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之心》 浩瀚之心.1 浩瀚之心.1 沙巴,位于天朝上国玄武的北方沙漠之国,自古并非富庶丰饶之地,却是生养驍勇男儿之所,只是如今,再强壮豪迈的男子也一个一个接连凄惨死去。 国家,生了内乱。 先王心疾復发,不数日即病死塌前,不知谁先质疑遗詔有假,兄弟随即反目,诸子争相称王,朝臣各拥其主,彼此心怀鬼胎、相互攻訐,朝政瘫痪,天降苦难亦随之而来。 大旱、饥荒,哀鸿遍野的百姓,被割据撕裂的斑斑国土,流苏城的繁华大街如今躺满了骨瘦如柴的饿孚、奄奄一息的城民,城内城外贼匪横行,偷抢拐骗、杀人越货,目无法纪,但王子们的眼中看不见百姓了无生气的苍白脸孔,听不见百姓虚弱祈求的呼救,一具一具横尸在金瓦屋簷下的尸体也触动不了他们的良心,他们只想着争王争霸,想着大殿上的蟠龙金座,想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 这一切,都让他心痛。 他无意为王,虽然贵为王族之身,他却只想做大漠里无忧无虑的放羊、放马人。骑着剽悍骏马,手执绳鞭,逐着水草,也逐着满天星斗、浩瀚银河,若行至绿洲,恣意几碗烈酒下肚,叼着青草,呼呼就地而眠。这是他的梦想。 但却,不能实现。 流苏城中四处蔓延的恶火染红了夜空,诸王私兵相互杀戮,被弃置一旁的百姓仰望着烧毁家园的火光,空洞的眼睛里只有绝望,如同卑微螻蚁一般,死也是静静的,没有哭喊呼救的权利,抑或是说,即便是再悽厉的哀号也进不了利欲熏心的耳、再凄惨的死状也入不了贪婪无情的眼。 王兄们错了,错了… 当八位尊贵的沙巴王子被狼狈地绑缚在刑场之时,当世人震惊于先王最小的儿子竟然有这等雷霆霹靂的手段之时,当饱受折磨的百姓欢呼于八颗人头血腥落下之时,当街头巷尾纷纷议论小王子的果断英明及弒兄弒侄的阴狠无情之时… 少年悄悄地将一只长盒与马鞭埋葬于胡杨树下,他取出腰间配刃,在树干上深深划了一刀,那流出的胡杨硷就像他的眼泪一样,一滴滴垂落… 年方十七的王登基了,是为沙巴王昊悍。 新王登基,总有几分威严,各地的混乱一一缓慢的被收拾了,流离失所的百姓拖着破败身躯一个个回到千疮百孔的故土,弯下腰开始重建遮风避雨的家园,王十分勤政,国力却未见起色。 「王上,这已经是全部了!」侍从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颤抖说道。他真的不知道王为何发怒!? 昊悍盯着桌案上那一小叠的奏折,心头被重重叠叠的无助感所笼罩,他挥挥手,意示侍从退下,沉默的开始批阅奏章。 他是年轻的新王,但不代表他青涩愚蠢、少不更事,他知道朝臣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又是如何的坐壁上观,等着王上的笑话,他也知道国家正处于怎么样的危险之中。 但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沙巴自开国就是个饱受试炼的国家,自命天朝上国的玄武只要一强大就不时来犯,沙巴全靠佔据国土一半以上的沙漠砾漠来抵御外侮,但也因自然环境恶劣,七成以上的人口都是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 国民普遍不讲究教育,难出能臣名将。官吏目光短浅,没有远大抱负,甚至连治理一县一城的方式都十分原始,不循法制。 昊悍都知道,却也莫可奈何。 教导他的王师只告诉他君权神授的天命之说及些许权谋之术,却从来没有提及黎民百姓、经世济民。 昊悍只能隐约见到在天空尽头之处露面的峰顶,前进的道路却掩盖在重重浓雾飘渺之中。 他没有膀臂,没有能够振翅的羽翼,他是…迷途之人… 随着时光冉逝,少年慢慢长成,迎娶了王妃,置纳了后宫,生育了王子王女,蓄起了沙巴男人惯习的浓鬚,他的国家却还在挣扎。 直到那一日─── 听说刑部抓着了白国的首席谋士,那名叫御昂非的男子,昊悍一接到报告,迫不及待的立刻拋下手边的工作,匆匆赶赴刑部大牢,当他踏进骯脏污秽、不见天日的牢房时,却发现了世上罕见难得的俊才。 司澄远,未来的沙相。 在视线相交的瞬间,他的心中彷彿颳起了一阵旋风,将长年缠绕在心头的云雾一口气吹散!他终于看见了道路,看见了前进的方向! 昊悍笑了。 破天荒的条件,绝无仅有的礼遇。展现了最大的诚意,幸而对方也没有辜负他的求才若渴之心,他如愿的留下了这二名流苏城的过客。 他开心啊──── 那夜,沙巴王昊悍的在月色下痛醉了一场,开开心心的喝上好几罈的烈酒,甚至拍着空罈高歌了起来。这个国家将要不一样了,这个国家将会不一样,因为自己的无知无能而过不上好日子的百姓们,你们再等等吧,这个国家即将焕然一新了! 没多久,为解北方的白国之忧,澄远领军北征。 昊悍则在王宫里近乎贪婪的一遍又一遍瀏览着澄远给他留下的治国纲要,那本治国纲要简直就像沙漠之神赐给长途跋涉、疲惫飢渴旅人的一瓢甘泉,昊悍等待得太久了! 他清空了书房,堆上一叠又一叠的白纸,终日埋首琢磨着纲要内容,试着拟出细节,试着推敲着每一个环节可能会有的障碍,试着描绘出国家的未来,废寝忘食,同时也火速着手进行了一些计画。 看见整齐划一的新流苏城,人民展现出的旺盛活力,昊悍无比欣慰。 新城的第一件大喜事,就是庆贺凯旋归来的澄远大元帅,昊悍下令大开城门,洒扫净地,百官城外三十里恭迎。这场沙巴开国以来最大的境外胜利,纳入的新领土几乎与原国土相当,且北方从此再无外患,水源也永远无虞了。 不过比起领土的扩张,拥有值得衷心信赖的臣子更令他高兴。 昊悍坐在大殿金座上,俯视一手按着心口,向他微微躬身行礼的澄远。 「辛苦你了。」他温和说道。 「臣这次归来,另外给陛下带了份手信,只是这份礼能不能成为陛下的,那要看陛下的诚意了。」司澄远咧嘴笑着。 手信?是什么?澄远送的礼物,肯定非同一般! 昊悍很期待─── 当那名身穿白袍,脚踏白靴,头系白冠的男人,缓步踏入大殿时,他的心思瞬间被狠狠触动了! 白相尹长空,白国最为尽忠职守的谋国之士!他在无数夜晚曾经暗暗感叹、祈祷着沙巴国也能拥有的能臣干吏! 向来只有在传闻中想像他的模样,如今一见,跟自己的揣测倒是相去无几,目秀清奇、温文俊朗,明明是亡国之奴,态度却不卑不亢,目光如炬的凝视着自己。 他想要他! 要他对自己一辈子忠诚! 昊悍毫不犹豫的走下台阶,走至尹长空面前,将配在腰际的锐利弯刀拔出,朝两人之间的地上一插! 「杀了朕,或是,效忠于朕!」 绝对要留下这名男子,不能让他以死殉国,不能让这等稀世之才眼睁睁从手边略走,那将是一生的遗珠之恨! 昊悍并非狂傲的以为尹长空一定不会一刀杀死自己这个让他国破家亡的祸首,有这个可能,堂堂沙巴王会在眾臣面前惨死大殿之上,死于敌国战俘之手。 但他不在乎,他已有觉悟,即使尹长空杀死他,他也不会怪罪对方,他会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一个连令如此良能之人效忠都做不到的王,哪有资格再统治九州万民呢!