这块版图上地方最大权势最高的主人。 国小纷争更不少,似密国大王子属于上一任王妃一脉,胡人喜欢吞并其他国家部落,小国王妃也多。 如今最得宠的可不是密兹岸的母妃,他老家多年前就有异军突起,新来的妃子抢占了他母妃的宠爱,又生下了几位王子。 时日一长,年岁渐长,势力不同后宫之争,密兹岸的母妃彻底失宠,而他这个大王子看似风光,实则在与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交锋中,被分走了一半军权。 他来南地,亦不过是想求得外界势力的帮助,帮他夺回另一半军权以及成为似密国的王。 以兰姬这个遗失多年的堂妹为媒介,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和北地的汉人高门交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替兰姬努力争取到平妻地位的原因。 他都自顾不暇,这时候再向胡部求援,无亚于是去送死,王室里的其他王子盯着他,只等密兹岸带人一现身就会将其当做猎物,撕碎了瓜分吃肉。 释无磐涅的大军常年盘踞在峡谷,却也会经常派人出去四处游荡,自然不会错过这些国与国之间的消息。 若是听了晏子渊几句话,轻易被他吓住,他就不是陆道莲了。 眼看他将密兹岸的来历颇有了解,晏子渊只好换种说法,“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手下留情放他一马,眼下,他好歹也是晏家的姻亲……” 晏子渊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密兹岸如果真的出了事,他的部下群龙无首,自然会重新推举出首领出来。 到时候这些人若是想要为他们的大王子报仇,惹不起陆道莲,便会将某头对准到他头上。 陆道莲:“说起这个。” 陆道莲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姬冷眼看去,他示意晏子渊,“你确定,要娶她为妻,让她与苏氏女平起平坐?” 经他提起,晏子渊不由地望向他怀里安静无声的宝嫣,她正垂眸盯着马下的兰姬,姐妹二人处境全然不同。 曾经带着胡人势力归来的兰姬嚣张至极,第一夜便派人来刺杀她,刺杀未遂便将后宅扰地不得安宁。 让内宅的下人掠过宝嫣以她为尊。 而今陆道莲声势浩大的杀回来,在新婚当夜大闹一场,还将她的靠山打得支零破碎。 这是谁都万万想不到的结果。 正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宝嫣对晏子渊道:“就让你我和离吧,这少主母之位,她想要拿去即可。” 兰姬猛地抬头,她不仅愣怔,而且在看清宝嫣模样的那一刻,眼神怨毒,她对宝嫣的恨意,以及此种境地中对她的羡慕、嫉妒,各种滋味帮兰姬把畏惧压了下去。 她恨宝嫣,也恨她身后强大的身影,被愤怒冲昏头脑,兰姬朝宝嫣的方向啐了一口,“贱人,谁要你的施舍?晏家少主母你能做,我就不能做?凭什么?” “看什么,难道我有说错?苏宝嫣,你就是个淫-妇,往日里装得光明磊落冰清玉洁的样子,实际上还不是败坏门风——” “就算今日要死了,我也要说一句,你对晏郎不忠,你在婚内便与这个人厮混在了一起!你个小荡-妇……” “住嘴!” 忽然晏子渊开口,任谁都想不到竟是他先出手,上前甩了兰姬一巴掌。 她虽只说中了一半事实,但宝嫣到底为什么会与陆道莲厮混,这是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回忆当初,晏子渊无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一下被兰姬戳痛伤疤,便冲她打了过去。 兰姬捂着脸,震惊又不敢相信,痛恨地望着晏子渊,怕是在想她明明是在为他说话,宝嫣对不起他。 为什么他却冲自己发怒? 对事到如今还被瞒在鼓里的兰姬,宝嫣说道:“王姬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事情并非是你看见的那样。” 陆道莲因兰姬突然对宝嫣辱骂感到不悦,淡淡道:“你与她多说什么,她还学不会恭敬你,还是杀了吧。” 第167章 仅凭兰姬一人,就牵连到了三个人的往事,不只事晏子渊被戳痛,宝嫣回想往事也不好受。 陆道莲更不愿让宝嫣过多回想他曾经做过的事。 本想将这个庶女留下慢慢折磨,但在她嘴里不干净,羞辱的对象是宝嫣时,陆道莲杀心顿起。 然而宝嫣叫了声“不,慢着”。 想上前将兰姬结果的士兵脚步一顿。 都以为她是心软了。 兰姬畏惧权高位重的陆道莲,只朝宝嫣怒目而视,嘲笑她,“要杀便杀,少在这假惺惺,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怎么,你如今是攀上高枝了,想怜悯我?” 几双眸子的注视之下,宝嫣与兰姬对视片刻。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兰姬的眼神十分专注,倒没有幸灾乐祸,也未曾流露出一丝嫌恶和恨意。 她目光从疑惑,到审视,到清明都不过转瞬之间,“你怎会这么想呢?阿姐。” 她柔声道:“我叫住他们,只因我还有话想告诉你。” 兰姬面露厌恶地将头扭到一旁:“谁要听你狡辩!” 她还是这样,宝嫣却不受影响地继续说:“我怜悯你,是因你曾经数次说自己是庶出,身份比我卑微,我才怜你。可如今,你已经是王姬了,我还怜悯你做什么?” 她何曾说过这种清冷孤高的话? 不止是兰姬,就连晏子渊也愣了下,陆道莲却是有所预料,宝嫣的性子就该是这样的。 有人身份卑微,与她不平等时,种种刁难她忍让。 但若是失去这一卑微的身份,达到与她同样的高度后,她的相处之道,便不是怜悯弱小了。 不然真当世家养出来的嫡女是什么泥人傻子? “你说我攀上高枝……”宝嫣抬头,和拥着她的陆道莲相望一眼,不得不说,今日能有这份底气说话,与他脱不了干系。 宝嫣也不假清高地点头,“的确如此。” 她这的确如此,就如同认证了,她与陆道莲有纠缠不清的瓜葛,就连二人之间的氛围都暧昧不已,惹人遐思。 谁还记得晏子渊才是她的夫君。 盯着有着如白玉般无暇美貌的宝嫣,晏子渊对她窝缩在陆道莲怀中的身影心生想要将她夺回来的想法。 宝嫣叹声:“世人总是这样,以为一个恶人,无论怎样行恶,都是理所应当,而一个好人,也该与它同理,被框在好人的身份中,只能行善。” “阿姐是觉着你就是那个恶人,我就是那个好人吗?我曾经忍让,怜悯,心善,如今这个场面就不该仗势欺负你。可是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数次与我针锋作对,谋害我,为何好人就不能用你用过的方式报复回去?” 她只当这回,真的是运气好,才遇到陆道莲带人赶回来了,若是没有他,今夜在这威风的还是她吗? 自然不可能。 威风只会属于有着能使唤下人和府兵的晏家、晏子渊,以及有着胡人当靠山的兰姬。 都说风水轮流转,怎么轮到她占上风了,她就是假惺惺仗势欺人了呢? 不过输赢二字罢了。 认赌要服输。 宝嫣看着惊愕中的兰姬,心无愧疚地道:“阿姐若是想求死,这回,我怎样都不会拦着的。如今我已明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有我报。” 什么时候轮到她有孽报,宝嫣也是要服输的。 只是她日前不做伤天害理祸害他人的事,她又为何要怕呢,自然是先顾及着当下了。 真正不怕死的人,是不会将死放在口中的。 当宝嫣说出不会阻拦她,而她身后的高大身影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和看死人无异时,兰姬终于知道怕了。 “不,不,我还不想死……”她生怕旁边的士兵要将刀落在她身上,她亲眼见到他们杀人了,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有一个胡人的士兵,一刀下去,头便与身子分家了。 兰姬方才的虚张声势溃散干净,为了保命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眼里满是恐惧,紧抓着旁边晏子渊的衣角求他,“救我,晏郎救我,救我……” 晏子渊低头看她,她求错人了,该求的人不求,惹了祸还回来找他。 要不是她刚才乱讲话,羞辱宝嫣,事情又岂会是这样的发展? 就在他拧眉,要朝宝嫣和陆道莲的方向发话之际。 刀光一闪,在身旁的晏子渊和兰姬脸上被溅了一道热血,点点腥臭温热的暖意,让人彻底陷入震惊中丧失所有言语。 一颗头属于胡人将领的头颅被当众劈开成了两瓣,方才还活生生的密兹岸,尚且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 提前被披风盖住眼睛,眼前一黑的宝嫣什么都看不见,却也像察觉到了,浑身僵硬在马背上。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夜风猛烈地灌入鼻息间。 在场的所有人鸦雀无声。 劈人如劈柴一样,没有丝毫预兆,动手的陆道莲将长刀递回给一旁亲兵,他的声音成了如同地狱阎王一般的存在,“在孤面前,没有哪个妇人能与苏氏女平起平坐。和离前,晏家的少夫人只有一个,和离后,亦然。” 第168章 他后面是对晏子渊说:“你若还想保存住晏家和眼下的一切,与这胡女的婚约就得作废。她当初是怎么嫁进来的,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身份。” “没有少夫人,只有胡人妾。” 晏子渊沾了血的眼睛眨了眨,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少年时在上京,被同龄的陆道莲踩着头,阴鸷冷厉犹如恶鬼,危在旦夕的压迫感。 陆道莲:“否则,孤会以晏家私通胡人,治尔等一个叛国之罪。” 兰姬最大的愿望便是想压宝嫣一头。 如今她母家的靠山,密兹岸一死,她的少主母之位,瞬间就如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永远不可高攀。 晏家后宅之中,她再也不是那个身份高贵能为所欲为的胡人王姬了。 自此以后,有的还是那个没有正名,低主母一头的侧室。 对晏子渊下达了命令的陆道莲,让人收兵,他则带着宝嫣策马调转方向,走前冲晏子渊撂下最后一句,“三日后,我要在苏家的桌案处看到有人将和离书奉上。” 军队收整,庆峰朝着小观和松氏的方向走去。 苏凤璘坐在马上,犹豫不知该不该靠近那边耳鬓私语的两团身影。 直到走了一小长段路,陆道莲才看向怀中被披风蒙住的宝嫣,他替她将衣料拨开,露出失神已久的宝嫣。 她好似因为外界发生的事情过于惊心动魄,而呆住了。 陆道莲胸膛紧贴着她,微微俯首,将宝嫣的眉眼纳入视线之中,声腔里似还有一丝弑杀之后,意犹未尽的兴奋之意,“怕了?” 宝嫣就跟当时被飚出来的热血,溅傻了的晏子渊和兰姬一样,她哪怕没亲眼所见那画面,还是能想象到。 耳根被吹了道冷气,她不寒而栗地轻抖,“你,你把他劈开了……” 什么样的人会拥有这样的力道将头劈成两半。 陆道莲那一举动仿佛不止是给晏子渊跟兰姬看的,倒像是告诉跟随他的部下,他们的拥立者是怎样的存在。 陆道莲:“厉不厉害?” 宝嫣气息静如鹌鹑。 知道他还是把她吓着了,陆道莲抬起宝嫣的脸,让她一双美目忧愁而慌乱地看着自己,黑眸幽幽,逐渐勾起一抹无畏无惧的笑意:“怕什么,人是我杀的,你干干净净,我岂会叫报应报在你身上。” 他手放到宝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地抚摸,“还是太瘦了。” 苏凤璘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双目转了一圈,找到人问:“我们眼下去哪?” “殿下说,送两位到苏家宅院落脚歇息。” 晏家门口。 目送完陆道莲带走宝嫣的身影,晏子渊抹了一把脸,血色将他五官晕染,几分可怖。 他垂眸看一眼狼狈呆跪在地,恍若魂飞魄散了的兰姬,真是因小失大。“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宝嫣…… 他不信,声称被亲封为太子的陆道莲能猖狂一辈子,上京那么多势力岂能容忍他。 他会等,他一定有机会将她夺回来。 还有陆道莲给予他的羞辱,有朝一日他将加倍施予返回给他。 第69章 苏家在清河的府邸,属于陪嫁给宝嫣的嫁妆。 嫁去晏家后,宝嫣就未曾回来,她原本想今日在喜宴上宣告与晏子渊和离后,就住回来这里的。 如今虽遭遇阻拦,却还是如愿以偿了。 苏凤璘踏入这处宅邸后,目光便在四处打量,这建筑物和他们金麟还是有所不同的。 不管是明窗还是院墙,都非常之高,布局上也十分有意境。 宝嫣步入出嫁前睡过的闺房,转身就看到苏凤璘在身后好奇观察的模样,“阿兄。夜深露重,赶了连日的路,也该累了,快去房里歇息吧。” 苏凤璘扒着屏风的架子,全然没了在晏府门口,指着晏子渊教训的威风气态,反倒是盯着许久未见,嫁做人妇的宝嫣,“阿妹,你,你跟那位太子,你们……” 他欲言又止。 宝嫣尽数知悉他说什么,帮他道:“阿兄是想问,我与他是不是有私情?是否真像兰姬说的那般,背着晏子渊和他厮混在一起?” 曾经宝嫣想过数次,该怎么和家里人解释。 如今来的人是同胞兄长苏凤璘。 宝嫣心中压力便没那么大了,她发觉自己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干脆承认下来。 “确实如此,阿兄……” “是不是他引诱你?!”然而,想象中的指责未曾出现,反倒因为听了宝嫣的话,苏凤璘似乎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 自己的阿妹自己清楚,“阿嫣你怎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知道你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他贪图你的美色,加之你在晏家过得不好,晏子渊欺负你,你才和他在一块对不对?” 不管真相如何,在苏凤璘看来,宝嫣和谁在一块都可以情由所原。 毕竟他阿妹生得本来就出众,哪个郎子会不爱慕她?除非他瞎了眼。被觊觎也不是她的错,是这些儿郎太可恶。 确认了宝嫣真的和陆道莲有私情,苏凤璘将错归类到他身上后,转瞬便又为宝嫣考虑起来,“可是眼下局势十分凶险,上京为了拟定太子人选,早已争得不可开交,这时候这位太子横空出世,势必要没面对四面楚歌的局面……” 第169章 要想自己阿妹过得好,做阿兄的自然要替她细心打算。 “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待你和离后,倒是可以嫁给他,那阿翁阿耶那里,我还得写信回去告诉他们,得帮这位太子打开京中局面才行。不然届时他若势败,反而还会连累你……” 本以为是反王,结果居然是有密旨有军符的真太子。 涉及到宝嫣,这场夺嫡之争苏家不可避免地也要加入进来。 苏凤璘偷瞄宝嫣的小腹,“还有你肚里的孩子,虽然他姓晏,但只要你与晏子渊和离,孩子可以留在苏家给我们自己养……” “他不姓晏。” 宝嫣柔柔打断他,苏凤璘从妹妹口中听到她说:“他不是晏子渊的子嗣。” “是我与那个人的,晏子渊他受了伤,那里不能人道,才迫使我和陆道莲圆房。” 就在苏凤璘震惊得不能再震惊时,宝嫣的话远远没有结束,“他二人之所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是因为他二人是亲兄弟。” 苏凤璘:“……” 房门外,不远处,去处理安排事务的陆道莲刚刚走到柱子旁,隔着门窗,就听里头的人柔声细语的宽慰吓傻了的兄长,“阿兄,你有没有事?这些话,我只同你说……” “眼下我虽想同晏子渊和离,可是,也没有想立即嫁给他人,若是离开北地,我想回南地去见阿母。” 宝嫣心中思念最深的便是罗氏,陆道莲从她口中仿佛已经感受到她的迫不及待和归心似箭了。 “阿兄,阿兄?”苏凤璘样子痴痴呆呆,如同还未从宝嫣吐露的惊天秘闻中醒神。 而陆道莲的身影则在此时缓缓出现。 宝嫣一见他来,便收了声音,同时暗想,希望方才她和苏凤璘说的话陆道莲没有听见。 可陆道莲一出现便凝在她脸上,宝嫣被他看得忍不住羞涩,只能扯着苏凤璘的衣袖,让他快些回神。 “阿兄,他来了。”宝嫣轻轻提醒,还是未能逃脱陆道莲的耳朵。 他以为,他回来迎接他的定然是宝嫣的芳心,可这芳心怎么有些不对。 什么叫不想立即嫁给他人? 她是飞出笼子里的鸟,翅膀大了,想离开他? 苏凤璘脑子好似一团浆糊,他好不容易清醒一些,转身看到那位尊贵的太子的身影后,登时一下又迷糊了。 情不自禁想起宝嫣说的,这这,晏子渊竟然那方面不能人道。 这位太子,他竟然染指弟妹,这兄弟二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看来其中还是存在许多猫腻。 陆道莲到底是不是阿妹的良人,还需再考察一番。 苏凤璘身形僵硬地对着人来的方向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陆道莲气势卓然,有他在,这宽敞的闺房却一下变得拥挤起来,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充满压力。 他掠过这个和新妇一样大的少年郎,黝黑的眼珠倒影出一道抹娇影,等将宝嫣盯得越发不好意思以后。 陆道莲才假模假样地示意宝嫣:“你呢?见到孤,怎么还不行礼?” 宝嫣怀疑陆道莲是故意的。 她其实听见苏凤璘恭敬地奉他为“太子”时,还有些不习惯兄长那么小心谦卑,可转念一想,他亲手劈死了人,凶残至此,谁能不怕他? 如今他可是身份不同,不再是她以为的那个没有势力的臭和尚了。 她面对他,就好似面对曾经那个“莫欺少年穷”的高大郎子。 赧然的热意涌上脸,宝嫣耳朵不自禁羞红了,她想顶嘴,告诉陆道莲她不是那等攀炎附势的人。 不是见到他身份高贵了,她就会往上贴。 可是这无异于在阿兄面前打情骂俏,宝嫣忍着陆道莲的戏弄之意,冲他微微弯了下秀颀白皙的脖颈,“殿下。” 她喊得殿下别有韵味,这使得陆道莲想到她在榻上也是那般嘤然有声。 时隔多日,未能与宝嫣好好亲密,不知她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余光一瞥还在这的苏凤璘,顿觉他不识趣,碍眼。 陆道莲微微侧首,冲金麟来的少年郎挑起眉梢,“苏小郎君,夜深了。” 他该走了。 然而不知苏凤璘是真不能领会,还是假不能领会,他还沉浸在陆道莲与晏子渊乃是亲兄弟,他强占弟妹的震惊中。 晏子渊不行,陆道莲却叫自个儿妹妹怀上身孕。 这两人谁比谁强,简直一目了然。 发觉苏凤璘的眼神微妙地落到了他不可言喻的部位上,面露感叹,还隐隐有敬畏之意,陆道莲容色微冷。 他忍无可忍,终于抬手,拍了拍。 “来人,把苏家郎君请出去。” 话音落了片刻。 很快隐在暗处的下属便出现在了苏凤璘的身后,不过眨眼,他便被两道影子抬着四肢消失在房里。 相比较杀人砍头,陆道莲待他还是客气的。 本想今夜在宝嫣房门外搭张床,守着妹妹不让外人靠近的苏凤璘,再被抬到院子中时发现,要想阻止太子接近妹妹几近是不可能了。 第170章 他既没有两个脑袋给他砍,更没有这些神出鬼没的手下在,“阿嫣,是阿兄无用了。”他在心中默念道。 “好兄弟。”苏凤璘示意那两位蒙着面的死士,暂时性地摒弃掉风骨求饶,“把我放下来吧,这可是苏宅,我乃苏家次子,你们不会将我丢出去吧?” 路过院中。 苏凤璘撇头看到他熟悉的人影和一个大汉面对面站在不远处,那不是他阿妹的婢女,小观吗? 羞涩的婢女把帕子塞到了对方手里:“方才看见,你的手弄脏了……” 大汉接过以后,往日粗犷的面容仿佛多了一丝窘迫。 同样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给她,道:“这是药,你额头受伤了。” 无边清冷的夜色,漫天星光在天上。 却好似春夜般,开出烂漫的花。 孤身一人被撂下的苏凤璘:“……”北地的风景,真美啊。 闺房。 亲眼所见自家阿兄被人弄走,活生生的人一下没了影踪,宝嫣吓了一跳,嗔了陆道莲一句,“你做什么?”便挪动脚步,越过他去找。 结果才从他身边走了两步,就被一只手揪住了手腕拽住动不了,接着一个火热的胸膛便覆盖了过来,“多日不见,想什么你阿兄,难道不该想孤?” 他先前在晏府门前,还不是这副自持身份的态度,对宝嫣都是“为夫”,如今不知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这才在她跟前以“孤”自称,好似这样便能镇住她般,叫她听话。 宝嫣心绪复杂,又气又臊,“我阿兄还在这。”在这座宅邸,她若和陆道莲此时厮混,被亲人知晓,不知道会做何想。 宝嫣不想让自己届时在苏凤璘跟前失了颜面,让他觉得自己的阿妹是个不正经的人,这才微微抗拒陆道莲。 可她的动作告诉陆道莲,她其实也没有真的那么抗拒,不喜欢他的亲近,至少十分矛盾。 陆道莲便将宝嫣这种反应喻义为,欲拒还迎。 联想到她之前,在房里还对苏凤璘说,她还不想嫁给他,想回金麟,他得出结论,那就是宝嫣还未曾全然爱慕上他。 她还在想退路,想跑。 而他,不过是她用来和离的一种手段。 意识到此,虽然有被人利用了的不悦感,但陆道莲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感到愤怒。 他桎梏着宝嫣,不许她动,无所谓地引诱她道:“他在又如何,又不是不知你我之间的干系。” 他摸着她的腰暗示:“你给我的小衣,我夜夜枕着它睡,被我玩儿的香气都散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都拿它做了什么?” 宝嫣脸红得滴血,下一刻,陆道莲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他眼中欲望强烈,宝嫣自知逃不过了,抵着他胸膛,软声喃喃:“我,我有孕在身,你小心些。” 她羞怯的模样最有风情,陆道莲眸光更加深谙了。 他所说不假,的确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将宝嫣的贴身衣物用以慰藉,如今那些死物,在真正日思夜想过的人跟前变得黯然无光。 他俯在宝嫣腰处,暗自轻嗅了宝嫣身上的香气。 魂牵梦绕的印象,记忆犹新。 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还让宝嫣微微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陆道莲的关注在她微隆的肚子上。 他把手放过来还不够,随即还贴脸,侧耳倾听她肚子里的动静,宝嫣莫名比刚才还要害羞。 她忍不住想要将陆道莲的头推开。 而没过多久,环抱着她腰身的人猝然抬起脸,向宝嫣郑重地许诺:“这是孤的血脉,孤要让他做太子,若是女娘,那就是太女。” “一视同仁,都是我汉室未来的国君。” 晏子渊按照三日之期,来到苏家府邸。 此前,晏家因为宝嫣要和离的事,曾派人来向苏凤璘挽留过,也向陆道莲求过情。 如今大军不日将抵达清河,从此地北上,发兵上京。 可见陆道莲已经悄无声息地掌握了大权,此刻与他作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经过商谈,晏家终于决定还是避其锋芒,放弃与苏家的亲事,让晏子渊亲自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 至于兰姬,她的靠山已死,哪怕还剩一些胡人,都在为掌权而争斗,有的已经连夜跑回了胡部。 哪还顾及得上她。 她便一落千丈,还只是一个侧室的身份。 就当养了个无用的闲人。 若是哪天,苏家想起她,愿意挂念着血脉情分,晏家才会再次给她好点的待遇。 照着陆道莲的要求,晏子渊将和离书亲手放在了他跟前的桌案上。 晏子渊给的时候,内心数度想要将它拿回来,亦或是撕碎掉,他觉着好生奇怪,他明明对宝嫣,没有太多情意。 却又为什么,在她被人占据时,像被揍了一拳的落败者,会感到不甘呢。 陆道莲打开仔细阅览一番,和离书上字字分明,签了字盖了章,自今后起,晏子渊与宝嫣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各自嫁娶,各生欢喜…… 第171章 有了这个,他二人便再无干系。 检查无疑,陆道莲道:“你该走了。” 书房中,光影交织,让人不由得想起那间佛堂,他身在明,陆道莲在暗。 阴影爬满半壁墙,那天好似还快要下起大雨。 陆道莲要他千万别后悔,晏子渊不解其意,他有自信将人控制住,为什么要悔。 他都沦落到,从上京躲来清河,避开对他不利的势力,那般狼狈,他有何要怕的。 现在想来,那就好似一个早就布下的局,用以迷惑他们所有人的双眼。 他哪是在可怜,不过是借势蛰伏,等待时机。 晏子渊:“是不是你?” 闹成今日这样的局面,陆道莲审视着仿佛幡然醒悟的亲弟弟,若说在几日前,他们还谈得上似模似样。 而现在,遭受打击,处境变得危险的晏子渊宛如苍老了好几岁,他面色微微发黑,眼睑下有浓重的青色。 看起来过得很煎熬很不好。 撑着桌案,晏子渊逼近了问:“是你吧?你早就觊觎上她了是不是,那天我心烦意乱去找你,告诉你我因她要求圆房的事烦不胜烦。是你鼓动我找你借种,让你代替我,你那时候就看上她了对不对?!” 他模样疯癫,事到如今才有悔意。 如果说没有当时的鬼迷心窍,就不会有现在的他将自己的妇人拱手于人。 此乃耻辱,奇耻大辱! 在门外听到争吵的苏凤璘,有些许不安地悄悄推开了点缝隙。 然后他便听见,“那是你蠢。” 陆道莲不曾否认,竟一字一句承认了。 晏子渊暴怒:“你卑鄙!” 陆道莲好整以暇地起身,除了那小妇人,他可一点也不爱这种俯视他人的滋味,“是吗?可你比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遇刺受了伤,为了你自个儿的颜面,不敢告诉她也不敢与她圆房,生怕人知晓你的秘密。” “她来寻你,不过是尽本分邀请你回房同住,你便恼羞成怒地呵斥她吓唬她,我岂能袖手旁观?” 他在驿馆遇到她。 又在佛堂窥见她,窗外阶下,她受委屈瘪个小嘴,隐忍住涕意的时候,周身无不散发着谁来救救她的气息。 菩萨有难呢。 作为常年诵经礼佛的僧人,他岂能不去救她。 他投身苦海,愿做她一叶扁舟,怎能叫做卑鄙?应当说,是渡人渡己才对。 或者,菩萨座下一走狗? 陆道莲从自嘲到莞尔,盯着晏子渊的眼中渐渐透露出薄情和冷意,他最后一次劝告:“你该走了,别让她在这看见你。” 晏子渊骤然转身,“我要告诉宝嫣,是你在背后搞鬼,我只是一时不察,着了你的道。你卑鄙,无耻,我要让她知晓,整日整夜躺在她身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安心睡得着!她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被你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当初陆道莲在佛堂犯杀戒,冒着大雨又去往宝嫣的院子,告诉她是晏子渊让他来的。 得到她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 但说的也是事实,可不代表,陆道莲就想让她知道这件往事,以前过去便过去了。 如今重提,不就是想她对他心生隔阂? 陆道莲怎会允许晏子渊去说,人都是要脸的,他可以在没有历经这些事以前,对宝嫣卑劣无耻,甚至任由晏子渊去揭发自己。 可现在不同以往,再下作的人都想在思慕的人前,保持磊落光鲜的颜面,哪怕虚伪,也要将污点通通遮掩。 “站住。”感到不妙的陆道莲拧眉呵住晏子渊。 然而,当晏子渊打开门的那一刹,一道人影仿佛早已准备许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苏凤璘,以一身杀父之仇的气势,宛如一个飞起的蹴鞠,将猝不及防的晏子渊撞倒在地。 距离晏子渊极近,正当将他勒住脖子拉回来的陆道莲,见势提前避开他们。 苏凤璘对他视而不见,直接翻身坐在晏子渊身上,一拳朝他脸上挥舞过去,嘴里都是新仇加旧恨:“原来都是因为你!你自个儿不行便羞辱我阿妹?” “混账!她哪里对不起你,嫁与你做妇人,想与你圆房又有什么错!” “该死的晏子渊,我今日不打死你,我苏凤璘的名字便倒起来念!” 陆道莲:“……” 看着眼前一幕,陆道莲不仅没有丝毫阻止,反而在冷眼旁观片刻后,便拿着和离书从书房中退了出去。 顺便,替他们二人将房门细心地拉上,并示意暗中的下属留意内里的情况。 万一晏子渊反应过来反击苏凤璘,可别让这位未来妻弟被人打死了。 “阿兄到哪里去了?他不是说,有人登门了吗?” 交代完,没走几步陆道莲便在转角遇到了前来找人的宝嫣,面面相觑,宝嫣好像很羞涩般话音戛然而止。 第172章 那天夜里,久别重逢的陆道莲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他凭着意志,将对她的非分之想忍了下来。 只多抬起她的下巴,覆盖上她的唇,相濡以沫。 直至差点失控,才猝然将宝嫣松开,选择隔着屏风,独自纾解。 声音听得宝嫣如今想来,都不由自主的脸红,为了排解这样的尴尬,宝嫣打算对陆道莲避而不见。 她选择换一条路去找苏凤璘,而那条通往书房的小路就在眼前另一端。 她躲避的姿态清晰的倒影在陆道莲眼中,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见到他要躲? 难道因为那天他杀人,她就此惧怕上他…… “什么声音,怎么有人在叫?阿兄?” 眼见宝嫣就要发现书房内的不堪。 陆道莲从背后靠近她,倏然一伸手,便将宝嫣悬空抱起,大步带走,远离这里。 宝嫣艳容微怔,清喉娇啭:“等等,我不是找你,我找阿兄……” “你阿兄现在正忙,没空理你。” 苏凤璘正在教训人,输了名字可是要倒过来念的。 有他在,正好替他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看宝嫣因他的话,不经意咬唇,流露出轻微的嗔怨之色,陆道莲抱着她回房,别有用心俊眸中展现出几分算计,对她虎视眈眈道:“晏子渊签下和离书,你是否肯随我杀到上京去?” 上京。 阿翁阿耶还有长兄在那。 宝嫣还想回南地去,金麟有她阿母,两边都十分思念。 宝嫣眉心纠结到蹙成一点小尖尖。 陆道莲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 他要让宝嫣坐上太子妃之位。 承诺过,要让她也能执掌这天下。 第70章 大军护卫陆道莲北上入京消息,如同风沙吹向汉室的权利中心,激起千层骇浪。 京中有辈分有资历的苏家人齐聚一堂,苏赋安在屋外环视一周,命亲随在周围做好警戒,保证万无一失,这才关上门走进内里。 里头的人等候已久,苏家家主苏巍山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的坐在上方,他左右侧都是族中年长长辈,再往下便是苏赋安的生父苏石清。 面对众人目光,苏赋安从袖中掏出早已提前多日收到的来信,上前双手递给苏巍山阅览,之后再由他递给旁边的族中兄弟,一个一个传下去。 阅完信的众人神色各不相同,各有思虑想法,却没一人率先开口,直到苏巍山亲自发话,“赋安,信上一事,你也看过,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是,阿翁。” 不惧目光,苏赋安拿回信件后,叠好重新收回袖子里,道:“此信是凤璘从北地传来,他虽年少,贪玩了些,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读书上也小有天赋,诸位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应当知晓,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清河的确出了一位太子,军营将领只认兵符不认人,能号令三军,就足以证明他身份不假。且在收到信后,我已经派人在京中打听过,通过宗室、大臣还有昭玄寺,都得以承认,在圣人昏迷前,的确有一位叫‘不眴’的高僧常年在其身旁侍奉,不仅被亲封为国师,还十分得宠。” 二十一年前,苏巍山任丞相,掌百官,辅佐天子。 其三位弟弟,一个在丞相府,任司直一职,以辅佐检举丞相为己任,后陆续被贬征事、相史。 一个任御使大夫,一个任太常卿,皆是身在高位。 宫中大事,有一点风吹草动,必然瞒不过他们。 贵霜国僧人入汉,宣扬佛法,佛教圣女被国君召见,幸得宠爱,诞下二子。 本以为汉室会迎来两位新的皇子,然而不到月余,宫中便传出消息,两位皇子因母体难产,身子病弱,未能存活而被秘密处理掉了。 当年年纪最轻的苏氏子弟,苏呈文太常卿,负责宗庙礼仪之类的要务,还曾命下属太常丞准备过皇子丧礼。 而作为宰相,苏巍山更是一清二楚,这两位皇子根本没死,去了何处。 接着同年,苏家出事,政敌攻讦,引发圣上对苏巍山不满,有朝一日在殿内对他破口大骂,说他为丞相,不仅有独揽大权的心思,还查出他带领苏氏族人同流合污,以权谋私,于是决定免去他丞相一职。 受苏巍山牵连,在朝为官的苏氏子弟皆被罚下狱。 而当时朝中上下,被侮辱和斥责的臣子,常以死明志,向世人展示他的清白。 自尽的风气跟风骨一样烈。 苏巍山作为丞相更被百官视为榜样,不被明主理解和误会时,也想过求死。 哪怕他不自尽,也会有为了让他留清白在人间的言论,逼迫他死。 而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苏家三子狱中通信,做下约定,在墙上留下血书,然后以代兄明志的方式自尽而亡。 事发后,苏巍山被从大狱放出,倍感沉痛的他未等来圣人的谅解,便上书一封,带上兄弟们的尸骨,自请回了南地。 二十一年后。 也就是如今,因为苏巍山早已知晓晏子渊的身份是当年假死的皇子,才选择和晏家联姻。 第173章 但世事难料,他本意是想将筹码放在能有资格继承汉室大统的晏子渊身上。 结果今日告诉他,赢得储君之位的竟然是另一人。 是晏子渊的双生兄弟,被送往昭玄寺亲自由贵霜国僧人普诗弥养大的皇子。 这不禁叫苏巍山感到天意弄人。 更意想不到的是,他的亲孙女,居然还与这位横空出世的太子有了瓜葛,这不得不使得苏家当即调整在京中的策略。 即使不做什么,他们也会被打成太子党羽。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身先士卒,替这位太子扫清在上京的障碍,助他登上高位。 他苏家女郎,日后也能母仪天下。 宫中。 当年对佛教圣女“照顾有加”的王氏已从美人成皇后,膝下育有一女,被封为公主,此后再无所出。 其他夫人则生有四子六女,有两位幼时就被封王,另外两位则还是皇子身份。 本来在前年该统一受封,决定册立谁为太子的,结果因为事发突然,圣人身体不适陷入昏迷,立太子一事便搁置了下来。 而时间拖得越长,不管后宫还是朝堂都渐渐失去耐心,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期望新君代为暂理国事的言论。 转眼深秋一过,各党势力经过长时间斗争,该出个结果。日前,以梁美人所出的皇子隐隐有胜出之意。 皇后无子,梁美人为拉拢,倾尽母族全力讨好她,眼下册立太子的名单已经呈到她的案前了。 最显眼的就是梁美人的儿子的名字。 没想到在局势逐渐明朗之时,竟然又冒出个圣人早已暗封的太子。 知道陆道莲身世的王皇后在收到暗信时,当着母族父兄,和丞相的面直接将桌案掀翻在地,之后不掩怒气地巡视过去,责备道:“事情闹到今日这个地步,诸位皆有着不可开脱的责任。” “若不是你们大意,何曾会叫这个孽种逃出上京。诸位自称老谋深算之辈,运筹帷幄,朝中重臣,怎么连他在眼皮底下拿到密旨都不知道?” 是要一个傀儡帝王,还是要一个心机深沉有主张的人做太子,选择一目了然。 自然是梁美人的儿子,对王皇后来说更容易掌控。 这对母子受她照拂良多,梁美人数次提出愿意将儿子交给王皇后养育,认她为母,都被王皇后拒绝了。 她要的是实质性的掌控,换个称呼,念声“母后”就想让她当成亲儿子,简直痴心妄想。 而陆道莲,此人在上京当国师时就让王皇后感到危险。 如今他率领大军进京,很难说他不会为了生母一事,找她报仇。 两者相比较,还是梁美人的儿子更好。 “眼下那个孽种不日将抵达京中,诸位可有想好,迎还是不迎?该如何阻挠他成为太子。” 感受到王皇后的怒气,齐聚在此处议事的臣子暗地对视一眼,熟料有人道:“皇后息怒,此事在臣看来,不失为一桩好事。” “圣人昏迷不醒,冒然册立太子,本就承担着极大风险,若是圣人醒后追究起来,我等都逃不过以下犯上之罪。” “既然眼下已经有了一位太子,他又有大军在身后,若不想血流成河,干脆以大化小,将他迎进京中——” 王皇后听得面露愕然,瞪着说话中的丞相钟离冲,“你疯了?他岂是什么善人,你这不是引狼入室。” “也许是转机呢?” 当年,捏造事实,污蔑苏氏子弟同流合污的钟离冲,一派鹤发童颜的模样,轻抚下巴处的长须,眼露精光道:“当年事,早已过去,总要化干戈为玉帛。” “此次皇后不如主动示好……” “据闻,他出家还俗,已过加冠之年,身边还无半个姬妾。” “皇后可等他入京后,替太子征选太子妃,充盈妻室,也好方便今后为皇后掌控。” 王皇后终于反应过来,细想之后觉得也并不是不可行,“那太子妃人选……” 一旁王氏父子露出秘而不宣的微笑:“那自然是从我们王氏族里挑了。” …… 距离上京越近,眼前途径的州府越显富饶。 此前为了赶路,都是策马行军,而宝嫣则被安置在马车中,起初还受了不少颠簸。 后来为了让她舒服些,马车里便铺了许多柔软的毡毯,还覆上了好几层顺滑的绢丝在上面。 到了比较难行的路,陆道莲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先行,一路改为走水道。 船舶在离上京最近的鸿燕府码头停靠。 下了船,只需再骑行两三日就能抵达城关,对陆道莲来说那是个相当熟悉的地方。 对宝嫣来说,她是糊里糊涂,被陆道莲强行带往上京的。也怪她犹豫不决,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将宝嫣横抱上岸,陆道莲按照原来计划的那般冲人吩咐:“就在此地休整一日,明日再赶路回京。” 彼时天色尚处于日落之际。 码头上皆被官兵围了起来,不让庶民百姓靠近,有的只能隔着远处饱含敬畏地张望他们。 第174章 鸿燕府的府官大人早已接到消息,带着许多下官前来迎接太子,为其接风洗尘。 只是在看到对方怀里抱着的身影后,鸿燕府的府官大人微微一愣。 消息上,未曾说过太子此行还携带有家眷。 那妇人的身子,极为柔软乖顺地靠在太子胸膛上,一双皓腕白得似春雪,勾着清俊神威的人的脖子,戴着缀了珍珠的帷帽,看不到脸。 更不知什么样的妇人,迷住了这位出过家的“大圣人”。 而在陆道莲富有威慑的视线扫过来时,府官心弦一紧,仿佛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即刻上前,带人跪拜:恭祝号图颜社团“下臣鸿燕府郡守,梁仲学,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随同而来的臣子小吏高声附和。 河面上,惊起一双飞鸥,如蜻蜓点水,展翅朝远处飞去。 周围平民百姓听闻声音,有样学样,跪地匍匐以示恭敬,场面一时看来风光无两,无疑这么做,相当于京中势力给足了陆道莲面子。 宝嫣在他怀中,对权势的感触是最深的,那种被万人敬仰的感觉,令她身形微僵,背后一片麻意,不敢动弹。 仿佛随着陆道莲,她也变得更加尊贵起来。 一举一动,都将成为下面的关注所在。 察觉到宝嫣的不适应,陆道莲神色冷淡,面无表情地朝下注视满地的人,最后道:“都起来吧,给孤准备的歇脚的府邸在哪。” 梁府官半抬起头,迟疑道:“原本安排了一座风景尚好的府邸,结果里头死了人,不大吉利,于是重新安排,还请太子殿下移驾到下官府上落脚……” 宝嫣动了动。 她脚麻了,近来有些水肿,喜欢抽筋。 陆道莲瞥了一眼怀中身影,不再多与梁仲学多计较,冷声命令他:“带路。” “是。” 一行人飞快起身,为了衬托陆道莲的身份,还配备了属于太子等级的华贵车舆。 陆道莲先将宝嫣送上去,看他动作态度,对这不知容貌和来路的妇人都颇为温柔小心。 宝嫣惦记苏凤璘,见他没有跟来,在车舆的后门关上的那一刻,掀开了帷帽,“我阿兄……” 这些时日,陆道莲颇有些吃味,不知是不是宝嫣不愿正视与他二人的情感,从她嘴里念出的人,排名最多的就是那个苏凤璘。 陆道莲:“你阿兄在后面,放心,忘不了他的。” 有他这句话,宝嫣便安心了,她悄悄松口气的样子,引得陆道莲微微不满,他往宝嫣的位置靠近。 车舆空间很大,除了供人坐,里头还摆了小桌小柜。结果被陆道莲抬脚抵开,瞬间占据了宝嫣身旁的一大片地方,另她感觉如有阴影落下。 “你如今的肚子,坐着反倒不舒服,不如靠在我身上。”陆道莲拉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胸膛上去,不想宝嫣却往角落里缩了缩肩膀,“不用了,我,我有靠枕。多谢。” 陆道莲淡淡道:“靠枕哪有我舒服,你与我客气什么。” 他再次勾她手腕,宝嫣娇嗔:“不要。” 陆道莲脸色终于垮了下去,“怎么,你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我的气?” 宝嫣被他微扬的语调吓了一跳。 陆道莲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稍一抬手,就夺走了宝嫣头上的帷帽,让她娇羞又怨恼的脸庞暴露在面前,“你……” 陆道莲:“我什么?我自己的妇人我还看不得了?” “谁是你妇人?” 宝嫣想将帷帽抢过来,却被陆道莲抬高了手不让她拿,宝嫣只得佯装不要了的样子,轻道:“我来上京,只为看望我阿翁阿耶他们,可没有想做太子妃。” 陆道莲一句成谶:“你果然还在生气。” 在宝嫣狡辩前,他促狭地挑起眼,说:“你怪我,那日晏子渊来府上,我不仅没阻拦还放任你阿兄与他打起来。” “你阿兄输了,他只是一时占了上风,不是晏子渊那样的练家子的对手。” 他声音低沉,听起来有酥酥麻麻之意。 宝嫣被他说中心思,难为情地撇开脸,结果陆道莲根本不放过她,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转了过来,眼波扭转尽显风流轻佻,道出结果:“他被打成猪头,躲你半个月不敢见你,你得知那日我也在场,便觉着我是故意视而不见的,所以才气我?” 宝嫣怒瞪他,原来他也知道。 她玉指点着离她极近的胸膛,控诉陆道莲,“我阿兄岂止被打成……他不仅脸受了伤,骨头也断了好几根。这些时日不仅舟车劳顿,还要养伤。” 好好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整日跟瘸了腿儿一样,一路过来,脸养好,手上和腿脚的伤却没那么快。 苏凤璘嘴上说着没事,只要为妹妹出气就行,宝嫣却见不得他为自己受损的模样。 于是从出发到现在,好长一段时日没给过陆道莲好颜色。 善于洞察人心的陆道莲忍了已有数个月,终于在到达陆地上后,向宝嫣开口示好。 怕她把自个儿的手戳疼了,陆道莲一把握住,揽在掌心里揉捏,巧舌如簧地回应道:“是我不好,我当时以为你阿兄有两下子,能应对得了晏子渊,不该高看他的,以为谁家郎君与我一样……” 第175章 哪有人像他这样,贬低别人,夸耀自己的。 宝嫣还未来得及反驳,陆道莲便将她揽进怀里,揉着她肩,让她娇软的身子紧贴自己,说:“这样,等到了京中,他伤好以后,我让庆峰教他几招,今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应对起来,也不会被动挨打了。” “你若舍得,我还能将他安排到军中锻炼,想必不到半年,你阿兄就能脱胎换骨了。” 正好也能让苏凤璘那个粘人精离她远些,陆道莲眼瞳幽深,他怎么不见那时候的宝嫣跟苏赋安,像跟苏凤璘一样亲近。 宝嫣愣怔,一时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一想自家阿兄那清瘦的身形,去了军营还不知是怎样一副情形。 陆道莲这安的还是好心? “你,你可不许胡来。” 为了苏凤璘的身躯,宝嫣紧张地抓住了陆道莲的衣襟,被他低眸一瞥,指尖便发热般微微蜷起,“想我不胡来,也让你兄少吃些苦,那就给孤施予些好处。” 他真会顺势拿捏人。 宝嫣本来气着他,如今又跟低他一头似的。 陆道莲凑近了,想要些安抚的意味浓烈,他们一路奔波,宝嫣还要养胎,陆道莲许久没碰过她。 娇花就在身旁,与在恶狼跟前钓着一块肉有何两样。 他自然是对宝嫣垂涎欲滴的。 诱哄声道:“孤很好取悦,只要一个吻,你阿兄就能逃过一劫。” 宝嫣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攀着陆道莲的肩膀,将朱红娇嫩的嘴唇送上前,“你说到做到。” 陆道莲:“何曾骗你。” 唇瓣一热,宝嫣眼睫轻颤,腰上多了只用力按着她的手,那种即将被强势豪夺的滋味又来了。 她的心如同攥在别人手里,虽然挤压,却依旧忍不住悸动乱跳。 鸿燕府官邸。 太子车舆停在外边片刻,也不见有人从里头下来。 从外头看,也看不出什么动静。 梁府官与下属眼神沟通,经过你来我往的暗示,下属官终于清了清喉咙,忐忑上前:“太子殿下,官邸到了。” 怕没听清,下属官再次往前。 “太子……”这回话未说话,似有嘤然声响,从里头传出。 其中娇媚之意,几乎酥掉旁人骨头。 下属官呆在原地,待到回神,正打算敲响舆窗时,门终于打开,属于太子眸似星子,五官棱俊,冷清而倨傲的脸蓦然出现,“看什么?” 在察觉到下属官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他,窥探到里面去后,陆道莲眼神也逐渐变得凶煞起来。 “看,看错了。”感到强烈的杀意铺面而来的下属官,背后升起一身不妙的冷汗,当下弯腰,姿态放得极低,膝盖微微发抖。 等他再次站起来时,已经是半刻以后。 梁府官派人来喊他,而扬起头时,回想起与太子四目相对那一刻的下属官,早已白了脸色。 连地上都被氤湿了零星几滴汗。 目送陆道莲一行前往后宅的身影,府官落后几步,等下属赶来后才悄声问:“你觉着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怕,怕是不好对付。” 如此可怖的威压,说他是个软柿子,没杀过人,那绝对不可能。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借着帷帽,在没有人看得到的情况下,宝嫣捂住红肿了的唇,被小观和松氏的搀扶下进了安排给她的房间。 背后陆道莲的视线如有实质,紧紧黏在她身上。 他唇色也有几分充血般的红,那是狠狠欺压了人才导致的。他眼中透着欲求不满,方才在车舆中只能算浅尝即止。 还不到真正吃饱的程度。 苏凤璘在亲随的借助下,一瘸一拐地从陆道莲跟前路过,走到一半他回头。 眉头紧锁,仔细打量陆道莲,忍无可忍,色厉内荏地恐吓他:“我阿妹现在身子重,你少盯着她,下不下流。” 连苏凤璘都受不了了。 眼前看着霁月风光的太子,跟被女色所迷一样。 他要是他阿妹,对上陆道莲那眼神他都害羞! 身后,刚好窥探到这一幕的府官闻言若有所思。 晚上宝嫣梳洗后,才得知今夜官邸有设宴,邀请他们去正堂参加为太子一行准备的接风宴。 屋外云淡月沉,点点烛火燃烧点亮。 宝嫣还未正式踏入,就听见里头一片歌舞升平的动静。 早在她来之前,就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见气氛差不多了,梁府官击掌示意:“来人,为太子舞动一曲。” 屋内娇声燕语。 宝嫣一进来,就看见陆道莲稳坐在席位上方,目视一群娇影,手执夜光杯,嘴角吊着一抹分不出真意而浅淡的笑,画面说不出的风流。 她心里微微一堵,脚步也逐渐停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陆道莲身份变化后的不同,他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有人怕他。 此后,说不定也有更多人爱他,会有数不清懂得欣赏,被他吸引的女娘对他趋之若鹜。 一想到此,再联想方才陆道莲轻佻而淡漠,在其他人跟前玩世不恭的姿态,宝嫣缓缓捂住心口。 第176章 她竟然不知,其中对这个坏人的占有欲,也会那么猛烈。 第71章 陆道莲看到宝嫣了。 从她还未走进这里,就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嗅到夜风里带来的馨香。“阿嫣。”正当他在等待宝嫣过去他身边时,另一道声音就把人喊走了。 苏凤璘朝他妹妹招着手,积极地挪动屁股,给宝嫣让位置。 陆道莲眼睁睁地看着宝嫣对他视若无物,好似没有他这个人一样,款款地朝缠着纱布,苦大仇深却尽可能露出笑容的少年走去。 他眼中笑意微微淡去。 旁边不知死活的府官,还腆着脸不断发出呱噪的动静:“太子殿下,您尝尝,这是我们鸿燕府的美酒。” “美酒配美人,愿殿下能喝得尽兴。” 宝嫣刚靠近苏凤璘这张桌,就听见这句话,她顿了顿,微微侧身回头往陆道莲的方向偷瞥了一眼。 不想就这一个微小动作,她就被那双乌黑冷冽的眸子抓住了。 眼见陆道莲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像是在说,他看到她在偷看他了,宝嫣内息窘迫,飞快地收回视线。 在对上苏凤璘疑惑的眼神后,她脸也红了,颦起秀眉坐下来,尽量表现出镇定的样子,“阿兄,你有伤在身,贾大夫说过,不宜饮酒过多……” 陆道莲北上后,贾闲便关了在清河的小医馆跟着一起进京来了。 如今他是宝嫣安胎养神的御用大夫。 也是那天苏凤璘同晏子渊干输以后,替他正骨的恩人。 苏凤璘:“我知道的阿妹,你瞧我都是放一边看着,一口没喝。” 他和宝嫣挤在一块,兄妹二人窃窃私语,“我收到大兄来信了,等明日到了城关,他和阿耶会亲自来接我们。” 宝嫣闻言欣喜,小嘴微微扯开,一看便知此刻心神雀跃。 也好,到时候等阿耶和大兄一来,她便跟他们走。听说族中来了许多长辈亲人在那。 隔着不远的距离,陆道莲视线若有似无地往这里瞥,宝嫣眼里含春,掩面低头窃喜的动作逃不过他的观察。 好像没有他在,她照样能笑得开怀。 身边苏凤璘…… 又是苏凤璘。 他攥紧手中酒杯,漫不经心地打算,还是得找个借口将人送去军营才行。 大丈夫,整日沉溺在佳人身侧又有何用。 从那对兄妹来,陆道莲的注意力就不怎么放在歌舞身上了,府官察觉到之后,很是将宝嫣和苏凤璘打量了一番。 确实是各有姝色。 其中女娘,府官已然确定,她无疑是太子随行的女眷了,只是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太子也未曾仔细介绍。 就是打听到他头上时,也只会冷情冷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像是觉得他们想要知道的太多了,再多问一个字,都是在引发这位喜怒莫测的太子的不满。 大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也许家世普通,不好道出来路罢了。 成年郎君,尤其是太子,谁家这个年纪身边会没有几个近身侍候的,天冷了,总得有人暖暖身子。 宴席还未结束时,宝嫣感到劳累,和兄长说了一声,便提前退场回房去了。 她本身也不喜欢继续待在那,不是歌舞就是歌舞。 她一走,不能喝酒只能吃肉的苏凤璘也觉着没什么意思,紧跟着退下了。 陆道莲亲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场,身形未动半分。 在旁人过来推杯换盏的时候,也端起了杯子。 大概还不到夜半,人定时分,早已就寝的宝嫣开始感觉到有人在对她动手动脚,他喝了酒,满身酒香。 听说宴上备的都是桃花酿,宝嫣怀着身孕没去尝。 但很快,她便在他人嘴里尝到了,有花香,滋味微涩,给她感觉犹如冰火两重天的味道。 来人说:“他们在我今晚的酒里,下了药。” 会令人兴致高涨的那种。 宝嫣被氤湿了眸子,失神地睁着眼,望着锦帐上倒影出的巨大身影。感觉到熟悉的体格挤了过来,她微微张开嘴,担忧提醒:“肚子……” 陆道莲摸着她越发圆滚的腹皮,往她腰下塞了一个软枕,语气明显听得出压抑火热,却依旧坚定地道:“我会轻些的。” 宝嫣气恼,他轻易找了别人的道,还得找她来泻火。 但是多日未曾耳鬓厮磨,宝嫣唯有隐忍地咬起了拳头,眉头颦得比在宴席上还高,还难耐。 她看不到本该被醉意熏染的陆道莲,除了呼吸滚烫,俊脸是热的,眼里实则称得上清明。 她是他的妇,他不找她帮忙找谁? 招呼也不打一声,没点恭谨便走了。眼里还有他没有。 越想越觉被忽略的不痛快,从而心生一点戾气,想给宝嫣点教训,陆道莲和她靠得更严实,并半抱着宝嫣,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下。 嘴里道:“来看看你们母妃,不听话,才挨了为父的打。” 宝嫣只差羞晕过去,呆呆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她还以为是她领悟错了,结果陆道莲用意明显,自然是说给她听的,但美名其曰,还是道:“和孤的太子太女。” 第177章 孩子都未出生,他和胎儿能说什么,简直荒唐。宝嫣觉得臊得不行,逐渐气息不稳,“别,别胡说……” 陆道莲置若罔闻,还就要,顺便带上动作,让宝嫣感到痒意难熬:“阿献,阿音,你们母妃害羞了,不愿阿父提你们。” 阿献,阿音,宝嫣听懂了,这怕不是陆道莲不知何时,私底下给她腹中胎儿取的名字,宝嫣抓住陆道莲强有力的手腕,啜声轻斥:“你够了,要便要,胡言乱语什么。” 连贾闲都诊不出她怀了几个,他怎就只是一双儿女了。 陆道莲反怪她:“那你呢,今夜晚宴,为何一进来便去了你兄那。怎么,瞧不见我?” 这事提不得,一提宝嫣就会想到进去时看到的情景。 她没忍住拈酸道:“那么多人,我怎知你在哪?” 陆道莲嗤笑:“你说什么东西,宴请的客人根本不多。” “哪里不多?”一番混乱,宝嫣在寒夜里不仅被闹出一身汗,嗓子也变得更娇,柔的陆道莲仿佛被泡在一池温水中,虽然拈酸,但也淡淡地回道:“那么多相貌美丽的女娘,各个身娇,我看花了眼,自然瞧不见你。” 陆道莲被气笑,反握住宝嫣温凉的手,凝了凝神,在意道:“孤难道不比她们好看么。” “你。” 宝嫣本意是讽刺他,哪想陆道莲竟还顺着她的话,争起宠来。 气氛本就是打情骂俏,如今更添几分狎昵风月的味道。 陆道莲:“我往日连逢场作戏都称不上,更未真留意过谁,佛心如磐石,坚定得很。苏氏女,你不知道孤为你守身如玉过么?” 没有宝嫣,上京多少年,美色在眼前陆道莲都岿然不动。 不是他身为郎子,有个孽根,动了欲就会与人胡来,且不提他感不感兴趣,全看他有没有那份冲动。 在她之前,很多时候还不如他听庆峰在屋外念话本,他自个儿动手来得痛快,或是视若无睹自行压下去。 他已不是挑,而是遇不上叫他破戒的人。 戒律是普诗弥施压在他天性上,用以约束他的法则,看在亲舅舅的养育之恩上,他将不破戒视为一种承诺和责任。 想要他顶住责任,突破心中防线去犯戒,自甘堕落下地狱,那起码得是怎样的人物?他垂眸,借着屋中燃烧的炭火去描摹身底下的人。 应该就如是这般,能渡他的。 宝嫣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她这还是第一次见位高权重后的陆道莲在人前打交道的模样,气势清冷尊贵,眉眼风流。 她若是未嫁的年华尚好的女娘,见他一眼都要误终生了。 可他却对着她说:“孤与那些身娇的女娘比,孰美?你为何只瞧她们不瞧我。” 明明是她在吃醋,她小心眼,陆道莲却抢了过去,替她将心尖上的酸意揉化开,“你下回,可不许无视孤。” 宝嫣难以应对这样吃醋,表达出霸占之意的他,将脸撇开,赧然地咬住指尖。 陆道莲所有质问,她都化作哼哼来回应,一时间谁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只有满头热,呼吸交织,想不及彼此以外的东西。 锦帐内,战况方歇。 陆道莲下榻,随手披了件袍子去为累得连气都喘不匀净的宝嫣斟茶,背后的小妇人玉臂半垂在榻外,面色娇红宛若芙蓉。 回来后,陆道莲将茶水喂到她嘴边,宝嫣还没喝,隔壁房的外头响起轻轻敲门声。在夜深人静时,越发显得清晰。 那是,陆道莲的住处。 衣衫单薄的女郎在屋外道明身份,自荐枕席,卧房中银盆烧着炭火,于无声的静默中爆出一两声噼啪的火星子。 刚被安抚一场的宝嫣,朝对视中的陆道莲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那是头一回陆道莲在她眼中看到戏谑的意味。 宝嫣学着隔壁还在呼唤陆道莲的女郎,手放在嘴边,轻轻喊:“太子殿下……” “冬夜寒冷,孤枕难眠,奴家特意来为殿下暖身子来了。” 宝嫣念着也是不好意思的,可她就是想看看陆道莲会不会去,今夜晚宴,任谁都看得出那位梁府官想要极力讨好陆道莲。 对方会悄悄安排人服侍他,也不稀奇。 但是宝嫣也不会将人傻傻让出去,若他真碰了其他人,脏了,那她就不要了。 “殿下……”宝嫣手指划着撑在榻旁的手臂,慢慢往上,陆道莲深邃的眼睛紧盯宝嫣,对隔壁执意要近身伺候他的声音抛之脑后。 为了让这娇媚的妇人知晓厉害,他再喂了她小半口茶水后,失去耐心地把剩余的杯中物含在嘴里,朝着宝嫣渡了过去。 叫她再说那些恼人的话。 她听听无所谓,万一说着说着动了气,当了真,到头来还不是他来善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夜他只想好好拥着她枕一个好眠。 久未得到侍寝的允许,寒风中,被派来的女郎终于心生退意。 梁府官乃是宫中梁美人的族亲兄长,领了为太子接风洗尘的要务,特意在他留宿在府中的这天,安排了一场豪宴。 第178章 可惜全都未得发挥,连他送去的亲女也未能进太子的门。 原以为对方会是那等贪图美色的人,如今经过试探,才反应过来,先前种种不过是个假象,此人好美色,却不一定会滥情。 将所观察到的迹象将事情报上去,梁府官朝着下属感叹:“来路不善啊,前路不明,还是告诉梁家小心为上吧。皇后和丞相那边,也递消息过去,太子身边有一女眷,不知身份,已暗结珠胎……” 经过一夜休整,陆道莲的随行队伍离开鸿燕府,再次出发。 宝嫣是被卷在锦被里,从房中一路被抱入车舆中的,她当时还未醒,贪了一宿欢忄青,正当瞌睡。 她醒后陆道莲还在身旁,期间哪怕宝嫣迷迷糊糊睁开过眼,再闭上,还是记得有他陪着她的影子画面。 上京就在不远前,官道越宽越扩,队伍中的气氛愈见森严。 很难不去想京中势力,能打开城门容许陆道莲进入,是在请君入瓮,也许会有埋伏,等着将他擒拿。 更也许还有更多的阴谋阻碍等着他。 宝嫣于昏睡中,被人扶起,她嗅到幽微的佛香,就知道碰她的人是谁,连对方使得力道都熟悉得很。 陆道莲知道她没睡好,孕期夜里不好歇息,常需翻身,宝嫣初来上京略有些水土不服,夜里频频抽筋腿肿。 陆道莲陪在她身旁,时常会亲自照顾她,为她按捏,有时候不知为何宝嫣心浮气躁看他不顺心,还会将他赶下车舆。 贾闲说孕妇皆是如此,是肚里胎儿闹的。 而她怀的又是陆道莲的子嗣,陆道莲便什么也未说,等宝嫣再次想嗔怨他的时候,指腹按住她的唇,叫她安静下来后,自发从车舆中离开,换了匹马在马背上伴驾。 姿态娴熟,平心静气,叫亲眼所见那一幕的苏凤璘都心有戚戚。 孕期的妇人是不好惹的,他也很担心阿妹将这位惹恼了,但到目前为止,陆道莲那里还是一切正常。 到今日,陆道莲还在车舆中,让人打了盆水,替倦意还在的宝嫣拭面。 他拿了齿木,耐心等宝嫣张嘴,为她清洗,在差不多之后,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再擦干净细腻白嫩的五官。 经过这番操作,宝嫣已然呈清醒状,她困倦地靠在陆道莲怀里,手里被塞了一面巴掌大镶嵌宝石美玉的镜子。 陆道莲在她身后,尝试替她编发簪花,镜子里倒影出儿郎高大的影子,动作细心,毫不含糊,等帮她梳好了发,他摸了下宝嫣的脸,安抚:“此地离城关还有十几里路,你先入京,我随后再来找你。” 宝嫣本是恹恹地闭着眼,闻言惊讶地睁开了,她被陆道莲抱下车舆,等看清道路上另一行等候的车马,宝嫣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等候在此处已久的苏赋安见到人,给陆道莲行礼,之后才对还处于震惊中的宝嫣道:“小妹,太子入京是大事,局势不明,他不能带你以身犯险,于是派出书信,与我们约好在此处接你。” 陆道莲一直看着她,在将她送到苏家马车上时,宝嫣还能感觉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隔了好一阵才松开。 长兄说入京是很凶险的事,宝嫣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紧张地凝视着陆道莲,期待他发话。 陆道莲:“京中暂时还无人知晓你真正的身份,你先和你阿兄他们秘密入京,没有人会为难你们。我会在此命人扎营等候,待你们平安到达,传个信回来,我便再次出发。” 他全都是在为她考虑,宝嫣更听得出他平淡话语下,暗藏的波涛,那么多人等他入京,想要见识这个横空出世的太子有何能耐。 朝堂风云变幻,人心莫测,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她阿翁当年就是吃了好大的亏,连累到亲弟弟自戕而亡,之后举族南迁抬着三位长辈们的尸骨,心灰意冷地回了金麟。 宝嫣也因此为风波中的陆道莲揪紧心弦,她怕肚里还未出世的孩子见不到亲生父亲,更怕再见不到眼前总欺负她,却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郎君。 陆道莲神武的英姿宛若烙印,烙在宝嫣眼中,她好似被这捧总不能熄灭的余火,悄然在内心烧穿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每个提起来,都是属于一个人的名字,都能说道一二。 宝嫣手探出了窗外,似乎想抓住点什么:“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还盘着他梳的发,辫子得的不怎么好,有一两缕都垂在宝嫣耳边,风一吹便微微荡了起来,唯有头上的珠花,他花了更多心思去簪,看起来还是雍容华美的。 看穿她心中恐惧,对骤然从他身旁离开不适应,陆道莲握住了宝嫣探来的五指,大掌包裹小手,摩挲柔胰,眼神定定落在她担忧的脸上,“我无妨。” “什么叫无妨,你……” 宝嫣心底早已被慌张占据,她可不是要在这个当口要与他说笑。 陆道莲发觉她眼里深处渐渐雾上来一层水光、含泪,这才确认宝嫣是真的在担心他,“别怕,我不会有事。” 他握住她的小手,都很怕稍微用力就将她弄疼了,娇气如她,没了他今后还有谁能护她一生一世。 第179章 不是陆道莲不信苏家人,父兄再亲也只是父兄。 长辈老去,兄弟娶妻,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更不能叫她一人带着孩子孤苦伶仃。陆道莲:“信我。” 不知不觉宝嫣已经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陆道莲垂眸小心而轻柔地将她指头掰开,“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该随你兄他们回去了。” 宝嫣眼睁睁望着陆道莲要走,他好狠的心,竟对她没有丝毫留恋不舍,就这么不回头…… 就在她胡思乱想,泪眶水珠从中滑落之际,本来走出十步的人,陡然带上清冷的肃杀之意返身,宛若会缩土成寸,快步回到马车窗户跟前。 当着苏家人的面,陆道莲探身进去吻了宝嫣,头上窗纱一拽,正好在众人看清前,半覆盖住二人的脸。 宛若日与月相交辉映,昳丽春忄青的画面令人耳根一热。 苏家宝嫣的阿耶,苏石清当即转开头,和半瘸着退赶来的次子面面相觑。 苏石清、苏凤璘:“……”相对无言。 “你,你要平安无事……”宝嫣连日来身边已习惯有陆道莲陪伴,他当她是掌中娇,捧手中怕摔,含嘴里怕化。 宝嫣非石非木,焉能不被触动,她紧抓陆道莲的肩膀的衣服,指尖用力到发白,一面泪盈盈地叮嘱:“我会替你诵经祈福,我诵普华经,观世音,我念祂保佑你……” “阿嫣。”正人君子苏赋安隔了会,回头不忍心地劝:“太子,耽搁不得了……” 这个时间前来接人,也本是件危险之事。 再拖延一阵,定然有暴露他们私通太子之嫌。 如今苏家上下,都因为宝嫣做了陆道莲的妇人,还怀有身孕而保密,三缄其口,未曾宣扬。 不过纸包不住火,到底等这位入主东宫后,再被知晓对他们也是对宝嫣能少许多危险。 耳边掠过苏赋安催促的话。 陆道莲抹去眼前人微红眼眶的泪,再俯身在她唇上含了含,最后抬头深深凝视她一眼,柔声答应:“好。”随后离开宝嫣。 “陆道莲……” 窗幔轻纱遮挡住离去的高大身影,宝嫣手还保持着想要挽留住陆道莲的姿势,怔怔望着他的背,泪珠啪嗒啪嗒,宛若珠玉掉落。 从不知有朝一日,她竟舍不得他的离开。 直至苏石清的声音传来,她才缓缓醒神,慌乱而不好意思地喊道:“阿,阿耶?”方,方才她跟陆道莲道别,都被看见了吗。 苏石清吃惊于自己亲女和那位太子感情已到难舍难分的地步。 但看出嫁一年不到便好似受尽委屈的宝嫣,最终心绪复杂到什么斥责的话都没说,他叹息一声:“回去吧,你嫂嫂也来了上京,还有你侄子侄女,见到他们,好生叙叙旧。” 有她相熟的亲人在,也许这被迫分离的伤情会有所改善。 苏赋安示意驾马的车夫朝关内驶去,他们一行人加一辆马车,慢慢消失在路途中,越来越远。 直到看不见,陆道莲才骑上庆峰送来的战马,“众将听令,两个时辰后,随孤入关,若有埋伏,格杀勿论!” 宝嫣不在,不知陆道莲周身气态已变,失去柔情蜜意,一切样貌回归本真。 他的面是毫无喜色的,眼也是清如寒夜,没有笑,孤抿着唇,野心勃勃。没有人能阻拦他登向帝位的宝座。 第72章 宝嫣在马车中,眉间一点清愁,面容喜忧参半,玉指与帕子纠结地勾缠在一块,对陆道莲的担心不言而喻。 苏家人不仅能理解,其实还与她一样。 都希望陆道莲能万无一失。 他们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日头还未彻底落下,宝嫣的嫂嫂林氏,牵着自个儿生的小郎在院子里等候,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以及马车,一颗心才彻底回落,“走,与我去迎你小姑姑。” 宝嫣下来,苏凤璘与她一辆马车,还想扶她的,被苏赋安给拦住。 他眼神警告苏凤璘,“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作为长兄,他还未跟弟弟计较他与人打架,不仅输了还伤到自己的事。 苏石清将女儿送到府里,见长媳出现宝嫣有人照顾后,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了,背影看着很急,一路走来神色也不轻松。 “阿嫣,真是你……” 林氏激动欣喜地挽住她,“快,与我进屋歇息,阿嫂有许多话要与你说。” 宝嫣露出微笑,可因苏石清的离开,总忍不住朝父亲的方向回望,心里惴惴不安:“阿嫂,阿耶他……” 身旁,她的疑惑得到解答。 苏赋安:“此次太子入京,朝廷特意安排阿翁等臣子,代表朝廷前去迎接议和。阿耶不放心阿翁,这才走得匆忙,并非是不关心小妹你。” “议和?”苏凤璘插嘴,“我看是安排我们苏家做那替死鬼,代他们承受太子怒气。”万一一个没谈妥,直接就是刀下亡魂。 太子领着大军上京,武力跟前,谁敢与他硬碰硬? 眼看苏凤璘一语道出其中危机,苏赋安适时点头安抚:“的确如此,可他们也无人知晓,太子与我等的关系。哪怕是看在阿妹的份上,那位也不会伤及阿翁阿耶分毫。” 第180章 “你们先进去,我随同阿耶过去看看,凤璘,照顾好她们。” 苏赋安很想和小妹叙旧,问问他走后在清河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情势特殊,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于是将叙旧放到之后,再与宝嫣详谈。 入夜,宵禁。 早已得到禁令的城中百姓关好门窗,胆大的早早入睡,害怕地将门窗都封了起来,以免受到大军到来的影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满城空寂,为京中和太子的势力让出无人打扰的天地,苏巍山说话的同时呼出一口白烟,朝从众臣中挤过来的苏石清道:“成了么。” 苏石清:“家中安好。” 暗示宝嫣和苏凤璘已经平安抵达。 被安排当成先锋,打头阵面对太子怒气的苏巍山,“那就好。”接着目光一凝,精神抖擞,“来了。” 士卒在前开路,中间才渐渐露出马背上唯吾独尊的影子。 “可是太子?” 陆道莲返璞归真,特意换回一身僧袍,黑夜火把中,宛若一捧白雪,清寒惹眼,五官脱不开当年佛教圣女的影子。 眼神幽幽逡巡他们,不怒自威,令人跟着挺直脊背,论气势宫里和封王了的皇嗣,他更携带敬而远之的煞气。 还寡言,开口的是策马上到阵前的庆峰。 他手中密旨如同柔软的绢布当着众人面展开,瞪眼盯着来接驾的臣子,还有渐渐从周围四方出现的军队,念:“此乃圣人亲赐谕旨,太子年幼时,送至昭玄寺由普诗弥方丈抚养,感念亲情血脉,不忍父子分离,又因太子有朕当年之风采,天资秀出,紫气东来,有储君风范。朕决定自即日起,恢复莲儿身份,封为太子,料朝中定有疑虑,赐号令符为证……” 庆峰气沉丹田,声如虎啸:“太子就在此,众卿家还不上前拜见?” 阵前士卒举长戟助威,重复呐喊:“太子归朝,岂能不拜!” 声势浩大,夜空中余音嘹喨,街道巷口,百姓人家如临大敌,人人自危。 苏巍山终于一睹太子容貌,就像于远处窥见雪山之巅,如此人物,怎甘平反。只是城门一关,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今夜谁输谁赢似乎还不得知。 “苏大人,如何应对?” “前方拿出密旨和军符,不知真假……” 苏巍山:“诸位在此等候,我去一探虚实,为证明汉室血脉绝非作假,还有谁愿意与我同去?再择两位同僚即可。” 人头堆里,有的虚心避开苏巍山的视线,有的偷觑他人反应。 好似皆被那边势如破竹的阵仗吓住,目前等了许久都无人敢应。 万一谈不拢,就是送死。 苏巍山短促而无声地张开嘴,笑了一下,眼角皱纹诉说风霜。 不过区区二十载,朝中风气已变得贪生怕死,遥想当年以身士卒的风骨气概,最不畏的就是死。 如今已成梦,勇气成烟。 “大人,下官愿意同往。” 苏赋安出列,一双明目毫不避讳地望着他。 同一时间,还有另外一人走出来,是个往日默默无闻,也不怎么吭声的臣子,“下官愿意陪大人走一趟。” “圣旨可以给你们看,甚至军符也能让你们一验真假,但大人们能否告诉我,那边是什么意思?” 庆峰代陆道莲问,寒风肃肃,满街士卒将领,明明都是汉室的兵,另一方却堆积好战垒。 “只要圣旨是真,我等皆会服从圣人旨意,奉太子为储君。”苏巍山无畏无惧,“那边的将军和士卒,是听从司马大人调遣的军队,皇后发令,若是有人胡乱冒充圣人血脉,将就地论处。” “与我等可没有干系。” 两边都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先动手了。 城中禁军等候,只要苏巍山那里一不对劲,便会上前拼杀,听说那位太子是个桀骜嗜杀的性子,期望他能忍受不了这些文官的盘问。 亦或是言语稍有不慎,就砍了他们的脑袋,如此一来,他们也好占据言论上风,诛杀“反贼”。 然而片刻之后,苏巍山那边似乎已经交代清楚,还带上了圣旨回去队伍中,给随行的大臣们过目。 “诸位,可看清了,圣人笔墨,龙纹做底,国之玉玺,皆为真迹。” “这,这确实是圣人的字……” “可是大人……”其中有人想提醒苏巍山,上面交代过什么。 苏石清在队伍中与父亲和儿子相对视,在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张嘴:“既然是真还等什么?!臣等接驾,恭迎太子回宫……” 苏赋安更陡然拿起不知什么时候弄到手的号角,对着天上一吹,用力嘶喊:“恭请太子,入朝!” 禁军将领震惊抬眼,抽出的刀反射出他从惊讶到慌张再到愤慨的脸,“苏巍山,老东西,他敢不听丞相大人的交代……” “说好叫他激怒’反贼‘,再……” “将军,怎么办?” “他们朝我等来了,阵势不妙。” “上上,迎战!” “擒住反贼,赏万金封侯,给我杀啊啊啊——” …… 窝缩在房中的百姓躲在桌角下,听着外面嘶嚎,刀枪相碰的动静瑟瑟发抖。 第181章 今夜的世家高门,通通窗门紧闭,更有家仆手持刀棍组队巡逻守院,人心惶惶,注定不得安眠。 宝嫣心里有事,在房中根本睡不着,她身旁林氏相伴,小郎和乳母睡在隔间,出生半年的女婴则被带到她与宝嫣的床榻内照料。 屋外巡逻的身影憧憧,苏凤璘则在苏家的大堂和族中长辈堂叔兄弟,在后方等候最终结果。 林氏起夜,正打算从宝嫣身上悄悄跨过去,却见她侧身还睁着双眸,“怎么了阿嫣?在想心事?” 宝嫣辗转难眠,她其实已经倦了,可因为记挂着陆道莲,始终不肯闭眼。 “阿嫂,我担心……” 她身在内宅,却好似已经听到厮杀声了。 林氏:“你担心那位贵主?凤璘说他武功高强,身边又有千军万马,应当不会轻易败下阵来。” 她说这话面上亦是忐忑,她夫君还在今夜接驾的队伍里,夹在两军当中,格外凶险,小弟说的没错,他们那批臣子,就是被派出去送死的。 运气好活下来,运气不好就淹没在尸山堆里。 小妹娇花一样的年纪,从晏家少夫人,到太子身边的妇人,身份转变成不成,就看今夜了。 气氛不自觉凝重。 林氏自个儿心里也怕,作为长嫂还是安慰:“你若实在不想歇息,那就说说家里,你可想听?” 宝嫣心绪翻滚,胸膛好似闷着一口气,她不想担忧过度,还没听见好消息,便让自个儿先哭丧起来。 忍着不安点头,“听,嫂嫂请说,阿母她在家中可好?” 林氏:“你出嫁后,家中甚觉冷清,有一个月阿母宛若失了魂,常去你房中坐着……” 宝嫣在林氏声声言语中,逐渐安定下来。 屋中炭火添新,墙上壁影摇曳。 她在梦里,仿佛回到金麟水乡,回到罗氏单薄却温暖的怀中,嗅到属于母亲气息。 天色大亮。 盆中炭火早已烧完余烬,化成黑灰堆成小山,房里温凉如水,除了榻上宝嫣自己,其他人皆不在这。 左侧榻内空空如也,昨夜酣睡的小侄女都被林氏悄无声息抱走了。 正午过去,未得休息的苏赋安趔趄着闯进家门,他身上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昨日的整洁消失殆尽。 一夜间下巴处,青胡茬都冒了出来,虽然疲累,却眼神发亮,好似有光,推开挡路了的家仆,朝着正堂方向冲还具在一起苏家人激动报信。 宫中。 气氛死寂,燃了一宿的烛火化成泪干,宫人在外瑟瑟跪成一排,“娘娘,大臣们,随太,太子入宫了,正朝这里赶来……” 苏凤璘到处打听那天情景,将收集到的见闻说给宝嫣听。 他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腿脚不利索,不然他也是要像父兄那样参与那抛头颅洒热血的激动场面的。 宝嫣醒后因房里没什么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直到林氏回来,她才得知城内局势的最新进展,他们如今还不适合出门,城里因为一场惨烈的厮杀,街上破损严重,尸横遍野。 陆道莲是一路带着圣旨,让人一遍又一遍的宣读,告知每家每户他是天命所归,圣人钦定的皇太子,然后杀入宫中。 百姓不愿受那无妄之灾,担心长时间陷入水深火热中,在陆道莲的人占据上方后,有的悄悄结伴出来,为了讨好他而当街传颂他是天命所归的名声。 有了百姓呼声,臣子们见风使舵,也归顺到迎合他的队伍中。 以为这不过是些意外,却不知百姓里,带头传颂的早就提前被苏赋安找人打点好了,还塞了苏家的族人,打扮成百姓模样做内应进去。 指挥引导他们拥护太子,只有太子才能为他们带来天下太平。 “殿下。” 东宫久无太子,空置多年,如今因陆道莲的接管,里头的东西皆被换成新物。 看着抬进抬出的宫人,庆峰已然改口,不再称呼陆道莲为“师叔”。 庆峰:“王皇后想要解除进城当晚的误会,已经与诸位大臣在建章宫等候殿下了。” 陆道莲杀入宫时,最先去的便是天子所在的地方未央宫,探望昏迷不醒的汉幽帝。 然而。 未央宫内不止汉幽帝一人,早在他来时,就已经到了许多嫔妃和王皇后,以及她所出的公主,众人跪地。 随着趴在汉幽帝榻边的王皇后,哭丧哀嚎,“陛下,你我少年夫妻啊,如今有人要灭我啊……” 丞相等人从内阁匆忙赶来,还未了解真相,便以陆道莲要对王皇后等人动手为由,全部下跪替她们求情。 让宫中上下,误以为太子性情乖戾,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如麻,连汉幽帝的妃子们都不肯放过。 如此传出去,势必会引发天下众人对他的不满,陆道莲所求不过是回归高位,城让他进了,禁军叫他杀了,宫门也叫他破了。 为何还不满足? 为防止激起天底下民怨,苏巍山和苏石清等人当即替陆道莲站了出来。 表明太子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残暴之人,来未央宫,不过是为了探望汉幽帝罢了,太子想在榻前尽孝何错之有。 第182章 一场误会罢了,王皇后等人过于敏感,丞相大人等大臣,也是关心则乱,竟在没弄清事由之前就扣太子一顶大帽子。 太子心地纯善,都还未计较昨夜禁军围攻一事呢。 此话一出,局势顿变,明眼可见。 朝中大臣,分成两拨,一拨已丞相为首,一拨则是被派去送死的臣子,隐隐约约有向苏巍山靠拢之意,形成对峙的局面。 一方支持王皇后,一方支持更年轻有能力的太子。 昨夜种种,已经叫他们领略到了这位太子的威武悍勇,每个在危难中活下来的人,从心神到汗毛都甘愿为其折服。 在双方的争辩之下,大家各执一词。 不想闹得过于难堪,彻底将人得罪了,丞相一脉干脆见好就收,顺着台阶往下,默认了陆道莲是来探望汉幽帝的说法。 示意宫妃们不必再哭,除有品级有子嗣的妃子和王皇后留下外,其他人全都散去。 剩下的便与这位太子介绍熟悉一二。 之后,经过交涉,在众目睽睽下,陆道莲正式入主长乐宫,王皇后等人无有阻挠,人前还要与陆道莲表现出母慈子孝的一面。 但按照陆道莲的性子,自然是虚伪有之,冷脸更是常态。 想要孝敬,还不如自取其辱来得更加痛快。 建章宫乃是专门用来议事的宫殿。 王皇后做出开诚公布的姿态,解释那天夜里禁军出动的事,是一场误会。“太子归朝,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本宫顺应天意,岂会阻拦太子回京,更遑论派下杀手……” 她推出替罪羊:“是郕王,他对本宫代理朝政,早已心生不满,假借本宫口谕,号召禁军对付你,好嫁祸于我。你若不信,这里就是他私下勾结的物证,还有人证。”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王皇后极力洗清嫌疑,向陆道莲证明。 她视线中,还穿着僧衣戴着背云的陆道莲是在场所有人中的异类,他似乎根本没有将他们任何一个放在眼里。 不然,他不会这么冒犯地出现在这。 他还以一副出家人的样貌露面,就是一种不客气不尊重的意思。 换做其他人,早该为了表现出太子风范,而掩藏起自己曾经出家为僧的经历。 因为这意味着过去不被汉幽帝承认,是半路才得来的正统位子。 他怎会不嫌丢人? “本宫虽代为主持朝政久已,却也因为陛下未立太子而苦恼,如今你来了,本宫也放心了,殿下可愿看在本宫如此诚心的份上,之前种种,一笔勾销。实在是误会罢了……” 虚情假意总是动听。 有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臣子附和,有搅乱浑水之意,然而目前没有其他针对王皇后等人的把柄,只能暂且先追究被推出的替罪羊的责任。 面对数道窥探打量的目光。 陆道莲面露一丝淡笑,在令人察觉到危险之余,朝坐下其他臣子示意:“既然误会一场,对孤心怀不轨的另有其人,那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廷尉何在?尔等掌管刑狱要务,那便替孤好好审查,是否真当如此。” 随即他又点名:“敢问苏大人,如今是什么职位?” 苏家三代为官,朝中背地里戏称苏巍山为大苏大人,苏石清乃小苏大人,苏赋安则为小小苏大人。 陆道莲所问,自然是大苏大人了。 顶着群臣视线,苏巍山一扫丞相钟离冲的面色,含笑答道:“卑臣不才,现任户曹尚书一职,主吏民上书之事。” 苏巍山年事已高,能重返朝堂还是靠的与晏家的亲事,做丞相紫金绶带,秩俸上万石时的风光不再。 户曹尚书秩俸也不过两千石事,英雄垂暮,实为惋惜。 所有人越过他,再次看向座上的白衣太子。 尤其在划分势力党派后,有跟随他的臣子心思浮动,面露期望。 苏巍山能得重用,他们也就有机会。 果不其然,陆道莲再次拿出圣旨说事:“陛下封我为太子,命孤代理国事,即为太子,总要为父皇分担一二。” “苏巍山大人,你夜里接驾有功,孤授命你暂且代理孤,与廷尉一同审查郕王此案……” 他后有陆续点名其他臣子,殿中有人想抗议阻拦,被守在陆道莲身边的庆峰凶神恶煞地盯住,“嗯?” 他手上金刚杵还残留许多血迹,腰上佩刀更是显眼。 亲眼或听耳得知,城中血流满地,太子杀神转世的大臣不过短短思考犹豫间,那头陆道莲已经决策完了。 王皇后笑脸挤不出来,黑脸到最后。 唯有钟离冲,竟还能维持丞相的风范,配合地恭维陆道莲:“殿下果然杀伐果断,天不负我大汉,有此紫微星,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他将陆道莲搞搞捧起。 紫微星乃帝王星,汉幽帝是昏迷不醒不是死了,陆道莲长期陷入狂妄自大中,总有自讨苦吃的时候。 苏家群策群力,借着百姓呼声,为陆道莲造势。 天命所归,已是不可抗拒的存在,天子衰弱,太子年轻力壮,更适合统管天下,上京一战博得许多人的威望。 第183章 与称他为“杀神”,更多崇尚武力的百姓愿意称他为“武神太子”。 陆道莲入主长乐宫的一个月。 深冬降临。 宝嫣在苏家被宣召入宫,彼时她肚子已经很明显能看出怀有身孕,虽然骨架纤瘦,可因为多穿了几件御寒的衣物,加之厚厚的羊毛毡靴。 乍眼一看,显得颇为臃肿。 她月份大了,林氏很不放心她,想与她一道入宫。 可她没有品级诰命之类的身份,没有宣召根本不能进去。 前来宣召的宫廷内侍官:“夫人无需担忧,我等出宫时备了马车,入宫后还有殿下所乘的车舆,绝不会怠慢女郎半分。” 说罢,又朝宝嫣示意,“女郎若准备好了,便同下官入宫吧,切莫叫殿下苦等了。” “阿嫣。” 林氏莫名觉得哪里不妥,她暗示地冲宝嫣摇摇头。 宝嫣自己也察觉到了,陆道莲说过会来接她,定然是亲自来接,何曾像今日这样,随意派个人过来,还不是脸熟的下属。 宝嫣与林氏站在一起,婉言道:“我身子重,不宜多动,还是请殿下来府上相见吧。” 宫廷内侍官似是有所预料宝嫣会不相信,干脆当面拿出长乐宫的宫牌,证明这一行的确是侍候太子的人。 并且劝诱:“殿下正与苏尚书商谈,待到女郎入宫,二人应该也商议完了。时机正好,女郎莫要再耽搁了,时间一晚,到时候可不好出宫了。” “那要我嫂嫂同去才行。”宝嫣坚持:“有她路上才有照料。” 这回宫廷内侍官不再拒绝,让出一条道:“女郎请吧。” 第73章 汉宫巍峨,若比山巅。 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之间穿梭行走,转不完的连廊和看不尽的琼楼玉宇,令宝嫣身心俱疲,她停下来轻轻喘息平气,“内侍官大人,敢问离长乐宫还有多远。” 内侍官:“不远了,过了这座桥,就到桂宫了。女郎快跟上吧。” 林氏不满道:“桂宫?不是去太子的长乐宫吗,内侍官大人是否带错路了……” 内侍官辩解:“不是说了太子在长乐宫议事,正忙。” 她掠过林氏,朝宝嫣催促:“还请女郎暂且到桂宫歇息,几盏茶的功夫,要不了多久。” “二位若实在不走,那在下可得去忙别的宫事去了。” 宝嫣和林氏都是头一次来,极为陌生,要想出去就得原路返回,很容易走迷路,同样也很麻烦。 而且宝嫣的确很需要歇息下来,她做主道:“带路吧。” 桂宫一直以来是后宫嫔妃所住的殿宇,公主在未开府之前,也会在此长大。 宝嫣本以为见到的是皇后,结果殿里示意她无需多礼,到座上去的却是后宫之中,除王皇后外品级最高的梁美人。 殿内温暖如春,除了宝嫣,被梁美人邀请的还有未曾见过的其他面孔。 她和林氏来得晚一出现,就成了被众目所瞩的存在。 梁美人身为这座殿宇的主人,不仅为宝嫣,还向其他她邀请来的公主和世家贵女相互介绍:“这位便是出身金麟苏氏,苏家的嫡女,她阿翁是近来太子身边的颇受重用的苏尚书,她阿耶是苏……” 宝嫣是外来的,她尚对上京不熟,也未结交过这里的任何一个贵女。 她身边只有一个林氏。 而座下的上京贵女俨然都有着自个儿的小圈子,除了朝她投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便是将视线集中落在她的肚子上。 “金麟?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是南方的富饶宝地。” “苏女郎瞧着怀有身孕,是嫁人了吧?怎么没梳妇人发髻,还是待嫁的样式。” “你怎地管人家的闲事?也许南地跟咱们的规矩就是不一样呢。” 林氏微微偏头,轻声的,“真是来路不善啊,我就猜是有人捣鬼。” 虽未见过和宝嫣在一起的那位太子,但林氏也有从苏凤璘听说了不少此人的行事作风,简直非常专-制霸道。 力求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不出一丝纰漏,这种人,既然许诺,又岂会任由无关旁人把宝嫣接近宫。 等到殿内一拨谈论声渐小,宝嫣才当众道:“我嫁过人,又和离了。” “那你前头夫家是?” “清河晏氏。” 梁美人与座旁清晖公主对视一眼,今日邀请宝嫣过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被长乐宫的太子相上的是怎样的女娘。 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介意别人眼光,自己说了出来。 是个有过夫婿,和离过的妇人,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是长乐宫太子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位居然不介意苏氏女怀着别人的子嗣。 宝嫣不知梁美人为何要见自己,但她多少有猜测到与陆道莲脱不了干系,也许是近来阿翁阿耶他们在陆道莲那得到重用了,她和陆道莲的关系这才被人察觉到了。 把她叫来,应该也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在座的贵女对一个和离过的妇人实在没什么兴趣,她们家世不凡,都是闺阁中娇养大的未婚女郎。 是好些日之前,父兄们告诉她们,后宫有为太子选妃之意,而恰巧梁美人就安排了今日这场宴请,贵女们对那位血洗了上京禁军的太子无不感到好奇,这才进宫来看看。 第184章 结果等了这么久,却也只来了两位不熟悉的妇人。 本以为是什么不起眼的角色,可怎么,梁美人竟然还把其中怀着身孕的一个请到她和公主身旁坐着去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离得近的人中有人倏然小声道:“我听闻这位嫁过人的夫人,来路可不一般。” “她太子从清河带过来的女眷。” “我家里有人,曾在鸿燕府亲眼见过她被太子抱下车舆……同样是姓苏,名讳家世可是一模一样。” “呀……” 林氏被安排在其他位置,与宝嫣离得远远的。 她两耳将这些突然传出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嫁过人有什么不妥吗?嫁过人,难道就比诸位低人一等?还是诸位以后都不打算嫁人?” 林氏直接插话进去,遇上被她惊到,骤然看过来的贵女们,她忍着脾气含笑一个个回望过去。 她嫁入苏家近十年,她夫婿是个君子,婆母也不难相处,二人可以说是关系融洽了。 再到宝嫣这个小姑子,就是林氏看着长大的,直至嫁人。 她可听不惯这些自视甚高的女郎背地里对宝嫣品头论足,论起身份,除了座上梁美人和公主,谁比谁低了? “嫁过人是没什么不妥……” 骤然被打断的贵女们安静片刻,方才带头说道的女郎告诉林氏:“可若是在婚期内,与旁人有了瓜葛,这说明贵府家风,也就如此罢了。” “不知令妹肚子里怀着谁的血脉?是太子的么?” “太子风华正茂,尚未娶妻,我等又是梁美人请来的女郎,都是为了太子妃之位来的。” “若是令妹是太子的人,那今后就得共处一室,总该打听打听人品。” “听说令妹在清河,是以不清不楚的方式背着夫婿攀上太子的,品行有污,实在不配为妻,只多被配给太子为妾室。” “既然是妾室,我等作为正宫人选,难道没有谈论说道的权利么?” 与林氏分开坐。 当搞清楚,宴请的主人是梁美人后,宝嫣直接问了出来,“来府上请我的内侍官大人,声称是长乐宫的人,臣女孩以为是太子要见我……” 梁美人容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状似惊讶地捂嘴:“竟然是这样?可知她叫什么名字,如此行事不严谨,你说出来,我好罚她。明明本宫安排下去时,可是说的,要在桂宫举办冬日煎茶赏雪的宴会,要请些在京中的贵女过来。” 她不承认,且告诉宝嫣:“这当中定然是她们弄错了,才报了太子的名号。” “说起来,到日前我等才晓得,太子身边有你这样的绝色佳人相伴,你这肚子,多大了?” 梁美人以一副婆母看儿媳的眼神看着她,道:“后宫空虚多日,子嗣不封,你有孕在身,可称得上是一桩大喜事。待你生下孩子,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能请示皇后娘娘,封你为太子良娣了。” 宝嫣愣在座位上,“什么是良娣?” 梁美人解释道:“良娣便是太子的妾室,太子妃另有人选,你瞧今日来的这些贵女,家世显赫,家中长辈位列三公九卿,都是未嫁之身,如碧玉无暇,操行高尚,皑如白雪。” 梁美人的话语字字扎进宝嫣的心。 她还未从她话中彻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头就已经安慰她了,“太子良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你阿翁身为户曹尚书也是九卿之一呢,说明苏女郎你身份也是高贵的,做个太子良娣绰绰有余。” “今后等太子妃入主长乐宫,可要一同侍奉好太子殿下……” 宝嫣与晏子渊和离后,本就没有立马要嫁人的想法,更遑论是嫁给谁做妾,哪怕是身为太子的陆道莲。 要她给人做妾室,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哪怕是身份不低的太子良娣,梁美人说的这些对她来讲无异是场羞辱,她望向殿外,很想知道陆道莲到底知不知道这事。 还是她今日被宣召入宫,他其实知情。 这一个月他都未曾与她联系,是不是其中也发生了什么事,对当初许诺变了卦。 他不想让她当太子妃了,于是借别人的口,来让她知晓? 也不怪宝嫣会在此乱想,她也是关心则乱,见不到陆道莲的人,仅凭只言片语,自然容易思虑过多,想入歧途。 她到没表现出特别花容失色的样子,只是在初始听上去的那一刻,望着梁美人的神色呆滞,仿佛对方说了什么荒唐的笑话。 “这是……” “太子亲口告诉娘娘的?” 宝嫣逐渐恢复神智,想打听更多对方突然说这番话的意图。 可是梁美人好似没听见她开口一样,转头与另一旁的清晖公主交谈起来,等到发现她们宝嫣不出声,宝嫣已经被晾了半天了。 王皇后所出的清晖公主主动端起酒,要敬她一杯,“苏女郎,今日这种天气,辛苦你入宫一趟了。待会本宫打算与诸位贵女,去园子里赏雪,女郎可要同往呀?” 屋外飘起薄薄的雪花,寒意刺骨,大殿里烧着炭火,让冰寒靠近不了,是选待在这里还是殿外,一目了然。 第185章 宝嫣心中落空空的,哪怕清楚,事情也许并非她想的那样,她也提不起兴致和这些人赏什么雪了。 万一一个不慎脚滑,摔了。 那她和肚里的孩子就…… 宝嫣:“我就不去了,还是在此处等候殿下和娘娘吧。” 她抱着肚子,肤白貌美,乌发如瀑,双目更似秋波,虽然刚受了刺激,却还是能内敛腼腆地微笑出拒绝她们。 梁美人觑着她腰腹,饱含深意道:“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你怀着身孕,的确不适合乱跑,那就待在这里吧。” 清晖公主遗憾:“那可惜了,本宫还在花园里安排了舞姬乘雪跳一曲惊鸿舞呢,看来苏女郎不能大饱眼福了。” 众人随同梁美人和清晖公主离去。 大殿之中,除了候在此处的宫人,就只剩同样不肯去赏什么惊鸿舞的林氏了。 炉子里冒着火光,案几上还摆着未全部享用的酒壶和美食。 宝嫣却在这高粱大柱的殿宇中,感受一种从背后和骨子里传来的凉意,这就是桂宫么,嫔妃众多,言语间能面带微笑,却没一个是真心的。 今后,她也要和这些宫妃一样,笑里藏刀,你来我往地彼此算计么。 林氏过来,关心地问:“阿嫣,你有没有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和你说什么难听的话。” “阿嫂,梁美人说我会做太子良娣,太子妃另有其人。” “原来她们说的是真的。” 林氏喃喃感慨,宝嫣脸上的委屈之色微微凝住,“阿嫂……”她为何也会知道这件事? 林氏将她在座位上,与其他贵女争论的事情告诉宝嫣。 那些个女郎好生厉害,本就是家里百宠千宠长大的,丝毫不惧林氏比她们年长,巧舌如簧。 据林氏所知,那个带头的女郎可是姓钟离。 “以你对太子的了解,可是他会做下的决定?” 她问得小声,这殿内还有宫人在,就怕盯着她们。 林氏也不敢太过放肆,姑嫂二人最多细语两句,详细的还是得等回苏府了再言。 这就考虑到宝嫣对陆道莲是否足够了解和信任了,“我自然是信他的。”宝嫣话语轻轻,神情微微晃神。 可是信是一回事,心里无法控制的害怕也是一回事。 倒不是怕自己会做不成太子妃,而是宝嫣看得太清了,有前车之鉴晏子渊在清河,为利益拱手让妻。 利益之上,宝嫣不敢说陆道莲不会动摇,哪怕他好似对她上心了,动情了。 世事无常,人心也是善变的,不到最后都不知结果如何。 只期望,陆道莲能改变得慢一些,起码,让她有个准备也好。 二人还没说几句话,就有宫人前来送羹汤。 说是梁美人吩咐的,宫中今日被宴请的贵女每人一碗,暖暖身子,已经有宫人提着食盒,给花园里赏雪的其他人送去了。 闻着香气,熬的还是肉汤,驱寒用的。 宫人呈给宝嫣,却不小心失手打翻,登时脸色不好地跪下认错:“我,我不是有意的,女郎莫怪,我给女郎赔罪……” 好在宝嫣穿得厚实,虽然褪去了外边的袍子,可内里还有好几件,加上林氏眼疾手快,拉着她闪躲,也只让汤水洒在案几上,顺着桌沿流淌,不断低落到宝嫣的裙摆上,不小心,连带她的绢袜也弄脏了。 感觉到微微烫的宝嫣收拢腿脚,听着殿内响起的巴掌声,不忍地看向脸都给自个儿扇红了的莽撞宫人,“我没事,不算大碍……” 林氏扶着宝嫣起身,任由其他人前来收拾,面色不大高兴道:“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如今弄脏了衣裳,绢袜也打湿了,这可能么办?” 要是就这样出去,屋外天寒,走上一段路宝嫣身子骨就得被寒风浸透了。 宫人惭愧挽留:“夫人留步,可先到偏殿等候,我这就去拿新的衣物请女郎换上。” 偏殿就在不远处。 宫人推开门请宝嫣和林氏进去,内里倒是一派正常,虽不比正殿奢豪,却也应有尽有,暖和。 像是提前就将这里布置上了炭火。 林氏小心为上,四处查看了一番,除了她们并未有多余的外人。 柜子里也是,放的都是杂物之类。 宝嫣见她这般仔细,不禁莞尔道:“我此回有嫂嫂相伴,当真是大幸,若只有我一个,人生地不熟就要慌了……” 林氏检查完才抬起腰身,她与苏赋安不愧是夫妻,说的话也是一个道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年少又怀着胎,我岂能不为你考量。” 宝嫣随她步入偏殿的卧房,在屏风前将脏的衣裳先脱了,再等着宫人将新的送来。 二人说着小话,谁也未曾留意,在离宝嫣不远的架子上好似有东西在爬,窗门紧闭,所处的地方略暗,架子木头的颜色又深,很难会被立马发现。 等了片刻,宫人还没来,林氏越发不满:“怎么还没来?” 她怕宝嫣受冻,正打算让宝嫣去榻上躲着,盖上锦被暖和更多,结果门外来了人,刚好将衣裳送来。 宫人还道:“可否请夫人帮个忙?” 林氏:“何事。” 第186章 “皇后娘娘得知桂宫来了一群贵女,赐下许多赏赐,其中还有苏女郎的一份,如今大长秋就在正殿等候,还有宫务要处理,夫人可否代苏女郎前去谢恩。” 大长秋乃宫中女官,职务不小,秩俸两千石事,不是能随便打发的。 林氏回头看着宝嫣,的确是应付女官要紧,正殿和偏殿离得不远,就是有什么事她也能赶过来。 林氏:“阿嫣,你先在此处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宝嫣点头,“阿嫂去吧。”虽不知皇后赏了什么,眼下宝嫣实在分身乏术。 林氏等人一走,还是有宫人守在殿外。 宝嫣坐在凳子上,背对木架,根本不知危险地靠近。 雪天,花园中一群舞姬忍着寒意,为亭子里捧着手炉的贵人们起舞,身形不时僵硬颤抖,还要被其中声音挑剔,“惊鸿舞,怎么也不惊鸿,也就这样吧。” 清晖公主从梁美人身旁默默离开,走到他处,听着宫人秘密的汇报,“奴婢家乡田地里就有许多小东西,其中一物,常年劳作的人都知道,惹上这物只有等它喝饱了血才能拔出来。” “只是冬日里不好寻,奴婢出宫命人挖遍了田土,才寻来这么多……前几日提前喂了几次血,如今已经饿了它们四五日了,只等那位划破口子……” “嘶。” 宝嫣想不到衣物里还有藏的有锋利的碎片,她指腹很快沁出鲜红的血珠,顺着手腕流出,滴到地面上。 而屏风上的点点黑色阴影已经蠕动到了边沿处。 宝嫣低着头,露出脖颈,一片白嫩的肌肤,里衣的领口微张着,她想着怎么处理手上的伤,衣裳里为什么还有锋利的碎片,从而忽略了殿外的动静。 就在点点黑影从空中降落,要掉入她脖颈时,有人推门而入,动静令宝嫣紧张地站了起来,向前一步,“谁?” 许久未听到的熟悉嗓音响起:“是我。” 高大的身影越过花瓶柜架,变得更有威严,已经能与天子的威势并驾齐驱的陆道莲出现在宝嫣眼前。 他终于来了,宝嫣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也许是因为连日来他不和她通信,哪怕是报声平安的消息也不传。 宝嫣只能通过她阿翁阿耶来知晓陆道莲目前的状况,可是长辈跟前,她也不好多问,免得误了正事,宝嫣只有等。 等陆道莲亲自来接她。 可想象中,等来的不仅不是他。 还有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不好的消息,宝嫣本还心存理智,然而见不到人还好一见到人,便生出几分哀怨,连看都不仔细看陆道莲。 匆匆一瞥便别开了脸,假意冷若冰霜。 “你终于知道来了?”话音落,宝嫣便咬唇,更抬手想将自己这张嘴遮住,怎么这么坏事? 这样开口,仿佛将她心中不满,在意的东西暴露出来了。 她岂不是会被陆道莲给耻笑,定然觉得她想他了。 怎会这样耐不住气…… 宝嫣再抬头,想要解释,陆道莲目光所及却在她背后,冷峻的面容展露出一种薄情且嫌恶的寒意。 她心中咯噔,未免因陆道莲的态度而受伤,他难道是在嫌恶自己…… 就在宝嫣胡思乱想的下一刻,一只手忽然将她从屏风前拉开,再接着陆道莲就是一脚,勾起她刚刚坐过的凳子,再将它踢出去连同屏风一起撞倒。 “你这是做什么?”宝嫣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陆道莲搂她在怀,帮她调转了下方向,示意宝嫣看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地从未见过的黑点。 “啊……“ 她登时受惊地往后退,可后面就是陆道莲的胸膛,她退无可退,只觉得好可怕。那些会蠕动的十分黢黑的虫子,伸出尖细的角,争先恐后地往地上她滴过的血迹里蹚。 在宝嫣腿都软下来时,实际上陆道莲先前看到的更为惊险。 他若不来,只差一点那爬上架子的恶心之物,就已经要落进宝嫣的领口中了,水蛭本就不该是出现在宫里的东西。 一下出现这么多,可见是有意要针对宝嫣。 她呼吸加重扶着肚子,双腿发软,眼神更是透露出惶惶的不安,陆道莲虽然面沉如水,却还是先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将宝嫣包住,再将她抱起,“别怕,是我来晚了,还好,它们没碰到你。” 接着,他眉峰紧蹙,涌上一丝阴狠的戾气,仿佛连日来的忍耐与底线,终于如同丝弦无法保持平衡,嗡的一声断裂。 对于想要谋害宝嫣的人,陆道莲沉声轻道:“孤不会放过他们的。” 第74章 听说被宴请的苏女郎出了事,太子也来了,众人闻讯连忙赶回去拜见。 正殿内,一对璧人坐在一块。 太子名声在外,不是没有见过,是每个深闺梦里出家为僧的不眴师父。一袭白衣,丰神俊秀,记忆中是山巅白雪,不可触碰。 可谁曾想不过经年,摇身一变,就成了位高权重的汉室储君。 人还是那个人,气度还是那样的气度,但就是感觉不一样了,明明看也没看她们,就好似山雪变近,伸手可捞的孤月,多了丝人气儿。 都觉得高山变得好攀,可高山除了为一个人俯首,其他人还是与他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第187章 “殿下。” 梁美人率先出声,她看着这个抢了她儿子太子之位的僧人,在得道漠视和冷遇后,强颜欢笑地挪开眼神,“这是怎么回事?苏女郎怎么受伤了?” 宝嫣的伤口快包扎好了,衣裳也换了,外面裹着明显不属于她的玄色外袍。 陆道莲在她身旁,气势冷冽如霜,眼睛专注在宝嫣手上,林氏隐忍怒气,站起来替他们二人说话:“美人有所不知,我阿妹第一次入宫什么都没做,却好似还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小人,竟然要趁机谋害她。” 她将宝嫣的遭遇,还有房里出现过的东西如实道来。 此间,宝嫣也在观察梁美人等人,想从她们脸上看出些端倪。 她一直以为打翻汤水,不过是凑巧。 可历经了偏殿危险,宝嫣终于意识,这应当不是意外了。 为何她和林氏之前就想要走,却正好碰上宫人前来送汤?为什么宫人偏要她留下换身衣裳再走。 再为何,她更衣的时候,又趁机将她阿嫂支走。 不过都是处心积虑,一些针对她的手段。 “真是怪事。” 听完林氏的话,清晖面带惊讶地发出质疑,“这座宫殿,往日就是作为宴请使用的,就在前几日,吕良人还曾在此举办过生辰宴,也未听说过有什么毒虫啊?会不会是苏女郎看错了?” 她们表现地毫不知情,梁美人也走了过来,拧着眉对宝嫣关怀至深的样子,“怎么手也受伤了呢?” 她伸手想看看宝嫣的伤处,结果却被躲了过去。 如今变得分外敏感的宝嫣将手抽回来,她对上梁美人虚情假意的视线,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一瞬间堪比利剑,但很快又化作了点点温情和讶异。 宝嫣尽量平静道:“多谢梁美人关心,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但还是痛的,她上药期间,好几次没忍住疼得叫了出来。 可是又没人能代替她承受这份痛意,陆道莲在旁边,一直帮她擦汗,撩开她鬓边的发丝,掌心轻抚她的后背,似乎想以这种方式帮她缓和。 这里动静刚落。 清晖便在那头,着手吩咐:“去,把方才在这里伺候的宫人都找出来,还有弄脏了苏女郎衣物的人,通通叫过来,本宫要亲自审问,到底是谁在捣鬼。” “今日是梁美人和本宫安排的宴请,我等谁都不愿发生这种事……” 说这话时,清晖余光还试图偷瞄宝嫣身旁那道清冷沉默的影子。 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皇兄,是清晖不愿承认的存在。 他就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可偏偏,如今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宫中,他又以独揽大权的架势逼得她母后招架不住。 不只事她讨厌他,被抢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的梁美人也憎恨他。 他打破了原本平衡的局面,在他们都很满意目前局势的时候,只要父皇一直醒不来,朝堂就能一直被往他们王家掌控。 她左右不是皇子,继承不了大统,谁当太子也没什么所谓。 只要她身为公主过得好就行。 可惜一切都被陆道莲破坏了。 本以为他除了空有武力,身边没几个能人。 情势还算控制之中,却不想,朝堂居然还有他的内应,那个不识好歹的苏家,居然奉一个来路不明的太子为尊,更与他们的势力对着干。 不光事事以陆道莲为先,还为他冲锋陷阵,到处造势。 都该死。 可是任他们的人刁难,明里暗里动作不断,陆道莲这边依旧宛若铜墙铁壁般不好攻破。 好在,在众人都以为拿他全无办法的时候,终于探查出了他的其他弱点。 据梁美人在鸿燕府的兄弟所报,陆道莲有一位女眷,姓苏。 颇为得宠。 其本是与他一同返京的,结果那天夜里他血洗长街,身边根本没有女郎身影,想必是秘密入京,方能瞒天过海。 此女不仅深受陆道莲的看重,还怀有身孕,须得好生利用。 按照清晖的话,今日所有出入这座殿宇的宫人被召集在此,一排排跪下。 上座的位置被陆道莲所占据,不知是否为了避其锋芒,梁美人识时务地没再他跟宝嫣面前久留,来到清晖身旁,与她一同审问。 而宴席上的贵女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出了这种事,有人自命不凡,全当旁观了一场好戏,有人心不在焉,想的都是别的算计。 总之各怀鬼胎,静等这场审问的结果。 清晖:“人都齐了,是谁将苏女郎请去偏殿的?出来。” 跪着的宫人将头垂得又深又低,无一人敢回话。 清晖怒目瞪向她们,再次呵斥,“还不出来?若是被本宫抓到,本宫剥了她的皮,给苏女郎赔罪。” 梁美人冷眼旁观够了,开口示意:“既然无人敢应,那就让苏夫人代苏女郎前来指认吧,你们打过照面,看看那个不怀好意,想要谋害苏女郎的在不在这群人里头。” 说着,她命令道:“都抬起头来。” 宫人们速度不一,皆是忐忑的抬起头,其中一道身影却迟迟不肯起身,出于害怕更是瑟瑟发抖。 第188章 清晖示意侍卫上前,将躲在里头的宫人当众揪出来,再扳起她的脸,让宝嫣和林氏都好好认认,“此人有做贼心虚的迹象,两位请看,是不是她?” 经过仔细打量,宝嫣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眼前人。 因为那个宫人在出现在她们跟前时,就因打翻汤水,而飞快跪在地上求她原谅了,其头就跟刚才一样,害怕地低着,看不太清到底长什么模样。 之后请她去偏殿,也是这副姿态。 当时宝嫣还以为对方是出于恭敬和害怕,才这般不敢抬头视人。 现在想来,应该有怕她认出来的嫌疑。 宝嫣犹豫道:“我记不清她的脸,尚不知她具体长得什么模样。只是,看身形倒是有些相似。” 她附近林氏也在观察那个宫人,出于和宝嫣差不多的考量,怕找错人,不好轻易指认,跟着点了点头,“这身形,是有些像,只是脸不大确定。” “居然不记得长什么模样,这可怎么查?” “还是先问问这贱婢,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吧。” 清晖命令:“那就审吧。” 她话音落下,侍卫便松开对宫人的桎梏,“公主问话,老实回答。” “本宫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将苏女郎引至偏殿的?那些毒虫,是不是你放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 面对雷霆般的呵斥,宫人还是死犟着不肯开口,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然而很快她就被侍卫提起,随即被狠甩了两记耳光。 宫人嘴角渗血,头晕眼花。 清晖高高在上地睥睨下来:“本宫最后问你一次,你还不肯说,本宫便当你认了。你是想死,还是将你所知道都说出来?” “奴,奴婢……” 在威压之下,宫人不敌清晖死亡般的凝视,在面无血色地朝她身后小心翼翼望去,又在触及到一双幽深却更加可怕的眼睛后,被吓得腰身一软,匍在地上求饶:“是,是我,是我给苏女郎引的路,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她终于口吐人言,清晖如有胜券在握地冷笑了下。“果然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 “不是这样的,奴婢不是有意的,是苏女郎的衣裳弄脏了,奴婢怕被责罚,才去请她到偏殿更衣。” “你在狡辩?那毒虫是怎么回事?” 宫人忙不迭回应:“不,奴婢说的句句是真。” 说到毒虫,她显而易见露出难色,内心挣扎不已,最终道:“回,回公主的话,那些虫子,是奴婢给自个儿准备的……” 她话音一起,殿内响起不小的唏嘘诧异声。 “实不相瞒,奴婢生了种病,日前去曾去求太医诊治,说是体内有肝经湿热之气,须得用这东西为药引……” “奴婢为了活命,又怕吓着其他人,便一直偷偷把虫子装在罐子里养着的。偏殿少有人去,空虚已久,才选择放那……” 宫人惊惶地说:“可这回不知怎么回事,罐子碎了,让它跑了出来……” “奴婢真的没有要害苏女郎的意思,也不是有意的,公主饶命,别杀我,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私养晦物,你真是该死!”清晖恼怒地将她一脚踢开,又道:“你求本宫又有何用,因为你,本宫与梁美人也险些被你连累了。你该去求苏女郎,看她大不大方,念在你无心之举的份上,饶不饶你一命!” 宫人闻言,开始浑身哆嗦地朝着宝嫣的方向爬去,“贵女,贵女大人大量,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放过我吧。” 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太过可怜。 宝嫣一时心生不忍,但又觉着这话相当可疑,兀自衡量着对方和清晖对峙中的话里的真假。 若是真的,她当然不希望冤枉好人。 可若是假,她也希望能对其严惩不贷。 等她快到跟前时,宝嫣询问:“你说你是得了晦疾,需要药引才这么做的。那我问你,那些衣物也是你给我送来的,为何里头还藏着锋利破碎的瓷片,这也与你无关吗?” 宫人怔然到失语。 就在她在想要如何解释清楚这一事情时,对这场闹剧仿佛失去了兴趣,静默已久的陆道莲从宝嫣身旁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是这殿内最受瞩目的存在,当他逡巡座下四方时,所有小声议论的动静都在此刻消失了。 摆脱嫌疑,证明与自己无关,不是她们安排的梁美人与清晖公主,在陆道莲起身那一刻,神色从安然到变得心存忌惮。 低眸对上宝嫣疑惑不解的目光,陆道莲朝她微微莞尔,然后抬手击了击掌。 一队仿若等候宣召已久的带刀侍卫冲了进来,将整座殿内团团围住,这番动静直接引起了所有人的惊恐不安。 梁美人几番张望,震惊地问:“太子,为何出动这么多侍卫……” 清晖更是眼皮直跳,忍住心中猛然升起的惧意,僵硬地笑道:“太子这是何意,此处可是桂宫,不是廷狱。” 他想做什么?替苏氏女出气吗? 第189章 另一端,想趁机逃跑出去的汉贵女们有几人被抓了回来,赶回到人群中,害怕地挤成一团。 有胆大地试图道:“为什么抓我们,此事与我们无关……” “让我们走,我们要出去。” “噤声。” 侍卫维持秩序,凶神恶煞的态度将贵女们吓住。 一道低沉嗓音漠然插入。 “苏氏女,是孤的女眷。”未曾想太子居然会在众人跟前,表明了宝嫣与他的关系,在场的虽然早已知晓,可这大大方方承认的态度,还是惊愕到了她们。 陆道莲冷冷俯视下来,“孤不曾请她入宫,何人以孤的名义,竟敢召她来此。” 梁美人与清晖公主颇受压力,面色不自然地极力想要避开他威慑的目光,似乎他对她们做的事都一清二楚。 方才还能轻松说出话的二人这时候却出奇地沉默了。 静默僵持中,陆道莲对祈求宝嫣饶命的宫人,轻言细语地问:“你可知,她怀的是孤的子嗣,为何还敢谋害孤的太子妃?” 宫人从失语中缓神,辩解:“奴婢没有谋害她……” 可惜太子并未听她解释,仿佛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陆道莲:“孤希望,今日之后,不要再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意味深长的话语声,让众人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至于此人,就赏她鞭笞之刑,直到咽气为止,以儆效尤。” 似乎觉得不够,陆道莲还朝梁美人等淡淡示意:“既然娘娘宴请诸多贵女入宫玩乐,想必受方才之事影响未能尽兴,孤做主,就将这场鞭刑,赠予尔等助兴。” 他勒令殿内将这里包围的侍卫:“守着她们,行刑结束前,不许任何一个人离开。” 梁美人震惊地瞪向陆道莲。 清晖公主慌乱地训斥着围上来的侍卫,“大胆,你们敢对本宫不敬!” 殿内一角的汉贵女们更是害怕地被赶了过来。“不,不,我不要看,我要出宫呜呜呜……” 拉起宝嫣,陆道莲向同样失去神情,呆呆的不知作何回应的林氏道:“苏夫人,有劳了。” 林氏对这声突如其来的感谢尚不适应。 方才轻描淡写几句,就说出渗人的话的太子,居然对她会是这样的好脾气。 陆道莲:“苏夫人出宫吧,孤会派人送你一程。至于宝嫣,孤想留她在长乐宫小住,等过几日再送她回去。” 出了桂宫,将一片哭嚎声抛在身后。 宝嫣勾着陆道莲的脖子,卧在他怀里,回望这座殿宇,守在外头的宫中侍卫目不斜视,手持刀柄,严阵以待。 久日不见,终于把人从那一堆脂粉里带走的陆道莲,察觉到宝嫣心绪不佳,朝她看过来:“在想什么?” 去长乐宫的路上,宫人跟在后头,林氏已经走远了。 小雪也停了。 宝嫣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怔怔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个宫人,还未说出衣裳里为什么塞有瓷片的事。 宝嫣虽然怀疑她的话,却不像陆道莲那般笃定,她就是有害她的意图。 宝嫣生性优柔,陆道莲却半点不介意她这性子。 他总是怜她的,知道她是不想错杀了好人,便告诉她:“她们想透过你拿捏我,那里头的人你可还记得都是什么家世?” 基本报上姓名的,没一个是站在苏巍山那边党羽家的贵女。 陆道莲还猜得道:“今日是不是还有人在你跟前,说我是非,挑拨你我?”他眼里有深意。 宝嫣当真太久没见着他了,方才没空看,现下细细打量,和眼里似含着情的陆道莲对视,忍不住红脸,老实道:“是。” 她初闻那番挑拨离间的话,心里好一阵泛酸,忍不住气恼,还怨了他。 陆道莲:“都是些对你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那个宫人再解释又有何用。她与你无冤无仇,说是无人指使她这么做的谁信?” “我杀她,是要告诉这些人,少打你的主意。” 后宫本就人多眼杂,心眼几百上千,宝嫣人生地不熟,防范不过来也属正常。 察觉到宝嫣眼里的羞愧之意,陆道莲温声道:“羞什么。” 宝嫣:“我总是等你来救。” 他知道她是自责了,未能靠她自己保护自己。 陆道莲勾了下唇,很平常的:“我愿意。” 他还替宝嫣将责任揽过去,“是我养出来的,我把你养成这样,遇到难处,只有等我来救。我愿意,苏氏女。” 宝嫣把脸埋进陆道莲的胸膛,她觉着好丢人,害臊又难为情,眼眶还情不自禁湿了。 “还好肚子没事……” 宝嫣憋着气,拿打湿的小脸轻蹭他的衣裳,嗓子略略沙哑,鼻酸保证:“下回若不是你亲自来,我谁都不见。” “我,我也会再机灵些,保护好自己还有孩子。” 陆道莲心中仿若有柔情百转,他默了一瞬,承认道:“不关你的事,这回是我倏忽了。” 他和宝嫣一个月未见,实在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后宫朝堂,陆道莲即使只手通天,也不可能分出百十来个身影应付,他这个月每天夜里入寝的时间,几乎不到两个时辰。 第190章 他想尽快将局势掌握住,解决掉这些麻烦,与宝嫣相见,这才废寝忘食地忙碌。 梁美人说得也不错。 来之前,他还在与一堆人议事,只是不在长乐宫,而是在更远些的建章宫。 收到消息后,陆道莲抛下以苏巍山为首的一众大臣赶了过来。 路上犹如即将山崩一般,眉眼再俊秀,脸色都挡不住的难看。是他忙,忙到一时忽略了宝嫣那边的动静。 才给了梁美人等可乘之机。 长乐宫迎来新主,太子寝宫焕然一新。 宝嫣被陆道莲带到他的宫里,放到榻上,他抱了她一路,却不见丝毫异样,抬手摸了摸宝嫣娇嫩的面颊,好似那调戏人的风流子,暧昧问道:“今夜在这陪我,如何?” 宝嫣率先想到的便是不合规矩。 除非是内阁大臣,在宫中留宿皆属寻常,她一个外臣之女,无名无分,怎好冒然留下?还要同榻。 四目相对,陆道莲眼里的欲望令她招架不住,呼吸急促。 宝嫣:“好。” 大概是没想到宝嫣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本以为她还会纠结犹豫的陆道莲微微一愣。 都怀上子嗣了,还何必再装腔作势。 犹豫不决。 宝嫣一想到那些上京贵女,同林氏左右言她品行有污,不配做妻,宝嫣便心里一堵,她和陆道莲明明是“狼狈为奸”,做什么只说她一个不好? 既然如此,太子良娣她要做,太子妃她也要做。 她才不要将他让给她们。 宝嫣手指摸上陆道莲眼睑下仔细看才有的淡青色:“你几夜未睡了?今夜我陪你,叫你睡个好觉。” 在陆道莲越来越深的注视中,宝嫣面红赧然,轻声道:“我不见你,也好多日睡不安心了。” 若不是殿外有人来催,在这样的情境下,陆道莲早已忍不住拉着宝嫣烈火干柴起来。 宝嫣感觉得出,他好似要吻下来了。 但在关键时刻,陆道莲还是只是用眼神描摹她的唇瓣,从她身边拉开一段距离,视线如钩子,暗示她:“等我。” 长乐宫都是陆道莲的人,固若金汤,堪称一个笼子,布下天罗地网。 外边人进不来,宝嫣也出不去。 她成了陆道莲藏的娇。 屋里吃喝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其他人,但宝嫣知道若她出什么事,周围很快就会有人出现了。 四处走动,最终在一床榻上,宝嫣靠上去躺了会,上面似乎还残留有熟悉的佛香。 还是那么幽微,清冷。 宝嫣仿佛备受吸引,盖上被子轻嗅被角。 她忍不住脸热,好像真是那守着空房等夫君的新妇,开始期盼他能早些回来。 第75章 桂宫之中,受了指使想要谋害宝嫣的宫人被架起来绑在刑架上。 侍卫长让众人看清楚她是怎么受罚的。 眼看着侍卫将铁一样的鞭子放到火盆上炙烤,已经预见到下场的梁美人飞快别开头,抬袖挡住眼,既怒又怕地呵斥:“尔等放肆,连本宫和公主都敢拦下,还不快让开,不然本宫也要叫人了!” “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荒唐!太子又不是国君,他说的话再宫里难道就是至高无上的不成?本宫还是圣人的妃嫔,你们岂敢这样无礼!” 耳边听着他人哭闹的清晖,同样面无血色,惊怒交加道:“他是太子又如何,本宫还是公主,我要去找母后,我要告他!” 如此残暴冷酷,真让陆道莲登上皇位了,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除掉他,一定要将他铲除! 她们二人仗着身份想要离开殿内,然而眼前没眼色的侍卫长竟然抽出刀来,“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违抗。娘娘,公主,请吧。” 梁美人手指颤抖,已然后悔今日的安排:“你们这是以下犯上,他就是仗着圣人昏迷不醒,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她说得不错,可如今把谁搬出来都晚了。 这里已经被陆道莲的人把控,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们不仅被要求观刑,还不许闭眼,不得大声哭嚎。 行刑的动静听在耳朵里,每鞭笞一下,就好像也给她们一记鞭打,皮开肉绽,痛苦求饶,很快殿内便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由于铁鞭还会反复用火烧,不多时还升起一股熟肉的香气。 一想到这香气是人肉散发出来的,在场的贵女们无不作呕,小脸受惊,白如粉面,眼珠惶惶,有的已经受不住掩面哭泣。 而这时还有侍卫陆续提着食盒进来。 侍卫长:“观刑已久,贵女们该饿了吧?太子殿下惦记诸位,特意命人送来补汤,请贵女们喝完再出宫。” 众女盯着打开的食盒。 待到看清所谓的“汤”里漂浮着还在蠕动水蛭时,终于头皮发麻地尖叫出声,更甚者当面吐了出来。 侍卫长看向花容失色,被吓得发不出声音的清晖:“殿下还吩咐,既然此物大补,还请公主不要有任何一丝的浪费。” 过了今日,但凡在这里出现过的人,都将终身难忘这次的经历。 血腥惨叫和快烫熟的人肉味,以及被逼着要亲自喝下一碗毛骨悚然的水蛭汤,在场的贵女们每逢旁人提起太子都会想到这回这一幕。 第191章 疯子,真是令人恐惧胆寒的疯子。 谁能想到,曾经霁月风光,被满城贵女趋之若鹜,对她们来说宛若天人的人物,实际上是个披着人皮蛇蝎心肠的恶鬼! …… 将一众大臣抛下又回到建章宫的陆道莲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他身上嗅得到风雪的味道,应该是去了外面较远的地方。 臣子心中猜测,但因为太子为中途离开的事表示了歉意,如此姿态,也没什么人计较。 待到议事完毕,苏巍山和苏石清则被留到了最后。 金猊炉上烟雾袅袅,人影散去。 气氛静默,父子二人都不知晓陆道莲留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实话说,这些时日内,他们为太子可谓是冲锋陷阵。 只要见了面,都是以公议公,根本不谈私事。 现下这气氛并不紧绷,太子神色也不像在议论公事时,面容冷然,苏巍山和苏石清自然而然想起了别的。 “阿嫣在孤的住处。”太子居所,长乐宫,阿嫣什么时候入宫了? 父子二人惊讶地回过神来,看向陆道莲。 苏石清皱眉:“敢问殿下,所说的’阿嫣‘,可是我苏家的……” 他还没问完,陆道莲便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是。” 虽然早在信中知道了陆道莲和宝嫣的关系,但是他们做长辈的,和太子从未就此事正式开过口。 陡然一听,还有些愣怔,不知道陆道莲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把他们家的女郎留在长乐宫,又是什么意图,难道是想现在就给宝嫣一个名分? 陆道莲原先忙着国事,是想等安定下来,再接宝嫣进宫,做他的太子妃。 今日皇后一党不仅查到了宝嫣和他的关系,还以他的名义把人弄到宫里,这是陆道莲难以容忍的。 他做事向来追求万无一失,更不喜欢别人动与他有关的分毫东西。 宝嫣虽不是物,却从头到脚被陆道莲视为属于他的人。 动她,无疑是在触及他的逆鳞。 是在冒犯陆道莲,陆道莲岂能放任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他总会将今日种种,一点一点还回去。 但宝嫣这里,她无名无分,又是和离妇人,没有丝毫保障。 派人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危可以,世事却是难以预料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得叫人怕了她,才会没人再去为难她。 治根不如治本。 陆道莲:“孤要娶阿嫣为太子妃,两位大人,可愿意将她交给我来照顾?”他说这话时,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了。 苏巍山和苏石清都不是个子很矮的类型,文人风范,仪表极正,瞧着清瘦却也算高的了。 可当陆道莲走过来时,他们却发现,太子身量才是真正需要受人仰视。 也怪不得如今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少,实在是陆道莲光是站在人跟前,唯我独尊的气场便铺散开了。 想拥明主,想青史留名,还要看被拥立的人配不配。 迄今为止,他是他们心中认可的最佳人选。 陆道莲亲自给苏巍山、苏石清斟茶,将余杯填满,他威严不改,姿态却有了些不同的变化,更因为是在向苏家长辈求娶宝嫣,所以话到最后用“我”来弱化了倨傲的姿态。 “大人?” 发觉宝嫣的阿翁阿耶愣神,陆道莲耐心等了等,待他们反应过来,才继续询问他们的意见。 宝嫣的婚事,其实一开始由苏巍山做主拍定的。 苏石清作为父亲,比如阿翁有话语权,但作为亲人,二人都没有坏心思,本以为将宝嫣嫁到晏家,除了对他们有利,宝嫣过得也不会太差。 没想到这才不到一年,就出了这么多变数。 苏巍山和苏石清心里对她不免亏欠,想着她回来了,就是不嫁人,仅凭苏家的能力也能叫她衣食无忧,她父兄养她一辈子都行。 结果,令人意想不到的,居然是太子率先提起要娶宝嫣这方面的意思。 苏石清斟酌道:“在答应前,我有一事想问,太子与我家阿嫣,可是两情相悦?” 陆道莲重复念了一遍,“两情相悦,兴许称不上吧。” 两位大小苏大人面露讶色,吃惊又隐隐不快地锁起眉头,苏石清感到好气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太子对阿嫣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为何又要娶她。” 他当即感觉太子不诚心。 竟然不是喜欢他阿女?还是只因不想失去她肚里的孩子,才想让她做太子妃。 陆道莲淡淡的:“她心不心悦孤,孤不知道。孤只知道,独有一人在单相思。” 谁?难道是在说他自己? 苏石清完全愕然住了。 提起这个,好像他们之前,除了宝嫣蓄意报复,真的没有谁再向谁说过心悦对方的话。 陆道莲就更不曾了。 而他现在也估摸不准宝嫣对他的看法,报复过他后,她的心可有软化?是否有爱慕上他?对他动情了吗? 这些他都没个准信,苏氏女,可是很可恶的。 说过野花没有家花香,只当与他玩玩罢了,令人憎爱交织。 她什么时候再喊他一声夫君? 第192章 不曾把握住宝嫣的心思,陆道莲也就无法向苏石清说明,他们是否两情相悦。 得找个机会让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陆道莲沉思之际,苏石清和苏巍山也在打谜语,眼神交流,最终由苏巍山开口,做下决议:“殿下有心求娶,我等自然毫无异议,唯有一个要求,便是不要负她。” 陆道莲郑重道:“与其许诺,孤更愿意落到实处。” “至于相思,殿下龙章凤姿,想必只要时日一久,阿嫣必然会被殿下打动的。”苏巍山说完,苏石清点头,接了句话道:“嗯,我家阿嫣,从小就喜欢好看的。” 连苏石清都说了,他爱女喜欢好看的皮相。 还有苏巍山,这是在劝说他以美色勾引他孙女吗? 苏氏女果然肤浅。 陆道莲决定,回去就试试苏氏父子说的这种方法。 白日里雪停了一阵,不想天黑后,夜里又开始簌簌落了起来。 宝嫣透过菱花窗,观赏细雪飘舞在空中的一幕,像鸟最小最软的绒羽,长庭外,一行人影越走越近。 为了彰显他的尊贵,身后随行的宫侍和护卫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雪花打旋纷飞,却追不上前行的速度。 宝嫣看见陆道莲,衣袂猎猎,仿若刚从风暴中脱身,途径庭院,穿过雪帘,眉眼愈见清晰。 他倏地朝她投来视线,像是从墨画中走出来的,白衣僧袍,俊秀如竹,端方得宛若仙人。 宝嫣呼吸一窒,被天地间一抹春色惊动。 她不自在地挪开眼,却又忍不住回望他。 怎么不看了? 陆道莲目光从发现宝嫣在窗户前等他起,便不曾将眼神挪开过,宝嫣一点动静,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他来,她就把脸撇开了? 正殿门外。 陆道莲:“你有镜子吗。” 庆峰嗅到一股孔雀开屏的味道,不是很对劲,也不像是师叔会散发出来的,他环视一圈,直到碰触到陆道莲的眼眸,他正冷淡而带一点危险性地斜视着他。 庆峰不解其意,摸了摸胸膛,“我又不是女娘,带镜子作甚。” 陆道莲:“你不是和那个婢女有一腿。” 大汉古铜色的脸上面露羞红,“胡说,这跟师叔你要镜子有什么干系?” 陆道莲本就高了,还抬首,这让庆峰在他仙人之姿的身影面前更显鄙陋,“我只是好心指点,听不听在你。” “女娘好颜色,你往日多照照自个儿,注意仪容才不会惹人厌弃。” 庆峰也是头一次听说是这样,静默片刻,如奉圭臬,“那,那我下次随身带上?” 怎么还不进来。 宝嫣已经不在窗边了,陆道莲离她这边越来越近时,她便不好意思地从窗前躲到了殿中。 在等待他的时刻里,低头看着脚尖,莫名羞涩。 可是等了又等,觉得该进来了,却不见人影,宝嫣顶着疑惑而愣然的神色,做下决定去找。 刚走几步,迟迟不见的陆道莲便从另一个方向,穿过屏风柜架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时辰前刚分别的两个人,再次重逢,却又好似多了些不同。 是方才在殿外窗前,视线交织,缠绵对视的那一眼。 秘而不宣,谁也不提那画面。 陆道莲:“你找我?” 宝嫣:“你冷不冷?” 异口同声响起的对话,令他们露出诧异的眼神,再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 这种情形宝嫣还没遇到过,算是一种默契吗? 她脸有点红了,明明什么都做过,为什么还会觉着不敢看陆道莲的眼睛呢,难道是因为有些时日不见,与他生疏了。 宝嫣低头:“你先说。” 陆道莲盯着她放在身前交缠的手指,如葱白细腻白皙,指尖和桃花般一样粉,甲盖干净,她还有哪里是不美的。 “屋外落雪了,”陆道莲说:“但一想到就快见到你,不仅不冷,心里还觉着发烫。” 宝嫣听了,猛地抬头,望着他此刻的样子,竟失语了。 为,为何一想到她,他心里还会发烫? 她盈眸像吃醉了,泛着水对着陆道莲,想他说明白他刚才的话里,到底什么意思,可是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本是露骨而富有侵略性地凝着她的眼神,在下一刻从她身上挪开了。 陆道莲简短却有效地扫了眼他处,虽有转移暧昧的嫌疑,却成功地将宝嫣求知渴望的面色勾了出来,他明知宝嫣还想听什么,却问:“你方才,是准备出来迎我?” 他不继续提刚才的话,宝嫣拿他也无办法。 只得无奈又窘迫地虚应一声,“昂。”她不能说是,那样会觉得好似她多在意似的。 可她还是败了下风。 陆道莲朝她微一勾唇,宝嫣臊得脊背都酥麻了,“你笑什么?” 陆道莲反问:“我笑了么。” “你有。”休想和她耍无赖。 陆道莲瞥着她裙摆下,刚才不自禁抬起轻轻跺下的脚尖,是很撒娇的姿态,修眉微蹙,“别撒娇。” 宝嫣无知无觉:“你笑了。” 陆道莲掀起眼看她,“你撒娇了。你这样娇,我怕会忍不住碰你。” 第193章 一个月不见,不是不想她。 梦里都在她的样子,睁眼醒来便是一手粘浊。 气氛因突如其来的冒昧话语,再次静默无言,宝嫣感觉心跳得飞快,很面薄地怀疑,陆道莲在勾她。 他眼里说满了想要,还指责她撒娇。 他就是想要她,却选择和她迂回地周旋,就是不直接问她的意思。 好难对付。 宝嫣秀眉纠结地皱在一起,手指又在搅动,陆道莲犹如胜券在握,嘴唇微启:“我忙了一日,还未用食,你想歇息么,还是陪我先用些吃的。” 她眨动几下眼,像受惊的蝴蝶,但陆道莲朝她伸出手,她还是上前向他走了过去,两只手握住,宝嫣说话声音很轻:“你若实在想要,我,我可以帮你。” 宫人很快布置好一桌佳肴,风雪虽有渐渐变大的样子,可吃食送来还是热乎的,不仅有肉,还有糕点跟酒。 门外露出庆峰的身影,宝嫣瞥见在跟侍卫交代的他,询问陆道莲,“要不要叫他也进来吃?天太寒了,多少进屋暖暖身子。” 陆道莲顺着瞧了一下,“不用。”他从不亏待下面人的吃喝,就是粮草方面也十分舍得。“他饿了,自己会去寻吃的,说不定还会去找哪位相好接济一二。” 宝嫣注意力还在庆峰上,闻言整颗头都朝陆道莲偏移过来。 “相好?”这个武僧,竟然也有了相好? “嗯,你应当认识。” 宝嫣:“是谁?” 追问之下,好似勉为其难才告诉她,掩饰住那份幸灾乐祸。陆道莲:“除了你那婢女,还能有谁。” “小观?!” 宝嫣震惊到捂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没有察觉,这是她做女郎的失职,小观和她情同姐妹,她却连她相上的人都不知道。 可她怎么选了庆峰?他一个武僧,肯为她还俗么? “不管什么僧,只要方丈还是主持答应,都可还俗。” 陆道莲,曾经代昭玄寺方丈一职的家伙,宝嫣隐隐听懂了暗示,“若是他当真和小观有什么,那你答不答应……” 怪事,她自己的私事还未有着落,竟然为别人操劳起来。 陆道莲意味深长道:“那要看,此事对我有什么好处了,孤失去的,可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为了让陆道莲松口,陪他用过晚食后,等他沐浴完,宝嫣主动把手搭了上去。 闭月羞花一样动人,“我身子重,用,用手帮你……你成全了他们,好不好?”她可真是,菩萨心肠。 虽然这也是陆道莲的目的,可他并未满足,“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 她既知晓,她身边婢女和庆峰的事了,怎么不想想自己。 陆道莲势必想要宝嫣主动开口,告诉他,她对他的心意,可是宝嫣不知是装,还是真不知道,神色茫然,不肯说实话面对他。 不急,打算等时机合适,再循循善诱的陆道莲话音一转,似不耐,又霸道地做主:“除了手,我还要别的地方也帮忙。” 宝嫣被他从上往下,凝在一处打量,面色越发红得像芙蓉。 风雪呼啸,室内如春。 宝嫣如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对着陆道莲呼吸轻缓,柔唇微张。 他是舒坦了,她确实累得不行。 陆道莲替她擦拭手指,还有身上最柔软处,上头都是被留下来的通红指印,看了眼她胸膛凄惨景象,他心生怜惜,把帕子抹在乌糟地方。 宝嫣畏缩地往后躲了躲,两眼微红,很不好意思地想,这还是第一次她手把手帮他。 他还,他还抓住她那反复把玩,宝嫣想起之前盛况,连自己连上都溅了些脏东西都不知道。 还是陆道莲在她下巴处一抹,她才发觉。 陆道莲乌黑眼珠凝视过来,他俊脸也是红的,更带有一丝风流气,幽沉道:“女郎慷慨,孤该如何报答你?” 这一拉开身份,彷如他们是因这档事才凑做一对的野鸳鸯。 宝嫣不愿回应,任陆道莲自问自答:“让孤伺候回来好不好?” 他的伺候,令宝嫣最后实在忍不住叫出了声。 殿外宫人和侍卫偶尔听闻一两声投入不可自拔的嘤然,跟着脸上一热。 台阶上,坐着烤着火盆的庆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巴掌大的铜镜,在光影下自照,怀里一条帕子露出带花的一角。 莽汉武僧,也有如闺中女郎暗自怀春的一天。 天明雪静。 整个世界仿若还未苏醒,屋外灰蒙蒙的,宝嫣枕着陆道莲的胸膛,腿搭在他的腿上,混沌般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想默默在尽量不惊动陆道莲的情况下收回腿,可一动就被一只干燥而滚烫的大掌放在皮肤上,制止地拍了她一下。 宝嫣以为他醒了,正要窘迫地说点什么,然而目光触及的却是一张还在闭眼养神的俊脸,陆道莲根本没彻底醒来,只是察觉到她想从他身上离开的意思,手有意识一样,再次自发将她困住了。 准确说,是长手放在了腹部下方环着她,这样既不会压着她的肚子,又不会让她逃走,腿也是同样的,锁住了宝嫣。 “我,我想寻个方便。”终于,忍了良久,宝嫣忍不住开口。 第194章 陆道莲睁开幽深却清明的双眼,宝嫣开始确信他比她还要先醒了,只是刚才在故意装睡。 殿里有恭桶,在不远处角落里,盖着盖子。 陆道莲:“我带你去。” 宝嫣被抱起来,带去方便,当听到他吹起口哨,宛若哄爱哭爱闹的顽童一样时,从双脚到脖颈,再到头骨,一股热血涌上宝嫣心头,皮肤一片血红。 宝嫣今日该出宫了,她陪了陆道莲整夜,他如今得了一个好眠。 然而当她提出回苏家时,陆道莲却说:“明日送你回去,再陪我一宿。” 再在明日。 陆道莲又道:“除了你长乐宫没什么人气,再留一晚。” 明日复明日,一晚又一晚,宝嫣收到苏家来信,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拖延,哭也动人话语哽咽:“我,我阿母出事了……” 第76章 苏家在得知兰姬和月氏的真实出身后,并未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反应。 宝嫣当时还在清河,苏巍山等人在上京,第一感想倒不是月氏作为胡人王姬有多了不得,而是她到底怀着什么心,能在苏家隐藏什么这么多年。 是怕有人要害她,所以不肯坦露身份? 还是她另有所图?她与苏石清这么多年同床共榻的关系,都不信任他,将底细告知给他吗。 对此,苏家的感受是:异类。 少不了要防范在后宅多年的月氏,苏石清也去信给在金麟的罗氏,要她留一些月氏的动静,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至于兰姬那边,闹出幺蛾子,竟要与宝嫣争夺妻室之位。 若宝嫣不让位,那便要做晏子渊的平妻。 这么伤感情的事,苏家岂能允许她打破与宝嫣之间的平衡。 本是看在她有一半胡人的血统,想着将她送到清河,能与宝嫣做个伴,她通宵胡语,万一晏家与胡人往来,需要宴请或是交际,她也能做宝嫣的帮手,招待那些人。 结果,在家里时她表露乖巧,说是愿意辅佐宝嫣,姐妹相伴,能知冷暖。 去了清河后,就撕破了伪装。 不仅联合起外人欺负自家人,还如此贪心。 苏家自然知道她这么做不对,不期望兰姬一意孤行,继续错下去,也是为了维护宝嫣的利益,这才没有答应平妻的提议。 而作为二人的生父,苏石清还曾写信回金麟,让月氏也传信给兰姬,劝劝她,亲生姐妹之间,不必要闹得你死我活。 家中又不是亏待了兰姬,出嫁前的名分是早就定下的。 为何到后来要出尔反尔,纵使是想往高处爬,抢自家人的东西却是怎么回事,有本事为何不去外头去争。 若实在想嫁高门为妻,可以让兰姬恢复未嫁时的身份。 不必非要晏子渊不可,另嫁他人也行。 信送回去后,南地一直没有回信,倒是罗氏传消息来,告诉苏石清,月氏并未表态,看态度,应是支持兰姬那么做的。 此事过去不久,苏凤璘便到了北地。 再接到消息时,苏家人只知,晏家已经让兰姬和晏子渊举行一场平妻的婚宴了,再接着就是宝嫣主动退出,要与晏子渊和离。 之后,便是得知宝嫣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命晏子渊与兰姬婚约作废的事,他们也知情,对此倒没有真打算对兰姬不管不顾。 想着等京中局势稳定下来,便想陆道莲求情,再让兰姬从晏家那回来,说到底是苏家的血脉,并没有无情到对她置之不理的程度。 等兰姬回来,就将她安置在别处,她若是想嫁人,那就再为她寻个好夫家。 她若不想,就买座宅子给她,与宝嫣井水不犯河水,与苏家维持平平淡淡的往来就是了。 苏家是这般打算的。 然而宝嫣同兰姬这边刚结束纷争,不想金麟那边又闹了起来。 月氏苦心经营多年,忍辱负重,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似密国的公主,她不比罗氏身份地位低,是以在苏家,姿态也没表现得卑微到哪去。 不想一个苏宝嫣,叫她计划失败了。 她本是为了逃婚,才混进了走商的队伍里,随同他们一起来到南地的。 月氏当年的兄长为了继承王位,要把她嫁给交好的势力做妻子,她不喜欢,那是个大了她二十岁的将军,儿子都与她一个的年纪了。 月氏便逃了。 她到了南地,知道一个汉人贵族的势力,不输于他们胡人的一个部落,于是便打起了要挑一个名门望族的汉人郎子做她夫婿的主意。 但她忘了。 她以为汉人跟他们胡部一样,一个郎子可以有好几位妻子。 却不知道,汉家儿郎的后宅可以有很多女子,但妻子始终只有一位。 她挑上苏石清,就是看他帮过她,在汉人里生的也是仪表堂堂的模样,比她见过的汉人舒服得多。 所以她想让他做自己的丈夫,哪怕他家里已经有了夫人。 胡人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奉行一个理念就是抢。 第195章 月氏不仅将苏石清看做自己的所有物,乃至整个苏家都是,她要抢过来。 但是听说罗氏家里也是豪族,月氏孤家寡人,又在南地备受欺负,只有先委屈自己先做苏石清的妾室。 等似密国那头她兄长的怒气消了,等她恢复身份,月氏要让苏家和似密国交好,还要让苏石清看在似密国王室的份上,认可她也是他的妻子。 