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秘闻录[NP]》 01苦雨 正治二十五年春。神都东郊,报国寺。 “都开了春了,这天还阴得怪吓人的,哪位贵人还挑这种日子来拜佛呀?” 吃了报国寺重兵把守的闭门羹,待嫁还愿的妙龄女子坐上马车,有些抱怨。 “嘘……那可是神羽卫,你个小丫头说话真是没轻没重。”兄长捏了柄扇子,合上敲了敲妹妹的头,指着那雕龙画凤的仪制饰样低声说道,“瞧见了么,华仪公主的车马。” “唉哟!阿兄,疼……华仪公主?就是那美玉一般的华仪公主?” “易为亲王妃,难作驸马郎。”男子故作高深地吟着神都盛传的打油诗。 “做王妃有什么好的,若谁能尚华仪公主那才是绝世的好福气。”女子嗔道。 “好妹妹,你还不知道吧,西凉王求娶我大衍公主,宫中的风言风语都传到市井上了,圣上要华仪公主去和亲。” “西凉王?那西凉王年纪比圣上还大些呢,华仪公主可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公主,圣上怎么舍得啊,阿兄你又唬我!” 男子并未分辩,只是仰头叹道:“咱们大衍……说到底还是征服不了西凉那险峻之地啊。” 约是壮志难酬的一声长叹,少女撩开马车上的竹帘,只觉得这天色真是暗淡。 报国寺大殿内。 年方十五的天家贵女有着堪称秾艳的美貌,五官骨骼偏了一丝一毫便失了惊世的风韵。若说神都中的名门少女大多对英俊聪颖的秦王殿下芳心暗许,那华仪公主便是世家公子宁可自断仕途也愿求得的无价之宝。 她微微垂首,郑重地奉着香。 “差不多了,让外头的神羽卫都回去吧,我们去后山坐会儿。” “是。” 山涧溪流的曲折环绕里,天家贵女有如众星捧月一般缓缓行至后山林间,随侍身侧的宫装少女笑着问道:“殿下今日来,可是求了什么?” “求了什么,自然是求段好姻缘。”华仪公主慢条斯理逐字逐句地说道,“求给外人看,本宫甘愿为国尽力。” “殿下当真这么求的?” 华仪公主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忽而轻快地笑了起来:“自然不是,本宫什么都没有求。” 兰若也笑了起来,她自年幼入宫便侍奉于仙居殿,与华仪公主情分深厚,平日里旁人见华仪公主阴着个脸都不敢上前多言一句,唯独兰若敢来逗公主开心。 步入水岸亭中,宫人们将卷帘半放,焚香煮茶,华仪公主望了望午后惨淡的天光,轻声叹气道:“要是个晴天就好了。” 无论平日里有多端方持重,说到底,华仪公主不过十五岁而已。 “殿下,要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透着冬末尚未带走的寒意,华仪公主端着热茶轻轻吹着,直至看到那人冒雨而来,眼神方才明亮了起来,用着拖声拖气的撒娇口吻高声抱怨。 “阿萤,我等你等了好久啊。” 玄色的大氅上带着些许的透明水珠,剑眉星目的男子擦了擦额前的水珠,走近行礼:“末将来迟了,请殿下恕罪。” 华仪公主摆手示意宫人退下,亲自走上前引他起身,拂了拂他肩头的雨水。宋微萤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 宋微萤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末将听说……勤政殿传出来的消息,殿下要去……西凉。” 他说得很是艰难,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 华仪公主面上却十分轻松,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我故意给勤政殿碎嘴的太监走漏的风声。” 宋微萤挑了挑眉,困惑不解。 “你们兵书上说,兵不厌诈。我诈的就是萧贵妃和广盈皇姊。” 她笑了起来,本是画卷神女一般的美艳皮囊,却有些阴恻恻的。宫中局势,自从三年前皇后病薨之后,便再无平静之日。 “她萧贵妃不是记恨我断送了她的皇后之位么,既然她先吹枕头风要让我去和亲,我便顺水推舟帮她一把,以我那好皇姊的伶牙俐齿,得意起来一张口便能生出祸患。”华仪公主微微一笑,“等着看吧。” 宋微萤听得倒有些恍惚,怔怔地问道:“殿下就不怕……” “我不怕。” 她自然是从来都不怕的。宋微萤比她年长三岁,却时常觉得华仪公主比他还要胆大心细许多。常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这天家贵胄的皇女每每行于危梁之下,宋微萤不怕自己涉险,却常常为华仪后怕。 “原本父皇是想在宗室之中找个贵女册封为公主出嫁,萧贵妃想挫我的心气,我便要让她尝尝厉害……我可没有我母后那么好的脾气。” 她冷哼一声,中宫空悬三年的人心险恶和记恨怨怼,便像是这阴雨一般抹不去又逃不开。 与过分冷峻的外表不符,宋微萤却出人意料地柔软:“广盈殿下,终归也是你的皇姊……” 华仪公主厉声呵斥道:“她可没有把我当过妹妹!” “玉露,”他低声地叫着她的闺名,柔而低顺地劝说道,“我不是想为广盈殿下抱不平,我不希望女子作出这种牺牲,无论是你还是广盈,或者是宗室女子。大衍从没有让公主和亲过,现在答应了西凉,那若是北蛮也来求娶,大衍又该怎么办呢?” 金玉露仍是眼神冰冷,固执不肯松口:“现在已经无可转圜了。” 亭外雨声淅淅沥沥未曾停歇,亭中却是长久的静默。 “母后是生雪霁的时候难产离世的,那时候雪霁才那么一丁点大,父皇问我想要谁来照顾我们两姊妹,我说,我的母后只有一个,所以父皇答应我,再不立后。现如今,秦王哥哥想当皇太子,萧贵妃想入主中宫,我就是他们母子必须铲掉的障碍。”金玉露开口苦笑着说,“后宫之中,没有手足情谊。” 宋微萤出身于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却并非正室所出,若说手足相残,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雪霁还那么年幼,已经没有母后可以庇佑我们了。阿萤,我只有你了。” 若说有哪句话能让这位玄甲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领甘愿赴汤蹈火,想必便是高高在上的华仪公主这句哀哀的话。 金玉露扑进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腰际,宋微萤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小步,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拥入了怀中。层层迭迭的华服之下仍然是有些身量未足的纤细体态,端坐金殿之上时只教人觉得是泼天富贵养出的高岭之花,拥入怀中才发现,她还只是个柔弱的孩子罢了。 她才只有十五岁啊。 “末将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阿萤,我手冷。” 往日里冷峻严酷的小将军眉眼低垂,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拢住上好绫罗一般的细嫩双手,他低下头来,又轻又柔地摩挲着呼着热气,生怕一点点不小心就弄破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阿萤,宫中的事我都会自己处理好的,我呀,还没有到需要你担心的地步,”金玉露低低地念叨着,往日里的锋芒毕露难得地化为了柔若无骨,“今天叫你来,是因为你明日就要离京上任了,我不能送你出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她解下腰际的玉佩,系在了宋微萤的腰际。 “你总说,我太喜欢涉险冒进,希望以后,宋统领能够成为本宫的盾防。” 她细细摩挲着这枚佩戴多年光泽柔润的玉佩,宋微萤也把手覆了上去,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臣遵命。” ---------------------- 华仪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主角。她刚出场的时候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因为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所以故作成熟为所欲为,她当然会犯错,作为最受宠的公主她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抗风险能力,所以她可能并不太能从自己的犯错中吸取教训,只是有时候为她的错误买单的却不一定是她本人,而这才是她不能承受的。 02丧家犬 宋微萤和金玉露最初相识时,他只是世家大族里卑贱妾室生的孩子,沉默着忍耐着,任由骄纵跋扈的正室夫人和兄姐欺凌,像一株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顽强却不合时宜。可那时,金玉露却是整个大衍最金尊玉贵的姑娘。 她的母后出身于魏国公荣府,背靠着世代武勋的定远铁骑,才情美貌甚至是骑射剑艺,样样都出类拔萃。传闻中她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妃,即使前朝国本之争朝堂倾轧她也全身而退,直到年少的皇帝亲自上门求娶,便知当年是何等的风光。 金玉露是皇后膝下的第一个孩子,自出生便一直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宋微萤原以为,这样的贵女只消无忧无虑挑个好驸马享尽荣华富贵,她是不必去算计什么的,只要她想要,她的父皇没有什么不给的。 未曾想,这身量未足的贵女如今竟要算计至此,方能在宫中化险为夷。 只道是世事无常。 他紧握着腰间温润生光的上好玉坠,极目北望,他想,既然华仪殿下把他从泥潭里拉了起来,他便该一生为她遮风挡雨,肝脑涂地,直至万死亦无悔。 “殿下……可是舍不得宋将军走?” 回程的路上,兰若望着出神的金玉露,有些不忍。 “如何舍得,”金玉露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如何舍不得。” “宋将军虽非正室所出,若来日挣得功名回朝……也算得上是一段良缘。” 金玉露抬眸看向兰若,轻轻摇了摇头:“这话出去可说不得,你平日该是最省事的。” “奴婢自是晓得的。” “本宫知道你觉得他好,”金玉露笑了笑,伸出细白柔嫩的手指点了点兰若的眉间,“等到来日,本宫也要为你挑个好夫婿,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才好。” 兰若红了脸嗔道:“殿下惯会寻奴婢开心。” 调笑一番之后,金玉露心下也松快了许多,“不知雪霁在贤妃娘娘那里可还乖巧。” “殿下这般牵挂,若是出宫建府时能带上昭阳公主就好了。” 金玉露听了只是摇头:“雪霁年幼,眼下本宫也分不出心力来,贤妃娘娘是个明事理的人,雪霁托付给她,本宫很是感激。” 兰若在心底悄悄叹气,想起入宫前家中破败之景,未曾想天家也是如此不易。 “兰若,你瞧,那是什么?” 循着殿下的示意望去,断线玉珠一般的灰黑苦雨里,街边廊下一卷草席,似乎裹着个瘦小的身躯。 “奴婢瞧着,倒像是个人,只是这街市之上,怎会……” “停下。”金玉露沉声命令道,车夫立刻驭马停驻。 护卫公主外出的神羽卫来到马车前,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回去瞧瞧,刚刚那街边草席裹着的是什么。” 神羽卫得令前去,不一会儿便来报:“回殿下,是个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没有外伤,瞧着……像是重病。” 兰若想起了家中幼弟便是这个年纪,不免有些心疼,蹙着眉头轻声说道:“真是可怜。” 金玉露瞥了兰若一眼,吩咐道:“带回府里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殿下心善。” 金玉露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长信殿。 “菱歌,皇上今晚歇在何处?” 宫人拨了拨香炉,袅袅香烟缠缠绕绕,榻上的姝丽美人微微抬了抬眼眸。 “回娘娘,歇在了周贤妃宫中。”长信殿中的女官菱歌回道。 萧贵妃还没反应,把玩着珠钗的华服少女倒先讥讽了起来:“周贤妃?哼,她得了三公主倒是得了个大便宜,父皇成日便跑她那里去。” 萧贵妃伸手弹了弹膝前广盈公主额头,呵斥道:“不许胡说。” 娇宠惯了的广盈公主金月霄不满地摸了摸额头:“本来就是嘛!上次哥哥还说,朝中有人欲拥立贤妃娘娘为皇后,母妃你可得当心着点。” “周贤妃年幼,又未生养,不过是靠着娘家是异性藩王罢了。说到底,宛平王府的女儿开国至今还没有一个坐上太后的位置去,就凭她还能把你母妃给越了过去,净是胡扯。” 萧贵妃昔日容姿艳绝,宠冠六宫,即使如今已养育了三个孩子,一嗔一喜间皆是华艳风情。 “是是是,自然是我的母妃最好了。”广盈公主年方十六,承袭了母妃的美貌,哪怕是说些傻话也是美丽极了。 萧贵妃捏了捏小女儿的脸,嗔骂了她两句便也就罢了。 “对了母妃,儿臣听长明殿的小太监说,父皇好像真的要送华仪那丫头去和亲了。” “又开始胡说,出了长信殿若还是这般胡说,当心阿娘撕你的嘴。” “知道啦母妃,这不是在咱们自己这儿嘛,母妃可真厉害,说要把华仪送走,居然真的就办到了。” 萧贵妃端起茶盏,垂首吹了吹:“你父皇没下旨意,便还不能安下心来。” 女官菱歌站在一旁,颔首行礼插了句话进来:“听说今日华仪公主去了报国寺祈福。” 萧贵妃有些意外,托着腮思忖了起来。 “这次倒要看华仪那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广盈公主娇哼一声,“她还能学皇兄那般未婚配便出宫建府,我求了父皇好几回他都不答应,哼,我倒要看看她还能风光几时!” 广盈与华仪年岁相仿,因华仪公主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自一出生便几乎夺走了广盈全部的宠爱。萧贵妃埋怨皇上偏疼华仪冷落广盈,皇上也只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不因萧贵妃的埋怨而薄待华仪半分。 “你学她做什么,你在宫中没有娘疼吗?” “哎呀,母妃最疼爱广盈了,广盈恨不得在母妃膝下承欢一辈子呢!” 萧贵妃捏了捏广盈公主的鼻尖,嗔骂道:“净会耍嘴皮子哄你母妃。” 夜雨未停,华仪公主府中似是要比往日嘈杂几分。 兰若从外头走进书房来,行了一礼:“回殿下,那孩子醒了。” 金玉露合上书卷,点了点头:“那便去瞧瞧吧。” 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安顿在外院,离公主居住的内院甚远,等到金玉露走进那屋中时,那孩子已经要比兰若起先见到的腰清醒多了。床榻上的孩子皮肤白皙,相貌阴柔,竟像是个貌美的小女孩一般,金玉露还有些惊讶。 “确是男孩?” 大夫回道:“回殿下,是男孩。” “倒是奇了。”金玉露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孱弱无依的孩童,“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咳嗽着,断断续续半晌才回道:“回……殿下,我叫……薛凤。” “还算懂礼。” 金玉露勾着唇角,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屋内一旁站着年纪轻轻的神羽卫:“陆则修,可有探听到消息?” 年轻的神羽卫抱拳行了一礼,“回殿下,城南布商薛家,家主嗜赌欠了利钱还不上……方遭了难。”他眼神不错,见那孩子听到“布商薛家”便偷偷流了眼泪,内心叹惋,便不忍细说。 “那便是家中已无人了?” 陆则修暗叹这华仪公主当真是杀人诛心,也不晓得背着这孩子才问,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他早年丧母,家中其他人见他病重累赘,便弃了他躲债了去。” “这样。”金玉露了然地哼了一声,又转头回来,见薛凤眼角微亮,嗤笑道,“你家人都弃你而去了,你还为他们流泪作甚,左右也不是什么难医治的病,从此以后,你的命就是本宫的了。” 03箭风 神都城外校场,初春的草叶徐徐生长,破风而来的一支利箭倏忽划破春日的宁静,马蹄声彻彻响起,嫩草润土的气息缠绕着鼻尖,骏马上的少年郎挽弓搭箭,眯着眼在宽广的校场上奔袭疾射。 那马背上的少年郎生得极美,眉眼细长略显吊稍,细皮嫩肉之上却带着些自骨子里透出来的狠辣之意。见草垛靶上支支锐利箭矢皆一击致命般地死死嵌在正中,少年郎笑了起来,收起弓箭勒马往回望去。 只是一眼望去,那明艳的一抹绛紫身影便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来了,我的好皇妹。” 金驭辰扯着缰绳闲庭信步地骑马回到回廊台边,唇角是志得意满的笑意。他是神都最风头无两的秦王殿下,魏王早薨,赵王不争,齐王母妃又不如萧贵妃受宠,神都之中早有传闻,太子之位非三皇子金驭辰莫属。 绛紫华服的美人脸上却只是淡淡的:“你的好皇妹不该是广盈吗,我几时又成你的好皇妹了。” 秦王笑了起来,把沉沉的弓箭扔给了随行侍从,翻身下马走近金玉露身侧,轻佻地撩起她鬓边的流苏金钗。金玉露轻声啧了一声,头微微一偏往一旁挪了半步,凉凉的流苏便从他指尖滑落了下去。 “我听说父皇属意你去西凉和亲……不过父皇平日里那么疼你,这话听起来总有些古怪。”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良久才讪讪地垂下来,金玉露神色略变了变,随后便强行定了定心神,状若无意地随口答道,作出一副有些赌气的幼稚样子:“女子的命运至多不过一道圣旨,我又怎么知道。”故作一副父女失和的样子骗他几分轻信。 金玉露说过许多谎骗过许多人,但唯独在三皇兄金驭辰面前有些紧张,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这么聪明的皇兄偏生是萧贵妃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便更可怕起来。从前广盈故意找华仪的茬,她的好哥哥秦王可没少在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看两个妹妹争来吵去,秦王殿下便觉得有意思极了,金玉露从小便知道她这个三皇兄绝非善类。 可他大约是信了。秦王从一旁的桌上端起半凉的茶盏喝了一口,喝完端着茶盏对着金玉露笑道:“我还听说,你的好哥哥齐王前些时日还去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父皇,言语里颇有些推波助澜的意味。” 四皇子齐王与三皇子秦王年纪相仿,都是弱冠之年,齐王虽不及秦王锋芒毕露,但齐王外祖家中在朝中势力雄厚,颇有人望,暗流涌动之下又有皇妹华仪的支持,故而齐王虽不如秦王哥哥文韬武略,但在国本之争中也绝非毫无胜算。 只是在这时候他对华仪落井下石,要是华仪知道了会怎样呢?金驭辰端着茶盏背对着金玉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他说,若是去西凉和亲的是华仪这样机敏的公主,大衍和西凉必能结成强而有力的联盟。” 金玉露脸色黑了黑,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 她忙着算计萧贵妃拽秦王的后腿,齐王倒好,忙着背后捅她刀子,真是好生没脸没皮。 面上她仍装作一副不信的样子,轻轻松松地冷笑起来:“学得这么有模有样,该不会是秦王哥哥你去对父皇说的吧。” 当然不可能是秦王说的。秦王要敢说这话只能把脖子洗干净了再去,这么蠢的话,也就齐王金驭随这蠢货才说得出口来。金玉露极力克制自己的脸色,几乎恨得牙痒痒。 “华仪这话说得真叫皇兄我伤心,我可比金驭随那没心肝的家伙心疼你得多呀,”金驭辰略显放肆地笑着,放下茶盏走到金玉露面前挑起她的下巴尖调笑道,“我的皇妹这么娇生惯养,怎好嫁去那西凉,要我说,合该绫罗绸缎堆金砌玉养在仙居殿中才对。” 金玉露打掉他放肆的手,往后退了半步。虽说金玉露自小便是在仙居殿长大,可仙居殿总归是皇后寝殿,并非公主长久的居处。秦王这人说话总爱带点弦外之音,听得金玉露有些背脊发凉。 “若秦王哥哥叫我来只是为了说些风凉话,那便告辞了。” “别生气嘛,”秦王调笑的语气不改,拽住了她的衣袖顺势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过近的距离显得有些暧昧,他俯身在她耳边笑道,“一个人练骑射未免太过无趣,广盈那丫头只会吟诗作赋,须得华仪作陪最是合宜。” “那今夜入宫赴宴我便告诉父皇,给你寻个武将家的女儿做秦王妃可好?” 她说话声音淡淡的,秦王笑而不答,只是招招手让人送上一旁轻巧些的弓箭,接到手中掂量掂量之后又递到了金玉露手上。 “试试。” 金玉露不接:“很久没有练习过了,是要磨破手掌的。” “是么,前些日子还听说你在宫中射箭讨昭阳开心,怎么,今日陪我就怕手磨破了?” 秦王殿下一点也不好糊弄,他捉住金玉露白生生的手腕来,仔细端详着她的手掌——细长素白,透着绯红的血色,亦带着本不该属于天家贵女的一层薄茧。 他的视线在她的手上缠绕着,金玉露想抽回手来却被他捉住动弹不得,挣扎了几番几乎要肘击他的腹部,眼看她要生气了秦王才放开她,手钏下的细嫩手腕也带了些被紧握的红痕。 活脱脱的一个变态,不过是虚长她三岁罢了,摆什么皇兄的谱!也从来没见他拿她当过妹妹。 金玉露咬了咬牙关,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夺过他手中的轻弓试着拉了拉,秦王显然愉快了不少。“这把弓轻些,不过华仪妹妹身娇肉贵,若还是拉不开,这校场上没有更轻的弓了,只能皇兄帮你了。” 她抬手作出架势拉弓瞄准不远处的箭靶,拒绝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怔愣的瞬间,秦王便上前半步递上一支箭矢,握着她的手用力地帮她拉紧了弓弦。宽厚的男子手掌紧紧握着白皙的女子手掌,皆是使力到骨节发白,即使穿着宽大的华服,可高大的秦王殿下一站到她身后便几乎完全遮住了华仪公主的身影。 秦王殿下在神都军中领了官职,诸位皇子之中若论武艺骑射自是无人能与秦王较量,若她金玉露是位皇子,秦王的行径尚且称得上是兄友弟恭,可是位公主就显得有些狎昵之意了。 她有些心慌意乱,眯着眼睛便想赶紧把手头这支箭射出去了事。 “华仪,很多事情急不得。” 秦王哥哥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毛骨悚然地想着,她这个哥哥可真像鬼魅。 “华仪,宋家那孩子被你送到了北边去给你卖命,要是他回不来,他死在了关外,那都是你的错,你可知道?” 弓弦又被他拉紧了几分,勒得手掌生疼。 “我的皇妹真是好狠的心哪。”他低身笑了起来,“若是宋家那小子带着战功回来了,你会嫁给他吗?” 箭矢脱手而去,疾疾地射过去正中靶心,但金玉露心里却不甚松快,这哪里是她射的箭,这分明就是秦王射的箭,他不过是想告诉她,你也不过是我手里的一个玩意儿。 金玉露绝计算不得脾气好,听了秦王这番话心底便无名火起,可暴烈的怒火之后却是彻骨的凉意——他假设的情形是宋微萤班师回朝迎娶她,说明他从未相信过神都盛传的和亲传闻。 “秦王哥哥说的哪里的浑话,嫁什么人,嫁到哪里去,又怎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她甩手把弓箭扔给了他,抚摸着自己的掌心往一旁走去,“若我事事都做得了主,我怎么不跟哥哥们一起争一争皇位呢。” 她拿起挂在一旁的弓箭,是起先秦王骑射时用的那把弓。秦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拿起沉重的弓来试着拉了拉,他刚想嗤笑两句,却看见那满头华贵珠钗的美人近乎全然拉开了大弓,她未曾搭上箭矢,只是佯作射箭的模样瞄准了他的头颅。指尖脱弦,弓弦发出沉而暴烈的响声,向来高傲至极的秦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颤。 “没能全然拉开,还是不如秦王哥哥。”她粲然一笑,嘴上说着谦逊的话,眼底却有些难掩的杀意。 秦王脑子里窜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假设来,若华仪是皇子,这位中宫嫡出的太子和他秦王,想必到最后只能活得下一个,一定是他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他的母妃和妹妹,没有一个人能在中宫的倾轧之下存活。 他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也灿烂地笑了起来:“我小看你了啊,我的好皇妹。” “先告辞了,晚些时候宫中见吧,秦王哥哥。” 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虽然整个手掌都火辣辣地生疼,疼得忍不住倒抽冷气,但给他点颜色看看,疼也算不得什么。 04夜宴之变 每月十五宫中家宴,出宫建府的亲王公主皆应回宫请安。金殿之上觥筹交错,中宫空悬,诸位妃嫔之中明争暗斗,国本未立,皇子皇女之间亦是暗流涌动。 萧贵妃如今代管后宫,膝下又有两子一女,风光无两。她端起酒盏朝着皇帝敬酒,言笑晏晏的,还是像从前刚入宫时的年轻模样。皇帝偏爱秾艳而热烈的美人,从最初锋芒毕露才情名动神都的荣皇后、纵马围猎英姿飒爽却因病早逝的王惠妃,再到艳绝六宫舞姿卓绝的萧贵妃、娇憨活泼个性率直的周贤妃,宠妃若烟云流转,却无一不是如此。 而一旁的皇子皇女们亦是谈笑着,新婚燕尔的皇长女清苑公主被华仪公主逗得捂嘴发笑,皇三子秦王和皇四子齐王推杯换盏、半真半假地调笑着相互猜忌,而广盈公主则看着一旁华仪的侧脸,想到她要去西凉和亲便忍不住暗自发笑。 皇帝从来脾性宽和,纵得妃嫔子女皆是洒脱性子,酒酣脑热之后便三三两两离席游园,华仪公主借更衣之由离席,行至秦王身边时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秦王睨了一眼她离殿的背影,回过头来笑着与齐王又饮一杯。 朝中如今秦王党和齐王党势如水火,可在父皇的宴席上,兄弟二人自是兄友弟恭。 摇光殿外,九洲池上,故意拖了一会儿错开时间才出殿的秦王走到水岸回廊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华仪公主姣好的脸上映出淡淡的辉光,他却好像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易碎的模样,像是九洲池上的一轮月光。 “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秦王并未带随从前来,金玉露眼神示意随行的兰若退到远处去,半晌才轻轻说了句,“秦王哥哥,我不想去和亲。” 秦王沉默了。 “我为齐王哥哥做了那么多,他却这般,对我落井下石……”金玉露转过脸来哀戚地望着他,轻而颤抖地说道,“秦王哥哥,说不恨的话,怎么可能呢。” “……你想我去求父皇吗?” 沉浸在自己事先排演好的情绪里的金玉露反倒有些惊讶,她原以为秦王会趁机奚落她几句,却没想到他脸上却流露出了她意料之外的怜惜。 不过怜惜说不定也是如同她一般演出来的,金玉露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秦王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前些日子确实因为和亲之事与父皇生了些嫌隙,我只想……再跟父皇说上几句话罢了。” 他下巴微微抬起,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却眼角带泪的华仪公主,思忖良久却只是说了句:“你为金驭随做了那么多,给他出了多少主意想给我使绊子,金玉露,你现在觉得值得吗?” 金玉露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答道:“若皇兄帮我一把,我便不再替他使力了。齐王用家国大义劝说父皇送我去和亲,而秦王哥哥你却替我求情,父皇心中更偏向谁,皇兄是聪明人,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 她说完又抬起眼来,眼底一滴清泪滑落香腮:“皇兄,我不想去和亲,我想留在神都。” 这股情真意切竟把自己也骗到了几分,金玉露心底一阵酸楚,就好像她真的会被送去和亲一般,秦王自然也被她的情绪打动了,他叹了口气,走近来抬手替她擦了擦泪珠,宽慰哄道:“帮你便是,别哭了。” 秦王离去之后,金玉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外茂盛花丛的转角,她接过兰若递上的绣帕擦了擦腮边冰冷的泪滴,低声问道:“传出去了吗?” “长信殿的朱蕊已经去了。” 金玉露冷哼一声,把绣帕扔给兰若,脸上已然没有了凄楚可怜地表情。 “广盈那暴烈性子,要是听说她的好哥哥可怜了本宫,肯定是要过来找架吵的。” “等着吧兰若,宫中要变天了。” 秦王心里当然明白,仙居殿和长信殿的不和早已是积年累月,他的母妃萧贵妃可以吹枕头风说华仪不好,但母妃并不怎么受宠脑子也并不怎么聪明的齐王却不配这么说。他能来争这皇位不过是靠着外戚的势力和华仪的帮助,秦王是向来看不上这个弟弟的猪脑子的。他知道齐王去说了这种蠢话,自然也知道父皇听完便动了怒,此次帮华仪一把,他秦王绝对是稳赚不赔,能把齐王这蠢货踢出皇位之争也说不定。 小时候擦鼻涕都擦不明白的蠢钝皇弟,也配跟他争皇位、也配让华仪替他步步算计? 算盘打得啪啪响,秦王胸有成竹地入殿把父皇请了出来一同散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扶着父皇一干人浩浩荡荡走到起先的回廊附近,先听到的居然是广盈的破口大骂。 “金玉露你嚣张个什么劲呀,我可听说了,父皇要送你去和亲!你皇后嫡出又怎么样,没了母后这嫡出的身份也不知道值个什么东西,有娘生没娘养,还不是被送去和亲的命!” 秦王冷汗狂流,刚想呵斥一声让他的傻妹妹闭嘴,父皇却冷冷地先开了口。 “原来这就是朕疼爱的广盈公主吗?”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金月霄魂飞魄散。随行众人都跪拜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连秦王殿下也失了平日的高高在上傲慢气度,惊慌失措地跪在皇帝面前,求着父皇宽恕广盈出言不逊。 向来好脾气的皇帝硬是一脚踢开了跪在身前的秦王,径直走上前去,冷冷地看着廊上的两位公主,他最心爱的两个女儿—— “华仪怜惜将士出生入死,识大体顾大局甘愿离朝和亲,朕本就不愿意,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居然拿和亲来笑你的妹妹?” “广盈,你这个样子,也配做姐姐吗?” “看来是父皇和你母妃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既然如此,和亲西凉,便让广盈公主去吧。” 广盈公主呆呆地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皇!” 秦王满头冷汗地膝行上前,是他引了父皇来撞见亲妹妹的胡言乱语,九州池边步道的泥土滚满了他华贵的衣衫,平日里器宇轩昂的亲王竟也丢掉了风度,拽住了父皇的衣摆恐慌地求着情。 “广盈年幼,是广盈不懂事,父皇罚广盈什么都好,别让她去和亲……儿臣可以带兵!大衍不必非要仰仗西凉兵力的!” 皇帝的冠饰之下早已是华发渐生,他低垂着眼眸看着身前苦苦哀求的秦王。他从前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诸皇子之中唯独秦王最为聪慧,又生了一副像极了他母妃的漂亮眉眼,可此刻他却厌恶极了。 “广盈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这个好哥哥一味宠溺的错吗,你还要继续纵容她?因为华仪没有一母同胞的哥哥,她就活该被这样作践吗?华仪尚且如此,那年幼的昭阳在你们看来还算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秦王便知道此事彻底没有转圜余地了。 父皇从前不过是母妃早逝不被重视的幼子,只是因为皇兄们手足相残,幼子才坐上了皇位。父皇年幼时便无人疼惜,自荣皇后薨逝以来,父皇最痛恨的就是有人作践华仪和昭阳没有母后庇佑。 萧贵妃在殿上和后宫妃嫔高谈阔论时听人来报,美酒玉盏碎了一地,慌忙提裙往外赶去,诸位妃嫔也吓了一跳,连忙跟了出去,宫人们自然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陛下!陛下!都是臣妾没有教好广盈,都是臣妾的过错,广盈还那么年幼,不能让广盈去和亲啊!” 金玉露温顺地跪在地上,她略微抬眼看着远处奔来衣衫翻飞哭花了脸的萧贵妃。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萧贵妃这么狼狈。狼狈,却还是那么明艳,就好像岁月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刻痕。 她太明白父皇的个性,他说出那句话便是心意已决。她只是呆呆地想着,原来不止有她哭的时候,她流过的眼泪,要让害死了她母后的萧贵妃千倍百倍地还回来才对。 “萧贵妃,好好的公主被你养成了这样,也配肖想皇后的位置?” 皇帝气闷至极,转身过去只留给萧贵妃一个阴沉可怖的眼神。萧贵妃自入宫以来盛宠不衰,二十年间,还是第一次见秉性温和的皇帝这般盛怒着对她说如此重话。 就好像二十年君恩一场空。 萧贵妃又哭又闹,完全失了平日里坐镇六宫的高华风度,回廊处一片混乱,秦王和萧贵妃的心腹宫人死命地拽住萧贵妃,广盈跌坐在冰冷的石砖上,已经完全没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父皇留下一句“此事已定,谁也别来长明殿求情”,看着一向宠溺她的父皇拂袖离去。 “本宫终究还是……争不过……荣皇后吗……” 凄冷的月光和园中烛火交相辉映,萧贵妃喉头发甜,一股鲜血吐在了华美的衣衫上,鲜血淋漓,如同萧贵妃平日里秾艳模样。 05天下贡品 今日夜宴,华仪公主想必会留宿宫中,因此仙居殿早早洒扫一新。仙居殿中的宫人都是从前皇后身边的旧人,自帝后大婚之日起便在这里侍奉,直至华仪公主出阁建府、昭阳公主养至周贤妃宫中,这仙居殿才寂寞了下来。 兰若走出侧殿,在廊下对着迎面而来的仙居殿掌事女官芳露行了一礼。 “芳露姑姑,今日宫中有变,殿下吩咐仙居殿的宫人务必关门闭户谨言慎行,免生祸端。” “那是自然,仙居殿上下都晓得的,”芳露从前一直在荣皇后身边伺候的,不说两位公主是她看着长大的,兰若也是从她手底下出来的,她瞧着兰若苦笑了一下,“华仪殿下不容易,仙居殿自然是一心为殿下着想的。” 兰若也苦笑着,伸出手来牵了牵芳露姑姑的手,紧紧握了握。 “唉,和亲这种事,若是皇后娘娘还在的话……” “芳露姑姑,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兰若又握了握芳露姑姑的手宽慰道。 芳露姑姑有些鼻酸,忍着泪意笑着点了点头。 仙居殿侧殿里,金玉露更衣卸妆褪去钗环,哄着五岁的昭阳公主入睡。 “皇姊,我不要睡觉……睡了明天就又见不到皇姊了。” 三岁的昭阳公主捏着被角望着床榻边坐着哄她的皇姊,瓮声瓮气地咿呀道。 “怎么,贤妃娘娘对你不好吗,你这个小没心肝的,我要告诉贤妃娘娘,以后再也没有甜甜的宛州白茶糕了!”心事重重的金玉露被逗乐了,刮着金雪霁的小鼻子恐吓她。 “哎呀,皇姊怎么这样!贤妃娘娘对雪霁很好,雪霁很喜欢贤妃娘娘的……”金玉露急了起来,小腿在被窝里蹬着,“可是雪霁也很想念皇姊呀。” 金玉露背过脸去,忍不住鼻酸。她曾在母后的膝下承欢十载,雪霁却从未感受到过母后的温暖,只剩下姊妹二人相依为命。可天家是最惨烈的斗兽场,两位皇后嫡出的公主没有了母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皇姊不会走的,雪霁在宫中等着罢,皇姊以后一定会回来的。”金玉露俯下身来把雪霁拥入怀中,紧紧地搂住那小小的身体,“皇姊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雪霁,雪霁乖乖的……” 咽回肚子里的话是,为了你,皇姊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最心爱的皇姊怀里,雪霁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小心翼翼地放开雪霁之后,金玉露走出了寝殿,轻声跟守候在外的兰若说话。 “昭阳殿下睡了?” “是啊,她还那么小,今夜也许也就只有她才睡得着了吧。” 金玉露笑了笑。 一步险棋,居然让她真的走通了。 如金玉露所言,秦王府内,金驭辰彻夜难眠。 他和金玉露不同,今夜之事一出,他便只能出宫不得留宿,母妃吐血,皇妹发狂,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怜惜了华仪,他带着父皇去了回廊。 最初他想,广盈那丫头真是有一张闯大祸的嘴,可回过头来再想想,华仪跟他哭诉不想去和亲,父皇却说是华仪主动提出去和亲,再想想华仪的嫡出身份、荣皇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传闻中父皇让华仪去和亲原本就是一场绝不该相信的骗局,华仪算计的便是他们母子三人。 秦王向来自视甚高,却未曾想被她一滴泪骗成了一把趁手的刀,亲手斩断了广盈皇妹的一生。 书房中挂着的美人画卷被他气极拽下,撕扯得七零八落。 父皇脾气极好,平日里宫人出了些小差池他从不苛责,大臣们上了些言辞激烈的折子他也不怎么生气,可也正因如此,父皇发起火来更不好收场。金驭辰遣人去打听的时候,勤政殿的太监只说,和亲的诏书已经连夜在拟了,还望贵妃娘娘和广盈殿下保重。 此话一出,秦王便知道已经无可转圜了。 “秦王殿下,往好处想,去和亲的是广盈殿下的话,西凉王的势力说不定也能成为殿下您的助力……” 门客的话音未落,秦王殿下桌上的茶盏便应声而落,早已凉透的茶水和碎瓷片一起四处飞溅,气急败坏。 “本王还用不着靠妹妹和亲来成全自己!” 让他从小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妹妹去给那老态龙钟的西凉王做填房的王妃,光是想想就能把他逼疯。 第二天一早,诏书便送到了长信殿。金玉露亦早早遣了人去告假,这几日不去勤政殿侍奉笔墨,将金雪霁送回周贤妃殿里之后便也出宫了。 她从六岁起便在勤政殿侍奉笔墨,说是侍奉笔墨,父皇也会常常就递上来的折子与她做些问答,就如同母后还在时一样,不过那时其实更像是母后批阅奏折父皇侍候笔墨,她的母后坐在勤政殿上翻阅奏折骂父皇惯会偷懒,父皇在一旁笑着斟茶倒水逗年幼的华仪玩,金玉露想,那几乎是她最好的年岁了。 只是当下和亲风波之中,她最好是离勤政殿越远越好。 一切也正如她所料,她出宫回府不久齐王便差了人来邀约,金玉露刚换了身淡翠绣金的衣裙,一边戴着金环东珠耳饰一边冷哼道:“眼瞧着本宫甩掉了大麻烦还给秦王下了套,他是怕我知道他在父皇面前给我捅刀子,上赶着来找补吧。” “那殿下要去吗?” “当然要去。” 江月楼上,烟波浩渺。美人打开铜质香炉,细细地铺好香饼点燃,微雨之下的江边楼阁上,煮起茶来驱散了风吹帘动的寒凉。 “皇妹,你来了。” 见金玉露走上高楼来,负手站在廊下瞧着江上泛舟的齐王便热切地走了过来。只是近日里游走在诸位皇子之间的金玉露听这句开场白早就听到腻烦了,因此脸色也不算十分的好看。 “来,这茶煮得不错,喝点先祛祛寒。” 坐到榻上来接过茶盏,金玉露对着齐王笑了笑,便吹着气慢慢啜饮起来。 “昨日夜里可真是给我吓坏了,没想到父皇会发那么大的火。” 金玉露也只是面露忧色地随口敷衍一句“是啊”,只等着看齐王要说什么找补。 齐王乃姜淑妃所出,虽非秦王那般英姿绝世,但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虽然有时候话多了些显得没那么聪明,可金玉露也想着,太聪明了就不好拿捏了,齐王哥哥蠢些也无妨。 蠢没关系,怕的就是蠢人装聪明。 原也不是秦王说什么她都信,只觉得这话蠢得很像是齐王的德性,不过勤政殿也跟她透了风出来,再不信就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 金玉露望着眼前笑眯眯的齐王金驭随,她想起年幼时姜淑妃和母后交好,驭随哥哥闲暇时便常带着她玩,七岁的金玉露像个泼猴一般拉着金驭随爬上高高的假山把宫人们吓得半死,可最后父皇责罚下来驭随哥哥却说都是他的错。姜淑妃生怕把华仪公主弄出什么差池来,很是揍了金驭随一顿,金玉露带着糕点跑去姜淑妃宫中跟哥哥认错,驭随哥哥却说没关系以后长大了哥哥再带你到宫外去,宫外有更高更高的山,还有更宽更广的天,“玉露想怎么玩哥哥都陪你”。 金玉露望着江月楼外的连天烟波,春雨的雾气遮住了神都城外的连绵远山,宛若眉黛的远山重迭,成了公主最遥不可及的梦。 这夺嫡之路真是惨烈,幼时愿意为她挨顿好打的驭随哥哥,如今竟也变成了口蜜腹剑的模样。 “只是可惜了,若是广盈去了西凉,那西凉王肯定与秦王更亲近几分……” “照这么说,若去西凉的是我,皇兄是不是想着我就能替你出些力了?” 金玉露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着,金驭随端起茶盏的手滞了滞,笑容也在脸上僵了一瞬。 “这是什么话,像我们华仪这样的美人,嫁西凉去不是可惜了。” “广盈皇姊听了这话可要记恨死你的,皇兄说话当心些罢。”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心底却更冷了几分。光是说嫁去西凉可惜,想来在他眼里,无论华仪还是广盈,天家的公主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件华丽的贡品。 恣意享乐的广盈公主是贡品,步步算计的华仪公主也是贡品,世人皆拜神佛,而那桌上的贡品本身是不值得被尊重的。 江月楼上十里烟波,她想,大概她再也不会帮齐王哥哥了。她是想扶一个好操持的傀儡皇帝,她也不想被秦王哥哥轻易离间,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不肯扶一个把天家公主、自己的妹妹当贡品的皇子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去。 哪怕他当年曾说“以后哥哥带华仪到宫外去,华仪自由自在地只管开心就好”,她天真地以为,真的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06万古诗篇 广盈公主和亲的旨意一下,神都一片哗然。 华仪公主自从那日与齐王饮茶之后,便再不出公主府。西凉的使臣带来了浩浩荡荡的礼品迎接广盈公主出降,萧贵妃一病不起,广盈要带去西凉的嫁妆便交给了周贤妃和姜淑妃来筹备。十六岁的广盈公主美貌动人,又是皇帝最宠爱的萧贵妃的女儿,听说西凉王对此极为满意。金玉露冷酷地想,既然西凉觉得大衍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大概盟约条件还能借此再谈一谈。 她还听说,长信殿到长明殿的路上,从前因疼爱赏赐的珠翠钗环掉了一地,广盈公主披头散发跪在长明殿前,哭喊着问父皇为何不肯为她出兵吞并西凉,偏要嫁她去做大衍的牺牲品。 殿前玉阶凉如水,父皇只让人出来递了句话:“可你却兴高采烈想让妹妹做牺牲品。” 在六宫的宠爱和赞美之中长大的广盈公主最终在父皇寝殿前哭晕过去,被送回长信殿之后,圣上传来口谕,广盈公主出降和亲以前,再不得出宫半步。 马车停在安宁侯府门口,身披玄色鹤纹衣的神羽卫少年跳下马车来,腰间的长剑和令牌沉沉地晃荡着,少年人走进安宁侯府大门里,畅行无阻。 若平常勋爵人家门口来了神羽卫,总归是要惹人嚼舌根的。但安宁侯府不大一样,那神羽卫里最风光无限的少年武状元、英国公府的小公子陆则修,与安宁侯府独女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 “陆则修陆则修,你得带我去见华仪殿下。” 被安宁侯府的下人引着刚入内院,只是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赵以柔就迫不及待地提着裙裾朝着陆则修嚷嚷,大家闺秀风度全无。 “哎我说赵以柔,使唤人也不是这么使唤的吧?”往日里风度翩翩的神羽卫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也嚷嚷了起来,“要见殿下你自己递帖子去公主府上啊,我那是公务,带你混进去算怎么回事啊?” 她也不恼,只是叹气:“眼下神都中议论纷纷,实在是不是一个递帖子去拜访的时候,就算递了,为表一视同仁,殿下也都会回绝的。” 安宁侯府的独女赵以柔人如其名,鹅蛋脸颊肤白胜雪,穿一身檀色襦裙,臂上挂着条鸦青披帛,柔美得像是春日里馥郁初绽的李花。 陆则修也没了脾气,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仰脸叹气:“是这么个理,可……” 可如今的神羽卫指挥使是齐王母家外戚的人,他陆则修是华仪公主身边领头的神羽卫,明面上虽仍是敬着客气着说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英姿无双前途无量,可背地里把他盯得死死的,他在外头吃饭点了什么菜上头比他亲阿娘还清楚。 晦气死了。 “陆则修,你个武状元能不能行呀?” 一听这话,玄色鹤纹的曳撒袍裾下翘起了尾巴灵活地摇动着,有些自鸣得意起来。陆则修是当朝太保英国公的孙子,自记事起便在神都中斗鸡走马惹是生非。武将世家的公子,就算是在家躺着也能荫封高位,但纨绔公子陆则修居然武举进第一鸣惊人,不靠荫职也披上了神羽卫的鹤纹衣,称他一句武状元,他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比什么话都好使。 “笑话,你未来夫君我有什么不行的?” 第二日一早,陆则修领了个身形纤瘦些的神羽卫一起进了安宁侯府大门,不一会儿又一同出来,两人去市集上随意吃了些早点,最后按时来到了华仪公主府上点卯。金玉露在书房里只听陆则修求见,也未曾想太多,只应了声让兰若准他进来,没想进来的不止是英国公世子陆则修,还有一身神羽卫飒爽打扮的侯府千金赵以柔。 阴沉了几日的金玉露捧着书,扑哧一声就笑了。 陆则修知趣地拢上门退了出去,金玉露便连忙放下书走过来牵起赵以柔的手看了又看,兴味盎然。 “原先我觉得这身鹤纹衣总归是要衬人些,毕竟神羽卫的威势摆着,有些纨绔子穿上也显得神气了几分,可如今看看,还得是我们安宁侯家的小姐穿着方显得出通身的气度来。” 赵以柔也笑:“那殿下去给我请道旨荫封神羽卫怎么样啊?” 年少时闺中顶要好的手帕交,一个嫁入了安宁侯府做侯爵夫人,一个嫁入了天家深宫做了皇后娘娘,帝后伉俪情深,安宁侯夫人便能常常带着女儿入宫,比起清苑公主或者广盈公主,华仪公主和安宁侯小姐却更像是一对亲姊妹。 “神羽卫算什么,本宫要让你做重臣,穿赤罗衣,簪七梁冠,那才叫好看呢!” 金玉露伸出指头来点着赵以柔的鼻尖,脸上难得露出了娇蛮任性的神色,两人相视一笑。她一边吩咐着兰若去取甘冽的青梅酒来,一边拉着赵以柔坐上榻来,细碎数落着近日的不快。 “……算计萧贵妃只是泄愤罢了,她居然敢跟父皇说要我去和亲,区区一个贵妃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她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要她一世不痛快!” “……可父皇那般轻易地下了旨意,看到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广盈皇姊哭成那样,我却觉得后怕了起来。” 细长妩媚的眉毛低低地蹙了起来,赵以柔沉默不言,金玉露继续垂眸说道:“从来只见公主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生,皇子却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可以夺嫡争位,可以闲云野鹤,总归是可以自己打算的。” “你也并不想少时被叫安宁侯小姐、老了便成了英国公夫人吧?除了这些唬人的名头,女子便被抹杀了名字与自我,无论在世时如何尊贵,史书上只会写皇三女华仪公主,说不定连我的名字都不配写入。” 华仪公主在外的形象向来是滴水不漏,大约只有在赵以柔面前,她才会放下全部的心防有什么便说什么,甚至是略带怨恨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可是玉露,我们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天底下最让人羡慕的女子了,天底下还有更多的女子只能称一句赵钱氏、孙李氏,除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便再没有别的了。” “是啊,是啊……”金玉露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可我们也不过如此。” 紧握的一拳捶在了桌上,震动得酒盏也轻轻晃动起来,这个动作对于一位公主而言显然是极为失礼的,可在华仪公主身上便显得格外正常——母后早薨、父皇偏爱,少有管束又常与皇兄们混迹一处,清苑温良宽和、广盈娇纵享乐,而华仪公主和她们都不同,她更像是一位野心勃勃的皇子、以天下权力供养的怪物。 可若是真称她为皇子,金玉露也绝不会视为一场赞美。 “若我执掌大权,便要开女子科举,须叫天下女子都如同男子一般,登科入仕、封侯拜相。不让女子走的这条路,那必然是一条坦途。” “那要是有这样一日,若天下女子不敢打破旧制前往赴试,又当如何?” “以柔,那你便该替我首当其冲才对,名满神都的才女,就应当春闱放榜、奉天殿见!” 金玉露微微一笑,指尖沾了点梅子酒在桌上轻点着,笑意里带着些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 向来端庄内敛的安宁侯小姐也爽然一笑:“好,臣便为殿下而往。千百年后,史书亦为我们的诗篇!” 07勤政殿 京中流言渐歇,七日告假既过,华仪公主整装华服,一早便入宫去。 自她及笄起,父皇便称眼疾不适,每日留华仪公主在勤政殿伺候笔墨。这伺候笔墨的人选最初还是引起了后宫之争的,不留皇子在身边也是自然,储君未立嫡子空缺,长子早夭次子温吞,留哪个皇子来侍奉都不免一番口舌之争。可要华仪公主来伺候,萧贵妃便很有几番说辞,前说皇三女年幼不足以勤心侍奉,后说广盈知书达理很是乖巧懂事,最后皇帝只淡淡说了句“华仪年幼,颇有从前荣皇后之风”,萧贵妃便只能闭口不言了。 萧贵妃美艳张狂,在宫中嚣张跋扈多年,皇后在时便时常讥讽中宫生不出嫡子继承大统,皇后也不爱同她计较,也只在萧贵妃闹得实在过分时出来约束她几分,平日里便由着她说嘴去。对于皇后而言,她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后宫,最初刚刚入主金銮的皇帝上门求娶时,向她许诺的便是共治天下的权利,区区后宫纷争,实在是入不了皇后的法眼。因此萧贵妃嘴上惯是得了便宜,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拿皇后是毫无办法的。 这个时辰皇帝还在上着早朝,金玉露走进勤政殿,宫人们纷纷行礼,她笑着询问宫人近日的情形,收拾着案头扔得乱七八糟的奏折。待点起香炉,煮上茶水,站在书桌前翻阅起奏折时,皇帝才下了早朝回到勤政殿中。 从殿门外走进来的皇帝见金玉露站在书桌前,略微地怔了怔,“几日不见,玉露像是又长高了些……更像你阿娘了。” 话音刚落便咳嗽了起来。皇帝身弱,自尚为皇子之时便是如此,金玉露连忙端起桌边温热的茶盏送上前去,柔声细语:“别着了倒春风寒,阿爹先喝盏热茶吧。” 皇帝叹着气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华仪公主的脸颊,接过她托着的茶盏啜饮了几口。 “玉露会疼人了,以后阿爹要给你指门好亲事才是,须得是个相貌英俊、知情识趣……”说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止住了话头,“只要是玉露心爱的男子就好。” 金玉露想,他大抵是想起了和亲的广盈皇姊。皇帝其实是很心软的人,女儿端杯热茶给他便称得上会疼人,说好听点叫仁德,说难听点便是软弱,从一开始他就不适合做个君王。 “那阿爹可得擦亮眼睛慢慢找,女儿还年幼,很是等得起的。” “你清苑皇姊的夫婿便是她自己相中的,你若是找到了心仪的儿郎,不妨也带到阿爹面前来……只可惜你阿娘不在了,你阿娘很是擅长识人断面,若是她来掌眼,我便十分放心。” 在外头沉静决断的皇帝,私下里却是个絮絮叨叨贪恋回忆的人。金玉露扶着父皇走进殿内于书桌后坐下,她看着父皇金冠之下华发早生,自母后难产薨逝之后,父皇便像是仙人被剔去了灵脉,转瞬便苍老了许多。 “既然阿娘不在了,父皇须得振作起来,女儿的婚事往后再谈,通政司送来的折子还不少,还是先来看看罢。” 抬手在父皇的肩头沉沉地按了按,金玉露虽是微笑着说道,语气里却有几分督促的意味。这要是换了秦王或者齐王来,是断断不敢这么说、也不敢想他们的好皇妹会这样说的。 说的是伺候笔墨,可勤政殿的御前宫人却绝不会告诉外头,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皇帝一应都会与年方十五的华仪公主讨论,待到皇帝觉得眼神不济闭目养神时,华仪公主便会为父皇读奏折,讨论商定之后再由她模仿着父皇笔迹提笔批阅。那美貌过人的华仪公主,在勤政殿内已然是皇太子的架势了。 午膳时,周贤妃带着昭阳公主送来了些华仪公主平日喜欢的吃食,说是昭阳好几日不见皇姊,成日里在宫里念叨。 宫中数十年来未曾选秀,年纪轻些的妃嫔便唯有出身凉州的周贤妃。凉州地处偏远,若说宫中有凉州女子,便一定是出自异姓藩王宛平王府,周贤妃便是当今宛平王一母同胞的幼妹。既已出身如此高贵,膝下无所出她也并不当回事,宛平王府远离朝堂,夺嫡之争本与她无关,昭阳公主托付给她她便悉心照顾。 一席午膳下来,大概是几日不见好阿姊,昭阳兴奋得直绕着桌跑,逗得父皇直发笑。用完膳后,金玉露送周贤妃和昭阳公主出去,她敲着昭阳的小脑瓜对周贤妃笑道:“昭阳也三岁了,成日里想必折腾得贤妃娘娘头疼吧,我看可以开始送去跟五皇子一起开蒙读书消磨消磨精力了。” 周贤妃也笑:“昭阳听到了?这可是你皇姊说的。” 昭阳吃饱了闹够了便开始犯起困来,一手牵着贤妃娘娘一手牵着华仪皇姊,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这两年辛苦贤妃娘娘了。” “何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寂寞深宫之中,有昭阳陪着是我的幸事,况且从前荣皇后在时,对我也颇为照拂,如今照顾昭阳,也是应当。” “贤妃娘娘……若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想必也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也许是见惯了华仪公主自幼长袖善舞,忽见她如此坦诚直言,周贤妃竟也愣了愣,片刻之后便释然地笑着答道:“从前兴许是缘分未至,但这三年来,你父皇最怕的便是难产,鲜少来后宫了。” 见华仪默然不言,周贤妃笑着继续说道:“华仪殿下很像荣皇后从前的样子,昭阳却更像皇帝。我不是也不会是昭阳公主的母妃,但我会好好照顾她,前行诸事,万望华仪殿下保全自己。” “送到这里便是,勤政殿还有许多事等着殿下呢,”周贤妃笑着拉了拉犯困的昭阳公主,“昭阳,跟你皇姊告辞了。” 昭阳放开皇姊的手揉了揉眼睛,乖乖地跟皇姊行礼告辞,华仪摸了摸昭阳的小脑袋,目送着周贤妃牵着昭阳的手慢慢走远。她远远地朝着那走向深宫的背影作了一揖,随后转身向着勤政殿走去。 08抬举 行至勤政殿外,宫人见华仪公主便行礼道:“魏国公已入殿内。” 金玉露心下一惊,她原想下午出宫去见外祖,未曾想先被父皇抢了个先机,未来得及细细思忖,便匆匆入殿。 “阿爹怎还瞒着女儿偷偷召外祖入宫。” 人未走近,娇嗔先至,皇帝和魏国公见状只得相视一笑。金玉露顾盼生姿地走入殿内,至面前来方朝着魏国公行了一礼。 “玉露久未见外祖了,心下喜悦,还望外祖莫要见怪。” 魏国公已是暮年老者,白发苍苍,却亦有行伍之人的精神矍铄。定远铁骑威名赫赫,虽荣皇后薨逝,魏国公仍有国丈之尊。魏国公府自开国以来征战四方,累世武勋子嗣凋敝,魏国公膝下唯有一子一女,至如今竟再无人可继。算得上魏国公府后嗣的,却只有两位天家的公主了。 见魏国公忙扶起外孙女,皇帝也笑了起来:“是我惯得玉露这般放肆,还望岳父莫要怪我教子无方才是。” 魏国公拍着金玉露的手哈哈大笑起来:“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玉露很像她的母后,这般说起来,也是老臣教女无方了。” 金玉露脸皮上笑盈盈的,心底却不住地盘算着屏退了宫人,亲自为父皇和外祖斟满茶盏。 “方才父皇和外祖可是在商议什么,玉露入殿只顾着欣喜,怕不是扰了国事?” “无妨,是广盈和亲之事,我属意由定远铁骑护送出使西凉。”从金玉露手里接过茶盏,皇帝拂盖吹了吹,又继续说道,“秦王上奏愿领兵护送,朕以为不妥,广盈既为天家公主,便要开国以来最精锐的军队护送才是,既显得朕重视此事,也是为广盈撑得体面。” 听得秦王二字,金玉露眼皮不禁一跳,面上只是附和,心下却有些狂喜。 她原想的便是去劝外祖出面,必须要把秦王挡在神都内,决不可让他护送广盈去同西凉王打上照面。 “广盈皇姊自然是须得定远铁骑护送的,女儿念外祖年事已高,奔波劳累,只恨女儿不是男子,不能替父皇和外祖分忧。” 金玉露将茶盏送到魏国公手中,一边惋惜着一边朝着外祖递去一个眼神。 “我如何不挂念,若是你母后还在,定是要骂我磋磨岳父了,正因如此,我也正欲与你外祖商议择人一同前去西凉,也可替你外祖分担些。” 魏国公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臣无福,膝下独子早亡,不能为江山倾尽心力。” 此话一出,皇帝的心也软了几分。荣皇后原是有个亲哥哥的,只是在荣皇后初次有孕不过五月有余时关外传来消息,定远铁骑少将军率小股兵力深入敌后不幸中伏,力战而亡。闻此消息,魏国公一夜白头,荣皇后也哀恸伤身以致滑胎。太医院亦是惊惧,只敢道那应是男胎,不敢言中宫失了位皇太子。 “少将军英姿卓然,近来我也常常忆起,若少将军尚在,大衍何愁无将可用。” 魏国公笑了笑:“皇上福泽宽厚,自有将才可堪大用。” “外祖可有属意的人选?” “你个小丫头倒是机灵得很……” 魏国公伸手刮了刮金玉露的鼻子,笑着笑着便咳嗽了起来,金玉露见状连忙起身:“御膳房炖的雪梨润喉茶不错,玉露去端来给外祖喝可好?” 虽然魏国公摆手只称无妨,但皇帝也说“玉露这孩子会体贴人了,也该关心关心外祖的”,便准允玉露退下。 “皇帝刚刚谈到择人一同护送广盈公主,老臣为了华仪公主存了些私心,心中也有个人选。” “哦?岳父请讲。” “玄甲军新任统领,宋微萤。” “岳父很看得起那孩子?玄甲军统领之位空缺时,也是定远铁骑几位老将保举的他。” “这便是老臣刚刚说的私心了……宋家那孩子从前是玉露向老臣引荐的,玉露说他并非正室所出,没宋家其他孩子那般跋扈作态。老臣瞧着玉露许是对他有意,那孩子又愿意听玉露的安排,放着宋家累世簪缨不要,偏去苦寒之地从军。老臣想,不知这残躯还能支撑多久,若是老臣不在了,能有个心性好的孩子护着玉露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故而愿意多抬举他几分。” “岳父是想给公主驸马多挣些功绩?” “公主要尚谁自然是听凭皇上的安排,老臣不过是觉得那孩子知恩图报,玉露将他引荐至军中,无论是否为驸马,他都会护公主周全。若是为驸马……确实出身低了些。” 皇帝听了这话,对宋微萤倒起了十二分的兴趣。 “那岳父可知玉露为何唯独中意他?” 魏国公拂了拂胡须作思考状:“听说是少时游园聚会,宋家正室所出的孩子欺凌庶出,玉露为他的妹妹们出头,他感恩华仪公主,许诺愿为公主差遣。” 皇帝怔了怔。 从前还为皇子时,他的母妃柔弱怯懦,无权无势。