可是…他还是希望,衷心的希望尹长空能来到他身边,跟澄远一起协助他治理这个国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尹长空缓缓拔出弯刀,举起───眾人心眼都吊到嗓边了,却看他手腕一旋,刀尖顿时转向自己,随即单膝跪下,低头,将镶有红鑽的刀柄朝王高举递出。 这个赌注,他赢了! 「你的忠诚,朕收到了。」 *☆.★∵**☆.*☆.★∵*☆.*☆.★∵**☆.*☆.★∵* hello~自从上週公告之后,就完全没人期待某心的火星游歷记,哈哈,真是难过,囧rz。 不过某心还是照常推出新松饼啦。 昊悍和长空这对。有看过暮日的人应该都有几分了解,没看过的人大体上也没关係,只是某些地方可能会有点不知前因后果罢了。 老实说,这一对本来已经被某心打包装箱了(意思就是不想写出来==),但这个月的某一天,偶突然心血来潮,又把他俩给解冻了,还是希望给他们一个完整的结局阿。 个人是蛮喜欢他俩的故事,希望大家也会喜欢^^ 浩瀚之心.2 浩瀚之心.2 玄武恒轩九年,沙巴併白国,更国名为白沙,昊悍于夜鸣山祭祀天地,遵循中原法制自行册封称帝,年号『太始』。又仿玄武官吏编制,设白、沙二相,尹长空拜为白相,司澄远拜为沙相,天下大势堂堂进入新局。 而昊悍也真真正正体会到做一名皇帝的繁杂操劳。 统御北方大半江山,国土之辽已不下于天朝上国玄武,然粮食不足、土地贫瘠、吏治不振的沉疴却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扭转过来的,得幸他已有深深信赖的左膀右臂,能辅佐他治理这片锦绣山河。 「陛下,夜深了,您是否移驾就寝?」贴身侍从低声询问。 「晚点吧,朕要再看一些。」昊悍专注朱批,想也不想的回道,御书房的案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奏折,然却不紊乱,一叠一叠的依照六部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白相掌内政外交,直辖户部、吏部、礼部;沙相掌军事战略,直统兵部、刑部、工部,六部的大小事务从基层汇报上来,由澄远和长空二人磋商之后,再呈由昊悍定夺。这是目前初步规划好的机制。 他实在惭愧。因为自己的无能,才累两位爱卿如此劳心。 昊悍不是没试着直接去看基层父母官呈阅的奏章,但在没有二相之前,常常三言两语就敷衍带过的折子,现在突然变得长篇大论,而且夹七夹八、杂叙杂议、言词闪烁、语气模糊,昊悍治事经验毕竟不足,往往阅看了二三遍,还是不知道该从何批起,只好反覆再看,没几日,奏章立即堆积如山。 偏偏昊悍又是不懂苟且偷懒的性子,只得牺牲睡眠,几乎没日没夜的埋首桌前,长空和澄远一看不对,赶忙联手立了规矩,让陛下要过目的奏折,必须先经他们眼皮子底下。 因此现在能躺在昊悍桌上的奏章,都已经过滤,且两相还帮他整理节略,初步拟出了条陈建议,昊悍批阅已十分简单,只要勾选属意的方案即可。 即便如此,昊悍仍时常彻夜不眠。 一本又一本的奏折,他总是认真过目,然后细细揣想政策的内容、各种利害关係、利弊得失,遇到不知之事,他会半夜悄悄至府库翻看书籍,若仍不得解,便会在隔日不耻下问,求教于长空或澄远。 「陛下,您这些日几乎都没怎么睡,白日又如此操忙,奴才担心您的龙体……」侍从忍不住劝諫了二句,实在不忍陛下的宵衣旰食,在白相、沙相还没来以前,陛下哪有这样的,那时陛下每日清晨鸡鸣练剑,慢食完早膳后朝议,退朝之后只需批阅奏折几时,午后便能在御花园里闲适散步,或同妃子赏花,同群臣狩猎。 如今,他只见昊悍陛下日日执笔批阅好像永远看不完的奏章,处理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繁琐政事,甚至连后宫也久未造访,只是依循祖制,于每月月初同皇后共度一晚罢了。 「朕说了没事,你先退下吧,朕看完这些,就到偏殿歇息。」昊悍轻啜了口冷掉的凉茶,视线仍不离案上的奏折。 他不是不累,只是一想到事关云云百姓温饱幸福的万千重担都压在自己肩头,就有些睡不安枕,以前的他没有能力为臣民多谋得什么,光维持一个国家的勉强安定,就已经让他疲于奔命了,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也有人可以帮助他的时候,他要尽最大的努力! 侍从微微叹息,御书房的偏殿,还不是堆满了奏章吗? 然,上天对待勤政的君王似乎总非一帆风顺的给予丰盛奖励,而是施下层层关卡、无情试炼。 玄武隐宕许久的飢荒终于惹出民怨,也激出了纷纷而起的叛乱暴动,白沙国边境亦受波及,邗爷镇涌进大量难民,劫掠事件层出不穷,邗城以北的关口紧急封锁,飢民徘徊在城外乞食睡卧,久久不散,对治安已经造成严重影响。 昊悍看着最新呈上的报告,不由自主的浮现那贼匪横行、尸横遍野的悲惨画面,耳边彷彿还能清晰听见垂死之人咽喉深处的嘶吼,以及他们乾裂眼眶中流不出的泪水……那是他永远不愿再见的景象! 纵使这些难民并非他的百姓,他亦不忍… 「陛下您脸色很差,要不要到榻上歇息一会儿。」长空见君王脸色苍白,颇为担忧。 昊悍没有反对,脑门一阵一阵的抽痛,让他十分不舒服,偏偏记忆如潮水涌来,激起一幕幕不愿回想的过去,他有点衝动想逃离这里,却仅止于想想而已,他迈不开自已的步伐,也放不下他的责任。 「对不起…长空,让你做这等下事…」轻柔有力的指尖在太阳穴上缓缓压揉,才觉得那刺痛稍褪了去,张开眼,见他的白相在床榻边替他按摩,昊悍忍着晕眩哑声说道。 「陛下这样说真是折煞长空了,长空无能,没为陛下分忧解劳,才让陛下如此烦劳…」白相的脸上有着内疚的表情。 胡说!胡说!无能的是朕,不是你长空!是朕的昏庸无能治理不好这个国家…甚至管束不了那群老臣,如果…如果是更好更好的君王当朝主政,百姓也许可以生活的更好,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委屈劳累… 强弱适中的力道一路从额侧延伸到僵硬的双膀,沉重的肩头好像轻松多了,他好像真的有些累了…对不起,长空,就让朕稍微休息一下吧,朕知道还有很多奏折没有批阅,等醒来之来,朕会看的…… …………… 当他从昏睡中清醒的时候,外头已经夜深露重,不知是几更天,坐起身,发现龙袍不知何时被脱下了,他只着里衣,盖着条薄毯,头髻也已松开,长发散在脑后。 糟糕!还未批阅的奏章! 昊悍急急的衝出偏殿,却撞见了白相竟然还留在御书房,搬来了一组临时桌凳,就着昏暗的烛光正在阅览卷宗。 「陛下,天寒地沁,赤脚有伤龙体。」 长空微怔于皇帝的失态,却立刻恢復过来,恭敬的起立行礼,且到隔壁把鞋拿出来,屈膝蹲跪在他面前,要给他穿靴。 这怎么可以!朕的白相不是要给朕做这种事情的人! 想拉他起来,偏偏他有莫名的坚持,什么君王岂有在臣下面前弯腰之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难道让臣子在这像冰块的地上跪着冻坏了膝盖就是恪守君臣分际吗!? 朕不懂,真的不懂。却拗不过长空。 