不是妾。 计划中一切都顺利。 就是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她和女儿兰姬的努力,被罗氏的女儿给毁了。 她破坏了兰姬与晏子渊的婚宴,不许她做晏子渊的妻子,还杀了她兄长的儿子密兹岸。 胡人内部本就不安定,这么多年月氏与似密国通信,都是在用苏家作为利益钓着那边的人,她许诺若是汉室对胡部征战起来,一定帮助似密国说服苏氏,向大汉求和,似密王室那边才不断与她有接触。 这么多年,通过往来她也积攒了不少财物,通通都被她藏在秘密的地方。 一朝梦醒,兰姬那头失败了。 月氏也深受打击。 在与兰姬通信下,得知宝嫣攀上汉室的太子,去往上京。 与她们的处境相反的是,罗氏的女儿跟人去京城享福去了,她在家,每日也是喜笑颜开地为她亲女准备外孙降世后要穿的新衣物。 如此对比下,月氏终于忍无可忍,拿出积攒的财物,一部分用来买通下人,一部分用来作为逃往的准备,在罗氏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下了毒药。 她运气极好,得手以后便立马离开了苏家。 如今人已消失在南地。 而罗氏,本该一命呜呼,却因为那天长女来家里探望她,发现她晕倒在地后,当即带人把她送去了医馆。 也因被月氏买通的下人见到她谋害的是自家主母,怕事后被主家追究,于是不打自招将月氏准备毒药的事供了出来。 这才得知月氏在背后对罗氏怀恨已久,而毒药需在半个时辰内发作,恰巧苏家长女来得及时,这才没酿成大错。 罗氏的命虽救了回来,毒却始终没解清,一直昏迷不醒。 苏家长女这才写信过来,将在南地发生的事告知他们,宝嫣人在宫里,比苏家其他人知道的要晚几个时辰。 苏凤璘借了陆道莲的光,到了长乐宫,把信交给妹妹。 之后便是眼前宝嫣手抖,连握都握不住的样子,一手拿信,一手抓紧太子的衣袖,哽咽地说要出宫,“我,我阿母出事了,我要回金麟……” 远嫁之后,思念最深的便是生母。 宝嫣将近一年未见罗氏,本打算的是等尘埃落定后,要么她回去一趟,要么将罗氏接到京中来团聚。 结果还未实现,生母便先出了事。 生死未卜。 宝嫣孕期情绪本就不稳,脆弱敏感,如今一想到月氏是因为自己而报复罗氏,愧疚感如山洪暴发,泪珠如掉线般不断往下落。 她若是会凝泪成珠的鲛人,陆道莲掌心连接都接不完。 他毫无顾忌地用华贵的衣袍袖口为宝嫣沾泪,又担心料子不够柔软,用手背轻轻擦拭,“好,你阿母病了,你回去探望她是应该的,没有人会阻你。但你先别哭,你哭成这样,眼睛不用要了。” 宝嫣抽噎不停,陆道莲余光朝苏凤璘示意,苏凤璘从怔忪间回神,抹了把一夜未睡好的疲倦脸色,温声劝道:“是啊阿嫣,你先冷静下来。阿姐不是说,医馆大夫将阿母救了回来,只要彻底解了毒,就没性命之忧了。” 整一年从和晏家定亲,月氏为兰姬求了个陪媵的名分起,家里到现在都不得安宁,频繁出事。 苏凤璘手暗自攥成拳头,对谋害了自己母亲的月氏起了杀心,他忍下翻涌的怒气,先顾着有孕的妹妹,牵强地笑道:“早知害你这样落泪,我该同意阿兄的话,再晚几日告诉你的。” 宝嫣都快愁断肠了,整张脸都是心慌害怕的哀怨之色。 陆道莲将她搂到怀里,一直轻抚她的腰背,等到苏凤璘不小心又将宝嫣惹得快掉泪时,他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随后带着宝嫣到殿里头去。 听动静,应该是独自到卧榻处安慰宝嫣去了,让她坐下来歇会。 苏凤璘等了一阵,渐渐地不怎么听得到里头的啜泣后,就看到太子一人走出来的身影。 “我阿妹她……” “孤哄她先歇息下了。” 陆道莲盯着苏凤璘的视线,略有些责备和不满,他当然应该听苏赋安的话,再晚些天告诉宝嫣的。 但一想到出事的是眼前苏凤璘和宝嫣的生母,薄情惯了的陆道莲,打小没尝过母爱的滋味儿,更没期待过舐犊之情。 虽无所谓,到底还是咽下了不该说的话。 陆道莲:“几时出发。” 苏凤璘微微愣住,他还年少,刚被对方眼底的冷意震慑住,从中挣脱,听了陆道莲的话,老实道:“马车就在外头,等出了宫,我便启程回金麟。” 第196章 就是说,苏凤璘只是来宫里给宝嫣传个信就走。 上京离金麟山高路远的,赶回去麻烦,他做儿郎的没关系,年轻力壮,哪里都去得,但是宝嫣不行。 她肚子大了,万一在路上就生了,那就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了。 没有人手,哪怕提前带上稳婆和乳母,做足准备,苏凤璘也没那个胆子带上她,不想拿她性命去赌。 算他知晓轻重,陆道莲对苏凤璘的不悦减淡少许,“还有谁去?” 苏凤璘:“阿翁阿耶在朝堂脱不开身,阿妹又有身孕,阿嫂要照顾孩儿,自然只得我和兄长回去,不过还有族里几位兄弟一位长伯随我同行。” 加上仆从,也不算少了。 苏赋安是今日就去告了假的,苏凤璘入宫也是等他。 不知道太子打听这个是做什么……是好在阿妹问起时,也好有个交代吗? 对上苏凤璘澄澈而无知的眼神。 陆道莲就知他忘了一个人:“孤让贾闲与你们同去。” 那个正骨非常高明的药郎,苏凤璘终于想起。陆道莲:“他是施毒的好手,对毒药方面颇有研究,让他去替苏夫人诊治,也许有救。” “这……” “孤不想再看苏氏女哭了。” 都是为了阿妹,苏凤璘领悟过来,抱着一线希望,不再犹豫,“多谢殿下,这份大恩,我一定铭记在心,以便来日报答殿下。” 陆道莲面色不改,“不必了,以后离你阿妹远一点就行了。” 苏凤璘弯腰惊讶抬头,从陆道莲眼中窥探出浓厚的独占欲,以及对他的不满,苏凤璘如醍醐灌顶,登时明白。 太子这是,不希望他来见阿妹。 可他这还是第一回 进宫,太子未免太霸道了些,想独占他阿妹不让任何看见她,这么做和圈地的猛兽有何不同? 苏凤璘跃跃欲试,眼中流露出抗议的目光。 陆道莲面无表情冷视着他,直到将他无声的反对一点一点压落回去。 苏凤璘敢怒不敢言,最终选择向眼前的霸主强权妥协,语气低了几分,虚声应道:“远就……远点。” 等过了这段时日,他再写信向阿妹告状! 苏凤璘朝屋内瞄了瞄:“那我走了,阿妹那里……” 宝嫣可是要闹着回金麟的,若是发现他们不带她就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又要难过了。 苏凤璘面色犯难。 陆道莲冷冷道:“孤会照看她,顺便帮你们传话。” 苏凤璘一惊,接着微微松了口气,“那就有劳殿下了。”有太子哄着,总不会叫阿妹太难受,也就不会怪他不告而别吧? 善人啊,还是不写信给阿妹告状了。 苏凤璘蹑手蹑脚悄悄出了长乐宫,陆道莲转身负手朝室内走去,没几步停下,眼睛微眨,在一处如人身量般高的花瓶后面,看到了偷听他和苏凤璘讲话的宝嫣。 宝嫣泪痕残留,小脸楚楚可怜。 答应替苏凤璘传话的陆道莲:“……” 她什么时候下榻的,他耳目灵敏,竟然没留意到脚步的动静,是根本没有在意,还是彻底对她放下了戒心? 宝嫣:“我阿兄……” 陆道莲:“他走了。” 宝嫣眼尾一红,“那我呢……” 陆道莲眉心微抽,背负的双手头一回在握成拳头的情况下,摩挲指腹,稍许冒汗,他顶着那双盛满一泓秋水的眸子,不紧不慢道:“他们怕你路上出事,不愿带你,就走了。” 他话音一转,“但你放心,我让贾闲跟着他们,去金麟为你阿母解毒,等苏夫人平安无事……” 陆道莲:“他们不带你,我亲自带你回去见她。” 他都这么说了,宝嫣虽然没哭,小嘴瘪下去的弧度小了,却还是一副高兴不起来的样子,苏凤璘走了,她现在追不出去。 宝嫣幽怨哀哀地轻扫陆道莲一眼,答应替她阿兄传话,还要背地里踩她阿兄一脚。 宝嫣轻声的,“小人。” 她扭头,回身重新躺去榻上歇息。 陆道莲:“……” 第77章 宝嫣躺下没多久,暗自抹泪,陆道莲便进来了。 他恰巧今日不忙,没有朝议,桂宫那边因为前几日他的雷霆手段,已经知晓些厉害,暂时还没有人到他跟前来碍眼。 他有空便能多陪陪宝嫣。 但她好像因为方才的事还不想见他,亦或是不想让他看见,便赌气地将擦过泪的帕子摊开,铺在自个儿脸上。 陆道莲凝神打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很难得地说了一句,“别这么盖着,这么盖不吉利。” 人什么时候才会以布盖脸。 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 陆道莲吓唬她。 杀人都不怕他的,他还会信这个? 宝嫣听着,不由心生毛骨悚然的凉意,但也没想太多。 她眼下正伤心呢,满脑子金麟和罗氏,塞不进其他东西。 第197章 就是后悔,早知与晏家的婚事是场孽缘,她就不嫁了。 还有姨娘,为什么没能早日发现她的身份,这对母女在苏家过了十几二十多年,她们始终不把自己当苏家的人。 他们大部分人在上京,留阿母在家,却忘了她身边还有毒蛇未能清理。 宝嫣越想越悲愤,指头都捏紧了,攥成小拳。 陆道莲说完那句话,宝嫣不听,他便不说了,正安静地看着她,面容如玉,俊秀冷淡,眼神却称得上怜爱了。 她那拳头能打死谁? 生母遭人迫害差点去了,宝嫣生怒也是正常。 可是憋着不发泄出来,伤心多了,到底对身子不好。 陆道莲旁观了一阵,上前坐在床沿边,五指自然而然地扣住了宝嫣的手,将握得紧紧的小粉拳轻轻一掰,就掰开了。 “你那个姨娘跑了,想必是要回似密国去了,我帮你找人把她抓回来,送回金麟让她跪在你阿母跟前谢罪。怎么样?” “还是将她千刀万剐,剁成碎末。” 陆道莲想起来,“晏子渊来上京了,还有那个兰姬。她正好在……” 话里意犹未尽。 他目光向下。 帕子轻透,颜色宛若荷藕,淡淡的紫,一截秀白下巴外露,腻如玉脂。 被掀开后,宝嫣双眼红肿惊讶地与陆道莲对视,他十分熟练地替她做下决定,解决一切,排除万难,“那就把她剁碎,喂给她阿女吃。” “就当送她们团聚,做一桩善事。如何?” 宝嫣瞳孔收缩,深刻地感受到陆道莲在这种事情上的残忍。 他的作风就是喜欢将对不起他或是惹他不高兴的人千刀万剐,怎样才算折磨,就按怎样的来。 宝嫣后背虽升起一片毛骨悚然的寒意,但她对把月氏抓回来的决定什么也没说,全当默认了。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就做个最后终结吧。 察觉到宝嫣态度不像刚才那样生硬,对他置之不理。 陆道莲感叹:“你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杀人都不会,只能借他这把刀。 宝嫣嘴抿得紧紧的,心底有事不敢说,又一副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奈何陆道莲就是吃她这一口,换个人都不行。 宝嫣被他点了两下鼻子,“没办法的话,那孤只能争取活个长命百岁,护苏氏女周全。” 宝嫣冷不丁道:“你背那么多杀孽,还妄想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吗。” 陆道莲看她不像先前那样伤心哀愁的样子,弯了弯嘴角,“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尝不是一种行善,祂保不保佑我无甚么所谓,只要保佑小菩萨你白头到老就行。” 宝嫣听他巧言善辩,任由陆道莲轻抚她的脸,双目透过他望向床帐。 他都这样说了,她岂不是要多做点什么,为他赎罪孽,才能达成长白头偕老的心愿。 为了减少隔空对罗氏的担心忧思,又为了陆道莲,宝嫣决定虔心礼佛,每日抄写经书,听禅文,去昭玄寺拜佛,日行一善,约束自身。 她找到事情做对陆道莲来说是件好事,他也不是总能陪伴她,若是这样能令宝嫣心里好过些,别说礼佛,他能在宫中都给她修一座佛殿。 他还说过要带宝嫣去普诗弥的坟前扫墓。 趁她没生之前还能走一遭,那天大白日,雪化了很久了,可见枯山。 宝嫣从被褥中被挖出来,稍作梳洗打扮,就被塞进了车舆里,让陆道莲带到了昭玄寺最大的一间殿宇中。 她还以为是真墓,见了才知普诗弥已经被制成了金身,被供奉在莲台上,他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除了一片金色,双手合十,盘着双腿,闭上双眼,瞧着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过去了。 再看陆道莲,他一直盯着这个金身,眼里情绪宛若化不开的稠墨,“他是坐化的,安然而死,应当是去他的极乐西天成佛去了。” 陆道莲朝宝嫣睇过来:“你应该听说过,我生母是贵霜国佛教圣女,普诗弥是我舅舅,十四岁以前,我都当他厌憎我。因为他阿姐生下我和晏子渊就去了,汉室的宫妃有一半责任害死了她。” “他从不告诉我,生父是谁,生母又是谁,甚至他连是我舅舅的身份也不承认,我也只当我是他捡来无家可归的弃子。直到我入了宫,见到了汉宫的主人,他们都说我的眼睛与他很像,而他也常召我去他那诵经,问我在昭玄寺过得怎么样,还有意说漏嘴,谈及我母亲。” “你阿母她……” 当时汉幽帝说话的样子,陆道莲现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宝嫣看到了他眼里的嘲弄蔑视。 “他以为我知晓自己是皇子后会惊喜非常,他问我想不想要恢复身份,他想看到我沉迷宫廷里的富贵,舍不得离开,想看我被利欲熏心蒙蔽双眼,像只野凫扑腾进去,和他后宫中的嫔妃所生的皇子、公主去抢去争。但是我没有答应。” 陆道莲:“我告诉他,我出家了,做不了他汉室的皇子。” 那么多有野心的人,他更有资格去争,但他却不在意,表现的一心向佛的样子,可不是异乎寻常,与众不同。 第198章 不是傻就是别有用心,汉幽帝也不是不懂,但是至少没有其他人那份讨厌,像后入京的晏子渊就傻得野心昭昭。 一直将自己当做储君的备选人,曾在宫廷里与其他人大打出手,亲口说出他出生不比他们低微半分的话被汉幽帝听见。 大概是想一个两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就想干一番大事。 没多久汉幽帝就召贤宁入宫,说她在上京待得够久了,清河路难行,让她早日出发。不等晏子渊明白,贤宁便带着他上路了。 此后晏子渊来上京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前两年都不得待见,后来大了意识到以前的鲁莽,才有所改变。 可惜为时已晚,陆道莲已经在汉幽帝那将自己演绎得出淤泥而不染,无心管束世俗事。 一直到汉幽帝患疾,担心自己撑不了多久,朝廷被后宫和其他党羽掌控,于是叫来他比较放心的陆道莲将号令符交给他保管。 期间还暗中传唤了几位信任的臣子,给在边疆统领三军的将军下了密旨,听候太子调遣,这才得以让陆道莲里应外合,成功率领三军听他命令杀进上京。 “你看我亲缘单薄,与兄弟姊妹不和,克父克母,普诗弥还说我是天煞孤星,结果呢?我如今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佳人相伴在侧。”陆道莲暗示性地盯着宝嫣,浑不在意拿自己说道:“所以事在人为,别太担心苏氏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宝嫣日夜祈福,心里不安已经日渐平静下来了,如今又有陆道莲特意为了安抚她,带她到寺里烧香,谈谈过往,宝嫣面色气态都比初闻罗氏出事时,要好多了。 “你曾经不是还想说到了京中,要看看我待过的地方。” 二人从殿里出来,挥退了其他人,陆道莲还带她去了自己曾经住的禅房,“就是这了。”想象中与其他僧人挤在一块的大铺房不一样。 陆道莲竟然在此还有独立的禅室院子,是因为他身世非凡,来历特殊,被特别对待也可以理解。 但是通过观察打量,他出走这么久了,这里竟然还被打扫得这么干净,说明陆道莲在昭玄寺的地位依旧高贵。 宝嫣被一个箱子所吸引,忍不住翻起他的旧物,以为上了锁不好打开,结果一扯锁头就掉了。 原来是没有锁紧。 天冷,陆道莲派人去烧些炭火送来禅房,却发现一不注意,苏氏女就摸到了他年少荒唐的秘密前,想叫她别碰已经晚了。 抱着了解陆道莲的过去的想法,宝嫣在各式各样的秘宝中,翻到了一本书。 本以为是佛典,结果一看,五花八门的姿势跃然纸上,有错位抱头互啃的,有一前一后屈膝跪地,还有单膝抬腿背后站着人的,总之应有尽有。 郎俊娘娇,容貌体态都活灵活现,宝嫣在陆道莲进来时看见他,顿觉烫手,手一松,本子便掉了下去。 陆道莲若无其事地替她把东西捡起,还拍了拍书皮上根本没有的灰尘,神色皆是寻常,堪称淡定,“替你拿了一叠糕点来,你吃不吃。” 宝嫣面红如血,“你怎么还看这些,这都是你以前的东西?” 陆道莲不急不缓:“莲子糕,里头加了蜜,滋味还行,应当不苦,也是我少时吃过的。”宝嫣听得出他再转移话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她发现了,也觉着尴尬。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老方丈对陆道莲要求那般严苛,他这人是从小就不学好不正经。 在寺里都能偷看淫-书,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继小人之后,陆道莲又被小声说了一句,“无耻淫徒,下流。” 她看他的眼神,羞愤又恼火,像是在说“你胆大包天啊你,怎么那么……不学好”。 陆道莲眼也不眨回视她,宝嫣从小身边就是家风甚严例如苏凤璘苏赋安那样的君子,下流的招惹不到她面前去,也没几个交好的儿郎。 即使有,她兄长都跟防贼一样替她打发了,她当然没感受过像陆道莲这样外表如谪仙,内里都阴暗烂透的货色。 她当然受惊了。 陆道莲也不介意她骂,与其在她跟前做个霁月风光的君子,还不如能做对她为所欲为的烂人,他放下那一小盘点心,“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宝嫣以为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不顾她表情慌张惊讶,当她的面随便翻开一页,摊开,指着其中一个呈十字的姿势,“这个待会我在下,你在上,夫人你会轻松些。” 陆道莲去关门了。 宝嫣为自个儿喊:“我不,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佛门重地,不行的……” 陆道莲两手扶着门框,理所当然地回头:“就是佛门重地才更要放肆,夫人别怕,天塌了,为夫都替你扛了。” 第78章 从禅房出来时,宝嫣眼皮艳红得像被人嘬过,害她黑眸水汪汪的,嘴儿也像被吃过,红透了。 院子外面,下属看过来时宝嫣抬起了手,袖子遮面,宝嫣很羞赧地走在陆道莲的身后,眼神时而看两边,时而对着身前人的背影嗔怨。 陆道莲脑子里还残留着细皮嫩肉的画面,看什么都好似挥不走,看门扉是白,看石板是白,看水缸里的倒影和眼前绰绰人影还是。雪肤花貌,欲骨天成。 第199章 “殿下,现在去哪。” “回宫。” 天色不早,在他少时间住的小禅院待了一天,该看的看尽了,不该看的也看尽了。 陆道莲回味地侧过身,等着不许他碰,不许他扶的宝嫣,等她磨磨蹭蹭速度很慢地挪过来。 他伸出手,好心说:“路滑,我牵着你了。” 被狠狠揉过捏过的宝嫣,到现在胸脯还是痛的,她记得这双手作恶,一双秋波眼横了陆道莲一记眼刀,瘪过小嘴从他身边越过,“不要。” 宝嫣娇纵,说明脾气见长。 陆道莲被拒,淡淡笑了笑,不似生气,只是换他盯着宝嫣寸步难行的身影,回想到细腻白嫩的一双玉腿,被磨红得像擦了胭脂,说明他让人提前打扫这禅房的主意没错。 今日没白来这昭玄寺。 若是普诗弥在天有灵,看到他如今过得这么好,理应也会为他感到高兴吧。 上京乃大汉都城,自上回太子入京,与禁军一战令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鸣金收兵过后,日子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见再没有喊打喊杀的大事发生,有人带头率先出门做起生意,街道上也有了人行走,渐渐地又恢复热闹起来。 宝嫣还未好好看过这座城,贵人出行,哪怕不知底细也知富贵非凡。 车舆外,遇着街道上的小贩叫卖,虽没什么稀奇但她还是多瞧了两眼。小贩眼尖,自知贵人眼光高,为了生计还是鼓起勇气吆喝:“夫人,夫人香缨看一看吧?不买闻一闻也行。” 车轮停住。 预想中娇软的嗓音变成了威严的郎君,经过护卫的检查,小贩手捧香缨,举过头顶,敬畏无比地将东西奉上,就听里头的人劝道:“拿一物可以,闻我替你闻了,比不得宫中用的香料,贾闲说你日子越往后越得多加小心,他不在,岂知这香味是否对你有害。” 不知另一个说了什么。 贵人郎君又道:“我不是霸道,也不是只在意你的肚子。” “我只是更在意你,不想你出事。” 没多久,车舆里抛出一袋东西。 小贩以为贵人瞧不起香缨,被丢了回来,定睛一看,内里却装着好几颗碎金子。 “家妻喜欢,怜尔等冬日出来谋生,拿去给你家稚儿添几件衣物。”话音落下,小贩自知是遇到真善人了,忙不迭跪地拜谢。 然而不等仔细听,车轱辘便转动了。 陆道莲打赏好了小贩,手握香缨,视线回到车中,眼睛觑向还在娇羞的宝嫣,一动不动。看来还是不打算把手里东西给她。 宝嫣和他对峙片刻,最终还是脸皮薄许多,败下阵来,“我不是贪图那个香缨,我是想看看它的绣工,民间的也能这么精巧。我看好了,还能做一个给你戴上……” 但是陆道莲对她太过小心了,生怕里面的香料熏着她。 “好。” 陆道莲一本正经回答她:“你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宝嫣听得出真假,就算不听,也能从他眼中瞧出真意,这下当真更脸红了,她解释说:“我绣工很好的,一点也不差。” 她想陆道莲可别以为她绣出来的东西马马虎虎不能用。 陆道莲直勾勾仿佛要透过她双眼,看到宝嫣心里去,“那是当然,夫人哪有不厉害的。” 宝嫣被他阿谀奉承得都要坐立不安了。 陆道莲不紧不慢地道:“况且,夫人手有多巧,为夫早就感受过了。” 宝嫣:“……”想起满手粘浊,还有那粗棍一样的凶猛物什,早知他借此戏弄,宝嫣该在当时捏断它的,免得叫它作恶多端。 “我要回家。”被羞得忍不下去的宝嫣瞬间不想回宫了。 陆道莲:“回家?好啊,我让人加快速度进宫。” 宝嫣:“不,我要回我自个儿家。” 这听起来就像和夫婿闹脾气了要回娘家,陆道莲面上不显,嘴里却道:“你家不就是我家,夫人是想抛夫弃子,自立门户吗?” 孩子还没生,在她肚里呢,陆道莲也能说出这种话,简直脸皮都不要了。 宝嫣辩解道:“胡说,我还未嫁,如今与你只多称得上苟合。” 陆道莲:“是吗?夫人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向大苏大人,和小苏大人求娶你了,宫中已经在走册立的流程,等局势稳定,再办婚仪。” “你阿翁阿耶难道没与你通信,他二人都答应了,你想赖账?” 宝嫣突然被扣了顶帽子,好生委屈。 再看陆道莲,又被他那灼灼视线盯得很不好意思,她怀有理气地质问:“你是哪日求娶的?我自打被人以你的名义邀请进宫,就没再见到我阿翁阿耶,怎会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也许是没有正名,苏巍山和苏石清便没有提前透露,走漏风声。 宝嫣整日待在长乐宫,吃穿用度和他一样,她估计早已习惯,还未发现有什么不同。 陆道莲也不戳破,他当然不会告诉宝嫣他是哪日说的。免得再给她理直气壮嚷嚷要回家的机会。 “那我如今告诉你了,你知道你身份不比从前了。” 陆道莲言之凿凿:“你是孤的太子妃,孤的长乐宫也是你家,你不回和孤的家,是想孤独守空房么。” 第200章 歪理。 但是这么多日,宝嫣也相当习惯身边有人陪,她和陆道莲同床共枕,夜里腿肚抽筋了或是哪里不舒服,醒来总有一双手替她安抚。 她若睡不着,陆道莲也是睁着眼,抱着哄她整夜,说贴心和照顾,已经无人赶得上了。 陆道莲:“你阿嫂操持家务,又要照顾子女,如今顾不得你,你回去也是添累,孤总是不放心。”就是要放他自个儿眼皮底下亲眼看得到才行。 还有。 陆道莲放软了语调,颇有几分夫婿向新妇示好的味道,“你在长乐宫,长乐宫才有人气,你走了,难道当真忍心把我一人落在那。” “那你还不若把孤制成香缨,你去哪,孤便去哪。” 宝嫣早就心软了,被这样一说,更一头脑热地道:“那你总不能不让我回去瞧一眼,我好多日没回去了,阿母的事,我也想跟家里有个联系。” “若是省亲,那是应当去的。但你保证,会和我回宫?” 宝嫣乖乖点头。 陆道莲摆起架子,“无凭无证,叫我如何信你。” 宝嫣晓得他耍无赖,可拿他又无办法,与其继续跟陆道莲争辩下去,还不如早些打发他。 看着他清冷棱俊的侧脸,宝嫣不方便起身,唯有抓住陆道莲的袖子,勾住他衣襟一角,让他向自己俯身靠拢,本是打算轻轻在他侧脸吻一吻的。 结果这人不讲规矩,在宝嫣唇瓣凑上去时,转过脸和她嘴对上了。之后便是一阵脸红心跳的相濡以沫的动静。 宝嫣勾着陆道莲的脖子,觉着嘴都麻了,陆道莲还没尽兴,车舆中的空气都要变得稀薄,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捶了几下陆道莲的肩,这才念念不舍地松开她。 陆道莲指腹揉了揉她水润红艳的嘴皮,眼里满是想要将人生吞活泼的贪欲,“回宫再治你。” 到苏府上,正是傍晚时。 太子驾临,整个苏府都热闹起来,林氏作为操持者最忙碌,也幸好府里近几日来了几位叔伯母帮忙,她才能分出心神接驾,并安排好当夜的晚宴。 晚宴开始前,苏巍山与苏石清还有苏家族里的其他人等,一同招待陆道莲,宝嫣与他二人暂·时分开,但还是在一个地方,不同隔间,彼此看得见。 陆道莲便没有阻止,众人都瞧得出宝嫣的受宠程度。 苏家的叔母因他的眼神,在宝嫣跟前都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挡住脸,偷偷道:“太子甚是爱重你呢,阿嫣,你方才走过来,他眼珠子都巴不得黏在你身上。” 说着假意望向四周,又往陆道莲那瞟了一眼,再给宝嫣通风报信,“现在还是呢,在看你。” 宝嫣脸皮薄,这份毫不掩饰的宠爱叫她难为情,苏家的女眷却不觉得有什么羞耻,上了年纪的更对她道:“合该如此,就该勾着这些儿郎的心,叫他们连魂儿都没有。他是君又如何,一旦拜倒在你裙下,还不是阿嫣你的不二之臣。” “我观他对你一心一意,有这份宠爱,是满京贵女想要都羡慕不来的,哦,听说现在那些贵女,一听到太子名号,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怕得要死呢。” “上回阿嫣你被召进宫去,也跟那些贵女玩了吧,怎么样,太子是不是对她们不屑一顾?” 宝嫣周围都坐满了人,女眷八卦起来也十分厉害,如今对她和太子的事情最感兴趣,谁叫眼下京中都在传闻太子盛名呢。 一旦对陆道莲好奇,也就想听听更多和这位有关的事情。 正巧另一个当事人也在,干脆边等晚宴,边叙叙旧情。 自从听见叔母说陆道莲在看她,宝嫣仿佛能明显感受到背后的视线,随之想起车舆中没羞没臊的缠闹,打情骂俏,宝嫣在众多话语声中悄悄回了下头。 一扭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 还真是在盯着她,宝嫣也没收回视线,灯下看君子,君子如珠玉,那么多人在,人群中宝嫣一眼就找到陆道莲,莫名挪不开眼,觉着他在她叔伯间犹如一幅风格格外不同的画。 “阿嫣,阿嫣。” 有人在旁轻轻攘她,“别看了,太子甚俊,虽然迷眼,可是宴席开了,该上座了。” 宝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痴了。 而周围叔伯母都暧昧含笑地望着她,就连陆道莲那边都安静了,太子不遮不掩,目光落在她这,若无打扰,二人怕是能含情对望到天荒地老。 “这感情可真好,不愧是年轻人……” “是啊,看得我这老脸都要红透了。” 宝嫣沉浸在浓浓的羞涩中,被打趣到几近同手同脚,还好她嫂嫂来救她了,林氏请他们都过去用过晚食,众人才三三两两朝偏厅挪动。 陆道莲是被簇拥着与苏巍山等年纪大些的长辈走在前头的。 到了偏厅,也未与宝嫣坐一起。 二人分开,宝嫣在女眷那头颇受照顾,陆道莲仔细观察过后,见没人亏待她,才稍敛心神,应对苏家男丁的招待。 宴席到中途,下人忽然来报,“郎主,有位姓晏的君侯,携家眷来访。” 晏姓如今在苏家人耳里颇为敏感,每个人都停箸,室内倏然安静,再无杯酒交筹。苏巍山问:“具体是哪家人士。” 第201章 “是清河的……晏郎君,二女郎,嫁为陪媵的那位。”提及兰姬,仆人的语调都变得吞吐,果然下一刻,屋内各人面色都有些奇怪。 苏巍山:“让他们进来吧。” “那个白眼狼,她来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她是庶女,骨子里还淌着石清的一半血脉,未曾被除名,也就还算苏家人。” 女眷这边议论纷纷,有人不满亦有人就事论事说了句实话。 苏家和晏家的亲事当初闹得那样大,族亲对两家关系知根知底,有些事即便不清楚细节,苏家人也是有听闻的。 像宝嫣被兰姬逼得让出主母之位,再如兰姬在清河寻到了自己的母族,又再如月氏给自家主母投毒出逃,这样的大事,在座的没一个是不知道的。 养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和子嗣,竟然不与家中同一条心,还残害同族,伤手足之情,这在谁看来都是薄情寡义之辈。这样的人出自苏家都是耻辱。 林氏是晓得宝嫣被陆道莲留在宫里住的,见她不大知情的样子,便道:“你进宫后,姓晏的也来上京了,我回来那夜,他就曾上门拜访过,阿翁和阿耶都不想见他,我便派人将他请走了。” 这也没过多少天又来了,还带了兰姬过来。 如今兰姬在他们心中,可不是当初能容忍的自家人的地位了。 她是叛徒。苏家人最厌的就是手足相残的。 宝嫣时隔多月,再次见到了告别已久的晏子渊和兰姬。 这些日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人各自有了很大变化,晏子渊以前那份自傲自大之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阴鸷起来,可他对着众人竟还能笑,这就显得他又古怪又让人不舒服。 而兰姬对这样的晏子渊似有无尽的恐惧,发现有人看她,她很快朝着女眷的位置望过来,在一众人影里很快和宝嫣对上的目光。 只有她,衣着那么鲜亮,面白红润气色好,一看就是有人疼有人宠。 宝嫣触及兰姬眼中的恨意,想她还是没变,还是恨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兰姬已经没有了以前与她的胡人兄长在一起的时候,那副得意忘形之色。 她变化挺大,似乎尤其惧怕身边的晏子渊,畏畏缩缩的,但是二人站在一块,又十分和谐,同样阴郁,同样的好似有诸多不满。 苏石清问:“你来做什么?”他没有忽略旁边他的二女儿,她虽有一半胡人血统,可是他向来不亏欠她,她看到宝嫣有什么,求到他跟前,苏石清以示公平,从来是能答应的就答应。 陪媵这个安排,从开始就不该她去的。 是月氏求情,苏石清顾及多年枕边人的情分,加上兰姬表现出来的要与阿妹和睦相处的假象给骗了,这才把她送去晏家。 如今想来,都是错的,一开始就错。 他不该在当年,去友人家做客,更不该多管闲事出手相救,他害他发妻落得个生死未卜的地步,论亏心,苏石清才是最惭愧的人。 晏子渊似乎不知道自己和兰姬不受欢迎,他越过其他无关的人,留意到了今日宴请的主角陆道莲,他好风光,现在天下谁人不知太子莲。 杀禁军,入主东宫,满朝文武被治得服服帖帖。 他忍下心脏嫉妒到宛若被蚂蚁啃咬的疼痛,强颜道:“我知尚书大人、岳父大人因前些日子的事对我有所不满,也是我晏家处事不当,伤了各位的心。而今,我与宝嫣虽然和离了,却还是拿她当妹妹来看……” 他说这话似乎不知道会令人反感,视线穿过人群,朝宝嫣望去。 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年轻妇人,挺着肚子,已经有了新的归宿,连瞧都不瞧他一下。 晏子渊嘴角僵了僵,接着道:“兰姬是我侧室,她姓苏,我自然还算苏家的女婿,前来拜访也是不想失了礼节,还请尚书大人、岳父大人勿再怪罪。小婿这就为大家赔礼道歉。” 他居然当着众人面,朝着苏巍山和苏石清的方向跪了下来,以头着地,深深叩首。 晏子渊一跪,兰姬也跟着跪了。 如此做派,好像真是来认错来的,都这样了,苏巍山等自然不好再打脸。 秉着来者是客的意思,客气几句,等人走后,再将他带来的礼通通送回去。至于兰姬,虽不再像以前那样被视作苏家人,可到底还是给了她最后一点颜面。 “都起来落座吧,还有何事,之后再谈。” 苏巍山发话,晏子渊跟兰姬分别走向男女眷中。 到女眷堆里,气氛一时变得无比怪异。 在座的除了宝嫣,哪个都比兰姬年长,碍于分寸,当下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尖酸几句。说了好似以大欺小,不说又着实觉着憋闷,一个嫡女叫庶女爬到头上撒野。 提起平妻之事,哪个夫人心里不觉得膈应得慌。 无耻之尤。 但任由她们心底怎么想,兰姬还是上桌落座了。 先前还充满笑语的气氛,因她到来变得冷清,兰姬观察宝嫣,发觉从开始她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再无目光朝她瞥来。 宝嫣将兰姬无视了个彻底,桌上也分成两派,一派是与宝嫣亲近的,偶尔说道几句,热热场面,另一派只有兰姬一个。 第202章 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亲眼看到这些叔伯母因为宝嫣攀上高枝,趋炎附势地讨好她。 她现在可威风了,哪像她,宝嫣根本不知道,她跟晏子渊和离以后,自己在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贤宁那个死老婆子见她一朝失势,让人把她拎去她院子里,名义上是替晏子渊管教她,私下里却是为她自己泄愤。 晏子渊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更同样冷言嘲讽,说她这辈子都比不上宝嫣。他不仅不碰她,还在后宅里纳了几个胡人舞姬。 这是在告诉她,他宁愿碰她们,都瞧不上兰姬。她现在不仅恨宝嫣,还恨这里的所有人。兰姬面无表情地低下脑袋,看似平静且若无其事地自顾吃饭。 宝嫣也无心理会她,她跟兰姬已经是仇人了。 月氏害了她阿母,就等于添了一笔新账,兰姬不来找她麻烦最好,不然她这回也忍不下去了,不知道会因为愤怒做出什么事来。 她们之间,就这样下去,迟早要拼个你死我活出来。 晚宴到中途被人打搅,兴致都不如刚开始那样尽兴了。 不知是否热闹都凑到一块了,没多久外头又来了人,只是这回来的是陆道莲的下属,见到庆峰,陆道莲放下箸,朝苏巍山等礼貌示意后,独自走了过去。 庆峰面色严肃。 “宫里来信,圣人醒了。” 汉幽帝意识清醒了,对两边来讲,都是好事也都是件坏事。 原本稳定的局面再次被打破了。 宝嫣刚用完吃食,漱了口,还未留意,身旁的叔母就碰了碰她,让她朝背后看去。 陆道莲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身后,见她转过来,掏出他自己的干净帕子,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丝毫未有嫌弃的样子,反倒认真细细地替宝嫣将嘴瓣嘴角擦干净。 陆道莲:“回宫了。” 他牵起宝嫣的手,是个来领自家妇人的丈夫,朝旁边一副津津有味看好戏的苏家女眷们颔首,淡淡道:“有劳诸位照顾她,多谢。” “殿下客气了,都是自己人,何谈谢不谢的。” 宝嫣不懂他怎么走得这么急,她还想同家里告辞一声,等看到苏巍山和苏石清那边,才知他二人神色好似听到了什么风声,神色也颇不对劲。 他们刚动身不久,晏子渊便紧跟着走了,只是他忘了兰姬,或是根本没打算将她带上。 他骑着马,宝嫣和陆道莲乘坐车舆,发现晏子渊跟在后边。 宝嫣手碰到陆道莲的掌心,那里火热滚烫,她指尖触上去,“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道莲反客为主,和她十指紧扣,道:“那个人,他醒了。不知道是否回光返照,眼下桂宫那边已经有人赶去了。” 第79章 汉幽帝的寝殿来了一大批人,王皇后一人独坐床沿,守着汉幽帝哭啼,其他妃嫔在下,各个跟着欣喜抹泪。梁美人:“陛下可算醒了,再不醒,我等可要活不下去了……” 汉幽帝瞧着好似病愈了,有了说话的力气,“是你啊,受了什么委屈了?” 王皇后抬起眼眸,梁美人与她视线相对,很快分开,接着哭声更大:“本是不想扰陛下清净,可是,可是臣妾不说的话又实在难受。” 汉幽帝:“那你就说,再慢慢吞吞下去,这辈子都别说了。” 梁美人心头一悸,人还是那个人,寡情冷酷,连多问几句的耐心都没有。 回想起汉幽帝的做派,梁美人有些后悔了,然而王皇后盯着她,这时候再拖下去等那个人来了就没机会了。 梁美人不甘地喊:“陛下……” 宝嫣被陆道莲送回了长乐宫,即使有要事要忙,他还是把她放在了前头,上回林氏陪宝嫣入宫,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这回有陆道莲的吩咐,庆峰把宝嫣的婢女小观也送了进来,他不在,主仆相伴也有个说体己话的人。、 宫中点满了华灯,夜色漆黑,天色不早,陆道莲告诉宝嫣,“一会不用等我,累了就先就寝,哪里腿痛抽筋不舒服,让你那婢女注意着些。” 他还安排了两个手脚麻利年纪较大的老宫人,以前的主子是过了世的太妃太嫔,对照顾主子方面也有不少经验。 宫里诡谲多,小观年轻怕有什么事她应付不了,多找几个人放在宝嫣身边多个人手也是好的。二心当然不敢有二心,都是无家无后的孤寡之人。 陆道莲许了她们好处,将未来长乐宫的女主人照顾好了,能得颐养天年的待遇,谁会放弃这种好事自寻死路。 宝嫣目送陆道莲离开殿内,心中始终觉得不安,然而此刻除了等他回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屋外风声呼啸,宫人再添了些炭盆进来怕她冷着。 陆道莲沿着屋檐下长廊走出宫门,宝嫣站在窗前,像那天雪夜一样,看着他,直到那道高大的影子彻底消失。 汉幽帝寝宫。 一些不得宠的妃嫔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王皇后和梁美人,还有进宫求见的几位亲信大臣,以及两位皇子和晏子渊出现在这。 “太子到。” 听见传报,正在说话的动静一顿,在场的神色各异,王皇后亲自伺候汉幽帝,给他喂汤喂水,汉幽帝抬手示意,“让他进来吧。” 第203章 早已预料,汉幽帝一醒,身边应该少不了闻讯赶来的人,见到此情此景,陆道莲没有半分意外。 只是对王皇后等人,迫不及待霸占着对方身边的位置的动机,感到好笑。 越过盯视着他,恨不得他死的诸多视线,陆道莲淡定非常地走上前,在与汉幽帝对视的目光中,道:“陛下。” 汉幽帝接近而立之年才坐上他的皇位,立后晚,子嗣也不多,比不上他的兄弟,后宅儿女能有二三十人。 陆道莲一进来,室内仿佛因他的存在变得更加光亮,他早知这个儿子是所有人中最与众不同的,他是个异类。他将他交代给他的事,做得很好。 配得上这个太子的身份。 气氛极度安静和沉默,时间一长竟叫人觉得压抑,就在其他人琢磨不定汉幽帝对陆道莲到底是什么态度时,只听汉幽帝一改方才审视的态度,“怎么不叫‘父皇’?” 殿内响起抽气声,梁美人惊恐地捂住嘴,但眼下无人去关心她,连皇后一党都显出几分惊诧。 比起所有人,陆道莲反应平平,但汉幽帝怎么说,他怎么做。 “父皇。” 汉幽帝满意了,甚至还点了一两个臣子的大名:“钟离卿,谭卿,朕这太子可有见过?” “见过。” “殿下龙章凤姿,见殿下……如见陛下当年。” “是啊,朕当年也是他这个样子……” 汉幽帝感慨,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并不反感这位太子,别说陆道莲,就是在他来之前,晏子渊和其他两位皇子在,都不见他特意拎出来问询臣子的意见。 可见太子在他心中,地位不同。 “朕刚醒不久,昏迷这些时日,让众卿家和皇后担心了,你说一下围在朕榻边这么多人,真够叫朕受宠若惊的。”也不晓得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在暗示问责,就听汉幽帝又把话头转向了太子,“听闻,太子已经娶妻了?” “儿臣不曾娶妻。” 晏子渊神色微变,直视陆道莲。 对方依旧不见半丝慌张,泰然自得地说:“是有一心上人,怀了儿臣子嗣,只是还未正式给她名分。” “哦?喜事啊,朕卧床久病,如今醒来就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堪称双喜临门。她是哪家的贵女,什么时候把她带来,让朕见一见?” 目光仔仔细细地盯着汉幽帝,在交锋中,陆道莲面色不改,甚至还能淡淡微笑出来,应道:“好。” …… 许久之后,人影渐渐从帝王寝宫退出去。 灯火曳曳,晏子渊呼出口白雾,在逡巡一圈后追上了陆道莲的身影。 在即将靠近时,庆峰将人拦下。 早已发现背后的动静,陆道莲在从晏子渊口中,听到“宝嫣”二字时,缓缓站住脚步,“让他过来。” 庆峰让开,晏子渊整理了下衣襟,面色铁青地往陆道莲身边走去,“你没来之前,知不知道王皇后等人说了你多少坏话?” 陆道莲半点不意外地道:“那又如何,你过来就是为了告密的?” 晏子渊压低声音,略含怒气说:“我是想提醒你,别将宝嫣扯进来,你也知道她怀有身孕,你难道不怕那个人对她做什么。”那个人是他二人之间对汉幽帝的统称。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如今稳坐太子之位又如何,还不是他手下的棋子,替他在朝堂和朝廷大臣争锋相对。” “他为了掌控你,定然不允许你娶什么心上人,更别忘了她的祖父叫什么。当年苏家三位人臣为苏巍山平反自戕而亡,为君者从不承认自己的错,你却与苏家搅合在一起,还要在他眼皮底下立苏家女为太子妃,岂不是在碍他的眼。让他时时想起当年犯过的错。” 陆道莲听晏子渊分析良久,二人走到了宫门前,不约而同地站住。 陆道莲似笑非笑地回看晏子渊:“你与她都和离了,还这般关心惦记她呢?”晏子渊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身份。 “论辈分,你该改口叫她‘嫂嫂’了。” 他一句话,叫晏子渊整个表情都不好了,手也攥成拳头,“我在与你说正事。” 陆道莲笑意淡去,冷冷睇着他,“我说的难道不是?” 晏子渊以为他瞧不出来他抱的什么心思和目的?他看得出来的事实,陆道莲难道看不出来?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占些便宜,至于什么便宜他们心知肚明。 “贼心不死。”他淡淡道。 晏子渊的心思被陆道莲拆穿,接连丢脸,当下也不示弱,“那就看你护不护得住她,我等着。” 他撂下话,被庆峰听着,没忍住替陆道莲还嘴道:“你等什么?你等一百年,苏氏女只会是我师叔的,怎么都轮不到你。” 晏子渊脸色阴沉沉地瞪回去,他露出个讥诮的笑,像是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庆峰望着他走开的背影,不满地嘟囔:“什么时候他对苏氏女这样情根深种了,死缠烂打,还抱有念想?这都是师叔你的人妇了。” 陆道莲眼神幽幽,好像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第204章 庆峰被扫一眼,都觉着脖子上仿佛贴了一把刮骨刀,他识趣地不再说话,安静地闭嘴。 汉幽帝这个人,掌控欲极强。 后宫和满朝文武无一不清楚他行事作风,他病倒后,明面上众人都表示悲痛,背地里关起门来还不知怎样庆贺。 如今他醒了,对所有人来说,头上又罩了一层乌云。 这时候,又有人想起汉幽帝不在,太子把持局面的好处来了,至少目前来看,太子好像比那位讲道理些,人更随和些。 却不知,陆道莲到底是亲生的,且得了个真传。 小观被从殿里赶出去,庆峰站在殿外,提着炭盆等着她,像是早有预料她不能在女郎身边伺候,还拿出藏在胸膛里,依旧暖烘烘的饼子招呼小观,“……” 宝嫣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惹得陆道莲醋性大发。 她正好端端地泡着脚,对方就把她婢女叫走了,年纪大的宫人十分有眼色地在陆道莲进来后,替他们将屏门合上。 “你怎么了?” 宝嫣玉足被包裹在一只大掌里,陆道莲冷淡不好惹的样子看得她心慌,她小心翼翼,也不敢反抗,“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她只能言语轻轻地哄着,却在下一刻,她被擦拭干净的脚趾被人摸了又摸,粉润得如同花瓣一样,白皙柔嫩,像是一场梦,沉着脸的陆道莲俯首下来,抬起她的脚踝如同惩罚一般,轻咬了她一口。 再稍稍抬眼,观测宝嫣的反应,见她受惊,想要抽离,陆道莲一面握得更紧,一面再落下一吻,顺着脚踝一路而上。 所带来的湿濡感,让宝嫣感到脸颊发烫,极难为情,“别这样……好痒。” 陆道莲不听,继续为所欲为,宝嫣被他捉弄到呼吸快了许多了,他们白日里还弄过,宝嫣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还能这么有兴致,而她也因他带来的感觉变得情不自禁起来。 “你……” “别咬,别,你咬了怎地还来亲我。” 宝嫣慌张抬手,挡住陆道莲的嘴,娇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被他玷污了。 “你难道不舒服?”陆道莲方才吃了她的脚趾,宝嫣头一次尝到那里的滋味,浑身都酥麻了,好像连带着整个人都很奇怪,她口是心非地反驳他的话:“哪,哪里舒服?多脏……” 陆道莲轻嗤:“洗得不是很干净?有花瓣泡着,还擦了香膏,哪里脏?你嫌弃我。” 嫌弃也是要吃的。 宝嫣捂住嘴,脸上很快红了大片,脖子往下都是热的,心跳快得不得了,整个过程因强烈的感觉,导致睫毛像鸦羽般不断眨动,为了忍住声音,她不得不把手指放嘴里压住。 怎么连吃脚都像要升天了。 陆道莲一直在看宝嫣,她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说不舒服那是假的,明明柔情绰态,面红如霞,眼神宛若丝网,醉得云里雾里一样。 她敢说不喜欢? 在等她有了难耐的反应后,陆道莲倏然停了下来,问:“你今日见到晏子渊了吧。看见他了没有?” 宝嫣呼吸稳了稳,疑惑道:“瞧,瞧见了,你提他作甚?” 她自己都不想提,陆道莲却表现得很在意,抓着她的玉足不放,还当面掀开了他自己的衣袍下摆,想来是他伺候够她了,现在轮到她来给他帮忙了。 见宝嫣没听懂自己的问话,陆道莲语气低沉重新道:“我是问你,看见他,心里什么滋味。” 宝嫣诧然,能有什么滋味?还不是当前夫来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玉足贴着一样粗鲁的物什,宝嫣眼睛都不好意思往陆道莲那去了,想把腿拔回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被人拿捏住。 “说。” 察觉宝嫣分神了,陆道莲不客气地抽了她小腿肚一下,在将她委屈的目光吸引过来后,又冷着脸色,一副薄情样替她轻轻揉了揉,“你有没有后悔,跟他和离?” “当然不。” “我为何要后悔?”宝嫣被他问话惊到了,忽然又从陆道莲的神色中察觉出一点其他味道来,不用陆道莲主动动手安抚,宝嫣自己便抬脚往那轻踩乱动。 很快就看到一小片被氲湿的深色,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偷看,娇声道:“我只后悔嫁他,岂会后悔和离,我又不留恋他,你这么问,是想把我送回给他吗?” 陆道莲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沉声说:“谁说的,孤这辈子,只有丧妻……”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讲犯了忌讳,不好听,放以前陆道莲哪会在意生生死死的事,如今却因为一个苏氏女,有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讲究。 “我不会将你送回去,但除了我,你也不能对别的人心生不干净的心思。” 宝嫣没忍住,羞臊地说他,“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没个正经?”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落在陆道莲下袍的位置,再抬眸对视,气氛一下变了味儿。 “最不正经的就是你了。”宝嫣被盯得紧张起来。 但也备受刺激,她用脚抚弄回去,很快就被人抓住了小动作,这回连叫都来不及,陆道莲便带领她怎么安抚他的物什,期间他俊脸也泛红了,眼神灼灼,“我与你玩个把戏。” 第205章 宝嫣嗫嗫问:“什么把戏?” 陆道莲:“证明你心里有我,而不是他。” 这不是被迫示爱么?要宝嫣表露真心,她当然要害羞了,陆道莲似乎早有预料她不会答应,只说:“倒不用你做什么,待会我叫你时,你只管答应就是。” 这么简单? “我答应,你便不吃醋了?”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陆道莲眸光暗了不少,看着面带天真的宝嫣,勾了嘴角,低声应道:“嗯。”是,他是吃醋了,他醋在见不得她被人惦记,更见不得有人不自量力,等她落到手里。 不过此刻,陆道莲更想教训想瞧他笑话的宝嫣。 跟陆道莲斗,宝嫣这辈子都赢不了。 她心机没他深,更不像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宝嫣额头冒出虚汗,醉眼朦胧地望着不过咫尺之遥的陆道莲,那么近,他动用他的宝贝,在门口耍着威风,喊她“弟妹”。 他疯了。 宝嫣打他,快哭了,“进来。” 陆道莲知道她身子娇,不仅多水还容易出汗,前几回都是浅尝而止,今夜吃了醋,可要宝嫣好好安慰,“方才说什么?不是答应我了?” 陆道莲磨磨蹭蹭,宝嫣尤为难熬,痒得钻心挠肺,手在他臂膀上掐出了指印,哭啼着说:“你没说这般玩法,你,你怎能这样。” 又不是以前和晏子渊成了亲的时候,他还当她是别人的妇。 “他今日气我,等着将你再娶回去。” 陆道莲强词夺理:“你当然不是他的妇,你的我的,他气我,你难道不该替为夫羞辱回去?” 他往前动了动,宝嫣神魂几近出窍,她好像很久没感受到这种滋味了,一时都忘了回应陆道莲,只想让他快进去,再进去些。 她终于抵不住想要的想法,祈求陆道莲,“夫君,给我。” 然而陆道莲指正她:“错了。你该叫什么?” “阿,阿兄。” 忍着羞涩,宝嫣终于答对了,陆道莲眼神如有暗火,鼓励道:“继续,我是谁?” “大伯兄。”宝嫣挡住脸,恨不得快结束。 可惜陆道莲根本不让,他语气淡淡地问:“弟妹怎会在孤榻上,是夜里睡不着,还是特意在此等候?” 宝嫣结结巴巴,难为情地顺着他话道:“是,是我认错房了,夫君不在,我以为这是他的房里。大伯兄,你放我走吧。” 陆道莲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不让宝嫣走,宝嫣只能怯怯地看着他。 下巴被捏住,陆道莲语气已然变得危险不一样了,“这么晚了,弟妹一个人大着肚子能去哪,留下吧,他不在,孤来照顾你。” 他还记得她怀孕了,这样还不肯放过她?宝嫣摇头拒绝:“不,不行的,若是夫君找来……” 陆道莲语出惊人:“那就叫他好生看着吧。” 宝嫣愕然。 俨然忘了反抗,陆道莲终于撕破伪装,开始对所谓的弟妹动手,“放松些……”人在他手上,宝嫣不得不屈辱配合。 等到陆道莲终于进去,宝嫣神魂也丢了大半,而当陆道莲真正行动起来,她另一半魂好似也要保不住了,他嘴上虽不干净,可这种事上总是照顾她居多。 连日来积攒的阴霾在今夜被冲散,一种畅快令俊脸与花容都布满了红晕。 长乐宫冬夜如春夜,与其相比,其他宫中皆不得眠。 汉幽帝一朝醒来,本以为无法无天的太子能得到管束,然而结果和众人所期盼相差甚远,圣人不仅对太子的做法没有一丝不满,似乎还想继续放权给他,让他代理朝政。 即使有人上奏,太子是没有经过商议,就立下的,实在不够谨慎,期望陛下能再考虑考虑其他几位皇子。 然而汉幽帝仿佛没瞧见奏折一样,亦或是在朝政的第二日,就让人将上奏的臣子拖了下去。 太子是他定下的,他乃天下之主,整个大汉都是他的。 立太子还需要与谁商议不成? 大概是见到下场都不大好,想要参陆道莲一本的人都收回了小动作,只期望哪天太子自己犯了事,将把柄递到他们言官手上。 天子对太子的这份宠爱和看重,一时被传唱到宫外。 宫内宝嫣也有所耳闻,旁人都只看到汉幽帝对陆道莲的重视,宝嫣却看到了不一样的问题,联想到陆道莲曾在昭玄寺,对她说过的话。 宝嫣喃喃道:“这难道不是捧杀?” 在汉幽帝那,太子仿佛不会出错一样。 若是心性不稳的,早就恃宠而骄,行径越发过分起来。但陆道莲至今,在朝堂做的事都称得上稳妥漂亮,没有丝毫把柄落于人手。 若要真说有什么瑕疵,那大概是人品、私事上的…… 外人不知她跟陆道莲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真要追究,恐怕还要牵扯到晏子渊,到时不知那些人还会怎么攻讦他。 宝嫣眉上萦绕一抹清愁,很快就被走进屋内的人给打断,陆道莲从她身后拥过来,贴着她耳根问:“发什么呆?” 他的靠近,令宝嫣不由得心生甜蜜,她对这个人好像真有了说不出的情意。 第206章 瞧不见人,会想,见了会羞。 听见他消息,更会替他思虑担忧,这回不仅是陆道莲一个人犯相思,宝嫣也陷了进来,逃不开这情爱旋涡。 偏着头,任由陆道莲在她脖颈落下细吻,宝嫣不好意思地道:“你不是上朝去了,怎么就回来了?” “今日议事不多,早散了。”陆道莲环着她腰,手放在宝嫣肚子上,更关心地问:“怎么样,我不在,他们有没有闹你?” 因为不知肚里的是小郎还是女娘,陆道莲便以“他们”称呼,谁也不得罪。 宝嫣害羞摇头:“没有,太医来看过,还要等些时日才有动静的。你别这么急。” 陆道莲理所当然道:“为何不急,就是因为有他们,如今抱你,还得隔着肚子。”这是指不像以前,能让宝嫣没有距离地和他接触。 但是宝嫣好像想到别处去了,面颊一团绯红。 忽而来人,打破这满室甜蜜,“殿下,陛下安排了宫宴,请殿下和女郎过去。” 第80章 汉幽帝骤然恢复康健,是一桩大喜事,宫里早就张罗起要举办宴会的事宜。 而身为太子,陆道莲势必要参加,宝嫣作为在汉幽帝那,已经挂上名号的人,也逃不掉这次宴会。 汉幽帝要见她,宝嫣还颇为紧张,这就相当于拜见公公,不知道他会不会满意自己这个未来儿媳。 她的担忧被陆道莲看在眼中,相比较忐忑的宝嫣,陆道莲气息稳重,容色镇定地安慰她,“他满不满意与你有何干系,你是我的妇人,我喜不喜欢难道不是才最要紧?” 理是这个理,但是…… 谁会不希望自己作为新妇被郎君家里人接受呢。 陆道莲握紧她的手,“放心,无论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有他这句话,宝嫣心里安定多了,她已然将对方当做她心头依靠,在她意识中陆道莲无所不能,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在前去的路上,会遇到出现在宫中的晏子渊也不算意外。 他与陆道莲长着肖似的脸,岂能没人不知他们的干系,同样是汉幽帝的子嗣,陆道莲做了太子,他如今离封王也不远了。 只是狭路相逢,晏子渊孤身一人不带女眷,与一双璧人相比,寂寥许多。 他看着宝嫣的眼神,充满遗憾和自以为是的多情,对陆道莲又满是嫉妒怨憎,趁着还没到殿宇内,他低声告诫道:“我早说过,你们二人没有好结果的,你应该把她送出宫去。他才不会有什么成人之美的心思……” 宝嫣因他突如其来的话,面露迷茫,不知道晏子渊说的“他”指的是谁。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内情,却不愿详细透露,陆道莲看上去神色很冷,从晏子渊出现起,他便有所不悦。 他冷冷睇着他,站在了宝嫣身前,挡住晏子渊朝她望过去的目光,“你若实在学不会说些好听的,那就闭嘴。” 晏子渊视线被遮,入眼是如清风明月般,虚伪又冷漠的陆道莲,自知敌不过,与他势力又相差甚远,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哼一声后,默默退开。 宫宴上,宝嫣与陆道莲分开而坐。 再次见到那些宫妃,兴许是对上次殿里发生的事心有余悸,被吓得魂飞胆丧的她们一看宝嫣过来,多数都很安分,有的阴影实在过大,想到碗里游动的恶心水蛭,禁不住捂嘴作呕起来。 期间梁美人和清晖公主更阴恻恻地朝宝嫣怒瞪一眼,接着各自挪开带有恨意的眼神。 而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宝嫣身边竟然还有妃子主动和她搭话。 “是苏女郎吧?家父在朝中与令尊是同僚……” 后宫之后,也有上回不曾参与梁美人主办的宴会的妃子,有的大概是闻到先机,察觉不对躲了过去,有的便是与她们不和的,不屑同流合污。 如今受太子委托,对未来太子妃照拂一二。 此种好事倒没有人真的拒绝,谁都看得出来太子重视未来太子妃,她肚里又怀着皇嗣,与宝嫣交好,便是与太子交好。 宫妃里头,也不都是蠢人。 预想中的冷遇没有出现,宝嫣听到是陆道莲让她们照顾自己的,下意识就去诸多身影里找寻陆道莲的影子。 他的座位很好找,在前排,宝嫣一眼与他对上目光,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原来他也不放心自己,时刻关注着这边。 否则怎么能在她张望过去时,瞬间就能四目相对。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让宝嫣周身忐忑,渐渐消散,她开始与向她释放了善意的宫妃搭话。 酒过三巡,汉幽帝却说要在宫苑内走一走,众人随着他移驾别处,宝嫣怀着身孕和照拂她的妃子跟在后头。 走到半路,忽而队伍停下,前面有宫人赶过来,说汉幽帝请苏女郎过去。 宝嫣在众目睽睽中,缓步来到汉幽帝身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道莲周身气势冷厉,看着宝嫣真的来了,眼神复杂,捉摸不透。 “你就是苏宝嫣?” 汉幽帝一身玄衣,披着厚实的锦毛袍子,虽然清醒了,但身体到底不如以前,很是清瘦。他打量被带上来花容月貌的年轻女郎,余光同时留意他的太子,对这个小妇人到底是不是十分在意看重。 第207章 可惜,视线接触,太子始终面无表情。 宝嫣颇有些诚惶诚恐地回应:“回陛下,臣女就是。”她在犹豫要不要行礼,可是她肚子大了,要跪下去起身就难。 还好汉幽帝免了她该行礼的规矩,他在寒风里咳了两声,没怎么理宝嫣,对陆道莲道:“眼光不错,金麟出美人。苏氏当年,苏巍山的姊弟里,是叫呈文吧,朕以前的太常卿啊,那也是位姿仪出众的郎君,满朝文武,苏家的人总是鹤立鸡群。” 他话听起来像夸,但是一想到这位叔祖父是怎么死的,宝嫣一下脸色都凉透了。 身为人臣,死后不能让人记住他的功绩,反而在圣人心里,只有容貌作为谈资,岂不是叫人心寒。 宝嫣似乎听明白了汉幽帝的暗示,这位人君,好像不大喜欢她。 还未细想,汉幽帝自顾自地点头,也不管太子是什么反应,让宝嫣过去:“上来吧,正好时隔多年未见你祖父,朕与你聊聊。” 他让其他人退开些,保持些距离。 人群中每个人神色都不一样,但还是听话地留在原地,等汉幽帝和宝嫣走了一小段路,才慢慢跟上。 晏子渊来到陆道莲身旁,忍着幸灾乐祸,冷笑着道:“看吧,他始终是汉室的天子,就算你当了太子,他也不许你越过他分毫。” 然而任由他出言讥诮,陆道莲始终不受影响。 他把玩着已经不戴在身上,反而缠绕在指尖的佛珠,目光始终追寻着汉幽帝旁那抹柔弱的身影。 时而沉思,时而在晏子渊的话语声里,泄露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汉幽帝受了寒,声音听起来仿佛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刻,连宝嫣到了高龄的祖父苏巍山似乎都比他要强健。 他问宝嫣:“太子要立你为太子妃,此事你可知晓?” 宝嫣如实点头,“臣女晓得。” 她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扩大,似乎来之前的猜想都要被证实了。 汉幽帝告诉她:“依朕来看,你实在配不上太子,还不够资格做他的太子妃。” 不等宝嫣表情变化。 他说:“朕查过你,你是子渊的妇人吧,虽然与他和离,但你二人是先成了夫妻,才与太子相识。你是怎么做到勾引太子的?” “苏家的人,难道都是像你这样品行不端的角色。” 不仅将宝嫣讽刺了一顿,汉幽帝还将苏家其他人都算了进去。 “朝堂之上,对你成为太子妃的事,颇有异议。但是太子一意孤行,替你将那些非议都挡了回去,你可知如今大臣们都怎么说?” “说太子这是,找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宝嫣听见苍老的嗓音冲她讥讽地感叹,冷笑。 汉幽帝:“你想做太子唯一的污点吗?让他因你成为大臣们攻讦的对象,不受臣子支持的太子,是做不了我汉室国君的。” “你好生考虑吧,是成为他的负担,还是将太子妃之位让出来。” “看在你怀有子嗣的份上,朕倒是还能答应,让你做个太子良娣。” “朕不希望,因为你闹得他兄弟二人再争锋相对。” 路终究走到了尽头,汉幽帝不再前行,他抛下神色备受伤害的宝嫣,若无其事地折返。前方众人迎接他,陆道莲却越过汉幽帝,看向被独自留在不远处一脸惆怅的小妇人。 他脚步动了。 察觉到陆道莲去找宝嫣的动静,汉幽帝不见高兴,也不见愤怒,神情极其平淡地往回走。人影挪动,宝嫣和陆道莲被默许留在原地。 陆道莲:“怎么这副脸色,他与你说了什么?” 宝嫣知道他会问,但她一时不清楚,到底要不要实话告诉陆道莲。 汉幽帝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响起。 最终宝嫣开口:“你近日在朝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陆道莲挑眉,轻淡地否定:“哪有什么难事。他就与你说了这个?别信,我不是说了,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你又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苏氏女。” 宝嫣脸上贴上来一只手,陆道莲低头观察她,手指在那张柔嫩的脸皮上摸了摸。 人在屋外还是有些冷的,宝嫣虽然穿得厚实暖和,还是像被冻着一样,唇上略失血色,她被陆道莲拥在怀里,准备提前离场。 然而,宝嫣一动未动。 陆道莲耐着性子,眼里露出几分柔情,温声问:“怎么了?” 宝嫣好似承受着压力,她有些不能直视陆道莲的眼睛,一想到被汉幽帝亲口说出,配不上陆道莲之类的话,不仅是颜面挂不住,自尊心也有所受挫。 松开紧咬的唇,宝嫣难过道:“因为我与你在一起时,名声不清白。不想在你身上留下污点,圣人,不希望我做你的太子妃,看在子嗣的份上,要让我担个良娣的名分。” 若没对陆道莲动情动心,做不做他身边人,倒没什么要紧。 可是时日不同了。 二人称得上情投意合,宝嫣在意他,不过是受外人几句挑拨,轻易就被影响到心绪。 第208章 那可是掌管天下的帝王,连陆道莲都得听他的。 他说宝嫣只能做太子良娣,她就只能做太子良娣,都不用发话与太子商量,就能自行做主决定。 宝嫣等着陆道莲回应,他怎么想? 下一刻,陆道莲眼神平静,淡淡道:“你不能留在长乐宫了,苏氏女。” 第81章 宫人进进出出,为宝嫣收拾行囊物品。 她好多东西都不是从苏家带过来的,而是她来,长乐宫一早就为她准备上的。 如今她不能再长乐宫住了,听从陆道莲的吩咐,宫人准备将这些华贵的东西,随着宝嫣,一并送到宫外去。 忙碌的一幕被宝嫣看在眼里,小观立在她身侧,同样面带忧愁、欲言又止。 陆道莲在殿外,朝庆峰交代好要注意的事宜,余光瞥见宝嫣膝盖处,无法安放的双手,手指与帕子纠结地缠在一起,冷峻的墨眉轻拧,“去办吧。” 下属走开。 陆道莲在原地不动,直到宝嫣陡然望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好似泛着水光,唇的弧度微微下垮,鼻头微红。 是受了百般委屈的模样,不怕风雪侵扰的高大身影,却因这一小小的插曲,双脚自发地向前迈了一步。 小观为他们让出空间。 如同生分般,宝嫣不往陆道莲那投去一眼。 “既然要赶我走,当初又何必把我留在这?”柔软的话语声里隐隐能听出她对他的怨气。 侧脸僵硬,梗着脖子。 伤心难过的宝嫣,是他熟悉的样子。 陆道莲上前把手搭在那显得单薄的削肩上,想将人转过来面对他,宝嫣不肯,最终还是他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半蹲下身,屈尊降贵地让宝嫣看看他,才勉强得到一二分的注目。 “谁说是赶你走了。” 知她心里不好受,陆道莲语调半露强硬,一半温柔:“你永远是长乐宫的主子,不仅是长乐宫,将来还是整个天下的……” 他话语未尽,宝嫣却听懂了。 “我本是想,趁他未醒,借着机会,尽快册立你为太子妃。” 晏子渊说得不错,汉幽帝那样专-制的人,是不许事情脱离他掌控的。 即使脱离了,作为领头的,也要被他牢牢牵制住。 一个太子妃之位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作为敲打陆道莲,彰显帝王权威的手段,还是能使用的。 “他却用你来算计我,说那些不好听的话让你听。” 对宝嫣,陆道莲凝神细想,还是决定对她无所保留,“今日他下令让你做太子良娣,明日还是会用其他法子折辱你。我岂会眼睁睁看你丢失体面?” 宝嫣心弦绷紧。 陆道莲搭在她肩上的手也在收紧,语气略微凝重,也有隐忍和克制:“与其叫他下令让你从长乐宫搬出去,还不如我先送你离开此地。” 宝嫣惊讶,还会这么下令? 就像有所预料般,屋外来了一批人,庆峰将为首的宫人总管拦下,“做什么来的?” “奉陛下之令,帮苏女郎迁至其他殿宇,长乐宫只有待太子妃入主,方能准许良娣留宿。” 总管声气尖,知晓领了份不好干的活,又遇上这样威风凛凛的大汉挡路,扯着嗓子将汉幽帝的话,向着殿里头又禀告了一遍。 宝嫣和陆道莲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也不在怀疑陆道莲的话,他的确是在为她细心打算,“我想你也不会屈居人下。” “偏殿更不会叫你去住。”离开陆道莲身边,还不如将她送回苏家去,至少有苏家人照顾她,宝嫣安危还能有所保障。 陆道莲一字一句:“我若负你,天打雷劈。” 宝嫣对上他专注深邃的目光,里头流淌的深情宛若一泓湖水,里头只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下回再见你,我要让你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 分离在即。 宝嫣心间酸涩,不仅是不舍,还有对陆道莲的留恋,她忍不住朝他怀里扑去,“什么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 陆道莲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同样难分难舍,许诺:“总不会太久。” “我还要守着你,看你和孩子平安无事。” 宝嫣被陆道莲送上车舆,她看他站在外头,没有吩咐,送她走的人马就不敢动,“你怎么还不放手。” 长痛不如短痛,宝嫣已经好了分离的准备。 可是陆道莲自己却出了问题,他似乎想要反悔了,“我送你。” 他也跻身进了车内。 宝嫣孤身一人,倒像是孤零零地被赶出长乐宫的,但陆道莲一来,带上一堆宝物,就好似要带着她出逃一样。 “干脆,就这么走吧。” 他突然看着宝嫣道。平时俊冷的脸色,多了几分从前刚认识,不经意携带的不恭轻佻。 宝嫣当他是说笑,虽然内心也不好受,但还是强撑起颜色应和:“好啊,可是能去哪。” “天涯海角,自有归处。”陆道莲语调高深莫测。 “一路向北,可从鹄州前往大漠。” 宝嫣心中惴惴。 陆道莲紧挨着她,把人揽至怀里,充当她的人形靠垫:“可曾听过有个小国,名叫贵霜,占领了沙漠的关口要塞,那是信教的胡人的圣都。” 第209章 “我去把那拿下,予你做聘礼,你觉着如何,王妃娘娘。”他声音是那么戏谑,可一字一句却不像作假。 宝嫣气喘:“你说你阿母是贵霜国的佛教圣女,那你也有一半胡人血脉。” 陆道莲故意曲解她的话:“我不是纯粹的汉人,怎么,因为胡人的干系,也要反感我?” 宝嫣终于坐到了他的腿上,抱住那颀长的脖颈,与令人神晕目眩的俊脸对望,“不,那你迄今在朝堂,不是也越发艰难?” 普天之下,汉人居多。 汉室没有胡人血脉做过皇帝,能被立为太子,很大部分原因都是靠陆道莲自己算计努力,才有今日的地位。 “我已是你的污点。” “若是他们再以你胡人血脉做借口,攻讦你……” 宝嫣露出明显的忧虑之色,她尽可能想,该怎么做才能帮到陆道莲。 朝堂之事有利有弊,她并非全然不懂,只是轮不到她插手,往日对方运筹帷幄,从不曾在她面前展露任何担心不妥。 宝嫣便误以为,陆道莲这个太子当定以后,是遇不到什么难事的。 实际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纷争激烈到已经不可想象。不然,以她的身份,一个小小的臣女,如何能碍到汉幽帝的眼。 想来他也有说得对的地方,陆道莲做太子,朝堂也不太平。宝嫣不想变成他的负担。 想不到她是这样想的。 陆道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像语塞般,轻佻之色慢慢淡去,变得不那么冰冷。 他把头靠在了宝嫣的肩窝处,胸怀滚烫,手指粘不够似的,不是摸摸宝嫣那一块细腻的皮肤,就是禁不住揉动那一片高耸的宝地。 他呼出一点微热,夹杂着幽冷的气息,轻而易举地能叫宝嫣轻颤,“你当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胡话。” “汉室王土才是我该争的地方,我为何要带你去贵霜那一片小底盘,岂不是委屈了我家妇人。” 宝嫣受不住他的挑逗,抓紧的袖子解释:“我并非不远跟你走,也没有嫌弃国小……” 陆道莲很正常地说:“你没有,是我觉得不行,倾尽天下才配得上你。” 宝嫣越发不好意思,他好像真误会她了。 但是无从解释了。 陆道莲这次送宝嫣走,有似乎早有计划在内,他当初就说过,等平定了杂事,再迎她入宫的。 