他身体不好,皇兄们在皇家围场春日狩猎,他骑着马四处溜达,却不想被围场里的野兽找上门来。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殒命于此时,一身骑装的名门贵女挽弓搭箭射杀了猛兽,竟救了年少皇子一命。 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魏国公府的千金荣小姐,年少情动便是一支利箭破空。 彼时美貌与才名兼具的魏国公府小姐是皇帝最中意的太子妃人选,甚至听说私下里曾说无论哪个儿子做皇帝,皇后都得是魏国公府千金。 “七皇子殿下,太柔弱的话是会被野兽吃掉的。” 救下皇子、射杀猛兽的魏国公府小姐笑起来趾高气扬,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也不知道她说的野兽究竟是不是有些意有所指。 “喏,这个猎物送你了,千万别说是我射杀的,我这个神都恶女的名声太烂了,殿下你就当是行行好帮我个忙吧!” 他听从了魏国公府小姐的提议,带着那鲜血淋漓的猛兽回去,获得了父皇的第一次青眼有加。他后来也想,若是没有魏国公府小姐那一箭的恩情,他兴许就死在了那春日里的围场深林里,根本就不可能坐上皇位。 “皇帝以为如何?” 魏国公的声音蓦然把皇帝从旧时回忆里拉了出来。 “既然如此,便让宋微萤率三千玄甲军在宛州接应,一同前去西凉。若是个担得起有血性的好儿郎,也不是不能尚公主。” 出身低些也无妨,给他抬些军功起来,只要华仪真的喜欢,有少年将军作为驸马护着也未尝不可。 金玉露端着雪梨润喉茶回到勤政殿时,见外祖和父皇谈笑风生,她刚一放下父皇便忙不迭地问其可有倾心之人,金玉露面上佯作生气避而不答,心下瞬间便知道父皇同意定远铁骑和玄甲军一同护送广盈公主前去西凉了。 他秦王想靠广盈和亲去西凉拉拢西凉王,华仪公主不使点手段是绝不可能的。金玉露想,萧贵妃家不过小门小户出身,还想在军功上跟皇后外戚定远铁骑一较高下,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09一去万里不相见 神都的旨意来到玄甲军中时,北地春日里的最后一场雪刚刚融化,少年统领跪在校场上接过天子的旨意,即刻点兵前往凉州,准备接应定远铁骑所护送的和亲使臣。 秦王听说定远铁骑和玄甲军共同护送的消息,这才发现被华仪公主截了胡。父皇回绝了他启用定远铁骑他并不意外,父皇向来倚重荣皇后的母家,但毕竟魏国公府再无后嗣,定远铁骑极有可能会不再由荣家统领,后继的将军不见得会买华仪公主的面子,可让玄甲军绕道随行护送便显得更引人深思了,甚至内阁都未曾反对直接下了旨意。这哪儿是玄甲军随行定远铁骑,分明是让定远铁骑给十八岁的宋统领保驾护航。 广盈公主是带着怨怼离宫的,甚至没有回望金銮殿一眼。陪嫁贴身伺候的宫人垂泪劝她再看看这宫殿,免得离家万里梦里都记不清神都故土。广盈公主只答:“本宫不会再回来,也不想记住了。” 自离神都,广盈公主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千里路迢迢,自草长莺飞到春雪飘飘。行至凉州休整两日,玄甲军早已等候在此,将与定远铁骑整编为一体走完接下来的半程直至西凉王庭。 “殿下吃点东西吧,今日还未曾用膳呢,这一路以来殿下都瘦了一圈了。” 凉州是此行路上最后一座大衍的城池,巡抚大人早已为出使和亲的广盈公主准备好了下榻的官邸,只是广盈公主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巡抚大人也只得悻悻地吃了个闭门羹。 广盈公主拈起盘中的一枚糕点,轻咬了一口便扔回了盘中。 “殿下,这些吃食自是比不得宫中的,可不吃也不是办法呀,以后在西凉还有好长的年岁呢。” 原以为自己已经哭干了一生的眼泪,可一听到这话,广盈公主的泪珠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侍卫在院外通传道:“广盈殿下,玄甲军统领宋微萤求见。” 宋微萤站在院外,还没见宫人打开门来,却先听见了院内茶盏掷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和广盈公主撕心裂肺的嘶哑怒吼。 “滚!” 他知道,广盈公主定是恨毒了算计她的华仪皇妹,捎带着也不会给他一丁点好脸色看的。 “这位殿下真是好大的脾气。” 跟随宋微萤而来的亲兵年轻气盛,见状便忍不住轻声感叹,宋微萤却立刻示意他不得胡言乱语。 果不其然,怒吼之后安静了片刻,随侍的宫人便打开了门来,和和气气地请宋统领进来。 宫人搬了椅子到廊下来,宋微萤便在院内廊前跪下向公主行礼。广盈公主被宫人扶着从内室走到廊前坐下,看着宋微萤和随行的亲兵跪在院内,只是阴恻恻地盯着他,也并不作声。 亲兵年纪轻,只听说天家的公主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哪里知道公主发起火来这般难伺候,跪在院内实在是心里发慌,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小亲兵膝盖滑了滑忍不住动了一下,刚又重新跪好,一盏热茶便飞砸在了宋微萤额头上。 “宋微萤,你的人连跪都跪不住,一点规矩都没有,滚出去。” 迎头接了一盏热茶,茶水烫得前额发红,碎瓷片割得额角鲜血直流,可宋微萤也状若无事,只答了声“微臣告退”,便领着吓呆了的亲兵退了出去。 “宋统领!您没事吧?都怪我都怪我,我给您擦擦!” 亲兵原以为护送公主是什么好差事,现下却被吓得面如土色,赶忙扯出只汗巾给宋微萤擦着额角的血。 “无事,这不怪你,你不动一下让她发作只会跪得更久,说到底让她撒了气就好了,明日再来吧。” 宋微萤脸上没什么吃痛的神色,一手自己擦着流到脸上的血,一手还拍了拍亲兵的肩膀宽慰着他。 “明日还来啊?宋统领,这天家的公主也太难伺候了吧!”亲兵哭丧着脸抱怨道。这哪儿是传闻中貌美动人的广盈公主,这分明是夜叉修罗才对。 “两国和亲本就是牺牲公主的一生来换取不交战的和平,我们这些武将总是要理亏些的,以后到了西凉,殿下哪里还能这般撒气,随她去罢。” “宋统领,您脾气也太好了。” 谁叫他是华仪公主的人呢,宋微萤自然不可能将广盈公主拿他撒气的真正缘由告诉少不更事的亲兵,只是告诫亲兵万万不可将今日之事外传。 “广盈殿下是为大衍和西凉的和平而自请和亲,胸怀大义,怨气是不能够写进史书上的。” 不仅是想守住广盈公主的名声,宋微萤总觉得,无论现在金玉露是如何决绝,总有一日她会为了送皇姊去和亲而后悔。若日后想成一桩美谈,今日便决不能泄露半分广盈殿下的怨恨。 “宋统领是为广盈殿下的名声考虑,可殿下也不会理解您的。” 宋微萤道:“原也没指望的。” 院内,广盈公主瘫坐在椅上,趴在扶手上哭得泣不成声。 “定远铁骑……玄甲军……宋微萤……父皇,你好狠的心,竟不愿意让秦王哥哥送女儿最后一程!若父皇只爱华仪,何苦要生广盈!何苦要生广盈啊!” 宫人闻言亦是掩面垂泪,哽咽得竟说不出半句宽慰的话来。 休整两日后,定远铁骑与玄甲军整编完成再度启程,广盈公主哭了一路,直到西凉王庭前,她看着那与大衍宫室迥乎不同的装潢,那高大宽广却分外陌生的西凉王庭,她想,这次大约是再也流不出眼泪了,她真的把眼泪哭干了。 西凉王已年逾六十,虽操办大婚,尊大衍的广盈公主为西凉王正妃,可他对这位美艳的中原公主毫无兴趣。西凉王并不喜欢中原女子,求娶公主和亲无非是为了换来个大衍公主作为尊贵的人质,只要人质还在,大衍便不能与西凉开战罢了。 大婚之夜,穿着西凉婚服的广盈公主枯坐了一夜。西凉王庭的宫人说,西凉王是不会与中原公主生下有中原血脉的孩子的。广盈公主一夜未眠,听到这话也只是出神地笑。 她原以为她是大衍最尊贵的公主,嫁给谁家的儿郎都是天家莫大的恩赏。 “天上还是同一轮明月,但我再也回不去了。” ------------------------- 简单地来说,我不想写一树梨花压海棠,虽然前期广盈公主出场是恶女模样,但是我也不想写她这么惨,毕竟也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罢了。大家也可以放心,广盈人生最不顺意也就是这儿了,后面自有漂亮小忠犬给她驱使,这就是副线的小妈文学。广盈只是坏脾气的小女孩罢了,我其实蛮喜欢她的,她这个时候才十六岁而已,十六岁的你我又是什么样的呢?所以我对她是很宽容的,等到后面,西凉也要看广盈的脸色行事,论谋略其实她也不输皇妹华仪的。 这篇文会写到各种各样的女性角色,温顺的、暴烈的、纯然的、谋略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子,我都非常喜欢,也希望你们能喜欢(投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0宫中暗流 自春日里的夜宴惊变之后,广盈公主出使和亲,五皇子被皇帝接走亲自抚养,萧贵妃被削去了后宫掌事之权,转由周贤妃和徐宁妃共同协理。 一时之间,后宫格局大变。 周贤妃虽年纪轻资历浅,但家世极好,还替皇帝养顾着嫡出的昭阳公主,颇得皇帝宠爱。而徐宁妃并不受宠,其子赵王也早已就藩,偏安一隅。让周贤妃和徐宁妃协理,却不给齐王母妃姜淑妃授权,其中之意也颇为明显——国本之争,后宫不得干涉。 萧贵妃被罚闭门思过多日,又被削了权,出来之后也总是赌气不愿见人。夏日里暑气渐长,后宫之中也难得地安宁了下来。只是后宫安宁,前朝仍是暗流涌动,金玉露宫内宫外两头跑着,一日也无安生。 夏夜暴雨。金玉露沐浴之后,端着碗翠绿酥山坐在寝殿廊下焚香观雨,兰若从远处走来,至廊下行了一礼。 “广盈公主出嫁时未带走的宫人都已经安排出去了,朱蕊已经被贤妃娘娘领走。夜宴之时向广盈公主通风报信之事,贵妃娘娘想来已是难以追究了。” 金玉露舀起一勺酥山喂了兰若一口:“这酥山不错,你也尝尝……朱蕊那个小丫头也是可怜,从前被萧贵妃磋磨成什么样了,我瞧着她可爱,再过段时日跟周贤妃讨要过来,你来教教她。” 兰若也笑:“殿下一口酥山收买奴婢了,奴婢自然尽心教导。” “对了,我还差点忘了,之前路边捡的那孩子怎么样了?” “说是身体已经大好了,昨日还问想拜见殿下叩谢救命之恩呢。” “现下也正好无事,叫他过来吧。” “是。” 一刻钟后,冰碗里的酥山已经被贪凉的金玉露吃得干干净净,穿着月白素衫的孩子被侍从撑伞引来,踏过淅淅沥沥的大雨,行至廊前,伏身跪拜。 “殿下救命之恩,薛凤无以为报,只此一身,听凭殿下差遣,今为殿下生,亦可为殿下死。” “薛……凤……”金玉露不以为意地舔了舔白玉玉兰匙,将酥山冰碗放回案几上,碗匙碰撞玉声清脆,“哪个凤字?” “鸾凤和鸣的凤。” 金玉露听了忍不住嗤笑出声:“鸾凤和鸣……抬起头来瞧瞧。” 薛凤扬起脸来,他脸上仍带着孩童的稚气,却也看得出长成后会是多么阴柔貌美的少年郎,比起初见时脸上的哀怨,如今脸上多了几分乖顺,金玉露瞧着倒也顺眼。 “你要跟着本宫身边,这个凤字便不合时宜了,本宫给你改个名吧,”金玉露勾勾手指示意他膝行上前,俯身下来捏了捏他细滑白嫩的小脸,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作弄之意,“你想任本宫差遣,那就叫侍奉的奉吧。” 他却好像听不出言语中的作践意味来,脸上却是新生的欣喜之情:“是!” 兰若这时才插了一句嘴:“要说谢殿下。” 薛奉连忙又是一拜,比起夏夜暴雨的泥土芬芳,公主殿下的脚边却暗香弥漫:“谢殿下。” “今年几岁了?” “回殿下,虚岁十三。” “学得倒快,这大内的规矩你便慢慢学罢。兰若,找个人好生教教这野孩子。” 兰若却有些为难:“公主府内宫人皆是学的女官礼仪,若要教这孩子,只怕是……” 金玉露作恍然大悟状:“那还是扔去做个小内官听训吧。” 薛奉霎时便憋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刚想分辩两句却被金玉露一脚踩住了肩头不准他起身。 “真没规矩,本宫不叫你起,你便死也不许起。” 兰若捂着嘴笑个不停:“小内官,你该说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奴……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金玉露也被逗得咯咯笑:“好啦兰若,别逗他了,瞧这孩子吓得。你放心,只要你在本宫身边乖乖的,本宫便不会把你送去做内官。脸皮子生得这般俏丽,做内官岂不可惜了。” 金玉露和兰若笑作一团,笑完便吩咐人把红了脸的薛奉带下去安顿。 皇帝一道旨意将五皇子从长信殿带走时,萧贵妃眼睛都哭肿了。 “驭澜才六岁,离了阿娘都还睡不着觉,你父皇怎么忍心把他带走!” “你那狠心的父皇把你月霄妹妹送去西凉和亲,又要把驭澜从我的身边夺走,驭辰,阿娘只有你了!阿娘只有你了呀!” 在萧贵妃解了禁足之后,秦王殿下好不容易才求着父皇准允他入宫探望母妃。一见了秦王,萧贵妃拽着儿子的衣袖便哭得肝肠寸断。 若说俊逸勇谋的秦王金驭辰是萧贵妃最引以为傲的长子,那乖巧温敦的五皇子金驭澜便是萧贵妃最怜爱疼惜的心头肉。 秦王骄横惯了,算不得什么好脾气的人,耐着性子听母妃哭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越听越烦,忍不住负气道:“还不是母妃把金月霄那丫头惯得满口胡言乱语!有娘生没娘养这话也是能说的吗?她金玉露能在宫中这般目中无人不就是靠着她的母后?” 萧贵妃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这些禁足的时日心里憋了一腔怨气,一听这话自然高声怒骂起来:“不过一个死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说金月霄那丫头不是母妃你惯的?” 秦王也动了怒,拂袖起身撇开了母妃,咬牙别过脸去生了些闷气。半晌没听到他那嘴上不饶人的母妃再说话,一回头却看见母妃呆呆地坐在榻上望着他,而他记忆里艳冠六宫的母妃鬓边竟也多了几根华发。 “人死之后,生前再多的不满都是会渐渐消退的,况且皇后娘娘原本便是个好性子的人,你这般胡搅蛮缠心生怨怼,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萧贵妃瘪着嘴不言语,眼底委屈得要命,纵使她已经生育三子,但是一举一动间却总带着些少女作态,从前皇帝也是很吃这一套的。 “养在父皇身边也算不得坏事,华仪也是在父皇身边长成的。驭澜还小,会在父皇身边待得更久,幼童之言更显纯真,母妃何愁未来没得打算?” 秦王给萧贵妃身边的宫人递了个眼神,宫人立刻心领神会奉上了丝帕让秦王殿下替他阿娘擦擦眼泪珠子。 萧贵妃一哄便又抽抽搭搭起来:“只怕……驭澜离久了哪里还记得他的母妃……” “母妃爱子之心,驭澜怎会忘记,我也会常常去看望,定不会让驭澜忘了母妃的。” 御花园中夏日长,蝉鸣荷香。金玉露一身苏芳色金丝绣裙,斜坐在亭台边安逸闲适地往清泉池里投着鱼食,薄袖之下皓白手腕,金玉镯子反射着昳丽的清光。 “兰若,你瞧雪霁那傻丫头,人家都不乐意搭理她,她还上赶着往上贴呢。” 金玉露用下巴指了指,顺水而去的溪流下游夏花深处,三岁的昭阳公主正拿着个小纸鸢求她五皇兄金驭澜陪她玩。金驭澜不搭理她她也不生气,脾气比起她那位好皇姊来倒是更好上许多。 “殿下可是有什么打算?” “我瞧着老五倒是比他那些个皇兄乖巧些,若是齐王秦王皆不可靠,你说我杀了他哥哥把他送上皇位,又如何?” 金玉露抬起脸来望着一旁站着的兰若,咯咯笑了起来。 --------------- 萧贵妃后面会有一篇单独的关于她的回忆录,笨蛋美人还是很可爱的 11荷香深处 眼瞧着金驭澜躲着小黏人精越跑越远,金玉露捻着扇子忙指道:“那俩小猢狲身边也没跟个妥当的人,朱蕊才多大点个小人儿,兰若,你快跟着去,小心别掉池子里去了。” 金玉露不喜欢人跟着,在宫中出行一贯只带最信得过的兰若,这样一来兰若倒有些不放心:“殿下一个人在此处要当心些,不如奴婢再唤些人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夏日里不就图个清净,你快去看着点那俩小猢狲吧,我没事的。” 兰若离去之后,金玉露斜坐在亭台边靠着柱石,洒尽了手中鱼食,摇着支云山蓝缂丝牡丹团扇乘凉。团扇上带着些淡淡的熏香之气,幽幽凉风袭来,只觉困倦好眠。 一个不留神,乌木细柄的小团扇便从手中滑了下去,几乎要落入停下溪水之中。金玉露眼疾手快伏身捉住了扇柄,却不曾想另一只手没抓稳柱石,倾身落水快要惊呼出声时,来者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一拉,顷刻便将湿了大半长袖的金玉露拽了回来。 “好皇妹,要是本王不来,你便是要进御花园池子里沐浴不成。” 秦王殿下嘴角勾起了笑意,欠身将金玉露揽进了怀中。 “皇妹这身粉衣裳当真好看,要是落进了水里,锦鲤成仙也不过如此了。” “你!” 金玉露被秦王吓得手指一松,瞧着近来偏爱的小牡丹团扇溯游而下,又被他揽进怀里占口舌便宜,气得简直张口结舌。 鼻尖几乎要抵在一起,秦王显然是存了戏弄之意,调笑说道:“还不谢谢你的好哥哥。” “金驭辰你放开我!你放肆!”金玉露气急败坏,又高声怒骂不得,担忧这般拉拉扯扯场景被宫人撞见。 “放肆?那你叫声哥哥来听,别叫皇兄,叫声三哥哥,我便放了你。” 年方十五的华仪公主在情场上哪里是秦王殿下的对手,瞬间便涨红了俏丽的脸蛋直往他脸上啐了一口:“金驭辰你个泼皮无赖好生不要脸!” 秦王殿下哈哈大笑,抬袖擦着脸。 “躲我躲了几个月,今日可算让我逮着了,你个张口就来的小骗子,害得你皇兄我好惨。” “你哪有什么皇兄的样?” “你就有做皇妹的样了?嗯?”秦王一手死死揽着金玉露的腰肢不许她挣脱,一手抬起来捏着她的鼻尖质问道。 金玉露原本双手撑着秦王宽厚的胸膛不许他再靠近,夏日里衣衫薄,透出让人难以忽视的体温,她被揪着鼻子呼吸不畅,抬手狠狠抽向秦王的手。秦王被打得缩了手,皮肤上泛起了微红的指痕,可见是下了狠力。 “瞧瞧,哪家千金像你这般粗鲁无礼。” 金玉露咬牙切齿道:“秦王殿下,你也不差,御花园里公然抱着皇妹不撒手,我看你脑袋不想要了。” “怎么?你小时候可想跟我玩了,天天叫着驭辰哥哥跟在我屁股后面,月霄那傻丫头见了生气,你还骂她抢了你的哥哥呢。” “驭辰这个名字,原就该是我哥哥的,你个登徒子也配‘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秦王冷哼一声,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在荣皇后小产之前,驭辰这个名字便定了下来,皇帝说若生的是皇子,一出生他便要立为太子。只可惜荣小将军和未长成的皇太子一同去了。待到一年后,萧贵妃诞下皇子,荣皇后却将驭辰这个名字送给了萧贵妃的孩子。 皇帝是十分不愿意的,可皇后却笑着说“臣妾实在是不想承受生育之苦了,若是这孩子可堪大任,封为皇太子也未尝不可”。这话传了出去,便教萧贵妃生了夺嫡之心。 “不配也好。” 秦王扬了扬下巴,刚刚被金玉露抽了一巴掌的手又死死地扼住了她的下颌。他邪邪地一笑,迫着金玉露不许她动,低头便吻了下去。 金玉露睁大了双眼,双唇被最记恨讨厌的皇兄吻住,气得她恨不得蜕去这层皮才好。 金驭辰这厮真是个疯子! 她气急败坏拳打脚踢,恨不得生踹死这不要脸的登徒子,可她原就斜坐亭台之下,厮打之间便失了重心,两人竟生往那池水中掉了下去。 清潭之中,原先争夺着吃食的鱼儿们早已惊惶离去。池水甚浅,金玉露原以为自己要跌疼屁股了,没想到秦王却用力拽了她一把,换到她身下来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她。 秦王殿下的玄色华裳全被泡在了池水里,连束发也被打得透湿,金玉露虽也跌进了水里,但好歹只湿了下裙和衣袖,胸前总还是没打湿的。 “嘶……疼死了,你这个小疯子。” 池水四周多种荷花,金玉露毫不留情地撑着秦王的胸膛想要起身,一抬眼却见那遮天蔽日的芙蕖,恍若仙境。 只愣了一瞬,便又被秦王拉了下来,湿漉漉的大袖拢住了她的身体,他凉凉的嘴唇又覆盖上了她的双唇。 “别动,别动……哪怕你就乖这么一次呢……” 他细长吊稍的眉眼低垂了下来,轻声喃喃,捧着金玉露的脸吻了一遍又一遍。她跪趴在秦王宽厚坚实的怀中,秦王哥哥的鼻息与她的鼻息缠绕在一起,暧昧无端。金玉露被吻懵了,她被秦王死死地搂在怀里,软软的乳肉贴着他滚烫坚硬的胸膛。虽说是天家兄妹,可并非一母所出,两人也从未觉得他们是真切的兄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芙蕖深处的幽深梦境里,荷香缭然,秦王却想着,若他不是秦王,或者金玉露不是华仪公主,该有多好。 易为亲王妃,难作驸马郎。 可他最想要的,却偏偏是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尊玉贵的皇妹。 即使是再尖刻傲慢的天家贵女,拥入怀中亲吻起来也是香而温软的,她穿着薄薄的夏季宫裙,沾了水便透出肌肤亮色来,身上淡淡的熏香气息简直惹得人意乱情迷。金玉露毕竟年纪轻,在这满眼荷花的幻梦里拥吻着便失了心神,直到感受到他浸在冰凉池水中的下腹越来越烫,甚至鼓起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巨物,她才一下惊醒过来。 “金驭辰!你疯了不成!”金玉露气音尖锐,又惊又惧,既怕人来看见这般暧昧,又怕没人来秦王还要发疯。秦王哑了嗓子:“玉露,我……” 暧昧的气息被渐渐逼近的声音打断,幼童的嬉笑打闹之声、宫人的细碎步履之声,甚至还有……皇帝和徐宁妃说话的声音。 金玉露慌忙推开了秦王。 “来人啊!来人啊!” 金玉露抢了先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不远处的皇帝和徐宁妃听了这声音连忙走了过来,见那亭边池水中,秦王浑身湿透地坐在水里,华仪公主也湿了衣袖裙摆站在水中。 徐宁妃最是和善不过,一见便大惊失色:“你们怎的掉水里去了?还不快去扶二位殿下上来!” 金玉露强忍惊惧,佯作天真地样子指着溪流之下卡在鹅卵石边的缂丝团扇:“哎呀快把我的扇子捡起来!就是为了捡这扇子我才掉了下来,皇兄想拉我却也被我拽了下来。” 宫人连忙分头捡那团扇,又涉水下去扶起华仪公主,秦王也自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谢绝了宫人,整理了下衣装挡住下腹的异样,跟在金玉露身后也上了岸。 “父皇恕罪,原想拉皇妹一把却自己也掉了下去,是儿臣无能。” “父皇,是儿臣不好,近日里胃口大好吃胖了些,连皇兄都拉不住了呢。” 徐宁妃忍不住发笑,皇帝虽有些诧异,瞧着两个孩子互相开脱对方的样子却也笑了起来。 “怎么两人身边都不带人侍候的,还不快去准备干净衣物和热水。”皇帝连忙吩咐身旁的宫人,回过头来带着宠溺地语气责备道:“你们俩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顽皮。” “原是来看驭澜和雪霁戏玩的,看久了觉得吵闹,没成想躲懒还躲出了报应,下次再不敢了。”秦王也挠了挠头开起了玩笑。 徐宁妃握着扇子捂嘴笑:“秦王殿下也该娶亲了,到时候秦王妃给你生个世子你便不觉得吵闹了。”徐宁妃的二皇子赵王早已娶亲,昨年才生了个小世子,玉雪可爱,徐宁妃喜欢得紧,见了小辈便忍不住催促成亲。 湿漉漉的缂丝牡丹团扇被送到了金玉露手中,金玉露握着扇柄哭丧个脸心疼不已。 “玉露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父皇再送你几支扇子便是,何苦还弄得掉水里去。” “那便谢过父皇了。”金玉露满眼笑意,起先对秦王的愤怒早就掩饰得干干净净。 “好了好了,快回宫去沐浴更衣罢,别弄得感冒了。” 两人各自回宫沐浴更衣,兰若听闻华仪殿下落水本是大惊,又听闻是和秦王殿下一同落水,更是惊惧,连忙将昭阳公主和五皇子送回寝殿方才急急赶回了仙居殿。 金玉露解了钗环衣裳泡在浴桶里,原是美人沐浴的旖旎场景,却不曾想美人惊怒,水花四起。 “金驭辰这厮,当真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才是!” 12江雪旧梦 自金驭辰记事以来,父皇最器重的皇子向来是他这个三皇子。可要论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却永远是华仪公主金玉露。 依照祖制,皇子建府和皇女出降时方赐封号,可皇后嫡出的女儿金玉露刚一出世父皇便赐了封号华仪。荣皇后觉得多有不妥,只能劝说皇帝将已出世的两位皇女都冠上封号,以平息后宫前朝流言。十岁的皇长女金暮霞封为清苑公主,未及周岁的金月霄被封为广盈公主,皆是沾了刚出世的金玉露的光。 金暮霞肖似其母谢芳嫔,为人宽和恭顺,对封号之事不甚在意,对妹妹们也多是关心忍让,可金月霄打知晓此事以来,便很是看不惯这个年龄相仿的皇妹。 “凭什么我的封号都是沾她的光?凭什么父皇不该最喜欢我?” 金驭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小他六岁的亲妹妹,他对自己的名字倒没什么多的想法,原是皇太子的名字,给他也不差,若是连着皇太子的位置一起给他,那就更好了。 “唔,凭什么呢,凭她的阿娘是皇后娘娘吧?”十五岁的金驭辰坐在宫室庭院之中,信手折了根长信殿的桃枝,点了点傻妹妹的额头。 金月霄气昏了头,扭头便去找她的母妃告了状。金驭辰自然是被母妃一顿好打,可戒尺抽在他身上他也不觉得痛,只觉得母妃空活三十载,仍是不省事。 萧贵妃一朝翻身为主子不过五年,皇后便将后宫诸事交由给萧贵妃统管,萧贵妃以为是自己风头渐盛,却没想过是因为皇后要批阅的奏折太多,国事繁杂,后宫于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金驭辰只是叹气,母妃以为后宫便是她的天下,却不知皇后娘娘心中的天下是大衍万里江山。 后来他受封秦王,出宫建府,领了御前营官职入了军中。他不比齐王,姜淑妃出身累世官宦书香门第,可萧贵妃只是个宫中乐坊的舞姬,他嘴上嫌弃母妃看不清事态,心底里总是想多替母妃挣些脸面。她的母妃明明出身那么寒微,却仍然在这些官家女子里傲然自立,多么坚毅高傲的女子啊,他便应该让母亲一辈子高傲下去。 广盈和华仪两姊妹从小便是扯着头花闹脾气长大的,华仪脑子活心眼多,广盈虽是姐姐却常常比不过她。萧贵妃见女儿吃了亏便闹到仙居殿去,荣皇后总是当机立断责骂几句华仪,再要问皇后娘娘究竟管不管公主们斗气,荣皇后便只说从前在闺中也是这么跟兄长斗气长大的,小孩子吵吵闹闹有活力挺好的。 等到实在是被萧贵妃吵得没办法了,荣皇后便把华仪送去跟练骑射剑术,说是磨磨她的性子。荣皇后本身便十分擅长骑射,皇帝对此早有领悟,故而也举双手赞成,萧贵妃觉得这事多有蹊跷,把广盈也送去一起学。广盈没那个天赋又娇生惯养,没学几日便哭着闹着再也不学了,把向来争强好胜的萧贵妃气了个半死,最后还是荣皇后出来打圆场,说孩子各有各的天赋,广盈弹琵琶像是九天神女,华仪弹琵琶却像是小狗乱刨,这才又把萧贵妃哄顺了气。 勤政殿中的皇后娘娘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回到后宫之中,皇后娘娘却对嫔妃们体恤关怀诸多包容。金驭辰想,仙居殿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奇女子也,若是寻常女子有本事坐这个皇后位子上,早就把他那骄横的母妃弄个半死,可若是寻常女子就坐不稳这个皇后位子了。 秦王坐在浴桶里,氤氲的水汽间透亮的水珠挂在他坚硬结实的胸肌和手臂上,披散的墨色长发沾染了些御花园深处的荷花香气。前尘旧事纷纷扰扰,他靠着浴桶边托腮望着层层帘幕后透着的西沉夕光。 只要魏国公府的荣家小姐稳坐中宫,萧贵妃再怎么翻天覆地也绝不可能动得了她半分,这件事秦王知道,萧贵妃也很清楚。只是不曾想荣皇后一朝难产撒手人寰,萧贵妃便动了入主中宫的心思。 皇四女出生的时候刚出了正月,瑞雪初霁,皇后薨逝之事对皇帝的打击非同一般,悲痛得几乎一月不能上朝。 那时华仪公主不过虚岁十三,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的殿下沉着个脸行大礼,先是让父皇即刻给皇四女上封号,再是说她们姊妹二人唯有一个母后。几句话便堵死了萧贵妃的路子,气得母妃在长信殿骂了好几日。 那时秦王才发现,他这个天家最尊贵的皇妹啊心眼是真的多,可她年纪还那么小,又长得十足十像荣皇后,无论是在前朝靠着外祖的势力结交重臣,还在后宫之中暗地里给萧贵妃使点绊子,样样她都能心想事成全身而退——毕竟她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有些事情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做得来呢? 至于年方及笄就可以出宫建府这种堪称离谱的待遇,放在华仪公主身上也不算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人人都说,皇帝心里觉得对华仪和昭阳两姊妹有所亏欠,所以总是格外优待她们。可秦王也知道,父皇心底的亏欠未尝不是华仪公主的故意为之。 那玉雪团子般可爱样貌的小人精,就像是一夜之间长成了风姿卓绝眼波流转的少女。秦王想,天底下还有那个女子能像她一样,美艳皮囊之下青面獠牙,满目清绝却又精于算计。 教人怎能不奢求染指。 水声琅琅,秦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水珠顺着那紧实饱满的肌肉线条和长而披散的青丝缓缓流下,他撩了撩沾了水而愈发沉重的长发,水珠染着夕光四处撒落, “殿下,殿下沐浴完了没有,贵妃娘娘急着找呢。” 秦王不喜欢有人侍候沐浴,少年内官只得在幕帘外急匆匆地喊着。 秦王扯过一旁架子上挂着的浴巾不耐烦地问道:“沐浴也要催,什么事这么急?” “听说是寻到了哪家的好姑娘,让殿下您改日有空去认识认识呢。” “不去。告诉母妃,天色晚了,本王要出宫了。”回答得颇为干脆。 内官一听就哭丧个脸:“唉哟殿下,您老这么回绝贵妃娘娘也不是个办法呀,贵妃娘娘对殿下的婚事可上心了。” “秦王妃本王自会去寻,让母妃别做多余的事。” “秦王殿下,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奴才哪儿敢去跟贵妃娘娘回这话呀。” 秦王随手束起了发髻,拿起一旁放好的干净衣物换上,走出帘幕去朝小内官轻轻踢了一脚笑道:“叫你去就去,还要本王去不成?行了,母妃要是罚你,本王会给你送伤药的。” “哎殿下!殿下!您真不去了?” 少年内官比身形高大的秦王矮了一头多,秦王长腿一迈往外走去,内官便只能急匆匆地站起来小碎步跑着跟上去。 “再跟着本王就先罚你了,去去去。” 