突然,脚底传来一阵温暖,惊愕低头看去,却见那人用宽大的朝服袖子裹着自己的脚隻摩挲,就算隔着一层布料,他都能鲜明的感受到从长空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那体贴入微的心思… 从来没有人这样为朕做过,连服侍朕起居二十几年的宫女都没有,没有人怕朕冰冷的脚掌遽然踩在地上会刺痛,这只是小事而已不是吗?谁会在乎?就连朕自己也不在乎… 「陛下,请换右脚。」 有一股奇异的情绪在胸口骚动着,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情感,让昊悍很不习惯,却不会感觉不舒服,他盯着长空后脑,灿澈的眼中不经意流洩出点点暖光。 「快起来,告诉朕,为什么入夜了还没回去。」脚底的温度似乎是会传染的,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明明是天寒地冻之夜。 长空笑着推说家里无人等门,晚点回去也无妨。 他却在看见那一大叠原本是自己要过目的公文,已经有人预先标註了重点时,顿时有些眼框泛红,这是朕的工作才对啊,是朕分内该做的事。 若无其事的别开脸,佯装翻阅,不想透漏太多情绪… 「你如此为朕着想,朕很感动,但以后别这么做了,你自己份内的公务也不轻,不必为朕这么操劳。好了,有事明天再议,已经太晚了,你就在宫里留宿一宿,去休息吧。」他微笑说道,不着痕跡地送走了白相。 当御书房只剩一人时,昊悍站在桌侧,轻轻抚摸着那一大叠的奏折,他的表情宛如是在抚摸上好的织物,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满足,嘴角还含着浅笑… *☆.★∵**☆.*☆.★∵*☆.*☆.★∵**☆.*☆.★∵* 松饼出炉囉~~端出热腾腾的松饼!(ps:明明就是隔夜货orz) 今天的剧情有看过暮日的想必都不陌生,不过当时因为主角并非昊悍及长空,所以只是随性的写过而己,如今二人好不容易跃升为主角了,当然要好好细细重温一番囉xd 有没有觉得昊悍很.........>////<....... 浩瀚之心.3 浩瀚之心.3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朴素宫殿里,一名婉约美人,微笑的端起银杯,敬她的夫君。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只要逢月初一,不管政务如何繁忙,昊悍都一定会拨冗前往皇后姜氏的处所,与她共渡一晚。 「皇后,朕等回儿还要办事,不能多喝,就一杯足矣。」昊悍歉疚说道,并有礼的接过皇后手中的银杯,一仰而尽。 「陛下辛苦了。」对于夫君的忙碌,姜氏没有任何的不满,她知道在这喏大的后宫里,自己已是得天独厚,而身为皇后,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争宠夺爱。 「对不起,皇后,朕总是让你很寂寞。」轻轻执起她的手,昊悍是真的感觉非常歉疚,他不是一位好丈夫。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什么都值了。」姜氏摇摇头,露出幸福的表情。 昊悍又暄寒关切几句,过了午夜,看姜氏躺下睡着了,才又步出皇后寝宫,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宫内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一些往来必经的廊道宫门也是如此,全因财政拮据,昊悍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蹲节支出,才连那一点点灯油钱都节省了下来。 「陛下,不如去琼妃那里转转吧?」小太监见昊悍的脚步停下,机伶的趋前提案。 朕去那里做什么? 昊悍瞥了一眼小太监,是个生面孔,心里已有几分底,却也不说破,这个后宫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不管如何禁绝争斗,人人心底依旧各有盘算,每个人都戴着虚偽的面具,称职地扮演各自的角色。 朕也是。 「朕要再去看看昨日的批折。」说罢,绕回御书房,推开门扉,里头也是暗暗的,侍从赶忙把灯给点亮了,那满架子、还有堆散在地上的文册,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不知为何竟给他一种冰冷寂寥的感觉… 「刘顺,如果有澄远送来的折子,要第一时间呈给朕。」不知澄远在邗城作业的如何?饥民灾民难民都安顿好了吗?最近玄武国的动静十分不寻常,他接获不少未署名的黑函密报,指控澄远在玄武曾如何如何,也跟玄武的左相有所过节。 玄武朝的左相霍承恩以奸滑闻名,他担心澄远会有危险,日前已暗遣月梟前去保护,但仍时常觉得心神不寧。 「遵旨。」侍从刘顺垮着脸,见陛下又坐在案前,开始埋首政事。他就不懂,除了政务,陛下难道就没有一点风花雪月、闲情意致之心吗?连每月与皇后的一夜,最近也都待不全了。 朕不能休息,有好多事情需要朕处理,沙巴与白国之前争斗了这么久,两国境内都有不少地方仍满目疮痍、百废待举,尤其春耕马上要到了,朝廷到现在还筹不及足够的稻种,加上战后男丁不足,若是农地不能顺利復耕,明年恐怕又是一场饥荒… 「陛下!」天亮之际,朝议之前,刘顺急匆匆的将一纸奏折呈给了昊悍。 御昂非! 啪一声,直挺的奏折在他手中化成了一团废纸,昊悍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要紧紧咬着牙根,双拳握的死紧,才能让自己不拔刀将眼前的事物都斩毁殆尽! 「张出皇榜!詔告天下人!谁再敢动帝国沙相一根汗毛,就是与帝国作对!朕要他后悔莫及!」 狠狠将奏折砸在諫官脸上!昊悍简直不敢置信,就在这样危难的时候,在堂堂帝国沙相遭外人袭击的当口,御史台的諫官提出的”諍言”,竟然就是把帝国沙相拔官夺职,五花大绑的交给玄武朝廷的左相!? 那是与他们一朝为臣的同僚,是对建立如今帝国有赫赫之功的澄远阿! 朕先前是瞎了什么眼,才拔擢出这样的諫官!竟还有脸面跟朕说要以死諫君!! 「此举形同跟玄武开战吶,老臣恳请圣上三思。」老相国壮着胆子出来一言。 「战就战!朕堂堂一国帝尊,连座下爱臣都保不了周全,还凭什么为天下主!」 这胸膛深处的悔恨,朕嚐得实在酸涩! 早知如此,朕绝对不会一意的要去搭救玄武的难民。 就算内心时时刻刻被恶梦给煎熬着,就算朕可能一辈子唾弃自己的见死不救,朕也不要用御昂非的一双腿来成全朕那颗愚蠢的仁心! 他对澄远很重要,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的,那名有着蔚蓝青眸的男人,是澄远的心灵支柱,无论有何理由,朕都没有权力让对朕有大恩的澄远伤心…… 怒气冲冲的退朝,昊悍难得没直接回御书房,而是到了御花园东南隅的天泉楼上,命人拿了好几罈烈酒,一杯接一杯,酒劲入喉,一路烧灼下肚。 他好久没有这样大喝了,上次喝好像是得澄远的时候,那时他的高兴阿,而今天,他只想再好好醉一回,最好醉得分不清地北天南,醉得忘记自己是谁… 眼角瞄见一袭白影,是长空,他登楼上来,默默在身旁跪下。 