是桂宫那帮人提前动了手脚,破坏了陆道莲的计划,他这才把宝嫣接到长乐宫。 眼下,该回到本有的轨迹上了。 到了苏府,长街夜深,除了府邸前亮着灯,几乎都被夜色包裹住了。 宝嫣以为送到这,陆道莲也该走了,可他不仅下了车舆,还陪她进了苏家的门。 太子驾临,府内人该点灯的点灯,该传话的传话。 苏巍山和苏石清一个披着衣衫,一个瞧着还没睡下的样子,出来接驾。 陆道莲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让他们别那么客气,“孤深夜来此,多有打扰,两位大人不介意才是。” 他在朝堂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已经知悉了陆道莲说一不二的作风,此人就没什么歉疚心,苏家父子对视一眼,领会地道:“不介意,太子是上座,还是去书房一聚,我让下人泡茶过来……” 他还牵着宝嫣的手。 被苏巍山和苏石清留意到后,宝嫣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中挣脱,“我先回院子。” 她走了两步,在门槛处有些念念不舍地回望那道高大俊秀的身影。 陆道莲同样侧首凝视着她,眼珠幽静,像极了山中的墨石,又多了一丝很罕见,浓到深处才能发现的情意。 他张了张嘴。没声音。 宝嫣秀白的小脸上忽然晕上两团红雾。 陆道莲用口型说,让她别关窗,他待会去找她。 不想让阿翁阿耶看出端倪,宝嫣低着头,在小观搀扶下,急匆匆走了。 苏石清还问了句,“怎么这么快。”他让女儿小心些脚下。但是除了远远传来一句“是”,再看不到宝嫣的影子了。 陆道莲主动道:“有紧要事,要与大人商议。” 苏巍山:“太子请。” 夜半了。 宝嫣房里的窗没关,寒气甚重,屋内暖炉染着炭火,还算暖和。 陆道莲进来后,不急着到榻上去,反而先到了暖炉附近,将外头被寒风浸透的衣袍先解,挂在架上。 待他周身是暖的,散发着热意,才靠近宝嫣所在的床榻。 那里除了宝嫣,还蜷了一道身影,是夜里怕她身子不适,抱着她的小腿替她增温的小观。 “出去。” 宝嫣睡得沉了,小观一听见动静就醒了,看到陆道莲面色冷然的一张脸,慌张从榻上退下去。 她出到屋外,被冷得瑟瑟发抖。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出现,似有预料,把自个儿的外袍递给了她。 没了外人,陆道莲脸上的冷冽消散许多。 宝嫣中途是被热醒的,她感觉自己后背仿佛贴着道火墙,可是闻到那股幽微的佛香,她又瞬间明白是谁在陪着她。 第210章 议事完毕的陆道莲没直接离开苏家,或许是走了,但又偷偷溜了回来,潜入了她的闺房。 宝嫣意识朦胧,隐隐约约听见陆道莲在跟她说,他比晏子渊更早遇见她。 “我在驿馆,撞见了困住我一生的菩萨。” 他身置地狱,宝嫣就如地狱海里坐镇的神明,他本可以七情六欲,试过尝过,尽可割舍。 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因为她,愿意做个世俗人,去争去抢。 汉室王土,帝王宝座,统统拿来。 宝嫣从长乐宫出来,在苏家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不算寂寞。她虽睡着了,意识不清,但还是感受了,陆道莲就在她身后拥着她。 翌日的清晨,炭火烧尽。 宝嫣后背仿佛还残留着被拥抱过的余温。 但是房中已经没了陆道莲的人影,不远处的桌案上,有什么东西被压着,留了下来。 婢女呈给宝嫣看,才发觉是很早以前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长命环,一个小小的白玉做的印章为坠。 现在有所不同了,长命环被人改造过,嵌了她眼熟的佛珠进来。 一切似乎都已揭晓,昨夜她听到的陆道莲的那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他对她的情根,在相遇那天夜里,就已经暗自种下。 第82章 陆道莲将宝嫣连夜送出宫的事,并没有瞒过汉幽帝的耳目,议政殿里,大臣们都在。 汉幽帝喝完了药,接过帕子擦嘴,当着众人的面问:“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娘?” 臣子中,不仅有看向陆道莲的,还有看向苏巍山的。谁不知太子为了要立苏家的女郎为太子妃,闹了好长时日了。 还喜欢什么样的,陛下岂不是在明知故问。 虽然与其他人毫不相干,但该看戏的时候还是得看,这可不是他们情愿看的,而是汉幽帝特意拿到台面上逼着太子要给他们演这一出好戏。 即使要当众,被迫袒露喜好,陆道莲脸上不见愠色,太子心神稳定,非一般人能及。 他若是不想叫人看出什么,那一定怎样都捉摸不透的。 “不过红颜枯骨,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汉幽帝有意刁难,陆道莲神色淡淡,也不怕与他面对面谈,至于信与不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他耍的就是无赖。 果然。“笑话。”汉幽帝擦完嘴,又似手上脏了,看也不看他,抹着皱皮了的手背,冷不丁道:“朕是老了,可不耳背。太子可曾说过,苏氏女是你心上人的话?” “世间郎子最薄幸,父皇也会当真?” 大臣们越发屏息凝气,听着这对父子你来我往的交锋。 目前太子就是死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 汉幽帝:“哦,既然你不喜欢,那就重新臻选太子妃吧,汉家儿女多的是,上回听说有许多贵女入宫了,可曾见到?从中选一位吧。” 那次进宫吓坏不少人,有的归家后就病倒了,有的食欲不振,连续一个月看见汤水就要疯的样子,谁敢嫁给太子? 家里有那天参加宴会的贵女的臣子将头低得更低了,免得暴露愤怒的情绪,殿前失仪。 想过太子能耐,却不想能耐到如此地步。 对着汉幽帝也能信口雌黄:“父皇忘了,儿臣出家了么?出家人,不沾情爱,也不娶妻。” 汉幽帝丢下帕子,忍无可忍地冷笑:“你不是辞了昭玄寺方丈一职还俗了?怎么这时候想起你出家了?” 圣人发怒,殿内气压再降低几分。 这时候心如明镜的都该知道,最好不要还嘴,争一时之气,争不过帝王权势。 陆道莲气了人,讨了好,表明了态度,扯了扯嘴角,敛下眉眼,一副入定般修行得道、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气氛压抑,安静无声,无人敢开口在此时触及汉幽帝的霉头。“罢了。” 汉幽帝最后道:“皇后那边已经送来许多贵女画像,你去瞧瞧,总有一副会合你眼缘。此事朕发话了,不得忤逆旨意。” 桂宫。 有汉幽帝撑腰,堆积在宫妃头上的阴云仿佛被驱散,终于迎来一丝曙光。 王皇后由侍女伺候着活动筋骨,捏腿捶背,桌上的画像已经摆满,直至放不下了。 于是叫来许多宫人,站成七排,每人手中都展开了一幅画像。 “娘娘,太子来了。” 一声通传,王皇后立直腰身,想起梁美人在她跟前,跪地凄厉的哭声,仿佛彻底清醒了。 那可不是善茬。 眼里的戒备被掩藏起来,王皇后尽量瞧不出异样道:“让他进来。” 太子无母,生母早逝,婚姻大事理应由皇后代为相看,挑拣人选。 汉幽帝下旨,若是不从,就是抗旨。 “这些都是正当芳龄的汉中女娘,殿下可慢慢瞧,前二排,钟离家的贵女想必殿下已经见过了?祖父勋贵,乃我朝丞相。这位,小小年纪被誉为国色,阿耶是陈太尉,门风清正……” 一番介绍下来,大长秋已经口干舌燥,然而屋中背对着她们,颀长清癯的身影没有一点反应。 第211章 太子并非冷冰冰的玉人,相反,他在朝堂要处置人时,也总是噙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从进来,到见到王皇后,太子行举都没有半分不妥,但光是他站在这里,就像看到未来帝王般,叫大长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她话语一改先前的轻慢,不想惹祸上身,“想来这些,殿下都不喜欢,那奴婢着人再换一批相看。” 与王皇后对视,大长秋得到示意,再次击掌,让后面的队伍替换前排画像。 然而即使这样,太子依旧没有表示。 好歹是一朝皇后,王氏不曾被人当面冷落过,这还是在桂宫,连太子都应付不了,岂不是有损皇后的威严。 “太子。”王皇后提气,敲打道:“这些人当中,难道就没一个值得太子动心的。陛下可是交代过本宫,一定要太子亲自选出一位太子妃……” 她希望陆道莲知道,与她为难,就是在与汉幽帝为难。 “太子若是执意不发话,那本宫就……”谁料,就在王皇后准备发怒之时。 随同陆道莲一块来的侍从道:“回禀娘娘,非是太子不发话,而是在修闭口禅,暂时不能破戒。” 王皇后愕然。 背对已久的人影侧过身,那一瞬间,她竟有了对视的压力,与汉幽帝神似非常的眼睛,锐利如鹰,透着幽幽冷意。 陆道莲往回走了一步,朝侍从抬了抬下颔。 侍从心领神会地向王皇后传达,“殿下让奴婢问,当真有贵女,喜欢喝水蛭汤吗?” 王皇后面色铁青。 侍从:“谁想入主长乐宫,殿下就要看到谁的诚意。” 想做太子妃,喝碗毒汤先。 宫内如同一座围城。 里头的人分身乏术,外头的人更无法探知内情。 宝嫣在苏家养胎,自己家的府邸没人亏待她,身边人都对她极好,与长乐宫没什么不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也见不到那张眉如墨画,面无瑕疵,冷峻惑人的脸。 她被养叼了口味,夜里哪怕有婢女照顾,似乎都不及那宽阔坚实的胸膛半分,其所带来的充实感、力量感无人能够取代。 见不到他,还好有书信能够抚慰。 今日金麟又有来信了。 说罗氏的情况没有恶化,苏凤璘一行也还未到达金麟,等过了孟春,兴许才会在南地见到他们的身影。 长日漫漫,仿佛过了好几个季节,然而一经提醒,才知距离兄长们离开,不过一个月。 与此同时,冬雪覆盖了整个上京,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在岁除的前两日,宝嫣收到了陆道莲派人送来的一份惊喜,从南地逃往出去的月氏,如他所言,当真被他派人抓到,并送到了京中苏家,交给他们处置。 只是似乎为了避嫌,他没有留下任何字句,派来押人的也不是熟悉的大汉庆峰。 但是只要记得陆道莲曾向她许过的诺言,就知道绝对是他指使的,他从不会叫她失望,更不会失信于她。 被抓回来的月氏瞧着没有了以前的气色,可以看得出,这一路走来她过得并不好。 异色的头发失去光泽,眼窝深陷下去,嘴唇皲裂,留下点点血色的污痕,没什么好衣着,大概还是被抓住时穿的衣裳,整个人灰蒙蒙的,闻着还有些腐臭的味道。 岁除百官都会休沐,今日不光苏巍山在家,苏石清也在,闻到消息,作为郎主的苏石清很快出现在正堂。 彼时,月氏透过浑浊的双目,似乎认出了怀着身孕的人是宝嫣,光鲜亮丽的模样,看了便觉着刺眼。 她的兰姬,因她做不成正妻,如今在晏子渊身边受尽磋磨自身难保,罗氏的女儿岂能安然无恙? “你别高兴太早……”浑噩了多日的月氏,令人猝不及防地出声诅咒宝嫣:“你也会有这个下场。” 她恶毒地盯着宝嫣的肚子,指着她用胡语一顿讥诮,最后换了汉话,咒她“一尸两命,难产在床上”,被苏石清正好听见。 寒风从门外吹进来,偌大的正堂响起一记耳光。 下手的苏石清脸色冰寒,“你怎么敢?” 二十多年前,他在朋友家出言替一个胡人舞姬解围,自此引狼入室。 他命人查清了她的身世来路,却不想当中还是有所隐瞒。 “阿婉不曾薄待你,你为何要害她?”苏石清在世家子弟中,除了罗氏一个妻子,就只得月氏一个妾室,与他那一辈最为滥情的子弟相比,他已经足够约束自己了。 结果,收下的妾室还是妄想与发妻相争。 月氏:“姓罗的不过是仗着你们汉地的贵女身份,就能嫁给你为妻,我乃似密国的王姬,身份不比她低,又为何不能取代她?” 眼看她都到这番地步了,还要嘴硬执迷不悟,苏石清怒声训斥:“这难道就是你撺掇兰姬,合谋算计同族,谋害阿嫣的理由?” “你既然身份这般‘尊贵’,为何不早些道出实情,我大可送你回你母国去,可你不声不响瞒了这么多年,还想着迫害主母,取而代之!简直恶毒!” 第212章 月氏眼中,苏石清向来都是清润的形象示人,也从未发过这么大火,她当年爱慕就爱慕在他斯文体贴上。 可如今,世道变了,他人也变了。 苏石清冷冷道:“来人,把月氏关进柴房,看好她,等商议过后,再行处置。” 然而,送月氏前来的下属拦住了家仆上来的动作,“慢着。” “苏大人,太子有令。此人涉嫌谋害尊夫人,虽然未与苏女郎成婚,可在太子心中,女郎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看在太子妃的份上,为了岳母,太子希望大人切勿手下留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石清看向一瞬间,听到陆道莲的名声,略显呆愣,脸不自觉红透的宝嫣。 眉头一皱,问:“到底什么意思。” 下属掏出一物,递过去:“此物便是月氏给尊夫人下的毒药,现在喂下去,不出三刻,便会发作。” 在场的无不明白了,这是太子要帮岳母撑腰,要未来岳丈,亲自将毒药喂给月氏。 防止的,就是苏石清对月氏念着旧情,心慈手软。 第83章 毒药递到跟前,苏石清只差伸手去拿了。 只要把药喂给月氏吃,她犯下的事,就能两清了。 但是他犹豫了,这个妾室,跟了他许多年,同样生育过孩子,让他亲手弄死他,苏石清还未心狠到那种份上。 他原本的想法是,将人关起来,这辈子都别见天日,就让她自己自生自灭。 没想到,临到头来,居然是太子要逼他一把。 苏石清接过瓶子,却犹豫着并未立马打开,得知要吃下和罗氏一样的毒药,月氏摇头,不停挣扎。 就在这时,一只细白柔软的手,从苏石清手上将药瓶拿走了。 他震惊地看向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宝嫣,生性柔弱的她,神色平静地道:“阿耶,我来吧。” 父亲下不了手,宝嫣愿意代劳。 月氏从头到尾没害过阿耶,要逼一个人对另一个痛下杀手,也不怪阿耶一时犹豫。 他是不舍,还是懊悔,宝嫣都不在意,她是罗氏的亲女,她比他对月氏的恨意更多更满。 “阿嫣。”苏石清被镇住。 宝嫣倒出药后,抬眸那一眼,仿佛压抑已久的怨憎冲破了束缚,在他面前一闪而过,“阿耶,她们怎么对我,我都忍得,可是姨娘不该害我阿母。她什么都没做过,阿耶若是留情,那置我阿母于何地?” 苏石清沉默良久,终于做出选择。 他背过身去,任凭月氏怎么挣扎,发出呜咽和求救,苏石清都没有回头。 下属捏紧了月氏的下巴,打开她的嘴让她无法合上,“女郎小心。” 是怕宝嫣给月氏喂毒药时,月氏反咬一口。 宝嫣识得厉害,将药喂进去后便飞快脱手了,而月氏被迫咽下后,拼命想要将它抠出来,奈何有人控制着,药丸遇热便融,她想吐也吐不出去。 “给她间屋子待着,准备好安葬吧。” 毒药发作还要些时候,宝嫣发了话,家仆见郎主那始终没有异议,便按照女郎的命令将月氏带下去。 事情了结,下属们离开这里。 宝嫣看向背对着她的苏石清,问:“阿耶可是怪我狠心?” 苏石清皱眉:“阿嫣,你从来不是会……” 他欲言又止,宝嫣替他说了出来,“我不是会那么计较的人,是吗。” 她嘴角微微流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细看,其实有些沾染上另一个人的影子,“阿耶可知,出嫁路上,在驿馆的第一晚,我们遇到了一起凶案,结果很快被人发现了。” 随着宝嫣的话,苏石清似乎能想象到那天夜里的凶险。“阿耶猜阿姐做了什么?” 宝嫣淡淡道:“我想带她一块逃,可当歹人靠近时,阿姐突然把我推了出去。” 这实在不像话,但确实是第一次听宝嫣说起这件事。 苏石清心绪复杂:“阿嫣……” “我没有害过她。” 宝嫣看着苏石清的眼睛,问心无愧:“我一次没有害过她。” 她的原则她的初心她都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要动她阿母? “阿耶,一命换一命,才算公平,是不是?” 宝嫣做下决定:“我会让人把兰姬找来,让她带她阿母回去。” 兰姬若是能来得及时,月氏能有像罗氏一般的运气,那她也能挽回一命。 陆道莲做了当今太子。 身为胞弟,晏子渊沾了他的光,也恢复了汉幽帝子嗣的身份。但就在日前,他被汉幽帝亲封为屏山王,光有封号,却无封地。 不仅迁出了晏家的府邸,还搬进了新宅。 宝嫣派去家仆给屏山王府送口信,告诉兰姬实情,让她来领人。 可惜兰姬一直被晏子渊困在院子里出不去,她做不成晏子渊的正妻,身后也无了靠山,更与晏子渊称不上怨侣,只能说是相看两厌。 晏子渊的后宅里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兰姬多了一些新的姐妹。有的妾室是晏家送来的,有的则是各路人马塞进来的。 第213章 各有各的势力,不相对付,兰姬也不傻,近来攀上了一个还算受宠的妾室,日子才好过许多。 但她这种行举还是惹到了人,眼下府里暂时由晏子渊的亲信管家。与兰姬攀附的妾室不对付的女娘正巧听见苏府传来的这一消息,当即拦下管事,“一件小事,哪用得着劳烦大人亲自动身,还是我去告诉那位姐姐吧。” 女娘叫秋琴,进府进得晚,人小心思却有着不输旁人的狠辣。 她本名叫秋兰才对,是因为与兰姬撞了名儿,在晏子渊那,得知这个名儿不讨好,这才改叫秋琴。 见到她来,兰姬意识到不善,笑脸也不摆了,直接道:“你来做什么?” 同样是妾,身份不高,秋琴就很有自知之明,但她知晓眼前的兰姬就没这份聪明。 她总说她出身好,世族名门,她还姓苏。 秋琴翻了个白眼,她可是听下面的人说,这位可是个利欲熏心的主儿,以前苏氏落败,不得好,她可是不承认自己是苏家的女郎,反倒认为自己是胡人的王姬。 这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胡人,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些红毛绿鬼,她祖母就是被胡人当做牛羊一样掠走的,那时候她还怀着身孕,最后还是流产了,要不是她在路上染了恶疾,装死才从胡人身边逃走,这辈子都回不了汉地。 明明是汉人的种,却不认生养过自己的亲族,岂不是可恨。 秋琴带着两个小婢女把吃的放到桌上,笑盈盈地道:“兰姬姐姐怎么动这么大脾气?难道是在薛姐姐那没套找好,受了气?我早说,你讨好她不如讨好我,等到了王爷跟前,妹妹我还能替你,让你重新受宠。” 兰姬怎会轻易相信,她冷笑,一两个出身低微的贱婢,也想让她去捧臭脚,“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秋琴:“聊聊嘛,兰姬姐姐,听说你家是金麟的,姓苏。如今太子身边最受宠的臣子是你亲祖父,你还有个妹妹吧,她十分受太子爱重。怎么他们过得那样好,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晏家,以你的家世,难道不应该给王爷做王妃么?” 兰姬很快反应过来了,这贱蹄子就是来找自己茬儿的,二人因为重名儿了从一开始就不对,但她出身就不一般,怎会允许自己被这种身份低贱的人耻笑。 她冷声道:“别跟我提那个小贱妇,狐媚子,装得一脸可怜样,还不是背着人和其他郎子胡来。祖父?哼,不过都是群瞎了眼的老东西……” 好家伙,她是真忘了自个儿处境,这时候了连自己亲祖父都骂。 不仅贬低了自个儿妹妹,还说到了王爷和太子,“晏子渊真有种的话,就该在清河把那两人都杀了,却还让奸夫坐上了太子之位……” 秋琴听得心惊肉跳,这些话她可不敢接着听下去,如今谁不知道太子势大,她可不想受这傻子的牵连,让人知道她们在背后非议太子。 “好姐姐,你快闭嘴吧,好吧,我来其实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敢叫我闭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熟料兰姬受了刺激,说话越来越疯了,“我是似密国的王姬,也相当于你们汉室的公主!你敢对我不敬,我杀了你。” 她端起碟子便朝秋琴砸过去,一瞬间屋中满地狼藉,尖叫声不断。 管事赶来时,兰姬早与秋琴抱在一起,掐脸扯头,在地上滚了一地,“快快,把她们分开!” 二人脸上各是各的伤痕印记,兰姬咬了秋琴狠狠一大口,如今露出狰狞的笑:“我是王姬!杀了你,杀了你们!” 管事拉开秋琴,教训道:“你说你惹她做什么,她脑子早在清河就坏掉了,就是个疯妇,让你传的话你传了吗?还不快走!” 秋琴捧着手臂,又恨又怕地回望,等到了门口,她才回头告诉兰姬,“今日苏家来人了,说是你阿母中毒了,让你去领她,晚了,怕是就不行了!” “你与我打这么久的架,都过去三刻了,好姐姐,看来你只能替你阿母收尸了吧?” 秋琴飞快说完,退出门外,在管事关上房门前,只来得及惊讶地看见兰姬尖叫,朝他们冲过来的发疯画面。 苏家。 久等不到兰姬来,月氏已然咽气,听到下人前来复命,宝嫣沉默良久,按照之前的安排,道:“带出去,葬了吧。” 因岁除的到来,不仅百官休沐,宫中近来也得了几日清闲。 然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却蕴藏着汹涌的波涛。 梁美人入宫晚,二十岁得宠,距离生下皇子,才过去十六年。 她比王皇后年纪小,也不是当初跟在汉幽帝身边的那批老人。 她如今才三十六岁,荣华富贵的养着,其实还年轻,真要比,她比民间妇人都要年轻许多。 同时,她还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欲望。 可惜汉幽帝年纪大了,生了场病,在政事上心力不足,在床事上就更不用说了。 宫里朝堂现在斗得热火朝天,也就这两天能清闲下来。 梁美人对着镜子自照,唉声叹气,自个儿皇儿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最后被封了个闲王不说。 第214章 现在在宫里,她还得接着讨好王皇后,好像那秋后的蚂蚱,等着时机,再蹦跶一回。 “美人还在因皇后娘娘的事叹气?” 梁美人殿里的宫人都知道,王皇后因太子选妃的事,没讨着好而大发雷霆。 对着太子出不了气,便只有拿宫妃撒火。 好歹也是美人,还有做了王爷的儿子,梁美人颜面哪里挂得住。 可碍于与王皇后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能继续忍气吞声,没成想,连下头的人都看出她受了委屈。 “要奴婢说,皇后娘娘对美人也太霸道了些,连丞相都得避其锋芒的太子,美人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得了他。上回皇后娘娘下令宴请,美人还不是遵从了,以至于现在太子那头还以为,谋害苏女郎的事,是美人指使的呢。却不知,实际上是清晖公主擅自主张……” “够了。” 背了锅,且被戳中烦心事的梁美人冷下脸训斥,“就你话多,皇后也敢非议?不怕她诛你九族?!” 宫人低头。 梁美人被激起心底的怒气,自己也越来越想不开,同样是宫妃,王氏不过是做了皇后,才有资格颐指气使。 她可是生了个皇子,年老还能被接出宫去住。 除了母族,王氏有什么能耐,一个不顺心就冲她撒火,当初说好扶持她儿子为太子,还不是失败了。 既然败了,焉能拿她当贱婢一样对待。 忽而,刚刚被训斥过的宫人再次抬头,弱弱地示意:“奴婢是在替美人鸣不平……美人还年轻,哪样不及皇后娘娘?比她年轻貌美。” 梁美人冷眼睇过来。 下一刻,红唇微张:“继续。” 宫人:“美人不开心,自然也有人牵挂美人。” “你是说?” 梁美人与伺候自己许多年的宫人相对视,仿佛都知道一个小秘密。 就在气氛微妙时,镜子里,梁美人的背后渐渐走出来一道身影,她惊讶地回眸:“堂兄?” 打鸿燕府来到京中,又秘密入宫的梁仲学看着梁美人,昔日情人重逢,相看许久。 直到惹得梁美人面上浮红,“娘娘。” 梁仲学瞥一眼宫人,很快殿内侍人熟稔地散去,留下一双人影秘密交谈。 夜深,窗户上摇曳出交叠的影子,一个回合过后,被子被掀开,梁仲学先探出头。梁美人紧跟着出来,气喘吁吁地倒在他身上。 她少时与梁仲学私下来往,梁仲学娶妻,她进了宫做了妃子,也没断了干系。 逢年过节,梁仲学都会差人来信送礼讨好她。深闺寂寞,也就是汉幽帝病倒后,梁美人才有机会与堂兄在后宫中,避人耳目悄悄私会。 今夜一番温存,梁美人郁气渐消,揽着梁仲学的脖子,“堂兄,你怎么突然来了……” 话未说完,窗外风声大作。 忽地本该关紧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榻上的人躲避不及,慌乱间听见侍卫呵斥:“接到密令,有人在此秽乱后宫,给我搜!” 宫门外,侍卫追上一队轻装便捷的人马。 听完耳边传话,庆峰回到队伍中,以同样的方式,低声向为首的陆道莲禀告内情,“……桂宫……乱了……” 寥寥几语后,陆道莲面无表情地凝望着漆黑一片的长街:“孤知道了。” 就像这黑夜,迟早会有迎来黎明的时候。 岁除将至,他怎能不在苏氏女身边。出了宫门,陆道莲的队伍很快抵达苏家。 夜深人静,太子立在闺门前,轻轻道出想念的人,“开开门,夫人。” 第84章 梁美人秽乱后宫的消息不胫而走,本已躺下就寝的汉幽帝,经宫人打扰,重新睁开了劳累而冷厉的双眼。 他在年轻时骁勇善战,亲自上过沙场,御敌边疆漠北,行走四方。 后来因酒色亏空了身体,加上年轻时受过的伤,如今怎么调理都回不到从前了。 下榻时,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身形摇晃,就在即将往前摔倒前,幸得宫人看见,惶恐地接住他,才没酿成大错。 一阵晕眩过后,汉幽帝脸色已经黯淡几分,他揪紧了宫人的手,“太子呢?” “太子出宫了,陛下。” 得到回应的汉幽帝,颓然地坐回了榻上,宫人不敢细看,汉幽帝也一言不发。 似乎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与年轻时候的自己的区别。 他是真的老了,才会有这样的,觉得坐拥整个天下还是空寂凄冷的错觉。 缓了许久,身形微微佝偻的汉幽帝冷声吩咐:“把他们带上来。” 宝嫣闭着眼,仿佛梦到了清河里的那只猫儿,她有了身孕,就不适合长久地将猫儿放在身边养着。 离开清河时,陆道莲送给她的那只猫儿,就被送了一户喜欢养这些的好人家。 她还记得刚收到那只猫儿时,它的舌头有着细软的倒刺,它会亲昵地舔人的手掌心。 湿润而温暖。 就像此刻,也有一张舌头在舔她,细细地含吻她的嘴,她想不到陆道莲会在今夜敲响她的房门。 而房门一打开,他便跻身进来,拥着她边吻边往墙上靠,带着她往里头挪动。 第215章 这久违的情-热,叫他们来不及道只言片语,只顾得上感受对彼此的渴望。 宝嫣大着肚子,陆道莲不敢过分伤她,动作很细很慢温柔却不乏力量的,透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狠意。 烛影摇曳,锦帐内的呼吸声时低时高,每次都仿佛在诉说着高大影子的卖力周到。 陆道莲来时竟有特意沐浴过,他爱洁净,但是没到极端的地步,甚至还很花了些心思。 为了让宝嫣好好享受,漱过口,不知吃了什么,口里含香,清爽又炽热。 在相拥时,感受到陆道莲耐心的安抚和亲吻,宝嫣忍不住依恋的冲动,将柔软的身子更往陆道莲宽阔的怀里靠,想和他贴得不露一丝缝隙。 她好舒服,要软化了一样,像丢了魂,只知道揽着她的人骁勇强健,是为她遮风避雨的依靠。 陆道莲一瞥宝嫣神魂迷醉的娇软模样,俊脸也红,眉眼轻挑,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么喜欢?” 他都拉开了距离,宝嫣失神的刹那,唇瓣还不由自主地追过来。 她两眼微睁,春意流露,都是他棱俊的身影,陆道莲喉结滚动,费了好些耐力才忍下把她按住疼爱的冲动,她如今已经不适合当初那样粗放大力的方式。 为了减轻她的负担,他都是侧躺着搂着她,她的腿半搭在他腿上。 “还要。”宝嫣不满,眼神总是湿漉漉地盯着陆道莲的唇。 陆道莲眸光深谙下去,这次再俯首,初始还是逗弄般略带温情地吻她,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像极了要把她吞进肚子里的猛兽。 多日不见苏氏女,他以为自持淡定,结果后来狂乱到深处,宛若雨打垂纤绿草,黑云翻墨,分不出个你我。 宝嫣靠着陆道莲的胸膛被哺了几口温水,才歇息一小刻,不过一个喂水的动作,你来我往间,二人又像被黏住般,难以分开。 直到宝嫣两面通红,不管是眼睫还是鼻息,都是热的,与陆道莲的气息混合到一块,闻着佛香和胭脂香,她难为情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胸膛,软声道:“我还以为,要开年以后才能见你。” 陆道莲:“你忍得住,我忍不了。” 宝嫣被一腔情意煞到,羞涩抬头,嘴角微翘,“谁说我忍得住?我也想你了。” 她难得说一次实话。 陆道莲搂得她更紧,低头追着和她拥吻,随即不加掩饰地表露出骨子里的劣根性,故意勾着宝嫣吐露心意:“是吗,有多想?” 宝嫣害臊不肯再说,陆道莲便意有所指,坏坏地道:“你的想,应当不如我想你更多。” 宝嫣不好意思地抓紧他的臂膀,什么多不多,难道想一个人,也要比个输赢? 陆道莲:“我若是能证明,我想你,比你想我多,你该如何赔我?” 久违的耳鬓厮磨里,少不得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宝嫣听得又羞又甜,陆道莲不来,她都要以为他把她给忘了。 结果出乎预料,他竟直说不误,没有一丝隐瞒,说他在宫中心里念着她。 被在意,还被牵挂的宝嫣脸颊越发嫣红,没想到陆道莲真的拿出了他相思的证据。 一件宝嫣的小衣。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偷偷留下的,不是宝嫣当初主动送给他的那些,而是在宫内穿过的。 更让人难以招架的,是他当着她的面嗅了下,一张宛若谪仙俊秀冷淡的脸,却做出那般下流的行径,“洗了,已经快闻不出你身上的香了,再穿上,帮我煨一煨,天亮我要把它带走。” 宝嫣娇声抵抗:“不,不要。”太羞人了。 “这算什么相思,你这淫-僧。” 陆道莲还是把她的小衣塞到她怀里,直言不讳,“尽管骂吧,贫僧破戒,那都是因你而起,苏氏女,你得负责。” 宝嫣脸红红地看他一眼,像是认命了,说:“都是汗,哪里来的香。” “真想要,走时再从柜子里取……” 陆道莲大概认死理:“就要你身上碰过的。”但凡宝嫣染指过的,他都觉着香,与旁地都不同样。 “你都看到了,我是如何想你的,那你呢?” “这不算。” “那怎么才算?”陆道莲耐着性子问。 宝嫣和他撒娇:“你正经些。”他除了这种事,难道就没有在别处想着她? 宝嫣是少女情思,心中期望不言而喻,自然是想他多说说情话。当然调-情也是算的,可是总是让人觉得不正经。 陆道莲眼神玩味,直到盯得宝嫣不自然地躲避他的视线,他才有所收敛:“好吧。我听说了你姨娘的事……” 宝嫣陡然愣怔。 提起月氏,就像提起一个过客,也许对陆道莲来说,过客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与他的妇人有过纠葛的死人。 在他眼中,是一粒沙,一粒灰。 “我虽不在你身边,但你身边发生的一切,只要我想知道,都瞒不过我的耳目。” “我一直都在默默看着你,苏氏女。” 落到宝嫣娇艳的脸上,陆道莲眼神克制,称得上温柔,“你做得没错,我是说你给她喂药。若是有人伤你害你,我也会让他们偿命的。偿命不够,即使入土,孤也要鞭尸。” 第216章 她呆住的神情过分惹人怜爱,陆道莲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宝嫣有一丝怀疑,道:“知道么?在我心中,我只认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没有错,你哪怕错了,我也会让所有人闭上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爱是盲目的,容易叫人失去理智。 但若是不能给心上人这份与所有人为敌的信心,那这份爱岂不是太薄弱了。 陆道莲能给的,只要是苏宝嫣这个人,他都给了,没有一丝保留。 “你别怕他人如何想你,我是你夫君,苏氏女,天底下谁都会欺负你,但我陆道莲不会。” 如今因为她给月氏喂了毒药,阿耶对她虽没说什么,但宝嫣还是能感觉得出,生父与自己产生了一丝隔阂。 苏石清倒不是怨她,而是有一种自责在里头,他自以为在妻妾关系上拿捏得很清楚。 除了兰姬的亲事,他从不叫月氏僭越罗氏半分,月氏冒犯罗氏,该罚的就罚。 但实际上,还是日益养大了月氏的贪欲。 说来说去,他并不无辜,他若是在妾室的明争暗斗中费点心思,彻底断了月氏的念想,或是将她打发送人,也许罗氏就不会出事。 事情也闹不到如今这种地步。 他看到自己的女儿宝嫣为了生母,能对他的妾室下手,就好像看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自己。 是他,导致兰姬和宝嫣姐妹相残,与其说难以面对宝嫣,还不说是苏石清难以面对自身。 不过他逃避的态度,还是叫宝嫣颇为受伤,以为是自己的做法伤了阿耶的心,她也意识到自己变了。 在看到月氏口出恶言,没有一丝歉疚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她要替阿母报仇。 可事后,她会想自己杀了一个人,残害了一条命,她也会心中不安。 本以为没有人知道,却被陆道莲察觉出来,给予她肯定,说她没有做错,让她不必忏悔,他永远站在她这边。 宝嫣情不自禁湿了眼眶,内心不安被感动覆灭,在陆道莲的怀中越发显得乖巧温顺。 她总是在做了一个从未实践过的决定后,后悔怀疑自己,好在,陆道莲愿意做她的引路人,只要他牵着她,不放手,他们就能长久地走下去。 “你是不是,在我身边留了人?”不然怎会一点风吹草动,陆道莲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轻抚着她的背,专心地应道:“庆峰随我在宫中任了职,不方便留在苏家,但你孤身一人,我又不放心,身边总得有人护着。” 当初跟着他的死士,自然分出一部分,被安排在苏家的大大小小的角落。 不算宝嫣屋子周围,只要她在的地方,都有他的人手和眼线留意她的动静。 宝嫣被暖了心窝,一想到今夜过后,二人又该分别,陆道莲将会回宫去,难舍之情逐渐浓烈。 尤其陆道莲忽然将她松开,下榻拾起他们落下的一地衣裳,看见这一幕,宝嫣心绪低落,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出她的娇气难过,“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道莲微微讶异地回眸,他把他俩的衣裳捡起来,免得弄脏了。 当然,早在他们抱着急不可耐地钻入房内时,这些衣物就落在地毯上,还被踩了几脚,但拍拍灰尘,还是能穿的。 不想宝嫣误以为他只是来睡一觉,楚楚动人地坐在榻上,委屈地问他是不是要走,那一瞬间,陆道莲的心坎都被软化了。 他哪里舍得这么快走,要不是担心伤了她在苏家人的颜面,他能留到天亮以后。 他恨不得把她揣上带回宫,又恼怒普诗弥教他诵经习武,却不教他一些真法术。 不然他怎么就不会把眼前的人变小,这样去哪都能把这小娇妇揣着,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陆道莲再一次忍无可忍地皱起眉,或许他不该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与那些被视作阻碍的人没完没了地周旋。 捡了衣裳回去,陆道莲人高力大,轻易就将宝嫣抱回腿上坐着。 她身上可不见长多少肉,四肢还是那么纤细,背脊单薄,许是因为瘦,她肚子并没有大得吓人,一切似乎刚刚好。 陆道莲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阵,腹中的胎儿白胖不白胖不要紧,在母体小小的反而更好,这样出生时也不会太艰难,让宝嫣受罪。 “我还没走,你想我多陪你一阵对不对?” 多奇妙,苏氏女自个儿也不大,却怀着他的骨肉,她坐在他怀里,就好像他自个儿也凭白多了个要轻言细哄的娇儿。 可是他不会对旁人产生贪恋之类的遐思,他所有耐心都交付给了宝嫣,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值得他如此。 宝嫣点头,她是许久没见到陆道莲,才会对他如此依赖。 吃喝都需他喂,穿衣也得他伺候,脚不沾地,受尽宠爱,要是有一天他不在,这个世上就再无这么掏心掏肺对她好的人了。 宝嫣光是想想,仿佛都能心碎到死去。 心甘情愿被喂养的鸟儿,若是没了挚爱的另一半,可不是也不想活了。 陆道莲不仅没走,还给她穿衣,等收拾好了宝嫣,才去套他自个儿的衣物。 第217章 宝嫣不好意思,偷偷欣赏着陆道莲挺括的背脊,上面是她温存时感到刺激难忍,不小心划过的指甲痕。 往下是一把绝对有力的好腰,以及能压得她动弹不得的长腿。 宝嫣越看越大胆,这些可都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个。 似是发现了她的凝视,陆道莲倒不像她那般害羞,动作不满,速度也不变,大方地让宝嫣观赏。 直到都穿好了,他眼神不偏不倚和宝嫣对视,流露出一丝调侃戏谑。 宝嫣欲盖弥彰地转开脸,结结巴巴问:“我们去哪?这么晚了,上京城里难道还有逛的不成?” “白日有市集,夜里有晚市。” 陆道莲:“哪怕没逛的,什么都不做,与你单独待着,也是好事。”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光他们在一刻间,对视就超过了十次,宝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但她通过陆道莲看她的眼神发现,她应是与他没什么不同的。 目光中含有不自觉透露出的情意,要么就别对视,要么视线相触碰了,总觉着看不够一样,仿佛有一条红线把两人牵着,谁都挪不开眼。 任这街上忙忙碌碌,半夜了还未归家,混迹于晚市中的闲人见了,都能明白他们的关系。 “明晚岁除,这些人还不与家里人团聚么。” “为了营生吧,能多挣些便多挣些。” 陆道莲与宝嫣没有特意乔装打扮,为妨有人不长眼前来冒犯,前后两旁都跟着侍卫。 路口处多了一家挂着馄饨招牌的露天食肆,由一对年老的夫妻经营。 锅里冒出徐徐白雾,老丈熬汤,老妇包馅,陆道莲一眼便察觉到了宝嫣想法,“饿了?” 妇人有孕,总是忍不住吃喝,在长乐宫时,夜里宝嫣也会突然饿醒。 不过那时她闷不吭声,没把陆道莲唤醒,默默忍着,直到被陆道莲发现,于是第二日的夜里,只要在宝嫣看得见的地方,都会准备上吃食。 被陆道莲牵着,送到食肆的椅子上坐下,宝嫣为自己解释道:“不是我要吃,是肚里那个,他想了。” 她希望陆道莲别以为她这么大人了,还贪嘴呢,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食肆里来了一看就身份非凡的富贵人物,老夫妇颇有些诚惶诚恐。 却听身形伟岸,生得琼枝玉树的郎君朝他们客气吩咐,“劳烦婆婆,为我夫人煮四碗馄饨。” 宝嫣呆住:“哪里要这么多?” 陆道莲理所当然道:“你肚里还有一张嘴。”他怀疑宝嫣怀着身孕还这么瘦,是因为她肚子里的种,将她吃下去的东西都抢走了。 这下他多投喂些,肚里的胎儿也有份,就不会再抢他阿母的吃食了。 宝嫣听他解释,面上羞愤,“一派胡言,我,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他又才多大,能吃几个?” “你想把我撑晕过去不成。”发觉食肆里的老妇人眉开眼笑地朝自己看来,宝嫣脸颊发烫地低头,手指轻挠陆道莲的掌心,突然改了主意,道:“罢,罢了,四碗就四碗吧,我慢慢吃……” 天冷地寒,烧着火盆,在外做生意不容易。 陆道莲瞬间明白了宝嫣为什么会同意,他方才说四碗,那也是逗她的。 她迟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解决掉,陆道莲回握她的手指,反客为主,也用尾指轻轻在宝嫣掌心勾挠回去,“能吃几个就几个,剩下的夫君帮你吃。” 宝嫣就知道他是在闹她玩,可她不讨厌,甚至总不自觉冲他撒娇。 她坐下后,陆道莲也坐下来,本是挨得不够近,她不过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盯的时间长了一会。 一只手便揽上了她的腰,陆道莲问:“冷不冷?” 宝嫣摇头,他将寒气挡去大半,还有火盆在旁边暖着,宝嫣白玉般的小脸嫣然如春,她怎会冷,有他在,她现在觉得茫茫霜夜,都不过如此。 第85章 “今年岁除我没办法陪你了。” 在宝嫣填饱了肚子后,陆道莲摸了摸她的耳朵,他替宝嫣将吃不完的馄饨都吃光了,半点没嫌弃是她吃剩下的。 陆道莲:“再走一走,我送你回去?”外边冷,不适合宝嫣久待,陪她在外散散心,陆道莲就要带她回宅子了。 室内总比在室外舒服,她烤着火,也不怕冻手冻脚,陆道莲打算把人哄睡了再离开。 宝嫣知道,岁除陆道莲得陪汉幽帝出席家宴,她虽然失落,却不勉强。 只是相处的时间太短,她很不舍就这样跟他分开。 陆道莲问她话时,她还闹了小脾气,不肯应声。他说什么,她都不答应。 留恋的情绪十分明显。 没见过这般缠人的宝嫣。 让她放下戒备,将一颗春心放在他身上,原来是这种滋味。 特别的娇怜,叫他整个人仿佛都被她捏在手里,攥紧了,每一丝心神都有她的痕迹。 陆道莲:“真是要了我的命。” 宝嫣走到一半不走了,眼珠如星,幽怨又明亮地凝视着他,贪心地道:“我还要你陪我。” 陆道莲被她环住腰,轻声问:“怎么这么黏人。” 第218章 宝嫣把脸埋在他胸膛,不施脂粉,蹭着他身前衣襟,软绵地叫他,“夫君……” 一声声的,要甜断肠了。 “不要走。” “不许你走。” 陆道莲很轻巧地把人抱起来,宝嫣还闹腾他,小腿挣扎,捶打陆道莲的肩膀胸膛,娇声怪罪他,“你不要我了,你把我送回去,不要我了。” “小没良心。” 谁说他不要她,陆道莲倒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可她心思总是善变的,宫里待久了,她要是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叫她几声良娣,她肯定受气。 到时候想回苏家,还不是要跟他闹,他若是一直待在苏家,苏巍山等人肯定先坐不住,要请他回宫。 到时候哪怕不来请他,也会试着去找宝嫣,劝她别太缠着太子。 到他这个身份,其实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但是最后讨不着好的只会是宝嫣。 陆道莲也是为她着想,在极力克制自己,她怎么敢说,他不要她。 “回去。” 陆道莲垂眸直视别扭的宝嫣,在她头顶上方道:“你说胡话,我得回去教训你两下。” 他示意地拍了拍她的臀,宝嫣一下就明白了,又羞又恼地瞪他,“你坏。” “你太坏了,你还要打我。”她挠他的脖颈,指甲刮着那明显凸起的喉结,一边娇滴滴地倾诉,一边埋怨使坏,“你打我,把我打坏了怎么办?” 陆道莲被她弄得不大舒服,喉结那比较敏感,被人挠了是很痒的,结果宝嫣还特意刮他,那意味就不一样了。 他眼神变得危险,带着一丝狠意抱紧她道:“坏掉?连扌喿都扌喿不烂,怎么会坏掉。” 如雷贯耳般的下流话,让宝嫣在风中涨红脸,失了神,嗫嚅许久都不敢再发声,“你你……” 当街没法惩治她,还冲他撒娇,冲他放肆,陆道莲借着一句糙话终于抒发出心中暴戾之气,她根本不知道,何止她不想回去,他更不想把她送回苏家。 这夜色浓郁,他心底的想法,也黑暗无比。 要不是知道她会伤心,他早就不管不顾,把她塞到一个隐秘无人知晓的院子里关一辈子了。 就当他还有点良知。 陆道莲对在他怀中轻颤的宝嫣道:“再等等,很快,很快夫君就去接你。” 宝嫣被送回房里,为了让她有个好眠,陆道莲伏在她裙下伺候了一通,要帮她找到极乐才走。 那时宝嫣好长一段时刻,沉浸在登天的愉悦中,借着她的手,陆道莲自己也解放了出来。 宝嫣精疲力尽,被双臂抱着乖乖哄睡过去。 陆道莲在她榻上坐了一宿,天亮才将温柔小心地将宝嫣放回被褥中。 等避开苏家的下人,他与一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宝嫣醒来怅然若失,还发了好久的呆。 一会失落,一会甜蜜,一会极难为情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 时间不早了,陆道莲刚回宫,就被汉幽帝派来等候的人毕恭毕敬地请了过去。 殿外仿佛还残留着惩治过的血腥气,室内还更换了新的地毯,精力不济的汉幽帝闭着眼,额头上搭着白巾,听说太子来了也没反应。 不睬不理,这样子瞧着倒像是睡着了。 这种罚站的形式,透露出来的冷漠和无视,似乎对陆道莲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感觉不到难堪。 他在昭玄寺,常忤逆普诗弥,惹他舅舅生气,罚站都是三天两头的事,戒尺和诵经才是家常便饭,有一回普诗弥气急了,还曾罚陆道莲去后山菜园帮僧人挑水挑粪。 他人去了,事后不停洗手的却是庆峰,当晚还将一身粪水味的庆峰赶去睡大通铺,气味消散了才能回院子。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片刻。 汉幽帝终于摘下头上白巾,虽然气息无力,却始终留藏着帝王威严,质问陆道莲,“你干了好事,却一声不响地溜出宫,是真以为朕抓不到你把柄是吗?” 陆道莲眼也不眨地回道:“父皇说的‘好事’是指什么,儿臣听不明白。” 汉幽帝猛地将白巾砸过来,陆道莲嫌脏,竟躲了过去,他身上还闻得出女娘家的脂粉香,他舍不得让这气味被别的东西玷污了。 这一幕被汉幽帝瞥见更加龙颜大怒,指着呈放在桌案上的折子密报,厉声训斥:“还敢装傻,梁美人秽乱后宫之事,难道不是你背后操作的,折了梁氏一党,下一个是谁?你还敢不认?” 见所做的事被汉幽帝知道了,陆道莲眼珠里的目光幽幽,他镇定得不似一个真人,嘴角微微浮现出一抹浅笑:“父皇难道不是早已对这些乱臣贼子心生不满?父皇醒后迟迟不动手处置这些人,儿臣却是牢记父皇的话,要清理朝廷的腐败之辈。” 陆道莲:“如今才一个梁美人,父皇难道就心痛了?” 汉幽帝怒道:“朕是心痛吗,她秽乱后宫,损伤的是谁的颜面?”他恼怒陆道莲用这种害他丢脸的手段,拉梁氏下水,不是朕的心疼后宫的妃子被处置了。 在陆道莲来之前,他的殿宇外就已经处置了那对奸夫淫-妇,梁仲学与梁美人各自被杖责五十,皮开肉绽。 第219章 一个被下狱,一个被打入冷宫。 汉幽帝当下追究的是陆道莲叫他没面子的责任,他会知晓这幕后有陆道莲的手笔,也是因为他没有特意遮掩扫去痕迹。 汉幽帝阴恻地问:“你这是在报复朕,赶你那位苏氏女出宫,才叫朕也难堪一回?” 其实是让宝嫣挪到偏殿去住。 但跟赶出宫没什么两样,两者间都有些羞辱人的意思。 陆道莲垂下眼帘,遮住意味深长的情绪,淡淡道:“这次本是追查梁仲学背后党羽有哪些,不成想,他们二人还有这种关系。” 汉幽帝:“你想说,是误打误撞凑巧罢了?” 陆道莲安静不说话,等于默认了。 汉幽帝冷笑,没想到身为帝王的他,居然能生出个大情种。 “还有呢?你还查到些什么?” 待到汉幽帝怒气渐消,陆道莲才慢悠悠道:“近几个月,儿臣带人仔细盘查国库,以及户部近些年赋税,发现一直有人在以权谋私,公器私用,以至国库不丰,还有漏税匿税……” 梁美人一出事,宫里宫外都得了信。 这仿佛是一个开刀的信号,王皇后宫中频繁接见王氏族人,私下里,王氏和其纠结的势力也身至水深火热中。 苏巍山下了朝,在去议政殿的路上与他的老对手狭路相逢。 两派阵营,一个以苏巍山为首,一个以钟离冲为主,面上虽不露异样,谁也没开口,但气氛可见胶着。 最后还是苏巍山不想耽搁时间,率先动身,就在经过钟离冲时,他被叫住,“丞相有何贵干?” 苏巍山头也不回地问。 钟离冲:“苏大人,或者……师兄。” 苏巍山终于正眼看向他。 二人出身世家,做过同窗,拜入过一方圣贤门下,读书论道,按辈分和资历来讲,苏巍山的确是钟离冲的同门师兄。 只是政见相悖,有背负仇怨,于是走到了今日想置对方于死地的局面。 二十年前,钟离冲陷害苏巍山贪污,还有他对汉室生出不臣之心的谣言,传遍朝廷,犯了汉幽帝的忌讳,押送牢狱。 同样害的苏氏子弟备受牵连,死了苏巍山的亲弟,血海深仇,岂是一两句话能说清。 “别叫我师兄。” 二人年纪相当,都已过了耳顺之年,但看起来苏巍山白发苍苍,与钟离冲相比,更显老些。 钟离冲笑了笑,改了口,“苏大人。” “苏大人家出了一颗明珠,能傍上太子,这份殊荣,当真无人可及,叫我等欣羡啊。” 谁都知道,苏家有一女,得太子青睐,如今苏家已经被归为太子一党,与皇后、丞相一派争锋相对。 梁美人作为王皇后的傀儡,已经被拉下水,他们这些人很快也会遭到报复。 这苏氏沾得谁的光,众人心知肚明,没有太子重用,没攀上太子这座高山,又不得汉幽帝复宠,朝中谁能与丞相和王皇后等人为敌。 钟离冲话里话外,都在讥讽苏家没用,靠一个女娘以色侍人,获得势力。 苏巍山却是明白,钟离冲等人处境不好,已经到了昏了头脑,用这种言辞上的伎俩,挑衅攻讦苏家的地步。 苏巍山淡淡嘲弄回去:“丞相大人的言辞,已经山穷水尽了吗?” “你……” 苏巍山不屑在与钟离冲纠缠,抛下这句话后,带人错身离开。 岁除过后,又一年仲春之初。 一道惊雷响彻上京,汉幽帝下令彻查梁氏以权谋私的证据,通过彻查梁家,同时还发现有其他臣子暗自结党、贪污枉法的罪证。 经过重重严密的审讯,梁氏倒戈认罪,愿意将功补过,把同流合污的人和做过的不法之事全都抖露出来。 其中牵连甚广,涉及丞相府、御使大夫、太常府、兰台署官等多个机构。 一时间,满城风雨,上京街上,百姓可见到城内多了许多抄家的士卒,哭嚎声满天,或许前一天还风光满面的大臣,第二日就连带着家眷下了大狱。 深宅豪府,犯了事的门上皆已贴了封条。 春雨如油,荒草横生,失去人气的居所,更显清寂。 宝嫣在府里是知道些外面局势的变化的。 苏巍山和苏石清父子为了整理犯罪的臣子的罪证,忙了几天几夜,还没回来。 要想晓得他们近况如何,还得派人去打听,得到的传话无一不是,“苏大人正忙,平安无事,勿念。” 后宫之中。 王皇后呆坐在地毯上,面前是来宣读圣旨的总管,一声“废后”让她到现在都浑噩不清,她摇头否认:“不,不可能,我王家没有贪赃枉法,都是那些人自愿巴结的,与我无关,陛下为何要废我……” “娘娘可还记得桂宫西边,修建的摘星台。是娘娘母家替你承办的吧,其中拨了多少款,又被中饱了多少私囊,进您兄长的口袋?” “还有您宫中宝匣中的金银珠宝,又有多少属于被搜刮的民脂民膏,这些您当真,都不记得了吗?” 总管半点也不怜悯地看着虚弱的,呆坐在地上的王氏,如今连丞相都已倒台,哪还有一个废后跳脚说自己是无辜的余地。 第220章 冷声道:“来人啊,清理好这椒房宫,请废后移步,送去冷宫与梁氏作伴。” 暮色当空,天上一行白鹭飞过。 站在议政殿的一小撮人,都是仅剩下来的重臣,还有在陆道莲归朝那日,与苏巍山一同走出队伍,迎接他的臣子,也因为这次的清剿活动得到嘉奖,还升了官,有资格进入内殿议政。 在连续不断,废寝忘食的工作下,每个人都变得不修边幅,今日再汇报完手头上的事务,就能回家好好休沐一次了。 面色上看,臣子们精神还算饱满,只是殿内的气味着实不怎么好闻。 陆道莲让宫人打开窗户通风,以中场休息的理由去了窗口透气,最上方的座位上,汉幽帝捂着帕子正在咳嗽。 他觑见陆道莲躲清闲的身影,似乎觉得自个儿也该需要一扇窗,于是起身。 就在他往前再走一步的那一刻,一股晕眩再次朝他袭来,有注意到他动静的臣子忽然恐惧地惊呼。 陆道莲眉心狠狠一跳,回头就看见这个迟暮的君王朝前倒下的身影。 在最后一刻,对上陆道莲的目光时,汉幽帝想问,他们叫什么? 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先前没想明白的,以后也不用想了。 第86章 汉幽帝猝然倒下,场面有一瞬间堪称混乱,有的高喊陛下,有的大喊太医,最后是太子将一众人拨开,送汉幽帝到卧榻上,然后量了量鼻息,随即什么都没说,往一旁退开些许。 苏巍山见状意识到不好,人群中属他资历最老辈分最大,他接替了陆道莲的位置,跪着去探了探汉幽帝的动静。 在其他人紧张地盯着他的情况下,苏巍山扫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陆道莲,代替他朝臣子们宣告:“陛下,驾崩了。” 气氛死一般安静,下一刻,便是压抑过后,崩溃起来的哭声。 不管哭声中是不是动了真情,国君驾崩,代表山河不稳,样子总要做一做的。 太医赶来已经晚了,刚行到殿外,就看到宫人跪了一地,意识到不好的同时,听见内里一阵丧如考妣的哭声,“陛,陛下……” 他入内检查遗体,与其他伤心动容的人相比,太子实在是过于平静了。 听说这位常年居住在寺里,烧香修佛,去年才还俗恢复身份,想必对圣人没什么太深厚的父子之情。 但是太过平淡,是会让人觉得太子薄情寡义的,有损在臣子中的形象。 苏巍山:“殿下心中悲痛万分,难以言表,还请殿下节哀,为陛下整理后事。” 陆道莲盯着像是睡着了的汉幽帝,俊眉微微拢起一道小峰,思绪万千。 有一刻仿佛忍不住怀疑汉幽帝突然逝去的真实性,想再触碰一下,但在伸出手后又收了回去,负在背后,眸光幽邃。 这样一看,又好似多了点不舍的味道,不像真的对汉幽帝没有一丝感情了。 不管是不是真孝顺,其他人只要感受到太子不是真的没良心的冷酷之人就行了,放心之下,臣子们接着痛哭,气氛被渲染得相当悲怆。 大概在太医仔细检查,确认汉幽帝是突发疾病,这次再无活过来的可能了。 如今能指望的,唯有立在殿内年轻高大的储君。 众目期待地注视下,陆道莲沉静而低沉地吩咐:“传令下去,召见诸位大臣在建章殿等候,即刻起京师戒严,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外出。各寺庙宫观,鸣钟三万,择良辰入殓……准备国丧。”最后一字落下,殿内仿佛还有浩气回荡,余留在人心中。 屏山王府。 晏子渊若有所感地抬头望了一眼天,他被封王后,在京中领了一个闲职,参与不到重要的政务中去。 陆道莲的势力将他排除在外,与晏家交好的臣子为了明哲保身,皆已转投其他阵营。 不过还是有把注压在他身上的人,晏家依然肯为他所用,尤其是贤宁,认晏子渊为亲生子,在察觉到陆道莲将所有人都戏耍了一通后,贤宁对他更是恨之入骨,势必要将晏子渊送上皇位才行。 就在晏子渊关注到远山以及京中传来的钟声时,刚进城不久,坐在车舆中的贤宁回头望了眼身后,冲出去八百里加急的骑兵,以及突然紧闭的城门,她预感不好地道:“这是……” “殿下,钟声……”她身边的侍女面露惊惧,音色都变了,能有这么大阵仗的,可不是一般情况啊。 按照礼法,国君驾崩,太子承遗诏即位。 可汉幽帝去得太突然了,有的说那日在议政殿,清剿了丞相一党腐败官员,天子龙心大悦,是乐极生悲,大喜之下崩逝的。 他连遗诏都未曾留下,但依照眼下局势,以及最有资格当上天子的人来看,自然是太子无疑。 他有功绩,有能力,是个极为冷静的年轻君王,哪怕还没有举行即位仪式,宫中上下皆在当天就改变了对其的称呼。 但在即位前,陆道莲要尽到他为人子女的孝义。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保社稷安宁,于是又有了灵前即位,以及重臣代为守孝的章程。 守孝是门苦活,为了不影响新帝以及朝政正常,时间上不会太长,以月带年。 第221章 守够二十七天足矣。 这份殊荣,苏石清就有份,他作为替新帝守孝的臣子之一,得了准许,可以先出宫一趟,回自己府上梳洗干净自己,交办好府里事宜再入宫陪伴汉幽帝的灵柩。 然而出发前,陆道莲身边的总管将他悄悄叫到一旁,“苏大人留步。” 待看清楚来人,苏石清停下身影。 二人交头接耳几句,苏石清犹豫:“这……这不合礼法,先帝在世前,曾命小女为太子良娣……” “苏大人也说是‘先帝’,那不过是一句戏言,不是遗诏,当不得真。如今圣上发话,您只管传达,让女郎早些收拾,准备好入宫见驾即可。” “圣上对女郎一片情深,大人可得珍惜这次机会呐……”苏石清与总管对视半刻,终于答应:“我知道了。” 今日是汉幽帝驾崩的第三日,陆道莲其实在他病发的当天傍晚,就在各部臣子的见证下,灵前即位了。 而从那天傍晚起,以少府机构为主,开始准备登基大典等事宜,陆道莲要忙的事情不止一件,他自然分不出身去接宝嫣进宫,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让苏石清回去后把她带进来。 城内可见变化,平日歌舞吹笙的景象都消失了,每家每户的门头上都挂起了白幡或白色的灯笼。 苏石清出现在自家府邸,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穿着缟素,宝嫣也是一身白,手上和头上比较华贵明艳的首饰都被摘下来了,只戴了一朵白绢花,一对绿手镯,瞧着颇为简朴。 这几日她都能听见从寺庙宫观传来的钟声,与天下大部分人一样,对汉幽帝的崩逝感到意外和震惊。 她甚至想到了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但是三日来城里风平浪静,也无人反对陆道莲成为新帝,她便又将提起的心逐渐放下。 苏石清走到宝嫣跟前,她对阿耶来找她还颇有些惊讶,只见苏石清略微尴尬地代陆道莲传话:“你收拾些东西……不,东西就不必收拾了,宫中都备的有,你你准备准备,随我进宫……” 宝嫣睁大湿润的眼眸,苏石清可不是别人。 她阿耶应当不会骗她还她。 苏石清很不擅长替人传达情话,尤其这个当口,对象还是自己亲女,他无奈道:“圣上挂念你。” 陆道莲对汉幽帝的死,其实是没有分毫怜悯之心的,他生下来就没了生母,又被普诗弥抚养。 被铸成金身的高僧,比汉幽帝更符合一个父亲的形象。 但是看见汉幽帝就这样没了,陆道莲还是不由地深思,宫中这么多人为他哭,哪个又是真心地因他崩逝而难过? 他看那些失了仪态,在灵柩前跪地不起的宫妃一个哭得比一个伤心,可惜只要一谈及陪葬,各个都大难临头,害怕求饶的样子。 先帝没了,后宫的妃子肯定是逃不开这条死路的,家里有人在朝为官的,想在他这求个恩典,留一条生路,能开恩的他都开恩了。 不能开恩的,他只有在谕旨上,给她们个痛快。 “陛下,苏女郎到了。” 虽然有臣子代为守孝,但一空闲下来,陆道莲还是为来到汉幽帝的灵堂,尽一尽孝道。 听到消息,再问一句“在哪”。 被告知宝嫣被请到了未央宫后,陆道莲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他的动静一举一动,如今都备受关注。 陆道莲面色如常地走出去,刚走几步,便营造出这几日过于为国为民,劳力劳神的样子,让臣子们心弦绷紧,“陛下小心龙体。” 他们生怕汉幽帝刚去,新帝又出什么事,到时候天下都得乱套了。 而且有了先帝的前车之鉴,希望现在的陛下能养好精力,千万别被酒色亏空身子,就算亏空,也最好先留下些血脉继承汉室大统。 不过这样一来,就得先让新帝立后了。 这到时候,怕是又有的争论。 陆道莲:“让诸位卿家忧心了,朕去去就回。” 曾经侍奉在汉幽帝左右的总管,如今又来侍奉陆道莲,见机附和一声:“陛下操劳国事,已经两天两夜没过合眼了……” 陆道莲默不作声。 群臣这时候哪有不通人意的,“请陛下先去歇息,这里由臣等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陆道莲不露微笑,嘴唇微启,淡淡道:“那就劳众卿家费心了。” 他安然跨过灵堂门槛,背影与巍峨的殿宇一样,只要他在,旁人总有种气势被压着的压力。 陆道莲一走,灵堂凝重的气氛也小了许多。 说陆道莲两天两夜没合眼,虽然夸张,但也不算假话,他这几天局势堪比杀入上京那日还要紧张。 贤宁进京了,背地里动作不小,挨家挨户说服宗亲一起反对陆道莲即位。 说他帝位来路不正,汉幽帝的死定然与他有关,虽然没有直说,却在暗示这里头有猫腻,暗指是陆道莲害死了先帝。 有人不想他好,自然也有人为他通风报信。 陆道莲没急着堵嘴,一是因为他还未登基,二来则是大势掌握在他手里,暂时无需与贤宁计较,若是真的这时候对她做了什么,反而会让人以为他在心虚,承认了汉幽帝的死与他有关。 第222章 惦记着在未央宫等候的宝嫣,陆道莲脚步情不自禁加快许多。 夜深本该就寝,宝嫣等的迷迷糊糊,但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她伏在案上,在陆道莲进入殿内的那一刻,察觉到丝丝凉意,便睁开双眼。 入目就是一双绣着云龙纹的鞋靴,站在不远处,再顺着往上,是织室令送来的天子常服,再是一张修眉玉面,眼乌如漆,清净有神。 宝嫣心如鹿撞,雍容华贵的陆道莲和以前不太一样,是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以前因为两人的关系前景还不明朗,陆道莲因为她在人前有所顾忌,会考虑到她的安危送她出宫去,看她的目光虽不清白,但是不会这般明目张胆。 现在倒是不加遮掩了,不过也没持续太久,他便收起那虎视眈眈的视线,面容瞧着清冷,却十分清俊尔雅,不乏风流缱绻的意味。 宝嫣还在仔细打量他,嫩颜微酡,“你回来了。”她缓缓起身,朝陆道莲走去。 下一刻,身躯高大之人将她一把揽住,嗅着她身上自带的盈香,低着头搭在她单薄的肩颈处,仿佛终于能松懈下来般,略带倦意地道:“让我靠会。” 宝嫣从未见过在她跟前如此放松的陆道莲,被他的反应小小惊讶了会,愣怔之余,缓缓伸手环抱住陆道莲的腰,心中隐隐升起一丝雀跃和甜蜜。 这样子的陆道莲除了她,谁还能见过?总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不光陆道莲对她有独占欲,宝嫣被他养得也开始贪婪起来,她享受并且独爱陆道莲对她的特殊对待。 这让她觉得自个儿就是这个人的唯一,听见陆道莲喟然而叹,她以为他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连抱着他腰的力道都微微一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道莲不答话,等到从宝嫣身上汲取了些许力量,才缓缓抬头,拉着她立直了道:“先陪我歇息,榻上再说。” 宝嫣:“不,不行,现在还是丧期……” 她怕会给陆道莲带来不好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她早就到了未央宫,宫人劝她先就寝,宝嫣偏要坐在椅子上等陆道莲的原因。 丧期淫-乱,那可是给人递把柄,够朝堂上的臣子对陆道莲产生非议。 而这人却偏要逗她,“怕什么,如今我是帝王,怎么做还不是朕说了算。” 宝嫣又羞又急,害怕地跺脚,不肯再靠近床谈一步,“不要,我不想做那祸国妖姬,到时候连累你和阿耶他们,那我就是千古罪人。” 人人都要说他们苏家女郎德行有亏了。 红颜祸水,对一个妇人家的名声是最恶毒的抨击。 陆道莲如何不懂她想的是这个,看着她眸含秋水,隐隐露出乞怜之意,忍不住捧起她雪肤花貌的小脸,揉着朱唇哑声道:“你是罪人,那我便是昏君了。” 宝嫣嗔他,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可是眼神却从那双朗目中挪不开半分。 他真不像汉幽帝,与宝嫣印象中,显得阴郁苍老的帝王形象很是不同,年轻神秀,眉目含情,总是用眼神勾着她念念不忘。 坐拥天下,身上居然还带着出家时的一丝神性,仿佛是被骤然拉下神坛,又甘愿为她差遣的神子。 宝嫣越看越是春心大动,双瞳剪水,都是陆道莲的身影,她轻轻张嘴:“别说那些傻话了,你当我为何答应来,还不是担心你,想看看你最近如何。” 陆道莲回她:“那你又当我为何让你来?” 宝嫣眨眨眼。 陆道莲:“那日他驾崩,满朝拥我坐上帝位,我本以为天下尽在我的掌握中,我会高兴,毕竟身为人君,无所不能。” “可你猜我都看见了什么?” 宝嫣没想到他说出口的又会是这样一番话。 陆道莲摩挲掌心下那一片细腻的皮肤,不曾隐瞒他这几日对成为帝王以后的想法。“不过高处不胜寒罢了,那些臣子、嫔妃哭着说着对他的念想,可依我看,多的是为他们自个儿流的,他死了就是一捧灰,谁会真心念他好?” “活着的时候有的惧他恨他,伴君如伴虎,只想贪图他作为天子的宠爱好处,还得处处防范着他们。死后这些人有了新君,就与见异思迁一样,旧主已成过去,都慌不迭来讨好我。” 身在高位,应有尽有,真心可是没几颗。 在宝嫣担忧凝望的眼中,陆道莲毫不客气地讥讽崩逝的汉幽帝,“帝王做到他这份上,倒也可怜。” 他再次拉着宝嫣,往床榻的方向走,“好了,我让你来是想你陪陪我,不是真的要动你。” 宝嫣明白他的心思,这回她什么也没说,顺从了陆道莲,陪他躺在榻上。 许是真的累极了,陆道莲闭上眼,不多会呼吸似乎变得延绵起来。 宝嫣却是睡不着了,趴在他胸膛上,倾听他的心跳,留意到他倦怠的眼角,动手摸了摸。 她心疼得厉害,凑到陆道莲的耳边道:“你不会变成先帝那样的,我愿陪着夫君,若是你去了,我也会跟你走的。” 看似睡着了的陆道莲眼皮动了动,搭在宝嫣身上的手渐渐收了些力道。 第223章 谁说叫她殉情了?胆子这么大。 无疑,这悄悄话还是让新任的帝王胸膛烈焰如火,跳个不停。 第87章 宝嫣醒来时,陆道莲并不在房中,他已经去忙了,被留下的宫人和小观时刻注意她的动静。 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进来看看她,“圣上交代奴婢等照看好女郎,在未央宫女郎可以随心所欲地走动,任何事有需要吩咐奴婢们来做即可。” “圣上还交代,待会有太医来为女郎把脉,安胎药兴许会苦,但会配上蜜饯子,女郎若是不嫌弃都喝光了,圣上回来会给女郎一些奖励。” 这话虽是让宫婢传达的,但是听起来就像陆道莲亲口说的一样,很有调-情的意思。 宝嫣有所领会,不好当着宫人的面羞臊,只好装作无事般点头,“太医什么时候到?” 宫人:“等女郎梳妆后。” 宝嫣入住未央宫,陆道莲对她的宠爱无所保留,众人皆知她身份非同小可,被册立为皇后是迟早的事,都对她恭敬有加,提前像对皇后那样礼遇。 太医姓柳,鹤发白须,看上去就像医术高明的圣手,不过人也很严厉。 看宝嫣就如看自家年幼的孙女,在知悉了宝嫣在苏家的吃食口味后,摇了摇头:“女郎不可再吃糖了。” 待到安胎药呈上来,柳太医当着宝嫣的面,十分残忍地将那一小碟蜜饯子端走,小观护主心切祈求道:“太医大人,留一小块吧,就一小块……” 柳太医:“不行,这个月来,你家女郎每喝完一碗安胎药,就要用些甜的果子、蜜饯子漱口,这样下去何止是对腹中胎儿不利。” “更会对你家女郎的身子有影响。” 他看向宝嫣,对上那张略显疑惑和惊惶的小脸,解释道:“曾经也有妇人与女郎情况相似,以至出生时,导致母体难产……” 宝嫣有点吓到了。 柳太医:“所以也是为了女郎好,还请女郎暂且戒口吧。” 小观:“那,那还是圣上吩咐给女郎准备的。还说女郎都吃了,会有奖励呢?” 宝嫣冲小观摇头,不好意思地对太医道:“小观的话大人不必当真,我会谨遵医嘱的。至于圣上那里,我自己跟他解释。” 天子的话当然是不能违抗的,天子的宠爱也是一种荣耀。 柳太医理解地道:“圣上应是不知道女郎的身子不适合再多吃甜食了,等开完药方,我也会亲自向圣上表明的。” 宝嫣哪想到自己孕期喜欢吃甜的爱好被发现了,还要被告状告到陆道莲那去。 她想阻拦,却挡不住太医的热心肠,只能任由跟她阿耶一样年长的大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给年轻的新帝说道。 宝嫣听到了偏殿的动静,但她没好意思仔细听,在陆道莲回来之前,她躲到了殿内一角,在一张卧榻上假装看书。 结果陆道莲还是很快寻到了这里,脚步声轻轻,但衣袍以及佩玉的动静,还是叫宝嫣发现他来了。 她不由地屏息,兀自看书,等陆道莲先开口提太医告状的事。 结果这人在她身旁坐下后,手扶着她的肩,用一种轻淡的语气抱怨道:“柳太医年纪太大了,若是普诗弥在,一定与他很谈得来。” 宝嫣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 陆道莲:“话多。”他好整以暇地戏谑地盯着她,宝嫣受不住他此刻幽深的眼神,好像下一刻他们就能吻到一起去。 “他,他说了些什么?”她害羞地转移话题,也很好奇柳太医是怎么告她状的,“是不是说我……” 陆道莲道:“他没有说你,他在说我。” 要不然陆道莲为什么会拿柳太医,当他那个爱说教的舅舅一样相提并论呢。 偏殿时,柳太医就道:“哪怕陛下要赐死臣,臣也要说,陛下不可再纵着苏女郎吃甜食了,于她身子不好,她年少,陛下难道也年少吗?” 陆道莲:“……” 谁说要赐死他了,老家伙就比较喜欢玩这一套,试探试探他的脾性。 陆道莲上榻,跟宝嫣挨着躺下,侧身贴着她的背,手微微揽住她的腰,瞄向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拿反了的书,淡淡说:“他是怪我,不疼惜你,纵着你吃糖,今日的蜜饯子就被他没收了是不是?你说他会不会带回太医院自个儿偷吃了。” 他真的很没正经,宝嫣刚听得正好奇呢,就被他下一句话逗笑了,朱唇微开,艳若芙蓉。 陆道莲看得极其认真,宝嫣瞥他一眼,轻轻推了他胸怀一把,“胡说,他偷吃我的蜜饯子做什么。” 陆道莲冷哼,他自己也是好心差点办坏事,被说道一通,也要想点法子,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发泄出来。 不过苏氏女笑得真好看,陆道莲把她手上那本根本没仔细瞧,装模作样的书抢过来丢到一旁。 又问她,“那碗安胎药,你都喝了?觉着苦么。” 就在不远处的桌上,还留着宫人来不及收拾的碗碟,宛若泥土般棕黄的汤药都见底了。 宝嫣一想起那股药味,如遇难题,整张娇艳的小脸都皱了起来,她吐露出小舌头,可怜道:“苦的,好苦。” 陆道莲眼神都落在她刚刚的动作上,“那怎么办,太医不许你吃糖了,今后岂不是都得吃苦。” 第224章 是啊,宝嫣心有余悸地点头,一想到那样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不知不觉,陆道莲又靠得离她很近了些,几乎面贴着面,呼吸交织,清晰可闻。 他闻着宝嫣身上的馨香和药味,摸了摸她的下巴,诱哄道:“舌头伸出来。” 宝嫣触及陆道莲黑眸中的深意,脸上一热,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让我亲亲,亲亲就不苦了。” 宝嫣的身子被压得越来越低,头也平放到了榻上,陆道莲俯首下来,宝嫣早就闻到了一股茉莉花香,只是一直不知道出处。 等唇齿相依,才知是陆道莲嘴里的花香味儿,他从不给她不好的体验,宝嫣抱住他的脖子,仰头追随而去。 