秦王快步甩掉了长信殿的小内官,吩咐着自己秦王府的侍从备马出宫。行至朱雀门前的宫城大道上,忽见另一车马,花纹样式皆是华仪公主府模样。秦王驾马欣然上前,冒着冲撞车马的风险并行上去撩开了公主马车的帘子,露出一张恼然却美丽的脸来。 “这么巧,华仪妹妹,何不跟阿兄一同出宫喝酒去?” 金玉露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却又不好在宫门口骂他,只恨恨地从从他手里扯回帘子,憋气憋得快把银牙咬碎。 “怎么,不去啊?江月楼边开了满塘荷花,皇妹,花开时节动京城啊!” 秦王哈哈大笑,打马而去。 -------------- 求珠珠求留言求推荐~~感恩感恩 13谁家少年郎 华仪公主生性骄纵,从前荣皇后在时尚且能约束她几分,父皇却向来因愧疚之心而娇惯她,纵得她在后宫中横行霸道。不过及笄之年,后宫之中除长信殿外,各宫妃嫔无不畏惧华仪公主。只是今日和秦王一起跌入御花园的池水之中,还被他再三调戏,气得华仪公主几乎是头顶升烟,一回公主府便气急败坏吩咐,府中再不许种植荷花,既已种了的悉数拔出。 金玉露提着裙摆在府中快步疾走,面色赤怒,连兰若都不敢上前劝慰。气狠了晚膳也不用了,褪去宫装换上轻便衣衫之后便在书房来回踱步。 “金驭辰这厮,总有一日本宫要把他阉了再千刀万剐!” 兰若原本不知御花园之中发生了何事,只以为是兄妹二人言语不和吵至动手,这才双双落到了水中,至于在皇帝面前演一出兄妹恭顺也肯定是逼不得已,可现下听这话,兰若听来只觉得多有不妙。 可兰若也不敢在公主气头上询问此事。公主不说她便不问,这便是多年以来二人相安无事的默契。 金玉露年轻气盛,饮冷酒一盏仍觉怒火不减,索性让兰若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在府中转几圈。 行至府中花园处,暮色沉沉,金玉露却瞧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小人在浅浅的荷塘池子里拔着荷花植茎。那孩子小小的一个,肩形瘦弱,挽着裤脚在池子里拔着似乎一辈子都拔不完的荷花,忽然哎呀一声叫着,从那池子里捞出一只扑通落水的仓皇小猫。 他用衣摆替张牙舞爪的小猫擦拭着湿漉漉的毛,小猫却并不领情,惊惶之下一爪子挠破了他细嫩的小脸跑了去,少年郎脸上瞬间就渗出了长长的血痕。 “哎!还没给你擦干呢!” 少年稚气地冲着跑掉的小猫叫嚷着,金玉露见了却嗤笑一声。 “它都挠了你,你还心疼它呢。” 虽在池中,薛奉见状连忙行礼。“请殿下安。” “礼数倒是学了些了。”金玉露又笑了笑,语气间少了些先前的怒气。 她走过去,薛奉也行至岸边,见那小人脸上的血痕,金玉露竟也起了怜惜之心,站在池边俯身伸手替那仰着脸的小人擦拭着。 “你这傻孩子,野猫哪里懂你的恩情。” 那小小的少年郎仰头看着华仪公主,也不觉得失礼,只呆呆地说:“它为的是自己活命,原也不是它的错处。” “本宫让人教你学大内的规矩,你怎么在这里?” 薛奉尚未变声,稚气的声音恭顺道:“殿下吩咐拔除公主府内所有荷花,奴婢自当听命。” 金玉露抬手掐了掐他渗血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笨,你才多点个人呢。” 薛奉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脸颊上的血痕,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粗活,怎能让阿姊们来做。” “说你蠢,你还不信。”金玉露冷笑一声,心底却有些怜惜,站在池边随手一挥召他上来,“别拔了,就这样吧。” 薛奉仍是呆愣愣的,看了看池子里乱七八糟的荷花:“殿下……就这样便可以了吗?” 金玉露不耐烦起来:“蠢货,快出来,跟本宫走。” 薛奉连忙从池子里跨步出来,纤细白嫩的小腿算不得干净,胡乱地放下束起的衣摆擦了擦,慌忙穿上鞋跟着金玉露走。金玉露穿了身素色的衣裙,她步子走得快,薛奉规规矩矩地跟着她裙裾后面,望着那飘起来的轻薄衣衫有些发呆。 “你个小病秧子也就是刚好,下那水池子里去做什么,你的命现在是本宫的,可得给本宫小心着点……听到没?”没听见那呆呆的孩童应声,金玉露走着走着猛地一转身,薛奉发着呆一下没反应过来,差点就撞进了金玉露的怀中,幸好金玉露反应极快,伸出一根食指点住了他的额头。 抵在额头的指尖带来了满袖香风,薛奉瞬间惊醒,涨红了脸立马跪在了地上。 “我看你真是想去当小内官了。”金玉露气得发笑。 “奴婢知错,请殿下恕罪。” “你知个屁。”金玉露冷哼一声,拂袖走去,“跟上,小内官。” 薛奉连忙唯唯诺诺跟上。 兰若在廊下等着,见到金玉露便迎了上去,走近行了一礼才看到殿下身后跟着的羸弱孩童。 “咦,殿下怎的带他回来了?” 金玉露理了理袖口,随手一挥:“去叫人准备准备,给这小泥猴好生洗个澡,以后便留他在身边伺候吧。” 见金玉露面上又是往日里的平和神色了,兰若也笑了笑,连忙去着人准备。 六曲连环接翠帷,金玉露站在屏风外侧拿着本书随意翻看,薛奉在屏风内侧浴桶之内仔细沐浴。 “家中经商,想必你原是会读书写字的,是不是,小内官?” 熏炉香气袅袅,薛奉看着那屏风上的山水楼阁白云团团,夜色烛光明明灭灭。他声音哑哑的:“回殿下,读书写字是学过的……先生还说我字写得好。” 金玉露笑了,书页一翻:“小内官,以后不许自吹自擂,是会给自己惹上祸患的。” 急于表露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薛奉脸色涨红,唯唯诺诺低声回道:“是……” 这段时日在公主府中,他才知道这位殿下不过只比他大三岁,可说话做事却完全像个大人一般,薛奉抬不起头来。 “你以后就跟在本宫身边,好生跟兰若姐姐学。公主府规矩严,你嘴巴也得严,犯了错便要领罚,若是走漏了本宫的消息,本宫便割了你的舌头生剐了你的皮,扔回捡到你的街边去。” “你可别以为本宫这公主府是什么富贵享乐处。小内官,想要本宫命的人可不少,你可得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旁的奴婢都是从宫里带出来记录在册的,若本宫有一日式微,这些奴婢要么放归要么再回宫里去,可你是本宫私底下捡回来的,无名无分,本宫失势,你也性命不保,明白吗?” 从前也是在家中娇生惯养的,泪滴从脸上掉进热水里,薛奉只能缩着肩膀答:“奴婢明白。” 小小的少年郎沐浴完便赶紧从浴桶里出来,窸窸窣窣拿起一旁放着的衣裳好好穿上,收拾好了之后便走出屏风,在站着看书的金玉露面前规规矩矩行礼。 “起来吧,”金玉露挑了挑手指,忽见薛奉低垂的鼻尖有些泛红,“怎么,想家了?” 他低声嚅嗫道:“……想阿娘和阿兄了。” 金玉露想起之前神羽卫的陆则修说薛奉家母早亡,又问道:“你阿兄去哪儿了?” 薛奉吸了吸鼻子,眉眼低垂:“回殿下,五年前元宵灯会和家人走散了,便再没寻回来。” “本宫十二岁的时候母后也不在了,本宫的皇兄们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人总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听到这话,薛奉又忘了规矩抬起脸来望着金玉露,金玉露却没斥责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丝丝血痕。 “走,去找兰若姐姐给你上药。本宫是瞧你脸皮生得好看,若是留了疤,本宫就不要你了。” 薛奉知道是金玉露是在安慰他,总是呆呆的少年郎也笑了起来:“是。” 沐浴完毕之后,兰若着人拿了药来,亲自给这小小少年郎擦着脸上的抓伤。金玉露已经回书房去了,兰若便正好在这时候跟他讲讲宫中时局。 “除从前乐坊出身的萧贵妃和宛平王府出身的周贤妃,后宫之中的娘娘们大都是皇帝登基之时由太后选进来的世家女,正治一朝是从来没有选过秀女的。这其中只有我们的先皇后娘娘是皇帝亲自上门求娶的,荣皇后不仅主持六宫大局,也参与前朝事务,这便是我们殿下的母后了。” “皇长子信王是王惠妃所出,只可惜早夭,王惠妃伤心过度,也去了。之后是徐宁妃所生的赵王殿下,前几年已经去往西南就藩。皇长女清苑公主乃谢芳嫔所出,年初时出降建府,如今正是新婚燕尔。” “后来荣皇后终于怀上了第一个孩子,可惜正值此时,荣皇后的亲兄长不幸战死,这孩子也没能保得住,原定给这位皇子的名字,一年之后就给了萧贵妃诞下的皇三子秦王殿下。正是同一年,姜淑妃也同样生下了皇子,是为皇四子齐王殿下。” “萧贵妃宠冠六宫,再过了两年又诞下了皇三女广盈公主,隔年,皇后也终于诞下了孩子,便是咱们华仪公主。后来萧贵妃又生下了皇五子,如今年方五岁,尚未封王。” “三年前,皇后娘娘在生育幼女昭阳公主时难产薨逝,自此以后,后宫便再也没有了新生的孩子。” 薛奉懵懵懂懂地听着,似乎不太明白的样子。兰若看他像是自己的幼弟,也只是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没事,来日方长,总是都会见到的。” 14可堪梦回 “前两日,玄甲军呈上来的军报,你可曾看过没有?” 金玉露端坐在勤政殿案前,提着朱笔代批着折子,一听这话便有几分惊讶,顿住了笔墨抬眼问站在一旁拨弄着绿植养神的父皇。 “看过,宋统领率小股兵力几次深入诱敌,战况比从前好了许多。” “但宋统领也说,玄甲军训练和武器皆是落后,若想要使玄甲军足以抵抗北蛮来犯,须得提高军费支出。” 金玉露放下笔笑了笑:“宋统领从前是在定远铁骑,如今去了玄甲军,自然是觉得样样都不如从前。既然宋统领这么说了,父皇以为如何?” “军费开支还须得与兵部和内阁商量,总归不是我直接就说了算的,这道折子我留中了,我想先问问玉露怎么看,”皇帝也柔和地笑了起来,回头斜眼睨着金玉露,“玉露应该是比我更了解这位小宋将军的,是不是?” “阿爹这话说得女儿倒是没法接了。” “无妨,想说什么说便是。” “朝廷一年预算就那么多,总不能一道折子说要就要,就算是要和兵部内阁谈,也总得有个说法。只是现下都对于玄甲军现状只靠些寥寥军报,如今宣州季节合宜,北蛮常来滋扰,又不能叫宋统领或是宣州总兵回朝汇报,因此女儿以为,应当派个人去宣州看看。” 皇帝偏着头,瞧着案前若有所思的金玉露笑道:“我听你外祖说,定远铁骑举荐其麾下的宋微萤是因为你做的保,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对他美言几分。” “一码归一码,玄甲军疲敝涣散大不如前,我做保是我觉得宋微萤可堪一用以正军纪,只是如今涉及到军费大事,若是我做的保出了问题,那女儿可没脸再见父皇了。” 本是谈国事的正经口气,说着说着,倒撒娇起来。 皇帝便顺着问下去:“那你以为,当以谁为特使去往宣州玄甲军中?” 金玉露两手撑着案头,捧着脸狡黠一笑:“父皇觉得,智勇双全的儿臣怎么样?” 皇帝愣了一刻,旋即抚掌大笑。 安宁侯府上今日开赏花会,广邀神都之中官家子女赴会赏莲。安宁侯夫人在神都中素有美名,闺阁时与荣府小姐并称神都双姝,一个娴静一个张扬,才貌双全,人尽皆知,因此每每安宁侯夫人开些茶会诗会什么的,神都之中的勋爵官眷得了请帖无不欢喜。 安宁侯府小姐赵以柔原还在阁中磨磨蹭蹭,一听下人来报华仪公主也来了府上,忙不迭地提着裙裾往前厅迎去,钗子歪了一支也懒得拨弄了。 金玉露握着支团扇,见赵以柔像只兴奋的小兽一般迎过来,忍不住捂着嘴笑,待她走进了一边伸手帮她重新插着金钗,一边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本公主带你出去玩。” “啧,去哪儿,西郊马场还是东郊报国寺啊?”赵以柔不以为意。 调整好她头上的钗环,金玉露伸出一指用力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小娘子真没见识。” 赵以柔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立刻笑着回击道:“那怎么,带我去摘月亮呀?” 金玉露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聊天谈笑的人,拽着赵以柔的袖子低声凑她耳边神神秘秘道:“带你去宣州,瞧瞧玄甲军去。” 赵以柔脸色变了变:“逗我好玩是不是?” “啧,真的。”金玉露不以为意地蹙了蹙眉,昂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瞥着她,“我来就想着这个事,一进门就忙不迭跟你阿娘说了。” 赵以柔吓了一跳,见金玉露不是开玩笑的神色,忙拉着她往外走去避开家中来来往往的客人。金玉露不紧不慢地把昨日在勤政殿的事跟她简单说了说,赵以柔听了都笑。 “你父皇竟也肯?让你一个人去办这么大的事?” “这有什么?不过这事是下的密旨,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去。” 赵以柔听了也十分欣喜,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亮亮的眼神一下又暗了下来:“可就算是阿娘同意了,阿爹也不会同意的。” 安宁侯赵坚,堂堂禁军统领,平日里最是端正严肃一个人,负甲按剑巡视一圈,整个禁军都没人敢随便动一下。安宁侯爱妻如命,也把这唯一的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平日里赵以柔出个门他都得安排一队人跟着,这要是出神都,北上去宣州那么远的地方,赵以柔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好阿爹会干出什么事来。 金玉露促狭地用肩头挤了挤她的肩头:“早帮你想好了。本公主出门不得带点神羽卫?带神羽卫能不带陆则修?有我和陆则修在,我爹都放心,你爹还有什么话说?” 赵以柔扑哧一下就笑了。 “你看有点什么好事我都想着你,嫁什么陆则修,嫁本公主多好!” 赵以柔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好,殿下去帮臣女退了婚,臣女就勉为其难尚公主吧!” 两人嬉笑着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又往回走去。 夜里安宁侯从城外回到府上,歇了半天都没见着夫人,只觉得狐疑。他随便拦了个廊下的下人问,答曰夫人正在给小姐收拾行李,往日里敏捷过人的安宁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安宁侯夫人回到主屋里,见夫君已经沐浴更衣坐在那儿等她好久了,一副赌气不快的样子。见夫君挂着个脸,安宁侯夫人也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遣退了屋内侍候的下人,忍不住扑哧笑道:“华仪殿下说,受命去趟宣州,陆家那孩子也陪着同去,她便想着带上我们家以柔一同去看看。” “宣州?”安宁侯大惊失色,声音一下拔高了几度,“宣州都要挨着北蛮了,那也是去得的?不行,以柔不许去。” 安宁侯夫人倒了盏茶,不紧不慢地答道:“天家的公主都去得,你女儿怎么去不得了?” 一句话堵得安宁侯胸闷,想争辩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他那总是巧舌如簧的夫人。他刚想站起来在屋里走走,又被夫人一个眼神打过来,又本能地坐了下去。 “从前在闺中的时候,矜顾有次说带我去军中找她阿兄玩,可因为我染了风寒,矜顾便说她也不去了,当时想着下次再去也行,没想到后来神都就乱了,先皇病薨,当今皇上登基,我嫁到了你们家来,矜顾也进宫做了皇后。曾经我们相约一起去看大衍秀丽江山,可那以后却再也没有出过神都。” “女子一生之中的恣意潇洒能有几时,若是能在少年时出去游历一番,日后也多些回忆可堪梦回,多好啊。” 安宁侯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终归是叹了口气。 “……去吧。” 15北上宣州 宣州城门口,式样华丽的马车正随着入城的队伍缓缓行进,马车帘子一掀开,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庞来,鹅蛋脸颊肤白胜雪,圆杏般的眼底都是一腔心潮澎湃。 “玉露,我们一路而来,走了这么长的路,终于到宣州了!” 马车前头抱着剑坐在车夫旁边的华服少年听了忍不住发笑:“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的样,感叹一路了都。” 赵以柔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指着陆则修那纨绔子的鼻子和他大骂三百回合,金玉露连忙拉着她哄道:“等到了我帮你骂他!” 马车车驾是英国公家的式样,三人一路出来,三队神羽卫两队暗中保护,一队扮做英国公府护卫,而陆则修则在前头穿身便服,见了人便称马车里的是他的两个妹妹,一路过来到哪里都一副纨绔做派,跟他从前在神都里的名声十分相符。 作为大衍面向北境的最后一座重镇,宣州城内风土人情与中原多有不同,金玉露和赵以柔觉得新奇,便在集市下车马来,兴高采烈边走边买,等到两人略显心满意足时,陆则修和扮做护卫的神羽卫手里都快拎不下了。 “我说咱们差不多得了,还没去找地方住呢马车上都要放不下了。”陆则修叫苦不迭。 金玉露和赵以柔耳语两句,相视一笑。赵以柔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对陆则修笑道:“放心吧,有人会给我们找住的地方,阿兄该打起精神来了。” 陆则修听了这话,面色一凛,跟身后的护卫交换了下眼神确认。 不出所料,一行人刚要走出集市,便有人在集市口等候已久。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对着陆则修行了一礼,礼貌客气道:“陆公子,久仰大名。我家大人听闻陆公子至此,特此设宴接风,另备下别院一座以供公子一行居住,还望陆公子赏脸。” 陆则修笑问:“你家大人是?” “回陆公子,宣州巡抚许知弦许大人。” “好,那便谢过许巡抚美意。” 宣州巡抚许知弦的别院里,仆从设置一应俱全,想是平日用作接待远客之用,金玉露和赵以柔二人从神都出来本就没有带贴身仆从,两人一路上互相照料,现在倒也乐得有人伺候。 下午沐浴梳洗一番后,二人借了陆则修家中年龄相仿的妹妹的身份名讳,金玉露扮作陆二小姐,赵以柔扮做陆三小姐,晚间随陆则修这个兄长一同赴宴。 许知弦虽为朝廷二品大员,但英国公府自开国以来根基深厚,因此一听守城来报英国公府车马入城,便即刻着人去查,安排设宴。 宴上许巡抚和陆则修推杯换盏,许巡抚夸陆则修少年武状元天纵奇才未来不可限量,陆则修赞许知弦朝廷命官巡抚重镇将来必定入阁拜相,一通官腔打下来恶心得赵以柔快要不行,金玉露正襟危坐着看笑话,简直不亦乐乎。 许知弦显而易见地十分会做人,席上又夸陆家二位小姐如神女下凡,直问二位小姐婚配与否,不知二位小姐看不看得上他儿子,陆则修只得赶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兄长做得了什么主,还是等许大人回京述职时,晚辈在家中设宴,许大人一定要来”,好说歹说才把许知弦的兴致给打住了。 酒过三巡之后,许知弦开始旁敲侧击起陆则修一行人来宣州的意图。 陆则修装作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大着舌头苦笑直言:“也是有公务在身,去玄甲军中传道密旨。我这两个妹妹闹着要出来玩,也是听闻许大人的名声好才带着妹妹来一同赴宴的,许大人出去可千万别说见过我这两个妹妹。” 许知弦忙道:“那是自然。” “说来这个玄甲军,那位宋统领也是许大人您的属下,许大人以为,宋统领如何?” 见许知弦有些为难,陆则修连忙又说:“晚辈和那位宋统领虽是年纪相仿,但实在是没怎么打过交道。您也知道,宋家那位大公子,叫什么来着,对,宋元辉!那小子嚣张跋扈出了名的,都懒得搭理他。一想到这玄甲军的宋统领是那宋元辉的弟弟,真是头皮发麻。” 许知弦听了也笑了:“宋微萤宋统领,和他那位兄长倒是不太一样,为人比较低调,只是……” 陆则修接着问:“只是?” “宋家虽然也称得上是世代簪缨,可也不比陆公子这样名门出身,听说他从前在家中向来不受重视,小小年纪便投了军,靠的是定远铁骑把他保举起来。说到底,只通作战,于其他事上想得还不够周全,等到之后年纪再长些,想来也定是我大衍一员骁将。” 见许知弦还是说得客气,陆则修拉着他再饮一杯,继续试探:“定远铁骑?哪里是什么定远铁骑,分明是定远铁骑背后那位公主殿下保他才对。” 听了这话,许知弦也开起了玩笑:“听闻陆公子在公主府上当差,这次不会是去宣旨圣上赐婚吧?” 金玉露面上还是笑盈盈的,拉着赵以柔做聊悄悄话的样子:“陆则修这厮要是排揎了本宫还问不出什么话来,本宫回去指定要罚他。” 赵以柔也捂着嘴低声笑:“对!该罚!” “哪里哪里,旨意的事怎敢乱说。圣上把公主视作心头肉,真要出降也得再过几年吧?” “是啊,等到公主大婚,圣上做了他岳丈,肯定是要调回神都的,哪儿还会在这里跟北蛮顶着,也不知道他在这儿有什么好折腾的。” 金玉露和赵以柔相视了然一笑。 陆则修正欲再问,却被许知弦三两杯劝酒堵了回去,多次试探之后见也问不出什么话来,金玉露便借口一路奔波有些困了,许知弦也知情识趣并不多劝,这场酒席便散了。 夜里金玉露和赵以柔挤一个屋子睡,两人一路以来便一直是这样,夜里谈天说地至三更,白天马车上呼呼大睡到正午。 “这个许巡抚,真是官场老油子,英国公府的车马刚进城门他就得了风声立刻安排,要让他知道我俩究竟是谁,那还真是不敢想。” 屏退了别院仆从,赵以柔亲自帮金玉露拆着头饰,小声闲聊着今晚的见闻。 “我看他对宋微萤好像不是很看得上。”赵以柔放下金钗收进妆奁里,轻轻地说。 “你也看出来了?”金玉露起身示意赵以柔坐下帮她拆发饰,“他肯定是觉得,宋微萤是安排下来混资历的。” “估计没那么简单,宋微萤跟陆则修这种纨绔做派不一样,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务实派,许巡抚说不定是觉得他……” “不上道。”金玉露接得也很痛快,“来之前我去查了查年初报上来的预算,我总觉得宋微萤那道请军费的折子有点问题。” 赵以柔打量着这件别院房间的内饰说道:“许知弦派出巡抚多年,宣府总兵听说也是他的人,你看这别院,在北地还能建出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知道许巡抚的府宅会是什么样呢?” 金玉露心下了然,也笑道:“是啊,真想看看。” 16玄甲军 长关城,玄甲军驻地。每日早晨惯例演练,年轻的统领拎着把长枪巡视检查着,忽然有小兵着急忙慌跑了过来。 “宋统领,有旨意!神都来了特使!” 宋微萤眉头紧锁,把手中长枪递给一旁的兵士,问道:“来者何人,负责护送的是?” “一个年轻公子,护送的是神羽卫,说是宋统领您去了就知道了,让您速速接旨。” 年轻公子……宋微萤觉得有点不妙,要来的是秦王或者齐王那就真是祸从天降了。旨意也来得蹊跷,按理来说有什么旨意华仪公主应该是最清楚的,可她也没差人来通风报信,莫不是……她在神都出了什么事? 宋微萤越想越急,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带路的小兵差点没跟上。 玄甲军大营正殿上,身披玄色鹤纹衣的神羽卫们分列两侧,按剑以待,中间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公子,见正殿上挂着那把剑好看,正让人拿下来把玩把玩。宋微萤走上台阶,看着那公子背影,郑重其事行了一礼。 “臣玄甲军统领宋微萤,接旨来迟。” 公子随手一挥,剑音破空。听到宋微萤的声音,公子把剑收回剑鞘,递给一旁的神羽卫,招招手示意把密旨拿来。 “玄甲军统领宋微萤接旨。” 宋微萤听到那清丽的声音,心下一惊,应声答道:“臣接旨。” 公子笑着直接把密旨放到了他的手里:“圣上密旨,自己看吧宋统领。” 宋微萤手里捧着密旨,抬起头来却先望向了他身前那位年轻公子,或者说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华仪公主金玉露。 “看我干嘛,看旨意呀。”金玉露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闻神都来了特使,宋微萤的随行亲兵也从校场上赶了过来,一上殿就看到往日里波澜不惊的宋统领单膝跪在小公子面前,接着旨意也不看,就盯着那位特使小公子露出失而复得的惊喜神色。 “沉为是吗?”陆则修从一侧走上来,嬉皮笑脸地伸手跟这年轻的小亲兵勾肩搭背起来。 沉为是军户出身,靠出死力卖命才得了提携,哪里见过神羽卫这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哎别紧张呀,你瞧我们神羽卫看着风光,可出了神都也就是个跑腿的,到了你们地盘上还是你们说了算,我们这位大人还得在你们军中待段时日,咱们以后还得常常见面呢。” 沉为后脖颈直冒冷汗,心说你们神羽卫看着漫不经心的,连一个小小亲兵的名字都一清二楚,这多吓人。陆则修边说话边抬着他的手扶起来,沉为站定之后看着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忍不住问道:“这位大人是……?” “我知道你们宋统领很信赖你,所以你可别出去乱说啊,”陆则修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是天家的皇三女,华仪公主。” 沉为吓了一大跳,捂着嘴不敢相信。之前广盈公主发火砸茶杯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又来了一个天家的公主,这可太吓人了。 陆则修笑嘻嘻地看着稚气未脱的沉为,约是在家里当兄长当习惯了,他心想逗小孩可真好玩。 玄甲军中来了神都特使的消息并未传开,中午简单安排了一顿餐饭。宋微萤看着金玉露和从前也见过好几次的赵以柔两人,天家公主和侯府千金一起跋山涉水来了对阵北蛮的前线重镇,他觉得如今这世道真是要变了。 原本闺中教导的食不言寝不语,到了军中竟也情不自禁入乡随俗了。 “在来之前,我们刚进宣州城就被许知弦许巡抚给截住了,也跟他打听了一下,你跟他是不是有点不对付?” 跟宋微萤说话,金玉露向来直来直往。 宋微萤端着碗,沉默地“嗯”了一声。 陆则修见状连忙打着圆场:“跟许巡抚那种老油条打交道是挺费神的,我跟他喝了一晚上我都觉得折了十年寿。” 赵以柔在桌子下踢了陆则修一脚,投过来的眼神也就一句“要你放屁?”。 “这次我是为了你上的那道折子而来,预算这种事须得慢慢核算,其他人来我都不放心,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 宋微萤叼着筷子抬眼定定地看着金玉露,自初春一别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华仪殿下,他在前线和北蛮斗争不休,总是想着,不能让殿下失望。 金玉露见他呆呆的也不答,继续笑道:“等回去还得跟内阁兵部轮番吵架呢,还得是我来吵,要是实在没吵过就只能我私下补贴你了。” 陆则修和赵以柔忍不住端着碗偷笑,宋微萤被笑得有些局促,叼着筷子半天不夹菜,只是静静地说:“玄甲军装备自然是比不上定远铁骑,若想要玄甲军在和北蛮的对抗里取得一些优势,装备这些也是需要做些打算的。” 能让定远铁骑的将军们为他做保,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来是要尚公主调回神都的,自然不会在玄甲军待很久,他为玄甲军做的努力与计划在别人看来都无异于跳梁小丑,都是未来驸马在瞎折腾。 金玉露放下碗筷,摸了摸他的手腕安抚道:“我知道,定远铁骑的待遇总是因了父皇的愧疚,所以玄甲军的军费,我来为你争,争不到就我补给你。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军士受苦的。” 除了我,还有谁更能理解你呢? 陆则修给赵以柔递过一个暧昧的眼神,赵以柔也回敬他一记眼刀让他赶紧闭嘴。 午饭用完,金玉露换上女装作公主打扮,作为神都特使的华仪公主,一刻不停地开始召见玄甲军八大营各统领。而赵以柔则仍以神羽卫打扮,跟随未婚夫陆则修混入神羽卫队列中,一副公主府近卫的模样。 用过晚膳之后,金玉露便提出要跟宋微萤一起巡营。重新换上一身男装轻甲,宋微萤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佩剑系在了金玉露的腰上,金玉露略微一呆,可看着他认真的脸庞却还是笑了笑。 宋微萤走在前头,不时地与军士们交谈着;金玉露走在后头,按着宋微萤的佩剑漫不经心地低声吩咐着陆则修。 “明日你便带着神羽卫悄悄回宣州去,许知弦既然敢公然向你行贿,他便肯定有贪污,而数额绝不会小,你得把他的证据给我抓出来。” 今早离开宣州府时,许知弦为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备下了足足十二箱厚礼,金银玉石暂且不论,甚至还有送给两位公府小姐的钗环首饰,皆是上品。陆则修看得是心惊肉跳,连忙推辞,只道自己不可代公府收礼。许知弦笑称是敬他少年英才不可限量,金玉露知他不敢收更不敢当自己面收,便笑道“哥哥收下便是,我们不会跟阿爹说的”。有了华仪公主的默许,陆则修这才敢把东西收下。 “是。” “你听好了陆则修,抓到了可都是你的,本宫觉着,要娶安宁侯府大小姐,还是神羽卫指挥使这个名头比较好听,你觉得呢?” 想起那如今他的顶头上司神羽卫指挥使是齐王的人,陆则修拱手行礼:“殿下英明。” 17战心 夜间巡营回来,沉为已经将客人们的住所安排好了。 “你那小亲兵还挺能干的嘛……可是他不懂,本宫不需要安排多的住所,本宫只想睡在你的卧房里。”金玉露用手指点着宋微萤的胸甲调笑道。 “殿下别闹。” 宋微萤握住金玉露作乱的手指,忽然想起上一次,报国寺的离别时,金玉露眼底的哀愁浓得像初春无穷无尽的阴云。可如今却不同了。 “殿下……该再谨慎些的。” “谨慎什么,本宫还不够谨慎吗?” “如今北蛮随时都有可能进攻,我们也随时都有可能进攻过去……殿下,这委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哪又如何?”金玉露发狠地抓着宋微萤的领口,咬牙切齿道,“本宫不怕这些!” 宋微萤正欲言时,沉为从外面着急忙慌闯了进来。 “宋统领!北蛮又来滋扰了!” 当着华仪公主的面如此紧张,宋微萤极为不悦,难得地对他厉声斥责。 “慌什么慌,夜袭还少吗?传令八大营,即刻点兵出战!” “是!” 