跪什么呢,跪朕这个无能的王吗? 连保护一名臣子和他的家人都做不到的王,还说是这个帝国的九五之尊呢,呵呵。 「跪什么,起来!」 不要跪了,不要再跪朕了,朕承受不起! 「未经通报,擅自见驾,其罪一,办事不力,害及同僚,其罪二,昏庸无能,失信主上,其罪三,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白相稟道。 昊悍一听,还真有点想放声大笑,但却一丁点儿都笑不出来。 长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么能干,千言万语,总是能把朕的过错归咎给自己! 「臣有罪,臣不能拟旨发佈詔令,此时实在不宜征战。」充满理智的声音,温和有力的劝諫。 昊悍暗暗地收紧五指,手劲几乎快把酒杯捏碎!朕怎么会不知道此刻不宜征战,朕前晚还在想着春耕播种的事情,还想着之前的烟硝战事让农地荒废不少,朕怎么会不知道如今一旦轻啟战端,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会有多少人因战争伴随而来的饥荒死去! 朕…… 「君无戏言。」沉重吐出四字。 但忠臣不给君王任何藉口。 「陛下金口一开,一言九鼎,自不能反悔,圣旨无法下达,全因长空冒瀆天威,请陛下重惩。」尹长空跪在地上,重重一磕头。 ………………………………………… 终究还是要抉择的,是吗? 在朕的百姓和朕的臣子之间,要朕选择是吗? 澄远难道会要朕开战吗?他不会。 御昂非会怪朕吗?他也不会。 所以呢?朕就这样坦荡光明、大义凛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以大局为重,苍生为念的那一边吗? 朕该这么做,是吗!? 「……白相尹长空,抗命不遵,杖责一百,罚俸三年。」缓缓闭眼,不再去看。 为王,真是一件痛苦的工作…… 长空,朕的白相,你会了解朕是用什么心情下宣战的旨意吗?你会了解朕又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收回成命吗!? 你会了解朕惩处你抗旨不遵的话,是多么艰难才说出口的吗? 你会了解朕此刻内心的煎熬,万般的挣扎,还有这些心情都无处可诉的痛苦吗? 呵…你不了解… 直到现在,朕才终于明白… 为王… 最大的试炼是…… 对谁也无法说出口的… 孤独。 *☆.★∵**☆.*☆.★∵*☆.*☆.★∵**☆.*☆.★∵* 趴在地上的趴趴心。(─..─) 浩瀚之心.4 浩瀚之心.4 玄武垣轩二十一年,白沙太始十三年,黑皇驾崩。 黑皇正值天命之年,本应长寿,但至登基以来纵情声色,酒池肉林,色蜡黄,气虚体弱,外强中乾之态早已显现,却仍执迷不悟,篤信不老之术,大肆分封方士为官,炼製仙药,汞铅剧毒饮入腹喉,终致回天乏术,春末病逝,享年五十二。 当晚玄武宫即陷入残绝杀戮,诸子相伐,硝烟四起,东宫诛兄弟,三王弒太子,一淌浑水,全无倖免,最终,由八皇子黑擎争胜,成为玄武国开国第二十八任皇帝。 这章回情节似曾相识… 看着手上最新的密折,昊悍苦笑。 十年转眼成烟,帝王之尊却永远象徵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古今多少英雄豪杰,流尽鲜血,前仆后继,就为了金鑾殿上的那席宝座,黑家的黑擎,你终于也沾满血腥的来到这个位子上了,不用多久,你就会晓得身为帝王的痛苦了,就像现在的朕一样。 「出使的事情就全权委託给沙相,在沙相回来之前,边境各关卡务必严加戒备。」 十日一次的旬议,与会者除二相外,尚包括六部尚书及京畿戍卫将军,取代了帝国初立时以长空、澄远及昊悍为中心的三人会议,目的是更广纳贤言、昭服群臣。前日澄远奉命出使玄武,去恭贺新皇登基,并不在场,因此长空亦兼议兵部之事。 昊悍微偏着头,观察眾人,六部尚书都是这十年来精挑细选、培养出的俊才,京畿戍卫将军更是澄远一手磨练出来的忠心悍将,不过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还是长空最显眼,发言最有份量,任谁也无法忽视。 「今日到此为止,散去了吧,各位爱卿辛苦了。」见天色已晚,不忍又累他们熬夜议事,昊悍主动告停。 才刚说完,当下就有几人暗暗喘了口气,猛擦额际的汗水,让昊悍不觉有些莞尔,这些年,澄远和长空把眾臣逼的紧,磨的勤,他们都怕了二相,各个兢兢业业,不敢有半丝懈怠。 有时被催的急了,压的重了,反倒跑来找朕诉苦,呵,这些臣子哪里明白,澄远和长空不过是遵朕的旨意罢了,他们逼催的,都是朕心头上的要事,他俩雷厉风行的颁佈执行,是将所有的不满、反对声浪都揽在了自个儿身上,成了朕的盾,朕的替罪羊。 「尹卿留步。」眾人鱼贯而出,昊悍开口唤道。 「陛下有何吩咐?」躬身静待指示,维持视线朝下四十五度之姿,真是无可挑剔的君臣之仪。 「轻松点,咱不谈公事,随朕走走吧。」今日昊悍不知怎么了,特别想找人说说话,兴许能解那徘徊胸口不去的鬱闷。 摒退左右,就只二人,信步走在御花园的羊肠小径。 「北斗高掛,晓星残月,今晚夜色不错呢。」只是为什么朕看见这么美丽綺丽的夜色,心中却毫无雀跃之情呢? 「陛下国务繁忙,少有间暇时刻,臣无能有愧。」长空说的一点也不假,朕是少有间暇时刻,但…若真有间暇时刻了,让朕做什么呢? 朕…还真不晓得要做什么阿。 「别老说自己无能,朕不爱听,再有一回,朕要罚你。」佯装严厉的斥责长空,但只是说笑的,对于忠心耿耿的臣子,朕怎么捨得处罚呢。 走着走着两人来着了池畔边千秋亭,石桌上孤伶伶的留着一把不知是哪位嬪妃遗忘的瑶琴。 昊悍想到前些日在后宫的宴会上,有几名在一旁伴奏的新进秀女琴弹得实在不错,当时让他留下点印象,可惜之后再召她们来弹琴时,那音色就不怎么样了,沾染了富贵荣华,琴声也愈发低俗了起来。 「朕素闻爱卿精通操琴之道,可愿为朕奏一曲?」询问。 只是一时兴起,想给自己解解闷。 这一二年来,在公事稍歇的空档,尤其月明夜寂的时候,常常突然会没来由的觉得难受,胸口鬱闷难当,也说不出来有何忧愁之处,只是…就是觉得累…… 「粗劣琴术,承蒙陛下不嫌,自当为君献丑。」白相说罢,撩袍落座,十指就定,须臾,温雅婉转之韵飘盪肆起,忽高忽低,时缓时急,顿挫分明。其音嬝嬝,灵和轻妙,宛若云载晴空、水托流萍。 昊悍一震,讶于长空竟能弹奏如此绝妙之音。倚栏闭目,静心聆听,胸中不鬱之气似乎也随洩而出,顿觉膀臂一轻,整个人松懒许多 片刻,乍时琴音一转,如万军赴敌,千骑奔腾,金戈铁马之声叫人热气上涌、血脉賁张,雄浑壮气几乎由胸膛里炸裂开来,恨不得立即纵跳大喊、挥剑斩仇! 昊悍瞠目,这样豪气干云的錚錚之音,霎时唤醒他深埋在心底的想望,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连根斩绝拋弃了,不再奢望的,却没想到它竟然还活着,活在意识之海中最晦暗的角落,悄悄的如此不引人注意,长久以来,连自己都忘却了它的存在。 他的梦想…… 阔辽大漠,无边无际的草原,驾驭剽悍雄驹,纵横奔驰,挽弓射鹰,豪迈四游。白日随意驰骋,八方探险,入夜则任宿于浩瀚穹空之下,吃肉,喝酒,与友高谈阔论,肆恣洒脱… 泪,止不住了。 