陆道莲调整了下姿势,翻了个身在宝嫣上方,更好地柔吻她,隔着屏风从远处看,娇俏的倩影就像被人捕获在怀里的一抹彩云。 高大的黑影与她相伴相依,发簪掉落,乌发垂了一地,衣衫之间,仿佛不分你我地融为一体。 不能吃糖以后,宝嫣的药碗旁,就多了一杯花茶,有时候她自己喝,有时候陆道莲喂她。 他们没在汉幽帝的丧期做,一切发乎情止于礼,气氛中便多了些别样的滋味。 难耐又隐忍。 连太医也说,宝嫣如今的身子不太适合圆房了,哪怕她有时想,也只能靠忍耐缓解。 而陆道莲也是,他忍不下去,好歹还能有手去舒缓,但是宝嫣亲眼见到他晨间反应再大,撑得白色的亵裤弧度再高,他都闭着眼,俊容一脸闷燥,似是懒得去安抚。 他已经不是在昭玄寺的禅房里,背着森严苛刻的普诗弥需要靠自己手动的少年僧人了。 他只要再等一段时日,等宝嫣诞下他的子嗣,他们就能再次彼此占有。 不过隐忍的代价便是宫人往未央宫送冷水的次数多了起来,宝嫣眼神微妙,脸红红地看着陆道莲从她身旁起来,习以为常地走到隔间去沐浴。 这次他们可什么都没做,但宝嫣却知晓,就在刚才,陆道莲沉睡中抱着她,似乎在做梦,念了声她的名字,然后贴得她很近,在背后蹭了蹭,裤子便弄脏了。 这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之后连眼神都不敢轻易上,就怕会勾动天雷地火,你遮我掩,欲盖弥彰地避开彼此。 在对方视线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循着机会凝视回去。 陆道莲登基大典准备妥当,定于后日一早举行,由礼部安排,在指定的殿宇中设御座,钦天监击鼓,祗告天地、宗庙,新帝继承大统。 各方彩排完毕,陆道莲才被请去,走一遍流程。 他在未央宫时,宝嫣不知不觉间对他的依恋越加深厚。 他不在未央宫时,宝嫣便觉得伺候的人再多,还是冷清,她感受到了陆道莲说的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怪不得他不肯放她走。 原来他也是需要人取暖的,宝嫣就是他唯一的柴火。 好在,宝嫣没冷清太久,就接到了宫人来报,她嫂嫂来求见的消息。 一般来说,林氏得知宝嫣在宫中,不会轻易打搅她,但是今日有所不同。 待到宫人离开,林氏一身素服,脸上却面若死灰地在宝嫣跟前跪下,一切伪装都憋不住了,“阿嫣,阿嫣你救救他们,救救檀郎和念念。” 宝嫣愕然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阿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氏从怀中颤抖地掏出一封信,递给宝嫣,“有人叫我把这封信给你,你看看。” 信早已被人打开过,宝嫣阅览了上面的字后,笑容骤减,面色与林氏一样,惊惧紧张,她呼吸加快,问:“什么时候,那些人什么时候把檀郎和念念带走的。” 林氏痛哭:“今日一早,我不过出门了一小阵,檀郎读学去了,念念由乳母照料,等我一回来,就看到这封信被丢在念念的摇篮中。” “阿嫣,信上说要你,要你……” 有人绑了苏赋安的一双儿女,威胁宝嫣,让她和林氏看完信后都不得声张,按照指使照做,否则就把他们的尸骨送回来。 林氏收到信本该派人去请苏巍山和苏石清的,结果刚下令不久,就被下人通知门口被丢了两只死物。 这仿佛是个警告,却轻易就将林氏吓唬住。在她心里儿女的安危最要紧,她不得不将派出去的人重新叫回来,自己选择了进宫求见。 找宝嫣也是因为这事与她有关。 绑了苏家玄女玄孙的人,逼迫宝嫣,让她在今夜之内,毒死新帝。 不然就再也见不到她一双亲侄了。 信上没有署名,也就不曾得知背后谋划的人是谁,若是光收到这封信,宝嫣还会怀疑真假。 可现在林氏就在眼前,早已哭红了双眼,还亲自给她跪下,宝嫣心中惶然,该怎么选? 她犹豫不决,林氏心中也痛,骂道:“这是想逼我们苏家谋反,谋害新帝,是要诛九族的。怎么办阿嫣?” 林氏慌了,六神无主,她当然想选救自己儿女,可是这么一来,于苏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她没有人可商量了,只能来找丈夫的妹妹。 “那信上说,就是我们告诉了别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回来檀郎他们。”林氏一想到自己无辜的儿女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受罪,恨得捶胸,发誓要把那些人生啖其肉。 第225章 宝嫣也慌,她万万想不到事情还能走到这个地步,是谁盯上了她,朝她下手。 听着林氏难受的哭声,宝嫣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心口剧烈跳动,深呼吸了两次,才有所平缓,声音哑然:“阿嫂,你,你等我想想该怎么处理。” 她没告诉林氏,她身边有陆道莲的人,这殿里都是陆道莲的耳目。 而幕后主导这一切的人,应当也知晓才对,这让她怎么瞒天过海,这已经不只是单纯想谋害新帝了,这是想拉苏家一起死。 “阿嫂。”宝嫣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她因为那一刻的殚精竭虑,脑子微微生疼,宝嫣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道:“你先回府好吗,檀郎和念念,我会让他们平安回到你身边的。” 林氏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你打算怎么做?你真要……” 宝嫣心中已有算计,但是怕引起林氏不安,于是摇了摇头,“不方便说,阿嫂若是信我,就将一切交给我,若是让檀郎和念念有事,我便赔了这条命给他们。” 林氏惶惶不安地离开,留下室内的宝嫣神色颓然凝重,直到小观进来提醒,她才缓过神来。 “圣上回来了。” 陆道莲彩排了登基大典,只等那天日子一到,就是名正言顺的汉室国君了。 宝嫣神思一动,似乎有些明白了幕后的人,为何会这么急迫地让她动手加害陆道莲。 “在想什么?” 她掀开眼帘,眸光倒影出新帝俊秀的模样,眼神还和今日一早离开她身边时相同,藏有暗火,热烈幽深。 宝嫣心律为他加快,在看见陆道莲后内心深处更是一片欢喜的情意,可因方才发生的事,她整个人仿佛淋了一场雨,心绪湿哒哒的,连呼吸都染上惆怅。 她该怎么告诉陆道莲,有人拿她的亲人要挟她,逼迫她夺取他的性命。 对方不许她与林氏声张,也不知她身边的耳目,有没有将消息传报给陆道莲听。 宝嫣艰涩地开口,“你留在我身边那些人,可也在这宫里?” 陆道莲挑眉,似是不明所以:“你进宫后,他们便撤了,怎么了。” 他给宝嫣留下的都是身手好的死士,如今在未央宫,最安全不过,刚好别处需要人手,陆道莲就将人撤走了。 宝嫣忽然松了口气,那就是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陆道莲眼下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无事,我就是问问……” 陆道莲:“方才你阿嫂来了,她与你说了什么,你脸色不大好。” 宝嫣修为还不到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程度,陆道莲一提,她便呼吸乱了。 咽了口唾沫,宝嫣鼻酸眼红地望着他说:“我,我……” 她“我”了半晌,陆道莲依旧充满耐心地等着她,“慢慢说,别急。” 宝嫣更加纠结着要不要说出实情,她不想瞒陆道莲,可是涉及侄儿侄女的安危,宝嫣松开紧咬的唇,抱住陆道莲,求助道:“夫君,我兄长苏赋安,他的一双儿女不见了。” 宝嫣隐去了信上指使她谋害陆道莲的计划,只告诉了陆道莲这一件事。 先前林氏在,宝嫣不敢说出口的就是这个,要想找回孩子,光靠她二人必然没什么用。 还不如依靠陆道莲的势力,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要找人还不好找吗? 对方这么做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逼她答应害死陆道莲,至于求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宝嫣在让林氏离开前,已经亲手写下一封回信交到她手里,向幕后的人暂时表示她的思虑,她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考虑的时间,先不要拿孩子动手。 虽然没有立马答应,但是信上的字句,已经体现出了宝嫣的焦急,她心思动摇,再要再给些时间,说不定就会答应。 看在她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的份上,对方也会有所顾虑,毕竟有求于她的,是他们。 而趁她考虑的这段时间,宝嫣可以借陆道莲的手下悄悄追查孩子们的踪迹。 陆道莲:“怎么失踪的?” 宝嫣用林氏的话道:“阿嫂说她今日出了趟门,念念还小,由乳母照料。她一回去,府内上下找遍了,都找不到孩子。” “檀郎在读学,下人去学府接他,也说不见人影。” 她始终没提信的事,就担心那头闻得风声,有个万一,那她这辈子都对不起兄嫂。 宝嫣轻轻抽泣,语调中都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焦灼,“怎么办,夫君?孩子是阿嫂和兄长的命。” 陆道莲轻抚她的背,垂眸敛眉,低声道:“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找,一定帮你把他们平安找回来。” 说罢,他便扬声叫来了人,吩咐事宜。 宝嫣听着,欲言又止。 因陆道莲方才的温柔安抚,她心口仿佛有东西在拉扯,感到丝丝的痛。 她不想害了如今她最亲近的人,可是她同样做不到视亲人于不顾。 歉疚的情绪盈满宝嫣全身,脑子里一团乱麻,不停斗争,她在旁惭愧而心虚地道:“不,不能太张扬大肆地找,对孩子们会有危险。” 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妥,拥着她的陆道莲更加柔声地安慰:“好,都听你的。” 第226章 在这一刻,宝嫣对自身的厌弃达到顶峰。 陆道莲眼神冷冷地觑向下属,“都听见了吗?不得打草惊蛇,把人平安无恙地找回来。” 第88章 第二日,林氏又来求见了。 这回带来一个装了毒药的小瓶子,“昨夜在桌案上发现的,让我把它捎给你。” 她塞过来的手正在发抖。 瓶身上留下一行小字,让宝嫣趁陆道莲不注意,滴在茶水里,只要让他喝下去,再派人在宫中点亮一盏长明灯作为信号,就会放人。 瓶底还有一句警告的话,切莫声张。 宝嫣心潮如海浪,起伏不定,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有种被逼就范的愤怒,同时感到焦虑紧张。 当着林氏的面,她还是强忍着怒意,将毒药收下了。 林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阿嫣,你昨日是不是和圣上说了?” 宝嫣知道瞒不过林氏,直言道:“阿嫂放心,我只说了檀郎和念念不见了,并未提及其他。他不知道……” 后面的话即便不表露,林氏也能明白。 “阿嫣,谋害天子,是要杀头的。”林氏害怕地轻声道。 她猜不到宝嫣会做何种选择,眼下来看,只要不从贼人的命令,不仅苏家,与苏家有关系的所有旁亲都能得到保全。 而一旦暴露,株连九族,天下大乱。 最好的法子就是舍弃她一双儿女,可林氏一颗父母心,根本做不到。 她只有看向眼前的姑子,眼神哀痛期盼。 林氏:“圣上他对你,宠爱万千,真要害他,阿嫣这事你下得了手吗?” 宝嫣一字一句道:“阿嫂在说什么?这时候难道不是檀郎他们最重要?” 林氏表情似乎因她的话备受震撼。 宝嫣早已下定决心,“你回去吧,那歹人让我今夜一定要动手,我需要早做些准备。” 林氏一步三回头,像是心生悔意,想劝宝嫣收回决定,张了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若是真的害死新帝,她们都是罪人。 宝嫣抬手,垂眸盯着手中药瓶,狠狠捏紧,真当她不知,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来人。” 宝嫣开口吩咐。 她让人准备好酒好菜,庆贺陆道莲明早登基。 天色昏昏,殿内佳肴摆上桌,宫人退下,小观也被宝嫣打发地远远的。 然而到了亥时,陆道莲派人前来传话,“圣上还在与大臣议事,他让女郎不必等他,饿了便先用食,困了便先就寝,切勿累着自个儿。” 宝嫣坐了许久,起身时身形微微动摇,她焦灼地问:“还要多久?圣上才会回来。” “这,圣上的事,奴婢们也不好把握……”总管腆着笑,像是在说请宝嫣不要与他们为难。 宝嫣哪是为难,是陆道莲不回来,计划得不到实施,她坚持道:“算了,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劳烦总管,替我传个话。我不累,见不到圣上,我是不会睡的。” 总管当她是思慕过度了,才缠着陆道莲不放,但也依照宝嫣的意思,将原话禀告给新帝听。 殿里一抹疏影,听后莞尔,手执棋子,笑不达底。 在昏昏沉沉的头颅,数次从撑着的腕处滑落后,陆道莲的尊驾终于来迟,出现在未央宫外。 宝嫣被一只手轻轻推动,从混沌的意识中醒来。 陆道莲关怀的模样映入眼帘,淡声问:“怎么不去榻上歇着,偏要在这等我?” 他在她跟前很少以“朕”相称,就好像他当上了帝王,也还是从前那个他。 宝嫣:“夫君。” 她揉了揉眼,靠着陆道莲,闻着熟悉的气息,十分眷恋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你明日登基,有百官庆贺,人多,我担心轮不到我来恭喜你,所以想提前与你庆祝庆祝。” 她说这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陆道莲也能感受得到,他说:“怎会就轮不到你?你如今乖乖在我身边,我比做皇帝还要高兴。” 宝嫣还未来得及揣测他话里的深意,就被拉着重新坐下,她看着陆道莲打量这桌已经冷却了的饭菜,一直到他忽然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 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夫……” 陆道莲:“吃食都冷了,让人热好以后重新送来吧,你我先喝一杯酒。” 宫人将饭菜重新端下去。 两个杯子里多了几滴粮液。 陆道莲递了一杯给宝嫣,“今日柳太医给你把脉没有,给你开了什么方子?” 宝嫣视线从那张俊脸,落到酒杯中,连话语声都变轻了,“和以前一样,就是加了些安神的方子。” 她一直在留意陆道莲的动静,眼不离他跟前的酒杯和那只手。 陆道莲调侃她:“怎么一直看我?” 宝嫣今夜有所不同,她眼神悲伤,嘴里的话却像蜜糖一样,“因为好看,少看夫君一眼,都是损失。” 陆道莲黑眸闪亮,宛若星子,趣味甚浓地凝视宝嫣,逗她:“是吗,那你说,在你心中是我俊,还是你兄比较俊。” 宝嫣自个儿生的国色天香,苏赋安和苏凤璘自然也是很出挑的长相。 而陆道莲与他们站在一块,从身量、眉眼、气度来看,好似更有优势,宝嫣心有抉择,抬眸柔柔地观察陆道莲,“自然是夫君更得我心。” 第227章 许是被宝嫣的话取悦到了,陆道莲忍不住嘴角上扬,“是吗。” 他顺手将方才放到宝嫣跟前的酒杯拿走,“这物喝了伤身,你就别喝了。” 她视线紧紧跟随着陆道莲,待到他抬手,刚要举杯自己喝时,宝嫣呼吸加重,倏地抓住他的手臂,阻止道:“不要。” 陆道莲眼神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不要什么?” “这酒难道不是你为我准备的,怎么又不叫我喝了。”他似笑非笑。 宝嫣眼泪差点决堤,强忍着轻轻摇头,始终过不去心中那关,一想到有人叫她谋害陆道莲,对自己心爱的人下手,宝嫣发现她也是做不到的。 她抬手,准备抢走陆道莲手中杯子喝酒壶,哑声道:“不要喝了,冷了,我让人换一盏好不好。” 陆道莲也不阻拦,任由宝嫣着急地把杯子抢过去,酒水洒在桌上也不在意。 陆道莲:“不喝就不喝,怎么急成这样,难道你在里面下毒了?” 冷不丁的,宝嫣身形如同木头一般僵硬住。 她眼珠仿佛也变木了,过去了半刻那么久,才对上陆道莲洞悉一切、清明深邃的眼睛。 陆道莲:“我好像没有告诉给你听……”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鼻子,平静非常表示:“我生来,这些五感都异于常人。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但凡我见过的,都嗅得出来。没见过的,也能凭直觉察觉到不妥。” 宝嫣呆呆的,被陆道莲伸手一拽,就拉回到怀里,这下酒水彻底撒了,打湿了衣裳也无人理会。 遇到宝嫣欺瞒下药的事,陆道莲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惹了你生气?想出这等法子治我,嗯?” 他语气低沉却不乏宠溺,宝嫣当下不仅震撼他的敏锐,更惶恐的是他会责怪她骂她,甚至发威发怒。 但是和想象中不一样,陆道莲居然问她,是不是他的问题,她才这么做的。 宝嫣心里积蓄的愧疚,宛若潮水,终于决堤,“不是,不是毒药,只是想你好好睡一觉。” 她双眼通红地保证道:“真的,是我让柳太医帮我开的安神药,添加了些在酒水里,你若不信,我这就喝给你看。” 她迫不及待去拿酒壶,揭开盖子,却在要喝的那一刻被陆道莲夺走了,他紧紧攥着她的五指,明明透着些许笑意,眼神却冷得不行,“你是不记得你现在身子有多重要是吗,还敢以身试药?” 宝嫣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内心滋味更不好受,自责道:“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想害你,夫君,我舍不得害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做对不起你的事……” 陆道莲对她好,宝嫣直到今日才深有感触。 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明明知道她差点做错事,结果却将错都归类到他自己身上,言语中还在维护她,替她寻一个借口。 连她阿耶因为月氏的事,都与她产生隔阂,失去陆道莲,宝嫣真就失去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陆道莲神情不变,紧紧盯着宝嫣,似是还在思量她话中的真意,“那你说的,只想我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意思?” 宝嫣这时再瞒下去也无意义,在与陆道莲交织的目光中,苦涩地全盘托出:“有歹人不愿这天下易主,想通过我阻拦你明日登基。昨日阿嫂前来找我,说我兄长的一双儿女被人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还给我留了一封信,就是用我侄儿侄女逼我就范,给你下药……” 宝嫣怎会真的害陆道莲呢,她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更不是不知轻重厉害。 陆道莲一死,整个苏家都要覆灭。 而他不在了,她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亲手杀死自己的心上人,简直违背了良心。 她对陆道莲的情意不少半分,于是便想出把药换成安神药的法子,等陆道莲沉沉睡过去,再放出信号,将背后指使的人引出来,将其抓住。 没想到计划还未实现,就被陆道莲戳破了,宝嫣垂泪,恹恹地和他认错道歉,“是我自作主张,你怪我吧,打我也行,我真的没有想害你。” 他箍在她身上的手一紧,嗤笑一声:“我确实该好好打你一顿。” 他笑宝嫣的天真,不知世事,又恼她遇上事了不肯和他说。 不过苏家的玄孙玄女不见,的确是真事,拿亲人来要挟宝嫣,要她在他们彼此中做选择,换做任何人都会为难。 唯一有点良心的是,宝嫣没有弃他于不顾。 “朕要治你们苏家一个大不敬之罪。” 他吓唬她。 宝嫣果然骇住了,匆匆摇头,向他祈求,“不要,是我的错,我太一意孤行了,你怪我一个人就好了,罚也罚我吧。” 陆道莲冷哼着不肯答应,他问她,“你说他们给了你一瓶毒药,放在何处,把它拿来。” 宝嫣踌躇不前,整个情绪复杂无比,有好多话想和陆道莲说。 可惜这人现在好似在恼她,不大爱听她说什么,固执地问:“药到底在哪,你不去取,我自己去拿。” 宝嫣在他腿上刚刚坐热,就被挪到了结实冷硬的椅子上,她神情充满对陆道莲的不舍,“在,在那。” 第228章 她指了一个位置,是她亲手放的,连身边婢女都不知道。 陆道莲翻找一通,很快将药瓶拿了回来,瓶身和瓶底的字都被他瞧得清清楚楚。 宝嫣心脏被重新吊起来,她紧张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陆道莲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前,“你不是放心不下你兄长那对儿女,我做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这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宝嫣拉住他的手腕,无不歉疚地说:“是我错了,夫君,你要怪就怪我好不好,我不该瞒着你的,我有错,你打我吧,我不是故意要惹你难过。” “哦?” 陆道莲油盐不进,面带微笑:“你没错,你哪有错,我不是说过,你在我这,做什么都是对你的。我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宝嫣预感越来越不妙。 陆道莲:“你不是想救他们吗?夫君也舍不得你伤心,你下不去手,夫君替你把药喝了,好不好?这样你兄长的儿女就能平安无事了,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你怎么不高兴?” 宝嫣哪是这个意思,但是知道缘由后,陆道莲好似更加生她的气了,故意拿话激她。 甚至还真的打开了药瓶,宝嫣看得心惊肉跳,扑上去阻止,“不要,不要,夫君我真的知错了,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她扑上来那一刻,不管不顾的样子同样让陆道莲眼皮一跳,登时有所收敛自己的动作,生怕她肚子撞上自己受伤,于是更快地接住宝嫣。 陆道莲听她呜呜的哭声,把人环在胸膛间无奈轻叹:“你想吓死我。” 宝嫣的不对劲是从昨日开始起的,她自从到未央宫来,哪日不是喜笑颜开的,到了夜里,同陆道莲好似也有说不完的小话。 结果昨夜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能瞒过他去,陆道莲隐忍不发,就是想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忍也是真的能忍。 要不是他差点动真格试试她,宝嫣兴许还会再忍下去。 一巴掌重重拍在怀中人的娇臀上,宝嫣浑身一震,除了迷茫,还有一丝丝不像难过的欣喜。 他这样子,是不是代表不怪她了? 然而,下一刻,头顶传来陆道莲低沉的声音,“成功下毒后,他们还吩咐你做了什么。” 宝嫣还在发痴。 冷不丁又挨了两下,这下陆道莲不仅没收手,还狠狠捏了她的肉,这种略带惩罚性的动作,叫宝嫣轻微吃痛,又忍不住眼里泛出动人的春水。 “说不说。” 又要打了,宝嫣扭着身子,期期艾艾道:“他们,他们让我在殿外放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能飞好高,哪怕是在宫外,只要留意未央宫的上空,就能看到一束微弱的火光在空中飘荡。 陆道莲:“那就去放。” 宝嫣震惊仰头,却被捂住双眼,不让她看到那双眸子里的冷冷杀意。 先帝丧期,夜里宵禁。 晚市也没有了,城内除了路边几盏昏黄的灯,一片幽静。 庆峰带着人马抵达一个庄子,待到下属押着一道人影去敲门,众人扶着腰上的刀耐心等候,直到内里传来回应,门缝悄悄打开时,终于一双腿猛力踹了过去。 开门的备受惊吓,怒喝:“大胆,你们是谁?这是长公主的庄子。” 看着人影往里冲,庆峰喝完最后一口烈酒,丢下水囊,同时向后方吩咐:“三刻后,通知苏家前来领人。” 宫中。 为先帝守孝的不仅有钦点的大臣,还有曾经的皇子,如今被封了王的王爷和公主们。 晏子渊得到秘密传话,从灵堂出去,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在一条隐秘小道上见到贤宁的身影。 二人沉默良久,贤宁抚上他的脸颊,“我虽无子,养你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一天后悔过,更视你为己出。阿渊,相信阿母,阿母都是为了你好。” “从小到大,我给你的哪样不是最好的,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只有你才配得上那位子。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许坐。” 晏子渊与陆道莲生得相似,几近一模一样,如今陆道莲为了做帝王还俗,还续了发。 若是两个人站在一起,不去区分气度和眼神,光看五官,就能以假乱真了。 贤宁打的就是要晏子渊李代桃僵的主意,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再不阻止陆道莲,整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真让他坐上帝王宝座,那她对晏子渊多年的培养,岂不是全都白费了,这怎么行? 她近些日子动作不断,就是为了今日的孤注一掷而准备的,先派人绑了苏家两个幼子为质,要挟唯一能接近陆道莲的苏氏女给他下毒,再让晏子渊神不知鬼不觉取代陆道莲参加登基大典,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 贤宁:“未央宫那边我早已派人盯着了,那苏氏女敢不动手,我就让人剁掉她兄长儿女的手送去给她。” 她侧身,望向远处未央宫的上空,抓紧晏子渊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连指甲都深深掐入肉里,“快看,长明灯亮了。” “快去。” 晏子渊被推着走,他远远地复杂地回望贤宁的身影,对她的执迷不悟感触颇深。 第229章 在被封为屏山王后,晏子渊想成为帝王的心就已经慢慢熄灭,他失去了与陆道莲作对的斗志,只因汉幽帝在世的时候,同样作为他的儿子,对方对他和对陆道莲的态度,那是天差地别。 他那时就已经知晓,什么是大势已去。 可是贤宁好似还不愿意认命,依旧做着无谓的尝试。 如她所言,晏子渊是她养大的,养恩重于深恩,既然贤宁还不肯死心,晏子渊也只有为了偿还她这么多年的恩情,去走这一趟。 哪怕他早已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第89章 在未央殿里,晏子渊看到了宝嫣,许久未见,她坐在地上,抱着一个人正不断重复地念着对方的身份,“夫君,夫君。” 泣声不停,言语间可以显现出对那人的留恋,晏子渊忍不住愣怔,难道贤宁的计谋真的成功了? “他死了?” 宝嫣泪眼朦胧地回头,瞪着晏子渊的眼神悲伤澄澈,像是在看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晏子渊不知是惊是喜,似乎难以接受陆道莲这么轻易就死在宝嫣手里,他绕过来打量地上的情形。 在他眼中,和他一母同胞却处处比他有优势的陆道莲,就这样躺在他心爱人的腿上,双眼紧闭,仿佛了无生机。 他第一时间是想去探对方鼻息,看陆道莲到底死没死。 可他一伸手就被伤心到极致的小妇人呵斥,“别碰他!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晏子渊睇向眼神恨极了他的宝嫣,他欣赏她,又同样感觉复杂,冷笑着说:“你这时候流泪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死在你手上。” 他感叹:“枉他一世英名,居然有一日,也会被妇人迷了眼,葬送一条性命。” 宝嫣逼问:“我不想害他,是你们逼我,你把我兄长的儿女绑到哪里去了?快将他们放回来。” 绑架苏家子孙的主意是贤宁出的,她的人动手,晏子渊哪里知道,他摇了摇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晓得。” 大概是内心深处,对皇位还是抱有一丝微弱的想法,他对贤宁的所作所为,既表现得无动于衷,又隐隐暗藏着一丝期盼。 他告诉自己,不成,就当还了贤宁的养育之恩,成了,那就皆大欢喜。 他代替陆道莲成为天下之主,就当是鱼目混珠,他们二人长得那么相似,只要伪装模仿好他,谁会分辨出他是陆道莲? 只有宝嫣,这个妇人,贤宁吩咐他,把她杀了。 晏子渊扫了一眼好像真的死透了的尸体,抬手粗鲁地把宝嫣拉起来,“你的任务完成了,既然他没了,你要不要也去陪他?” “不想死的话,就好好讨好我,也许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还能留你一命。” 宝嫣一脸哀伤地被他抵在一旁的桌子上,“你休想,我发过誓,他要是死了,我也不会苟活的。” 晏子渊嗤笑:“装什么忠贞?有本事,死给我看一个。” “死又何妨。”宝嫣推他,“让开。” 晏子渊看着宝嫣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必之前陆道莲就是这样喝下杯中物,然后倒地身亡的。 眼见宝嫣当真一口饮尽,晏子渊这才反应过来将她手上杯子夺走丢掉,“你疯了?我可没有解药。” 他难以忍受宝嫣对陆道莲的情意,她竟然说喝就喝,就这么爱他,连死都可以不顾? 一股心火窜到晏子渊头顶,似是被她气恼到了,晏子渊揪着宝嫣的手臂,凶神恶煞地道:“你是不是以为这么做,就能为他保持贞洁了?休想,没告诉过你,我的顽疾已经治好了,在你彻底死掉之前,让我尝尝你的滋味,也好弥补当初我们未能圆房的遗憾!” 宝嫣如同被吓到般,羞愤地斥责道:“你疯了,晏子渊,放开,快放开!” “哼,哪怕你现在不从我,死了我也要……” 宝嫣突地不挣扎了,怔怔地望向他身后。 晏子渊察觉到古怪,刚要回头,一股无法承受的力道将他猛地从宝嫣身上扯开,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方才面色灰白,宛若死人的陆道莲的脸。 他骇然一跳,以为是诈尸,然而迎面来的还有对方挥出的拳头,晏子渊胸口遭到重击,呕出一口鲜血猝然倒地。 不对,他根本没死,都是假的。 他听见那人踩着他的背,冷酷无情道:“你胆子倒是大,敢碰你嫂嫂。” 而刚刚被他动手动脚的妇人,娇滴滴的,语调兴奋又小心翼翼地问:“夫君,我,我刚才演得好不好?” 晏子渊想抬头看看这对无耻的夫妇,结果还是被陆道莲一脚踩回地上,一脸痛苦地趴着,“你们……合起来玩我?” 陆道莲偏头观察宝嫣,等发现她衣裳只是略乱,没有哪里受伤才冷冷回道:“想什么呢,阿渊,为兄可没那个意愿,真要说是为什么安排这一出,应当说,是为兄在教你嫂嫂,抓笨蛋罢了。” 宝嫣感觉那声“笨蛋”,应当不只是在说晏子渊,还另有所指。 陆道莲定然还在因为之前的事,觉得她笨,宝嫣刚惹得他不开心,这时候只想哄他,也不想计较。 第230章 于是很不好意思地说:“夫君,我,我不笨,我很听你话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陆道莲说要带她演一场戏,教她怎么整治人,宝嫣有了刚才体验,正乐在其中,像是跟着青天大人抓坏人的小捕快,刺激又兴奋。 小脸一改刚才的悲伤哀痛,肤色嫣红红的,望着陆道莲的眼神,满眼的崇敬仰慕。 晏子渊遭受陆道莲一顿毒打教训,咳得撕心裂肺,什么兄长,他是一点也不留情,晏子渊不止察觉到自己骨头裂了,怕是内里脾脏已经渗血。 陆道莲灰败的俊脸,用了宝嫣脂粉宝匣的里粉掩瑕,才有像现在死人一样的脸色。 他一句“来人”,便有下属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去通知贤宁,就说屏山王得手了,请她到未央宫来。” 晏子渊一听就明白陆道莲想做什么,开始挣扎,脸上血色爆红,怒声道:“你还没玩够?还想把她引来这里戏弄?” 宝嫣为陆道莲轻轻擦去脸上的粉,看着他目无喜色,睥睨地上的晏子渊微微勾了勾唇,却不作答。 事已至此,不过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晏子渊自身难保,还想为贤宁担心? 他握住宝嫣的手,对脸上的脂粉漠不关心,反倒替宝嫣整理凌乱的衣裳,“刚才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 宝嫣害羞地摇头,“我不想他碰我,还好你出手了。” 她向陆道莲表白心迹:“吓死我了,夫君,一想到你真的没了,我的心里都要变成灰烬了。没有你,我怎么办?” 知道他生气的宝嫣,惯会说些甜言蜜语,陆道莲心里听得有滋有味,面上却不显,一副云淡风轻,尽在掌握中的沉稳可靠的模样,手抚摸宝嫣的脸颊,嘴上应和:“刚刚哭了那么久,眼睛都红了,夫君看看,有没有哭坏?” 对于越靠越近的身影,宝嫣越发羞涩,“没,没有……” 陆道莲沉声而温柔,哄着她把脸对着自己,“让我看看,看看才知道坏没坏。” “夫君……” 宝嫣娇吟,两张脸终于贴在一起,陆道莲俯身下来与宝嫣接吻。 地上趴着的晏子渊抬头看到的就是赏心悦目,暧昧脸红的一幕,然而与他来说却格外刺眼。 不经意留意到晏子渊杀人般的眼神后,宝嫣羞涩地推拒陆道莲:“夫君,唔……他在看。” 陆道莲斜睨了晏子渊一记余光,“你是他嫂嫂,他喜欢,就让他看,兄长是怎么和嫂嫂恩爱的。”说罢,扶着宝嫣的后颈继续加深缠绵的力道。 宝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借着与陆道莲亲近的机会将满腔爱意宣泄出来,让他知道,她此刻多么沉醉其中。 而在察觉到贤宁即将到来后,陆道莲将缠着他热吻的宝嫣拉开,二人此时衣衫都有些不整,宝嫣肩头的肌肤更是露了出来。 看似薄情的唇被瞬吮得红艳艳的。 陆道莲眼神专注,盯着同样气息变得粗喘的宝嫣:“来了。” 宝嫣眸子亮晶晶的,明白了陆道莲的暗示,配合地问:“是不是像刚才那样,再来一遍?” 她有学坏的资质和潜力。 喜爱刺激,陆道莲发现了宝嫣身上的特质,不禁莞尔,纵容地点了点她的鼻头,道:“轻点哭,别伤了你的嗓子。” 晏子渊目眦欲裂瞪着这荒唐的一幕。 然而还是无法阻止事情的进行,贤宁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她倒也谨慎,还带了人手。 结果进来没瞧见晏子渊的人,只看到桌上狼藉,以及像开头那样,抱着死去的陆道莲幽幽哭泣的宝嫣。 她叫他夫君,悔恨难过,肝肠寸断的模样。 贤宁来到宝嫣身前,“阿渊呢?” “夫君,不要死……呜呜呜,我舍不得你,夫君。”宝嫣轻轻地抽噎。 贤宁没有心思听她在这哀婉自责,她凑近看了眼,怀中的是不是陆道莲。 确认后呵斥宝嫣,“住嘴,哭什么?还想不想你兄长的儿女平安回来。” 宝嫣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愤,“长公主好歹毒的心思,用我家血脉,威胁我谋害新帝。等着,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们曾经在她跟前嚣张,就是用这种语气来趾高气扬的。 宝嫣瞬间想问问陆道莲,她学得像吗? 但在关键时刻,想起了还在做戏,只有忍住,听贤宁嘲讽她,“你背叛阿渊,早该想到会有此一日。” 她还说:“你可别给我泼脏水污蔑本宫,毒是你下的,是你害死了新帝,与我何干?快说,阿渊在哪,他去哪了?!” 贤宁带来了明日登基要穿的天子服饰,既然陆道莲死了,晏子渊须得马上换上。 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不早了,只要顺利登基,天下就还是他们的。 似拿她毫无办法,宝嫣痴愣许久,才在贤宁揪着她衣裳质问时,缓缓抬手,指向远处。 贤宁愣了下,朝着宝嫣指的方向走去。 “出来吧。” 她唤道:“阿渊,无事了,我带了人来,让他们将未央宫的宫人都控制住了。” 贤宁找了一圈,结果还是不见晏子渊的踪影,这里除了宝嫣和尸体,就只剩桌柜之物。 第231章 她走到尽头,犹如心灵福至般,在一间衣柜前停下,那一刻贤宁似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将柜子打开,里头赫然露出晏子渊被堵着嘴,五花大绑的画面。 贤宁全然呆住:“这……” 室内骤然冲进来一批带刀侍卫,与贤宁带来的人拔刀对峙,只见中间尸体从地上起来,原本“死”去的新帝又复活了。 贤宁恍然间腿软了下,接着就看见曾经的儿媳,那怀有身孕的苏氏女被身旁高大的影子扶起来。 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郎君,毫不客气地在她跟前俯身,轻柔地拍去她腿上不存在的灰尘,温柔地揉着她久坐的部位,旁若无人地怜惜:“累不累?都说换个姿势,你坐在椅子上,我靠着你,他们也看不出端倪,只以为我‘死’了的。” 他眼神朝她冷漠地瞥过来,让贤宁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意,到现在她哪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你做的局……” 她还以为苏家这个小贱蹄子能得逞,是因为陆道莲色迷心窍,真真丢了魂了。 谁知,色迷心窍是真,丢了魂的,却是急功近利,被利欲熏心的他们。 贤宁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她无法承受自己失败了的后果,从陆道莲到宝嫣,在这两人身上一一瞪过去。 越瞪越是好笑,讽刺道:“好一出戏,有的人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身份地位,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了,苏家,真是出了个好女郎啊。” “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宝嫣还未与贤宁计较她派人绑走孩子的事,结果就遭她一顿羞辱,当下还击道:“论薄情寡义,臣女哪敢与长公主相比?” “长公主身为天子姑姑,却设计下毒,谋害新帝,还撺掇屏山王李代桃僵,谋朝篡位,令他对兄长血脉相残,说起自私自利,不顾血脉亲情,除了您,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如此狠毒的人了吧。” 陆道莲诧异地朝宝嫣瞧去,她到底不是泥人,脾性也是逐渐变化的。 好似每每看见她,她都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滋味。 曾经对他的牙尖嘴利,化作武器,指向旁人,那也是极为有趣的。 陆道莲连贤宁都懒得看了,盯着羞恼气红脸的宝嫣,看她忍无可忍地发威,将贤宁同样气得神情扭曲,“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放肆?若是以前,我一定好好掌你的嘴,当初我就说了,上京那么多贵女,何必要选一个南地来的女娘?!你这贱妇,还在闺中时就攀上了阿渊兄长,不守妇道,我若是早日发现应该将你沉入井底淹死,叫你不得超生……” 陆道莲瞬间冷眼睇向贤宁,“长公主得了失心疯了吗,还是真当朕已经死了?” 大势已去,陆道莲陡然发话,贤宁回过神,面如死灰,却还想再挣扎一下,朝她的人手下令:“还愣着做什么,杀啊,杀了他们,谁先动手,我便让谁享金银无数,加官进爵!杀!” 跟着她来的人已是叛党,垂死挣扎下,左右都无路可走,于是真的有人先动起手来。 然而就在瞬间,就被砍了脖子。 鲜血溅了满地,贤宁撕扯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两边的眼神一时不知先该看哪一方。 只见方才还在发号施令的长公主,被帝王一只手拧断了脖子,像失去重力整个人轻飘飘地向下滑落摔倒。 临死前,还保持着愕然惊恐的神色。 仿佛难以置信,陆道莲会亲自动手要她性命,她这一生也是矜贵无比,死的却这么不值一提…… 陆道莲和柜子中的瞪大双目的晏子渊对上目光,他与方才站在宝嫣身旁的时候,完全两幅面孔。 在那妇人身旁时,他像个凡人,到了他与贤宁跟前,他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魔神,笑也不笑,眼也不眨,丝毫不为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触动,“把屏山王押送牢狱,昭告天下,长公主贤宁,与其密谋毒害朕,朕杀之,以儆效尤。” 晏子渊被侍卫从衣柜里拽出来,同时贤宁的尸体也被拖走。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未央殿,霎时间只剩前来清扫的宫人和宝嫣、陆道莲。 宝嫣怔怔收回视线,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陆道莲痛快地杀人,可是贤宁说死就死,她还是颇为震撼。 她慌张地想起来一件事,“孩子……”还没问贤宁,她把人藏在何处。 陆道莲按住她的肩安抚:“放心,你那对侄儿女被藏在贤宁私人的庄子上,已经派庆峰去营救了。” 宝嫣提起的心又渐渐放下,她依偎在陆道莲身上,道:“我怎么觉着,我好像很累,心口也不舒服?好像要昏过去了?” 她呼吸突然急促,面色发白,像是得了不治之症般,陆道莲闻言神情凝重地扳过她的脸仔细观察,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无法掩盖的担忧紧张,“怎么回事,你吃了什么东西。” 宝嫣捂着胸脯的地方,痛苦道:“没,没有呀,只喝了点酒。” 晏子渊最初进来时,逼迫宝嫣,让他死一个给他看,宝嫣为了表示自己对陆道莲的忠贞,二话不说便照做了。 当时陆道莲装死倒在地上,只听见杯碟碰撞般的动静,还有宝嫣急促吞咽的呼吸。 第232章 宝嫣难过得看着陆道莲,忽然意识过来,“我,我好像不小心,把有药的那一杯喝进去了……夫,夫君,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 她秀眉紧拧,浑身都不舒服的模样,手掐住自个儿的喉咙,在陆道莲想要将她手拨开时,突然没了呼吸,朝他怀中直直倒去。 那一刻,直叫人魂飞魄散,陆道莲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仿佛他也跟着走了,“阿嫣。” 他抱紧了宝嫣,指尖微颤,“别吓我,苏氏女。”他不敢信,她真出了意外。 能轻易拧断人的脖子,却迟迟不去试探心爱之人的鼻息。 宝嫣:“夫君说要代我喝药,救我侄儿侄女时,我可真伤心,夫君以为我真怕死么?殉情的诺言,我说到做到。” 蓦然冒出的声音,让陆道莲深思一清,垂眸对上宝嫣猝然睁开的双目,眼底的狡黠之意一览无余,他赫然明白她在逗他。 宝嫣得逞地问:“夫君,我演得好不好?” 她其实没喝到嘴里,都倒在了衣襟内,这么明显的事,陆道莲竟然没有察觉,显然她在他心中至关重要,才令他能蒙蔽双眼,只剩焦灼紧张。 然而下一瞬,一声吃痛的娇喊从宝嫣口中脱出。 她被陆道莲转过身,弯着腰,依靠在他臂弯中,狠狠打了几下臀,像是还不够解气,陆道莲又抓又捏地惩罚她,在宝嫣看不到的方向,俊脸布满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阴鸷,“苏宝嫣,信不信,你再吓唬朕,朕就将你关起来,一辈子捆在榻上。” “别,别打了。” 宝嫣耳根一热,“我不吓唬你了,那你再唤我一声‘阿嫣’。” 他刚才那声充满情意的叫法,像喜欢惨了她,紧张又迷人,以为她真的出事了,听着心都碎了。 陆道莲目光深深地落下来。 饱含深情,侵略性满满,宝嫣心跳加快,就听陆道莲低声动人的,近乎呢喃地念出她的名,“阿嫣。” 宝嫣的侧脸贴进陆道莲的胸膛,挨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有些话虽没明着说出来,却好像用这种方式让她懂了他未说完的话。 阿嫣,我妇。 我之爱妻。 第90章 黑夜,留在宫中的大臣们听见动静,得知是有人谋反后,群臣慌乱片刻。 得到新帝安好的消息后,众人又安心下来,等待天亮后的登基大典。 陆道莲起来更衣时,宝嫣还在榻上酣睡,为了不将她吵醒,他动作克制,且有收敛。 并且示意候在外边的宫人,在他走后小心照看她。 眼下都知道这位是新帝钦定的皇后,虽然还未被正式册封,但也离此不远了。 庆峰前来向陆道莲禀告昨夜营救的结果,苏家的玄女玄孙都被毫发无损地救出来了,还有宫中让贤宁策反的乱党,清理了一夜,都抓住了。 问陆道莲怎么安排。 陆道莲回给庆峰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杀了。”他不可能再给这些乱臣贼子留一丝机会。 庆峰毫无意外,“那牢里那位……” 成了帝王,有人再与自己生得相似,就是一种风险,也是忌讳。 要想一劳永逸,最好的法子就是彻底铲除。 陆道莲面无表情,不为做出的决定留一丝余地,“都处置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晏子渊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他们生来王不见王,各自被人抚养,要说兄弟之情,那是真的还不及身边跟随的亲信。 亲信还会义无反顾为自己卖命,他们彼此只会刀刃相向。 登基大典上,陆道莲迎着百官敬仰的目光,缓缓登台,他立在最高处,俯视膜拜他的所有人,五官神俊,表情漠然,宛若一尊威严的玉雕,当真不似凡人,“朕有诏曰:朕为天子,钦承宝命,闻圣君者必立后……” “咨尔汉家贵女,苏氏宝嫣,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德配朕身……特册封为中宫皇后,与朕同治天下,勤政爱民,持家有方……” 未央宫里,宝嫣侧躺着,闭着眼,小脸娇艳绯红。 念完诏书的总管,连话音都是轻的,“没醒就没醒吧,都是些虚礼,就是圣上亲自前来,也不会舍得将皇后娘娘吵醒的。来人,把诏书送到娘娘榻边,动作轻些,我也要去交差了。” 林氏带上儿女进宫觐见,来报平安了。 她私自携带毒药入宫,其实也称得上犯了死罪的,可是她沾了夫妹的光,死罪可免,活罪也稍稍减轻了些。 报完平安,她就得回去罚跪思过去了。林氏自个儿没什么意见,她心地不坏,儿女得救,苏家没被诛九族,连累夫婿,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自己跟宝嫣说:“我知道新帝并非良善之辈,他这次登基,处置了不知多少背地里反对他的人。”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阿翁就不止是罚我思过了,我自己性命怕是都难保。阿嫣,还要多谢你,檀郎和念念能平安回来也有你的功劳。” 宝嫣:“我是他们的姑姑,岂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氏:“那他怪你没有?” 新帝心思悱恻,令人捉摸不透,再说帝王就不是常人能招架得住的,林氏就怕因为这件事,让宝嫣与那位贵人生了隔阂。 第233章 宝嫣含羞低头:“他哪里怪我,他说这辈子天塌下来,都会为我护着。” 一旁的桌上摆放的诏书,谁能想到年前一个曾和离了的妇人,会是今日被偏爱被册封的皇后。 林氏看了一眼,欣慰道:“那就好,若是因为我,叫你失宠,坏了这门姻缘,阿嫂我当真万死不辞。” “你与他也算是终成眷属吧,回去后,我会在思过期间替你们绣一副贺喜图,保佑你和圣上福泽绵长,永世安康。” 宝嫣明白对于陆道莲,林氏还是敬畏有加的,她笑了笑:“好啊,那就劳烦嫂嫂了。” 应下这句话,就当是代陆道莲谅解她了,叫她不要一直心有不安。天子没有震怒处置她,就代表不与她计较了。 林氏带孩子陪宝嫣坐了会才走,鲜汤吃食填饱了肚子,宝嫣追问陆道莲的下落:“圣上什么时候回来呀?帮我告诉他,未央宫即使再大,也快装不下我对他的思念了。” 陆道莲召见了新来的负责皇后身边事物的署官,大长秋。 宫人来报,把宝嫣的话一字一句重复给陆道莲听时,下面的人都看见神色冷淡的新帝,眸若点漆,眼神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陆道莲:“交代尔等的事,好好办,朕不喜欢看人出什么差错。” 他一发话,又恢复成不怒而威的帝王的样子,刚才昙花一现的柔情显然并不是呈给他们看的。 诏书中,圣上册封中宫皇后,赐居桂宫凤仪殿。而因为凤仪殿是曾经王皇后住过的,那是最大也是最华贵的殿宇了,配得上新后的身份。 奈何新帝不满意,于是才把皇后署官,以及将作大匠的官员都叫了过来,只有一个目的,翻修亦或改造凤仪殿,等修好了再请皇后移居桂宫居住。 在此之前,皇后都将在未央宫里留宿。 出了即将改头换面的殿宇,庆峰陪同在陆道莲身边,偶尔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陆道莲余光捕捉到他的不安分,就像从前一样,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庆峰:“师叔。” “嗯?” 见陆道莲没变,还应了,粗莽的武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局已定,我是不是该回昭玄寺了。” 师叔做了帝王,今后多的是人替他杀伐掌刑,庆峰跟随他多年都习惯了,却没忘记自己是昭玄寺武僧的身份。 如今,他该从哪儿来回哪去了吧。 谁知,陆道莲冷冷看他一眼,“跑什么,朕没给你加官进爵吗?” 庆峰委屈,他这辈子就是被普诗弥从爹娘手里买走给陆道莲做玩伴的,说好听些,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我帮师叔做事,从来不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 陆道莲:“大长秋那个署官位置,本该是打算让那个叫小观的婢女坐的。秩俸可是有两千石,等原来的人出了错,就能把她换上去了。” 二人四目相对。 庆峰黑脸醺红,师叔干吗拿她来要挟自己留下。 陆道莲凉凉道:“你不在乎身外之物,等那婢女做了官,有了秩俸,你回昭玄寺,一个武僧,一无所有,看谁记得你。” 庆峰慌忙否认:“她,她不是那样的……” 陆道莲冷哼,他才不管是怎样的,充耳不闻地往帝王寝宫走。 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正巧殿门口,有人从里头出来,视线交织,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宝嫣像那柔枝嫩条,霞裙月帔地立在原地,我见犹怜的眉眼朱唇,在陆道莲的目光中羞涩微翘。 她怀着他的子嗣,扶着门框,“夫君,你回来了。” 帝王家,身为皇后,应当以“陛下”为称呼,她怎么还夫君夫君的叫呢。 身体比意识更诚实的陆道莲上前,神色正经,看不出步履匆匆,实际上当苏氏女一出现,除她以外的事物皆看不见了。 忽然,宝嫣轻呼:“夫君,孩儿踢我。” 一世英名,冷峻神威的郎君当下俯身,贴脸,听完肚子里的动静抬头,“别怕。夫人,等他出世,我再帮你教训他。” 第91章 陆道莲自登基以来,勤勤恳恳,忙于政事,底下臣子都想在新帝面前表现,于是加倍勤恳地上奏,将堆积的陈年杂事一并请圣上抉择。 这种勤奋的程度,即使是陆道莲都被跘住跟脚,数十日内,有两天夜里借宿在议政殿。 其余日子,比往常要晚一两个时辰回寝宫。 回去时,宝嫣已经入睡了。 白日里他醒来,宝嫣还在睡,而没过多久宫人就会来催陆道莲,该更衣上朝了,大臣们都在等着呢。 做帝王可没有做高僧时那么轻松,陆道莲杀人时都没头皮发麻过,只有一想到日日处理不完的国事,夜夜晚回宫的脚步,清冷俊秀的面容神色一僵,头皮微麻,于是当日拍板决定,“朕要召见太史署官,太史令和侍诏,让他们速速来见朕。” 太史令带人匆匆赶到,还以为出了什么国家大事,见到新帝跪地不起,姿态恭敬谦卑,“陛下。” 陆道莲没讲那么多虚言,绕过堆积如山,不久前刚处理完的政务,慵懒道:“朕要你们占卜,上京附近哪块宝地有利于皇后养胎。” 第234章 新帝后宫佳丽,只有苏氏女一人,如今又怀着圣上唯一的子嗣,尊贵无比。 太史令等人掌历法,星宿,问卜,闻言只当新帝独宠皇后,照顾有加。回去后,按照章程占卜出结果。 忙完公务,陆道莲出现在寝宫,宝嫣也在熟悉她的事务。 从前她掌事的是晏家,现在她母仪的是天下,中馈更多事情需要宝嫣管理。 但是她怀着身孕,陆道莲几乎帮她揽去了大半,剩下的还叫人辅佐她,先熟悉各宫各机构的框架章程。 陆道莲:“苏氏女,准备准备,我带你去行宫养胎。” 陆道莲的嘴越发矜贵。 想从他口中听见宝嫣的小名儿,亦或是亲昵的称呼,那都得到了榻上再说。 耳鬓厮磨间,陆道莲什么心肝宝贝都喊得出来。 平日里,就会摆起帝王架子,偶尔叫宝嫣皇后,更多的时候就跟以前一样这么称呼她。 当然,他摆架子的样子也是俊的,宝嫣爱看。 因为她一双春水眸,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一阵,陆道莲自己就会受不了了,眼神火热,恨不得把她揉进自个儿身体里。 宝嫣:“你不是政务忙吗?哪有空去行宫。” 圣上勤政,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而臣子同样勉力,冲劲十足,更有利于建造江山社稷,汉家基业。 民间对天子拥戴的呼声越高,朝堂于陆道莲就越稳固。 忙得不见人影,宝嫣这么多天都习惯了,现在陆道莲说要带她去行宫养胎,很难不让她想到,陆道莲这是在借她躲避政务。 哪怕被揭穿,陆道莲也没有一丝愧色,理直气壮道:“朕也是人,朕也要歇息。” 宝嫣:“……” 陆道莲面露得意,居高临下站在她跟前:“而且,朕很久没临幸你了。” 秋山行宫,是在汉幽帝之前就已经建造的避暑宫。 后山是一大片竹林,猎苑。还有山涧泉水,涓流不断,天逐渐热起来,就很适合在泉水出纳凉。 陆道莲面色不虞地找过来时,宝嫣穿着很轻透,大着胆子不像在上京,只穿了小衣和亵裤,卧在婢女的怀中,脚踝在清泉中晃荡,身旁有人摇扇喂果肉。 可比陆道莲要舒坦多了。 婢女被打发走,身后换成另一个宽阔熟悉的胸膛后,靠在陆道莲硬硬的怀里,宝嫣仰头打量他的神情,很不高兴。 他把宝嫣的双臂拉到脖颈处,她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勾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拥在一块,竹林起风,轻纱飘荡。 宝嫣吹气如兰:“陛下忙完了?” 没记错的话,她跟陆道莲刚来秋山行宫没两天,上京就有一小撮大臣追了过来,给陆道莲送上一车的要务后,还蹭了一顿行宫的饭食才离开。 气得陆道莲眼神阴鸷:“真该把他们都杀了。” 宝嫣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还是很贴心地抚摸他的心口,“做帝王不易,陛下真是辛苦了。” 陆道莲:“你怎么不叫夫君了。” 宝嫣目光诧异,想他居然计较起这个来,眸光化作秋波,有些弱弱的可怜的味道,“叫陛下,不是才彰显得出你尊贵的地位吗?这难道也有错?” 陆道莲圈紧了她的肩头,在那一片白皙的皮肤上都攥红了,“说得对,但是不能连夫君是会都忘了。” 宝嫣不好意思反驳他,“我可没忘。” 陆道莲气渐消了,脸色还是冷的,姿态故意摆得很高,“既然记得我是谁,让你叫,你怎么不叫。” “那你还唤我‘苏氏女’……” “你难道不是苏家女郎。” 宝嫣推他,“那你还是陛下!” 陆道莲将她惹得脸红透了,方才因处理政务引起的燥郁彻底消散干净,他用威严欺负面前的属于他的妇人,拽紧了那一只皓腕,不让她逃走,“那陛下命令你,叫夫君。你听是不听?” 宝嫣被他盯得身上发热,呼吸急促,神情紧张地嗫嚅:“那,那我还是皇后,你说让我与你平起平坐。”比地位,她也不算输。 陆道莲一口否认:“现在不行。” 宝嫣:“为什么不行?” 陆道莲眼中多了一丝戏谑,“因为今日朕想委屈阿嫣在下面。” 他环着宝嫣,眉眼凌厉,鼻梁高挺,面如白玉,身形伟岸令人充满依靠感。 宝嫣在饱含欲望,灼热含情的对视中,为陆道莲心跳加速,“夫君。” 宝嫣:“我想吃笋。” 陆道莲:“……” 宝嫣在玩水的时候就看见了,竹林里长了许多笋包,近来吃多了精细之食,就想尝尝山中野物。 当金尊玉贵的新帝,甘愿为了皇后去挖笋时,发现这一幕的宫人端着糕点盘愣在远处,作为贴身婢女,小观升了官,做了新一任大长秋。 像是对此见怪不怪,吩咐道:“把东西放下,不许过去惊扰圣上和娘娘。” 宝嫣跟着陆道莲走了没一回就开始喊累,“夫君,我走不动了。” “脚底好酸。” 第235章 她的娇气到了自然而然的程度,陆道莲更是习以为常地蹲下身,要她坐到自己背上去歇脚。 娇臀挨在后背上,宝嫣喟叹一声,“夫君,好舒服。” 陆道莲感受着身上那传来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眉心不稳,“坐就好好坐,别乱勾我。” 碍于宝嫣身子,他们这个月来都不曾行房事。 陆道莲忍了一通火,都不用撩拨,就已经燃得厉害。 帝王给皇后当坐凳。 对所有人来说,属于惊掉眼珠的一幕,小观表现得平平无奇般背过头,这时候就是叫那位贵主给她家女郎舔足,他定然都愿意得很。 谁叫女郎就是新帝命中注定的心肝,是天作之合,绝无仅有。 陆道莲盯着宝嫣的肚子,“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宝嫣算算日子,想想太医的话,“还要些时日呢。” 宝嫣:“你这么急做什么?” 陆道莲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她,“不想再隔着肚子抱你。”他们拥抱,总是因为肚里的孩子隔着距离,除非前胸贴后背,否则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抱过她了。 晚食宝嫣吃到了陆道莲亲手挖的笋。 半夜里,肚子便开始发动了,比太医看的日子还要早十来天。 一度平静的秋山行宫在夜里,灯火不灭,人影忙碌憧憧。 从宝嫣闹着肚子不舒服起,陆道莲跟她还没想到是要生了,直到她轻声害怕地哭着说“羊水破了”,陆道莲还未回过神,就被庆峰拉走。 接着带来的产婆接替了他的位置。 太医不方便进去,只能隔着屏风,背对着安排接生事宜。 虽然嘴笨,庆峰还是对看起来面色很差的陆道莲安慰道:“师叔,苏氏女福泽深厚,一定会没事的。” 听见宝嫣不停说痛,过会开始撕心裂肺的惨叫,陆道莲心脏仿佛捏在她手上,她叫一声,他比她还紧张,面如僵木,嘴唇紧抿,不苟言笑。 “师叔。”庆峰担心他实在忍不住会闯进去,于是请陆道莲去隔壁房间等。 房里供着一尊佛像。 陆道莲跪过那么多回,头一次长跪不起。 佛香袅袅,烟雾萦绕,经文木鱼和隔壁间各式各样的动静,传入闭目祈佛的陆道莲耳中。忽地,声音断掉,差点成就陆道莲心中一道心魔。 他赫然睁开凌厉双眼。 “生,生了。” 宫人跑来报喜,“陛下,娘娘平安……” 宝嫣生了个女郎,是她和陆道莲的皇太女,当今无二,贵不可言。 床榻上,一身湿汗,虚弱地朝他微笑的妇人仿若历劫归来一般。陆道莲浑不在意她此刻狼狈,将宝嫣的手扣在掌中。 他贴上去细细亲吻她。 宝嫣察觉到了一点湿意,初始还以为是自己落下的汗,直到再滚下一滴,她吃惊地朝陆道莲望去,却在即将看到他脸的那一刻,被人紧搂在怀中。 宝嫣愣后笑道:“你,你居然,我我……” 像是无法言喻此刻的感受,宝嫣也变得语无伦次,她好像身体是痛的,可是在这一被他珍视爱重的瞬间,精神上好似又不痛了。 “我是不是,好厉害?”那么痛,她都经历过来了。 低沉的嗓音回应她,“嗯。” 又过了会,宝嫣轻声问:“你是为我而哭的吗?” 陆道莲:“小菩萨,你度了我。” 没有宝嫣,他这辈子都将在苦海里孑孓独行,六亲不认,恃恶行凶,或许坐上天下最尊贵的宝座,也只会孤寂无趣度过寥寥一生。 他不敢想如果失去宝嫣会怎样。 就像那天漆黑的夜,月色下她朝他迎面一摔,他狭住的,是一抹春色。 难以忘怀。 第92章 番外 姁音还不到两岁,陆道莲昭告天下,她会是整个大汉未来的储君之一,有资格继任正统。 当一滴水滴进油锅,会炸溅出无数油花。 满朝文武和百姓议论不休,宝嫣听苏凤璘讲外边的风声,看向庭院里另一头抱着孩子纳凉的高大身影。 女儿在陆道莲怀里软趴趴的,肉手肉脚,还什么都不懂,陆道莲单只手稳稳地托起她,另一手拂开半空中盘旋着想要靠近的白色蝴蝶。 苏凤璘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扭头对宝嫣说:“他即位虽不久,恩威却如雷霆般叫百官刻骨铭心。” 对于不遵从他的,陆道莲可是很舍得杀人的。 而且有理有据,先抓把柄,再斩头。 天下百姓只觉得这是位明察秋毫的君主,而在朝堂大臣们心中,这位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是庙堂之上悬的一把剑,令人忌惮匍匐。 “眼下那些人只在私下说道,对帝姬继承大统的资格还不敢插手过问。不过目前依照他如此宠爱阿笋的程度来看,日后也应当无人敢提出质疑,只会习以为常。” 苏凤璘:“就是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决议,到底还是因为阿笋是阿妹你生的……”才会有这样的偏爱。 余光中,陆道莲抱着小小的婴孩走来。 说新帝偏爱皇后所出的帝姬并非空穴来风,自打宝嫣生下孩子后,为了能让她安然睡个好觉,通常都是陆道莲来带。 第236章 从他亲自带孩子上过朝堂,且次数不少于五次以后,大臣已经见怪不怪。 不管议事还是上奏,往日因为一件事能喧噪的朝堂,为了不吵嚷到帝姬睡觉,各个压低了嗓门。 而孩子在宽阔的胸膛里,睡得香甜,小胸脯一起一伏,呼吸中仿佛都会吹起奶泡。 中途孩子饿了,朝事暂停,百官围观偷瞄帝王喂奶都是常事。 下朝后,需要处理点事的陆道莲还把孩子随机交给一个大臣先抱一抱,突如其来的殊荣则会引来其他蜂拥而至的同僚的嫉妒。 并且内心中期待下一次能被圣上抽中,托付照顾小帝姬。 陆道莲带孩子来到宝嫣身旁,“阿笋,把和阿耶一起折的花,送给你阿母。” 宝嫣笑看着他怀中的小小身影,在叫唤女儿的同时,目光与陆道莲羞涩交汇,“是送我的吗,阿笋?” 因为是在秋山行宫诞下的姁音,就像一场雨后破土而出的笋,突然而意外,引起一场“兵荒马乱”。于是定下这样的小名。 姁音继承了陆道莲的眼睛和鼻梁,不说话倒有几分他的威严,眉头与小嘴则和宝嫣相似,此时年纪小,虽不懂事,却已经能学说话了。 就是爱流口水,嗓子软,咬字也不清,看得一旁的小舅舅爱怜心酥。 “花。”她小拳头被陆道莲捏着送过去。 宝嫣接了,苏凤璘忍耐不住道:“陛下应该累了吧,臣愿意替陛下分忧照顾阿笋。” 他的手蠢蠢欲动地抬起,下一刻就接住了软软一团的幼小身体。 苏凤璘心神都飞到了孩子身上,帕子都顾不得掏出来,直接拿衣袖给孩子嘴角边晶莹剔透的涎水抹干净,温柔轻哄:“舅舅的阿笋乖,跟阿舅去看给你带来的小玩意去。” 他抱着孩子走开,原地只剩陆道莲和宝嫣。 庭院里的宫人也识趣地跟上苏凤璘,离他们较远,留出一片清静之地。 宝嫣垂眸,看似不在意,盯着花枝把玩,实则早已脸红了,她装作淡定模样,却敌不过陆道莲火眼金睛。 上来便拉住她轻抚枝叶的手,用力扣在掌心里揉捏,“我们也走走?” 陆道莲带她在庭院间散步,宝嫣嗅着花枝,柔情绰态地问:“凤仪殿修了一年多了,为何还没修好。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住?” 皇后该有自己的寝宫寝室。 但是婚后宝嫣根本没机会移居桂宫,每回提起凤仪殿,陆道莲的理由都是翻修的工程还未完成,留她到今日,还是帝后同居。 陆道莲淡淡睨着她故意找茬:“怎么,你不想跟我和孩子一起睡?” 宝嫣嗔道:“少来,阿笋夜里都跟着乳母一起歇息,与我同床的次数和不及你多。”什么叫不想跟一起睡? 说他自个儿也就罢了,还要带上女儿,诡计多端。 陆道莲大方承认:“那我想跟你睡,离不开你,凤仪殿就在桂宫跑不了,等阿笋大了,我再跟你回凤仪殿住。” 宝嫣:“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道莲安安静静凝视着她,一双泠然黑眸,深不可测,眼底是化不开的情绪,不变的是对她的占有欲。 宝嫣被盯得身子滚热发烫,情思泛滥,拿起花枝打在陆道莲的胸膛上,花瓣轻扫衣襟,宝嫣羞道:“你还是不是一国之君,怎的这般缠人呀。日夜相对,你不腻吗?” 陆道莲危险皱眉,“你腻了?” 话语声沉,宝嫣却无畏无惧,故作骄矜地看他一眼,点头:“嗯。” 陆道莲神色复杂地注视她片刻,眼神如冰似火,最后十分奇怪且微妙地朝她笑笑,道:“我没腻,既然你腻了,那我带你找找新鲜。” 宝嫣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说腻不过是在开玩笑,宫里的老人都说,往上数,汉幽帝及以前的先帝娶了皇后,都不似她和陆道莲一样,龙凤久居在一室。 这证明他们夫妻之间琴瑟和鸣。 但宝嫣偶尔会想多一些,会不会这样的日子属于昙花一现,没过多久她和陆道莲感情就会变得平淡。 她目眩地望着前方,镜子里照着二人彼此模样,光解瘾不止渴,事实证明她就是想多了,孩子出生后,为了休养不让她坏了身子,陆道莲克制着没怎么真正动她。 然后就是最近大半年,孩子大了些,她跟陆道莲的关系除了是夫妻,情愫好似进入到另一种秘而不宣的暧昧阶段。 有些生疏,可是又很撩人。 次数可能不多,每次却都很猛,若是白日里做,宝嫣醒来天都黑了。 醒后还没干休,有时睁眼就能看到陆道莲在她跟前自给自足,等她重新泛滥有感觉后,便惊心动魄地看她一眼,什么都不说,便汹涌地冲进来让她感受他的存在。 宝嫣总能得到超乎想象的满足,她眼睛上属于陆道莲的腰带被摘掉,视野从模糊到清明,在她平日梳妆的镜台上看清了和陆道莲相贴的自己。 她容色嫣红,宛若极盛状态下绽放的极其美艳的芙蓉,仰头靠在丈夫怀里,一手撑桌,下颔高高昂起,神情似痛苦又似愉悦,另一手勾着陆道莲脖子,娇气地控诉:“你怎么还换上了僧衣。” 第237章 “陪你玩玩。” 陆道莲很小心眼地回应,“你说要新鲜,我给你新鲜不好吗?” 宝嫣脸色涨红。 陆道莲:“就当我们还未成婚,我不是帝王,你也不是皇后。” 宝嫣:“那要做谁?” “做你自己,也做我自己,你还是未嫁时,我也只是寺里的高僧。” 陆道莲:“你不远万里,从金麟跑来昭玄寺,与我私会偷欢。” 宝嫣小脸烫得厉害,睫毛一通轻颤,依言喊他:“不眴师父。” 陆道莲往她颈后咬了一口,“喊什么喊。” 宝嫣抽气一声,似真似假地抱怨:“你怎么,对我这样无礼,不眴师父,你为什么不好好修炼,怎么还要对我犯戒律呀?你师父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罚你呢?” 陆道莲爱她娇柔憨真配合他的样子,爱她这个人的魂。 可能因为说这些话发这些骚的是苏氏女,他孩子的阿母,他布下天罗地网,自己抢过来的宝贝,所以她说什么都是那么动听。 他顺着她的背一路往下,碎吻轻咬,狠抓拍打,听她扭身不安的嘤然求饶,低沉的声线以淡漠的口吻说出如火般的话语:“还不是你这妖女害我,六根不净耽误修行。” 陆道莲:“我若是被罚,你也逃不了干系。” 宝嫣吃惊,周身都浮起胭脂色,撑着镜台,害羞地望着镜子里重叠的人影,“那,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好不好。不眴师父,好痒……” 陆道莲眼眸暗沉下来,在瞬间之后,将掉在桌上的腰带塞到她嘴中堵住,“你别叫那么大声就行了。”他用了更大的力气来教训她。 宝嫣眼尾泛红,只能呜呜地发声,像被迫一样,可实际上她整个状态已经如吃醉酒般,开始自己提腰配合他。 真是乱了规矩。 她若还是待字闺中的女郎和一个僧人鬼混到一块去,可真叫败坏门风。 可惜遇到的是陆道莲,她抵抗不了,更拒绝不了他,这个亦正亦邪,却能登上帝王的郎君,是真真正正坏到了她的心坎里。 妖女又如何还不是被他降住了,哪怕堵住嘴,宝嫣依旧不自禁地哼出来,声音听着越发有滋味,背后的力道也越发蛮横。 “阿母醒了。”结束之后,宝嫣与陆道莲泡在一个池子里,却占据不同位置,“我想带阿笋回去看看她,她还没见过亲外孙女。” 陆道莲:“岳母不是还在金麟?” 宝嫣点头,“所以我要回金麟省亲。”那要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陆道莲拧着眉道:“再等些日子,朝堂这些日正忙……” “不用你,你忙你的,我自个儿去。”她目光熠熠,宛若星子,盛满狡黠。 陆道莲:“你不要我陪你?你想朕独守空房?” 他开始端架子出来了。 宝嫣才不畏惧他,“你忘了你是谁了?帝王出行,声势浩大,太惹眼了,我不想吓着阿母。” 陆道莲:“……” 似是发现他在不高兴,宝嫣安慰道:“好了,我去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第93章 自从罗氏解了毒,就一直待在金麟休养,她没去过上京,更传信给苏石清,也不让他回来。 她少年就和苏石清认识了,是媒妁之言,少年夫妻,从金麟嫁到上京,又跟随苏家回到金麟,兜兜转转,还是留在了这里。 她不让苏石清回来,自然是不想见他,她也不是不会怨的。 当年月氏进门,她就不喜欢这个人,苏石清也向她表明会将人送回去的意思。 结果还不是着了她的道,又把人收在了身边。 这么多年,她当府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凡是都按规矩去办,没亏待过月氏和她所生的女儿。 