金玉露难得地见宋微萤如此刚烈果毅的模样,心里一惊,随即沉声道:“我随你一同去!” 明明刚刚还在训斥亲兵,可一听这话,身形高大的统领大人却也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那怎么行?若是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提头回京,臣万死不足啊!” 宋微萤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跟她说过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咬牙切齿。金玉露一听也火了,她拔出宋微萤亲自给她佩在腰间的长剑,猛地挥出凌厉的剑破风声。许是在神都宫中时,秦王齐王两位兄长总轻她以女儿身,面上是看着爱护,深究起来不过就是轻慢二字而已。 “怎么,本宫很弱吗?我也是武将家的女儿!” 那一双美目怒睁,端的是年少轻狂一身傲骨。宋微萤呆了片刻,听着外头人声鼎沸的点兵出战之声,叹了口气,单膝跪在了她身前。 “公主……就当是怜惜臣下吧,除此一身,无以为报。若公主也能上阵杀敌,还要臣下做什么呢?” 按金玉露那心高气傲的脾气,若是宋微萤直言劝阻到底,说不定她还会抬特使名头和公主身份出来压他一头,可宋微萤只是这么卑微地哀求着,她便心软了。 “宋统领,八大营点兵完毕!先锋营已去探明战况,其余军士即刻便可出战!” 房门外响起洪亮的声音,金玉露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插回了剑鞘里。 “宋统领出战吧,大营本宫来守,玄甲军的将士们必须平安归来。” 一句一言,掷地有声。宋微萤难得地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来,俯身一拜。 “臣遵旨。” 言毕起身,披甲出战。 赵以柔原本已经由陆则修送去休息了,可玄甲军大营敲起了战鼓,陆则修拦下路过的小兵探问,那小兵不识得神羽卫的衣服,只以为是神都来的人,语气里带着些兴奋和不屑:“这还用问?北蛮打过来了呗!我们要备战了,神都来的贵客还是自行休息罢!” 小兵答完话便跑了,陆则修回头看着赵以柔,赵以柔便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们要去找殿下。” 两人行至公主暂居的那间小院里,小院已经空了。赵以柔有些惊惧,死死握着陆则修的手腕:“以殿下的性格,不会随军出战了吧?” 向来吊儿郎当的陆则修此时却稳稳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正色安抚道:“不会的,宋统领不会答应的。我去问问便是,你别走动,在这里等我。” 刚一走出院门,他又折返回来,两手按住她的肩头,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傻丫头,别怕。” 赵以柔怔了怔,释然笑道:“我不怕,你快去问问罢。” 陆则修应了一声,捏了捏赵以柔的脸颊,未等到她发作便赶紧去了。等他探听明白时,金玉露已经命守备营统领带她去长关城门上了。陆则修也不敢怠慢,连忙召集神羽卫众人随行速速前往城门。玄甲军的军士并非没有阻拦,可陆则修冷然道:“我们护卫的特使已经前往城门,我们没有不去的道理,再要阻拦,休怪我等无礼!” 军士亦没有了阻拦的理由,只能任由这些鹤纹玄衣的神羽卫奔袭而去。 赵以柔跟着陆则修来到城门上,见守备营统领护卫着,轻甲战袍的金玉露佩剑站在城门上,神色凛然。 她记忆里的金玉露是什么样的?泼天富贵养出来的公主、皇后嫡出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能搅起六宫风雨、整个定远铁骑站队的一方势力……可从前那雕金砌玉通身华服的华仪公主仍不能与如今城门之上身披战甲的女子相比。 见赵以柔也来了城门上,金玉露便回头招呼道:“你我久居神都安乐之地,何曾见到今日战乱之景,来一起看看罢。” 只见那城门外漫天深沉夜色,点点星火辉光,却皆是边关战乱纷争。 “你看,我们在神都过的好日子,都是边关将士们拿命拼出来的,巡抚大人那一箱箱金银珠宝……也许都出自原本的军费开支。” 守备营统领虽然在威势之下,不得不带金玉露来这城门上守望战况,可他也知道这位特使大人是天家最尊贵的华仪公主,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几条命都不够得去天家偿还。 “殿下,城门之上并非安全之地,还望殿下……” 金玉露不欲听完,匆匆打断:“此话没有说的必要,你们宋统领身先士卒,既然是本宫保举他来这里卖命,又有什么道理独善其身?” 守备营统领也是军户出身,不比天家公主能言善道,被她三两句话堵了回去,心里却仍有戚戚。 “放心罢,本宫乃定远铁骑之后,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天家公主享天下之养,随军守备城门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金玉露见守备营统领脸色不太好看,走过去笑着劝慰道,“你们的宋统领必能得胜归来,而本宫也定会在城门之上,守至宋统领回城之时。” 守备营统领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她,浑然不知如此注目乃大不敬,金玉露也并不怪罪他,只笑道:“你可知这城门之上,有禁军统领安宁侯赵坚大人的独女,还有荣国公府那位嫡孙武状元小公子?我们虽自神都而来,可这边关平定天下长安,也理应与玄甲军的诸位一道坚守!” 听到这话,守备营统领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下午的时候,这位神都特使召见八大营统领。八大营统领上殿一见才知道这位特使大人只是一位刚刚及笄的公主,轻慢之意虽未表现在脸上,却也透进了大家心里。即使她问的问题直指要害,可也总觉得是天家公主纸上谈兵。 定远铁骑的血脉又如何?魏国公年迈、少将军战死,最后的血脉进了尊享富贵的天家,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懂得行军作战头挂裤腰带上的苦辛。 可如今她佩剑站在城墙之上,闲庭信步,仪姿非凡,他却忽然明白为什么宋统领会忠心于她了—— 及笄之年却仍敢与将士们站在城头上的公主,血脉里都是定远铁骑的世代战心,为她赴汤蹈火,便是理应如此! --------------- 下下章吃肉!明天见! 18生死与共 一夜血战。 宋微萤在北蛮人之中杀进杀出,待到提着人头归来之时,却看到那城楼之上,凛然风姿,却像是华仪公主的身影。 他在城楼之下的远处,看着那上头的轻甲剪影。他脸上沾了北蛮人的血看不太清楚,抬起手来胡乱地擦了擦,一片澄明开了口,城楼之上的风姿便更引人注目。他骑在玄甲战马之上,却忽地想起和华仪公主的初见,从一开始,她便是从天而降心高气傲的公主—— 那是一场先皇后举办的元宵游园会,神都之中豪门望族都携家带口而来,原本正室夫人是不欲带上庶子庶女的,可荣皇后特意强调将家中孩童一应带上,因此在家中向来被轻视虐待的宋微萤和两个妹妹竟也难得地进了宫中。 御花园中一派新春盛景,热闹非凡,宋家嫡出的大小姐宋元璧照例对两个庶妹奚落讥讽、出言不逊。见周围世家子弟们看着好戏,宋家大公子宋元辉也只顾着和旁的女子搭讪闲聊,并不搭理,宋微萤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上来劝阻妹妹们。可他视宋元璧为妹妹,宋元璧却从未将他当做过哥哥,她抬手就打了宋微萤一巴掌,直说一个庶出也配叫她一声妹妹。宋微萤脸上白了又红,赫然一个巴掌印,这种当众的羞辱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十一岁的华仪公主翩然而至,嘴角噙着笑意,身量未足,神情却并不像个稚气孩童,更带着些天家公主的威仪。她笑着从头上拔下两支白玉金丝钗,分给宋微萤的两个妹妹,只说是元宵之礼,言罢便横了比她还年长两岁的宋元璧一眼。宋元璧在家里被宠坏了,差点跟公主争辩起来,宋元辉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打圆场,金玉露也嫌和她争执丢人,一场闹剧才终于草草结束。他带着妹妹向公主行礼道谢,十一岁的小华仪没说什么,只叫人去取冰来给他敷脸。 再见时已经是两年后,十叁岁的华仪公主失去了最爱她的母后,独自端坐殿上,问他要不要去定远铁骑投军—— “本宫的舅舅去得早,外祖觉得膝下凄凉,你若还想着报答本宫,便替本宫去外祖膝下尽些孝心罢,左右你家也不见得是离不开你的。等你长起来了,便也能保你妹妹一辈子安乐了。” 这些年,从御花园的春寒料峭到长关城的金鼓齐鸣,宋微萤也从瘦弱的少年长成了统领一方的小将军,可他仍然仰望着华仪公主,他想他便该用一生来报答她的恩情。 得胜归来的号角响起,城墙上的兵士便也立刻吹起号角传递胜利讯息。赵以柔担心了一整夜,终于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金玉露也转过头来,朝着守备营统领和城墙上的众人大声宣布道。 “今夜得胜,是玄甲军诸位的共同勉力,明日正午本宫设宴犒劳,今夜大家便回去好好休息罢!” “谢殿下!” 城门大开,宋微萤率领着迎战的部队回到城中,第一眼便见到那身披轻甲的华仪公主站在城门迎接。宋微萤下马走过来,金玉露便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洁净轻甲和染血重甲击出响亮的声音,玄甲军霎时便擂鼓欢呼起来。 赵以柔久居深闺,见了忍不住对陆则修笑:“你瞧这边关之地多好,没有神都那般礼教森严,只要是真心相待便就生死与共、快意恩仇,多纯粹啊。” 陆则修有些意外:“你喜欢这里吗?”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侯府独女,远走边关也没了人伺候,说出这话来陆则修十分惊奇。 赵以柔舍去了牙尖嘴利,真情实感地直抒胸臆:“嗯!喜欢!” 闻言,陆则修也释然一笑。 回到玄甲军大营中,天已经几乎擦亮了。 今夜玄甲军也称得上是大胜,提了不少北蛮人头回来准备找兵部核算论功行赏。金玉露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宋微萤,待到他处理完大营中的种种事务才跟着他一起回了房。 宋微萤先替金玉露卸了甲之后,才脱掉自己身上沾血的重甲,他脸上沾了不少尘土和血迹,额发也散了些下来,和往常金玉露见到的那个衣冠楚楚的宋统领完全不一样。他本是略显疲惫的随意抬眼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金玉露,可那一眼对视上,城门上战心傲骨的华仪公主一下就垮了下来,扑进宋微萤的怀里,神经质地不停擦拭着他脏脏的脸颊。 “没事,没事。” 他笨拙地把她抱紧在怀里,努力控制着力度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 “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是你受伤了怎么办……” 她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宋微萤只能紧紧地抱着她说“没受伤过”。 当然受过伤。他刚来到玄甲军就任的时候,玄甲军觉得这新统领也就和那些小兵差不多的年纪,凭什么从神都来的贵胄少年就能做统领?为了能让军中众人听他号令,他当然花了数不尽的心力。 “累了一个通宵了,殿下先休息罢。” 金玉露摇着头,眼底有点泪意:“本宫才不要走。” 从来都冷着张脸没表情的宋微萤难得地露出了松弛的笑意:“不走,殿下先休息一下,臣去洗漱一番再来陪殿下。” 等他沐浴一番回来时,金玉露已经在坐榻上蜷缩着睡着了。宋微萤走过来郑重其事地把她抱起来,放到卧榻上。 从他最初的记忆起,金玉露就是一个比她的年龄要老成很多的小姑娘,可他却从来没见过那金殿之上长袖善舞的公主困倦起来的放松神态。从前深院里被讥讽虐待的幼童,从来没想过能有一天能陪在熟睡的华仪公主身边。 作为人尽皆知的裙下之臣,可他记忆里,与华仪公主相处的时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她永远穿着最华丽的服饰戴着最贵重的钗环,暗香盈袖,眼波震荡。可抚开垂在她脸上的头发,却也只见得到那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他忍不住想,如果她的母后还在,亲舅舅荣小将军还在,华仪公主会是何种模样?她不需要千里奔袭宣州,也不需要在城头上按剑守战,她只会是神都之中最受宠爱的华仪公主,做她想做的事,嫁她心爱的人……哪里需要来到这种地方,拉拢他这样卑微的男人。 “阿萤……”她沉睡着喃喃道。 宋微萤心里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般,忍不住回想起他离开神都时,她扑在他怀里哀哀的一句“阿萤,我只有你了”。 那时他说他愿意为殿下肝脑涂地,如今亦然。 也许是闻到了他身上的体味,金玉露眼睛睁了睁,拉着他的袖口让他赶紧躺下来休息。窝在他的怀里,安然好眠。 19世间情动[微H] 巳时叁刻,虽未睡足几个时辰,但心底挂念着军务,宋微萤一睁眼便想起身,只是怀中少女仍拽着他衣襟不放,并不允他离开。他叹了口气,轻轻地上手来想把她的手拿开。 “宋统领好大的胆子,本宫还没答应呢就想走!” 金玉露把脸从锦被里露了出来,睡眼惺忪娇声骂着。 “那殿下要怎么才准允臣告辞呢?” 金玉露头发也睡乱了,跟平日里的样子大不一样,瞧着十分娇憨可爱。她拽着宋微萤的衣襟要他俯下些身来,另一手轻点了点朱唇示意着宋微萤。 宋微萤露出了些苦恼的神色来:“昨夜留宿已是逾矩僭越,殿下……殿下终归是要出降嫁人的。” 一双美眸眼波流转,微微惊奇:“那宋统领觉得,还有谁能尚公主呢?” 他别过了眼神,垂眸低声说道:“神都之中贵家公子众多,总归是有家世才情样样都胜过微臣……唔!” 金玉露拽着他的衣襟一起身便吻上了那卑微推脱的嘴唇,鼻息间的炽热几乎要把她烫化。吻着吻着她便翻身上来压到了宋微萤身上,趴在他坚实宽厚的胸膛上狠命地抵着他深吻,略略松开了也只高傲地说一句:“本宫的驸马自然是本宫说了算,既然本宫瞧上了宋家的小郎君,小郎君还想跑不成?” 宋微萤表情怔了怔,嘴角微微勾起,捧着金玉露的脸郑重一吻。 “宋微萤……从始至终,都是殿下的。” 不是玄甲军统领,也不是宋家的公子,无论何等身份,他都只是宋微萤。 金玉露咯咯笑着,搂着宋微萤的脖颈任由他吻着,香舌调皮地撬开他的嘴唇,搅弄着吮吸着他的舌头,直吻得这位玄甲军的年轻统领面上一片绯色,后脑勺抵着床头,竟是无处可退。 她握着宋微萤的手,放在自己衣襟上:“宋统领帮本宫宽衣可好?” 宋微萤大惊,忙摇了摇头:“殿下完璧之身……不可。” “完璧之身?只要本宫还是公主一日,谁都不能对本宫说叁道四。”金玉露冷笑一声,眼波里仍是妩媚神色,修长的手指从宋微萤的胸口一路往下划过,直到了下腹处,握上那滚烫坚硬的一团巨物,“再说宋统领这身上,涨坏了本宫可心疼。” 似乎是从未想过金銮殿上风姿卓然的华仪公主会调笑着说出这种话来,宋微萤整张脸像是煮熟了一般,呆愣愣地眨了眨眼,害羞得要命,半天才憋出一句:“臣……臣失礼。” 金玉露笑着继续往他衣衫里探去,宋微萤紧张万分,赶紧把她的手腕摁住。她蹙眉横了他一眼,宋微萤也只得老老实实松开手,任由她摆弄。 “微萤哥哥……”金玉露一边握着那血脉贲张的巨物轻轻抚摸着,一边扶着他的手往下拉了拉自己衣襟,柔柔地撒娇调笑,“哥哥疼一疼玉露嘛。” 宋微萤被握住了要紧处,本就忍不住倒吸凉气,哪里经得起这番故意引诱,差点喷鼻血,只得顺着她的引诱褪去她轻薄的衣衫。白嫩香滑的肩头露了出来,只余一件月白抹胸,裹着那少女堪堪长成的娇小双乳。 和平日里清冷严正的小将军模样大不相同,她喜欢极了宋微萤憋红了脸的模样,故意再欺上身去骑坐在他身上,用那双乳去蹭他的薄脸皮,把那胸衣打结处往他唇上送。 “微萤哥哥,帮玉露妹妹解开嘛。” 宋微萤舔了舔唇,头脑已然一团浆糊,十分顺从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了那打结处,偏头一拽,胸衣便慢慢散开来。再在金玉露的眼神示意下叼着脱下来,雪团般的乳肉便俏生生地在他眼前微微颤动,宋微萤自是呼吸一紧。 见他红着脸不敢有冒犯之举,金玉露只觉得可爱极了,咯咯笑着趴下来把双峰死死压到了他脸上,宋微萤如何闷哼挣扎也不松开,逼得他没了办法只能抱着那调皮的殿下一个翻身将她压到了自己身下。 金玉露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躺在榻上望着宋微萤,他自觉君臣失礼,连忙道歉起身要离开。金玉露哪里愿意,搂着他的脖颈双腿也攀上了他的腰际,总归是绝不要他离开。 “殿下……” 一番调戏下来,向来君子端方的宋微萤也难耐情潮汹涌,蹙着眉低哑着声音哀求道。 金玉露收起了戏弄他的神情,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信手解开了他的衣带:“微萤哥哥,你抱抱我嘛。” 宋微萤便彻底失去了理智。 脱掉了那碍事的衣衫,露出了少年将军健壮的身体来,他俯身下来发狠地亲吻着少女那柔软甜香的面颊,又顺着面庞一路吻到那细长秀美的脖颈,虽吻得密密匝匝,却也不失温柔,如同生怕弄碎掉怀中这珍贵的瓷器。 金玉露握着他的手指送到自己嘴唇边,随意地便把他的食指含了进去,小香舌裹着小将军略带薄茧的手指细细吮吸,天家尊贵无匹的公主却成了媚眼如丝的勾魂小妖精。宋微萤睁大了眼,只觉得下腹一阵滚烫发紧,简直要命。 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到自己胸口上,血气方刚的小将军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情不自禁便双手握上了她那两团软乳,一时发疯地用力揉捏,一时又觉得怎么能这样粗鲁对待殿下,又惶恐地安抚揉着,唯恐将她弄疼了。他怎么舍得呢? 殿下却不知他心里弯弯绕绕,只咬着嘴唇娇哼着,撒着娇要他“再用力些呀”,神女竟也能变成漂亮小狐狸精。 “微萤哥哥,”和往日里干净利落语速颇快的声音不太相同,此时却带着些拖声拖气的甜腻,“听闻心悦则入梦,微萤哥哥可有梦到过我?” 宋微萤眸色暗了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怎么会没有梦到过呢?平日里在她面前克己复礼,梦里却常常恣意妄为,欺身而上颠鸾倒凤,梦醒之后会看着那腿间污浊羞愧万分,可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便又翩然入梦。 “有没有呀?”金玉露捧着他的脸故意作着不高兴的样子,“若是梦到别的女子,玉露便再不要理微萤哥哥了。” 即使知道是她故意作怪,宋微萤也照样慌了神,忙俯身下来沉沉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有,当然有。” 金玉露也回抱着他,调皮地舔了舔他的耳廓,宋微萤被猛地舔了耳朵,浑身酥麻地长叹了一口气,胯下的东西也更加充血挺立,却似乎已经贴上那隐秘处了。 “那微萤哥哥梦到我什么?” 宋微萤难耐地闷哼,心说这哪里说得出口,只是固执地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金玉露又舔了舔,嗔道:“那便是梦到弃我而去了,借了公主府的力,转头又娶了别家温柔体贴的姑娘,也好,反正谁家姑娘总是没公主这般飞扬跋扈的。” “不是不是!”明明已经被她舔得忍不住失神喘息了起来,却也连忙否认着,怕极了她生气。 “那是什么?不说便当是微萤哥哥唬我罢了。” 虽自定远铁骑的军营长成,军营中的荤话自是没少听的,可他抱着的是堂堂华仪公主,平日里便没说过那种话,现下更说不出那种话来污人耳朵,清朗端方的小将军被逼问得快闭过气去。 见他不搭话,金玉露咬着他的耳垂气闷,正欲刻薄他两句:“哼,微萤哥哥不愿说,想来是……” 宋微萤心一横,咬牙切齿地沉声打断道。 “臣与殿下,共、赴、巫、山。” 20巫山云雨[H] 那咬牙切齿的四个字重重地打在她耳朵上,听得她心头震荡小腹酥麻,本是她在调戏宋微萤,可却也不禁红了脸脑子里断了线。 “好烫……”她轻声嚅嗫道。 “什么?” 宋微萤略显慌张地松开了她些,一起身对上她一片清明的漂亮眼眸。 “下面好烫。” 宋微萤捂着脸羞赧地跪坐了起来,比起漂亮的上身肌肉线条更夺人眼球的还是那猛烈顶起的裤裆。金玉露也赤裸坐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素手勾上他的裤腰带轻轻扯开。 “我想看看。” 那好奇的眼神实在是让人羞怯万分手足无措,宋微萤只得呆愣着任由她解开他的裤子,放出了那勃起的巨物,好奇地观察打量着。“男子的物件原是长这样么?真是稀奇!” 宋微萤闭着眼只觉羞得要命,一边听她感叹“这么大可怎么塞得进去”,一边被她恣意地抚摸玩弄着,下身涨得快要爆炸。 指尖顺着那挺立的肉棒又点上坚实的小腹,顺着一路往上起身搂住了宋微萤的脖颈,双乳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抬眼瞧着他被逗得略显破碎的眼眸轻声问道:“微萤哥哥在梦里时,是如何与我……共赴巫山?梦醒之后,再满足微萤哥哥一次如何?” “臣……不敢,武夫粗鲁,恐伤了殿下。” 他呆滞地拒道,眼神却已然颤抖起来,理智摇摇欲坠。 “那微萤哥哥来伤我便是,弄得我金丝华服之下都是你留下的欢情痕迹,我便带着那些痕迹上殿去替你争论军费事宜,微萤哥哥觉得可好?” 这又是什么疯话?即使是失去理智又端正了心神,几度拉扯下来,却又再次垮塌。 他猛地把金玉露推倒在床榻上,随手抓起件褪下的轻薄衣衫蒙住了她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眸,一手按住她的一只椒乳揉捏着,一手往她腿心间探去,自是一片水液淋漓。 被他蒙了眼睛,被爱抚的感觉便更为明显。轻薄衣料遮挡之下的朱唇也动情放肆地张开来,除了娇声吟哦便不再多言。 宋微萤觉得是金玉露给他许了一条坦途,可金玉露却也觉得是宋微萤奋力搏命才给了她更多政治筹码。母后离去之后她曾那么恐慌彷徨,是宋微萤一次次地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怕别怕。 她从未想过她会嫁与什么样的男子,可若是宋微萤的话,想来余生也会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 他略微粗砺的指尖慢慢地探入了滑腻温暖的腿心肉缝间,他俯在金玉露身上,另一手肘撑在她枕侧,哑着声音低低问道:“若是痛便让臣停下来。” 金玉露眼前是朦朦胧胧的几层细纱,循着声音去捧起他的脸来求吻。他温柔地俯身舔吻着,手指难耐地继续往里深入,脑子里却混乱地想,他初见时那身量娇小的女娃娃如今却一晃眼长成了惯会勾人的大姑娘。 手指一探入那紧窄的蜜穴中便被四周的穴肉紧紧地裹挟着,箍得要人命。宋微萤只觉心跳如鼓,嗓子干渴不已,他小心翼翼地往里继续探着,听到金玉露甜腻的娇哼才敢缓慢地抽插起来。 “微萤哥哥……想要哥哥把这个插进妹妹的肚子里嘛。” 她用白嫩饱满的大腿蹭着他腿间怒立的巨物,只觉得宋微萤的呼吸声更重了许多,手里捧着的他的脸颊竟比冬日里暖手的汤婆子还更烫上几分。 他闷声喘息着起身,将小穴里的手指抽了出来,湿漉漉黏稠的爱液挂在小将军修长有力的手指上,也许是觉得金玉露看不见,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倒是香甜。 从前在定远铁骑时,画功粗陋的春宫图在军中盛传,他原本没什么兴趣,可资历老些的千户们总喜欢看少年人红脸,扭着这神都来的小公子看过许多,直闹得他要生气才哈哈大笑放开他。可如今扶着胯下的硬物抵在了殿下隐秘甜美的穴口,轻轻地用伞状前端沾着水液磨蹭着,却比从前见过的各种春宫图册更为勾魂断肠,教人发疯。 她见他久久迟疑,忍不住掀开了脸上的轻衫,一双含水般的美眸直勾勾地望着他,被吻得水光潋滟的嘴唇微微一张便是一句撒娇:“哥哥快呀。” 宋微萤难耐地喘息一声,握着那东西便塞了进去,原想对她再多温柔些,可那小穴实在是吸得紧,他也只能蹙眉咬牙使劲往里顶去,刚塞进去了个端头便撑得她娇声连连,咿咿呀呀地喊着疼,喊得他心慌意乱,便想赶紧拔出来再不让她难受才是。 可刚要退出来,金玉露又哼哼唧唧地不许他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金玉露终于撑不住这难耐的折磨,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心一横,勾着他俯身下来抱着自己,在他耳边娇滴滴地引诱着:“宋统领,在你的梦里,本宫便是如此与你……白日宣淫?” 那穴里万分克制的巨物便再也忍不住,一挺腰便插了大半进去。 处子小穴何曾被如此猛烈撑开过,金玉露只觉得自己肚子都要被宋微萤捅破了,细长的娥眉紧蹙了起来,少女的惊呼声一个没忍住便叫了出来,又怕被外头人听见,赶紧咬上了宋微萤的肩头,抱着他可怜兮兮地哭哭啼啼。 宋微萤只觉得自己昏了头,一听她抽抽搭搭起来就心疼死了,赶紧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眼睛哄着:“弄疼了是吗?疼了我便拔出来。” 金玉露连忙抱着他摇头:“拔出去不就白受疼了?” 他便一动不敢动,被她那小穴死死吮吸又推拒着,背脊一阵要命的酥麻。往日里颐指气使的小殿下如今泪眼朦胧地破了身,他稍微拔出了些淡色的肉棒,低头一看,那肉棒上爱液黏腻中却也带了些淡淡的血丝。 春梦里的无数次肌肤相亲,终于在如今彻底相拥。 “撑得发慌,你动一动。” 金玉露娇哼着轻轻抵着他的鼻尖厮磨着,碰了碰又去亲他的嘴唇,刚一吻上宋微萤便一咬牙往里再一顶,小腹的饱胀感更强了许多,像是要被撑坏一般,金玉露便立刻撒娇叫了起来:“你你你……你刚刚还没完全插进去么?” 宋微萤闷闷地答了声“没”。 见他放松了许多,不再一口一个臣或殿下了,金玉露也放纵地撒娇骂起来:“怎么生那么大呀,真是可恶!肚子都要被微萤哥哥撑坏了!” 一听这话,宋微萤拥着她动得更猛烈了,肉体拍打的激烈声音在房里回荡,被紧紧吮吸的快感磨得他要了命,被撑开戳弄着敏感点的她也红了脸地娇声吟哦着,一室春色无边。 “唔唔唔!现在是完全进去了么,宋统领兵不厌诈,莫要骗人!” 宋微萤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凑在她耳边问:“想要臣全进去吗,殿下?” “宋统领有本事全塞进来便是,本宫倒要看看……嗯啊!宋统领欺负人!” 一个猛力死顶,坚实如铁棍般的肉棒整根没入少女的嫩穴之中,金玉露被顶得眼冒金星,哭哭啼啼地又吵闹了起来。 “是殿下勾引人在先。” “好你个宋微萤!欺凌主上!” 若是从前她调笑地说出这些话来,宋微萤自然是惶恐地跪倒在她身前,可如今她在床上如此撒娇,再要惶恐便显得不通风月不识抬举了。 肉棒在她腿间的小穴里进进出出,顶得她娇喘连连,小穴箍得紧了又紧,恨不得把那可恶作乱的棒子一直吸在里边才是。他一个翻身把金玉露抱到了他身上来,让她坐在那肉棒上,抚摸着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鼓励道:“那殿下在上如何?” 见她一坐下来被全根没入的大肉棒顶得懵懵的,咬着嘴唇又要掉眼泪,宋微萤有些心疼,忙握着她的腰臀扶着她起身了些,撤出了小半硬物。“殿下想要多少便吃下多少便是,免得再说臣欺负人。” 宋微萤向来不善言辞,难得在床上说这么些话,可见是被逼得发了疯。金玉露气呼呼地想伸手去揪他瘦削的脸颊,倾身向前失了平衡,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小穴被这么猛地一顶,哪里受得了这刺激,霎时便流了一大片水液出来,整个腰臀都颤抖着被顶上了情欲狂潮,美丽的小脸上也露出了勾人发狂的春情荡漾。 宋微萤眼神一动,也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扶着她的腰前后扭动了起来。 “唔……不要,不要,受不了了呀……” 她再也顾虑不上声音大小,高声喘息呻吟着抱怨宋微萤的粗鲁。少年郎宽厚的胸膛也不住地上下起伏着,握着她腰肢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不知在欲海狂潮中使了多大的手劲。 他咬牙道:“殿下若当真不要了,臣停下来便是。” 他一停下来,金玉露坐在他身上红了眼浑身颤抖着,一个泄了力便倾倒在他怀中。他摸着她早就垂乱下来的一头长发,怜惜地爱抚着她的背脊。小穴仍旧在拼命收缩着,吸得他牙关紧咬,呼吸滞重。 “殿下心悦于臣吗?” 金玉露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听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心悦于你,早让神羽卫进来一刀砍了你这登徒子了!” 他抱着她吻了又吻,吻得她迷迷糊糊说不出话来,原是她用小舌头逗弄他,却没想到他也学得这么快,趁她迷糊便吻得她彻底心慌意乱,一不留神他便又挺腰动了起来,顶得年少的小殿下呜呜咽咽。 握惯了长枪的粗糙手掌在她清瘦的背脊上抚摸着,相形之下细嫩得多的少女手指也屈起来在他的胸膛上如小猫一般抓挠。金玉露只觉得被那东西捅开的穴里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潮水,他凶猛的抽插动作间便插得里面一塌糊涂,直教人失去理智。跪趴在他身上,她简直觉得屁股都快被这位生猛的宋统领插坏掉了。 “殿下,别吸那么紧……啊……” 宋微萤被那小穴吸得浑身酥麻,爽得直叹气。 “那你别插那么凶呀!” 床上还不忘拌嘴。 宋微萤听了这话,把她搂得越来越紧,下身也插得越来越使劲,初试云雨的少年人皆是控制不住的放声喘息,直至那骤然又挺大几分的肉棒难耐地抽动着,他死死抱住被插得颤抖不停的殿下,将那胯下囊袋里的精液悉数射进了那处子穴中。 21孤光 激烈的高潮之后,宋微萤自然是拥着金玉露一番温存,可未温存多久就又想起,刚刚自己是完完全全地射了进去,若是公主当真因为这一场欢情怀上了身孕…… “怕什么,要是下个月没有旨意来赐婚,那便是没有怀上了,宋统领无须担心。” 