自即位以来,心心念念万千百姓,把自己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掏了出去,这副身子,这个灵魂,都快空了,乾涸了,只剩下眼睛还能体察百姓的愁苦,剩下耳朵还能听闻百姓的哀求,剩下一张嘴巴、一双手还能指挥命令着这么庞大的帝国官僚。 朕是个好皇帝吧,应该没有辜负百姓的託付,背离群臣的期待吧。 只是朕……偶而…偶而…就算是只有一点点的时间也好…… 也想要拥有自己阿… 没有重责大任,没有仪仗朝臣,不是白沙帝国的九五之尊,就只是昊悍而已,性喜四处处飘泊的昊悍…… 「朕失态了。」那妄想也不过放任瞬间而已,即刻收回情绪,他仍是大殿之上那个英明果断的帝王,永远将百姓置于自己之前的昊悍。 「陛下,恕臣逾礼。」长空微躬,掏出锦帕,仰首轻轻替王擦去未尽泪痕。 昊悍望着眼前的肱股重臣,思绪有些涣散,朕是怎么了,竟给臣子看见这么软弱的一面……君王应无泪啊… 「尹卿以朝廷法度为由,劝諫朕不应当堂直唤臣下姓名,可实话说,朕还是叫长空习惯。」看他专注的神情,昊悍忍不住由衷说道。 多想还是直唤他的名字,就像普通朋友那样,虽然明知只是自欺欺人,君君臣臣的,哪有什么友朋之谊可言。 「帝国是陛下的帝国,百姓是陛下的百姓,臣是陛下的臣子,大殿之外,臣之名亦属于陛下。」长空竟然说出这等话来了,是想安慰朕吗,朕刚刚的脸有很苦吗?呵。 「说说罢了,双亲所赐之名,怎么能送给朕,尹卿如此,岂不成了不孝之人。」不晓得话题怎么就绕到这份头上了。 「臣原无父无母,无姓无名,前白国旧臣尹姓人家膝下无子,买臣当儿,冠姓氏尹,让臣在百书之中,自指字名,那时臣才几岁,大字不识,随手捡了一本禪书,瞎眼指了一句,因此得名长空。」 间步往御花园深处走去,边走边听长空说他名字的事,不知是否刚刚那场琴音那场泣之故,昊悍觉得此刻人有些慵懒,直想不顾一切的往后一躺,呼呼睡去,不过… 王是不能有此失态之举的。 「哦,你指着哪句?」回头,问他。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他微笑回视自己,说道。 长空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此刻的他,话语轻轻,眼眉柔和,跟母亲在哄幼儿的表情倒有同工之处。 「…不可以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不可以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且道如何是一朝风月?人皆畏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昊悍细细咀嚼这禪宗意境,某种想法突然一闪而过,又瞥见长空一脸淡雅笑意,豁然开朗! 哈哈哈哈哈!!!朕方才还思索怎么话题突然就转到名字上头了呢,原来长空你是拐弯抹角的藉自己名字来取悦朕啊!!! 「臣之鄙名能搏君一笑,也不枉当时胡乱一指了。」长空拱手作揖,一副故意正经八百的模样,逗得昊悍更乐。 …吶,长空,你这么大方,把名字都送给朕娱乐了。 有一天…有一天……朕是不是也可以把名字送给你,届时,请你的眼中暂时不要把朕看成王,而是注视着朕本身,朕这个人,然后好好的唤一次朕的名字───昊悍。 昊悍…… *☆.★∵**☆.*☆.★∵*☆.*☆.★∵**☆.*☆.★∵* hello~北鼻们~ 完全看不懂”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释意,而想知道的,请参考暮日蓝涛终有悔(81)。 某心就不在这里佔篇幅了xd。 想要继续享受马杀鸡的趴趴心。____。<----装可爱 浩瀚之心.5 浩瀚之心.5 今日的陛下有些反常。 将一叠有关帝国商业的最新调查报告书放在书案上,白相尹长空看着正在桌前努力工作的昊悍陛下。 「陛下,听刘顺说,您昨夜又熬夜批折了。」长空面带微笑的温和指控,让昊悍笔尖一顿,心上一惊。 「抱歉…」低头,该死的刘顺。 「陛下,您不是跟臣约法三章吗?说好从今以后,无论政务如何繁忙,过了亥时,必定就寝,堂堂皇帝陛下都如此劳累,叫臣等实在寝食难安,如此一来,又有何面目再侍奉陛下左右。」长空平铺直述的语气并不让人生气,但越是这样,昊悍就晓得他的这位白相确实是生气了。 「…朕很抱歉。」再次道歉,自己确实已对长空承诺了。 「陛下不该跟臣道歉,陛下如此轻忽龙体安危,置自身健康于不顾,应该跟天下百姓谢罪才是。」长空整理手边昊悍批好的折子,淡淡说罢,便出了御书房。 见长空逕行出去了,昊悍有些无措,但……时间不多了,要做的事情却堆积如山。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公事上,昊悍再度埋首于政务。 接连两夜,昊悍都熬夜批折。 至第三天上朝时,君王眼瞼下淡淡的黑痕还要靠抹上一层粉才能勉强遮盖的住。 白相的脸色也越来越寒冽。 「这是您今天应过目的奏章。」碰的一声重重将几乎有半个人高的奏折放在御案前,他真的不晓得王上在想什么! 昊悍却只是瞄了一眼那一大叠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公文,随即加紧手上的朱批。 一向好脾气的长空这回真的动怒了,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待正午过后,长空带着与吏部、礼部所商议的有关下届国试的建议书回到御书房时,见陛下仍在刷刷急书,一旁还搁着凉掉的午膳时,一股子气终于要爆发出来! 「啊───终于批完了!」昊悍振臂大吼,将朱笔甩在桌上。 「哦,那还真是恭喜陛下了。」白相冷着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爱卿。」昊悍突然转头,认真无比的看着尹长空。 「嗯?」一早那半人高的公文真的都批完了,而且一点都不马虎,每一本确实都有好好看过。 「朕有一个请求。」双手合十,表情非常严肃。 「啊?」长空被弄得一头雾水,请求?陛下跟臣子请求? 「朕下午想要微服出宫,不带任何侍卫。」昊悍话才刚刚说完… 「不行!陛下您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这样太危险了,尤其现在帝国实力坚强,各国对此都多有忌惮,流苏城遍佈他国奸细耳目,万一有人图谋不轨,要加害于您,那该如何是好!」长空想也不想的就疾言反对。 「拜託,只要半天就好。」昊悍很认真的请求,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为帝王之尊,根本不需要向臣下报备什么,但他也十分清楚明白,贵为一国之君,他的一举一动都动见观瞻,关係着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可任意妄为。 