没想到最后,她和她的阿嫣,还是被这对母女记恨上了,想要鸠占鹊巢,还想取而代之。 若是当初苏石清不答应让兰姬做陪媵,就不会出这么多岔子了。 罗氏休养一年多方能下榻行走,宝嫣轻装便捷前来省亲,母女相见当天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府里女眷都跟着一起抹泪。 许久之后才说上私房话。 罗氏:“我不是在信里说一切安好,路途遥远,你又何必奔波这一遭。” 宝嫣:“阿笋出生后,还未见过祖母,总不能让她连祖母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那你就这样抛下圣上过来了?” 罗氏好奇地看着她,宝嫣被说得好似那种负心人,她忸怩道:“我同他讲过了,我要回来看望你,他知道的呀。” 罗氏忧心忡忡地为她考虑:“你一走就是大半年,留圣上一个人在京中,岂不是寂寞。” 这话同样陆道莲也讲过。 临走前一天夜里,他还跟宝嫣闹起了小脾气,“别碰我。” 宝嫣贴着他睡觉,在榻上,他高大的身躯还往前拱了两下,故意与她拉开些距离。 “去了记得潇洒快活个够,千万别念着朕,”陆道莲傲气道:“朕也不会想念你的。” 宝嫣沐浴过,浑身清爽,冰冰凉凉的,贴上去抱着陆道莲的背说:“陛下真是好狠的心,你不念我,我却是会想死你的。” 第238章 陆道莲身上的香是御制的,他延用了以前在昭玄寺的用的那款,听说原料来自贵霜国,很难得,是佛教王室才能用的。 有安神定气的效果,宝嫣闻着很舒服,她拥着陆道莲的腰板,依赖地用额头在他背上蹭蹭,“往返上京和金麟,得花费半年时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夫君也要照顾好自个儿啊。” 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一直背对着她假寐。 不过临行那一刻,他倒是亲自去送她了,车马人手都是经过他仔细安排的,陆道莲面上不显,好似没有不舍,只抱了阿笋一会,都没跟宝嫣说话。 还是她喊了他数声夫君,“我走了,你不与我说说话么。” 陆道莲才幽怨地睇她一眼,过了好一会,众人只见帝后情意绵绵地对视片刻,最终圣上不情不愿地憋出一句,“早些回来。” 都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罗氏只听说过这位贵主的恩威,还未见过陆道莲本人,问:“他长着什么模样?俊吗?” 面对母亲好奇的目光,宝嫣含羞颔首,“嗯。” 盛夏气候不好,上京的官们也到了经常休沐的时候,毕竟在大热天里还要穿着复杂的官袍去上朝,到了殿前就已经大汗淋漓,还要防止失仪,相当折磨。 苏巍山已经邀了友人前去避暑了,苏石清的休沐日还没到,他只能兢兢业业打点好少府的事宜,面圣已是家常便饭。 值得一提的是,打他女儿去金麟后,新帝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轻淡中略有些不满,“一年多了,少府大人还没取得岳母大人的原谅么?” 苏石清:“……” 因为月氏,罗氏与他生了隔阂,不愿见他,也不愿他去见她。 以至于宝嫣只能从上京出发,回南地探望她。 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引发了帝王的不满。 苏石清尴尬到不知作何回应,好在议政殿里被留下的人不多,宫人也在整理用具,没有顾及这边的情况。 苏石清:“臣有罪。臣试图以书信示好,可是……” 陆道莲意兴阑珊地眨了下眼,还是给了几分薄面,等他的岳丈大人说完才接话,“书信示好有何用?” 看见苏石清愕然。 料想这位也是家中贵子,没低声下气过,陆道莲按下尖酸刻薄,淡淡道:“岳母大人是被少府大人伤了心,日积月累造成的,光凭几句言语岂能化解干戈,认错挽回求和讲究的是心诚才行,少府大人问问哪家大人惹了原配生气,不是下跪哀求的。” 陆道莲给脸色变化不断,震惊又惶恐,铁青又难受的苏石清透露别人报给他的小道消息,“朕最近就听说了一桩秘闻,听说廷尉大人一时迷了心窍,纵容妾室,当晚就被其夫人扇大耳巴子。” 他抬首示意,“瞧,怕丢脸让人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今日他就向朕告假不来了。” 苏石清想想好像今早朝臣确实有偷偷议论过,廷尉大人挨了打了,家中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再联想罗氏,年轻时她是个温柔的女娘,却为了替他好好操持内宅,这么多年虽然成了一个合格的主母,但对他始终是温柔的。 他不敢想罗氏扇他的画面是怎样的,但对上陆道莲严肃而冷厉的逼视目光,苏石清心底也不想和原配妻子走到陌路的地步。 他微微动摇,“多谢陛下关心,臣知道了,臣会继续努力,争取取得谅解的。” 陆道莲笑了笑:“少府大人能不能取得岳母大人的谅解朕其实没多关心,朕关心的是皇后和帝姬,她们一走了之,朕是吃也不香,睡也不香。”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才懒得费心费力敲打苏石清,赶紧将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岳母大人搞定。 最好是把人哄到上京来疗养,这样他也就不用被迫承受这份分别之苦了。 罗氏对女儿口中的新帝充满好奇,她两个女婿,都未见过真容,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是个什么模样。 前面那个算是孽缘,后头这个尊贵无比。 早料到罗氏想看,宝嫣命人从箱子里拿出从上京带来的陆道莲的画像,介绍道:“阿母,就是他。” 罗氏抬眼一瞥,画上的人栩栩如生,难掩帝王气概,罗氏不由地坐直了身体,“果然此子一看就非池中之物。不过,你出行,还特意把他画像带上?” 宝嫣顿时心生羞意,借口道:“阿笋出生以来,大多时候都是他在照料,路上也总是叫着要阿耶,我便把画带上,方便她看。” 她脸上的红晕昭示了一切,罗氏也不戳破,夸赞起来:“甚俊,阿笋像他多些,发脾气时更像。” 孩子虽小,可到底是亲生的,陆道莲又时常将孩子带在身边,亲力亲为,连皱个眉都有威严风度。 宝嫣很不好意思地和罗氏抱怨,“阿母你不知道,阿笋刚过百天,他就带孩子上朝了,我真怕朝臣对他有所不满……” 纵观汉幽帝和以前的陆家祖宗,没有一个像陆道莲这样带孩子上朝的。 朝堂是议论国家大事的地方,稍有不慎,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是那些人,好像就只服他一样,宝嫣在后宫等了有一阵时日,也不见有人到她跟前来告状。 第239章 她曾以为是陆道莲让人拦截了消息,直到亲耳从其他人口中听闻“朝臣无异议”才松懈下来。 罗氏:“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帝王即是帝王,跟我们一样也是凡人,他宠爱阿笋,不就代表宠爱你,他以身作则,那些臣子也会向他一样爱重妻室子嗣。” 听到这里罗氏反而对未见面的女婿感到很满意,她就希望自家阿女能有个珍视她的良人。 原先那个就不提了,眼下这个能与宝嫣百年好合,就是要她十年寿命来换罗氏也愿意。 别像她一样,一想到苏石清,罗氏面色就变得伤愁起来。 “夫人,娘娘,上京来信了。” 罗氏蹙眉:“谁的?”若是她那位郎主的,罗氏看也不想看。 苏石清不是没求过她去上京,说对不起她,要好好弥补她,让她给个机会。 但罗氏都拒绝了,告诉苏石清,她这辈子都留在金麟,她不见他,这样就很好。 婢女:“是娘娘的。” 罗氏惊讶,宝嫣当着她的面把信展开,看了两眼,就面红耳赤地抬头,宛若思春的模样。 罗氏:“他给你写了什么了?” 宝嫣腼腆道:“他催我早些回去。” 她说得还是含蓄了。 信上写:行也思娇,坐也思娇。夜凉空床,窃窃无人语。 陆道莲:说好想念我的,结果两三个月没有音讯,骗子。 仿佛感受到他独守空房的怨气,宝嫣咬住下唇,动了想要归去的念头。 真正寂寞的何止陆道莲一个,她在金麟也是,晚上早已习惯了有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圈着她入睡,现在夜里总是下意识往后靠。 以为会有一道宽阔坚实的胸膛等着她,结果却靠了一场空。 午时假寐醒来的陆道莲,睁开幽漆冷冽的黑眸,许久没发话,周身透露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情绪,“少府大人出发多久了?” 河道上。 一艘船朝着金麟方向前行,领了任务的苏石清背着双手,注视着前方的山水归途。 上京里的帝王对着下属面无表情地吩咐:“十五日?太慢了,让他加快日程,早日抵达金麟劝说娘娘回京。” 苏氏女再不来看他,他就要像池塘里的莲花,夏日一过,就要枯萎了。 第94章 晚秋到来之际,宝嫣已经启程带着阿笋回京了。 陆道莲装得一副对她没什么期待的样子。 一开始黄门郎问他是否要准备准备,去迎接皇后时,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望眼欲穿的陆道莲盯着桌案上堆积的政务,坚定道:“不要。” 宝嫣一去大半年,陆道莲不是没有怨气的。 有怨就有想,人现在回来了,总要拿乔一下,不然以后苏氏女还敢带着阿笋说走就走。 听消息人已经到了上京的码头了,陆道莲还稳坐在龙椅上勤政,两耳不闻窗外事,很沉稳很淡定,一不小心便陷进去了。 等他再抬头时,天色渐渐昏黄,一看快到傍晚了。 料想宝嫣应该已经入宫了。 陆道莲放下朱笔,气态神闲地吩咐:“来人,摆驾未央宫。” 黄门郎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陆道莲敏锐地问:“怎么了。” 黄门郎:“陛下,娘娘还在宫外,没进宫……” 姁音已经会说很多话了,她受陆道莲影响,在阿耶身边时,很有帝姬的威严,到了宝嫣身边,对阿母便粘人撒娇多些。 上京在陆道莲的统治之下国泰民安,城内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有玩百戏者在路中表演,姁音看了便不肯走了,宝嫣疼她于是也不让下面的人打扰,带着姁音在人群中旁观。 她带着护卫,身份显贵,周边都没什么人敢凑近,一时间也看得入迷了,忘了派人给陆道莲传个话,说要晚些回去。 一直到陆道莲找过来。 茶楼里,宝嫣正在同徐协道谢,姁音胆大要凑近些观看,百戏的艺人失了准头,差点伤着她,还好当时徐协在替她挡了下。 除了手受了点伤,没其他大碍。 正当宝嫣问他家住何处,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访时,陆道莲就出现了。 他像芸芸众生中,一棵汲取了天地精华,日月光辉的云竹,十分的清贵显眼,宝嫣一眼就看到他了,停下了说话,面带微笑专注地凝望着他。 陆道莲单手负在身后,摩挲着指环,由远到近,徐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家住上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见宝嫣带着个小女郎,以为带的是家中年幼的姊妹,于是在孩子有危险时出手相救。 可结果,她竟告诉他,她是那小女郎的阿母,她那般年轻,似娇花一样,神韵都是闺阁中的女郎的样子,哪里像个阿母。 徐协认定她是骗自己的,观她身边带了护卫,以为她是身份不凡,不方便透露才故意以孩子做借口的。 而且他今日打扮得也不那么富贵,对方有防人之心也情有可原。 正好宝嫣问到他家住何处,还笑得那么好看,徐协背对着,也跟着笑了笑,打算说出来让她也知晓自己是什么人,“你来接我了?” 第240章 宝嫣朝着他的方向道,眼眸仿佛含了星子。 陆道莲仅仅扫了眼愣怔不已的徐协,白玉般俊秀的脸冷冷淡淡的,把朝他伸出小手的姁音抱入怀里,然后所有目光凝聚在宝嫣身上,低沉语调还算温和地道:“逛这么晚,也不知传个信,阿笋缠着你?” 宝嫣见他没生气,提着的心轻轻放下,“她第一次见,想看嘛,是我忘记了。” 她鬓边有一缕发乱了,陆道莲替她撩到耳根后,淡淡问:“既然出来了,那就再外边用晚食吧,想去哪吃?” 宝嫣生得秀美,肤色又白,稍微一脸红就很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与突然出现的高大郎君关系匪浅。 徐协更是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都可以,你做主呀夫君,我听你的。” 晚归还不传信,宝嫣非常识趣这时候不惹陆道莲不高兴。 她连嗓子都比往日娇几分甜几分,还主动把手放到陆道莲掌中让他牵。 盯着她呈现出的娇态,陆道莲修长的五指很容易就从她指缝穿插过去,宝嫣整只手都被他大掌包裹在其中,“那就跟我走。” 徐协看着面前的年轻妇人欣然起身,满身威严清贵的郎君抱着玉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早就从方才起插不进去。 他不死心,想要挽留,一个面白无须,看起来阴柔却又是个郎子的人笑着挡住他的视线,“据闻,是郎君搭手相救了我家小女郎……” 宝嫣走了一小段才想起来光顾着陆道莲,没跟徐协道别,她手被那只大掌握得紧紧的,“黄门郎过去了,之后会备上谢礼送去他家的。” 陆道莲余光瞥着宝嫣,“这时候还有心思惦记旁人?” 宝嫣听出他话里深意,讶异地眨了眨眼,朱唇弯出一抹弧度,她回握回去,“胡说。礼节而已,不像你,一出现在我眼中,那才叫其他的都瞧不见了。” 看来陆道莲也不是不气,只是装得好。 “哼,巧舌如簧,回去再收拾你。” “……” 小别胜新欢。 哪怕姁音再白嫩可爱,她阿耶再关切宠爱,到了夜里还是把累出鼻涕泡的她交到了乳母手中。 看着小观带着宫人和乳母等自觉退下,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一样,哪怕跟陆道莲享受了许多次欢好,宝嫣还是免不了难为情。 她坐在镜台前梳发,似乎在拖延时间,陆道莲放下书,步履沉稳地来到她身旁,地上有地毯,他光着脚悄无声息,镜子里倒出他的身影。 光是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就已经叫宝嫣小鹿乱撞,秀面飞红,“说说,你走了大半年,欠我多少回日夜?” 宝嫣不说,那么多她哪数得清。 她兀自不好意思,陆道莲也不是真要从她口中得个答案,就在她梳妆的地方,抬起她的下巴,再低头两个人吻到了一起。 一开始像是在叙旧,陆道莲没伸舌头,嘴唇贴着宝嫣温柔厮磨,含着她嘴唇轻轻吮着,微微分开再拉扯。 宝嫣配合地仰着头,也学陆道莲那样回吻,慢慢从褪去生疏,到疾风暴雨,二人相互褪着彼此衣衫,宝嫣攀着陆道莲的肩,很快被他从椅子上拉起,然后双脚陡然悬空,让他像抱孩子般抱在怀里朝榻上走去。 “等等。” 宝嫣似想起来什么,满面通红,攥紧陆道莲的衣襟,呼吸不稳地问:“这半年,我不在宫里,你,你有没有召幸过别人……” 她闭着眼,忘了把耳朵捂上,有种想听却不敢听的局促。 陆道莲:“没有。” 宝嫣惊讶地睁开双目。 眼中陆道莲神色清白,说道:“你大可去问问,朕白天夜里和谁待在一块的时日最长,还有柳太医,你再不回来,说不定我就要找他开副那方面的药方了。” “你是不知道,你一走,圣上比丢了魂还可怕。”苏凤璘逗着外甥女,提问:“知道为什么近来朝臣都无人敢烦他么?” 苏凤璘装模作样地摇头,“腻了,真的太腻了。” 曾经皇后在,朝臣希望帝王不要沉溺在温柔乡,于是不光自个儿努力,还期望帝王勤政。 大家都在搞业绩的程度上,比的就是一个勤劳。 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放过谁。 宝嫣不在身边,陆道莲让朝臣见识到了什么叫有史以来最爱处理政务的帝王。 不光未来一年,就是未来十年的政务都给规划了,夜里不到三更别想走。 议政殿旁边的偏殿都备至了几张床榻给重臣们歇息。 回想起这个,大概今后五年之内朝臣们都不想再经历这段和帝王相互折磨的日子。 除了痛不欲生,可以的话,都很想找柳太医就医。 毕竟天天见,要不是身份悬殊,真的相看两厌。 苏凤璘没什么同情心,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透露:“听家中婢女说,阿翁最长有半个月未归家了。” 没错,苏巍山作为现在资历最老的臣子,也是有床榻位的,有资格与帝王秉烛夜谈。 皇后不在,那就大臣们负责帮帝王排遣寂寞嘛,其他人是议正事。 陆道莲体谅苏巍山年纪大了,有优待,让人给他安置了桌案笔墨纸砚,然后还给他发了个本子。 第241章 陆道莲:“朕知道,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不经熬夜,这本子是给大人打发空闲用的,可以记录在宫中感想,或是政事上的心得,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大人尽管用,不必客气。” 苏巍山当年落败,屈走金麟,只一心想过报仇,过了耳顺之年,没想到还能跟他年轻时一样饱得圣宠,还有和君王促膝长谈的一天。 他有种见了鬼的意外。 陆道莲话说得好听呢,苏巍山按照他要的,没有一丝耽搁,在本子上写下感想心得,以为新帝是在考验他作为臣子的能耐。 他自然要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然而一天过去,黄门郎送回来的本子上朱红笔的批注只有简短一行字:大人再想想。 还拉着他继续秉烛夜谈。 过后苏巍山又再记录了几日,朱红笔雷打不动地退回,批注照旧,夜谈继续。 他老谋深算,也不是傻子,既然不合新帝心意,干脆停下不递本子上去了,一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直到某天他突然回味过来,帝王所想并非是“他”所想。 于是苏巍山重新整理了思路,在本子上留下些笔墨再呈给陆道莲批注。 这次,陆道莲没再打回来。 宝嫣:“他写了什么?” 苏凤璘含笑望着她,“也没什么,就是阿翁回忆起你小时候醉奶的事,于是写了上去,圣上他把那页留下了。” 也只有通过亲人的口中,他才能隔着千山万里,了解心上人不得而知的过去。 第95章 if线 窃春夜 昨夜一场大雨,洗的殿堂前的地面澄如明镜,墙角芭蕉青绿,俨然一副好风景,宝嫣初来乍到,看什么都稀奇。 金麟没有这么宏伟的佛寺,只有宣扬道法的观,罗氏从前信道,佛法弘扬后又开始信佛了。 宝嫣个人没什么信仰,但为妨罗氏寂寞,母亲信什么她便陪信什么,像墙头草没自个儿地决断。 昭玄寺盛名在外,最近刚举办了普渡众生的活动,只要信众抽到上上签,就能免去食宿留在寺里听大师指点迷津,得到解脱。 罗氏花了点小心思,用钱从乐于助人的信众手上买了两支上上签,获得了入寺听经的资格,当日就帮宝嫣收拾好行礼,将她送去了山里。 罗氏自个儿没空,还将自己的名额让给了宝嫣身边的婢女,主仆二人入住昭玄寺早就备好的厢房,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每日两点一线,厢房——特定的殿宇,听经打坐然后回房歇息,称得上深入简出。 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就是日日吃素,婢女说嘴里能淡出鸟来,佛寺不好吃荤的,宝嫣只有给钱给婢女,让她跟人一起到山下带些解馋的零嘴回来,素饼甜糕算是佛祖能接受的东西,不算犯禁。 就是婢女不在,剩她孤身一人,寺里虽大,香火鼎盛,客源不断,但也极为惹眼。 就像现在,入寺那天就遇到的左中侯家的公子见她一人在殿前逗留,像闻着味儿的苍蝇般围了过来,“阿嫣,这几日怎么不在兰华殿见着你?” “是不是病了,瞧你脸色白得透光了,可心疼死我了。” “心肝儿,你可得照顾好你自己,等下了山,到我的宅子上休养休养去。” 一个喜欢自作多情,脑子别在裤.裆的纨绔子弟,自诩风流实则下作,呼出来的气几乎急不可耐地想要与宝嫣贴近。 她后退一步,自然地与他拉开距离,“公子,圣殿之前,不可无礼。” 她一本正经。 纨绔看得眼热,像一条对着洁白纯欲的娇花垂涎三尺的狗,仓促答应,“哦哦,是该讲礼。” 转念一想,这样的美人轻易放走又不甘心。 但那头宝嫣看似虽笑,却早已没什么耐心应付这种色心没脑的傻子,除了刚认识那天觉着他左中侯的家世还算不错,到摸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宝嫣已经将其从夫婿人选中剔除了。 不堪为良配,不过逗逗这蠢货也算给她在山中无趣的日子增添些乐子。 为了避开对她死缠烂打的纨绔,她根本没去主殿听经,而是自己寻了个小佛殿躲清闲。 这里地形宝嫣已经摸清,在纨绔过来前,她身姿看似弱柳扶风,脚程却很快跑到了小佛殿的后门处,娇喘吁吁地扶着心口,回身微微一笑:“公子,你怎么不来追我呀?” 她知道抄哪条小路能去往主殿,大庭广众下,有自信即使把人耍得团团转,对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宝嫣不做停留笑着倒退,打算潇洒离去,却忘了身后门槛,小腿一软朝后倒去,娇软的身子撞上一道宽阔的胸膛,细腰被一只手牢牢接住,那攥物一般的力气掐得她两眼冒出泪花,脸颊娇艳欲滴,懵懂懂愣怔怔地仰头朝如修竹般的身影望去。 对方低头,和她对视一眼,才缓缓抬眸轻扫那边纨绔的方向,佛殿清幽,菩萨手持净瓶慈悲端庄,“此处是清修的地方。” 只清冷地告诫了这一句,就松开了宝嫣,不再看她,径自跨过门槛,带着他的随从朝殿内走去。 左中侯家的纨绔大概是怕被人发现与宝嫣在殿内调情,不守规矩,早已逃之夭夭。 宝嫣留在原地怔忪半晌,脸色变来变去,神思不清,方才她的故意戏弄,是不是都被这人撞见了? 第242章 宝华殿是昭玄寺主殿,内里宽广,深梁高柱,可容纳上千人,供菩萨一百零八尊,最大的尊者便是佛陀,渡世观音在旁作为使者。 每日这里会有一场高僧讲习,座位五百个,高僧讲完,信众可留下来互相探讨佛法,也能自行入定打坐。 宝嫣不喜欢和太多人待在一块,总觉得吵,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自己随意找个很少人去的殿宇待着。 她好些天没来,孙芳紫隔着一个座位还要和她讲话。 她跟宝嫣身旁桌子的人换了个位置,打量她脸上的脂粉,“你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在避着我阿兄吧?” “他那人傻傻的,嘴巴不会说话,你可别信他的。” “上回要是让你哪里不舒服,我替他同你道个歉。” 孙家两个兄妹,从小与宝嫣认识,孙芳紫为人精明,孙信邈就是大傻个儿,明知宝嫣不喜欢她,还奢想能娶她为妻,整日阿嫣阿嫣地叫,还闹得人尽皆知。 宝嫣:“我知道了,不会往心里去的。” 孙芳紫放了心,还想继续跟宝嫣做朋友,“那就行,你用的哪家的粉膏,这么细腻,我也去买一个试试。” 宝嫣说了珍宝阁的名字,孙芳紫迫不及待地去找婢女交代购置事宜。 大殿里人多了依旧有种身在旷野的孤寂感,还没有窗,只有前后左右四个出入口,没有师父主持,都在说话,显得吵吵闹闹。 宝嫣在想干脆要不要歇息去,就算罗氏要她对着菩萨请求赐她一门好姻缘,这次来了这么多人,许了那么多愿,菩萨该听谁的? 一群香火客里,撒钱捐助的大把人在,就连孙家都捐赠了一车,宝嫣的捐赠跟他们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她要是菩萨,她肯定先眷顾最有钱的那个。 宝嫣刚想起身,就看到孙芳紫的大兄跟着一行人从另一道门进来,大汉以左为尊,大大咧咧的孙信邈到了那个眉眼凌冽的陌生郎君面前仿佛都长出脑子了,没半点造次。 “他是谁?” 孙芳紫刚回来,没想到宝嫣这么快就感觉到她的存在,她还想偷偷绕到她背后吓唬来着。 计划失败,她顺着宝嫣目光看去,恍然大悟道:“你说僧太子么?” “他是先皇后遗孤,被封为太子,十岁的时候跟随贵霜国来的高僧说要出家,圣上不允,只让他带发修行,及冠后就得还俗管理朝事。” “这次来是为了给他师父庆生的,他常在兰华宝殿休寝。”孙芳紫承认道:“在场的世家贵子贵女没一个不是奔着讨好他的目的来的,我跟我兄也是。” 她认为宝嫣应当也有那方面的想法,“可惜太子不大好亲近,看人的时候像块冰,捂不热……” “你要是想认识,我让我兄引荐引荐?” 宝嫣笑容含蓄,摇了摇头,“可不敢高攀。” 今日讲经的是昭玄寺方丈普诗弥,他就是孙芳紫口中那位“太子师父”,也因为僧太子的出现,宝华大殿里宝嫣眼熟的一些纨绔子弟和娇气些的贵女都来了。 五百个座位竟然还不够,而孙信邈那边一行人因为来晚了,以太子为首选择了就近坐下。 就在宝嫣附近的左侧方的位置,太子一人独占半排,视线平移到右边就能看到她了。 在那双印象深刻的幽漆如墨的眼珠谛视过来之前,不过偏差瞬息,宝嫣便转回了头,错开目光。 同时心口乱跳,身体似乎受此影响轻轻颤抖,为了压住那一刻突如其来的紧张,她佯装娇懒的模样,趴在桌上,呼出来的气,炽热而滋润地拂回到嫣红的面颊上。 他看过来了吗,看到是她了吗? 普诗弥的讲座结束,信众蜂拥上去膜拜,家世高贵的公子女郎们争相在方丈面前唱高调,想要显得自己多么虔诚。 这样被太子看在眼里,也不失为一种表现。 “姓白的都去了,不行,我也得做个样子了。” 一场经听下来,孙芳紫直打瞌睡,方丈说了什么根本不懂,却因为这个缘由也要去问问经,“阿嫣,你去不去?” 宝嫣目送她:“你去吧,我想起来还有些事……” “那我走了。” 孙芳紫带上婢女冲进信众堆,宝嫣看一眼宝华大殿门口,屋外忽然变阴了点,像是日头被削去一半,她的裙角被吹起,似乎在风里闻到了雨水的气息。 小观不在,她得先回去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衣物了。 宝嫣跨出门槛,袅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与人说话的孙信邈停下来,疑惑而小心地观察陆道莲,他顺着方向朝外看了一眼,没发现其中异常,“殿下,在看什么?” “起风了。” 雨势来得非常快,宝嫣赶回院子时,还来不及把衣物全都收下,雨点子就已落满地了。 为了不弄脏身上衣裙,她躲在房里看着雨水打湿昨日才洗过的衣裳,可怜了小观,她知道后肯定会气哭的。 她从角落的箱子里翻找出带来的雨具,罗氏检查她的物品时还说住在山寺里吃斋念佛,根本用不上这东西,带了也是增加累赘。 现在不就能用上了,雨点大,油纸伞沉沉,她撑着它小心地迈开步子,去寺门口接人。 第243章 这时间众人都在里头避雨,少有其他人的踪迹,路上石子湿漉漉的,青苔鲜绿,远处山色空蒙,云雾缭绕。 宝嫣默默等在雨中,眺望山下的路。背后响起一连串脚步声,衣袖间摩擦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 “殿下,还是我来取吧,您去里边躲雨。” 清晰而明朗的嗓音淡淡响起,“不必,孤自己拿。” 感觉身影越来越近,宝嫣浑身不由自主地绷紧,脚步不稳,手里的伞似乎变得千斤重。 远山的雾聚了又缓缓疏散,空气中的尘埃让她呼吸不顺,她余光试着悄悄往戛然而止的身侧撇去。 陆道莲身着一袭绣鹤衔枝图的深松绿广袖常服,腰上配玉带,垂挂一把短萧,他太高了,油纸伞的边缘挡住他的脸,只能偷瞥到那削挺的肩膀,再勉强点到那张好看的嘴唇。 一句“有人在这”,让悄然把伞抬高的宝嫣顿住动作,收回眼神,宛若标直的树干,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前方,假装没留意到他们的到来。 片刻后小观的身影从远到近,下了山的她背着背篓,两手搭着一片布巾,周身都被打湿不少,见到宝嫣她欣喜若狂,“女郎,你来接我啦?” 她跑过来的步子在地面上溅起泥点,动静引起马车旁的人的注意,朝宝嫣跟她的方向望过来。 若有所觉的宝嫣心神不宁,除了往前迎接婢女,连方才想好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伞落在小观头上,她低头打量宝嫣的鞋履,不忍而心疼地问:“女郎等了多久,鞋都打湿了,这样会着凉的。” 宝嫣让自己思绪回笼,不要老去在意另一旁的人怎么想她了,她抬起袖子给小观擦脸:“才一小会而已,你才是,跑回来的?冷不冷呀?” 她料想小观不管吹风下雨都会在今日寺里关门前赶回来,她不会留她一个人过夜的,于是才来这接她。 宝嫣根本不介意她身上脏脏的,“快走吧,回去换件干净衣裳。” 小观摇头,冲她傻乎乎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吃食,“不冷呀,女郎看,我给你带回来的肉饼,还是热的,女郎趁热吃!” 山门前空气陡然寂静,雨点声小,只有小观催促的声音震耳发聩。 宝嫣已经不敢去看另一旁拜入佛门下,守着清规戒律、严以律己的太子如何想她了。 “女郎,快吃呀!” 宝嫣这回清楚地感觉到朝她投来的视线,她余光怯怯地一瞥,那双幽目眼底的情绪是那么深。 宝嫣接过小观塞来的吃食,强颜欢笑地应下:“好,我们回去,一、起、共、享。” “快走。” 小观听不出她话音里流露出的难处,懵懵懂懂地跟着宝嫣离去。 跟着听完全程的侍人皱着眉道:“这是谁家的主仆,竟然还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不守戒律,难道是寺里的素斋不够她们吃么?” 不听话的人,就该赶出佛门。 侍人回看太子的反应,原以为会发火的陆道莲还在淡淡凝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 宝嫣到了禅房,帮小观把衣物拿出来让她换上,忍痛割爱道:“下回不要再去买肉饼了。” 小观无知地问:“为何呀,女郎不是爱吃吗,不光肉饼,甜糕奴婢也买回来了呀,都是女郎喜欢的。” 宝嫣挫败地坐下,撑着下颔,在桌案前对着窗外淅沥的雨帘,宛若失意般道:“你方才没见到寺门外还有别人吗?” “你知道他是谁么?” 小观迷茫地摇头。 宝嫣笑中略带一丝痛苦,“是昭玄寺方丈的徒弟啦,本朝太子。”她好像在一天之内,就连着把人得罪了两回。 是不是该,等雨停下就收拾包袱滚蛋呀? 第96章 “阿嘁——” 在第二日的早上,小观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看就是长时间淋雨着凉了,好在昭玄寺香火鼎盛,客源不断,还储备了医者仁心的赤脚大夫看诊。 开了药方,要等一会才能送来药材,宝嫣还要拿去伙房煎。 床铺上小观哭丧着脸和她认错道歉,“都怪奴婢身体不好,还得劳动女郎照顾我。” 宝嫣叹了声气,道:“也不碍事,不过你还是赶紧好吧,院子里那些衣裳我可不会洗。” 小观眼巴巴地望着她。 宝嫣朝她温柔笑道:“我都收好了,给你攒着呢。” 小观:“呜呜……” 寺里想要煎药并不麻烦,宝嫣是真的不会干粗活,她生下来就没沾过春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罗氏从不亏欠过她什么。 她身边也是有人伺候的,可惜伺候她的人累倒了,宝嫣也只能选择自其实力,她扣出点小钱,塞给了寺里的小沙弥,“还请小师父帮帮忙,看着点火候,汤药煎好了知会我一声,我就在这附近等候。” 背后响起两道故作提醒的咳嗽,宝嫣回头望去,有点面生,对方又好似认识她,撞见了她给小沙弥塞钱的一幕,以为她在搞什么贿赂。 被发现的小沙弥早已把东西塞进袖子里,他们还算不得真正的僧人,没受过戒,家里无力抚养,就在昭玄寺皈依了。 只要不被师父发现说道,香火客施予钱财都他们来说都是正常的事,有的存有善心,会攒起来补贴家里,有的则捐入寺里的功德箱为自己积德。 第244章 “大人,是太子有什么吩咐?” 小沙弥迎上去,侍人皱眉打量的眼神,在宝嫣身上转了个圈才收回,同为自小家里不富裕的穷苦子弟,侍人倒也没为难他,“我来取殿下的早膳。” 宝嫣已经想起来对方曾在哪见过了,宫里的侍人跟着贵主,习惯了,各个眼高于顶,盛气凌人,毕竟代表着主子的脸面。 搬出太子的名号,事情自然先紧着地位高的来,但小沙弥先收了宝嫣的好处,于是无辜地看着她。 宝嫣理解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自觉地让开条路,等侍人进来,她便到外头去等候了。 不过出去时,侍人还十分古怪地扭头盯了她一眼。 小观病得有些重,需要吃药休养一段时间,生活上宝嫣不光自给自足,还得连带一起照顾她。 等她睡过去了,这才像昨日一样去宝华大殿听讲。 这次来的人比较少,大半的王孙贵女都不见人影,倒是多了许多平民百姓,宝嫣常坐的位子早已被占了,她伫立片刻,终于等到孙芳紫百无聊赖地过来,似乎午后刚休憩过,睡眼惺忪,“怎么不找位置坐呀?” 宝嫣:“不坐了,我来看看,就要走了。” 孙芳紫惊讶:“你不听经啦?” 宝嫣:“嗯,小观生病着凉了,我得回去照顾她。” 她还记得宝嫣身边那个婢女。 孙芳紫没有恶意地笑道:“主子照顾婢女,这可真是本末倒置,那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一声。” 宝嫣点头,但脚步不动,状似无意地问:“今日怎么这么少人?也不见太子……” 孙芳紫:“今天讲经的师父不是普诗弥大师,名气不如他,来的人自然就少了,至于太子,应该是在兰华殿里休憩自己参佛吧。” “哦。” 宝嫣告别了孙芳紫,但在回去的路上却不小心被人挡下了,似乎是特意在这等着她似的。 前日还随意撩拨过的纨绔一脸垂涎地看着她,要邀请她一起去别处玩玩,感受到对方视线里的不怀好意,宝嫣警惕地回望一眼来路,午后像是大家都去听讲了,没什么人在外边。 宝嫣一面想着法子脱身,一面随口应道:“下山?怕是不大方便。” 纨绔伸手拉她,“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阿嫣,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宝嫣躲开了,好笑地问回去,“你什么心意呀?” 纨绔:“我爱慕你啊,阿嫣。” 宝嫣:“笑话,你爱慕我,我便要答应你?走开。” 纨绔被她的话刺中自尊心,如同被羞辱,登时反应过来,“贱人,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跟我走!”他威吓她,欺身上来要拽她,宝嫣身形敏捷,宛若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儿瞬间跑开。 她本就对他无意,来昭玄寺第一日此人就因为她的姿色主动找上来示好,各番花言巧语,以为她是南地来的不通世事的村姑,不安好心。 她也不厌其烦干脆陪他玩玩,谁叫他自作多情自己当了真?她可什么心思都没表露,岂会看上他。 背后纨绔愣了下,立马抬腿追上去,宝嫣常年在闺中娇生惯养,速度没多迅速,而纨绔也是常年被酒色和美色拖垮了身体,中看不中用,没一会两人都气喘吁吁。 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宝嫣抬头看一眼顶上牌匾,脚步紧迫地踩上石阶,在被抓住之前,她咬紧唇,下定决心冲了进去。 纨绔见她自投罗网,登时冷笑起来,他敢肯定宝嫣体力已经不支了,她方才在路上崴了脚,跑步的样子一瘸一拐的。 而且这里离宝华殿较远,要是被他抓住,她就是喊破喉咙都等不到人来救她。 兰华殿远不如宝华殿宽广,但这里供着观音,宝嫣抱着一线希望,在殿里搜寻对方可能存在的痕迹。 不是说他在此处休憩参佛吗,他人呢? 见宝嫣逃到佛像前却怔然不动了,纨绔用看瓮中之物的眼神盯着她取笑:“敢玩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是你能随意玩弄的?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水性杨花的烂货。” “不识抬举的东西,本公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荣幸,一个小小鹤沽官的女儿,也敢与我拿乔。” 他见宝嫣缓缓转过身,以被侮辱的神色冷淡地望着他,那娇艳的皮相没了笑颜,倒有些高不可攀的清冷神女的样子,激发起人的征服欲,于是嘴里说的话越发污秽不可收拾,“还不过来跪在我的胯-下求我原谅,你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官之女,不远千里来上京不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 “你若识相,现在来讨好我,看在你勉强有些姿色的份上,我勉强可以让你进门做个贵妾,但要想更高的身份,就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宝嫣嘲弄地弯下嘴角,就凭他也痴心妄想让她做妾,刚要出言讥讽回去,兰华殿里的屏门忽然打开,一道身影兀地出现了,宝嫣陡然心跳像失控一样,张开的嘴唇闭拢回去,紧紧抿着,期盼又眼热地望着那头的方向。 纨绔大概也想不到会这么巧合,这里竟然还有外人,陆道莲在参佛,手上还捏着本经书,被打扰到了,没什么表情不见喜怒,深不可测地朝他俩看过来,对着纨绔问:“是你在放肆?” 第245章 他昨日到达昭玄寺,不出片刻寺里上下都知晓他的身份,纨绔再傻也不敢有眼不识泰山,“殿,殿下……” 陆道莲:“滚出去。” 他无心搭理他们的样子,令人感受到深刻的威严,纨绔不想再惹麻烦,连看都不敢多看宝嫣一下,吓得屁股尿流的消失在殿内。 宝嫣站在原地迟迟不动,身体里的血液宛若奔腾的河流,汹涌发烫,她劫后余生地喘着气,在陆道莲盯过来时,大胆地抬眸与之对视,眼眶微红。 方才冷斥了纨绔的他竟然没对着她驱赶,仅是看了她一眼就打算重新回房,菩萨在上,宝嫣胆子出奇的大,她叫住陆道莲,“方才,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她在漫长的静默中,猜想等待陆道莲的回应,他会怎么看待她,上回第一次见,是她与人戏弄,这次专程躲到兰华殿里,想借他摆脱纨绔纠缠。 对方说的那些话,他定然已经听见了,他是怎么想她的? 陆道莲:“嗯。” 宝嫣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样? 陆道莲的反应十分平淡,他居然没有对她恶言相向,也没有任何责怪。 反倒是看见宝嫣愣愣的样子,收敛回目光,垂着眸,清楚道:“不客气。” 一直到宝嫣回神,刚才陆道莲站的地方已经没了他的踪影。 那扇屏门紧闭,宝嫣静静望着,仿佛顷刻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条不敢轻易去碰的距离,等潮水般的情绪恢复镇定,她才慢步走出这里。 回到院子,小观睡得头昏脑涨,从生病难受的滋味中醒来,眼睛朦胧的看着前方,人前是一副样子,人后没什么耐性的女郎竟然在颂着经文。 小观感动不已,以为是宝嫣在给她祈福,“女郎?” 她声音沙哑,还小,入神了的宝嫣哪里听得到,念着念着便又情不自禁回想那一幕。 酥酥的嗓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她撑着脸颊,小拇指轻轻挠着嘴皮,若有所思。 那么会说话的他,嘴唇一定也很软吧。 隔日的宝华大殿,宝嫣来得比往日要早。 她没坐以前的那个位置,而是往左边挪了两个空位,孙芳紫惊讶道:“你怎地坐到这来了。” 这不是……太子的位置么? 宝嫣:“那地上的蒲团被人弄脏了,你没看见吗?” 孙芳紫跑去看了一圈,再回来,“真的哎……”既然宝嫣重新选了座位,她定然也要有样学样的,还是挑了她前面的空位。 昨夜宝嫣做了一场绮丽的梦,她伏在案上,头埋进双臂中,在无人察觉的地方自由地畅想,哪怕这张桌案不可能留下那个人的气息,但她还是无法自拔地轻轻嗅了嗅,然后两颊发烫。 孙芳紫扭头找她说话时,宝嫣刚好微微抬头,换了个姿势,双腿夹紧并拢,呼出的气息湿润温热,脑子里根本留意不了她说了什么。 孙芳紫无知无觉地喋喋不休,“你那婢女好了没呀?要不要我再帮你请大夫给她看看?” 宝嫣勉强应道:“已经能下榻了……” 她多希望孙芳紫不要吵,再吵下去,她脑子里春心泛滥的思绪就要被冲散了。 可惜对方对她此刻的状态毫无察觉,反而急着和她分享秘密,“我跟你讲哦,姓白的居然说要跟我休战了,为了讨好我,她还送了套首饰给我,不过谁稀罕呀,当姑奶奶宝匣里没有么?” 她口中姓白的人应该叫白宛仪,与孙芳紫不对付全是因为她敏感的自尊心,孙芳紫人生的娇小,被拿来与白宛仪做比较。 那是个跟儿郎一样高大的女郎,容貌生得很漂亮,就是魁梧了些,不知为何二人天生一副仇家样。 说是相看两厌倒也不对,宝嫣见过白宛仪,自始至终孙芳紫在她跟前就像刁蛮任性的小妹。 那位倒像长者,纵着她,宝嫣曾怀疑过白宛仪的身份,隐晦提醒过孙芳紫,奈何她听不懂,宝嫣便不提了。 也许这是她俩之间的情-趣也说不定呢? “阿嫣妹妹……” 就在二人不同频调说话间,一道情意绵绵的喊声在她们身后出现,宝嫣即使不回头也能知晓来者是谁。 “又来了。” 孙芳紫无奈地摇头,起身迎接,“殿下,阿兄,你们来了。” 孙信邈傻乐,他长得不差,颇为英朗,笑起来十分真诚,说不好听些有着很浓的憨实气,不是宝嫣钟爱的那类少年郎。 反倒是他身前负手而立,容色冷淡,身姿挺拔,属于天地间罕见俊秀的僧太子,乌发黑眸,不言不语的模样更吸引人。 宝嫣从得知他也在后,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脖子轻轻缓慢地转动,在与陆道莲的眼神交错的那一瞬间,禁不住嘴唇嗫嚅,然而看上去只是微乎其微地动了动,太子便收回了目光。 那孙信邈和孙芳紫不愧是兄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宝嫣即使不理他,他也能自得其乐地往她身边凑,“阿嫣妹妹,听芳紫说你生病了,身子好些了吗?” 孙芳紫服了他了,忍住白眼的冲动:“阿兄说什么呢,你耳朵又不灵光啦?我明明说的是她那婢女。” 第246章 有这兄妹俩打岔,一来一回气氛逐渐变得热闹。 宝嫣抑制住想往那道显眼的身影上瞄去的冲动,“我没什么大碍,多谢孙郎君关心。这位是……” 孙信邈:“我来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太子殿下。” 她终于能借着机会光明正大地朝陆道莲瞧去,“原来是太子,臣女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 她拿出最好的身段姿态向矜贵的人影行礼,仿佛刚刚认识一般,陆道莲凝神看着她,静默了一瞬,“嗯。” “殿下,她就是我与你说的阿嫣妹妹,是鹤沽官齐大人家的女郎。”孙信邈不知是否与陆道莲混熟了,胆大地说出一句,“也是我想娶回家的意中人。” 这个孙信邈! 宝嫣平日脾气都挺好,称得上温顺,当下却恨不得堵上他的嘴,又在胡说八道。 不管她与孙芳紫交不交好,她对他向来就生不出男女之情,一直当做认识的熟人看待。 可是他每见着一个人,总要当着面宣告他属意她,好似她是他的一样。 孙信邈:“对了阿嫣,你方才怎么坐在殿下的位子上?殿下,前两日,阿嫣妹妹还与你坐在同一排呢。” 真是傻子,宝嫣无奈又没办法,强颜欢笑道:“我不记得那是殿下的位子了。” 陆道莲的回应更加简洁:“忘了。” 在普诗弥来讲经之后,一行人重新选座坐下,宝嫣本想着将位子让出来,结果太子选在了她身后一排。 也就是以宝嫣为中心,孙芳紫在前,陆道莲在后,他后排两侧则是孙信邈与另一个叫温呈君的郎君,都是一众年轻朝气的少年郎,丰姿夺目,高不可攀。 孙信邈其实早在学府就与陆道莲相识了,可以大着胆子说是同门师兄弟,本朝的名师就是他们学业上的师父。 陆道莲是他师兄,孙信邈是师弟。 盯着宝嫣身影,孙信邈难掩兴奋,即便太子的佛家师父在上方讲经,也不影响他与陆道莲分享见到宝嫣的心情,“师兄,你瞧见了吧,阿嫣妹妹怎么样?是不是与我,像极了一对佳偶,极有夫妻相?” 陆道莲没有训斥他说小话的行为,在他的位子,不过是稍稍抬眸,就能将女郎千娇百媚的身姿纳入眼底。 他凝神细想了下,回道:“有吗,没太注意。” 孙信邈为了说话故意抬起的屁股瞬间失望地回落到原味,他发出一阵好长的遗憾的叹息,“太可惜了啊,下回殿下要好好替我们看看呀……” “嗯。” 后背有什么动静,宝嫣听得不算太清楚,她全神贯注,心神都飞到那道清晰而明朗的嗓音上去了。 他在跟谁说话,孙信邈吗?他又答应了什么事情?除了“嗯”,他还会些别的吗。 讲座开到结束,之前还在座位上的太子和他的跟班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连宝嫣都未曾惊动。 她从来没什么耐性听高僧开解众生之类的话,如果神佛有灵,那她求了千百遍,她阿翁就不会英年早逝了,她母亲也不会带着她改嫁。 结果就因为陆道莲坐在她身后,莫名其妙地,宝嫣就变得和那些想要留个好印象的王孙贵女一样,连坐姿都宛如精心设计过的那样标准,一刻都不敢放松。 甚至那些艰涩难懂的经文她都能背下来几段,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连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普诗弥不是经常讲经,陆道莲也不是经常来宝华殿。 宝嫣虽然知道他应该是在兰华殿参佛,除了上回被人纠缠,根本不去主动惊扰。 二人之后都没再碰面,一直到孙芳紫邀她进山玩乐,昭玄寺在半山腰,要上山顶还得爬好长一段路。 小观病好了许多,宝嫣虽然告诉她积攒了许多要换洗的衣物给她,私底下却还是亲自动手洗了。 孙芳紫来时看见,眼神怜悯,蹲下身和她说话,“那你是不是就没空去啦?阿兄他们说要在山顶等日出出来,太子也会去,我们一大帮人就缺你啦。” 宝嫣拒绝的话凝在喉咙中,神情犹豫,小观咳嗽着说:“女郎去玩吧,我已经能做事了,还是让我来吧。” “没几件衣裳了,你呆着吧,很快。” 转头宝嫣示意孙芳紫,“什么时候出发,能不能等我片刻。” 一个人夜半游山好似是疯了,但一群人去,就是大家一起疯了,宝嫣也不知自己得了哪门子鬼迷心窍。 她与孙芳紫赶到,众人等着她们出发,也不仅仅这堆身份不凡的王孙贵女在,还有点燃火把的带刀侍卫,或提着灯笼的下人。 山顶早已有人提前为他们安营扎寨做准备,宝嫣被分到和孙芳紫一顶帐子,爬了一程山路,众人早已累得在帐子里快速歇下。 她也不例外,看了凉亭里有三五郎君相伴,和贵女说话的陆道莲最后一眼,像掺和不进去的陌路人,俯身钻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 还以为修佛之人不近女色,结果还不是来者不拒。 宝嫣越想越气,翻了个身,旁边孙芳紫已经发出轻忽软绵的鼾声,她却越发精神。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第247章 那女郎有她好看吗,他怎么一直盯着人家不放? 夜深人静,宝嫣悄然从帐子里出来,凉亭已空无一人,再过一个时辰,天际该从毛月色的夜幕中露出鱼肚白。 人有三急,避开周围守卫的侍卫,宝嫣绕到草木茂密的背后,准备一行方便,结果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一幕。 不大熟悉的女声因为过于紧张没发现她的存在,“殿下,我,我来替你解决吧?不纾解出来,恐会伤及身体。” “臣女不在乎名分清白,愿意替殿下分担。” 距离营地不近不远,借着月光,陆道莲越过面前的人影和宝嫣四目相对,她像是傻了,躲在树后,眼神古怪地盯着他。 拂开想要触碰过来的手,陆道莲垂下眼帘,睇向给他下了药的人,冷冷的,“孤可以纾解,事后孤也可以治你家一个株连九族之罪。” 那人被他寒星般的眸子震慑住,抵抗不了敬畏之意,脸色发白地匆匆逃走。 宝嫣亲眼见到身影消失,觉得自己继续留下似乎也不合时宜。 她刚迈出两步,背后比刚才要低缓许多的嗓音让她停下,“站住。” 不守夫德的儿郎家,夜里私会其他女子,好一对该被浸猪笼的山野鸳鸯。 宝嫣松开揪紧的拳头,转过身,在陆道莲的目光中朝他盈盈一笑,讥讽道:“殿下叫我,是想请我给你帮忙吗?” 第97章 陆道莲越不说话,宝嫣越有挑衅的意思。 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仿视到天荒地老,宝嫣全凭一股幽怨的火气,大晚上的不睡觉,招惹是非,要不是她没碰着,他是不是就与他人成了? 她才不是觉得嫉妒,是觉得这样他不学好。 有损他僧太子的清誉。 陆道莲那么沉默,乌黑的眼珠倒影出远处营帐里的火光,犹如淬了点点星火,宝嫣像只飞蛾,抑制住过快的心跳,“你不说话,是在害羞吗?” 她主动走上前,行动间风把她的味道送到他身边,是白日里宝嫣洗过衣裳,用过的皂角的淡淡清香味,一闻便感觉到洁净。 宝嫣对他像只急不可耐的小牛犊,生疏更没有章法,陆道莲被她跌跌撞撞凑近的力道挤的开始往后退,不仅要注意路,手还微微抬起,弯曲着搭拢在她肩头。 直到背影沉沉地抵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再没有退路。 他抓住宝嫣把他腰带解下来的手,腕子细得像他握过的钓竿,区别不同的是她的肌肤温暖而细腻,非常光滑。 陆道莲的掌心像被吸附在上方,二人的呼吸莫名地开始炽热,“住手,你走吧,刚才的事别说出去。” 宝嫣仰着脸,不知世事的憨真毕露无疑,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眼波骄横:“为什么呀?” 陆道莲:“对你名声不好。” 不是让她帮忙隐瞒方才那个女郎的事,宝嫣脸色缓和不少,嗔道:“我名声本就不怎么好,放心,用不着你负责。” 她伸手扒拉他的衣襟,陆道莲再次将她握住,宝嫣掀起眼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怎么,殿下也要诛连我的九族吗?可惜我阿耶早死了,家里只有我一根独苗了,你要诛就诛吧。” 她挣脱陆道莲的手,还以为他力气多大,结果十分轻松,耳畔是他因下了药,低沉动听的呼吸声,都那么粗那么喘了,还在讲究什么贞洁呢。 她像山野里会变成人的精怪,在握住陆道莲最大的把柄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嘤然了一声,仿佛灵魂都被激起一阵颤栗。 宝嫣的脸已经完全红了,盯着陆道莲一样俊红的眼鼻,似嗔似怨地低眸一瞥,手里掂了掂重物,“好沉呀,怎么这么沉呢?整天带着这东西,殿下你累不累呀。” 说着没有廉耻的话的是她,却在轻瞥陆道莲的眼神后,再不敢和他对上,只剩慌里慌张。 等挪走目光后,一心一意地侍弄手里的东西,宝嫣有种拿捏住对方命脉的自豪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过了会,她感觉到手酸,想说换另一只手来,可当她收手的意图被感觉到后,“别走。” 明显更加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她,看似削薄的手掌竟然那么宽厚有力,陆道莲带着她一起行动。 宝嫣有点被吓到,他的力气不是她能比的,和刚才宝嫣的伺候相比,之前的就如隔靴搔痒般,只能暂时解渴,而此刻才是真正的惊天骇浪。 她第一次碰,根本不熟悉,陆道莲任由她玩了会,一直难耐地闭着眼,他周围盈满了她的香气,鼻息里都是,轻轻一呼就能闻到。 现在她玩腻了想走,陆道莲哪里允许,他猝然睁开的眸子像在盯着猎物,眼底的深意浓稠地如同黑渊,宝嫣的呼吸随着他频率逐渐加重。 怎么她没吃药,却跟陆道莲一样,感觉周身都头重脚轻,晕晕沉沉,好似喝醉酒,“你,还有多久?” 宝嫣声音中起了哭腔,手好烫,像快被摩擦起火了,又好凶,跟他斯文清冷的模样相差万里,全然不同。 陆道莲正忙着,却因为宝嫣的哭腔顿了顿,克制而涩气地抬起眼皮,短促地回应,“没那么快。” 第248章 已经过了刚开始那段时间,他早已忍不下来。 宝嫣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她和陆道莲之间仿佛多了根绳子,看似更多的距离掌握在她这边,实际上在陆道莲主动上手那一刻,他们的身份已经交换了。 被掌控的已然不是陆道莲,听着他的呼吸,宝嫣也如被烫化了般,浑身都软,腿脚无力,整个人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背后枝叶被踩踏的动静打破宁静的夜色。 在担心陆道莲的侍卫寻到这里之前,宝嫣嘴被人捂住,瞬间转了个身,背后一个胸膛压过来,紧紧贴着她。 “殿下。” 想要攀附太子的臣子之女没得逞,狼狈离开,营地里久不见太子回来的身影,奉命保护他安危的侍卫长这才找了过来。 “别过来。” 隔着些许距离,陆道莲牢牢挡住宝嫣的身形,不让她被外人瞧见,她的嘴被捂得死死的,看不到太子的脸。 此时此刻,只有心如燎原的她,听着陆道莲与侍卫长交谈。 “孤没什么大碍。” 平静的语调中,很难发现其中的不自然,在宝嫣经过慌张,又坏心眼地重新捞起他的家伙时,话音里停了一下,“好,你把那盏灯留下,孤会自己回去。” 侍卫长还禀告了其他事情,迟迟不走。 陆道莲竟还有耐心应付,宝嫣不满他的镇定自持,居然回头单手勾住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脖颈处动人的呼气。 仅仅是这样她,那双环着她的手便收紧了,他的声音也哑了,侍卫查探不了情况,只以为陆道莲是吹风吹多了。 最后说了句“殿下保重身体”才往返营地。 人走了,捣乱的也不曾停下,宝嫣正准备抬起头,满面嫣然酡红,想戏弄几句,陆道莲俯视她一眼,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摘下来,连带另一只手臂反绞在一起。 “等,等等。” 脸颊挨上树皮时,宝嫣才有了一丝悔意,背后人和她贴得太近,她双手被反绞没办法反抗,“我是在帮你,没有想得罪你。” 她可不想挨教训,这样好像是她做了坏事必须接受陆道莲的惩罚一样,她胡乱地动着,他不阻止。 宝嫣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红着脸,又难为情又烦地小声嘟囔,“怎么这样啊……” 她也不是毫无感觉,夜黑风高的山顶,就在离营地不远处,背着那些熟睡的王孙贵女做坏事,和她同流合污的还是人前高不可攀,遵守清规戒律的太子殿下。 这种引人堕落的滋味,让她得意忘形到哼出了声。 …… 朝霞升起时,山间白雾退散,远处的天际光芒万丈,一轮红日慢慢出现,早在预感到天色差不多时,侍卫们便一一唤醒帐子中的贵子贵女。 凉亭里已无空余位置,山崖附近更是一排站了许多人,还有许多随行的下人提心吊胆地在一旁提醒主子,万分留意足下,切莫踩空了,掉下去可就尸骨无存。 孙芳紫左右找了个遍,“阿兄,你见到阿嫣没有?” 凉亭内,一时兴奋过头的孙信邈终于缓过神,在一众子弟对着空山呐喊的氛围中,逡巡一圈,摸摸头,“对啊,阿嫣妹妹怎么没和你一起?” 孙芳紫叉腰瞪着他,“阿兄,我在问你。”怪不得阿嫣不喜欢他,就这种大大咧咧过头的儿郎,遇见感兴趣的事就将重要的人抛之脑后,谁会看上呀。 孙芳紫没说,她昨夜醒来一次,结果帐子里就不见宝嫣身影,她当时太累了,误以为宝嫣如厕去了,这才没惊动他人。 而天亮以后,也没见着宝嫣的踪影,她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好了,就在兄妹二人商量怎么办时。 另一头。 太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温呈君笑得温润,举着一盏茶杯,问:“殿下怎么穿的好像不是昨夜那套衣裳?” 陆道莲有两套常服的颜色很相近,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一般很难发现。 他从耀目的红日那收回目光,似是没有察觉,连犹豫都没有出现一下,“你看错了。” 温呈君:“是吗,眼下这套绣的是白鹤纹,昨夜我看见的好像是鸾鸟的图腾。” 陆道莲:“那就是鸾鸟。” 温呈君:“所以就是夜里殿下弄脏了衣裳,换了吧?” 太子忽然没说话了,他从小就话少,寡言十分有自己的主张,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告诉别人的哪怕挖空心思讨好他,都不会得到半分青眼。 挺秀的郎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萧,甲床粉润干净,食指和中指上似乎残留着被什么咬过的痕迹,还不待温呈君仔细观察,手的主人便从萧上挪开了。 温呈君顺着陆道莲的视线望去,孙家那个骄横的女郎和孙信邈站在商量着什么,然后走过来道:“殿下,可否借点人手给我,我那个朋友她好像在山里走丢了。” 孙芳紫的话令人一愣。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冷淡的眼眸终于出现一丝轻微的波动,“哪个朋友。” 第249章 孙信邈抢话道:“就是阿嫣妹妹啊,殿下!您怎么不记得了?我还向你介绍过她,那么娇媚的女郎,您怎么也忘了呢?” 听说太子生来脸盲,不怎么记人,长这么大这毛病还在吗?那可是阿嫣,金麟水土养人,孙信邈见过漂亮的,没见过像她那么跟天仙似的。 他急得不得了,“糟糕,阿嫣不会被什么猛兽叼走了吧?不行,我得赶紧去找,晚了阿嫣就回不来了,我的媳妇岂不是要丢了!” 侍卫寻了一阵,从知情人口中得知宝嫣已经下山了。 孙芳紫警惕地盯着前来报信的白宛仪,“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阿嫣下山了,你俩背着我偷偷好了?” 哪怕是和孙信邈几个儿郎站在一起,白宛仪也不差这几人分毫,除了她是女郎的身份,瞧着清瘦高挑。 贵女中,几乎没人像她这么高,而且她和太子还有些宗亲关系,论辈分,身为郡主的白宛仪还得叫陆道莲一声表兄。 她对孙芳紫一副咄咄逼人,被人背叛了的样子视而不见,气性到跟太子有些相似,“我当时也准备下山,凑巧和她在同一条道上碰见,聊了两句,她便先走了。” 孙芳紫审视她,绕着白宛仪打转:“不对啊,你不是也要下山吗,那你怎么突然不走了?姓白的,你可不要是因为我的关系,背地里给阿嫣使袢子哟。” 面对天生的冤家,白宛仪习惯了装聋作哑,忍无可忍的的时候才选择搭理这小傻子,孙家的人都蠢得厉害,也不知道生了这么两个东西的孙大人是怎么坐到尚书位置的。 白宛仪嘲弄地鄙视下来,蓦然地问:“我和你什么关系?才和你说过暂且休战,我又何必费上力气针对一个孤女……” 陆道莲:“孤女?” 随着太子的发问,气氛仿佛静止般。 拂晓前一刻,整理着裙摆的女郎怎么都整理不干净,陆道莲一直看着她,直到看到她秀鼻皱了皱,嘴皮磕碰,发出一道轻微的厌烦声,才道:“我让人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 “不必了。” 弯着腰的人抬起脸,微光之下可见娇艳,当着他的面,招摇地伸出那双细如葱白的玉手,发出愁人的轻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脏死了。” 在她的指缝和手背,还隐隐可见他留下过的白色的粘浊,她胆子极大地凑到陆道莲身边,在他衣袖上一点一点蹭干净,“殿下可别再乱吃药了,再有下回,也不见得有像我这样的女郎帮你解决。” 然后在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下,捻着垂在肩头的发丝,拍了拍他的肩,继抱怨后无情地笑着道:“我走了。” 甚至都没提今夜发生的任何一个字。 陆道莲以为她是回帐子里,寻她的闺蜜去了。 原来是下山了。 而白宛仪所说之事,与她自己提到的话完全重合。 静默了片刻。 孙芳紫一脚重重踩上白宛仪的鞋履,“可恶,不许你咒阿嫣,她只是没了阿耶,又不是没了阿母,白宛仪你再说我要撕烂你的嘴!” 这二人又闹到了一块,旁边还有孙信邈吵吵嚷嚷,火上浇油,只是光捋袖子动嘴不动手,“郡主也应该教养极好的金枝玉叶,怎么这么说话呢?” 白宛仪平日应付这对兄妹应付惯了,她也自知说错了话,这回打算同样应付回去,却不偏不倚对上太子目光,发现陆道莲正在盯着自己。 储君的威势是无人可挡的,面对那一双冷漠清透的眼珠,白宛仪话到嘴边,态度还算诚恳的认错,“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说。” 但也是实话,罗氏改嫁,做了他人续弦,就与别人是一家人了,与宝嫣不同姓。 她苏家的的确确就只剩她一个了,不是孤女是什么。 她来上京,就只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这都是人尽皆知的。说好听点是找门好人家,难听的就是攀高枝了。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宝嫣折了一路野花捧在怀中带回去,嘴角一直带翘,眉眼间都是弥留的春-意。 她才不想一直待在山上,看着那位太子受人敬仰,而她在人群中默默和他隔着山与水的距离。 她有一点自己的小骄傲,连步伐都透着潇洒的味道。 男女之情是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她阿耶在世时表面上和母亲琴瑟和鸣,背地里还不是偷吃。 次次犯了错便对着阿母甜言蜜语,最终叫人心灰意冷,不再以泪洗面。 我就是瞧他长得俊,帮一帮他。 这是助人为乐,举手之劳。 她这么想。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她也没吃亏呀,那不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么,她动动手指,他便压抑不止的低-喘。 宝嫣的裙角沾染了不少新鲜的草木泥土,花香和少女的气息扑了小观满鼻,她容色艳丽,有种眉飞色舞的娇俏,“我回来啦。” 花被交到小观手里,“放花瓶里去吧,小观。”她身姿轻盈,像是随时会展翅飞走的蝴蝶,扑来扑去,最终还是落在座椅处,趴在桌案上哼唧,“好累哦,脚都走痛了。” 第250章 宝嫣从山上下来,似乎连话也变得比平日多。 小观在门口张望一番,没见到路上有路过的人影,回来问:“女郎一个人回来的?” 宝嫣侧趴着玩着发丝,笑得娇媚:“一个人怎么了,我一个人就不能提前走了?” 小观不知道她今日怎么那么高兴,“女郎没受欺负就好,奴婢是怕他们孤立女郎。” 虽然夫人嫁给齐大人做了续弦,可对女郎这个拖油瓶还是有人不喜欢,针对得很,说话难听。 宝嫣瘪嘴:“没人欺负我,真说欺负的话,有一个家伙倒是挺坏的,害得我手都酸了。” 小观好奇问:“女郎说的谁?” 宝嫣凝神想了想,神秘道:“不告诉你。”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她虽遮掩不了做了坏事的雀跃,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人分享心情,可她却不愿说出对方身份。 昭玄寺内有一个很大的藏书阁,宝嫣跟沙弥混熟之后,也会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内幕消息。 暮春刚过,藏书阁里的经书都需要拿出来晒一晒,再规整回去,书多活大,不够人手,由于近来刚建了一座新殿,暂时不能花太多的钱财请人干活。 报酬是有的,就是少了些。 宝嫣带上小观就去了,也不嫌弃,直接包揽下这份活计,跟寺里的管事说,交给就她和婢女二人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余的外人。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和小观对半分就够了,可不能再流进外人田里。 “这活可不轻松,两位要能忙完,起码得耗时两个多月。”管事知道宝嫣身份,再配上她那张脸,不是很能相信她能干活。 宝嫣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且虽没太高的出身,那也算是娇滴滴的女郎,何必做这种苦差。 宝嫣:“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像我,我阿母再嫁,总不能到了旁人家里还拖累她,时而捉襟见肘,总要自个儿想想办法。” 她说了大实话,更双手合十,语调柔腻地祈求,“看在佛祖的份上,雇下我们吧,我会读书识字,知道哪些典籍珍贵,万一遇到粗手粗脚的,弄坏了可怎么办呀?” “庙祝伯伯……”这一道呼声,唤得人揪动柔肠。 庙祝清咳两下,“你等等,我还需要向上头请示请示。” 他回来得很快。 “太子应允了,你们即日起便开始吧。” “殿下?” “藏书阁是太子出资修建,自然是这里的主人,我等都是为太子做事。” 宝嫣还未从愕然中醒神,陆道莲直接从藏书阁楼上下来,身旁跟着时常一起玩的伴读,温呈君看向宝嫣的眼里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学她唤庙祝“伯伯”,管事的非常惶恐。 从陆道莲的身影出现起,宝嫣呼吸发紧,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壳子里,她那天不告而别就下山了,他也没来寻她。 事情好像默认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夜晚。 他们彼此间闭口不提,隔着外人,眼神相碰,就像不熟一样,但是尊卑为重,宝嫣让慢呼吸,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紧张局促。 他都没表现得不好意思,她做什么怕他呢? 宝嫣:“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还有温郎君。” 方才他们在楼上,陆道莲看到她朝庙祝讨要活计,十足的女儿家的俏姿态,眉眼间流露出极少见的娇憨。 而此刻的宝嫣,等到了他面前敛去了妩媚之色,神色淡淡,矜持而疏离,“原来殿下是书阁的主子,多谢殿下愿意雇我们做事。” 见宝嫣不看自己,陆道莲也垂下了眼帘,音色平稳,声线听不出在她手上时,轻颤动人的滋味,“你会读书识字,那料理典籍起来,的确比其他人适合。” 宝嫣这才忍不住将眼神投向他,可惜对方仅一眼,便从她这挪开了,“你想要多少报酬?” 书阁典籍有很多,同样附带了些体力活,若不是寺里暂时没有多余的僧人帮忙,也不至于请外援,如今书阁主人在此,怎么也不可能亏待了宝嫣。 宝嫣犹豫没搭话,她不打算假正经,乌黑眼珠如同朦了一层湿润的水雾,嫣红的嘴唇拉开微笑的弧度,“多少都可以吗?” 陆道莲和她默默对视片刻,持久不答应。 气氛多少变得有些古怪,她也是暗暗后悔,又没忍住管束好自己,好像太激进了,于是无所谓地笑一笑:“算了,我还没想好,殿下看着给吧,只要给份活干,怎样都行。” 最后宝嫣从庙祝那领了藏书阁的牌子和钥匙,她刚才和太子说话的阵势,让没见过陆道莲的小观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先一步去了阁楼上整理。 宝嫣慢慢跟在后头,扶着楼梯缓缓走,像心有灵犀般她在拐角处停下,微微侧身,想看看陆道莲和他的伴读走了没有。 午后的光影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两半,温呈君和庙祝说着闲话,陆道莲不关世事地旁听,墨眉乌发的郎君站在空庭里,若有所觉地朝她瞥来一眼,微讶之后定定地和她相望。 第251章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宝嫣抬手扶了扶鬓边,成功地把陆道莲的视线吸引到她手上,她也跟着看了眼,然后掀起眼帘,目光戏谑,傲然地抬起下颔,如同一只骄傲的母猫儿一步步窈窕地走远。 第98章 山中岁月悠长,不像身在闹市,时日飞快。 罗氏并没有忘了送到昭玄寺求姻缘的宝嫣,择了个晴日一大早的带上新的必需品,吃食衣裳鞋履样样都有,很是精细。 宝嫣抚摸着柔软的衣料,“阿母来带些吃食就好了,其他物品寺里都有,还有这些彩衣,肯定又花了不少钱吧?下回别这么破费了。” 罗氏:“又用不了多少钱。” 宝嫣抬起头看向面色红润的母亲,眉眼间洋溢着自信,雍容华态,不知愁苦,就知道她在齐府过得不错。 她笑笑:“那也不成,你老为我这么破费,别人会说的,齐伯伯做官不易,俸秩就那么多,他还要顾着府里大小花销……” 罗氏掌家,怎么会不知道情况,她皱了皱眉:“这我知道,可我给你的这些东西有花不了多少钱,家中我都安排好了,他也当你是亲生女儿,给你补贴些东西怎么了?你是不是连阿母都要生分了,不想要?” “还是你还怪我改嫁,你……” 她话语着急到像是要哭,宝嫣不忍心再坚持劝她,连声安抚,“好好好,别哭呀阿母,我不过是说说,还不是担心你惹了齐家人的眼,旁人说你不好。” 罗氏是续弦,齐贤樑的原配是因病去的,身子不是很好,但名声不差。 后者嫁过去,总会被拿来和前者比较。 尤其罗氏还带了个拖油瓶,母女都是外地来的,没有母家在这边,宝嫣为罗氏着想,自然不希望她补贴自己太多。 她不姓齐,也没想过改姓,更不觉得自己就是齐家人,有些事情还是要分清楚的。 比如这些身外之物,将来都是要还的。 哄了罗氏半天,只差赌咒发誓真的没有介意她改嫁,对方才止住哭声,宝嫣也才松了口气。 罗氏抹完泪,眼红红地盯着宝嫣,“我送你来昭玄寺,是想你找个好人家,你姻缘求得怎么样了?” 高僧讲经,太子驾临,来了不知多少王孙贵女,不只是罗氏一个人打这场堪称相亲盛宴的主意,在家里的安排下,许多贵子贵女都是这么打算的。 罗氏可没期望宝嫣被太子看上,只是想借着太子的名气,希望她能找个家世好品性好的郎君,早日有个依靠。 她在城内与其他妇人交际,已经听闻了不少好事成双的消息,都是寺里的贵女郎君传回家的,有的已经开始准备下聘了。 而宝嫣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了,一直没传信回来说说自个儿的情况。 罗氏不信以她的姿色,会有不对她动心的郎子,怕不是宝嫣没主动,亦或是没看上顺心的。 果然,宝嫣道:“我求了佛祖,怕是求的人太多了,还没安排上我呢。” 罗氏:“那你可上点心。”