金玉露答得豪爽,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扶了扶自己乱七八糟垂下来的满肩青丝。见宋微萤也跟着坐了起来,她便转过身去搂着他的脖颈,笑说着冷酷的话。 “只是那时,宋统领便跟本宫彻底捆在同一根绳上了。若是我那两位好皇兄登上了皇位……你再多心血,都会成一场空。” 宋微萤迟疑道:“齐王殿下……?” “他也不是个善类。” 金玉露懒得再说齐王干的好事,只是冷冷地下着结论。宋微萤听了也不再多问,只将她搂进怀里,吻着她的鬓角额头温和安抚着,宋微萤高大健壮而金玉露身形清瘦,像极了猛虎安抚呲牙咧嘴的小猫。 “你还会怪我做局送走广盈吗?” 几番缠绵后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宋微萤抱着她沉默了片刻,原想说他从来没立场责怪她做任何事情,可想了想,还是说“只是觉得,殿下会后悔”。 当然不怪你这种话算是本能的心声,可这样的心声却没必要让她了解,若是要问,还是希望她别做太绝。 金玉露却只是冷哼一声。 “本宫可不后悔。” 中午设宴犒赏军士,一应安排遵玄甲军旧例,账则从公主府走。 华仪公主昨夜亲守城门的事已经传遍了军中,这场全军大宴又是公主赏下来的,军中将士无不感念公主恩德,连带着看她背后跟随的神羽卫都顺眼了许多。金玉露也不摆公主架子了,四处与人攀谈昨夜战况、边关生活,将士们也卸下了防备与公主交谈诉苦,所及之处皆赞叹公主有天仙般的相貌、菩萨般的心肠。 “怎么没见到陆则修?”扫视了公主身后随行的神羽卫一眼,却没见到那总是笑嘻嘻的世家公子,宋微萤忍不住困惑问道。 宋微萤幼时困于内宅,未曾有过朋友,即使后来得了公主青睐入了军中,宋微萤成了神都讨论纷纷的驸马热门人选,孤立无援的局面也未曾有缓和。宋家祖辈配享太庙,嫡长子宋元辉人脉颇广,没人故意去和宋微萤交好,寻累世簪缨的宋家大公子不开心,故而世家大宴上总是无人与他搭话。出面打破这个困局的便是陆则修,开国勋臣英国公家的公子嚣张跋扈惯了,何曾把宋元辉放在眼里过,端着酒杯便过来跟宋微萤称兄道弟,熟络得很,喝多了大着舌头逢人便说宋微萤是他兄弟。既然有英国公的嫡孙保驾护航,这之后才无人敢怠慢宋微萤。起初他以为是金玉露的示意,毕竟陆则修的未婚妻是金玉露的闺中密友安宁侯小姐,可后来说起这个事金玉露咯咯直笑,骂还是陆则修这厮会做人,卖她个人情她还不得不收。 “派他去宣州搜查证据了,”金玉露头也不回,“既然许巡抚不愿意配合你,本宫还留他作甚。” 宋微萤心里一惊,没想到金玉露做事张狂至此:“可巡抚大人毕竟是朝廷二品大员。” 金玉露惊异回头:“那又如何?” 见宋微萤不说话了,金玉露停下来抬手摸了摸宋微萤瘦削的脸:“宋统领太慈悲了。许巡抚贪污行贿,品行不端,又刻意刁难你,本宫可没道理纵容他。” 她放下手,脸上没了笑意,只淡淡地说:“还是说你觉得本宫玩弄权术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怕了?” 可怕吗?宋微萤又一次想,神都金銮殿当真是吃人的地方,把年少的公主逼成了这般模样。 “臣不敢。” 金玉露脆生生地应下:“那就是可怕了。” 宋微萤刚想分辩两句,金玉露凝重的脸色却又破了冰,笑嘻嘻地冲他撒着赖:“宋统领可是答应过要做本宫的盾防,本宫就算哪天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宋统领也要护着本宫。” 宋微萤不善言辞,只定定地答了句是。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宋微萤想本该如此,原不需要华仪公主提醒。 “宋统领慈悲,便不要怪本宫凶狠。互为表里,互相依存,本应如此。” 说完又赌气般地低声嘟囔着:“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宋微萤心里颤了颤,五味杂陈,不知作何回答。 也许是给两个妹妹当兄长当得太久了,他总是本能地对这位比妹妹大不了几岁的殿下尽心呵护,唯恐她涉险遇难,可殿下显然视此为桎梏,深恶痛绝。嘴上说要宋微萤做她的盾防,可心里想的还是要宋微萤做她一把趁手的刀而已。 定远铁骑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外祖年老,魏国公府后继无人,没了亲舅舅替她保驾护航,几位将军分割势力,终归不可能以她一人意志为转移。只有从前势弱的玄甲军,领了华仪公主的恩情便认这一个雪中送炭的主子,即使是知道殿下拿他当刀使,宋微萤觉得也罢,他贱命一条,什么都是她给的,只要是她欢喜……只要她别走到无可转圜之境就好。 下午又去看军器整修。 “要我说,等军费到位了把外头这片地打下来,直接给玄甲军按军功等级分下去,何愁没有军心。” 走起路来是久居深宫的仪态端庄,朱唇轻启说的却是胆大妄为的狂言。 宋微萤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这可是杀头的罪。” 金玉露听了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天高皇帝远,这不还有本宫在吗?现下最要紧的是要有一支能作战敢作战的军队,别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刚走到军器库前,便见一稚气女娃抱着支比她人还高的长枪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金玉露有些惊异:“军中还有孩童?” “那是军器坊叶管事的小女儿,家里没人照顾她,她阿爹就只能把她带到军中来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 金玉露听得禁不住大笑起来:“我瞧这北地真是好地方,竟还能长出这样的姑娘来,我们瞧瞧去!” 22皇恩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死丫头乖乖待着别乱跑,这么沉的东西要你帮忙?裙子又弄这么脏,回去叫你自己洗又呲牙咧嘴叫胳膊疼,你爹我才不给你洗裙子呢,像什么话!” 两人刚走进军器坊大门就看到叶掌事站在庭中,背对着大门叉着个腰正在骂人,嗓门震天响。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冲阿爹做了个鬼脸,忽然看到门口两人,连忙打断阿爹发火:“宋统领来了。” “少给我来这套,别以为人家宋统领好说话护着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的,姑娘家家的天天舞枪弄棒成什么样子!” 宋微萤不太好意思地低头清了清嗓子,叶掌事一回头便看见神色局促的宋统领和他身边眉开眼笑的年轻少女,连忙拜见行礼。 “唉,教训孩子,让宋统领见笑了。” 宋微萤连连摆手只说无事。 “叶掌事家的女儿这么活泼能干,要是我的妹妹能像这样就好了。”金玉露笑嘻嘻地说道。 叶掌事整日闷头忙着军器整备维修,并不知着眼前这位华服少女的身份,只叹了口气:“云娘这孩子整日像个泼猴,实在算不得多好。” 小姑娘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说了多少次了!我不要叫云娘了!” 金玉露颇有几分兴致:“为何?” 叶掌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挠了挠头讪讪一笑:“这丫头,觉得她这个名字太随便了,可我又不是什么文化人,哪里取得出什么好名字来。” “左邻右舍多少个二娘叁娘秋娘蕊娘,像阿猫阿狗取名字一般!”云娘一听就气呼呼地抱怨起来。 “你阿娘生你的时候天上飘了片云过来遮了日晒,所以才给你起名叫云娘啊。”叶掌事也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金玉露笑着打起了圆场:“我阿爹给女儿起名也是这般,大姐生在傍晚便起名叫暮霞,二姐生在午夜便起名作月霄,我的小妹妹生在深冬早晨朝阳升起之时,便唤作雪霁,想来天下父母都是一般。” 叶掌事一听这话便很有了底气,挺直了腰冲云娘笑道:“听见了没?天下父母都差不多,你爷爷给我起名的时候还很随便呢我说什么了么?哎这位姑娘真是通情达理,听口音也是跟宋统领一样从神都来的吧?要是你阿爹也来咱们长关城了,一定来我家喝两杯啊!” 宋微萤知道叶掌事是个心直口快的,可见他在金玉露面前越说越离谱,眼见着都要约她的皇帝亲爹喝酒了,赶紧咳了两声打断了他。 “叶掌事,是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宫中派来的特使,皇叁女华仪公主。” 叶掌事呆了片刻,扑通跪了下去,云娘却年少不惧,见阿爹面如土色的吃瘪样立刻捧着肚子放声大笑,叶掌事更恼怒了,赶紧拉着女儿也跪了下来。 “小……小人不知,还请公主殿下莫要见怪!” “无妨,叶掌事和云娘都请起罢,本宫少有能与人闲话家常的时候,虽说父皇兴许是没机会来长关城了,改日本宫和宋统领倒是可以和叶掌事喝几杯。” 叶掌事吓得冷汗连连,一迭声地说不敢不敢。 “你这小姑娘,倒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今年几岁了?” 云娘仰起脸来望着金玉露,并不怎么畏惧她的公主身份,脆生生地答道:“我今年十二岁了,我知道怕字怎么写,可我被北蛮人抓去又回来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 “还有这种事?北蛮人竟敢掳掠我大衍百姓?”金玉露扭头问宋微萤,脸色一沉。 叶掌事见金玉露对宋微萤语气不善起来,连忙行礼解释道:“是宋统领到任前的事了,幸而宋统领来了便即刻组织出战,尽力死战救回了当时被掳走为奴的人,云娘是我唯一的孩子,真是幸好,幸好……” “是宋统领救我回来的,以后我也要像宋统领一样做个大将军!” 金玉露脸色和缓了些,听到云娘这话便又忍不住冲她笑起来问道:“当真?” 云娘挺了挺胸脯:“当真!” 叶掌事连忙捂女儿嘴讪笑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殿下莫听她胡说。” 云娘愤愤地掰开阿爹粗糙的大手,跺着脚嚷嚷道:“我知道的!他们都说我被北蛮人掳走过,没人会娶我!既然如此我就要投军去,我才不要做姑娘家等着嫁人呢!” 庭中枯树在风中微微晃动着枝干,童言无忌,却教在场的大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你再长大些,那时候若还是想投军,本宫便给你改个好名字,不再是会让你变得面容模糊随处可见的名字,可你也要担得起才行,明白吗?” 云娘伸出小拇指,目光坚定,她已经见过北蛮的残暴,天家皇族的威严也不能让她心生畏惧:“一言为定!” 金玉露笑着走到她面前来,俯身与她勾了勾手指:“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本宫会让宋统领教你如何用剑,等到你十五岁如我现在一般大的时候,本宫会召你入神都府中,那时候我们再比试一场,至少你得打得过我才可以。” 云娘却睁大了眼睛:“殿下也会用剑?” 金玉露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云娘的眼睛亮了又亮:“好!等我长到十五岁一定和殿下比试一场!” 金玉露把个头刚及她胸前的云娘揽入袖下,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对冷汗涔涔的叶掌事说道:“云娘是个好孩子,能养出这般风骨女儿的,想必叶掌事也不是个迂腐之人,只望叶掌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容许云娘跟随宋统领习武,即使日后不成,本宫也会托宋统领在军中为云娘寻得如意郎君的。” 叶掌事愣了愣,俯身再拜:“从前荣皇后在时,推行女子读书受教,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能进官家的学堂听课。久蒙神都皇恩浩荡,小人感激不尽。” 宋统领只说她是皇叁女华仪公主,并未提及她出身何处宫室,可叶掌事居然主动提起来荣皇后,金玉露难得地有些动容:“荣皇后便是本宫的母后,叶掌事还能念着她,本宫十分感激。” “天下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感激荣皇后呢?” 云娘抬眼望着此前神色那么骄傲的华仪公主,却觉得她眼底有些泪意。 “殿下?” 金玉露摸了摸云娘的头,只是颔首凄然笑道:“若是天下人都还记得,母后便也不曾离去。” 等到晚间,金玉露回到大营正殿,赵以柔一见着便叉着腰把她骂了一顿。 “好你个金玉露,你倒是到处晃悠轻轻松松,这玄甲军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一场大宴办下来可给我累个半死。” 白日里赵以柔充作公主随侍操持犒赏,身后跟着一班神羽卫听她的号令办事。神羽卫当然清楚她是安宁侯家的独女,是未来要做他们顶头上司陆则修家里正室夫人的名门千金,办事无不尽心竭力,这一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金玉露忙不迭地迎过去,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撒着娇:“好以柔,咱们来这里时间紧事务多,还得赶着中秋宴前回神都宫中呢,苦了我们家小娘子了,今日玄甲军的大宴你都操持得漂漂亮亮了,改日里请神羽卫吃饭也定能办得风风光光,诸位说是不是?” 一旁扶剑站着的神羽卫无不低头偷笑起来。 “油嘴滑舌!明明说带我来看看军务的,现下我倒成了给你操持家宴的煮饭婆了!”赵以柔勃然大怒,见金玉露听得咯咯直笑,更是生气。 “哪有的事!你昨日整理出来各营将士的访谈笔记我都看过了,待会儿回去我们便商议一番重点,明日我们便一起再行召见巡查各营军务,你看如何?” 金玉露在外头向来是笑里藏刀疾言厉色,绝不肯对人示弱半分,也只有在儿时玩伴的赵以柔身边方能放松下来油腔滑调。赵以柔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往后殿走去,金玉露也笑眯眯地挽着她的衣袖跟上。 “下午去看了下军器整修,碰到个小丫头真是可爱,明日让她过来你也看看,我瞧着比神都高门贵胄家的姑娘有意思多了……” 两人重归于好谈笑着走远了去,神羽卫们累了一天也松了口气,跟在两位贵女身后护送回住所去。 23攻势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不同于每月十五的家宴,中秋夜宴更是朝中诸臣携亲眷家人进宫同享天恩的场合,朝中重臣、宗室亲贵皆会入宫赴宴请安。 秦王早早地递牌子进了宫,陪着母妃一同来到九州池上。 身形高大的秦王殿下微微欠身扶着萧贵妃下步辇来,萧贵妃近来总是恹恹的,慢吞吞的声音传到秦王耳边,便像是剪至瓶中久无人照顾而失了水分的干花。 “华仪近些时日没来宫中,听御前的人说……是病了。” 秦王搀着母妃站稳,也淡淡地回道:“是吗。那今日华仪可递了牌子进宫?” “不知。如今不是本宫掌宫中事务了。” 起先萧贵妃在长信殿哭闹了一月,再又消沉着过了一夏,如今竟然完全不似从前艳光。 “父皇最是心软慈恩,母妃这样一味冷下去,不是办法。” 正往摇光殿去,一路上宫人来来往往,见了萧贵妃和秦王亦是恭顺行礼,可萧贵妃看来却和从前很是不一样了。周贤妃在不远处瞧见了这边而来的母子俩,连忙走过来行礼。 “臣妾等贵妃娘娘许久了,还怕贵妃娘娘不愿意来呢,请贵妃娘娘随臣妾入殿罢。” 周贤妃年纪轻,说话总是俏皮,在宫中人缘向来不错。如今宫中事务交由周贤妃和姜淑妃打理,姜淑妃是齐王的母妃,而周贤妃却未曾生养皇子,由她来迎接失势的萧贵妃总是要比姜淑妃合适得多的。 “你先去罢。”萧贵妃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前殿忙自己的事。 秦王点点头,恭敬地对周贤妃行礼问候了一番后便先告退了。 前殿因有朝臣亲眷更显热闹许多,宫中特意设了船舶以备客人们在九州池上泛舟游览,秦王笑着同熟识的大臣行礼问候,一番攀谈下来没瞧见华仪公主,却先瞧见了向来看不太顺眼的皇弟齐王殿下,挤眉弄眼地冲他笑着。 “什么事笑成这样?怎么,驭随要娶王妃了?” “还得是皇兄会挤兑人,”齐王笑着跟他勾肩搭背起来,下巴抬了抬指着不远处,“喏,魏国公府的小公爷。” “小公爷?魏国公府哪里来的小公爷?”秦王狐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魏国公夫妇二人身后跟着一位稚气的少年人,高挑纤瘦身量未足,眉眼之间稍显局促,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大场面。 齐王笑着拍了拍皇兄的肩头,偏头瞧着那少年人笑着说道:“皇兄不知道?我还以为皇兄在御前营很该听说这种将门逸闻呢。听说是荣家旁系的孩子,之前一直养在魏国公夫人膝下,刚刚过继到本家来了,估计今年年关前就会册封成魏国公府的继承人了。” “过继到谁的名下?不会是荣老将军吧?” 齐王嗤笑一声:“当然不是。荣老将军可是国丈,记在荣老将军名下我们俩还不得叫那小子一声舅舅?过继到荣家少将军名下,算是华仪的……表弟了。” 秦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齐王忍不住喟叹:“是啊,谁能想到,世代名将威名赫赫的魏国公府,从前尚有一门九子从军行的美谈,如今竟然到了要过继旁系子孙来继承爵位的地步,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荣皇后在时我们都得叫一声母后,现在华仪的表弟也是我们的表弟嘛。”两人此时竟然难得地能达成合意,秦王兴致颇浓地招呼道,“走,瞧瞧去。” 两人走到魏国公夫妇身前,拜行一礼。 “魏国公大人安,魏国公夫人安。” 魏国公府自开国以来世代战功忠心耿耿,本就地位尊崇。正治一朝,魏国公府小姐入宫为后把持朝政,便是宗室亲王见到魏国公也是要恭恭敬敬行礼的。 “二位殿下不必多礼,”魏国公颔首笑着把身后的少年郎引至身侧,“还不快向秦王殿下齐王殿下行礼。” 少年郎乖顺地行礼道:“拜见秦王殿下、拜见齐王殿下。” 二人故作懵懂不知,齐王殿下扶起少年郎问:“免礼免礼,还请魏国公大人介绍一番,这位小公子是?” “哦,这孩子是个可怜的,他阿爹随我出征替我挡了一箭,于老臣有大恩,这孩子便养在老臣府中,如今已及束发之年,老臣想着也该带出来见见这神都的世面了。” 秦王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少年郎的眼眸,只触及一瞬,少年郎便匆匆垂下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秦王勾唇笑起来问道:“既如此,还不知这位小公子姓名是?” 少年郎再行一礼:“回殿下,小人姓荣,名静渊。” “我等自幼皆蒙皇后垂爱,既如此,不若让这位小公子与我们兄弟二人同游一番,我们也定当好好护着小公子平安。” 魏国公笑着摆了摆手:“秦王殿下说笑了,这孩子如何能让两位亲王护佑,只当是跟二位殿下一同前去,做二位殿下的随从罢了。” 齐王也道:“哪里哪里,荣老将军养着的孩子在父皇心中定是比我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好得多的,小公子便随我们一道走走罢。” 二人笑嘻嘻地拉过荣静渊来,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挟着走远了去。秦王和齐王年龄要长这小公子好几岁,年少羸弱的小公子身形何及两位成年亲王,他被裹挟在中间只觉得两位亲王大有胁迫之意,后背一阵发凉。 齐王笑嘻嘻地率先发问:“既是荣家的小公子,那该叫我们那位华仪皇妹什么呢?” 荣静渊挠了挠头:“表姊?可殿下不许我叫她表姊,只让我叫她殿下。” 秦王笑道:“那丫头是个爱摆谱的。既然是华仪的表弟,那便也是我们的表弟了。怎么,她跟你关系不好?” 荣静渊连连摆手辩解:“小人愚笨,总惹华仪殿下生气……” “无事,她跟我们关系也不好。” 齐王骂道:“那是你,我跟华仪关系好着呢。如何惹华仪皇妹生气可是一门学问,你秦王表兄呀,那可是修习至登堂入室了的。” “是吗?”秦王似笑非笑,不置可否。齐王却未曾在意。 荣静渊被夹在两位天潢贵胄中间,只是缩着脖子有些讪讪地陪笑着。从前他便已经觉得那位天家的表姊难讨好得紧,如今一看这两位亲王,只觉得天家血脉他可真是完全应付不来。 原只是荣家旁氏血脉,至多一年四季吃穿不愁,再多荣华富贵就要上战场拼军功了。若不是魏国公府后继无人,他这般出身如何能养在魏国公夫人膝下,与天家宫闱攀上关系呢? “我说小公爷,按荣家的规矩,你这般年纪也该进定远铁骑当小将军了罢?” 秦王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副亲密无间的兄长模样,可那句“小公爷”一叫出来,荣静渊瞬间警惕了起来。他对如今神都之中的两位亲王早有耳闻,眉眼身形瞧着柔和些斯文些的是齐王殿下,而身姿更高大些带着行伍之人锐气的便是秦王殿下,齐王殿下尚可应付,可秦王殿下说话那便是一句话七八个坑了。 “秦王殿下说笑了,不过是荣老将军和荣老夫人可怜小人罢了,小公爷这称呼可是万万担当不起,至于参军自然是荣家儿郎理所当然的事情,一切听凭尊长安排。” 他仍是缩着脖子一副惊惶样子,陪着笑赶紧解释。齐王有些惊讶于他这一番说辞,可秦王看他的眼神却平静无波,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小小年纪滴水不漏,当真是华仪的好表弟。” “秦王殿下别拿小人开玩笑了,公主殿下与小人说到底君臣有别,怎可当真以表兄妹相称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荣静渊忽然被人从背后用扇柄敲了敲脑袋,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刻挺直了背脊。清丽的女声也让秦王和齐王双双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正站着一位宫装美人,那种咄咄逼人的华贵妆扮和年少美貌,可不正是他们正一味排揎的皇妹华仪公主。 秦王和齐王都嬉笑着唤她一声皇妹,唯有荣静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两位皇兄多大的人了,贵为亲王还在这儿挤兑朝臣家的孩子,像什么样子。” 秦王却好整以暇,话里话外总是意有所指:“皇妹说得这叫什么话,跟魏国公府比起来,我们这些庶出的皇子算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眼见着华仪立刻就要发火,荣静渊立刻跪了下去,一迭声地告罪:“都是小人不好,惹得几位殿下不快了,请殿下责罚!” 眼见这花团锦簇的九州池上诸多朝臣官眷投来惊异的目光,齐王赶快将荣静渊一把拉了起来,高声嚷着:“荣小公子这是作甚,兄妹吵嘴也是常事,小公子无须挂怀,以后多跟我们几个兄姊来往就知道了,我们那可是从小吵到大的!” 秦王也换上一副兄长的和颜悦色,拍了拍荣静渊的肩头作安抚状:“荣小公子这般识礼,荣老夫人可有给你议亲?若是没有议定,不若让我和你齐王表兄的母妃各自去寻觅一番,若是能给魏国公府做上媒,也算亲上加亲了不是?” 金玉露也言笑晏晏的模样,语气里还是惯常的咄咄逼人:“我瞧着两位皇兄年纪也不小了,这话说起来便是想着娶王妃了吧?待会儿我便进去跟父皇说说,让萧贵妃和姜淑妃二位娘娘也开始张罗起来选秀女好了。” 荣静渊只觉得在这两位亲王的迷魂阵里被哄得昏头涨脑,暗自感叹道华仪表姊可真不是一般人。 一番斗嘴之后,摇光殿上便要开宴了,华仪公主没什么好脸色,只说要把小公子给外祖母带回去,便赶快拎着这便宜表弟走了。秦王和齐王又说笑了几句,也一同随宫人领入殿去。 秦王望着跟在华仪公主背后唯唯诺诺的少年背影,随口问道:“你说,谁家的女儿能与魏国公府的小公子结亲?” 齐王想了想答道:“若论魏国公府的世交,最合适的肯定是安宁侯家的独女,但她早就定了英国公家的亲事。” “与魏国公府结亲可就是与中宫结亲,等这位荣小公子的册封下来了,神都之中可是要抢破头了。” 齐王斜眼瞧着皇兄的侧脸,忍不住故意打趣道:“中宫空悬,何谈与中宫结亲,中宫什么时候有了新主也未可知啊,你说是不是,皇兄?” 秦王听出了他言语里对萧贵妃野心的讥讽,眼神冷了冷,勾唇问道:“中宫从未空悬,也不会空悬,还是说齐王有什么打算么?” 齐王一听立刻摆了摆手:“皇兄别开我玩笑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各怀鬼胎地入了夜宴坐席。 24争锋 一场中秋夜宴,最为出风头的便是魏国公府的静渊小公子。 昔日魏国公府少将军何等文韬武略天纵英才,莫说魏国公府累世武英,定远铁骑横扫西北,一母同胞的妹妹小小年纪入主中宫,偏生这位国舅爷还生了一副极英俊风流的皮相,多少京中贵女不愿入宫采选,只留恋朱雀大街上打马而过的荣少将军惊鸿一眼。 未曾想那一缕将才英魄终留于西北风沙之中,天上那轮明月见过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策马夜观花,也照过他尸骨染血长枪断作两截,满腔抱负尽归于西北尘烟。 魏国公府再无少主,直至这位旁系过继的小公子终于从深深幕帷之后走到神都台前。 宴席之上,皇帝也主动与这位小公子交谈几句,言语间颇有尊长对于小辈的关爱之意。也许是在他身上又好似见到了过往的影子,皇帝多饮几杯酒后便怅然离席,只道是稍作休息。 留作皇帝休息的摇光殿后殿中,却没给皇帝留怀念旧日的时间。华仪公主命人抬了十二只大箱子上来,皇帝见她神色庄重,便也敛了笑意问这是什么。 “宣州巡抚许知弦,贪污受贿,公然行贿。” 皇帝还在美酒里沉湎于少年时结识荣家兄妹时拨云见月的快活回忆之中,却被这十二箱金银珠宝砸碎了少年美梦。 “此次北上用的是英国公家的车马,神羽卫皆充作家仆打扮,一路上未曾惊动各地主官,唯独一进宣州城门便被找了上来。” 华仪公主一挥手,陆则修便将搜集证据结册呈上。 “儿臣抵达玄甲军驻地之后,便命陆则修秘密回返宣州调查,除此十二箱金银珠宝之外,其余证据尽数于此。” 皇帝面色阴沉,接过书册翻阅起来。 “儿臣抵达当夜,北蛮来袭,玄甲军即刻出战,儿臣前去城门上与守城军一道,亲眼见到玄甲军士气威武重甲守卫边地安宁。可这样的军队却仍要被主官恶意克扣军费,只因为许巡抚许大人酒席上亲口说的那一句,‘等到公主大婚,宋统领定会调回神都,不知道他在这里折腾什么’。” “儿臣想,原来重镇巡抚,二品大员,就是这样看待勤政殿下旨派去的将领的么?” 华仪公主只是悠悠地说着好像是什么事不关己的事,却足以让皇帝怒不可遏。 皇帝最忌惮的便是边臣不尊圣意。此话一出,那关于公主婚事的玩笑话便成了不敬圣上。况且金玉露深知,从前荣少将军的马革裹尸便是有后勤补给跟不上的缘由,父皇最记恨的便是苛待前线将士。 “拟旨,着叁法司彻查,尽快。” 眼见中秋夜宴要散了,金玉露提早离席,坐在公主府的马车内等着兰若去帮她取遗落的帕子。 今日让荣静渊来赴宴,也是她在回程路上提前派神羽卫加急回神都与外祖商议的结果。要想一举扳倒二品大员,一则是要利用父皇对舅舅英年早逝愧疚的心病,二则是中秋夜宴之上,朝廷重臣皆在摇光殿上推杯换盏,许巡抚一派的势力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不敢在宫中轻举妄动。 马车轻轻晃了晃,一个人影拂帘进来,金玉露吓一大跳,那身形高大的人影一进来便笑着坐她对面,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帕来晃了晃。 “皇妹,你的帕子我捡着了,还不快谢谢哥哥。” 见是秦王那厮,金玉露只觉得好生晦气。她夺过帕子来没好气地问道:“谢过皇兄,不知皇兄来我马车上作甚?” “今日入宫得早,骑马来的,这会儿饮多了酒不好再骑马回去了,还望皇妹捎我一程。” 他言谈之间确有些酒气,见他脱力地往马车坐榻上一靠,金玉露拧紧了眉毛,可也不好赶他下去,只得吩咐先去秦王府。 马车慢慢地驶出了宫城。 “听说皇妹前些时日病了,不知是生了什么病?” “贪凉,冷酒酥山吃多了,风寒了。” 马车上备了壶路上喝的热茶,两只杯盏,金玉露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喝着,也没打算邀请秦王一同饮茶。 “皇妹好生小气,也不说给我倒一杯。”秦王嗔骂着,自己给自己也倒了杯喝了起来。 金玉露没好气地回道:“怎么,还要我伺候皇兄不成?” “你这脾气也真是越来越大了,对皇兄都这样,你未来的夫婿岂不是得每天跪着伺候你?” 金玉露翻了个白眼,更不想搭理他了。 “我看荣家小公子倒是伺候得很好,有眼力见,又能为了你立刻舍下脸面说软话要挟我们,倒比你那个宋统领强上许多。” “你究竟想说什么?再这么阴阳怪气就滚下去。” 秦王见金玉露脸色不虞,笑嘻嘻地放下茶盏凑过来盯着她那张生气却美貌的小脸。 “我想知道,皇妹究竟会选哪家的小郎君?” 金玉露气得笑了起来:“又关皇兄你什么事?横竖也是选,总归不是和亲的。” 秦王原本戏谑的脸色顿时就拉下来了,金玉露牙尖嘴利,见他脸色下来了便乘胜追击。 “怎么,还是说皇兄有什么原本择定的妹夫人选想跟我说道说道?” 他冷冷地呵斥道:“金玉露,别这么刻薄。” “论刻薄,我哪里比得上你的好妹妹金月霄,她亲口说的,我有娘生,没娘养。” 杯盏被扔掷在茶几上砸出浊重的闷响,秦王起身抓着她的肩头逼近过来,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他咬牙切齿道:“还没跟你算那天晚上的仇呢,你在我面前唱一出戏,我可怜你,你算计我?” 金玉露缄默了一瞬,凛然笑道:“那你别可怜我啊,离我远远的,横竖我是要咬人的。”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久久地凝视着她那双狭长微吊的美丽眼眸,鼻息缠绕在一起暧昧难解,最终他还是一把推开了她的肩头,负气地退坐了回去。 也许他是对华仪有着难灭的非分之想,可广盈也是他一母同胞看着长大的妹妹,痴念和愧念,终究是难解难分。 酒后口干舌燥,二人一路再无多言,只是各自一杯一杯地饮着热茶。 茶壶见空,金玉露不耐烦地抱怨:“怎么还不到?” 