长空还是不赞同,正想说服昊悍放弃这个危险的念头,却突然想起陛下先前听自己弹琴时的鬱鬱之气,陛下…这可是第一次对政务以外的事情有所央求啊…… 「……臣明白了…就半天而已,您能答应臣一定会万事小心吗?」长叹口气,这件事要是给御史台知道了,自己大概会被弹劾吧… 「朕答应你。」脸上掩不住欣喜,昊悍激动的抱了长空一下,然后便夺门而出。 「真是…」长空表情无奈,却也有些纵容。 流苏城,车来人往的商业大街上,两旁小贩商家奋力的叫卖着,一名男子阔步走过,立刻吸引了所有男女老少的目光。 男子年约四十壮盛,生得一副粗獷豪迈的俊顏,五官立体而深邃,且气势稳重、瞳目清明,予人一种不怒而威,却不咄咄逼人之感。他身着一袭简单的宽袖真丝紫袍,一头及腰的黑发却率性的不梳起,而是恣意披散,更增添了一股难言的魅力。 这么帅的男人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嗯…听说是在这附近才对啊…」昊悍对照手上堪称鬼话符的地图,苦恼的东张西望找寻着。流苏城的规划虽然是他一手设计的,但这可不代表他就不会迷路。 刘顺这傢伙该不会故意骗朕吧? 突然,有小女孩稚嫩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引起了昊悍的注意。 「张强,这可是咱说好的,白纸黑字赖不掉,如果今日没有还钱,你老婆就歹让给咱做抵押。」几名一看就是妓楼打手的人物,挟持着一名妇女,对小商铺的老闆凶恶的吼着。 「各位大爷,我会还钱的!我一定会还钱的!可不可以再宽限一点时间,不要带走我老婆啊!!」年轻老闆凄惨的抱着打手的大腿,死也不肯让他们拖走自己老婆,推入火坑。 「操!三十二两七分钱,一月三十分利,你这个破舖子赚一辈子都还不了,还不如把老婆卖断给咱痛快!喏,再算给你五两,算是贴补你的,哈哈!」瞧这夫人的花容月貌,捧成个花魁准没问题,到时还不财源滚滚而来。 「不要!不要!你把老婆还给我!当初明明只借了三两,给芊里买药治病,怎么转眼就成了三十二两七分呢!」年轻老闆猛摇头,就算被踢的血都吐了出来,就是不肯放手。前阵子,小孩突然生了罕见的急病,大夫虽说医的好,却要一笔医药钱,他经营小商铺也是艰苦,银子一时拿不出来,只得透过管道去筹措,没想到才没过几个月,债务以利滚利,已成了他还不起的天价! 「妈妈──妈妈───都是芊里不好,芊里不生病就好了,呜呜…妈妈───不要丢下我───」小女孩两手揉着眼睛,呜呜的哭泣着,令闻者为之鼻酸,却无人敢触怒地方上的流氓恶霸。 朕明明下过旨意,禁止超过年息二十分的高利贷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傢伙做什么!」打手混混看见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还来不及反应,便给一拳拳揍飞了,哗啦啦的摔成一团。 「喂,钱还给你们了。」以巧劲将银子射在他们屁股上,当场痛得几人杀猪似的惨叫,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哼,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会有。 「没事了,小妹妹,你不用跟妈妈分开了。」回头,轻轻蹲下,举袖擦去小女孩的泪痕,昊悍温柔的微笑。 「哇───」女孩突然扑进昊悍怀里,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昊悍虽然一时有些惊讶,随即很快便回神过来,摸着她的小脑袋、好声安抚,不在意昂贵的衣襟被沾得一片湿黏。 「谢谢!谢谢您大爷!真不晓得该怎么感谢您才好!」小茶舖夫妇接过女儿,千恩万谢。 「别在意,这是朕……这只是小事,不足掛齿。」见小孩在妈妈怀里破涕为笑,昊悍也觉宽心许多。 对小孩来说,被父母亲拋弃,是最恐怖难受的事情了。 「啊!对了,若是你们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想起自己找了半天还找不着的地方,昊悍想还是问人会比较清楚一些。 浩瀚之心.6 浩瀚之心.6 没有丝毫不耐的乾等了一个时辰,昊悍终于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心情那个愉快啊,他哼着轻快小调,踏出门楼,外头竟然已经天黑,不过自己所在的这一区倒是四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毕竟是风化区嘛。 「别再来了,被你折腾的。」送昊悍出来的是一名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他一身夸张的破烂补丁衣服,一脸嫌恶刻薄的模样。 「我还会再来的。」回以爽朗的笑容,完全不被对方露骨的厌恶表情所影响,昊悍知道这个人怪虽怪了些,但却是不错的好人。 「哼。」年轻人重重关上门,连里头的灯火也全给熄了,摆明今天乾脆不开张了。 昊悍耸耸肩,想着该赶到那里去了,抄无人捷径,才行至中途,却意外的被人堵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打伤了咱嫦娥楼的人还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太对吧。」十几名彪型大汉团团将昊悍围住,甚至还亮出了长刀兵器。 「嫦娥楼?谁啊?」一脸狐疑。不过比起这个,奇怪,流苏城是没王法了吗?怎么就有这些人这样大剌剌亮刀亮枪的,官府的巡兵哪儿去了! 「少装蒜,你白日不打伤了咱放贷的伙计!」为首的大汉恶恶骂道,他们都是妓楼里养出的私兵,平日里为了自家的利益与其他妓楼争强斗狠,绝对不容有人侵犯他们的地盘,干涉他们的事务! 「哦,是那些傢伙啊。」昊悍搔搔脑袋,想起白天的商铺事件了。 「给咱好好教训他!」见这男人还是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模样,大汉也不耐了,一声令下,所有私兵一拥而上。 「嘖!」 敏捷的闪过各式各样的攻击,一拳揍飞一个,一脚再踹倒一个,虽然比不上武技精湛的大将军,但好歹身为帝王,剑术拳脚的训练也是一种义务,对付这些地痞流氓倒还游刃有馀。 只是…… 昊悍眉峰一皱,险险闪过由暗处射来的几只暗器。 小刀,还是抹毒的。 回身俐落肘击,将那个倒楣鬼顶得连胃液都呕了出来,昊悍以一敌数十,还要分神注意可能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毒刃,一时之间也是屡有险境,丝毫不敢大意。 「碰!」 一个快狠准的肩投将粗壮的彪型大汉给摔了出去,收拾完最后一个妓楼私兵,四方的暗器却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没有再射。 暗巷里有人。 「谁在那里!」昊悍厉声一喝,却讶见那缓缓走出的人影。 长空? 「对不起陛下,臣实在很担心您的安危。」单膝跪在地上,拱手致歉,一向洁净的白袍溅了些许污秽血滴,想来那些躲在暗处偷袭的人都给他解决掉了。 