她说了几位认识的夫人的子嗣,姓名都告诉了宝嫣,“这些个儿郎,我观他们阿母性子都是不错的人,哪怕你嫁过去也不会亏待你,你找机会接触接触。” 宝嫣不想忤逆她,笑盈盈地答应,“好啊。” 她态度好,罗氏心里也宽慰,临走前还是多问了句,“那么多的人里面,你当真没有见着合心意的?长得俊的呢?” 宝嫣眼中好似有波纹轻轻荡漾开,抿唇微笑,罗氏看不透她这意思,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觉着孩儿大了,真是由不得她做主,罗氏轻叹一声,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钱袋,“拿着吧,不是齐家的,是阿母的私房钱,我走了,好生照顾好你和小观。” 宝嫣垂下眼皮,这回没再拒绝,“阿母路上小心。” 罗氏朝她挥了挥手,“进去吧。” 等罗氏身影消失在远处,宝嫣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寺,母亲催她嫁人,宝嫣不怪她,但她宁愿一辈子住在这,也不想把自己的终生托付到另一个人手里。 所以母亲的话,宝嫣终究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什么郎君,玩玩也就够了,那还用得着当真。 于是宝嫣依旧打算游戏人间。 她和小观整日在藏书阁干活,那里清净,因为要整理典籍,暂时不对外开放了,而且自上回来过之后,陆道莲就再没出现。 宝嫣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顾好自己的活,可惜山寺再大,陆道莲身份尊贵,是一朝太子,跺跺脚江山都能抖两下的人物。 人们对他的热议还是停不下来的,总有风声传到宝嫣跟前,就像此刻,因为无聊了来找她玩儿的孙芳紫,嘴上说着来给她帮忙,不到片刻便和她一起躲在角落里偷闲。 把有些快发霉的书都清理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趁这段时间宝嫣打了个盹儿,孙芳紫嘴里感叹:“我们大汉有幸了,太子明君之相,能力出众,等他做了帝王,又是一个盛世。” 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朝堂总有他的传说。 说圣上英明威武,太子天资聪慧,之前交代他让他查冤案,多亏了他明察秋毫,识破旁人给他下的陷阱,起了关键作用,揪出条大鱼,还帮饱受冤屈的大人平了反。 第252章 宝嫣:“这么厉害。” 孙芳紫:“可不是!” 这么厉害,那,那天夜里他怎么又中了别人的招被下药啊?宝嫣快忍不住嘲弄出来。 而孙芳紫没听出她话音里的讽刺,俨然把陆道莲视为神明一般拥戴,“太子这样的人,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 人不在用得着这么拍马屁吗? 孙芳紫夸不完似的,“而且你不觉得,太子生得真的很俊吗?有勇有谋,既有将军的气概,又有书生的清隽之气。” 宝嫣眼神愣了下,扭头仔细观察孙芳紫,“你该不会,是想做太子妃吧?” 孙芳紫安静下来,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做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死了葬在皇陵,史书上也会留下一笔,好像是挺风光的……” 宝嫣笑意渐渐消失,变得沉默,孙芳紫蓦然合掌一击,叹道:“可惜做帝王,注定后宫佳丽三千,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被困在宫中,和人争来争去。” 太子虽好,却不是人人能奢想的。 闺中贵女,面对泼天富贵,高高权势,也有只想和一个人相守终生的愿望。 不过,有的人能想明白,有的却始终甘愿做那牢笼里的鸟,这世上人的贪欲总不会少。 孙芳紫刚走不久,藏书阁又来了其他人。 宝嫣踮起脚,悄然靠近阁楼扶手往下看,是个眼熟曾经见过的侍人,抬头向她拱手,“太子命我前来取书。” 陆道莲写了一份书单子,字迹如人,清隽刚正,罗列出他要的典籍,宝嫣只管找出来即可。 “太子他为何不自个儿来?” 侍人惊了,像是没料到跟前的女郎会突然这么问。 宝嫣脸上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却也不避开侍人的目光,他不是藏书阁的主人吗,怎么连这个地方都不敢自己来了。 许是宝嫣气势太盛,侍人顿生有种宫妃们追问起自个儿圣上去哪里了的错觉,意识叫他没有作假地回道:“太子在面客,书是给大臣们借的。” 宝嫣挑着眉眼,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侍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她转身上楼,“我去拿,还请大人在此稍作等候。” 宝嫣不急不忙地在书架间穿梭,有意拖延时间,等侍人催了好一阵,已经迫不及待地踩上楼梯台阶追上来,宝嫣才抱起一摞书塞进侍人怀里。 二人差点撞着,侍人刚想发火教训鲁莽的宝嫣,却发现她已经退开几步,没有半点畏惧的样子,反而劝说他快走。 “大人,再不走太子该等急了。” 侍人不放心地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典籍,想要检查一番,“都按照单子上罗列的,拿齐全了?一本没少吧?” 宝嫣态度斩钉截铁:“一本没少。” “哼。”时候不早了,侍人只期望这回办事别出岔子,“要是错了,等我回来,你可就麻烦了。” 这种威胁还不够被宝嫣放在眼里,她好脾气地笑了下,侍人急着赶回去,没再为难她。 朝臣有事才会来昭玄寺打扰陆道莲。 书是为了维系君臣间的关系,拉拉话题,共同语言臣子们才借的。 一共七位大人,一人一本,发到最后一位,侍人愣住忽然停下,“怎么了?” 侍人犹豫道:“殿下,书……藏书阁的女郎,多拿了。” 似乎回想起在藏书阁相望的身影。 陆道莲:“拿过来,孤瞧瞧。” 书被呈过去,是不在单子罗列范围内的佛法经文,看来的确是拿多了,就在陆道莲打开时,书很容易就被翻页了。 一条轻薄洁白的绣花手帕,夹在书的缝隙中。 独属于女子的馨香驱散了水墨味道,就像在黄金屋中发现了颜如玉,帕子安静而暧昧地躺在上面,等待着被人拿起。 陆道莲神色不明地把书合上。 侍人惊讶地看见他把帕子收了,捏在手里揉了揉,然后极其自然地抬头。 侍人如同被吓到,担心太子责怪,连忙垂眼躬下身。 陆道莲:“还有人在那吗?” 侍人不明所以,小心觑他一眼,接着点头。 陆道莲仿佛就只是这么随意一问,并没有其他意思,直到侍人准备退下时,才听见太子道:“那就再等等。” 第99章 时间过去半个时辰了,藏书阁内一直没来人。 小观问她还等吗,宝嫣面带微笑,勾起唇角,“干吗这么没耐心,等嘛,我饿了,去拿些吃的喝的过来。收拾书阁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看过这里的珍本。” 宝嫣怡然自得,她把这当成了她自个儿的地盘,像在房间的床铺上一样,毫无顾忌地趴在地上撑着脸看书,手里捏着书页,看到入迷处,小腿交叉在空中轻轻摇晃。 她一点也不像闺中过于矜持的女娘,带点儿野性的,已然忘了自己穿着裙子,鞋履和白袜放在一旁,浑圆的小腿和秀气的双脚比院里的梨花还白。 空气仿佛因她变得更香,陆道莲一步步走上台阶,那个叫小观的婢女惊讶地目送他上来,忘了提醒她家女郎,来人了。 第253章 陆道莲盯了她多久,宝嫣就沉迷了多久,她困倦了,打了个呵欠,玉手遮住朱唇,眉眼凌空一瞥,在看到停留在一旁的华贵衣料后,俨然愣住。 她慢慢向上仰,细白的脖子宛如修长的枝条,细嫩的一把能掐断了,皮肤覆盖着血肉,好像还能看到微微发青的血管,在与陆道莲目光交织后,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愕然。 等反应过来了,愕然也渐渐变得奇妙起来,她戏谑他,秀眉却不十分舒展,眼神带点对他的轻厌,慢慢直起腰身,“这么晚了,太子怎么会来藏书阁?” 好像他打扰到她一方清净般,陆道莲低头看她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将圆润的脚趾藏到裙摆里头,静默了片刻,将她的手帕拿出来,“你把它落下了,我来还你。” 宝嫣不似讶异地眨了下眼,那一块手帕还被人叠过,她凝神观察了一会,确认是自己的东西后,朝陆道莲笑笑:“还真是我的呢……太子不喜欢吗?” 在陆道莲眼皮底下,宝嫣不客气地把他摊开的掌心合拢,“本来就是给你的,太子忘了,我不爱欠人情,这条手帕也是还你的。” “好脏哦。” 被粘浊溅了一手,空气中都是另一个人的味道,伺候了好久也累得不行的宝嫣靠着树面红气粗,张着小嘴向他抱怨不断。 刚释放过的太子从神魂出窍的滋味中缓过神,闷声听着她发泄,等宝嫣不说了以后才开口,“我带你去洗手。” “哪里洗,哪来的水?我可不要惊动其他人。”她颜色娇艳,说话却冷。 陆道莲:“水囊而已,不会有人知道。” 等洗干净了,陆道莲又沉默着把一条丝绸软帕递给她,让宝嫣擦拭手指,“这帕子被我用过了,你还要吗?” 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已没了尊卑,在宝嫣一双妩媚的笑眼里,陆道莲恢复成以往清冷矜贵的模样,耳边的嗓音再听不出之前粗喘悦耳的异样,“你用吧。” “我这人讲究你来我往,你给我一分,我还你一分。”傍晚时分,黄昏褪去,书阁内光线渐渐昏暗,宝嫣抱着双膝,她没穿袜子,鞋履也脱在一旁,被陆道莲居高临下地瞧着,动也不敢动,干脆就这样抱坐着,“太子赠我一手帕,我还你一手帕,太子要是不喜欢,出了这门,帕子爱给谁就给谁,丢了也成。” 宝嫣说完微笑以对,眼神觑着伸在跟前那只手,却见陆道莲慢慢地往回收,“好。” 好?宝嫣愕然,看陆道莲的目光从戏谑到惊讶,然后笑不下去。 “你,你真要丢了它?”喊他丢的是她,现在却一副接受不了的模样。 陆道莲十分沉得住气,宝嫣越想越觉得不顺心。 他那块帕子她都好好收着,凭什么她给他的,他就那么看不入眼? “还给我。” 宝嫣不想给了,陆道莲躲开她抢回去的手,并反握住那一截纤细的手腕,眼神诧异,语调沉稳:“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孤的手帕,为何要抢孤的东西?” 宝嫣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桎梏,她早就领教过他看似斯文,实则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蛮牛一样的,她同他对抗什么。 宝嫣冷哼:“殿下不是不喜欢吗?既然不喜欢,我拿回来又有什么错。” 陆道莲不带半分犹豫地道:“可是孤还没说话,既然是送我的,女郎又拿回去是什么道理。” 气氛陡然静默,宝嫣和他眼神相对,陆道莲没有避讳,但也没露出其他情绪,仅仅是如此,宝嫣像是得到安慰般,轻易就被哄好了。 十分骄傲,“你早这样说,我就不用想多了。” 陆道莲显得有些任劳任怨,“帕子,我收下了,多谢女郎。” 他视线轻轻一划,落到她外露的雪白的赤足上,跟她这个人一样,连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趾头粉润。 陆道莲不过多看了一眼,那脚趾便害羞地蜷回裙子里。 “你眼睛往哪儿看呢。” 裙摆泛起波浪,宝嫣朝地上跺了一下,陆道莲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哦,还是给了宝嫣几分脸面,眼皮微掩,作态清贵,“女郎的脚,不冷吗。”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宝嫣要脱了鞋袜。 宝嫣浑不在意地瞥了眼地面:“那个呀,打扫书阁,提水时不小心漏了出来,打湿了。我脱了晾晾,等它干。” 天黑了,她的婢女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只剩他们在这,楼下只剩一盏微弱的灯,周围渐渐漆黑,胆子小的一个人留在寂静的书阁里反而会害怕。 陆道莲问:“介意我在这看会经书吗。” 宝嫣惊讶地觑过来,一眼后,也正正经经地回道:“殿下的书阁,殿下想在哪看都可以。” 陆道莲疏淡地点头:“打扰了。”他绕过她往旁边几个架子的方向走去,贵为太子,他腰脊总是挺得很直,像玉竹一股清隽气,却也能顶着一张清心寡欲的俊脸,得心应手地应付凡尘俗世。 宝嫣拿着书挡在脸前,缓缓露出一双灵慧有神的双眼,偷看那道心无旁骛的身影。 第254章 说是带发修行,他破戒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半点面对她不自然羞愧的意思么?还是说,这就是未来的帝王,可以行他人不能行的作为,破他人不能破的戒律,在此之后,还能得个满堂夸赞的清誉。 亦或者,修行在心不在身,只要心中有佛,就算超脱? 好装。 可是他人不坏,至少她差点遭人强迫时,陆道莲替她赶跑了狂妄自大的纨绔。 唔,他还给了她份活干,酬劳颇丰。 人也上道,看见手帕了,会来见她,没让她空等。 还关心她的脚冷不冷,怕天黑她一个人害怕,居然愿意在这多留一会,她说袜子打湿了不错,可那是上午的事了,早就干了,袜子上也看不出洇湿的痕迹,他难道没发现? 肚子一声叫唤,令在另一边的陆道莲掀起眼帘,好在他没问出让宝嫣尴尬的话语,在定定对上宝嫣眼珠后,似没瞧见她偷看,就这样对视片刻。 陆道莲:“天色不早了。” 贪吃货。 暗骂自个儿不成器的肚子一句,宝嫣忍住自我怨怼的冲动,动作自然地朝外边望了望,然后向陆道莲保持微笑道:“是啊,该回去了。我的袜子,应当也晾干了。” 宝嫣面色绯红地去穿鞋袜了,陆道莲在不远处默默等候。 “我好了。”宝嫣通知一声,陆道莲才从书架后走出来,他冷不丁问:“女郎怎么回去?” 宝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陆道莲:“你若一个人,我便送你。” 夜晚寺里的僧人都去用晚食了,远山寂静,屋顶飘起袅袅炊烟,灯盏照亮前行的路,宝嫣跟陆道莲走了一段路,才发觉自己差点同手同脚了。 她总是禁不住去在意偷瞄身旁人的动静,哪怕他一言不发,没什么动静,她的脖子仿佛要变成向阳的枝芽,追逐对方的踪迹。 “上回。” 宝嫣一个激灵,心脏重重漏跳一拍。 陆道莲的问话出其不意,“上回女郎,怎么突然自己从山顶回去了。” 宝嫣的不告而别,还令孙芳紫和白宛仪争执了一架,碍于陆道莲的存在,积怨已久的二人并没有闹得过于难堪。 事后孙芳紫还来找过宝嫣,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叫她好一番忧心,宝嫣给她赔了许久的罪才让孙芳紫消气。 没想到陆道莲会追究她这个,宝嫣停下,找着机会斜眼睨着陆道莲,“太子何必明知故问,我那样子,哪能出现在人面前。” 她衣裳被他弄脏成那样,日光出来时,还有点点干涸的白色的粘浊留在上面。 这可是妥妥的两人做过不明不白的事情的罪证,宝嫣不走,难道让人看出异样去? 宝嫣:“我也是要脸的。”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忽然一只手盖过来,宝嫣吓了一跳,陆道莲在几乎要贴到她皮肤上那一刻停下,隔着些微距离,宝嫣温热的呼吸打在他掌心里,像只软毛小狗儿,挠得人痒痒的。“女郎的脸太小了,远不及我的巴掌大。” 像是无意感慨了一句,陆道莲言归正传道:“上回你不在山顶,大家都颇为担心你。” 宝嫣从愣怔中醒神,被他不着调的态度弄得不上不下,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左一句有一句的,她脸小她自然知道,可陆道莲提这个,是,是在夸她? 忽略他回应的那句,宝嫣阴阳怪气回应:“太子对其他女郎,也是这样吗,还是见人就观察别人的脸盘小不小。” 那他岂不是看了那么多女郎? 陆道莲被她嘲问到先是讶异了下,然后莫名勾起了唇角,“其他人孤没怎么留意过,只是对你……” “阿嫣,太子?你们怎么在一起?” 孙信邈出现得不合时宜,他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十分诧异地来回打量他们,毕竟在人前,宝嫣和太子可是从未有过交际,他们看起来可不熟。 走在一块就很怪。 宝嫣恼火孙信邈打断了陆道莲说话,她还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呢,如今横插了个多余的家伙,陆道莲也不像继续要说的模样。 他清冷得很,宝嫣生闷气,笑都不见了,不搭理孙信邈,陆道莲却能心平气和地启唇:“孤去了趟书阁,凑巧与苏女郎同路。” “原来是这样。” 宝嫣家里情况孙信邈也清楚,她近来都在藏书阁忙碌,那里因为清理藏书,不许随便什么人进入,孙信邈就是想见她也见不着。 如今听了太子的话,解开疑惑,孙信邈的注意力便重新落到宝嫣身上,一看到她便胆大妄为地忽略了另一旁的陆道莲,傻呵呵地只想着对心上人献殷勤。 “阿嫣,好久不见你了,我好想你啊。” 傻货,明知自己不喜欢他,还要凑上来当着陆道莲的面说这些胡话。 宝嫣瞪着没点眼力劲儿的孙信邈,他好像是真的感受不到她的心意,哪怕宝嫣瞪他,他也能笑得没脸没皮,“阿嫣,你眼睛真好看,你别瞪呀,再瞪可就瞪到我心坎儿去了。” “谁说我瞪你了,你眼神儿太差了。”宝嫣情不自禁朝一旁的陆道莲匆匆偷瞥去,孙信邈这样毫无顾忌地在面前对她示爱,陆道莲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255章 他保持着有礼节的模样,神色清冷疏淡,甚至在宝嫣偷瞄过来时,幽邃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携带出一抹浅淡的微笑:“既然信邈来了,那孤就先走了。” 什么意思,他来他就走,这算什么,避嫌吗? 宝嫣抿着唇,不知道在跟谁置气,也不做挽留,只有孙信邈这个傻子依旧没眼色地乐呵道:“那,那殿下慢走……阿嫣,你是不是要回禅房啊,我送你吧?” “不用了。” 宝嫣果断拒绝,在陆道莲看过来时抬起下颔,“我认识路,用不着你送。”她没了往日的好脸色,谁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只知道在他们眼皮底下,那个一惯娇媚淑婉的女子谁都不耐烦应付了,径自走了。 孙信邈一头雾水,询问身份比他高贵,天资比他聪慧的太子,“她,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惹阿嫣不高兴了。” 身旁,陆道莲眼神幽深地望着那道娇丽的背影,回神罕见地露出一缕微笑,贴心安慰孙信邈:“有吗?可能是你想多了,苏女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孙信邈信以为真地点头。 过往他胡话连篇,自个儿妹妹叫他不要老烦宝嫣,宝嫣都没和他计较,所以这次,就算阿嫣生气,也应该不是冲着他吧? 不过,刚高兴不到片刻,孙信邈忽然顿住了,若阿嫣不是冲他发的火,那又是对谁啊? 第100章 侍人为陆道莲准备好热水沐浴,在褪去的衣物里发现了太子说要去还,却还是带回来了的帕子。 脱得只剩亵裤的陆道莲入水前看过来一眼,“帕子留下,其他的拿去洗了。” 侍人多问了句:“这是,那位苏女郎的?” 太子的目光便变得凌厉起来,令人倍感压迫。皇后早逝,太子虽然无母,却还有一个汉幽帝做父亲,身边有个风吹草动,汉幽帝也要知悉。 像这种私相授受的事,若无意外,侍人出了这道门就会传信给皇帝。 论家世,这可不是个好的太子妃人选。 陆道莲不苟言笑地盯着侍人道:“她不要了,现在是孤的。有什么问题吗?” 侍人诚惶诚恐地摇头,“奴婢不敢。” 浴房最终只剩下陆道莲一个,烟雾袅袅,他双手搭在浴桶边缘上,神色晦暗不明。 为了不让宝嫣生气,孙信邈送了好吃的来讨好她,还有些胭脂水粉的玩意装在宝匣里,看宝匣的做工还有胭脂盒的盒底出处,就知道出自上京有名的工造铺。 宝嫣看着邀她单独爬山赏风景玩儿的孙信邈,听他说了好一会,没打断他,只是过了阵儿才叫他名字,道:“别在我这空费心思了孙信邈,世上好女儿千千万,你不要只盯着我,我不喜欢你的。” 孙信邈一腔热情遭到打击,愣了愣,笑脸没刚才那么灿烂了,他哀怨道:“我知道呀,阿嫣,你说了好多遍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提起这个,我都快忘了,你一说,我心里又会不好受了。” 宝嫣只是在男女之事上对他没那方面的意愿,但若交朋友,像孙信邈这样没有恶意的,她也不嫌弃的,只觉得他人虽不精明,却有大智若愚的味道,还算讨喜的。 她实话实说:“抱歉,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心意。你拿这些东西,去送其他你喜欢或者喜欢你的女郎,说不定会碰上真正与你趣味相投的真心人。” 孙信邈还是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的,宝嫣已经明说了她不是他的良人,既不喜欢他,也不会真心对他。 本以为孙信邈会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最好不高兴地羞辱她一顿,解解气,从此不缠着她就好了,却不想这傻子伤心地盯着她半晌,最终还夸了她一句,“阿嫣,你无情的样子也好漂亮呢。” 宝嫣:“……”算了。 “方才我说话太重了,对不住,孙大郎君你莫怪。” 宝嫣态度有所软化,还跟自己道歉,孙信邈苦兮兮的样子一变,又跟狗一样腆着脸笑起来,“本来就是我单相思,阿嫣你不必和我道歉,你不过是说了实话,可比哄骗我,吊着我好多了。” “我也不想缠着你,可我实在喜欢你啊,阿嫣。” 他看得目不转睛,宝嫣问:“有件事我实在好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脸,性格,品行? 总得占一样吧。 孙信邈脸红了,偷瞄着她,不好意思地说:“阿嫣,你,你生得好看。” 水落石出了,宝嫣好笑道:“山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多的是人比我更好看,那你岂不是要见一个爱一个了?” 而且红颜易老,只是喜欢她的脸这种喜欢,是长久不了的。 孙信邈:“怎么会呢?!阿嫣……”孙信邈的解释被宝嫣当成了耳旁风,她都这么说了,孙信邈还要一意孤行喜欢她,那她可就没法子了。 有些人总要撞了南墙才回头。 可没想到,为了表示对她的忠心,孙信邈在寺里也行动起来,藏书阁内进不去,他便在外边儿等,宝嫣忙活完了再送她回禅房。 还被人笑话,说他这样护送来护送去,对宝嫣比对他阿耶还要孝顺。 院子里,石桌边坐满了闲谈的郎君,陆道莲夹在其中,正在与人下棋,温呈君执子迟迟不动,他便耐心地等着,期间还命人添了一壶茶。 第256章 旁边观棋的章廻插话道:“你们说的那位苏女郎,我也见过,她阿母和我阿母是熟识,还说过要帮我俩牵桥搭线。” 孙信邈那头的话音静下来,看着他。 章廻卖完关子,才调笑着说:“可惜我暂时还不想儿女情长,只想考个好功名,不然那样的美人,光是放在家里也着实令人动心。” 孙信邈冷哼:“你太高看自己了,就算你阿母为你牵桥搭线,阿嫣也未必瞧得上你。她眼光高着呢,挑剔死了。” 事到如今,孙信邈觉得宝嫣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相貌不够俊,但说实话,他长得也不差吧,称得上俊朗。 但要论美男子,孙信邈逡巡一圈庭院里在座的诸位,发现除了太子毫无瑕疵,清俊显贵,其他人都马马虎虎,比不上他英俊。 那什么章廻,瘦竿子一个,不够高大,只多算个小白脸,也配肖想阿嫣? 呸。 被毫不留情地鄙视了一顿的章廻:“不是吧,说说而已,你怎么还激动上了。” 旁人笑道:“谁叫你乱说话,为了功名婉拒了佳人,这佳人还是咱们孙大郎君的心上人。” 温呈君在繁杂声中终于落下棋子,参与进来问:“那孙大郎君,和那位佳人如今到什么程度了,是情投意合,还是?” 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孙信邈难得心虚了,他想说还在单相思,在追求宝嫣,可是碍于颜面,他还是含糊不清地说了谎了,“快,快了。” 章廻敏锐地追问:“什么叫快了,是喜事快了,还是你二人心意互通了……” 孙信邈急得脸臊:“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与你何干。” 章廻:“这不是你先聊起你那位苏女郎吗,她既然瞧不上我,那不就只瞧得上你,说呀,你二人到什么程度了,不许虚言,太子在这,你敢说假话,那就是欺君犯上了。” 没想到章廻这小人,居然搬出陆道莲。 孙信邈:“殿,殿下。” 火热的气氛之中,陆道莲捏着茶杯,笑模笑样地看过来,“怎么了信邈?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孙信邈一副为难样,陆道莲淡淡看向其他人,“既然不方便,那你们就别为难他了。” 温呈君:“瞧把信邈急得,黄豆汗都出来了。” 这时远处来了一个下人,在一帮贵族郎君中找到孙信邈,“孙大郎君,外边儿有人找。” “谁,谁谁?” 好不容易有了个借口脱身的机会,孙信邈蹭地起身。 下人:“是苏女郎。” 庭院里一静,鸦雀无声,当下看孙信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像他刚刚故意引导的误会又真了几分,宝嫣来找他了,孙信邈自尊心和虚荣心倍涨,顿时间,当着众人的面,昂首挺胸地朝外走去,“是阿嫣妹妹啊,我去看看,过会再回来。” 他把这名头念重了几分,章廻学着他刚才的语调,对着其他人重复一遍,“是阿嫣妹妹啊”,他冷哼一声,其他人都笑了。 温呈君忽然道:“殿下什么时候下的这棋子,方才我记得还有一条生路,如今全是死路了。” 陆道莲:“你不注意的时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孙信邈提起话题之前,他们可是在这围观陆道莲跟温呈君手谈,如今人走了,棋也下完了。 温呈君:“殿下不玩了?” 陆道莲从椅子上起来:“歇歇吧。” 他在这,就是这里诸多人的主心骨,陆道莲要走,其他人也没了留在这的心思,章廻还等着看孙信邈的好戏,建议道:“要不出去看看,孙信邈跟他那位心上人?”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最要紧的是太子愿不愿意。 章廻也是陆道莲的伴读,左右也是打发在寺里的日子,殷切地望着他询问,“殿下?” 那么多人看着他,想去凑热闹,陆道莲顺从大流的意愿,点了点头,“那就去瞧瞧吧。” 窥视是人的本能,尤其是这帮年纪轻轻,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儿郎。 除了国家大事,也需要风花雪月陶冶情操,兄弟中有人犯了桃花,怎么可能不去八卦一番。 众人拖着步子,朝门外走去,因为着急看戏,章廻走在了前头,一般这种时候是不用太在意尊卑的,陆道莲虽然有参与,却更像混在其中的旁观者一样,连步调都是懒散的。 “看,快看,在那儿呢。” 顺着章廻的指路的方向,人群中陆道莲抬眼看向门口不远处的一对身影,孙信邈也是高大男儿,他面前那道纤细窈窕的影子背对着他们。 虽然一时间瞧不见脸,但光看一个身段就知道是美人胚子,很不一般。 宝嫣同孙信邈说完,发觉似是有人在看她。 而背后好像有嘘嘘索索的动静,她侧身回头,远处声响微微凝滞,她在一帮年轻气盛的儿郎的目光中,对上了陆道莲漆黑的眼睛。 第101章 宝嫣和他对视了片刻,看不出他眼底什么情绪,自个儿也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只跟孙信邈道:“你快去找找吧,我也找找芳紫的行踪,看她不在寺里,到底还去哪儿了。” 今日孙芳紫的婢女来寻她,说是她家女郎一句话不说,在房里闷了两天,忽然跑出去就不见了。 第257章 都两个时辰了,还不曾回来,怕是出了什么事,她不敢找孙信邈,宝嫣向来好说话,于是求助于她来了。 宝嫣说的是她去找孙芳紫玩耍,才发现她人不见了,孙信邈人傻却疼自个儿妹妹,当下便焦急地派人去找。 陆道莲等人站在不远处,发觉他神色不对便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孙信邈把宝嫣报信的话说了遍,章廻道:“会不会是下山了。” 温呈君:“把她婢女叫来问问,还有今日守山门的山僧,问问看过她踪影没有。” 婢女和山僧来了以后回消息道:“女郎近几日和白女郎有过矛盾,心情不好,什么也不同奴婢说,除此以外没有哪里不对。” 山僧:“今日上下山的香客太多,未曾留意到孙女郎的出行痕迹。” 孙信邈卷起袖子,“去找白宛仪,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我阿妹要是有事,定不放过她。” 温呈君看了陆道莲一眼,白宛仪怎么说也是郡主,皇亲国戚,和太子沾亲带故要叫一声表兄的,哪怕孙信邈再护着妹妹,还能真的对白宛仪动手不成。 陆道莲:“宛仪在何处?可有人见过她。” 侍人叫人去问,后传话回来:“殿下,郡主她也不在寺里。” 真是奇怪,难不成两人都出了什么事。 事情似乎弄大了,为找孙芳紫和白宛仪,陆道莲发话派出人手,一行人去山上寻,一行人下山去。 宝嫣支援道:“我也去。”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陆道莲眼神朝她瞥过来,做主道:“女郎体弱,还是随我等下山吧。” 宝嫣不确定对方是体谅她还是看不起她,自从上次他们被孙信邈碰见后,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宝嫣都没再有机会与陆道莲有交集。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她自己有意避开的。 她生气,气那天孙信邈来了,陆道莲就说不送她了要先走,明明他答应过先送她回禅房,中途让孙信邈代替,岂不是言而无信。 宝嫣自知自己心眼不大,她计较起来可小气了,所以至今还对陆道莲有一丝丝怨气。 如今四目相对,即便很短暂的视线相触,宝嫣都是一副我不对你多瞧,你也别老盯着我的脸色,像枝头攀折不到的小花儿。 当然她也不对陆道莲的安排发表异议,太子发了话,他就是最大的嘛。 下山的路其实也不好走,与上山各有各的累。 藏书阁还有活儿干,宝嫣就没带上小观,她和孙芳紫的婢女是人群中唯二的女娘,还是有郎君特别照顾她们。 那个叫章廻的,母亲与罗氏有旧,所以对她言语间颇为亲近,还在宝嫣跟前以兄长自居,换做平常孙信邈见了,肯定要闹一场。 然而今日亲妹妹和白宛仪都不见了,他忧心忡忡,路上难免分心没有关注到宝嫣。 章廻趁此机会和她唠嗑,“阿嫣,你在寺里待得还好吧?上回我阿母传信给我,还说让我多照拂你,可我在寺里却极少见到你的身影,你平日在忙些什么。” 宝嫣秉着礼节回应,“多谢章郎君和伯母关心,寺里很好,除了诵经听讲,平日我都在藏书阁整理书籍。” 章廻:“藏书阁……前日听说那儿雇人干活,你这是……” 宝嫣家境跟他们这帮凤子龙孙比那简直不值一提,她自个儿也清楚,没说介不介意,只是在章廻隐晦打量下含蓄地微笑着,他却像是懂了什么,人都有囊中羞涩的时候。 做续弦之女也不容易,想必齐家给她的月例费用不多,而他们世家里的那些贵女,哪个不是穿金戴银,好吃好喝的享受,排场一个比一个奢靡。 哪像宝嫣,她是落魄贵族出身,阿耶死了,母亲改嫁,留下的财产根本不多,想必有不得已的地方。 章廻情真意切道:“若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找我说,我能帮则帮。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母亲提点,阿嫣你又是个女娘家,我这做阿兄的,理应多照看你些。” 宝嫣:“暂时还没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郎君的心意我知道了,有劳了。” 前面有走不完的石阶,说话间,宝嫣不小心踩空了,差点径直摔下去,惊魂一刻,是陆道莲抓住了她,滚烫有力的掌心贴在衣物上,宝嫣惊讶中没来得及细心感受,那只手便已经抽身退去了,耳畔好似有叮嘱,“小心看路。” “下山寻人,还有心思交谈?” 这样显得他根本不挂心一样,没忘记任务的章廻:“我错了,不该分心,这就行动起来。” 为了不让太子误会以为自己在偷闲,章廻做出积极模样,眨眼间就跑到前头去了,在其他人遮挡之下,只能短短瞥到侧肩的影子。 宝嫣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慢慢回身。 眼神颇为诧异地对上不苟言笑的脸,“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陆道莲俯视下来,往前挪了一步,宝嫣仰视的压力顿时减弱了许多,“走路不用心,方才若是摔下去,你可知小命难保。” 宝嫣顺着他目光向下眺望,石阶如同青云梯,站在上面看似宽敞,远望却是陡峭又凶险的,要是没他抓着,滚落地,头和身子讲不好都要分家。 第258章 细思极恐下,宝嫣嘴硬道:“死了就死了,人固有一死,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好。” 她朝陆道莲欠了下身,继续下山,身边没有了章廻,宝嫣其实乐得轻松,她本来也不耐烦应付他。 谁会要不熟悉的人莫无须有的关怀呀,可没成想陆道莲因她那句话,反而跟了上来,“你在世上难道没有其他牵挂了,就这般对人生没了信心?” 宝嫣懒懒地提醒;“殿下不是说,走路要专心,不要闲谈。” 陆道莲:“那是孤在提醒章廻,并非说你。” 宝嫣面露愣怔。 陆道莲后一句更让人惊诧:“和孤在一起,聊聊又如何。” 宝嫣抬头,俨然好笑却在陆道莲认真的视线里慢慢变忸怩了:“我同殿下有什么好聊的。” 陆道莲由此发现她的习惯,她这人好似对什么事都心存悲观,没什么好活,也没什么好说,这样不好,人没精气,像树没有土壤,都是会消失的。 陆道莲:“当真没有吗?” 宝嫣:“没有。” 陆道莲:“那孤有。” 宝嫣站定,想听他到底要聊什么。 陆道莲低头看她,“孤不知道,孤做了什么,让你还在生气。” 宝嫣眼神闪烁,狡辩,“殿下在说什么呢,我怎敢生殿下的气?” 陆道莲:“上回信邈来了,他要送你回房,你招呼不打便自己走了……”话里话外指向宝嫣,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原来他都知道,宝嫣不再辩解,神色上已经承认了陆道莲的说法,她眉眼上挑,从脚到头地打量他。 那般无礼放肆,不受拘束,宝嫣也不怕陆道莲会发火,他发火了正好,宝嫣轻描淡写道:“那殿下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明明是你说过要送我,中途却让其他人接手了。” 行路的动静仿佛都为此刻销声匿迹。 宝嫣若有似无地感叹:“真要换了人来送,那我在藏书阁那么久,天黑成那样,岂不是白呆了?” …… 上京城内多繁华,白日里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孙信邈先派人回孙府,看孙芳紫是不是到家了。 白家那头也找了,得到的回信是白宛仪也没回去过。 众人只好分头继续找,陆道莲身为太子权利大,传话给了城内的守卫,让他们巡逻时带上画像,找出白宛仪跟孙芳紫的下落。 他尊驾贵重,孙信邈等人不敢劳烦他,约定好在河岸边的酒楼集合,便散开了,宝嫣也打算出去看看时,不想被人叫住了。 温呈君:“奔波一路,苏女郎还是留在酒楼歇息吧,郡主和孙女郎非一般人,要么是贪玩走失了,要么就是故意藏了起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不如坐下来等。” 陆道莲没跟随众人出去找,他像是下山游玩的,等在楼梯上,酒楼的小厮请他上去等,而他却停下来,回头朝宝嫣望了过来。 温呈君朝宝嫣笑道:“这也是太子的意思,秋燥,喝点茶水,以免上火。” 宝嫣随着他走,其实留下的人不少,都一样,派了随从出去帮忙就够了,偷闲的就自己留下等消息。 陆道莲:“过来坐。” 在酒楼最好的房间,对着窗,门口温呈君在吩咐要上哪些吃食茶点,宝嫣被邀请和太子一桌,其他人不知去哪儿了,大概是不喜欢包房,有的选了楼下或者其他桌椅的位置歇息去了。 宝嫣矜持地在陆道莲身旁坐下时,温呈君朝后望了一眼。 然而屏风遮挡,借着屋外明亮的光线,只隐隐约约看到两道身影的轮廓。 温呈君:“殿下,傅伦有事寻我,我和他聊两句。” 陆道莲眼也不抬道:“去吧。” 温呈君出去了,门不知不觉被拉上。 室内仿佛陷入两个人的世界,宝嫣可不会傻坐着,哪怕陆道莲就在身旁,她也不是极其被动的那一个,但偶尔的时候,被动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检查着裙摆,微微撩起一角,看自己身上是否整洁,下山的路令众人多少有些灰尘仆仆,果然鞋面上沾上一片树叶。 她躬下身将其拂开,抬起腰时,为了能起来手往旁边一撑,稍许借力,便重新挺立脊椎,而四目相对,陆道莲盯着她不小心撑在他大腿上的柔胰,神情莫测。 宝嫣状似才发现般,惊讶地收回手,和陆道莲道歉,“冒犯殿下了,不过刚才触感太硬了,我以为是张凳子。” 她讲话那么轻松,为了表示避嫌、不是有意的,掏出帕子在掌心指缝细心地擦了擦。 陆道莲腿上的衣服还残留着被按压的褶皱,他表现得亦不输宝嫣,比她更加云淡风轻,“无碍,你擦干净了么?那片是什么叶子,能否借孤一看。” 其实就是无意间沾上的,宝嫣不识得什么花木,但他要,宝嫣怎会不给呢。 “一片叶子而已。” 宝嫣摊开左手的掌心,一旁的身影自然地抬起臂弯,直接裹住她一整只手背,肌肤相贴下,陆道莲捻叶子的二指并拢,轻轻夹起,拿在眼前观察。 余光里宝嫣面露愣怔,眸里泛春,咬住下唇。 陆道莲像是才发现般,将还握在掌心的她的手背缓缓松开,自持而君子地向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孤唐突了。” 第259章 宝嫣无可避免地怀疑陆道莲是故意的,为了还击她刚刚对他的挑逗,还有虚张声势地避嫌,才故意在刚才抓着她的手忘了放。 但她不能明着说,在那双什么都懂的漆黑的眸子凝视下,宝嫣丝毫不显弱势地道:“殿下不必介意这些虚礼。我朝又没有明文规定,女郎被碰一碰肌肤,就嫁不出去的规矩。” 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宝嫣言语中透露出的挑衅,陆道莲气定神闲附和般地点头,语调平稳:“的确如此,但礼节上总不能薄待女郎,有失分寸。” 宝嫣莞尔:“好啊,那你想怎么赔罪?” 没有大小尊卑。 还想太子向她赔罪,就连宝嫣也不得不说一句自己放肆,她从下往上窥探陆道莲面容上的情绪。 他似是愣了下,眨了眨浓黑细密的睫羽,挺秀的鼻梁下,嘴唇微张,从喉咙中流淌出一丝微弱而不经意的笑意,“是我对不住女郎,失礼了,还请你原谅。” 他太好说话了,宝嫣感到得意却又不满意,“就这样?” 她实在得寸进尺地过分。 但被要求的另一方,却居然没有计较她的嚣张,甚至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的意思,陆道莲目光从宝嫣脸上挪开,落在指尖夹着摆弄的叶子上,道:“那我送你一份赔罪礼吧,就当是还赠女郎这片落叶的心意。” 他们都记得宝嫣说过的,她不喜欢欠人人情,更讲究礼尚往来。 陆道莲替她赶走了纨绔,所以宝嫣在山上时替他抚慰还了人情,帕子也是,既有来有往,又能两不相欠。 一片叶子,换太子一份赔罪礼,那是宝嫣占了便宜。 不知道陆道莲会送什么东西给她,宝嫣虽然抱有期待,却还是做出自持的样子,说:“我可不是什么都要与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暗示地盯着陆道莲,唇像朱砂一样红艳:“最好是不清白,我能两清,但殿下要永远欠我的。” 温呈君回来时,宝嫣已经站在屋外的围栏上去看风景了,室内就只有陆道莲在独酌,桌上吃食都送齐了,美味佳肴,却无一人动筷。 温呈君哂笑:“不会是在等我吧?” 酒是温好的,担心不够喝下面送了两壶。 温呈君捞起一壶,感受到手中轻巧的瓶身,登时一愣,晃了晃,再惊愕地看向喝酒不上脸,依旧不显山露水的陆道莲,人有些傻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了才三四刻吧,太子已经饮完一壶酒了。 眼下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小小酒杯,闷不吭声,还有外面的那位苏女郎,像是不知道他来了一样,似乎外边风景好到让她流连忘返,舍不得进来。 第102章 黄昏之际,孙芳紫被找到的消息传来了。 跟她在一起的还有白宛仪,二人是在一户农家院里被发现的,孙芳紫落了水,白宛仪救人,身上没带银钱,用玉佩做典当物,去医馆请大夫抓药这才暴露了踪迹,之后根据消息找到,各自送回府里。 宝嫣来时,孙芳紫在闺房的床上抱着被子扭来扭曲,嘴里偶尔有抱怨声响起,想不明白后便懊恼地捶着床榻。 宝嫣听了片刻,冷不丁出现,“你老念着白宛仪的名字做什么?” 孙芳紫吓一大跳,“阿嫣,你来了。” 她仓皇无措地抓紧被子,“你,你都听见啦?我我我不是,我就随便喊喊……” 宝嫣眯眼打量她此刻紧张的神色:“她怎么你了,你怎么会落水呢,是不是她推你?还有你俩下山怎么不和人说一声,大家伙为了寻你们快将上京城翻了个遍。” “还是你俩偷偷的,私奔啊?” 说起这个,孙芳紫也才知道她们不见的事闹出了很大动静,但宝嫣后面的话居然叫她在这种时刻陡然涨红了脸。 红得十分夸张,叫宝嫣都一阵无言。 良久。 宝嫣:“你们?” 孙芳紫把头低得很低,像是要将头都埋进肚子里去,声音小得可怜,“不是私奔,是他,他说喜欢我,然后我不小心,跌湖里去了。” 孙芳紫怎么都想不到白宛仪会说喜欢她,初始当真吓一跳,自个儿躲在禅房憋了好些天,谁都没说,整得郁郁寡欢,在想该如何拒绝。 姓白的跟她可是天生冤家,老招她,爱抢她东西,惹她生气以后又爱拿些比之更好更贵重的哄她。 一开始也就这样,慢慢地就越来越过分了,居然连她看上的郎君也抢,她无意间称赞一句,姓白的能记挂好久,之后若是那人出了丑,白宛仪还会到她跟前来学那人是怎么丢脸的。 渐渐哪怕对方再俊,孙芳紫都能想到白宛仪的作相,什么郎君,全都毁灭了。 宝嫣:“哦。” 孙芳紫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我可是在跟你说一个惊叹大秘密,你听清楚没有,姓白的喜欢我耶!” 宝嫣捧场地鼓了鼓掌,“不就是你二人磨镜吗?” 孙芳紫眼睛大睁,激烈地反驳,“什么,才才才不是!” 磨镜是指闺中二女相互慰藉,产生感情,古人如此戏称,但孙芳紫跟白宛仪可相差甚远。 第260章 在宝嫣好整以暇,撑着下巴观赏下,孙芳紫咬紧嘴唇,像是挣扎许久,轻轻捻住她的衣角拽了拽,“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别说出去——白宛仪他,其实跟我兄一样,是、是个郎子!” 终于说出来了,这个秘密从孙芳紫知道那天起就一直压在她心里,她初始也以为白宛仪是女郎,女郎怎么能同女郎在一块呢,她还说喜欢她。 可是要是拒绝了,她会哭死的吧? 孙芳紫为了好生想想该怎么办,这才偷溜下山静心,白宛仪还把她找到了,二人刚好在湖边上,为了追问她的心意,白宛仪向孙芳紫坦白了身份,却使得孙芳紫震惊之下后退一步,然后掉进水里。 而那个傻子,居然也什么都不顾跟着她跳下去了。 她嘴角勾勒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甜蜜微笑,整个人俨然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宝嫣惊讶的反应。 反而宝嫣正一脸“你终于发现了”的目光看着她。 孙芳紫:“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 宝嫣轻叹一声,“虽然不能十分确定,白宛仪是个郎子,可他身量远超其他女郎,又终日用东西将脖子挡住,我就觉得有蹊跷。后来观察几次,才知道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女儿家。” 孙芳紫大惊:“你早就察觉了,怎么不和我说?” 宝嫣:“无凭无据,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况且他也没有害你的意思,你不是说这是秘密?他扮成女郎长大,背后应该有其道理。我要是大肆宣扬,岂不是当了罪人。” 孙芳紫一阵失神,“是啊,他只同我说他不是女郎,也没说为什么要这样……” 宝嫣打量她思索的表情,孙芳紫这时的状态俨然已经沉浸到白宛仪的事里去了,说她对白宛仪没有半点意思是不可能的。 宝嫣:“既然他已向你表明心意,你可要接受他?” 孙芳紫:“不,不知道啊,我还没想好呢。” 嘴上这么说,但宝嫣觉得事情离成定局也过不了多久了,而且一谈及对方孙芳紫就羞涩得不行,宝嫣也快受不了了。 她见多了孙芳紫叫嚷谈及白宛仪愤愤的样子,这样少女怀春,害她跟着思绪扯远。 “行,那你就好好想吧。” “你这就要走了?” 宝嫣点头,帮她把差点掉落床的被子盖回她身上,遮住孙芳紫单薄的里衣:“我去前院了,你好生歇息。” 外边天都黑了,要想回寺里已不可能,而且这时候城门紧闭,不会因为宝嫣要出城就打开,她辞别了孙府的女眷,站在大门外发呆,在想着城里有哪些能住宿的酒家,她去将就一晚。 刚巧就碰见孙信邈送客出来。 “阿嫣,你怎么在这。” 孙家给宝嫣安排了住宿的房间,孙信邈本以为宝嫣今夜会在他家住下,但是现在来看,宝嫣根本没有逗留在这的意思。 果然。 宝嫣说:“我在看能不能回寺里一趟,留小观在山上我不大放心。” 孙信邈当即反应道:“荒唐,都这么晚了,你一人上山?不可,在这里歇下吧。” 边上站着两个相熟的人,陆道莲和温呈君正听着他们的谈话,宝嫣视线淡淡地与陆道莲相接,随意地撇开,做了另外的妥协,“还是不了,不方便,我去城内酒楼客栈瞧瞧,等明日天亮再走。” 倏地,一道声音开口。 陆道莲看着宝嫣说:“孤在上京有座别院,女郎若不介意,可以去那借宿,绝不会有外人打扰。” 太子声请很难拒绝,孙信邈居然没有多想。 他先是一愣,来回张望陆道莲和宝嫣,没看出什么名堂,又仅是以为宝嫣不想留在孙府是有其他顾虑,于是陆道莲一发话,他便问:“别院,是我所知那座别院吗?那可是座豪宅,我都没去过呢。” 温呈君打花腔凑热闹,“巧了,我今夜也不想回府。”他笑盈盈地问询陆道莲:“殿下可否通融,让我也去别院住一宿?” 孙信邈:“什么,我也要去!” 好像那地方是什么福地,大家都要往那凑。 绕过温呈君孙信邈,宝嫣定定地和陆道莲对视片刻,她抬起下巴,“看来盛情难却,那就去吧。” 这可是陆道莲自己邀请的她,不去白不去,还能省下一吊钱的住宿费。 然而等到了别院。 看着同样出现在这的孙芳紫,宝嫣无语地沉默了会,问:“你怎么在这?” 落水还着了凉的孙芳紫用帕子擤着鼻涕,在好友一脸嫌恶的情况下毫不害臊地笑了笑:“嘿嘿,我阿兄同我说太子宴请,我就来啦。” 宝嫣皱眉:“什么宴请,我怎么没听说。” 孙芳紫摆手示意宝嫣别那么较真,“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嗨呀,阿嫣你不欢迎我来嘛,你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 宝嫣还真舍得,孙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户,怎么可能任由孙芳紫孤零零的。 她家婢女都是成群成打的伺候,能出现就绝不会让孙芳紫落单,但要是她自己注意多就管不着了。 第261章 实际上孙信邈只兴高采烈地通知孙芳紫,他们都要去太子别院玩儿了,算是炫耀吧,孙芳紫忍不了这种好事不带她,她便来了。 知悉全貌的宝嫣:“……”反正不是她的地盘,随意吧。 孙芳紫:“对了阿嫣,你住哪儿啊?” 人来以后都有安置好的房间,孙芳紫天真地问:“你夜里怕不怕呀,要不要我同你一间房,咱们两姐妹还能同床说说夜话。” 宝嫣也不知道自己住哪,但是夜话就算了吧,她劳累一天了,只想好好歇息,可不想大半夜被迫听孙芳紫说少女怀春的事迹,不然到时候劳心神伤的就是她自己。 宝嫣不肯和她同床共枕,促膝长谈,孙芳紫好一阵失望。 不过在厅堂内没坐多久,下人就来请示,说太子问话,要不要出去逛逛,为了分散缠人的孙芳紫的注意力,宝嫣便答应了。 陆道莲的别院只是雅称,按地形和建筑来看都是一座园林,进去后若无人引领必然会迷路。 随着太子的驾临,别院中都点起了灯,且在孙信邈温呈君一帮人等到来后,上下一通忙碌,伙房烧水的烧水,煮饭的煮饭,整理屋子的整理屋子,而两手空闲的客人们则各自逛起了园子。 宝嫣第一次来不乏好奇新鲜,她走着走着就与三五群停下闲闹的人分开了,自个儿在园子里赏花赏景,她到的地方都有些偏了,不见其他踪影。 夜也寂静,风也寂静,背后却有脚步声慢慢踱了过来。陆道莲拂开不及他高的枝叶,出现在宝嫣身后,看着惊讶的她说:“不小心与他们走散了,介意我与你同路么?” 又不是别人家的园子,是他自己的,这也能迷路? 宝嫣表情正常地回应:“为何介意?殿下请。” 身边气息逐步凑近,宝嫣闻得淡淡幽微的佛香,陆道莲说:“这别院我也没怎么来过,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我们还是随便走走吧。” 宝嫣正闻着他身上香气,恍恍惚“嗯”了一声,行走间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低垂的手稍微碰一碰就能挨着,她的袖子碰着他的衣袖,亲密而拥挤,就像不知道一样,谁都没分开,直到她手指还是被撞了下。 陆道莲开始和她拉开距离,“抱歉,打着你了,疼么。” 他神色冷峻,斯文清隽表里如一,宝嫣生不出责怪他的意思,“没事。”她收回刚刚很浅短的被触碰的手,攥回掌心里抚摸,上面仿佛还残留有那只硬骨头的手的余温。 好硬,没事手长得那么硬那么长做什么。 宝嫣边握着手背边想。 陆道莲暂住脚步,“前面有个坡,需要我扶你吗。” 宝嫣抬眼看向还有一长段路的山坡,两边宫灯照亮脚下的石板,她好奇地问:“上边是什么地方?” 陆道莲答:“我也不知,要不要上去瞧瞧。” 他手一直伸着,作邀请状,宝嫣还在想这样会不会有失矜持,自己已经搭上去了,但也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她反悔了,想抽离并给陆道莲说,她自己能走。 结果下一刻就被对方捉住了。 那只手握得她紧紧的,滚烫的掌心像吸附在她皮肤上一样,宝嫣吃惊不已,面露愣怔和诧然,对面陆道莲可比她镇定泰然,俨然没发现她抗拒的姿态,瞥了眼山坡,回头示意,“我想起来,那里应当有一口仙人井可观。” 他率先抬步,极其自然地拉了拉傻呆呆的宝嫣,“我们走吧。” 陆道莲的别院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传闻修建的它时候有仙鹤在上空盘旋长达一个时辰的时间,待到建成之日,别院的前任主人曾走到井边休息,睡着以后便有仙人乘鹤入梦,邀他上天一游,醒来还向人诉说天上见闻,此后便有了“仙人井”的名声。 而又据说喝了一口这里的井水,不仅能药到病除,还能长命百岁,虽不知真假,在民间的人中却属于令人十分神往的存在。 这传闻宝嫣也有幸听说过,她嗤之以鼻。 她问陆道莲:“殿下见过仙人吗?” 陆道莲:“不曾。” 宝嫣:“那殿下可相信世上有神仙?” 陆道莲:“不信。” 宝嫣点头,“若真有仙人,那这世上应当不再有苦难,既然有苦难,那这也就算不上‘仙人井’,说到底,没了仙人传闻,就是一口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水井罢了。” 她说这话并不客气,她在陆道莲跟前也表现得很不客气,堪称骄纵了,因为这是对方的地盘,她不过是受邀来这观赏奇景的,但她嚣张到不屑一顾,算是将这个地点贬得一无是处,而就算如此,陆道莲的神色始终沉稳如昔。 他甚至听她口中嫌弃,听得比较认真,还点了两下头,眼珠清净有神,嘴角微微拉扯上一抹弯钩般的弧度,“是啊,的确没什么稀奇。那还看吗?” 看看就看看,有什么大不了。 到了井口前,看着上面井壁上铺满镶嵌的玉石,宝嫣意味深长地瞥向陆道莲,“殿下好大的手笔,这么富贵的井,不派人来看守,难道不怕被盗吗。” 第262章 陆道莲笑笑,平静说:“那应当没有人敢。” 谁敢跑到守卫严密的储君的地盘偷盗,且这口井上的玉石也不是他派人镶嵌的,是前任主人对梦里的仙人深信不疑,为了表示虔诚,才特意点缀的这么华丽富贵,陆道莲对此到不怎么感兴趣,他好像对这些世俗富贵的东西欲望很淡,若不是他身上负有一国太子的责任,宝嫣觉得他应该很适合做一个不侵世俗的僧人。 不过即使做了僧人,那也是被她亲手掌握过的,他啊,不干净啦。 水中有月,宝嫣捞起一捧撒向地上,泠泠水珠从她指尖流淌,洒落在地上还有两滴滴溅在陆道莲的脚边,宝嫣问:“仙人井已经看了,要回去吗?” 像是没看见宝嫣这一不尊太子的行径,陆道莲盯着她的手忽然说:“你想尝尝用这里的井水烹的茶吗。” 宝嫣愣住,“现在?” 陆道莲视线上挪,定在她脸上,“过几日。” 宝嫣迟疑道:“……可我明日就要回寺里了。” 陆道莲:“那就在这小住几日。” 宝嫣猛然住口,就像第一次见到陆道莲一样,什么意思,小观还在寺中,她肯定要走,难道陆道莲不打算回去了? 似乎察觉出她的诧然,陆道莲说:“我总要处理些公务,这段时间会待在别院里。” 他再次问宝嫣,嘴唇轻抿,“你要留下来……玩吗。”宝嫣和他对视,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汪的黑水,仿佛要把她吞食进去。 第103章 宝嫣跟陆道莲在这没待多久,就被人寻了过来。 孙芳紫的嘴是最吵的,叽叽喳喳,“阿嫣,你和殿下怎么在这啊,我们找了你们好久,这是什么地方啊,有什么好玩儿的?” 其他人陆续走过来说:“这好像是曾经的遣王所打造的‘仙人井’。” “遣王?” 温呈君解释道:“就是前朝所述被赶出望京,死后据称羽化而登仙的那个亲王。” 孙芳紫一脸兴奋地凑上去张望:“这我听说过,没想到有能见到的一日……哇,这玉石,怎么还会发光呀。” 宝嫣让开一些,让她看个够,而她身边很快来了另外的人,孙信邈不仅没跟去看仙人井,还神色很是严肃凝重,黑着脸凑到宝嫣身边说:“阿嫣,你和殿下是怎么回事?” 他紧盯着宝嫣,语气深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宝嫣一下失语,她其实不怕被孙信邈发现她和陆道莲有什么,但是这个人心性纯然,哪怕是作为朋友宝嫣也没有想过伤害他。 这时陆道莲已经不在这边了,他被其他人围住,宝嫣同他分开站着,她看着孙信邈的眼睛,夜色虽暗,但在附近灯笼的光照下,宝嫣还是发现了她眼睛里蕴藏着一丝色厉内荏的紧张。 孙信邈等了半天没等到宝嫣的回答,他眼神失落,目光渐渐暗淡下去:“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不想和我们玩,怎么每次有好玩的东西都不先告诉我?” 孙信邈幽怨道:“不行,这太不厚道了!” 宝嫣:“……” 傻子果然是傻子,居然只关心东西好不好玩。 危机解除,心头一松,宝嫣远远瞥了眼人群中的陆道莲,收回目光和孙信邈说:“不是故意的,只是凑巧碰上了,太子作为东道主礼貌宴客,顺带招待我而已。” 不知是不是听了感觉好受了点,孙信邈并没有怀疑,甚至还符合宝嫣的话道:“是啊,殿下礼教方面从未出错,先皇后在时对他约束得非常地紧,我们这堆人里不管再怎么闹,只要没有触犯底线,太子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殿下看着不怒而威,实际上也极为温柔……” 孙信邈说起陆道莲的好话来,如数家珍,宝嫣耳畔不断响起他的赞誉,遥望着另一边和人心平静气好言好语交谈的陆道莲,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对每个人都有着差不多的态度。 就跟孙信邈说的那样,他对她好像也是如此,一对比起来仿佛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刚才还因陆道莲挽留她在别院里住下,宝嫣这时嘴边笑意都淡了,他对谁都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还要多想有的没的。 等宝嫣回过神,孙信邈奇怪地离她近了几分,宝嫣感觉到手上的触动,登时朝孙信邈瞪过去。 对方低着头说:“阿嫣,你的手怎么弄湿了,我帮你擦擦吧。” 宝嫣瞬间抽回来:“够了。”她没好气地说他,“孙信邈,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别花心思在我这了。” 孙信邈想亲近宝嫣的念头被发现,除了不好意思也露出颇为受伤的表情,委屈说:“我想跟你玩儿嘛,阿嫣。” 宝嫣:“去找别人,我不适合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管你了。” 该说的她都说了,傻子再一意孤行,就与她无关了。 宝嫣也不想这么冷酷,但是对孙信邈仁慈也是种残忍,她冷硬地别开头,猝然和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陆道莲对视,宝嫣微微一惊,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心虚事,不敢看陆道莲的眼睛。 他那么盯着自己干什么,宝嫣咬住唇,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一直到陆道莲目光挪走为止。 第263章 侍人走到陆道莲身边提醒,“殿下,晚宴准备好了,可以过去了。” 陆道莲:“走吧。” 众人纷纷转移回设宴的地方,路上陆道莲走在最前方,中间挤着其他人,宝嫣有些意兴阑珊地落在最后,还有一对性子腼腆的姐妹花与她作伴。 宝嫣不是望京人,和她们刚开始也不熟,围着孙芳紫的话题聊了几句,才知小孙女郎也是个交际上百灵鸟,谁都能说得上话。 孙芳紫还交代和她相熟的女郎和宝嫣多认识认识,希望今后让宝嫣在望京也多个照顾。 隔着周遭身影,孙芳紫回了下头看宝嫣有没有跟上,宝嫣冲她笑了笑,亲兄弟都明算账,朋友间还分个亲疏呢,显然在孙芳紫那,她还是很有分量的,宝嫣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宴席上宝嫣和孙芳紫无可避免地坐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孙芳紫显得有点多愁善感,她本就感冒了食欲不佳,自己不吃便给宝嫣投喂起来。 宝嫣觑她一眼,淡淡地问:“你刚才不是还玩得很开心吗?怎么这会儿垂眉低眼的,谁惹你了?” 孙芳紫抬头朝她叹了口气,说:“我这不是有心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宝嫣有所了然,“姓白的?” 孙芳紫看了看周围,示意宝嫣,“哎呀,你小声点。” 宝嫣耸了耸肩,对孙芳紫的欲盖弥彰表示没有必要,她那样子一看就是犯了桃花债,还是她自愿的。 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芳紫离开了热闹,就开始想东想西,“我还没去看过他呢。”她意有所指,说:“他救了我,湖水那么冷,我都着凉了他肯定也没好多少,就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宝嫣看出她明显的担忧,窜掇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去看看吧。” 孙芳紫激动地摇头,“不,不行,我还不想见他。” 白令仪是个郎子的事已经给她很大震惊了,结果他还说喜欢自己,孙芳紫是既想又不想和他面对面。 孙芳紫头低下去,陷入沉思,宝嫣吃着面前的片肉,不管她了,这种事情只能亲力亲为旁人都帮不了。 不过这死丫头福气倒是好,这么快就有情缘了,宝嫣痴愣愣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呢。 桌上的酒杯空了,侍女上前为宝嫣倒酒,还为她送上一盘新鲜出炉的肉饼,侍女说:“女郎请用,这盘肉饼是殿下特意吩咐做的,不比外边卖的差,女郎尝尝,是不是比下雨那天更香。” 孙芳紫还在悲伤春秋,背着宝嫣跟其他人说话,要留意到侍女的动静,宝嫣整个人都傻了一样。 她猛地抬头找到了陆道莲所在的位置,他没有看她,正在和其他人交谈。 什么下雨天,不就是小观下山回来给她带吃的那天吗,他们的初遇,太子信佛,前来山寺礼佛探望大师,宝嫣当着他的面和小观在山寺门口吃了块肉饼。 原来真的都被他看见了,宝嫣还曾担心过他会发火,再旧事重提又主动给她吃肉,是不是代表她触犯了佛家禁忌的事,也没那么重要。 再看看其他桌,就只有她有,其他人都没有。 “阿嫣,明日先别回山寺了,我和大钟小钟约了去花木园里逛逛,咱们一起吧。”孙芳紫还抽着鼻子,风寒未好就想着去其他地方玩了。 而宝嫣想到了在仙人井旁录到年要她在别院里多住几日,虽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但是比起去花木园,宝嫣大概还是更倾向于后者。 就在她迟疑不定,面露沉思时,宴客的大厅外忽然传来其他动静。 侍人传话,“瑞威郡主到了。” 话音落下,白令仪坐在轮椅上被人抬进来的身影出现了。 孙芳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方向,白令仪朝这边撇过来一眼,脸上似有一点怨气,像是怪罪孙芳紫抛下他就跑了。 白令仪一来,和陆道莲打了声招呼就被安置在女眷这边的位置了。 眼下看来,孙芳紫是躲不过去了。 唯一令宝嫣感到好奇的是,既然白令仪是男儿身,那作为太子的陆道莲知不知道? 他们可是宗亲,什么消息秘密都瞒不过掌权的最高上位者,那么白令仪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当中有什么隐情吗。 宝嫣想着想着,刚刚过来给他倒酒送肉的侍女,一直在身边伺候着,突然出声提醒,“女郎不可再喝了,再喝可要醉了。” 宝嫣这才反应过来她把刚刚倒上来的一壶酒水都喝空了,酒壶被侍女收走,她眼前微醺侍女很快回来,到她身边问:“女郎晕不晕,吃饱了吗?可要回房歇息?” 宝嫣有点不胜酒力,浑身发热,她扯了扯衣襟,打了个哈欠,朝着侍女点头,她还剩有一些清明,没到人畜不分的地步,“不晕,确实有点累了想歇息。” 侍女扶着她起来,“殿下说宴上的贵客都随意,累了的可早点回房,奴婢这就扶女郎回去。” 有人照顾宝嫣也不拒绝,她今天走了很多路,身体开始乏力,干脆半靠在侍女身上,然后想起孙芳紫说的要和她住一间房,夜里还要聊私房话。 第264章 宝嫣问:“我的房间在哪儿,女郎说要和我一块儿住,劳烦你们安排一下。” 然而,侍女却说:“女郎的厢房早已安排好了,孙女郎的也是。” 宝嫣酒意清醒了点:“都安排好了?那就是说不在一块?” 侍女照实说:“是的,女郎得更好些。” 什么样的房间才算更好,宝嫣先从宴会上撤了,去了给她安排好的住处,据侍女所说给孙芳紫他们安排的也不远,就是想串门的话得自己走动过来。 她走时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太晚了,宝嫣呆坐在房里的贵妃卧榻上,屋里熏了香炉,烧了炭火,她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探索这个特意安排给她的屋子。 往里走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四方小池子,就跟仙人井似的雕砌铺满了好看的玉石,里面的水好像还是活水,有硫磺的味道,应是从山上引下来的。 宝嫣这才反应过来,侍女说得她的房间更好是什么意思,这应该是院子里的贵宾才该有的待遇。 侍女贴心地问:“女郎可要沐浴,奴婢伺候您,奴婢还准备了新衣服,女郎不用担心。” 宝嫣早已心猿意马,轻轻点了点头。 派来照顾宝嫣的这个婢女对她堪称无微不至,万事以她为先,仿佛宝嫣不是什么身份普通的女郎,应该是公主之类的一样。 她不由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你去照顾贵女她们可能更好,在我这儿我也只能说几声谢谢给你。” 去孙芳紫她们那里,还可以得赏钱,孙信邈他们那些公子哥同样大方,宝嫣穷,她就算想给赏钱也拿不出手,说不定这些婢女攒的钱财比她还多,又常见一些贵人,几吊钱也看不上。 侍女说:“奴婢叫和光,奴婢只是听吩咐前来照顾,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知,但是奴婢知道,女郎和其他人不一样。” 夜宴散去,有的人醉着被扶回房间,有的直接倒在酒桌上不醒,大部分人散去得干干净净。 顶着巴掌来到陆道莲跟前的白令仪,迎面承受着陆道莲的注视,梗着脖子僵持不到片刻,缓缓低下了头,“表兄。” 陆道莲淡淡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白令仪一看就是被人打了,鲜红的巴掌印彰显着刚刚发生不久的盛况,他闷声说:“一点小磕碰,没什么。” 他没敢说,是在孙芳子那儿喝多了酒一下冲动行事才挨了打,但是陆道莲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所有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即便他不关心,也会有人把风声动静报告给他听。 白令仪只字不提孙芳紫,陆道莲也不拆穿,只是告诫他,“别太过分。” 孙家好歹也是名门,家中女子不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对象,白令仪男扮女装已经泄露了身份吓到了孙芳紫,他在行为激进些就要弄得人尽皆知了。 到时候望京又是一出好戏,陆道莲懒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白令仪不甘地攥紧了拳头,他觉得陆道莲说得不对,他就是在酒意上头时不小心亲了一口孙芳紫,她反应那么大才打了他一巴掌,明明是他受了委屈,怎么过分也要算在他头上。 一气之下白令仪大着胆子道:“表兄从未亲近过女子又怎会懂什么叫情难自禁?我不这么做,她就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世上哪有那么主动的女郎!” 白令仪掷地有声,他已经做好了陆道莲会怪罪他的准备,殊不知从他第一句质问的话开始起,陆道年便以一种难以揣测的眼神盯着他,让白令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表,表兄。” 他说的是实话呀,谁不知道太子不近女色,表兄,怎么这么看着他。 陆道莲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既没发火也没反驳,只轻描淡写地飘下句,“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等出了宴会厅,站在屋外吹着冷风,白令仪才察觉到自己背上出了些许微汗。 第104章 因为大家昨晚上喝多了,分散在各处,说好的秉烛夜谈并没有发生,孙芳紫更是因为白令仪的事,躲在房里不出来,已然忘了跟宝嫣做的约定。 宝嫣也算难得的,得了个清净,她昨夜睡得早,在侍女的伺候下,沐浴以后,喝了碗醒酒汤,烤着火擦着头发便睡了过去,翌日一早身体上没什么宿醉的不适。 反观其他人,或许是因为在寺里呆久了,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昨晚上的夜宴让他们放肆快活过了度,以至于白日里各个一脸浮肿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 她还发现,即使孙芳紫着凉了没喝酒, 第二天也跟其他人似的,一看就是没睡好。 宝嫣走得早,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孙芳紫缩头缩脑地小声让她帮忙看看白令仪在不在。 宝嫣问:“你怎么了?” 孙芳紫悄声推她:“帮我看看。” 宝嫣只好抬头帮她张望,宾客里,宝嫣没有见到白令仪,“他不在,你别怕了,他做什么了?你这个样子。” 孙芳紫脸上浮红,夹杂着被欺凌过的怒气,羞涩而愤怒地向宝嫣抱怨,“他惹我,动手动脚,我要让我兄打死他。” 第265章 没想到暴露本性的白令仪也不是那种清冷的人,居然还上手,宝嫣有些许小小的惊讶,“他亲你了?” 孙芳紫:“你怎么知道?” 宝嫣猜得太准了,她弯下嘴角,安抚道:“亲一下而已,又不掉块肉,他得不到你才着急呢。” 孙芳紫瞪大眼睛,那一刻不知道的,还以为宝嫣说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 看着孙芳紫的小表情,宝嫣垂下眼帘偷笑,要是让孙芳紫知道她跟太子早做过比亲嘴更厉害的事,岂不是要吓哭了。 白令仪也是,小处子可真没本事,哄姑娘都不会,他表兄可比他强多了。 虽然宝嫣和年之间没亲嘴,甚至可以说谈不上情爱,只能算路见不平,用手帮助,可那位着实会跟得上节奏,甚至还会举一反三。 孙芳紫哭脸没多久似缓和过来了:“阿嫣,今天跟我们一起出去,你不急着回寺里吧?要不要到我家住去?” 昨日提到的大钟小钟就是宝嫣遇到的那对姐妹花,孙芳紫和他们约好去花木园逛逛,贵女的圈子除了整日宅在家,抚琴弄墨就是赏花踏青,花木园有专门培养的名贵花卉,一般都是由那儿的人专门送上府给贵客欣赏,但孙芳紫她们实在是无聊了,才想自己去转转。 