秦王抬手掀开了马车的帘幕,幽幽道。 “这可不是去秦王府的路。” ------------- 其实之前没打算写这个小世子的,是因为前面写了叶云娘才想起给她配条好狗(?) 明天秦王吃肉~ 话说感觉大家没啥反馈看的人也没几个捏,是不是古言写得少文笔拉胯啊,立刻开始学习学习 25凤台春 公主府的马车飞驰在神都城外的小路上,秦王抬眸对上她细眉紧蹙的警惕眼神便心下了然。他的目光开始在马车内逡巡,一边寻觅着有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一边压低了声音调笑。 “上次在宫中一亲芳泽,皇妹不会是想在城外杀人灭口吧。” “这话说得,我还觉得是皇兄想杀我给你的母妃和妹妹泄愤呢。” 金玉露冷笑一声,从坐榻下摸出两柄长剑,顺手扔了一柄给他。 秦王没再计较她的牙尖嘴利,再次略微掀开帘子观察了一下:“前后没有其他情况。” 金玉露拔了头上多余的珠饰扔在一旁,只留了两支堪做凶器的金钗,冷冷道:“不见得,小心为上。” “那是自然。” 秦王笑了笑,放下帘子回过头来,瞥见那散落一地的昂贵珠宝闪着逼人的寒光。 金玉露却只是冷冷地笑了笑,眼底是淡淡的杀意:“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回府的路可就太长了。” 秦王顷刻间便提剑掀帘而出,攀着马车边缘欺身而上,两刀便将车夫砍下车去,车夫落马时手里的短刃刺向了骏马的后腿,马匹受了惊,霎时间马车便天翻地覆。 “小心!” 秦王抓住探出马车的金玉露的手臂,拉着她跳车而下,两人落下车来在路旁滚了几周,落进硬而刺人的树丛里,他死死地把金玉露护在怀中,一身华裳也被树丛划破了去。 金玉露使劲地撇开他,拖着滚得一身酸痛的身子站起来,看着马车倾倒,马匹飞驰而去,她提着剑看也不看秦王,只是往那坠车的马夫倒地之处走去。她狠命地提着趴伏在地上的马夫后领,将他仰面掀了过来。 那满面鲜血的男人脸庞,金玉露见了却只是发笑:“还真是我府上的马夫,看来是被人收买了。” 秦王也提着剑走过来,“此地不宜久留,若这马夫没把你拉到贼人处去,恐有贼人沿路寻找,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处才是。” 金玉露扔下已没了气息的马夫,顺手凌厉一挥手中的轻剑,只觉得莫名有些头晕,连带着手腕也有些发软。 不像是什么吉兆。 “走。” 秦王在御前营领兵日久,不消片刻便分辨出路径,领着金玉露抄小路往神都城内赶去。 “从宫里出来时便是亥时叁刻了,现在回去只怕是连城门都叫不开了。”秦王苦着脸笑了笑。 “城门叫不开?秦王殿下的御前营令牌不够使了?”金玉露没好气地也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把本公主关在城门外头。” 秦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做公主好啊,漏夜叩城门,便一定是守卫不力,不顾公主安危。可若是像我这种皇子硬闯城门,估计明天言官的奏折就要淹了勤政殿了。” 金玉露白他一眼:“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羡慕做公主,明日就把御前营的令牌交了,去内廷来一刀得了。” 秦王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因为一同遇险,从小到大从来没站在同一边的两人,说话也少了几分故作礼节的阴阳怪气,明晃晃地讽刺起对方来。 “真要沿路走回去?你那马车快得很,约摸着走回去,就是没再碰上歹人也是要子时去了罢,”秦王提着轻剑斜眼睨了一眼身后半步的金玉露,“更深露重,皇妹身娇体弱,如此漫漫长路也走得?” 金玉露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皇兄在御前营合该有信号铳号令守备呢,没想到拖着我在这荒郊野外的急行军……我还能不走了不成?” “好好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皇妹若是累了,皇兄我便背着你也要走回城去。” “得了吧,我就是累死了也不要你背。” 越走越是呼吸急促,鼻息间都带了些甘醇勾人的香气。 晚间是饮了些酒,可跟平日里比起来算不得什么狂饮啊……金玉露脚步滞重地停了下来。 “我知道广盈是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你和她年龄相仿,父皇却总是偏爱你更多,也不能怪她总爱与你争个高低……毕竟你的母后是出身高贵的国公府独女,是我们的父皇一见倾心到可以将整个天下都托付给她的才女,无论谋略还是意趣都是一等一的。而我们的母妃只是个略识几字的舞姬……如何比得皇后日月同辉。” 秦王长长地叹了口气,和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大相径庭,神色里带着平常几乎从来都见不到的落寞颓唐。 “若她不是那么爱同我争执,我也无意算计她的……” 金玉露声音低低的没什么气力,她只觉双腿发软,几乎有些撑不住,拽着身前秦王的衣袖身上一软摔了下去。 “玉露!” 秦王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将华仪扶起来了些:“怎么了,是伤到哪里了么?” 他握着华仪的臂膀,慌忙地在她衣裙上打量翻找着,却未见得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好像是……下药了……”金玉露的声音颤巍巍的,眼眸里带着晃动的微弱亮光。 “下药?快抠喉咙,多少吐点出来!” 秦王俯身下来一手紧紧扶住金玉露的肩膀,一手抬起她低垂的脸,正欲撬开唇齿时,却看到她一脸醉红,喷薄的鼻息之间尽是妖冶而灼烈的香气。他一瞬间便愣住了。 “凤台春。” 金玉露迟疑了片刻,蹙眉问道:“什么?” 往日里总是凌厉逼人的反问声也变得千娇百媚,秦王低头拾起落在林地的两柄长剑插在腰带间,将浑身发软的金玉露扛了起来。林间风动,尚且轻薄的宫装衣裙透出肌肤滚烫。 “你该好好想想,究竟得罪了谁,给你下这种给勾栏舞女准备的下作媚药。” 理智还未丧失,金玉露气得快要发疯,在他肩头扭动着,若换做作平日早厉声叫骂起来,可如今没了力气,说话语气又甜又腻,趴在秦王的肩头上,想要捏紧十指都使不上力。 “别让……本公主……逮到……” “所幸不算是烈药,即使未行云雨,熬上几个时辰也能解脱。只是这药异香扑鼻,入城时若是……怕是对你名声不好。” 听了这话,金玉露更生气了。 “名声?可恶……本宫被奸人暗算,还得顾全名声?当本宫……是好拿捏的不成!唔!” 急火攻心叫骂起来,只觉身体更加发软,小腹一阵酸软酥麻,嘤咛声不由自主地逸出了朱唇。 “前头好像有间破庙,你先休息会儿,听这林间的动静不大对劲,我怕会有追兵。” “追兵?”金玉露被媚药折磨得越是力不从心,怒意便越是澎湃,无力的手指往秦王腰间的剑柄探去,“好哇,都来!本宫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杀了这群宵小之徒!” 天家威仪,岂容乱臣贼子! “别瞎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秦王只是沉沉地安慰道,抱起周身滚烫的金玉露往夜色沉沉的林间奔行而去。 26夜深春恩[微H] 窝在那破庙积灰已久的桌案之下,不知过了多久。 秦王提着剑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溅上的血迹,衣角也被明显地削去了几角。他走到空荡荡的佛像后头,扔下带血的剑掀开桌帘,露出了他迫不得已藏在此处的珍宝。 蒙尘破败的桌案布下,一身华丽的靛蓝宫装也沾染了些灰尘,穿着宫装的女子猛烈喘气,一呼一吸弥漫着的都是勾人至极的异香。 金玉露竭力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秦王,一片昏暗里,向来固执而尖刻的美人此时被下作媚药折磨得仪态尽失,眼角含泪,靛蓝绣金的宫装襦裙也被她自己扯得凌乱不堪。 “追兵处理掉了,你再坚持坚持,回不了城就先跟我回御前营,等药劲儿过了再回去。” 秦王万分怜惜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可又有些顾忌,连忙收回了手。 原是宫中荷花池中的轻薄一场,连金玉露也没想到轻浮孟浪的秦王殿下竟然在此时会如此克制。 思索只片刻便被药劲打断,刚烈如华仪公主也被猛烈的药劲折磨得发狂,楚楚可怜地拽着秦王的衣袖,带着哭腔哀求。 “守着我……守着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天家的公主向来是众人随从,这样漫长狂乱的夜里,若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碰到什么人,那就太可怕了。 即使陪在身边的是向来讨厌的秦王哥哥也好,至少秦王哥哥出招够快,断不会容许有人能近身来看到她这样失态。 秦王显然是被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中宫嫡出的皇妹是全天下最高傲的女子,父皇将她视为唯一的掌上明珠,一方豪强定远铁骑是她的母族,她喜欢的男子可以轻易从卑微庶子拔擢为一方将军,勤政殿所回奏折,字字朱批尽出公主之手。整个大衍的光华尽洒于她之上,若她为皇子,秦王和齐王绝无任何一丝一毫入主金銮的可能。 她从桌案下起身揽住秦王的肩头,毫不在意秦王身上的血污沾染到自己的华贵衣裙上,襦裙领口被扯乱开来,秦王只能移开眼神,不敢注目。 宫中荷花池时只是少年人的恣意调情,总归不可能真对出身高华的皇妹出手的,可眼下…… 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不会抛下你的,”秦王安抚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叹了口气,“这种情形之下若是弃你而去,我也不配为人兄长了。” 金玉露却哭得更厉害了。 “身上……好难受……”被扯开的领口间露出雪白的肩颈和胸脯,个性刚烈如铁的华仪公主被猛药折磨到仪态尽失,“痛,太……痛了,抱着……会好很多……” 秦王闭上眼长而滞重地叹了口气,还是听从她的话抱住了挤在他怀中的纤弱躯体。 往日宫中,荷香深处,一时相拥也曾无数次入梦。 因猛烈药物而滚烫的香躯和因激斗杀人而炽热的身体紧紧贴靠在一起,从前他们是势如水火的天家兄妹,如今竟也成了长夜黯淡中互相依靠的两人。 “没事的,没事的,”秦王紧紧地搂抱着皇妹,慢慢地摩挲安抚着哭个不停的美人,“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明日你就会大好起来了。” “太痛苦了……这样是回不了神都的。”金玉露不停地抽泣着,泪珠大滴地流出美目眼眶。 “那你说当如何,”秦王不敢看她,只是低头沉声问道,“想要最快解开药效,你当真什么都舍得去么?” “若是今夜回不去神都……明日,明日必有大祸临头……敢对我下药,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金玉露说话颤巍巍的,每说一句话便要停下来喘气一番。秦王不忍听,托起她的下颌吻上了她的嘴唇。 “别说了,别说了。” 世间最残忍的该是什么,秦王想,大抵是从来骄狂不可一世的皇妹如今说起话来颤颤巍巍的,像是仰人鼻息的卑贱姬妾。 他以庶出之躯占据着原本属于皇太子的姓名,有时候他会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于中宫,有时候他也会怅惘着想,为什么他不是出生于普通士族,他甘愿放弃一切仕途和权力,如果能成为华仪公主的驸马,那也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事。 可事与愿违,他是华仪同父异母的兄长,不是中宫嫡子也不是寻常公子,若非这场凤台春乱,他和华仪公主根本不可能在这破庙中紧紧相拥。 父皇喜欢凌厉热烈的美人,宫中便多是这般的女子。 无论是中宫问政号令天下的荣皇后,还是光华照六宫的萧贵妃、端方持重自有傲骨的徐宁妃姜舒妃,即使是个性最是软弱的谢芳嫔也有文官世家的矜傲风骨。 秦王活了这么多年,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女子被打断一身傲骨。 他撩起她臂上绣着金丝桂花的月白宫装披帛,遮于她的眼前,也掩住了心底的最后一重血缘顾忌。 “别乱动,我来替你解药。” 秦王声音低沉,一手揽着华仪公主滚烫的躯体,一手往那靛蓝宫裙下粗鲁地探去。 他熟练地弯曲手臂在衣袖上擦去血痕,掀开层层轻薄华美的齐胸襦裙,濡湿的丝质亵裤被剑器直接割裂开来。 手指侵入潮热濡湿的穴肉间,耳畔满是金玉露情热难耐的低声呻吟。秦王低眉,只觉得心头发痛。 他心里想,若有一天染指华仪公主,也绝不该是这般破败不堪灰尘弥漫的衰败庙宇之中,天家最尊贵的公主,配得上她的便该是长明殿才对。 手指间满是又潮又湿的爱液,耳畔也是金玉露低而娇媚的呻吟,秦王只觉得心潮如鼓。 狭窄的穴肉紧紧地吮吸着入侵的手指,即使已经颤抖着泄了一回,可凤台春的药力还是让金玉露不住地颤抖,手指根本不足以满足解脱。 “哥哥……” 秦王心魄怔然一动,忍不住怜惜地低头吻了吻她潮红的脸颊,却听见她在耳边继续喃喃低语。 “……微萤哥哥。” 狂喜转瞬便成了勃然大怒。他伸手扼住了金玉露的脖颈,心中不由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你跟宋微萤做过什么?” 凤台春药效惊人,向来谨慎的金玉露竟也片刻间迷了心智,只顺着本能攀上了他的肩头,吻着平日里最讨厌的皇兄的脖颈。 秦王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不会早就跟那个宋家的野种……做了不该做的事了吧?” 他将手指复又探入那潮热不堪的花穴之中去,紧窄的甬道之间,未见一丝一毫的阻隔。 “你当真跟宋微萤那个贱种……!” 秦王殿下嫉妒得发狂,又气又怒,猛地将她按倒在了地上。原只是微露前胸的靛蓝宫装被他气急败坏地扯开领口来,月白的抹胸被拽下,两团雪白的乳肉便跳了出来,勾得人欲念横生。 他呼吸骤然一紧,握住了那团小巧可爱的乳肉,狠狠揉捏了起来。金玉露被他这般粗鲁的动作折磨得不住地闷哼,蹙紧了眉毛一副可怜样,可刚想要怜惜她些,又想起她那一句“微萤哥哥”。 要她叫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兄一声叁哥哥,她听了直翻白眼,可叫宋微萤倒是叫得很顺嘴啊。 秦王咬着牙心怀不甘,待到他松开手指时,那乳肉上尽是绯红的指痕。 “微萤哥哥,轻点呀。” 秦王殿下的理智被妒忌与愤怒完完全全地击破了,他撩开衣袍解开玉带,释放出早就已经怒涨高起的性器,在她濡湿的穴口处略作试探,握住她的细腰用力狠命地尽根没入。 27妒恨[H] 破庙外,死士的尸体尚且温热,墙上地上的鲜血早已冰凉。 破庙内,却是天家乱伦的一室春光。 凤台春药效惊人,向来性格傲慢的金玉露居然在皇兄身下婉转承欢,她攀附着秦王的脖颈与他热烈亲吻着,即使明明知道她如此柔顺只是因为将他视作了宋微萤,可秦王又嫉妒,又沉沦其中。 那又硬又大的凶器在小肚子里狠命地搅动顶弄着,刚一插进去便将少女欺负得高潮了。金玉露可怜兮兮的,眼角也挂着泪珠,一个劲地娇声呻吟着要他轻点。 毕竟也是自己的皇妹,原是想怜惜她几分,可转念一想,说不定她也曾在宋微萤身下如此呻吟过,一想到这里,秦王便更加粗暴,爱意甚至近乎残虐。 托起她的小屁股往肉棒上不停地套弄着,往日里牙尖嘴利的漂亮皇妹被欺负得哭个不停。 “轻点……哈啊,轻点呀!” 金玉露被他顶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小腹又酸又麻,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受过这种欺凌。宋微萤对她总归是千般纵然万般怜惜,可秦王哥哥却不同。 淡色的粗大性器在少女的花穴中进进出出,那娇嫩的软肉被极力顶开来,反复摩擦,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爱液横流的穴口,肉体的碰撞发出激烈的水声。 “这么多水,华仪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 明知不过是凤台春的药效而已,却仍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羞辱她。若放在平时,他的这个好皇妹一定会翻着白眼骂回来了,可现在她却眉目含情楚楚可怜地嘤咛着,让人发狂。 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扇在她的乳肉上,金玉露咬着嘴唇蹙紧了眉头,腰臀一阵摇晃,小穴里猛烈收缩着,顷刻间便高潮了。 秦王被吸得呼吸一紧,极力克制着才忍住没有射出来。 “一巴掌把你扇得这么爽?” 把金玉露从地上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搂抱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顶着,一边粗鲁地吻着她的朱唇,一边试了些劲打着她的小屁股。 “华仪真的太不乖了,你还没出降呢,居然敢跟宋微萤那个贱种苟合,嗯?”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至极,像是冤鬼嘶吼:“你当真觉得,你想挑谁做驸马就是谁不成?” 他心中阴暗至极地想着,若是他坐上皇位,他便要让华仪公主做他的禁脔,无论嫁谁都得入宫来侍奉才对,就像现在一样。 金玉露乖巧地趴伏在皇兄的肩头上,柔弱无助地小声抽泣着,跟平常的样子大相径庭。他低下头来使劲地在她的乳肉上亲吻着,留下深深的吻痕,甚至恨不得在她的脖颈上也留下吻痕才好,让她几日都出不了公主府见不了人才好。 “哥哥,痒……” “嗯?哪里痒?”秦王呼吸一紧,按着她的小屁股用力地挤压套弄,“这里吗?” “唔啊——” 两手搭在皇兄的肩头上,金玉露低垂着头一阵呻吟,似乎是又被干出了眼泪。 “来,乖,”秦王故意在她耳边蛊惑道,“皇妹来自己动,免得日后你又说是皇兄趁人之危。” 又甜又妩媚的声音发出动情的声音,金玉露呆滞地顺着他的指示扭动起腰臀来,秦王被她主动的样子逼得近乎失神发疯。 “金玉露,你知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谁在干你?” 她那双如春水一般的眼瞳只是无神地看着他,秦王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是你的皇兄,你最讨厌的秦王哥哥在干你。” 他的声音低沉吓人得要命。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金玉露竟然有些许神智从凤台春的药效里剥离出来。 原以为是梦中与宋微萤春风一度,可宋微萤沉静内敛的脸变成了皇兄那矜傲而意气风发的面容,她又惊又气,不停地推拒着秦王哥哥的胸膛,手上却根本没多少力气。 秦王忍不住勾唇一笑,“现在反应过来了?你主动挨上来求皇兄干你的,还想翻脸不认人么?” 香腮雨露,两行清泪霎时便垂落了下来。 “宋微萤又如何,他使尽全力,也绝动不了本王一根手指头,你选的未来夫婿保护不了你,只有我……只有我!” 秦王发狠地扼住她的肩头欺身一吻,不容她有半分推拒。 “秦王妃……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凤台春的药效又盖过了她的矜持和坚韧,沉沦在情欲之中。从前矜贵高傲的华仪公主闷哼着,泪珠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的花穴紧而浅,顶个大半进去便能让她吃痛地闷哼,若是狠心尽根没入,便能看到那细腻平坦的小腹被顶得凸起,几乎是要顶开那沉下的宫口,她更是会被顶得哭个不停,连带着下头水液也流个不停。 他痴迷地埋首在她的脖颈发丝间,贪恋着她身上的香气,可一想到这样的香气,宋家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子也闻过拥入怀中过,秦王便气得发狂。 就他,也配?! 金玉露被他狠心顶得一阵呜咽,细嫩的肩头抖如筛糠,一阵潮喷猛地沾湿了秦王的衣袍,连带着细窄的腔室也不住地收缩着,像是千百张小嘴缠绵吮吸着那入侵的巨物,吸得他连连倒抽冷气。 “呃啊……华仪……华仪……” 他咬牙喃喃道,尾骨发紧,巨根一阵抖动,温热的精液尽数射入了皇妹肚子中。 只是一场情爱又怎么够。 只要追兵不会再来,只要天不会再亮,秦王恨不得一直这么跟她缠绵下去。 射过一次的肉棒不消半刻又挺立了起来,衣衫不整近乎全裸的华仪公主被按倒在蒙尘的香案上,奢华靡丽的宫装裙摆被撩起来,露出浑圆白嫩带着绯红指痕的臀部,两瓣臀肉间顶入的淡色巨物,青筋虬结的棒身带着淫靡至极的白浊爱液,分不清是他先前射了一肚子的精液还是她穴中泌出的爱液。 他顶得又狠又厉,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金玉露握着臂间的月白披帛只是簌簌哭泣,不知道是她神智清明地哭这一场阴差阳错,还是只是被秦王粗暴的动作弄得太难以承受,手指骨节一阵发白。 她修长细白从不为人所见的双腿不停地颤抖着,淫靡至极的白液顺着腿根往下滴落,小腹和臀肉相击,碰出响亮而让人脸热的声音。 肚子里实在是太胀了,像是要被秦王哥哥捅穿了似的,他做爱的样子就像平日里锋芒毕露一般,又狠又不要命。原本就被凤台春的药效弄得一身酥麻,蜜穴又被他插得汁水软烂,紧紧得吸着那侵犯而入的肉棒。 比起平日里的尖刻倨傲,此时又哭又娇哼的皇妹简直让人爱得发狂,秦王恨不得把她娇小的身躯整个揉碎埋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金玉露,”他俯身在她耳畔,看着她的耳铛晃荡,明知故问,“现在知道我是谁么?” 金玉露满面泪痕,颤抖的唇上是被吻花的口脂,“金驭辰……你悖逆人伦……” 秦王脸上却是轻快又决然的笑意:“你本就知道的,算定我的怜惜,算定广盈的不忿,你早就知道的。” 你本就知道我爱你,这也是你应得的。 他一把将金玉露翻身拉了起来拥入怀中,揽着那窄窄的肩头,再度将巨物顶入,顶得她咬唇蹙眉极力忍受。 “你不是想要哥哥吗……”他有些病态地使劲扼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身下的动作越发地猛烈,“我来保护你,不需要你再为自己图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送到公主府上,好不好?” 金玉露想刻薄他几句,却实在是被情欲折磨得周身酥软,一阵又一阵的激越潮喷,她已无力再回答。 28清算 不知道他灌了多少阳精进去,等到外头渐起脚步声,他匆匆替皇妹理好衣衫时,金玉露都是呆滞的。 “慢着!何人在此!” 秦王毕竟是天家贵胄,一声暴喝威仪尽显,外头人的脚步声立刻便止住了。 “神羽卫指挥使孟裕,见过秦王殿下!” 毕竟是神羽卫的指挥使,听得出秦王的声音也是应该的。 “孟指挥使这个时辰了还不睡,在找华仪公主?”秦王冷笑着一抽手替金玉露系好了腰带,打横抱起呆滞的金玉露走出去。 走至破庙外跪拜的神羽卫前,他笑着对孟指挥使奚落着,“孟指挥使,我看你是要掉脑袋了。” 孟指挥使大着胆子抬头起来,却见秦王怀中抱着整个神羽卫发疯一般在神都寻找的华仪公主,忍不住惊呼出声。 “华仪殿下!” “幸好是本王同公主一起出的宫,遇到了贼人也只是受了惊吓,没出什么大事,你们神羽卫屁股后面没跟着人,明日洗干净脖子等死罢。” 神羽卫的人全都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秦王怒声暴喝:“愣着做什么,备马车来啊!还要公主走回去不成?” “是!” 回城的马车上,秦王一直将金玉露拥在怀里。金玉露也懒得再躲,事到如今,左右两人也是有了这层关系,躲不躲的也没什么差别了。 “你放心,今夜之事,我会着人追查。凤台春这种下作的东西下在天家公主身上,照我说,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这种事当然不能明面上查,金玉露脱力地靠在他胸膛上呆呆地想着。她也不好跟陆则修提起,眼下陆则修忙着清算宣州巡抚,这是她为陆则修特意铺出的坦途,就算没有这回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陆则修提起凤台春这种药。 可全交由秦王来查她也并不信服,说到底,这种下作的事他秦王未见得做不出来。 若是有个够聪明又够狠辣的姑娘能帮她做事就好了,她没来由地想起玄甲军中那个叫云娘的小姑娘,若有一天她能长成宋微萤那样足以托付的人就好了。 回到公主府中,兰若担惊受怕了一夜,见到秦王殿下将公主抱下马车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没事。” 从那破庙出来她第一次出声,便是想要安抚兰若。 摈弃了秦王送入府中之意,她扶着兰若回了公主府中。“我累了,兰若,烧水沐浴吧,还有……” 她压低了声音,以气声在她最信赖的兰若耳边气若游丝道:“去备避子药。” 兰若一惊:“殿下……” 金玉露只是沉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前两日她还想,若是怀了宋微萤的孩子也没什么,找父皇指婚也就罢了,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喝下一碗避子药了。 “金驭辰……终有一日,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不止多久。 “殿下,华仪殿下?” 少年人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薛奉伏在她床前呼唤着。 “什么事?” “宫中来了人,兰若姐姐在前厅应付着,说是……” 未等薛奉说完,金玉露便猛地坐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替我梳妆,去宫中回话。” “巳时二刻,殿下不必这么急,兰若姐姐说她已经安排好了,姐姐们立刻打水来替殿下梳洗,殿下放宽心就好。” 金玉露扶额叹了口气,薛奉低眉顺眼不言。他只知道昨日华仪公主的车马被贼人所截,所幸秦王同乘,勠力同心,并未发生什么祸事,可公主的样子似乎是累极了。 一番梳洗之后,华仪公主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她原本替陆则修图谋的便是神羽卫指挥使的位置,如今的指挥使是齐王母家的人,如果能把他拉下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善事。 她走进勤政殿时,秦王已经到了。她一进殿便与挽着秦王的衣袖,与皇兄装作十足的亲密,一面气恼地骂着昨夜贼人胆大包天截公主车马,骂神羽卫指挥使酒囊饭袋险些害她丧命,一面道幸而有皇兄同行保护,杀了追兵好让两人在破庙中安待援守。 秦王知道她是在演戏,也十分配合,只道昨夜凶险,不言破庙之中。 皇帝勃然大怒,免了神羽卫指挥使的职。华仪公主毕竟是荣皇后的后嗣,是皇帝甘愿用整个大衍来供养的天之骄女,她随口一提陆则修查得的贪污功绩,秦王也愿意替她帮腔几句,叁言两语让陆则修成了神羽卫最年轻的代指挥使。 华仪公主趴伏在父皇的怀中,撒娇地说着差点都再见不到父皇了,听得皇帝一阵后怕不已,连连拍着她的后背哄个不停。她撒娇的语气甚是甜腻,可她朝秦王投去的眼神,十足十的想要他死。 出了勤政殿,两人便没有了殿内的亲密,沉默了许久,秦王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去再多休息休息吧。” 金玉露的声音冷冷的:“不必。” 若是一般深闺女子兴许还会生场风寒,可金玉露从小便跟皇兄们一起骑射练武,虽说不比宫中侍卫,可好歹体质是不差的。 “你怪我是没道理的。” 金玉露听了就来气,眼波一横正欲开口,却发现在这偌大皇城宫墙里,她说不出秦王对她隐秘的情意。 行至无人的宫室旁,秦王屏退随侍的宫人,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本就是你求我的。” 金玉露两颊渐红,气得张口结舌。 “不过这种事,说出去对你我都没好处。”秦王只是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她垂下的发丝,“我跟你齐王哥哥可不同,我是真心想你好的。” 她只是冷哼一声。 “如果我不是你皇兄,选驸马的时候你会选我……还是宋家那小子呢?” 他言语间灼灼的气息在她耳边掠过,烫得要命。 “你疯了。”金玉露大惊,皱着眉甩开他的手,径直离去。 秦王站在原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勤政殿传了令出去,神羽卫指挥使孟裕免职,陆则修作为代指挥使统管神羽卫。齐王那边遣了人来公主府上,金玉露一概不见,她想自和亲一事之后,齐王也该知道她的不满了。 与齐王不大相同的是,秦王也知道皇妹如今很不待见他,只是过了几日派人送了两件妆奁来公主府上。 一套是旧物,是她当日拆下来弃留在马车上的金钗玉饰。 一套却是没见过的钗环。金丝玉桂,和她当日身着的宫装的绣样相同的桂花金钗,珍珠为蕊,想来是秦王着人重做的。 秦王随了封短短的书信,言及天家公主的钗环不便外露,他着人寻了回来,以免来日毁了公主清誉。又言皇妹所求,他都会倾尽全力。 她只冷哼一声,秦王哥哥这个悖逆人伦的登徒子也敢提清誉,她的清誉险些被他毁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这两套钗环,只是无言。她拿起那做工精巧的桂花金钗,对着月光细细打量,不知道是在看那金钗之上的淡淡月辉,还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若我要的是你的命呢?金驭辰,你真能给我吗?” 诚如她的谋算,宣州巡抚下狱清算,新任宣州巡抚上任之前曾来公主府拜谒,金玉露并没有见他。 薛奉随侍在身侧,低眉顺眼问道:“殿下不见吗?” 