「你该不会从朕一出宫,就跟着朕了吧。」昊悍问道,而对方的默然不语证实了他的猜测。 唉…怎么怪得了他呢,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被人跟踪着,若是遇上了真正厉害的刺客,或是刚刚长空没有出手相救,自己恐怕也难全身而退吧。 「陛下,请您降罪。」白相低眉敛目,虽说是请罪。 但…昊悍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在生气啊…… 不听他的劝諫,硬是要出来,结果果然惹上了麻烦,还差点受伤,哈哈…… 对了! 「啊───!!!」昊悍突然蹲在地上,抱头大叫。 「陛下!?」长空以为他受了伤,赶忙奔至他身边,却见他对着一只竹叶裹着东西哀号。 有淡琥珀色的液体渗了出来,气味似乎是……食物? 「啊啊,看来都破了。」昊悍垮着脸的拎起那包玩意。 亏朕等了这么久,这会儿折回去,他还肯不肯再帮朕做一次呢,想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他说了,这材料不好找,今夜肯定是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长空疑惑的解开绑扎的细绳,赫然发现里头竟然是分了上下两层的小笼包,不过全都被压扁压破了。 「陛下。」不认同的语气转而严厉,如此轻忽自己的安危,就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慾吗! 「对不起…朕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却给搞砸了。」初次精心策划的惊喜就失败,让他有些洩气。 「陛下在说什么?」没头没尾。 「因为…今天不是爱卿你的生日吗?」接回小笼包,有些意兴阑珊的将它重新扎好,昊悍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阿?呃…今日是……好像是吧!?」长空自己也记不太清,毕竟他身为白相,如此忙碌,哪有时间记得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朕一直都很感谢爱卿为了朕,为了国家如此辛劳,今日是爱卿生辰,朕总想送点什么,表达朕的感谢之意,但想来想去,金银珠宝、宅邸稠缎之类的,并非爱卿所欲,又恰巧听闻爱卿对小笼包这种食物情有独钟,朕才想微服访得一味,与爱卿一同品嚐。」昊悍低眉缓声解释着。 刘顺说飞来仙的老鴇手艺是天下一绝,朕死缠烂打的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做这极品小笼包,没想到一番辛苦,最后全都给压扁了阿…… 真是欲哭无泪。 「亏朕连搭配用的茶都选好了呢……」闔上眼,失望的喃喃唸道,又叹了口气。 「陛下……」您难道…这几日来熬夜批折,卖力的超前进度工作,就是为了腾出一下午的时间给微臣买小笼包? 「对不起,爱卿,不管怎么着,朕日后定会再求姜牙做一回的,届时再……」昊悍歉疚无比的正欲承诺,却突然止住了口… 手,被握住了。 昊悍怔怔的望着那隻握着自己的手,微凉的温度缓缓传了过来… 「陛下,如承蒙您不嫌弃的话,请务必至舍下来品嚐这小笼包,让臣为您沏上一壶茶。」仰头,露出一截秀颈,白相微笑地提出邀请。 他握着自己的手,握着自己的手…… 王可以这样吗? 与人牵手,与人并肩而行… 昊悍顿时有些心生动摇,却不反对对方的邀约,与他一同回到了白相府邸。 在后院的水谢凉亭上,长空斥退了所有僕役,亲自为昊悍沏茶,只见他熟练而优雅地以竹片将昊悍带来的茶叶铲入小碗,再静静沏上沸腾的滚烫热水,一股清洌茶香即扑鼻而来。 「陛下选了好茶呢。」长空将茶碗端至昊悍桌前。 「是蒙山的甘露茶,朕想你一定会喜欢这香馨高爽、甘鲜清醇的滋味。」轻啜了一口,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真是不错。 今夜的月色也真是不错呢…… 「嗯,陛下带来的小笼包也十分可口。」虽然形状破碎,汤汁也流溢殆尽,但一送入口中,那肉馅的弹性鲜嫩还是令吃过眾家小笼包的长空感到惊讶,如果汤汁未流失,肯定是惊人的美味。 而更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意…… 太好了,看来长空很喜欢呢。 「虽然好像迟了些,也晚了些,但朕还是要跟爱卿说一声,生辰快乐。」昊悍笑着举起茶碗充作酒杯,轻碰一声,乾杯。 「谢陛下荣恩。」甘露茶跟小笼包,还真是特别的生日礼物。 但却是……最棒的礼物了。 举箸又夹了几颗小笼包,惊讶发现在第二层边缘的那几颗竟然没有破掉,长空想与对方分享,才抬头,发现君王居然已经倚着樑柱,沉沉睡去。 毕竟是几个晚上没睡觉的人了…… 自己真的是跟了一位了不起的王了呢。 一心为百姓着想,又对臣下如此温柔… 悄悄为他盖上毛毯,怕如水的凉夜冻着了王上,长空就着月色,悠悠品茶。 浩瀚之心.7 浩瀚之心.7 出使玄武的澄远归来了,还带回足以奠基帝国未来百年的商业计画,他才正为这事犯愁呢,没想到转眼就迎刃而解了。 「陛下,您传唤臣?」沙相司澄远恭敬的抱拳行礼。 「澄远,你来了。」高兴的暂且搁下笔,昊悍审视着爱臣,这趟远路风尘僕僕、又多有凶险,幸好他一切平安。 该说是澄远不羈呢,还是狂放呢,总之,幸好澄远对君臣之仪那类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他才能这样私下叫唤着沙相的名字。 不过,可不能给别人听见瞧见了,哈。 「陛下有事吩咐?」 澄远的脸色似乎有些疲惫,这是当然的吧,最近大量的玄武商人涌进帝国,商事司那里光申请特许行业,待准驳的案子,每天就不下百件,税务、商事纠纷要裁决的也不少,户部那里也同样忙碌,申请归化的人太多,光调查身家背景就让长空焦头烂额,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人仰马翻了。 「嗯…」昊悍有些犹豫,他这么忙,朕实在不好说出口… 澄远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说道:「陛下,臣虽是忙碌没错,但陪您喝杯茶,下盘棋的时间还是有的。」棋盘、茶点不都准备好了吗。 被发现了。 昊悍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随即移至一旁的小榻上,盘腿相对而座,茶点是御厨师傅蒸的红豆糕,放凉之后,又经冰镇,甜而不腻,很是解馋。 虽然次数不多,但昊悍实在很喜欢跟澄远一起下棋喝茶度过的午后,澄远会跟他说说民间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间聊着大江南北的趣闻,不拘君臣之礼,只有推心置腹的交谈,在这种悠间的时光里,他才稍微能放下肩头的重担,寻得片刻寧静。 「换您了,陛下情势危及,再不反扑,恐怕要凄凄惨的输给臣了。」