宝嫣说:“先派人回寺里传个信吧,不然见不到我,我怕小观担心。” 孙芳紫:“好啊,这不简单,让我家的仆人去,顺便给你那婢女带一些寺里没有的东西,对了,她吃食缺不缺,衣裳我那儿也有,都给她好了。” 她这么用心,宝嫣也不拒绝,“谢了,日后等我有钱了再来还你。” 孙芳紫知道她的家境,“你跟我客气什么,待会儿替我选一盆配得上我的花好了。” 正说着,侍女送来给孙芳紫熬的汤药,有两碗,没想到一碗还放到了宝嫣的跟前。 侍女:“孙女郎感染了风寒,为防一起加重病情,苏女郎也喝点吧,这是参汤补补身子。” 不仅她这里,在其他人面前,也盛上了一碗防寒药汤。 孙芳紫应过来捂住口鼻,附和说:“对对对,还是殿下细心,阿耶,你切记离我远点,我生病了,你可不能再生病。” 宝嫣理所应当的受用了。 早上用过吃食后,一直到结束,宝嫣都没有看到陆道莲,据其他人问了侍女以后道,太子一早就出府了,去了他管辖的机构处理公务,并且下令让府里的人好生招待他们,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可以满足。 话是这么说,在座的哪有不知好歹的,主人不在家,有的便打算起身道别了。 旁边侍女盯着宝嫣,像是在打探她的去处,孙芳紫再次向宝嫣确认:“阿嫣,你会跟我去花木园的吧?我和家里说了,让下人把我的房间收拾好,你就睡我的房,说好的秉烛夜谈,咱俩还没完成呢。” 宝嫣看了眼在旁等候的侍女,她微笑了下,最后还是向孙芳紫点了点头,“你想挑花木园里的什么花儿啊?” 孙芳紫毫无察觉地说:“看吧,听说这次出了个特别的品种,胜过花中之王了。” 刚才还在身边的侍女已经悄然退下,宝嫣没有意外的答应,“那就走吧。” 去花木园的是孙信邈本打算也要跟,但昨天夜里他才被宝嫣当面教训过,加上今天是一群女郎的活动孙信邈便没有不识趣的前来打扰。 他遥望着太子别院门口消失的马车,遭到其他人的打趣,“信邈,心上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在望啊?” “这么盯着,舍不得了啊,那不如咱们也去。” 狐朋狗友为他出谋划策,孙信邈听得烦了便回以肘击,“少说两句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老混在女郎堆里算什么。” 实际上,他还是把昨晚上宝嫣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其实孙信邈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宝嫣什么,就觉得跟宝嫣在一起就像多了个妹妹似的,只是不会像对宝嫣一样,对孙芳紫有男女之情。 嬉笑打趣过后,一群年轻儿郎勾肩搭背走向别处。 又是走鸡斗狗的一日。 太子别院管辖机构,官吏忙碌,请示的请示告罪的告罪,温呈君陪伴录到年左右处理公务。 一忙起来大半天过去,到午时休息片刻,下面人盛上茶水,温呈君让人替他捶背捏腿,看上去架子大得很,另一边陆道莲除了让人换盏,大多时间都在盯着公文。 温呈君劝道:“殿下还是先休息下吧,这样下去显得臣多无用,还好臣父亲不在,不然臣就是他口中那一废物。” 陆道莲眉也不抬地朝他看过来,温呈君抬手做拱手状嬉笑,邀请太子一起偷懒,“殿下疼疼我吧。” 陆道莲冷着脸:“出去。” 这是告诉温呈君,别在面前碍眼的意思,温呈君正要听话撤退,外边太子别院上来了人。 陆道莲:“何事。” 侍人行礼后向他汇报了下太子别院上的情况,温呈君在旁边听着才知道昨夜跟他一起做客的宾客都跑了。 第266章 侍人说出了众人的去处:“孙郎君他们去马场了,肖郎君等各自回了家,还有林钟孙几位女郎去逛了花木园,那位苏女郎也在其中,还有……” 向陆道莲禀告客人的行踪迹象是最基本不过的事情,温呈君诧异地哂笑道:“都走了?竟然没一个留下?” 就像是在说太子别院不香一样,留不住人。 侍人悄悄地往上方偷瞄去,温郎君是太子从小到大了的伴读,还有这份胆量略带玩笑的质疑发问,可不代表太子不会生气。 然而任由侍人偷瞄,陆道莲都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陆道莲说:“知道了,退下吧。” 等侍人一走,温呈君前脚刚要准备踏出房门,被一道冷淡的声音叫住,“孤想起来还有一批公务急需处理,你休息够了,现在来帮孤看看。” 被迫休息够了的温呈君不情不愿地答应:“……是。” 日头还算晴朗,花木园里,宝嫣和孙芳紫她们终于逛累了坐着喝茶,“听说这里花圃上千亩,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姐妹花里的大钟发出一声劳累的叹息,“还好这里的主人会做生意,不仅修建的有供人休息的亭台楼阁,还有粗仆抬轿,要是换我自己走路,我可不愿意逛了。” 小钟接过话道:“是啊,我也一样,没想到今日来的人这样多,看来这还颇有名气。” 宝嫣坐在一旁饮茶,往嘴里塞了几口小点心,见时候不早了,润了润嗓子才说:“各位都挑到了自己心爱的花卉,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孙芳紫出来一趟,吹多了冷风,风寒好像更加严重了,她一直在拿帕子捂着嘴,没人的时候才放下,玩也玩够了,顺着宝嫣说:“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这会儿子回去刚好太阳落山,咱们去酒楼吃顿好饭就散伙吧。” 她这提议是女郎家聚会玩闹的常规操作,没人觉得不妥,甚至姓林的女郎主动邀请说,让他们去他家名下的产业一栋在望京颇有名气的酒楼品尝美食佳肴去。 众女哪有不赏脸的,自然是纷纷应和,动身前往酒楼,待到暮色昏昏时才结束。 孙家的马车停在楼下,就在孙芳紫坐上车后,却发现宝嫣没有跟上的迹象,她愣了下,趴在窗上问道:“阿嫣,你怎么不上来呀?走了,我们也要回家了。” 宝嫣朝她笑笑,替孙芳紫关好马车的门,“你回去吧,别管我,我还有其他事呢。” 就这样,她示意孙家的下人先走,孙芳紫还要探头说话,宝嫣已经背对着她,朝着其他方向走去了。 这边温呈君因言语不当被留下忙碌,抬头瞥一眼屋外,天都黑了,陆道莲派来看着他的人还紧盯着他不放。 趁着陆道莲不在,温呈君不悦道:“够了吧,本大人上个毛房也要跟着,是怕我逃啊,有意思吗?” 下官不说话,就这么直白严肃地看着他,温呈君走一步,对方便跟一步,再近一点都能贴上他的后背了。 温呈君:“……” 在华灯初上的街头,陆道莲刚刚抵达太子别院,府邸里的总管出来迎接,三两句话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汇报清楚,一是无大事发生二是一切照常,最后才提到东南院里的动静,“殿下,据守门的侍卫来报,今日一天,都没有人来登门呢。” 宝嫣去花木园的消息陆道莲早已知晓,他还知道她今日应当不会回来了,孙信邈的妹妹和她交好,她应当会去孙家小住。 下人在观测陆道莲的反应,只见太子一言未发,就朝门内往里走,而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尽显诧异而略加意外地朝来人看去。 本应该走了的宝嫣立在不远处,手里提了一壶,不知道从哪座酒楼带来的酒,脸含一抹若有似无的头晕,面若姣好,高傲道:“殿下请我留宿,礼尚往来,我请殿下喝酒吧。要吗?” 她若不是最后一句话,陆道莲脸上都不会有明显的笑意,因为太过虚张声势了。 在宝嫣等待他回应越来越不安中,气势压迫的陆道莲让开一步,低声道:“求之不得。” 第105章 宝嫣没告诉孙芳紫,自己选择留宿太子别院的事,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在人前展露得不多,没必要因为这个闹得人尽皆知。 好在这段秘而不宣的关系,似乎也走到了陆道莲的认同,他没有问她从哪里来,只是听她说要喝酒所以直接让人安排下去,在他们昨天设宴的地方布置好酒菜,等他们过去。 他先领她到书房里坐着。 太子的书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宝嫣心念一动,在抵达书房门口时停下说:“此乃重地,殿下真的放心就这样让我进去吗?” 这书房就跟卧房一样,往往会留下很重的私人痕迹,靠近它就跟靠近心脏一样,而且陆道莲身份非同小可,他每一样东西都跟国家秘物似的,宝嫣相信他不会不懂书房的重要性。 她笑看着陆道莲,随时等着他发话说换个地方,可是对视许久眼珠子都快泛酸了,陆道莲还是没有改口,“于孤而言,在哪都一样,不过是一间房子,没什么可避嫌的。” 第267章 他还坦荡地与宝嫣开起玩笑:“孤都不怕女郎怕什么,还是你会对孤图谋不轨?” 他冷不丁的话语,让宝嫣最后差点呼吸一窒,她愣了下,那双黑色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神态平静松散,甚至还有一丝柔和的味道,但暗藏侵略性的感觉依旧很强,是陆道莲作为储君的威势威严。 宝嫣当然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更不接那句暗赋了丝丝暧昧颇为牵扯不清的话茬,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她开始变得矜持起来。 宝嫣看向了别处,陆道莲在她面前亲自推开书房的门,“进来吧。” 书房宛若雅室,金樽玉器不多,书画不少,中间椭圆形的大肚瓶身塞满了书卷,桌上乱中有序,砚台压着墨汁干了的墨宝,宝嫣打量了个够,回头就看到,陆道莲负着双手耐心地等待着她,问:“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除了昨晚不算第一次做客,宝嫣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大方道:“发现倒没什么,就是与我想象中的不同,以为这房中会有暗藏机关,结果太子身正,居然连个红袖添香的也没有。” 陆道莲:“你怎么知道没有?” 宝嫣一下呆住。 陆道莲大大方方的看着她,没有炫耀也没有故意居高临下,神色很是深沉平静,眼睛跟幽潭一样。 宝嫣瞬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闹了个笑话,也对,一国储君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呢,多的是人想要接近太子的吧? 别说泼天富贵,就凭陆道莲的身形相貌就足以让人飞蛾扑火了。 像是没看出宝嫣那一瞬间的失神,在气氛微妙的尴尬片刻后,陆道莲走到另一旁邀请宝嫣坐下,他提起今天的事,“花木园好玩吗,我还以为苏女郎与孙女郎姐妹情深,不会回来了。” 宝嫣回神,忽略掉心中复杂的情绪,她脸上的表情比她说的话反应快多了,“我可谁都没答应,选择留在哪儿全凭我自己做主,谁也强求不了去。与殿下之约,是出于对神仙井的敬畏,殿下说要亲手烹茶给我喝,难道不作数了?” 他明明对神仙之说不屑一顾哪来的敬畏?但是宝嫣说的跟真的一样,情真意切,板着脸,陆道莲笑了笑,现在戳穿她怕是会把人激怒,可不是陆道莲想要的。 陆道莲温声说:“孤一言九鼎,女郎放心好了,再等两日好吗,等我忙完手中的事,只剩你我,我就来招待你。” 他语气坚定,宝嫣脸色缓和不少,陆道莲逡巡一圈书房,忽然问宝嫣,“时间有余,饭食还没备好,要不要手谈一局?” 宝嫣也看到了陆道莲房里放的棋盘,她摆了下架子,“有何不可,前提是输赢怎么定。” 陆道莲顺着她话说:“你想怎么定?” 见他把决定权交给自己,宝嫣道:“这样吧,三局两胜,不管谁输谁赢,现在都要听凭赢家调遣,为期……” 她在陆道莲深邃的眼神中话音渐渐慢下去,“为期到对方满意为止。” 这赌注玩的挺大的,但陆道莲好像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更是说了句,“这是不准备给我留后路。” 宝嫣莫名羞涩,“那你,答不答应?” 说他没后路,宝嫣又何曾给自己留后路,还不是各自全凭本事。 在静静的对峙下,陆道莲抬手示意,“请。” 宝嫣没家道中落前,母亲还未守寡,她的一切知识来自于她的阿耶苏石清,苏石清虽然短命但学问向来做得不错,棋艺方面堪称天才。 宝嫣三岁时就曾被他抱在腿上,坐观棋局到处与人手谈,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苏石清又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大讲理,他特别喜欢在和人下棋时,在宝嫣耳根前多舌,喋喋不休,直到旁人都对他不满,苏石清还是不停。 说得多了,旁人无奈,只能盯着口齿不清,眼珠乌黑吐着口水泡泡的三岁奶娃,与宝嫣对视一阵后,败落下来加入进去,“你阿耶心黑,教你下这种棋,这种可是没有回头路的,杀气太重,哪像一个女儿家,听我的,你这样……” 苏石清不反驳仅嘿嘿在旁笑,好像谁来教宝嫣都一样,等天黑后,人群散去他才抚着宝嫣年幼的鬓角道:“他们才是妇人之见,懂什么,棋盘如沙盘,对弈就要杀他个片甲不留,跟做人一样,这个世道,谁心软谁就会死得很惨。记住了阿嫣,你不狠,有的是人比你狠。” 自此宝嫣得了苏石清一半真传,她棋艺或许没有特别高超,但是一直记得要比别人狠的道理,她想赢,想要这个不惹尘世、装模作样的太子撕烂他的伪装,当牛做马地听她差遣。 到目前,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可以。 她的目标如此接近。 宝嫣下棋的风格果真充满杀气,又快又果断,连吃陆道莲三个白子,在第一局尾声时,输赢毕现,陆道莲身上气势依旧不温不火,哪怕处于下端脸色变都没变,他甚至还抬头专注地看着宝嫣夸赞,“好厉害啊。” 宝嫣的得意在那一刻根本无法遮掩,她的喜形于色可以说是非常明显,只是她忍住了撅起嘴角的冲动,忍耐到连自己的腿都掐红了,然后才骄傲地在陆道莲跟前抬了抬头,很假但有用。 第268章 宝嫣:“太子也不差呢。” 陆道莲神色没什么变化,甚至很谦虚,“棋艺上说,还是女郎更胜一筹。” 宝嫣哪管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屋内的炉火熏的还是她心里的热意烫的,她只想赢,“哪里哪里。” 陆道莲:“继续吧。” 宝嫣:“请。” 第二局陆道莲的手法还是很平,不急不慢,宝嫣稍微有点掉以轻心,她开始还觉得陆道莲下棋方式太温吞斯文了,跟他人一样,然而到了收尾的时候,他不知不觉以半步子胜出,打了宝嫣一个出其不意,纵观全局,才知他从头到尾将她咬得很紧,一直不显山露水,最后才暴露锋芒。 宝嫣像被一直嬉闹温和的对象以尖锐的獠牙叼住了头,她不甘不愿忸怩地向陆道莲表示,“这局算我输了。” 赢就是赢,怎么能说算呢。 宝嫣为了颜面钻了个漏子,陆道莲仿佛没察觉到一样,他不是很计较的微笑了下,语气宠溺,“好。” 宝嫣自己就不好意思了,不过话说了就说了,挽不回了,她要强得哼了声,装点轻易就会消退的自尊,对陆道莲打补丁地道:“小心点,下局我可不会掉以轻心了。” 陆道莲又笑了,本来是无声的,这回从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轻笑,再次说:“好。” 宝嫣一下浑身都像煮沸的虾皮一样,热意从脚底心一路窜到了天灵盖,陆道莲再多回应一句,她就要冒烟了。 她别开脸,恨他为什么老对着自己笑,她发誓最后一局一定不能输给陆道莲。 黑白子铺满棋盘,最后一局他们下了很久,来传话饭菜都准备好了的侍人敲了下门,见没反应,悄悄探头进来瞥见二人对峙的场面又缩了回去,吩咐其他人把菜热着,待会再过来打扰。 宝嫣简直杀红了眼,到最后她不确定陆道莲有没有让着她了,总是他二人手里的子下完了,才久久回过神,“我赢了。” 这场宝嫣胜陆道莲半子,三局两胜,她赢了两局,陆道莲很干脆利落地从棋盘上收回手,认真观摩一遍后,朝宝嫣点头道:“好棋。” 宝嫣兴奋劲儿还没缓过来,追问:“殿下认赌服输吗?” 陆道莲撑着脸,敢逼着他认输的人宝嫣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他贵为太子,何曾被一个身份小小的女郎这么欺负过,他可以治她冒犯君威之罪,也可以不承认这场赌局,气氛凝滞,宝嫣脸上的喜色也渐渐淡去,她从惊喜中脱离出来才想起眼前人是什么人。 她太得意忘形了,很容易得罪一个位高的储君。 脸面等于他们的威仪,轻的论罚,重的杀头,连坐诛九族。 但在她彻底失去笑容的前一刻,陆道莲终于开口,“不知道孤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场棋局的赌注就是输家听赢家的差遣。 现在宝嫣应该说东,而陆道莲不敢往西,就刚才的气氛变化,宝嫣的理智回笼,她开始觉得自己做得太多了,陆道莲会不会觉得她没分寸规矩,敢扫太子的颜面,太逞强? 她慢吞开口,“我……” 陆道莲没有打断,等宝嫣对他发号施令,结果房门外等候已久的侍人察觉到他们对弈结束,害怕菜凉了,影响口味,于是按耐不住出声提醒,一下冲散了屋内微妙的气氛。 陆道莲头也不回:“再等等。” 侍人领命,不敢再催。 宝嫣见陆道莲一直看着自己,似是在等她回答,这会她清醒过来二人身份之差,收敛了放肆的态度,她装作没发现一样,从椅子上起来,“饭菜做好了,殿下还等什么,我那里还带了一壶酒,去喝吧,可别浪费了我一番心意。” 她是个不战而逃的胆小鬼,率先从陆道莲面前走出去,殊不知这样看来更没规矩,居然敢走在太子前头,侍人眼色诧异地瞄着宝嫣,在看到太子的反应后又变得古怪。 宝嫣忽然不提赌注后的安排,陆道莲也不问了,他跟在宝嫣身后,步伐一致,像他才是这里的客人,客听主便。 宴客厅里佳肴备齐,宝嫣带来的那壶酒被换了个瓶子装,她嗅了下,也不敢肯定别院里的下人,会不会瞧不上她买来的便宜酒,而换成了他们自己的,毕竟太子从出生起就吃得精细无比,肯定没尝过普通人喝的吧。 不过眼前的酒香味道浓郁,还算拿得出手,宝嫣也不纠结了,主动为陆道莲斟上一杯,“殿下请。” 陆道莲睇着眼前的纤纤玉手:“这是什么酒。” 宝嫣解释:“这叫女儿红,今日遇到一家酒肆老板嫁女,这酒是他为女儿所酿,只有他女儿出嫁才解封拿出来喝,我运气好去得及时,凑巧分得了几勺,这十几年的酒酿,酿的可是酒肆老板的拳拳爱女之心。” 陆道莲:“嫁人才喝的,民间女郎皆所有?” 宝嫣知道王族们可不稀罕这个,什么酒有要攒一年又一年才喝,她刚才说的,也是为了替自己买的便宜酒贴金罢了。 她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有的不讲究,端看这女子的父亲会不会那么做,所以这酒也不是常常都能喝到,遇到了就是喜事一桩。” 第269章 宝嫣尽责的吹嘘着,不知是不是说得太好让陆道莲当了真,太子接过她酒杯时,指尖触碰到她的指腹,问:“那你呢?”宝嫣的父亲可有给她酿了出嫁的酒? 陆道莲:“苏女郎若是有,一定会比孤手里这杯更香。” 第106章 陆道莲说她的酒应该更好喝,宝嫣也就饶有兴味地跟陆道莲调侃,“殿下想喝我的酒,那要等到出嫁那日才行。” 其实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很多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陆道莲定然多多少少对她有些意思,不然为什么要留一个妙龄女郎在身边,不是手谈就是话闲,真当他没事情做? 而且,他们之间的气氛就跟别人很不一样,宝嫣朝他娇嗔一眼过去,陆道莲接收到了,却表现得平平淡淡,微微笑了下,“那祝女郎,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怎么回事?他瞧着好像一点不在意,这是他该说的话? 如果他真对她有意,如今她都放出鱼饵,他难道不该就势咬住,好歹问问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郎君也行啊。 可是,陆道莲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太淡定了,说完就端起茶杯吹了两下,然后慢慢啄饮,斯文得令人可恨。宝嫣不由自主地咬住嘴皮,愤恨地抠了下手心,随即学着陆道莲的样子无所谓地笑笑,“那就借殿下吉言了,我一定会的。” 她暗暗攒劲,语气泄露了她的不满,陆道莲勾着唇道,“这棋,女郎还接着下吗?” 宝嫣暂且留在了太子府里。 她赢了棋局,万事都好说,陆道莲承诺她,只要她提出要求,无论什么都会满足,就当愿赌服输。 宝嫣之前一心想赢,是不想让他小瞧了她,他定然以为她一个女儿家诗书不行,下棋棋不行,宝嫣不想让他看瘪,这才打起精神专注对弈,赢了后自然也高兴。 可这种小小的雀跃心情,在陆道莲祝福她以后,让宝嫣心情跌入谷底,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兴奋,想要赢这位太子殿下了,她是可以趁机提出要求,或是拿捏他,可总有一种对方哄着她的错觉。 输了盘棋局而已,能代表什么?代表他愿意任由差遣,可那是因为二人之间的约定,还轮不到她更进一步自作多情。 亏她还以为他邀请她在府上留宿是别有用心…… 宝嫣翻了个身,明显的夜不能寐。 天亮后,眼睑处一片青黑的她觑见光亮,气恼之余,才在困意的渲染下昏昏入睡。 陆道莲这般摆架子,宝嫣又如何肯认输,她干脆待在屋子里休息,一觉睡到午后,才伸了个懒腰坐在妆台旁描眉,婢女进到屋里来伺候,给她准备的衣裳和首饰均是用料不菲。“这我怎么穿得起?” 宝嫣意思意思地挑拣两下,含笑同婢女道,“在府上做客已经够叨扰殿下了,这些衣物首饰我可不敢收。” 婢女说:“这些都是殿下特意送给女郎的,不需要任何归还,还请女郎笑纳。” 宝嫣还是摇头,“不行,这算什么?”不清不楚的……可一瞄镜子中的自己,衣着简朴,还比不上府里这些贵人家的婢女,她还是犹豫了,打扮这般简陋,比家世又比不上,还显得寒酸,也怪不得那位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了。 片刻之后,在婢女的帮助下,屋内的人影换了个装束。 宝嫣对着镜子自揽,她的眉毛天生就很好看,用黛描眉之后更多了一丝妩媚,她还打了一点胭脂,小脸白净而显气色。“女郎这般模样,真是天生丽质,难掩光辉。” 婢女有心讨好她,好听的话灌入耳朵中,她脸上不见害羞之色,只有一派自信,面容娇艳似火,嗔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迷不倒你家太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屋内装扮好时,外头有人来请,“女郎在否?殿下请女郎去水榭一聚。” 宝嫣心神动了动,身子却未抬起分毫,她和镜子里的女子对视,出乎意料地说:“什么事啊,殿下要请我?” “上回女郎随殿下欣赏过神仙井,说好煮茶给女郎喝,殿下正等着呢。” 原来是这事。 “这……不去了吧。”宝嫣当着侍人面说,手扶着额头,“突然有些困了,头有些痛,定然是昨夜未歇息好,这茶还是下回再喝吧,替我多谢殿下了。” 她清楚地从其他人眼中看到恃宠而骄的意味,像是在说她怎么敢这么骄纵,连殿下都拒。 宝嫣心中轻哼,她就是故意的,太子殿下只以为只有他会拿乔,偏生她就不屈就于他,有本事,把她赶回寺里去。 亭外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隐入水池中的小道通往内台,赤着脚一身锦衣玉袍的身影负手而立,望着从树杈上飞向天空的白鹭,听着底下人的回禀,轻声问:“噢,她是这么说的?” 侍人点头,恨不得殿下立马给这位不识抬举的女郎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是,千真万确!奴婢看她,哪有病痛的样子。” 陆道莲道,“那真是骄纵。” 可不是?! 下一刻,侍人听见他说:“那就等她病好了,再去问她来不来。” “……”看来殿下是一点也没将方才的话听进去呢。 第270章 搁置了陆道莲的邀约,说不担心是假的,宝嫣还未修行到那种地步,可她又莫名觉得,对方肯定能容忍她这样的小性子,没来由的她就是这么觉得。 他若是不高兴,那就罚呀,可这一日过去,风平浪静,不仅责怪没有,那天来传话的侍人转头就送来一堆滋补的东西,还贴心地代他问她,需不需要找大夫替她把把脉,如此贴心,简直养肥了宝嫣的胆子! 在隔两日后,陆道莲再次派人来问,“女郎病痛好些了没有?今日可有空前往水榭?殿下恭候已久。” 就算骄纵之人,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宝嫣本来也想再见陆道莲,太子丰神俊秀,她不小心被他的容貌所蛊惑是理所应当,趁能有机会见到他多见几面,不然岂不是亏了。 她捂着嘴,掩饰着高兴,清了清喉咙,“一定要喝茶吗?好吧,既然殿下这么想我去,盛情难却,那我就为君走一遭。” 水榭廊亭中,一抹衣着轻简飘逸的身影等候着她,宝嫣在风中和那双明净又略显清冷的眸子对视良久,被盯得终于透露出一丝羞怯之意,这才听见那边道,“过来,到我这儿来。” 第107章 宝嫣两日没见陆道莲,以为对方在她心中应当失去些许魅力,而她肯定应该矜持面对他,然而对方回眸向她招手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只迫不及待扑上去的小狗一般,没有定力! 怎么会这样,在意识到的时候,她脚步已经迈了出去,甚至颇有些雀跃地奔向迎面正对她的身影,“小心。” 水榭脚下有一层隐没在水中的台阶,宝嫣未曾留意到一脚踩空,这一下直接叫她当着陆道莲的面滑到,跌进水里,水声哗的一下不仅淹没的是她的自尊心,脚踝上的伤痛也让她苦不堪言,然而这些都没有再陆道莲跟前丢眼严重。 “你怎么样。”宝嫣感觉到腰上多了一把力量,她触及那双愕然诧异之后包含关心的双眼,顿觉颜面无光,宁愿不要陆道莲那么温柔地问候她,实在太丢人了,“我抱你起来?” 宝嫣早已坐在了水里,太子扣着她的腰。 稍稍一碰,宝嫣哀叫,“痛痛痛痛痛……” 她的脚踝,剐蹭到石阶边缘,一股钻心的疼冲上来,让她双眼直冒泪花,迷蒙地望向陆道莲,眼前朦胧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太子殿下是什么脸色跟神情,只知道他一直在看她,不作声好奇怪。 这份专注令宝嫣不由地多想是不是她的轻浮让他感到厌倦,如果他敢露出一点不耐烦或是嫌她矫情,宝嫣发誓她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不要脸地赖在这里。 察觉到安静,宝嫣放开咬紧的唇,忍痛道,“我,我自己起来……” 她故作坚强试图撑着对方手臂站起身,然而只尝试了一小下就再次痛不欲生,泪花掉得更厉害,她真的快泄气了,就在即将自暴自弃那一刻,陆道莲温淡的声音挽救了她,“还是我来吧。”她的腰身忽地悬空,太子殿下不过轻轻一用力就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是我让你来的这里,对你照顾不周,应该让我来才对。” 宝嫣微微动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提醒,“可是……会把你衣裳也打湿了……” 陆道莲却很不在意道:“不碍事。” 宝嫣就这样被他怀抱着从满是波浪水的石台上出去,她又闻到了那股幽微的佛香,从陆道莲身上传来,宝嫣跟他的距离比之前要贴近亲密,上次这么密不透风还是在寺庙的后山,陆道莲被人下药,宝嫣背靠大树帮他抚慰那次。 “殿下……”宝嫣不小心出了神,没发现自己低着头靠在了陆道莲的胸膛上,下巴抵着他的衣襟,呼出的气息都透过领口吹进了别人的脖颈里,温热且伴随着一股馨香。 “女郎的伤暂时不宜落地,需要好生休养才行。” 经过大夫诊治,宝嫣扭伤的脚被正了回来,皮外伤也上了一层药,用了厚厚的布包扎起来,看着很可怖还很滑稽,她发现陆道莲的视线落在她脚上,这么可笑的一幕她根本不想让对方老盯着,于是往里面藏了藏,不知道看来多久,陆道莲才跟大夫说:“还有什么忌讳没有。” 大夫于是又细细叮嘱了一遍。 宝嫣听着平日吃食还要忌口,登时萎下去,“那要多久才能养好啊?” 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女郎没有两三个月的照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宝嫣闻言大惊,“这怎么行?三个月,那我岂不是还要呆在这里,不行的。”她的人还在寺中,会担心的。 陆道莲是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开口劝说,“女郎是担心你那位婢女?过会儿我着人给她传话,让她下山来陪你,你大可放心在这养伤。” 宝嫣愣愣地望着他,表情有几分可爱可怜。 周围人都听见太子殿下用比刚才还轻柔的声音挽留她,“还是女郎,不愿意留在这让我照顾?” “那,那不是太久了,会打扰到殿下……” “事情因我而起,还请女郎给我个赔罪的机会。” 四目相接,宝嫣攥着衣角。 第271章 陆道莲盯着她包的白胖白胖的脚和纠结的不停搅动的手指,眼神专注像是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你不要再看了!”感到自己在旁人眼中有失分寸,形象一落千丈的宝嫣涨红着脸呵斥。 陆道莲微微一怔,其他人都噤声下来,气氛凝滞。 然而预想中太子的怒火并没有被引起,并不觉得被冒犯,他像是知道宝嫣在别扭什么,解释说:“瞧着像被蜜蜂叮了一口,很可爱。” 宝嫣:“!”慢慢,慢慢,在场的都发现她脸上的红晕在以雾的形式弥漫开来,“……” 受了伤不能动,宝嫣身边多了几个侍女伺候,但她出行依旧不太方便,府里的侍女不是粗使婢女,多数不做重活,做重活的又太粗鲁到不了她身边,光凭一个人根本抱不了她,要搀扶的话,宝嫣又只有一条腿能走,大半身子的力量压在别人那,依旧是不方便的。 她干脆减少出去的机会了,但整日待在屋子里也是很憋闷的。 她能挪动的最宽敞的地方就是屋内的窗旁,一张探向窗外景色的小脸全是渴望。 陆道莲放下手中茶杯,这样的宝嫣近些日子里他已经很常见了,“要出去晒晒太阳吗?” 宝嫣从窗边诧异地回头。 陆道莲说:“你瞧着很想出去的样子。” 在屋里待久了,外头自然更新鲜,但是要外出,又要劳动一帮人,宝嫣兴致刚起,便淡了下去,“好麻烦……还是算” “是她们抱不动你而已。”她冷不丁被他的话给打断,宝嫣还在愣神就发现太子从椅子上离开朝她走过来,当她腰身又一次悬空后,鼻息中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时,她才反应过来或许陆道莲真正想说,其他人不能带她出去,不代表他不能。 抱一个年轻又瘦弱的女郎,还是易如反掌的。 宝嫣被一双大手掂了掂,像是在估摸她的分量,羞涩再次让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说走就走的陆道莲。 第108章 “上回的茶还是没喝到。”宝嫣娇声提起话题,调侃起抱着她外出的太子,“想要殿下伺候,原来是件那么难的事。” 也不是一定要陆道莲亲手泡茶给她喝,就是这个人,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象,像个假人,宝嫣总是不由自主想要折腾他。 陆道莲略带笑意地反问:“有吗。” 宝嫣惊讶。 陆道莲低头盯着她,“我这不是在伺候,如果连着都不算,还会是什么呢。”他意有所指,宝嫣一下就看出他在打量怀里的她……被抱得稳稳的,一时间她红了脸,除了瞪他,不知该怎么回话。 “府里就这些地方,想去哪里走走?你有什么想看的,只管同我说,我带你去。”陆道莲发了话,宝嫣也不觉不好意思,“我想找个能赏景的好地方,晒晒太阳。” 她把选择权给他,表示对这里还不熟,她一个客人如何能做主,已经让主人家“伺候”她了,还是不要得寸进尺比较好。 陆道莲替她决定了去哪儿,“望春园有一块草地,适合席地而坐,想要饮茶歇息都很合适,即使打滚也没问题。” 宝嫣抓住他话中隐藏的促狭娇嗔反驳,“谁要打滚了?!” 太子殿下笑而不语,似是不是他。 宝嫣咬咬牙,头一回觉得陆道莲是如此可恶,他不是斯文有礼吗,竟然也会主动打趣她了。 望春园远,他们还是走了很长一段路,宝嫣有些幸灾乐祸,其实她应该让太子抱着她先在附近多走走多转转,等他累得气喘吁吁再大发慈悲说找个地方坐下。 但这么久了,从出房门口到现在,他们身后是跟了一批侍人宫女,可宝嫣依旧感觉陆道莲抱着她的手稳稳的,没有松动一毫,连气息也是平和不见辛苦的,想要累坏陆道莲的坏心思始终未能实现。 宝嫣偷偷用余光朝太子觑去,如白玉般俊秀的脸沉静温柔,不光没有粗气,连薄汗都没出现,眼神深邃平静,垂眸向她凝视下来,“怎么了?” 偷看被发现,宝嫣做贼心虚地别过头,“没,没什么。还没到吗?那地方有多远。” “不远了,很快了。”陆道莲安慰,“女郎稍安勿躁。” 宝嫣轻轻一哼,当做回应。 过了一扇小门,两条石子小径,沿着路边开满的藤叶看去,终于看到屋檐上挂着的一副牌匾:望春园。 “到了。”陆道莲带着宝嫣进去,那块草地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他没立刻将她放下,而是站在一旁,身后的侍人和宫女们分工干活,各司其职,有的在他们后面打扇,其他的则将毛毡铺在了草地上,还有拿了小烘炉在一旁烧炭,一看就是为烹茶而准备的。 看来不光晒太阳,连五脏六腑陆道莲都替她着想到了。 这份贴心一直持续到宝嫣终于离开他怀中,躺在铺好的毛毡上,虽然刹那间分开感受到体温的流失让她微微失神不舍,但日光照晒在她身上,在陆道莲静静打量的目光下,宝嫣情不自禁蜷缩起身子,懒洋又害羞,这样也很舒服。 晒太阳的时光并不漫长,反而显得短暂,侍女为他们换掉冷掉的茶时,不知在宝嫣附近看见什么,茶杯没拿稳,脸色顿时惨白惊慌地叫出一声,“有蛇!” 第272章 宝嫣被吓一跳,周围闻声四起,“蛇在哪里?” 侍女因太害怕没能说出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宝嫣的头顶。 树枝就在她发梢上,距离不过两尺,一条细小颜色几乎与树梢融为一体的小蛇正缓缓探头,宝嫣在对上猩红蛇信的那一瞬间,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蛇,蛇……” 在她即将崩溃的瞬间,头顶一层阴影笼罩下来,太子在随侍敬畏而屏息的凝视中伸向了树枝,“殿下……” 陆道莲低头宽慰宝嫣,“没事了,不用怕。” 与宝嫣的花容失色作对比,太子镇定得不似凡人,临危不惧,宝嫣亲眼见他没事人一样抓住了蛇的七寸,脚步一顿,像是想给她看看,那东西实在伤不了人,然而发现宝嫣面上的神情过于恐惧,最后抿了抿唇,还是算了。 很快手底下的人拿来一个手臂长的竹筒,要把蛇装进去带走。 可在陆道莲松手那一刻,蛇头忽然倔强地扭了个身,朝他指尖叮咬一口,一旁侍人瞳孔微缩,顿时焦急地朝旁边吩咐,“快去请御医,殿下被咬了。” 闻声宝嫣瞬间从方才的惊吓中清醒,一下坐直了身子让人扶她起来,“你,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余光留意她时分了心,陆道莲没将实话说出来,小巫见大巫般将小蛇的尖牙从指腹上拔下来,然后眼也不眨地丢尽竹筒中,“我没事,这种蛇应该没什么毒。”接着又吩咐其他人,“去拿些雄黄来,将望春园处理干净。” 出现这种意外,这里的园子肯定不能待了,宝嫣胆战心惊地盯着陆道莲手指上的两个细小血洞,略带着哭腔焦灼地跟他说,“快,快止血啊,这怎么还算没事?” 她不顾陆道莲手上还残留有刚才握过蛇的触感,恐惧之色都被担心覆盖了,“大夫,大夫呢——” 她柔嫩的手掌贴着陆道莲,慌乱中根本不曾留意到他眼里的眼神和微扬的嘴角,等到宝嫣千呼万唤,大夫才急匆匆在侍人的带领下来到他们跟前。 “怎么样?那蛇有毒吗?” 在大夫给陆道莲看诊中,宝嫣耐心告罄地问,大夫诧异地看她一眼,比起上回过来,这位女郎多了些许喧宾夺主的味道,好像她已经是这座府里的半个主人,能做太子的主,太主动了些。 宝嫣还未领会到大夫眼神里的意味,就被陆道莲抓住手腕,轻碰了一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向大夫看去,视线相碰,察觉到他警告的意图,大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事情将会是他想的那样,太子并非无动于衷,他立马道:“女郎勿躁,那蛇方才拿给在下瞧过,的确没什么毒素,对殿下的性命没有大碍。只是……” 宝嫣脸上喜色由浓转淡,最不想听的就是大夫欲言又止了! “只是什么?” 大夫面露难色,适时地望向太子,“这不太好透露……殿下……” 如果不是不适合宝嫣听,大夫不会向陆道莲求助,而为了避免尴尬,陆道莲看着宝嫣,眼神清明,“女郎去歇歇吧,正午到了,也应当饿了。” “可是……”宝嫣不愿被陆道莲赶走,但是太子殿下心意已决,为了不让她太过难受,语气轻缓了不少,夹带一丝-诱哄,“不知今日饭菜怎么样,女郎不如去尝尝,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再悄悄告诉你,好吗?” 宝嫣被哄得腰脊酥软,陆道莲的嗓音迷人好听,她还想多听他说几句,然而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睛,宝嫣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知道了,那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陆道莲点头,“好。” 等到宝嫣被送出去,大夫才松了口气,接着斟酌着开口,“那条蛇……” 一桌饭菜,迟迟等不到陆道莲来,宝嫣嘴里食之无味,到底有什么不能当她面说,要瞒着她啊? “殿下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来啊,大夫呢?还没交代好?”宝嫣在屋里坐得不耐烦了,随便尝了两口便放下碗筷。 侍女回来后道:“殿下吩咐,他有些事要忙,午食还请女郎好生享用,别饿着肚子。” 这话宝嫣怎么听都像借口,但她又不能表现得不讲道理,一国储君,忙倒是真的,总不可能一直陪着她,然而见不到对方的孤寂还是慢慢涌上心头,宝嫣恹恹地“喔”了一声,放弃了对陆道莲消息的追问。 然而等到饭菜撤下的时间里,宝嫣趁她屋中的侍女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腿脚受伤了总是不方便,但什么都不能阻止宝嫣偷溜去见陆道莲,她拖着“残缺”的一条腿,一瘸一拐地找到太子的院子,幸运的是他们住得不远,宝嫣一路走出香汗淋漓,面带红晕后,终于到了陆道莲的住处。 屋檐下有侍人把守,宝嫣从侧面走近后听见他们小声商讨道,“大夫要解毒,殿下不愿意,这可如何是好?” 宝嫣愣住,慌张地看向陆道莲的房门口,不是说那条蛇没有毒性吗,怎么会这样? 下一刻,“蛇之性-淫,大夫说了,殿下沾了淫-毒,只要让侍女近身伺候,就能解毒,这样僵持下去难受的岂不是殿下。” “到底要不要让侍女进去?” 第273章 宝嫣脑子晕晕的,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在侍人们商量以后,下定决心要让他们所知道的长得好看的侍女去侍奉陆道莲时,宝嫣眼皮一跳,浑身都跟着绷紧。 侍人们没发现躲在梁柱背后的她,结伴匆匆离去。 房门口顿时一清,空荡荡的不见其他拦路的人影,宝嫣纠结地咬住下唇,片刻之后,勇敢地走向那道房门。 她才不要什么侍女跟陆道莲在一起,不就是解毒,又不是没帮过忙,这活她熟,让她来呀。 宝嫣眼眸湿亮亮的,没有一丝犹豫地进去。 第109章 中了瀛蛇毒,大夫是这样建议的,“就算配药出来,也要一两个时辰,殿下身体耽误不得,还不如发泄出来,堵不如疏,只需找个人来侍候即可,比用药更快捷。” 陆道莲当即没有发话,而是在感觉到身体毒性的确在发作以后,才让人都退下。 大夫那里也默认了他采取了他的意见,跟着其他人慢慢退出房中。 用手抚慰是每个儿郎都经历过的事,陆道莲即便贵为太子,到底也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份子,即便再尊贵,也要食之五谷,入乡随俗。 他又不是真的出了家,断情绝欲,这方面简简单单,融会贯通。 但他没料到独属他的寝室中,会出现一道不该在这的身影。 宝嫣轻轻推门进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感,她的动静不小,腿脚不方便注定她会露馅。 索性她也没想隐藏,于是一走到里边,还没太靠近床榻就听见陆道莲的声音,威严而冷淡,“出去——”宝嫣根本充耳不闻,她走了,他想让谁进来? 或许,太子连来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要赶她走。 她装作不经意闯入的一样,眉眼茫然,担忧惊慌,“殿下……你的伤。”她踉踉跄跄攀住内寝的柱子,看向榻上的一幕,陆道莲并未防范有人进来,或者说他屋外本应该有人守着,没有人敢擅闯他的领地,而宝嫣就是那个意外。 她明净秀美的脸庞呈现出讶色,和陆道莲隐忍而透露出火气的脸色别无二致,他也有一丝惊讶,在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抚慰他自己了,亵裤没有彻底褪下,他只是将东西掏出来用手把着,修长五指刚好遮住那可观的悍物,被褥就无所谓地掀开在一旁,“你……” 陆道莲被体内的毒素影响,出了一身汗,俊脸绯红,眼神却明亮锐利,像把随时将人碎尸万段的刀子,随时能将突然闯入的家伙凌迟,然而在发现来的是宝嫣那一瞬间,眼中有着跟她相似的怔忪,他实在是太热了,被谷欠望给熏的,因为出汗连睫毛都湿了,更显得眸子黝黑凌厉。 “你怎么来了,快出去。”他终于反应过来,语气淡淡的,手上不紧不慢地拉上被子,十分自然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不是在亵-玩自己,而是在做正事。 宝嫣丝毫没被吓住,她全副心神都在陆道莲此刻的状态上,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方才他手里那根物什在她现身以后,宛如活了过来在他手里跳了下,反应那么大还以为她没瞧见吗? 她当然也是羞涩的,可是让陆道莲找别人,还是把他让给其他人侍奉,她不准啊。 “我,我来看看你,我怕你有事。”宝嫣趋步靠近,她察觉陆道莲似乎是不想被她盯着,垂下了眼帘,微微侧过头去,她不想他觉得她太冒犯,引起他心里的反感,他肯定觉得她没教养了吧,这般大胆的靠近这里。 宝嫣委屈地说,“我不想一个人用吃的,孤零零的,我等了你好久……” 太子被她影响到了,听见柔软的哭腔抬起黑漆漆的眼眸,“你是因为我才被蛇咬的,我早说它很可怕,我想帮你啊。”宝嫣距离床榻更近了,她本来就走不稳,这下更直接扑了上去,眼看就要撞进陆道莲怀里,他也因她危险的举动一把攥紧了被角,还伸出了另一只手将她接住。 宝嫣顺水推舟勾住陆道莲的双肩,软声道,“我想救你嘛,我都看到了。” 她浑身柔弱无骨,宛若一滩水贴着陆道莲,香气如兰,陆道莲此时只是保持着护着她的姿势,避免宝嫣摔倒,却看不出分毫异样,不知道他到底允不允许她帮忙。 一回生二回熟,宝嫣贴着他的耳根道,“你就当我是舍身救人的女菩萨,殿下,我救你啊,好不好呀?” 她手朝着陆道莲的方向伸了下去,他身形一震,就像上回用无比深邃的眼眸回视她,宝嫣听到了他微乱的气息声,他还在克制,却不再阻止……宝嫣正要高兴,就发觉另一只掌心滚烫的手握住她的腕子,他们目光交织,太子在把着她的手,教她该怎么动。 但这远远不够,宝嫣面红心跳,在陆道莲的注视下闭上双眼,她能感觉到他的俯首靠近,他们的气息慢慢融为一体,陆道莲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毫无所求,他压低了声音,“我可能,不止需要如此。” 光用手是没用的,宝嫣稍一停顿,便感觉天旋地转,她被带到了被褥上。 第274章 面对俯身下来的陆道莲,在布满忄青谷欠的灼热目光中,宝嫣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羞赧到想要蜷缩起来,可是在陆道莲给她可以逃走的空间里,她没有拒绝。 她拉住他的手,乖巧邀请,“你来,你来……” 陆道莲的眉眼在那一刻是醺红的,跟入了魔似的。 被凿开的一瞬间,宝嫣感觉到生疼,可是陆道莲落在她嘴唇上的吻温柔而细密,他没有冒然犯进,而是等她适应之后才慢慢动起来,被撑满的感觉让宝嫣不停细细抽气,为了不让她中途逃跑陆道莲紧紧扣住了她的双手,就像是压在她在欺负。 然而他每一步都有关照到宝嫣的感受,“不疼了。”就在宝嫣适应后,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就是好酸,好麻。” 她感觉到陆道莲的反应又更大了一圈,宝嫣如受重击般皱起了细眉,哀怨地朝刚才激动一下的陆道莲看去,太子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她,将她全身抱起那样??,他全身心用来专注地宠爱她。 宝嫣被??得甘之如饴,“殿下,殿下……” 每唤一声,陆道莲便给予她最有力的回应。 太子房门紧闭,屋内春声不断,比春日里寻偶的猫儿缠在一起还要缠缅。 宝嫣事后睡了一个缱绻舒适的一觉,她初经人事,陆道莲细心周到,她没有任何不适,刚开始可能是她伺候他,但到后来她都是被伺候的那个。 蛇毒经过排解,似乎已经清楚了。 可是宝嫣觉得陆道莲的反应又不像完全清掉那样,他们醒来,彼此都没有声张,而是在烛火的照应下,陆道莲喂完宝嫣一口水,在暧昧的注视中又来了好几次。 只要在陆道莲房里,他们就断不开这样的歡愉,次数频繁到让宝嫣怀疑她这样有没有帮助到陆道莲。 而且,太子一句也没提让她从他房里搬走的话。 宝嫣腿脚上的伤口比想象中愈合的要快,大夫来看过,说她过几日就能拆了绷带,宝嫣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下地走走。 她顽俏的模样看在陆道莲眼里,令太子面露一丝微笑,“就这么想出去玩?” “……唔。”不算正经地回应了一声,宝嫣此时正趴在他怀里,二人在其他人都走后窝缩在窗户下的卧榻上歇息,宝嫣软得像只猫觉得陆道莲的胸膛很好靠,他是个年轻俊秀不凡的郎子,高大威严又能给人安心感,宝嫣时常忍不住撒娇般蹭着他。 陆道莲对她怀有别无二致的耐心,总会在宝嫣在他身上撒娇时环着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后背,远看实则是一副霸占的姿势,“等你脚伤彻底好了再出去,实在闷了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宝嫣不好意思地说,“没有闷呀……”这样好像显得她在陆道莲身边待得不好,实际上自从她主动一回,陆道莲就日日和她腻在一起,如同正新婚般。 宝嫣恃宠而骄地去玩太子的耳朵,凑上去轻轻吹撒着热气,柔声道,“能跟殿下待在一起就很舒服。” 瞬间陆道莲看她的眼神在专注上又多了几分深色,放在宝嫣腰上的手渐渐转了个弯,在听到她细小如同小动物般的轻吟后,凑到她脸庞边落下几个轻吻,“过两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嗯……好,好。”宝嫣意识不清的答应,心神被葬在陆道莲带来的温柔迷离里。 这样的厮混太多了,宝嫣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未嫁陆道莲未娶的事实,像是做了一场美梦,谁都不愿提前苏醒。 宝嫣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跟陆道莲在一起的滋味儿太好了,这太子瞧着不显山露水,对待情人可以说是体贴周到到了极致,宝嫣跟他待了那么多日,陆道莲会抽很少的时间去忙,走了以后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回来。 这般作态时常会让她觉得她自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缠着太子不理政-事,实际上宝嫣也未曾听说陆道莲为了她连正事都不处理了,他将自个儿的日程安排得尤为妥当,妥当到宝嫣以为他做太子就是这般清闲。 到了宝嫣腿脚拆封这天,大夫在场,外面忽然有侍人前来禀告有什么重要事要见太子,陆道莲同宝嫣交代一声便出去了,直到她的脚能安稳落地,大夫办完事告退了,陆道莲也还不见人影。 宝嫣耐不住心思,不由地找了出去。 就在即将踏出陆道莲的院子时,她听见外面刚要回来的侍女们悄声讨论,“殿下正值婚配的年纪,久不完婚,皇后娘娘必然操心不已。” “说不定殿下与那位贵女相看完,就要赐婚呢。” 第110章 从殿中出来,还没离开宫门,陆道莲就见到奉命为他办事的下属等候在必经的路上,一副有紧要事的样子,“殿下。” 陆道莲走近:“出什么事了。” 下属官按照府里的消息传话,“殿下,暂居在别院的那位女郎……不见了。” 护城河边,船家迎岸叫卖着自家做的藕糕,路上人来人往,宝嫣蹲在路旁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儿郎面对面,手上共同抓着一支糖串儿,卖糖人左右为难地站在他们当中,“这兔子形状的只剩这一根了,两位要不再看看别的,别争了。” 第275章 宝嫣和对面小儿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我的。” “我的!” 争执半天,直到对方娘亲过来,宝嫣才不情不愿松手,“吃吧吃吧,算我让你的,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儿郎得意地衔了一口糖串儿,临走前和娘亲指着宝嫣说:“娘,她没钱!” 穷鬼,这么久了跟一个小孩儿争吃的都没争赢,不是没钱是什么。 宝嫣:“……”悲愤! “好可恶的人……你给我等着。”尴尬地躲去一旁,目送母子身影的宝嫣泄气地绞着手指,不过无力反驳,她的确是出来的匆忙,身上根本没有余钱买周围的吃的,然而让她向这些小吃的商贩去讨,又万万做不到。 宝嫣想回家了,她出来时没想那么多,只一心想离开那个地方,但是亲娘又嫁了人,虽说继父家给她留了一间院房,可到底算不得宝嫣自己的家。 她只能像个失意的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路上,直到闻到路边溢出的食物香味,这才逐渐清醒自己已经离陆道莲的府上很远很远了。 她不是故意偷听他府上的下人讲话,但既然听见了,心里就过不去那道坎儿,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她和陆道莲如今算什么呢? 虽说太子不小心中了淫蛇毒,她帮忙解了,这是个可以接近他的借口,心安理得留在他身旁同他厮混的理由,然而梦总是要醒的,她再继续厮混下去,也不可能同他天长地久吧。 身份、感情……总之不对等,她一介家世落魄了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他。 是她动了色心,已经占了人家便宜了,哪里还能继续得寸进尺。 想想陆道莲若是同皇后安排的贵女相看成功,定然很快就会办婚事了吧,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那到时候作为露水情缘,她也该恭喜他一番才对。 不过太子开府,迎娶太子妃,去的都是有名望的世家,她又算他什么人?怕是除这次,日后连大门都进不去。 宝嫣苦中作乐地想想,痛定思痛,果然当初就不该放纵自己飞蛾扑火了,更不该在他第一次被人下药时主动伸出援手,有一就有二,堂堂太子多的是人救,何必让她去自作主张! 出来这么久,时间已到黄昏,饿了,宝嫣按住正咕唧乱叫的腹部,还不如想想办法该怎么混口饭吃。 孙府门前,门房回来同宝嫣回话,“女郎如今不在家,同主母出门做客去了,几时回来尚未可知。” 宝嫣一腔希望落空,欲言又止,她上门蹭个饭,孙芳紫不在家她总不好冒然登门做客,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了。 那如今是回母亲家里,还是上山? 摸黑上山总归不太明智,昭玄寺离内城很远,且天色一黑城门就要关了,宝嫣若是反悔了就得明早才能入城,危险较多。 桥洞下,游船驶过,日色熄灭,沿街贩卖的吆喝声渐渐走远了,宝嫣选了个稍显干净的地方铺上手帕,背墙而坐。 暂且在此歇息会吧。 她饿了困了,微风吹起她的脸上的发丝慢慢将她哄睡。 街道上一群官方的带刀人马出动,瞧着像是在四处搜寻着什么,马蹄带着巡逻队伍从石桥上径自路过,却没发现一点桥洞下的踪影。 再醒来时她隐隐约约闻到一阵肉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她周围却亮起一团火焰,似有火堆在身边替她驱寒又炙烤着食物。 宝嫣睁眼就看到火架上被翻转的熟肉,烤鸡散发着油脂的香气,陆道莲的面庞在熠熠火光照耀中更显卓然俊美。 空气中都是滋滋滋的动静。 宝嫣愣怔着不知该怎么开口,陆道莲却发现她终于醒了,他将烤好的肉串递给宝嫣,“……” 宝嫣迟疑着要不要接,然而她肚子实在太饿了,从出来后就没进食过,咕咕得让人好不脸红。 “不尝尝吗,我沾了蜂蜜,味道应该很香甜。” 面对陆道莲的诱惑,宝嫣终于还是伸出了手,然而就算吃紧嘴里,还是一句话也不愿跟陆道莲说。 太子似乎并不介意,他盯着她语调有着显而易见的柔和,“府里下人说你出门了,这么久没回去,我想你是迷路了,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陆道莲陈述着她目前的处境,桥洞下宝嫣靠墙的身影可不是孤苦伶仃,连婢女都没带就出来了。 但宝嫣也很快领会了他话里的深意,他说她的出走,不过是迷了路,并没有任何指责她的意思,反倒为她开脱了起来。 她小口咬着对方亲手烤的吃的,余光默默打量周围,桥洞下除了她跟陆道莲,不远处还守候着两个侍人,而岸上则立着一派带刀的侍卫,来往的船只都不敢往这边开了,远远地避开了他们。 宝嫣视线重新朝着即便被她忽视,也不带一点怒气看着她的陆道莲挪去,她很好奇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为什么来找她。 最要紧的……他同皇后安排的贵女,结果如何。 宝嫣张了张嘴,她想问,却没有资格问。 所以干脆还是吃努力吃肉好了,她又低下头,像只缩头乌龟般只觑着烧红的火光。 太子被她彻底无视掉了。 第276章 除了湖面的水声,陆道莲的视线中只有宝嫣缓慢咀嚼的腮帮子,盈润的皮肤被食物塞满鼓起,迎面而坐的女子乖巧而安静地吃着他烤的食物。 可见饿坏了。 陆道莲规劝:“慢些吃,要喝杯茶水吗。” 侍人听见话声,很快主动送来杯子。 宝嫣见他准备这般周到,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来?” 第111章 太子屈尊降贵找到她,不仅没有责怪,还贴心地等在附近为宝嫣点燃火堆,知道她肯定饿了备上吃的,而宝嫣不光连句感谢都没有,反而不解他的动机,旁人听了反而以为她是不希望太子出现在这里。 宝嫣也已做好陆道莲拂手而去的准备,但她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陆道莲这么做的。 岂料,陆道莲的回应竟是反问:“我为什么不来?” 宝嫣霎时间呆住。 陆道莲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宝嫣同样听懂了他的回应。 “你伤未好全,今日刚拆封,我还答应过带你出去走走,你不见了,我又带谁出去。” 宝嫣:“你可以带其他人,任何哪家贵女都行。” 此话一出,她闹的什么别扭不打自招出来,陆道莲更是笑了笑,“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哪家贵女。” 宝嫣和他四目相对,火光耀目,将陆道莲的眼神照的清清楚楚,黑眸含情,灼灼滚烫。 宝嫣一时间糊涂,分不清是真是假,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意思?你这是说什么……骗人吧,你贵为太子,那么多女郎想嫁给你,皇后娘娘不是还给你安排人相看,你休想骗我,我,我才不上当。” 陆道莲:“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而别?我进宫,是母后有事寻我,你说的那位贵女确有其次,但我已经拒绝了,母后问我为何……” 他饱含深意地凝视她。 宝嫣心跳越发加速,陆道莲说:“我言是因为有你,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如何还能再和其他女郎有牵扯……现在,你还有兴趣喝这杯茶么?” 宝嫣不可置信,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缩在角落里,脸皮红成一片去了,背对着在她身后耐心把玩着茶杯,还要逗她的陆道莲,“这茶是我今日从宫里带出来的,好香,阿嫣,你真的不想尝一口吗。” 不,不要再这么喊她了!! 宝嫣根本顶不住,太子用在床笫间的称呼拿来叫她,就好像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他用力地埋在里面,又俯首贴着她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太旖旎了,让听惯了从前叫她女郎的宝嫣万分害羞。 “要不要我喂你?” “不,不要!”宝嫣额头抵着墙壁,反应极大的拒绝。 她现在已经不好意思到难以面对陆道莲,只要他说话或是接近都会羞涩到不行,实在抵抗不了他的接近。 “那……”陆道莲说:“天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还是想在外边多待一阵,倒也无妨,我会陪你。只是这里好像有虫子,桥洞底下不适合久留,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好不好?” 宝嫣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她那边的地布满青苔,陆道莲满是耐心地劝说几句,一直在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 其实这也是个磋磨,他并不觉得不满,反而盯着这样的宝嫣,觉得十分有意思。 “你,你你……” 宝嫣身子微僵,她当然知道桥洞底下不是什么好地方,可陆道莲之前的话真叫她难为情,她不太确信道:“你让我跟你回去,这是……这是……” 陆道莲:“或许,你还有其他住处?让我跟你回去,亦不妨事。” 宝嫣:“无名无分,不,不好吧?”气氛一静,宝嫣突然后,朝后方摆手,“你就当我没说,没说啊啊啊!” 陆道莲倒是挑起了眉,先不悦道:“怎么,你还想不负责?” 宝嫣:“……?” 她试探地偷偷瞄陆道莲。 陆道莲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的背影说:“你睡了孤,孤贵为太子,岂能受这份委屈。” 宝嫣愤愤道:“胡说,我那是帮殿下你解毒,明,明明是你占便宜嘛……” 想他中了淫蛇毒,那么厉害,他经验不熟,她亦是头一回,滋味儿难耐又叫人难受,她被他从天亮欺负到天黑,就这样等她从昏睡中苏醒,他还在摸她亲她,宝嫣愤然回头,“我不想自己走,腿麻了,走不动了。” 陆道莲悄然走进,吓她一跳,“那我背你?” 宝嫣:“……” 明月清风下,侍卫们依旧列队护卫在河岸边,画面肃静威严,一看就是大人物在此,引贫民百姓不敢冒犯。 好在天色已晚,在这边游荡的行人并不多,破坏这一气氛的则是从桥洞底下缓缓出现的一道身影,应当说是两个人叠在一起,宝嫣匍匐在陆道莲的背上,当今最尊贵的太子甘之如饴当牛做马似的背着她,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从暗处出来。 路边皆是护卫举起的火把,侍人跟在后边仔细清场收尾。 宝嫣期期艾艾爬上了陆道莲的宽背,她当时一听此等提议自然是拒绝的,可她自个儿又忸怩得不行,故意为难陆道莲说走不动了,不让背陆道莲当即便抬手要抱,宝嫣到底还没那么放浪大胆,她也就只敢在陆道莲跟前恃宠而骄那一下下,真要被抱着在大街上走一路,传出去她名声肯定要毁了。 第277章 “不抱也可以,那就只能背了。”陆道莲说一不二,“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趴上来。” 宝嫣自然不再得寸进尺,见好就收,磨磨唧唧一脸难为情地趴了上去。 她能明显感受到陆道莲宽阔的后背是如何有力承托她的,她小声问:“重不重呀?” 太子在她面前也是不见架子,没点姿态,对待心上人很不一般,“哪里重了?特别的轻,像根羽毛,你不搂紧我的脖子,我真怕你被吹走了。” 没有哪个女郎不喜欢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夸赞,陆道莲隐晦地称赞了她的身段,宝嫣即是傲然又是欣喜,同时还听得出他话语里暗藏的珍惜。 宝嫣按照陆道莲的话搂紧了他的脖子,转念一想怕勒着他,又稍稍放松些许,犹豫许久,她问:“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欢喜我吗?你还没说是不是呢,这可是你请我回去的嗷。” “嗯。”回应她的是陆道莲沉沉的一声,非常有分量。 宝嫣得意得不行,嘴角翘起,“有多喜欢啊?” 陆道莲认真地:“非常非常喜欢。” “跑得再快再远,都能抓回来的喜欢。” 宝嫣:“……”刹那间,她满面红晕,在陆道莲后背上默默低下了头,把脸埋了上去。怎么那么喜欢?还是怪她,一定是她生得太好,太招人青睐了! 第112章 宝嫣彻底入住了太子府,这样或许有违礼制,但在储君的面前,一切礼制都成了虚无的条例。 没有人关心一个未婚的年轻女郎在太子府上逗留会不会不合适,宫里即便听见一些传闻,也不知太子那边是如何应对的,总之就连宫里的人都不曾来打扰过问,见上一面都没机会,更别说刁难。 可是没有人敢小觑这位入了太子殿下青眼的存在。 私底下已经有人在喊她“小太子妃”了,依陆道莲对她的宠爱,什么时候抬身份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分早晚。 只有她的婢女小观,在宝嫣从外边儿回来后,哭唧唧地在她身旁控诉,“女郎一声不吭就出去了,也不带上奴婢,再有下回,奴婢也就不活了,呜呜呜……” 陆道莲就在房中,看着主仆二人叙旧。 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调侃眼神,像是在说,“瞧,胡闹别扭,连婢女都责怪你了”。 宝嫣尴尬地应道:“我那时是昏了头,忘记啦,糊里糊涂都出去了,你可不能怪我。” 小观哭得更大声起来,“女郎还能把我忘了?看来当时心里只剩太子殿下了。” 宝嫣:“……”是这个道理,但是这就不用直接说出来了吧,怪害臊的,好像她有多重色轻友。 “说的什么话,你我多年情谊,情同姐妹,我怎会不要你,真是当时想岔了。”宝嫣理亏,在陆道莲的注视下红着脸像婢女保证,“下次不会了,就算走也会把你带着,好不好。” 婢女这才抽抽噎噎答应。 然而太子似乎有所不满,只是当前并未表露出来,只在宝嫣发言时顶了下眉梢,适时地提醒,“是不是该歇息了。” 在屋内的下人立时反应过来,该收拾的收拾,该撤走的撤走。 等人走光了,陆道莲才意有所指地重复刚才宝嫣的话,“为什么还有下次?” 宝嫣同他独处,虽相互说通了心意,却还是不免紧张起来,解释说:“我那不是安抚她吗,若不这样说,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去……” 接着话音一转,宝嫣拿起架子,即便羞涩无比,遮掩不住眼中情意,还是故作矜持的样子和陆道莲说:“我是以防万一,万一殿下后悔了,喜新厌旧,我们就好聚好散,谁也不要纠缠谁。同样,我留在这里,可是看在你喜欢我的面子上,可不是非你不可哦……若是待我不好,我自是想走就走。” 她拿捏人的样子在陆道莲眼中简直无处遁形,不过三两眼就瞧出她心中的门道。 陆道莲敛着眸子,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笑说:“你是不相信我的心意……来日方长,可若是你率先变心,我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宝嫣从他话中感受到几分寒意,她轻轻打了个冷噤,对上那双柔情似水的俊眼,又觉得陆道莲斯文得体,这样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十分恶劣地欺负她呢,如此霁月光风,应该只是她多心了而已。 果然再朝陆道莲望去,殿下还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温淡表情。 而在陆道莲心中,自当宝嫣说出那番话后,他便得到一个认知,那就是宝嫣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招惹了他还想跑,怎么会被允许? 好在她只是说说,兴许更多用意只是为了安抚那个婢女,但陆道莲还是忍不住为宝嫣设下一道最后的防线,她要是不跑,自然是宠上天去,她要是跑了,天涯海角都能抓回来宠着,只是到时宝嫣会哭得比较厉害。 身边人散发着危险的气势,告诉宝嫣不是错觉,她哪里说错什么话惹到他了? 很快,陆道莲打消她的疑心,攥住宝嫣的手心,“以后再出门,务必说一声,不然我会担心……还有记得把府里下人带上,就是饿了,也不用怕买不到吃的。” 第278章 宝嫣被找到后,被食物香气引-诱才苏醒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鼻子不断轻嗅的动作让人再多的恼怒都烟消云散。 她想原来陆道莲在意的是这个,没有多想便应声下来,“知,知道了!说不说,那也要看你还会不会再气我……” 气她?这当真飞来横祸,明明是她自己多想了,不过倒也是他什么都没表示。 在宝嫣眼珠滴溜溜地朝他看过来时,陆道莲向她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让你误会了。” 宝嫣娇气地嗔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再有下回,她肯定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嫉妒让人变得丑陋,宝嫣一点也不想做那样的人。 她讲究合则来不合则去,好聚好散,如果同陆道莲长久不了,那么和他相恋一场也没有遗憾。 人生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停摆。 然而,似是洞悉了她做好准备,一被辜负就跑的心理,背着她,陆道莲联合了宫里宫外的人安排好了一切,宝嫣知道时还愣愣,“你,你说什么,成婚?!” 专门来府上奉命传旨的侍人官第一次见宝嫣,态度恭敬而有礼,“女郎不必惊讶,此事太子曾特意向圣上和皇后请示过,太子早就到了婚配年纪,迟迟未能选上太子妃,早就是圣人跟皇后的一桩心事,如今太子觅得良缘,自然应该成家了。这门亲,就是圣上首肯,降下的旨意,还请女郎和太子早日喜结连理……” 一朝变天,宝嫣万万没想到她那天那番话还能起到催婚作用。 这不仅比她预想的快,而且怎么圣上跟皇后娘娘这么轻易就答应,难道不考虑一下她的家世太低,不够匹配吗?她想象中的刁难呢?通通没有……不仅如此,自从宫中降旨后,大批赏赐流进太子府中,宝嫣的亲娘罗氏跟继父更是想不到家中还会有这样大的造化。 比起宝嫣的犹豫,罗氏简直喜不自胜,双手合拢朝天拜拜,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显灵,昭玄寺真是去对了,让我女觅得良缘……信女今后将日日虔诚供奉在菩萨身边……” 宝嫣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推山倒海般,然而木已成舟她没有话语权,心里也不怎么反感这桩亲事,毕竟和陆道莲已经心意相通,她唯一担心不过婚后会与他不长久。 然而大婚那天,她凤冠霞帔,等候出嫁,肚子正饿得不行,按照规矩她不应该吃任何东西喝一滴水,然而侍女端来几盘糕点果茶,奉陆道莲之命交代,“殿下说了,这些俗规太子妃不必守,成婚是大事,太子妃的身子也是大事,这些东西想吃便吃,任何人不得让太子妃受半分委屈。” 罗氏虽不赞成这样,却还是高赞太子对女儿的心意。 宝嫣面露羞涩,当下便丝毫不委屈自己,适量吃了一些,之后一路畅通无堵顺利被迎娶进太子府,小两口终于得以相见,未成亲前宝嫣就搬了出来,拜堂时陆道莲借机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惹得宝嫣臊意不止,“还饿不饿,好不好吃?” 她是什么小猪吗,吃了那么多哪里还会饿,宝嫣轻轻摇头。 陆道莲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一笑,“你的嘴……” 吓得宝嫣以为妆面不干净,余留有食物的残渣。 陆道莲:“……口脂很红。” 宝嫣哪里还不知自己是被戏耍了,大庭广众下又不能闹事,只能媚眼轻瞪他一下,陆道莲说:“不知道尝起来又是什么滋味。” 宝嫣攥紧红绸带,手捏扇柄,不可置信望着他。 陆道莲笑意不减,更有一种娶得娇妻的得意。 ——完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五二书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