金玉露只是细细擦拭着珍藏的剑器,头也不抬:“他既然来府上拜谒,便是知道许知弦为何会下狱了,如此足矣。” 朝廷二品大员、重镇巡抚因贪污行贿下狱,神羽卫指挥使也因公主失踪一事被免去了官职,神都动荡不安。 “让前厅的女孩子们送些上好的茶叶丝绸给巡抚大人,就说本宫一介小女子别无所长,这些东西就当是给巡抚大人践行,宣州苦寒,莫忘神都之志。” 29浪漫无解之题 中秋夜宴之变后不久,魏国公府报请圣上,请封荣静渊为世子,以继后嗣。神都纷乱归于宁静。 魏国公府的封嗣仪式几乎是仅次于天家的尊贵,与魏国公府有着血脉相连的华仪公主和昭阳公主自然是要列席之上的,秦王和齐王也不得不一道而来参加。 “魏国公府的世子册封……跟天家的亲王一般尊贵啊。” 齐王瞧着年幼的昭阳公主也正襟危坐,不由得讪讪地笑着对秦王说着。 “魏国公府的世子本来就比你我尊贵。” 秦王也只是定定地笑着,似乎并不觉得臣子比皇子更高贵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毕竟荣皇后的威仪光照四方,如果不是她薨逝得太早,说不定……她会以皇帝威仪君临本朝。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目光仍旧停留在大典另一侧端坐的两位流有荣家血脉的公主之上。华仪屏退了宫人,亲自拢着年幼的昭阳公主,不让她乱动弹。 华仪压低了声音对昭阳说着,“这是你表兄的册封礼,昭阳是好孩子对不对,我们不能让表兄丢了面子。” 年幼的昭阳公主点了点头,秦王没听到她们在说低声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可爱的神态轻笑。 两位公主的荣华富贵系于魏国公府一身,可魏国公早已垂垂老矣,而这位世子尚且年幼,若是魏国公府一朝倾颓……她们又当如何? 秦王长叹了口气。 漫长的册封典仪结束,魏国公府设了宴席款待朝中同僚。皇帝拨了宫中人手来替年迈的魏国公夫人操持这宏大的宴席,而在神都已出宫建府的诸位皇子皇女都必须出席,这一切皆因魏国公府从前养出了一位几乎是君临大衍的皇后。 自中秋之变朝堂震荡之后,神都中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 酒过叁巡,秦王暗自扣住了身侧女子纤细的手腕。 “酒饮得太多了,带我去园子里转转透气好不好?” 身侧端着酒盏正与人巧笑倩兮的华服女子横了他一眼,“皇兄醉了自去歇息罢。” 她正与人谈论着宣州的见闻,玄甲军银甲猎猎,连十岁的小女娃也一身虎胆。 秦王也许是真了饮酒过多,他竟俯身在她耳畔小声道:“求求好皇妹。” 眼见周围人投来狐疑的视线,华仪公主嘴角抽了抽:“……走。” 屏退了跟随的侍从,二人走了出去。远离了人声鼎沸,行至灯影绰约的庭院中时,秦王抬手扼住了华仪公主的下颌,低头在她唇上落下酒气绵长的一吻。 “金驭辰你疯了!被人看见怎么办!” 华仪公主推开他,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暴喝道,发髻间钗环摇曳闪着月色。只是推拒的手腕也被他扣住,又是一吻。 “总把玄甲军挂在嘴边做什么,你不是定远铁骑荣家的女儿么。” 他在吃醋。 鼻息间是淡淡的香味和男性的气息。秦王殿下的衣衫自然是有仆从精心熏香的,与行军打仗一身尘血的宋统领不同,想到此处,华仪公主有些不忿。 “是啊,我是定远铁骑荣家的女儿,那你是什么?乐坊舞姬的儿子?” 这番话是刻薄到了极点,萧贵妃如今是听不得一丁点有人议论她乐坊出身的。前些时日还有宫人在背地里乱嚼舌根,说萧贵妃一介舞姬还当真想越过宫中那些世家出身的娘娘们去做皇后不成,后头便被萧贵妃命人掌了嘴,向来待下和善的皇帝听了此事也没说什么。 他松开了金玉露的下颌和手腕:“是啊,满宫的娘娘都是勋贵出身,所有人都觉得长信殿卑贱。可母妃从前能从乐坊出来,不也是因为荣皇后需要吗?” 从前那个叫萧珠月的少女能够从乐坊而出得到皇上的垂怜,只是因为荣皇后觉得前朝不平后宫不宁,她想要用全副心力去解决前朝的事情,便让这个乐坊出身心比天高的舞姬来替她牵制后宫中太后一系的妃嫔。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她蹙起的眉头,金玉露难得孩子气地咬紧后槽牙鼻酸起来。 “母后在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很好……” 荣皇后还在的时候,皇后和太后的势力相互制衡,各宫的娘娘们偏安一隅地抚养着自己的孩子,刚入宫的周贤妃快活得像个还没长大的姑娘,皇子皇女一同接受帝师授课,那个刚嫁入天家就能跟老太后打得有来有回的将门贵女坐镇中宫二十年,从未有人想过可以越过她去,甚至连皇帝都是。 怎奈叁年风云变幻。 秦王把金玉露拢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换做是我十二岁遇到这种事,说不定我已经跟赵王哥哥一般乖乖远走就藩了。” 可说出这话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他的母妃怎会如荣皇后一般尊贵,他和金玉露的起点从一开始就不同。 不过金玉露并未尖锐地指出这一点,她只是乖乖地靠在他坚实宽厚的胸膛里,低低地叹了口气,像只小兽卸下了防备。 她想,要是她真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要是那年舅舅没有战死沙场,要是那年母后没有悲痛早产,她的一生该会是何等的快活。 “玉露,我们出去玩吧?” “什么?”她抬起眼来,十足的迷惑。 他的语气却十分清亮快活:“神都的夜市,有好吃的酥山,还有便宜但漂亮的钗子,你一定没见过,我们去吧?去看看神都宫中见不到的东西,去看看寻常人家的日子。” 金玉露仰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像是酒意上头,隐约忘记了眼前的男人和她正争夺着天下的权柄,还曾跟她发生过不伦的关系,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对他所说的话十分憧憬。 “这种场合,我们可以提早溜走吗?” “如果现在不走,以后还会有这么好的时机,这么好的月色吗?” 金玉露看着那一轮圆月皎洁无瑕,再找不到话反驳了。 神都夜市流光照夜,两人都换了身寻常打扮,瞧着不过是京中豪门富户,绝不会有人想到这是神都中如今最尊贵的华仪公主和秦王殿下。 桂花糕,青梅酒,酥山如雪铜镜如月,就像是沉浸在一场永不醒来的幻梦里,忘却了秦王的威胁,只是享受着——如果他是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兄该是何等快活的梦境。她从前就憧憬着拥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呵护自己的兄长,像是母后和舅舅一般。 金玉露正拿起支小摊上的小桂花钗子打量,秦王殿下便抱着胳膊冷哼道“这钗子没我送你那支好看”,金玉露不理他,仍从袖中掏了散碎银子付了钱。 不一会儿,金驭辰瞧着一家摊子上的扇子不错,摊贩推销着说是宫中贵人也用的,他便促狭地冲金玉露笑。 金玉露忽然觉得,如果金驭辰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兴许也不过如此了。在婚嫁之前恣意纵情享乐,分享彼此最快活的少年时光,一生之中最华彩的年岁悄悄流淌而过,青春不返。 她望着月光,却悄悄叹了口气。 无论再怎么假装,她和秦王哥哥都是无法免去的利益纠葛。她想废黜秦王用他的亲弟弟实现垂帘听政,而秦王哥哥想御极六合将她作为禁脔,他们的一生都是无解的命题。 30失言[H] “唔……我在哪里?”迷茫朦胧的呢喃低语。 唇息间还是浓烈的酒气,是魏国公府的醇香美酒,是夜市里不值钱的果酒。 亲密的唇吻声,清冽的男性气息,他搂了搂怀中身娇体软的美人,轻声答道:“秦王府。” 那浩然湖泊之中水榭之上,堪堪一张宽大的床榻,如雾如织的帘幕随风飘浮。 “为什么……我会在……秦王府?” 明明只来过一次,那时秦王哥哥才刚出宫建府,她才刚刚十叁岁,母妃刚过世没多久的年纪,她看世间的一切都觉得如此灰暗。 “你喝了太多酒太醉了……醉得我不舍得放你走。” 层层罗衫之下露出细腻白皙的肌肤,那些从前从不在人前展示的如画卷一般的华美肌体。 “你,你怎么可以!” 她想必是极为恼怒的,可酒醉至极的恼怒就像是娇嗔,连指责的手指也绵软无力,被他含入口中。 “宋微萤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的眼神幽暗如火,只是目光触碰都觉得被烫伤。 “玉露……我是当真爱你。” 像是火器喷出的一阵火焰,他的话灼热烫得人发慌,却又让人不住地心跳,向来铁石心肠的金玉露也有一瞬间的心软:“我和你是一场孽缘,原不该如此的。” “孽缘也好,良缘也罢……我当真爱你至极。” 金玉露心下一震,酸软无力的周身更添酥麻。要说从前她不羡慕广盈皇姊有这么个呵护她的兄长自然是假的,可要是金驭辰说他爱慕自己至极……秦王是心高气傲的萧贵妃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若要让她听到这话非疯了不可。 “若皇兄真的爱我,皇兄愿意扶我上皇位吗?” 大概是真的酒醉至极,金玉露竟然脱口而出了最心底的声音,那个甚至不曾告诉过赵以柔或者是兰若的秘密。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这句话,金玉露瞬间吓得酒醒,背后惊起一身冷汗。她不该说出这种事,她更不该告诉同为皇位竞争者的秦王哥哥。 秦王听了却愣了愣,随后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笑道:“想学你母后那样?” 思忖片刻又说:“皇妹,皇位之路太血腥了,我来替你执剑拭血,待我坐上皇位定效法父皇,天下皇权,与你平分。” 胡说八道。 金玉露装作醉酒地笑了笑,半闭上眼睛,任由他恣意妄为地亲吻。就这样便好,让他误以为自己是随口妄言,让他以为自己甘愿分享他的胜利果实,做被施舍的长公主就心满意足。 反正所有人都觉得,十五岁的公主还是可以用金堆玉砌华服贵饰填饱的少女,就暂且先让他们这么认为好了,若是让他们知道华仪公主需得用天下权力喂养,那秦王和齐王必然联手,先杀皇妹—— 金玉露捧起秦王的脸,脸上醉酒的笑意千娇百媚。她的模样很像她的母后,武将家的女儿凌厉英气,累世功勋堆出的气质高华,都是他的母妃一生一世都在追寻的东西,只此一笑便让人沉醉在这场宝珠装嵌的幻梦之中。 他狠命地吻了下去,撕扯着她残存的华美衣衫,水榭之上风起帘动,月色烛火之间,露出那白璧无瑕的少女身躯。 与那城外破败庙宇之中的光景已是不同,秦王府中湖心亭上,床榻柔软夜风桂香,他想,这大概就是他认为最适合与华仪皇妹缠绵尽欢的地方。 秦王殿下捏着她的下巴亲了又亲,怜爱至极,柔软的少女身躯被他从层层衣衫中剥了出来,他从那细腻雪白的脖颈吻下来,用牙齿咬住那挺立起的一点绯红,含吞着娇嫩至极的乳肉,勾引着少女娇哼逸出喉咙,他方才抬眼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 他决心温柔一点,上次在破庙中时原也想温柔待她的,可实在是被宋微萤捷足先登这事气了个半死,没忍住心里的暴躁愤怒。大约就是那晚的粗鲁,到第二日皇妹对他简直没有一丁点的好脸色看。 可恶,可是再想想,如今怀中吹弹可破的少女身段宋微萤那小子也摸过亲过,秦王还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小子碎尸万段。 金玉露光裸的小腿在他的腰带上勾了勾,他信手捉住迫使她的小腿高高抬起,一面在细嫩修长的小腿落下连绵的吻,一面瞧着那腿心间淡淡的粉色,只觉得喉咙渴得要命。 猛地双腿被分开,喉咙里的嘤咛还没来得及出声,金玉露只觉得腿心酥痒得要命,一抬眼就看见向来居高临下的秦王哥哥竟然握着她的大腿舔着她的花穴。 “别……别!好痒!”金玉露蹙紧了眉头娇声叱骂。 “好皇妹,给皇兄解解渴吧。” 舌头湿漉漉地舔过饱满粉嫩的穴肉,一味地往里钻去,嘴唇揪住那里头最嫩的两片软肉,像是在接吻一般地啃食着,他高挺的鼻梁甚至碾着敏感的肉芽,金玉露被刺激得浑身发麻,想踢开他又觉得酒劲上来浑身无力。 “金驭辰你……你真是……” 连一句话都说不完,金玉露神志不清眼眸半闭,小腹一阵剧烈酥麻,被舔食的穴肉不住地收缩着,吐出一股又一股的透明爱液来。 “就算没有凤台春,皇妹也是一碰就流水呢。” 秦王肖似他的母妃,说话尖刻得有些不看场面,金玉露果然转瞬就恼了,她带着酒气的绯色脸颊冷了下来,爬起来就要推开他。 “我被下药皇兄似乎很高兴?” 秦王自知失言,连忙上前抱住金玉露。“是我不好,我也不想你被人算计……可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会搂着我的脖子那么乖巧地叫我哥哥,哪怕你喊的是宋微萤那小子,我也认了。” 这话讲得极为低叁下四,金玉露被他紧紧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喘息间想的却不是那晚的风月,而是那时九州池边秦王哥哥丢掉往日气度膝行上前哀求父皇饶了广盈。 终归都是勾心斗角彼此算计,秦王念念不忘她被凤台春弄得失了仪态的模样,她不也是用柔情算计逼得秦王不顾一切去哀求父皇,她最多是在秦王哥哥这儿留了个难堪的把柄,就算是东窗事发也是秦王先拿命去抵这一场丑事,可秦王失去的却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罢了。 金玉露仰脸看着他丧气低垂的眼眸,朱唇微启:“驭辰哥哥这张脸飞扬跋扈的时候惹人生厌,还是低叁下四的时候瞧着顺眼些。” 秦王明白她气消了大半,一面解着腰带,一面自嘲地笑道,“我和皇妹比起来,总归是要低叁下四的。” -------------------- 金玉露:想骂他是贱人,发现我也不遑多让,算了。 这对天家兄妹,比起两心相悦,更多的还是利益交换互相算计吧。 31胁迫[H] 秦王衣衫随意地脱了一地,露出精壮结实的身躯来。金玉露斜靠在榻上,呼吸间俱是酒气,没了平日里端着的仪态,更多的是天家贵女身上难得一见的浪荡。 “怎么,皇妹也是这么看着宋家那小子脱衣服的?” 金驭辰那张轻薄惯了的嘴,金玉露稍微有点好脸色他就开始蹬鼻子上脸。金玉露并不恼,只是笑意更浓。 “皇兄吃醋了?” 他勾唇笑了笑,欺身上前攥着她的下巴猛烈地亲吻。 “是啊,我妒忌得要命。” 扶着胯下挺立的巨物抵上湿漉漉的腿心,蠢蠢欲动急不可耐地试图往里顶去,金玉露却推住他坚实的胸膛。 “妒忌可以,不过——” “不过?” “皇兄要是想我帮着你,想以后也能有今晚这样的日子,就绝不能对宋微萤使一点绊子。” 秦王的脸抽了抽,后槽牙肉眼可见地咬紧了,眼底漫起了些恨意。 “你真要选他当驸马?” 即使身上带着极重的酒气,金玉露的表情岿然不动,甚至带着些调笑意味:“我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选个承我恩泽任我揉捏的夫婿,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她不能说自己好不容易挑中的忠心且堪用的将才决计不能年纪轻轻就毁在秦王手上,否则秦王稍微一思考就会明白她想把持兵权,所以即使明白秦王听了会勃然大怒,她也要这么说。 “皇兄若是毁我姻缘,我就把你与我当晚之事告知父皇,”金玉露瞧着秦王哥哥脸色越发难看,继续威胁道,“我固然可以不要清誉,可皇兄你就不一样了,到时候皇兄你是远走就藩还是人头落地玉牒除名,可就由不得你了。” 秦王愣了片刻,气极反笑,很用了几分力气猛地把心尖上的皇妹按倒在软榻上,一手按紧了皇妹的脖颈,一手扶着那胀得发痛的阳物不管不顾地整根插了进去。 “你竟然……竟然肯为那小子……做到这地步!” 他咬紧了后槽牙,腰上和手上使的劲更大了,说话的断续间便狠命地往那紧窄的穴肉间顶去,恨不得把金玉露干死在榻上。 金玉露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顾不得花穴间被猛地撑开的剧烈痛楚,不住地拍打他掐着自己脖颈的手。秦王却似乎是狠了心,金玉露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肖似萧贵妃的细长丹凤眼眼底冷冷的,金玉露甚至忍不住惊惶地想,说不定秦王这次真想掐死她。 穴肉不住地紧缩抽搐着,吸得那入侵的巨物发狂,秦王恼怒之余又觉得畅快得要命,恨不得把那花穴深处都捅开了才好。强烈的窒息间脑海一片空白,在濒临晕厥的前一刻,秦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雪白的脖颈上立时就泛起了绯色的指痕。 金玉露侧过身去不住地咳嗽,可秦王却没有停下身下的动作,一面发狠得肏干着,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答应你。” 金玉露咳嗽得很厉害,秦王登时就后悔起刚刚气得发狂掐她脖颈使了那么大劲,正想俯身好好哄哄她时,她却笑着斜眼睨着他,“还以为皇兄这么有血性,想直接掐死我了事呢,左右我们是新仇旧恨的,一桩桩一件件,要扯出来说清楚,叁天叁夜都打不完的架。” 叁言两语惹得皇兄勃然大怒,金玉露向来是精于此道的。 秦王冷笑一声,按着她的大腿根往她身上压去,把那嫩粉腿心水光潋滟的模样压到她自个儿眼前去,粗大巨物在那可怜兮兮的穴肉间进进出出,“掐死皇妹多可惜呀,我还没肏够呢。” 金玉露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雪白细颈上的红痕显得格外妩媚撩人,教人看了不得不生出许多凌虐意味。秦王只觉呼吸一紧,拔出了那作乱的阳物,抬手就在她那堪堪合拢的饱满花穴上打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牵起一阵痛楚酥麻。被他孟浪的动作吓了一跳,金玉露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被蹂躏的软肉上酥麻未消,他又挺腰插了进来。 “皇妹当真是小浪货,打一下水更多了。” 金玉露被顶得小腹一阵发痛,只觉得眼冒金星,却还是忍不住讥讽他两句,媚眼如丝。 “跟宋统领食髓知味罢了。” “你!” 秦王殿下被气得几欲发狂,又拔了出来使了蛮力,迫着那身段柔软的少女俯身跪趴在了榻上,挺身而入,把天家贵女几乎是当作娼妇一般地玩弄。 可他也很清楚,他们这段关系占主导的已经是他心尖儿上的皇妹华仪公主了,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一时发泄狂怒,皇帝那么宠爱华仪,他和华仪的私情就是一把随时能要了他命的刀。 “金玉露,你还没出降呢就跟臣子拉扯不清,当真一点清誉不要了?” 双腿不住地发抖,被那粗硬巨物顶开的穴肉酸软一滩,水液都从双腿间滴到了鸽蓝绣金的软榻上,可金玉露仍然嘴上不饶人,一味激怒着皇兄。 “清誉?我要清誉的话就不跟皇兄在这里大行云雨了,想必皇兄还是希望我做个不要清誉的浪货,不是么?” 秦王顶得更凶了,没几下就顶得那白皙雪臀一阵颤抖,高潮时的穴肉紧紧吮吸着那作恶的阳物,交合处甚至喷出了晶亮的水液,秦王眼前有些眩晕,几乎要控制不住发泄出来的念头。 金玉露实在是周身发软,跌在了床榻上,呼吸粗重,往日金尊玉贵养着的现下甚至顾不得榻上水液污浊,只觉得一身都没了力气。秦王却不愿意放过她,把她从床榻上强扯了起来,面对着坐进了自己怀中,那张姝丽妩媚的面庞带着欲念的撩人,朱唇微张,勾人心魄。 “你不会跟我睡完,又扭头去找你齐王哥哥献身了吧?” 这话说得难听至极,堪堪高潮过的穴口又被秦王哥哥粗暴地顶开,金玉露只是一时不耐地蹙紧了眉头闷哼,旋即仰脸捏了捏秦王的脸皮。 “改日若是碰到比秦王哥哥更俊俏些的少年人,你再担心担心吧。” 她手上没劲,说起话来也是气若游丝,妩媚至极。秦王俯身堵住了她的嘴,一面胡乱粗鲁地吻着一面恨恨地说着玩笑话:“若是真让我碰到了,我可得划了他的脸才是。” 那身段柔软极了,堪堪搂住她的腰窝便将她整个窝进了秦王怀中,金玉露狠劲咬了咬他的嘴唇,霎时间便尝到了他的血味。 “秦王哥哥,妒忌乃后宫大罪。” 秦王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舔着嘴唇笑了笑,扶着她的腰握着她的乳肉顶弄更甚。 “皇妹,我还是喜欢你有求于我的可怜劲儿,当日你求我去把父皇领过来时,我若是强迫你,想必皇妹也只能为了报复广盈婉转承欢罢?” 金玉露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皇兄,我的回答你不会想听的。” 两人斗嘴多年,她会说出什么伤人话出来,秦王用手指头都能想出来。他脸色一黑,“看来是我太温柔了,皇妹还有闲心说这些。” 他手上力气使得更多了,原先还怜惜她肌肤细嫩,如今便是存心要在她身上弄出十足的痕迹来,最好是经年累月不消,等到宋微萤回朝之时也要让他看到才好——总归君臣有别,给宋微萤十个胆子也是不敢在她身上弄出这些痕迹来的。 坐在那阳物上方寸都挪不开一点,金玉露只觉肚子都快被皇兄顶破,有些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憋闷着不肯出声,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怎么?嗯?受不住了?”他勾唇调笑道,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又觉得她那口脂吻花的粉唇好亲得要命,“受不住了就求求我啊,就说……求秦王哥哥射给你,如何?” 金玉露当真是快晕厥了,只不过不是被秦王哥哥掐脖子掐的,而是被他那骇人的欲物顶弄的。 她勾住了秦王的脖颈,俯趴在他怀中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道。 “皇兄可不能射里面,我若是怀上了你的孩子……唔!父皇那里你只有死路一条了,就藩你都别想了。” 说完她就笑了起来,秦王脸颊上抽了抽,在她浑圆的小屁股上扇了一巴掌,随即也冷笑了起来。 “好,不射里面,我们来日方长。” 他用了狠劲地奋力抽插近百下,又疾又猛,向来嘴硬的皇妹也崩溃得忍不住痛呼出声,趴在他怀中周身瘫软。 若是来日他继承大统,非得把这个牙尖嘴利的皇妹锁在宫中干到怀孕不可。秦王阴恻恻地构想着那心中最阴暗的想法,猛地把肉棒拔了出来,乳白浊液尽数喷洒在了金玉露的小腹上,她失神地躺在榻上,只觉得小腹之上又凉又烫。 还好皇兄没有继续发疯,还好……还好他暂时还要命。 32怜我清白[微H] 清晨时分,秦王府中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间,换掉昨夜的蜡烛灯盏和香炉,袅袅香烟缠缠绕绕,层层纱帐中的女子,微微抬了抬眼眸。 迷迷糊糊地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又被身后人揽回了怀中。金玉露睡眼朦胧,只觉得周身酸痛,困得要命,索性又在那人怀中眯了片刻。华仪公主在他面前什么时候乖顺过,秦王心里甜滋滋的,只觉得皇妹还是睡着了最可爱。 金玉露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道目光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一睁眼就看见秦王哥哥好整以暇的表情,她翻身就想离开他的怀中。 秦王却不许她动,长手一箍就让她纤瘦的背脊贴上了自己的胸膛,手也很不安分地按在了她的乳肉上。 “我的秦王妃昨夜睡得可好?” 金玉露冷哼一声,声音哑哑的:“想做驸马皇兄还不够格呢。” 晨起时的阳物又硬又烫,抵在她的后腰处,秦王甚至有意地耸动了几分,以示狎昵之意。 “别弄了,昨晚做那么多次还不够么。” 秦王掀开被子,那雪白的少女肌肤上满是红痕,天家最尊贵的公主在他的卧榻上赤身裸体,一身都是昨夜缠绵欢爱留下的痕迹。 他的指尖在她的躯体上轻轻划着,从她的肩头到乳周,从腰际到臀肉。 “可是皇妹的身子太勾人了,做多少次都不够。” 说着就想把那滚烫的巨物往少女臀缝中挤去,金玉露动作利落地往旁边闪了闪,起身盯着秦王,似笑非笑:“昨天忘了跟你说,听说父皇要给你和齐王哥哥选妃了,好好想想你想要哪家闺秀当秦王妃吧。” “可我觉得华仪公主最是姿容姝丽,正适合当秦王妃。” 秦王仍然是调笑的语气,他身形高大,把金玉露拥进怀中时衬得她娇娇小小的,握着她的手便往自己胯下摸去。金玉露被那阳物烫得猛地一惊,皱眉骂了起来。 “疯了吧你,等到齐王娶到了家世显赫的王妃为他助力,你就哭去罢。” 秦王势大固然不可,可要是齐王太过棘手,事情也不好办。 他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按着她的手不容她闪躲,捏着她的下巴吻了过去,一面黏糊糊地吻着一面笑道,“我有华仪公主不就足够了吗,谁的家世还能有你显赫呢?” 金玉露冷笑了起来:“等到父皇和萧贵妃问起你来,你便这么说罢。” 秦王轻笑着把她按倒到床上,卧房中的香薰气味惹得人犯懒,金玉露索性便由着他去了作罢。又是被秦王那登徒子捉住云雨一番,已近中午。金玉露随手扯了张帕子擦了擦肚子上的阳精,又扔还给了他,起身下床,秦王也只是轻笑。 “我要回府了。” 金玉露见一旁挂了套显然是从她公主府取来的宫装裙,也不愿叫人伺候,自己就穿了起来。 “皇妹好生无情,刚行完云雨事就要走,也不说再跟我温存一会儿。” 金玉露并不接他这话,只吩咐道,“找个女使来给我梳头。” 秦王在床榻上斜靠着,挑起帘幕看着她笑:“我府上可没有能给公主梳头的女使,还是你用惯了的人最顺手,我已经差人叫来了。” 金玉露背对着他并不转身,而只是偏过头去斜睨着他:“怎么,我府上的人皇兄都可以随意差使了?” “人家不过是忧心公主罢了,左右见我这个哥哥也不像坏人不是?” 兰若入内时,公主已经把衣物穿戴得差不多了。金玉露不说话,她也并不开腔,只是静静地梳着发髻。 左右找不到公主原先戴在手上那只卷草纹金钏,兰若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无妨,掉了就掉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公主首饰不便外露,来日说不定是要毁人清白的。” 说着兰若就往那帘幕紧闭的床榻上寻去,金玉露阻拦不及,兰若却先已掀开了帘幕,日光照进床帐内,兰若赫然看到床上慵懒斜靠着的竟是衣衫不整的秦王殿下。 秦王仍只披了件薄衫,胸腹皆是光裸,将手中那只金钏递给兰若,俊俏非凡的脸上笑意渐浓:“小女官,拿去罢。” 兰若吓得面色青白,连忙接过金钏拉紧了帘幕,定定难以出神。 金玉露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过来给我戴上罢。” “是。” 金玉露一发话,兰若便像吃了定心丸。一番穿戴梳洗之后,便离开了秦王府。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兰若仍然惴惴不安。 “不都跟你说了吗,掉了就掉了,横竖他会给我送回来的,倒又把你给吓着了。” “可是公主,那毕竟是秦王殿下啊,这种事……” 金玉露指尖轻按着额角,漫不经心道:“这种事捅出去了他可比我死得更快,就当是捏他一个把柄了,如此一来他就比齐王更好拿捏了。” 兰若沉思良久,又蹙着眉头说:“所幸秦王昨夜差人来只说公主酒醉困倦歇在了他府上,倒也没多说不该说的……” 她和兰若年纪相仿,她觉得除了自小一同长大的赵以柔,自入宫以来便一直在她身边的兰若也像是她的姐妹,而非伺候她的奴婢。金玉露伸过手去握了握兰若的手,冲着她笑了笑。 “没事的,别担心。” 兰若回握了去,犹豫了片刻,终究也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些时日,皇子选妃的事宜果然提上了日程。 原本是陪着父皇看着折子,他却忽然说起了这事,“下午有官宦人家的女儿要入宫来,索性你也去看看吧。” 金玉露坐在案前替父皇执笔写着朱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这种场合我去做什么?自有娘娘们相看去。” 皇帝在一旁躺椅上靠着,听了这话也只是笑:“从前给你赵王哥哥相看的时候,你不是积极得很么?还在为玄甲军军费的事生闷气呢?” “怎么会呢,财政预算一年就那么些,女儿也知道父皇主持大局不容易。” “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你阿娘了,她从前也惯爱这么阴阳怪气。”皇帝笑盈盈地自顾自喝了口茶,“行了行了,那种场合我不便去相看,你就当是帮阿爹做一回宣抚使,去看看给你哥哥们选哪家闺秀做王妃合适。” “我才多大点,哪儿敢置喙哥哥们的婚事呢?”金玉露放下笔嗔道。 “折子你都批得,我当玉露很了不起呢。”纵使华发早生,皇帝跟女儿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些年轻时的孩子气,“你清苑皇姊也入宫来了的,去了你就跟她坐一块儿,等看了来跟我回话。” 金玉露只能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应了下来,皇帝见她那模样忍不住发笑。 “当年你阿娘进宫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表情,要她嫁给哪个皇子做王妃像是要了她的命似的。” 听到这里金玉露来了兴趣,“然后呢然后呢?” “你阿娘那会儿是神都出了名的恶女,自小是当做男儿养大的,跟你舅舅一块儿横行霸道,所谓女子贤良淑德她是一点不沾,可是你皇爷爷很喜欢她,还说她适合做太子妃,倒平白惹出了许多事端。” 金玉露嘴巴倒快,“可是前朝不是没有立过太子吗?” “是啊,原本就是夺嫡之争,却生生把你阿娘也卷了进来。” 饶是魏国公府把女儿当成男孩子在养,闹市打马恣意妄为恶名在外的豪爽女子也险些在这场惊涛骇浪中败下阵来。 “好,那就我帮阿爹去相看相看,横竖我是皇妹,我说谁家小姐好也是算不得数的。”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又望向了窗外,日光渺渺间,不知是否想起年少如同一场幻梦。他想他可能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