澄远取笑道。 帝国也只剩下澄远敢取笑朕了吧。昊悍想着。 「朕还没输呢。」 论领兵作战、运筹帷幄,朕还远远不及澄远阿,这盘棋如何能下的赢呢,今日的帝国得以昌盛繁华,他该是首一功臣。 「陛下工作的太辛苦了,何妨偶而偷个间,好好休息一下如何。」将黑子置落,不着痕跡的给对方一丝线索,引导他看见白子唯一的生路。 「这番话,朕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澄远,你才是辛苦了。」他有两枚盾,总是坚定不移的护卫着自己,眾臣的不满全都朝他俩身上发去了,所以自己才有幸成为别人口中的『明君』。 「陛下,臣很担心您阿。」沙相突然抬头,很认真的望着自己。 「担心什么,朕好好的,身体健康,又没什么病痛。」笑笑的从棋盒里拣起白子,该放哪里呢? 「陛下……您太寂寞了。」澄远轻轻说道。他有昂非、有律儿、有墨北,陛下却什么也没有。 指尖一滞,白子滑落,咚咚二声弄散了一盘棋。 「………没事的。」左手在桌下隐隐成拳,他深吸口气,再缓缓慢吐。 「朕有你们这么多忠心的臣子,怎么会寂寞呢。」昊悍若无其事的笑着。 澄远的洞察力,真是…敏锐… 「…陛下……无论什么时候,如果陛下想下棋,请您一定要传唤臣。」他眼底儘是真诚,拱手央求道。 朕的沙相阿… 「嗯,好,朕会叫你的。」把一盘没有结局的棋给收拾了,却有一股暖意。 「对了,剩下的红豆糕,你带回去吧,让御昂非和司律也嚐嚐,朕记得他们也很爱吃。」 「谢陛下。」 望着沙相离去的凛凛背影,昊悍真是羡慕,羡慕。 未料几日后 「黑皇陛下宽宏大度,派本使前来,不为权财,只求和睦。只要贵国交还一人───沙相大人从玄武后宫掳走的妾妃,韩御妻墨北。」玄武外使在朝堂之上的请求,令昊悍陷入了两难。 虽未见过韩墨北,但昊悍知道他必是一名值得交心相待之人,才能得澄远千般维护,而朕所信赖的澄远所欲维护之人,朕也必定倾尽全力维护。 然…黑皇竟以陷万千百姓于刀兵水火之中相胁! 十指在宽袖之下紧紧交握,几乎将手背捏出几条血痕。朕又该做抉择了吗? 从朕的臣子与朕的百姓之间? 抑或是说从昊悍与皇帝之间? 「陛下,臣陷圣上于烦忧之中,实在不忠,应自请其罪,但……」澄远前踏一步,低头缓缓冷静说明立场。 他让玄武使自个儿去抓人,让对方没有藉口带不回人就开战。 澄远解了朕的两难,他做出了决定,在护卫国家与护卫朋友之间,选择了前者。 朕真是狡猾…… 「在待领回韩御妻之间隙,闲赋无事,不如聊聊咱上国的风土民情,与贵国增进瞭解,也可以减少误会,陛下意下如何?」玄武使叶兼,有阴险之貌,但非愚臣,一人立于帝国大殿之上,左右皆敌,还能谈笑风生。 「外使儘管畅所欲言,朕也有兴趣听听。」朕其实是想把你给千刀万剐了。 瞄见澄远,他外表看来镇定如昔,但想必心头已是焦急如焚,朕没见过的韩墨北,你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如果将来有机会,朕也想认识你,届时,请你不要怪罪朕今日殿上的无能,还能与朕交往一番。 「那本使就来说说那风光明媚的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像一风华茂盛的女子,三潭印月是她的明眸皓齿,宝翠流霞是秀发上的珠釵,九溪烟树是覆面的轻纱,曲苑风荷是婀娜的身姿,满陇桂雨是小袖边儿的蝴蝶,阮墩环碧则是她脚踩的青绿绣花鞋。说景,那真是说不完的美。说人,江南少女,温驯玲瓏,娇俏可爱,赤着一双巧足,踏着田里的盈盈水波,曼声低唱着相思情歌,男人看了听了,没有不酥心的。」他描述的眉飞色舞,情景入声,生动无比,当下好几个大臣脑海中就勾勒出了栩栩美景。 群臣脸上露骨的翩然嚮往,让昊悍不觉皱眉,朕在朝堂之上如此煎熬,你们这些老傢伙还有心思在那风花雪月之事! 「江南还有一处绝妙,就是爷多!苏杭几个省府大城,商人来往,交易热络,一掷千金,那个豪气。又锦服秀绣,玉树临风,后头跟着小僕小妾,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的公子哥儿,一眼看去,没十个也有七八,比排场、比阔气、比文采、比风流,人文薈萃,精彩的三天三夜都道不完啊!」玄武使比手划脚,把景致刻划的入木三分。 这会儿,还有大臣开始驳口,若无旁人似的,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在这帝国政治的中枢殿堂,关係着千万百姓之所,负责管理国家、领导民眾的高官厚吏们,你们的心里除了富贵、权势、名利、美色,可还存有一点羞耻之心!!! 这就是朕的朝廷吗!? 浩瀚之心.8 浩瀚之心.8 除了主谋,谁也没料到,事况急转直下。 「他是寻芳阁里畜字楼的那个小倌!」玄武使带来的商人,赤裸裸指控当朝沙相曾经是江南妓馆里任人狎玩的贱货! 殿上喧嚣── 「荒唐!胡言乱语什么!」昊悍大怒。 朕还不把你们这些人给勦灭了! 「陛下息怒,商人粗鄙,心直口快,可能是一时走眼了。」玄武使好意缓颊,回头却说道:「睁大你的猪眼看清楚!沙相大人何等尊贵,是随你信口开河的么!」 「俺虽是粗人,但行商最重信誉,才不打誑语!俺确实在寻芳阁里见过他!他是畜字楼的男妓,绑在柱角,只要十钱就能上,相貌又好,不少盐工都说物超所值,俺听了也好奇,兴致匆匆去看,还与他有一夜之恩呢!不信的话,他左腰侧髖骨上方有一黑痣,一查便知!」 他连特徵都说的出来,堪为可信!当下,厌恶、不屑、鄙视的眼神一一浮现,全数射向龙椅前方那站得直挺昂扬之人。 昊悍脑里一片空白,朕怎么会让事情发展至如此境地!朕怎么会让澄远受如此之羞辱!以前已有一次,在土鲁浑使臣面前,那该死的朵衣公主,如今…如今…… 「陛下,老臣以为应当小心求证才是,如是虚言,大可凌迟处死这个盐商,若确实属实…老臣斗胆,此等不洁之辈不应再立于神圣的家国庙堂之上!玷污龙气、有辱皇恩、毁坏体统!必速速革职,其蒙蔽圣上之大罪,犹应重惩!」老相国这几年发言权大大滑落,就算昊悍让他开口,也无人附和,他这么一主张,竟有超过三分之二以上的重臣支持,另外三分之一似也默同。 昊悍几乎银牙咬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破口大骂! 黑皇阴谋算尽!他遣人来此刨挖陈年旧事,在这大庭广眾之下,揭露澄远的过去,就是为了逼退他的沙相之位!对玄武来说,澄远的文功武赫是最大的威胁。 这也是衝着朕来的!新皇登基,给朕下马威来着,要折去朕的一半膀臂羽翼! 欺人太甚! 朕不允许!绝不允许澄远离开朕! 他是男妓也好、血魔也罢,杀人纵火无恶不作,朕都没关係! 他是朕的朋友,朕的爱臣。 只有他肯陪朕说说国事以外的见闻,只有他会陪朕偶而下下棋、聊聊天,他是帝国的沙相,最精明干练、雄才大略的俊杰,朕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的良师益友! 朕要保他! 纵使与帝国全体官吏为敌,朕亦在所不惜! 「陛下,请听臣(沙相)一言。」澄远和长空两人骤然跪下,异口同声,大殿顿时静默。 不准说!不准说你要辞官!朕不允许! 「臣该死,臣有负圣恩,今后无顏再侍君侧!就此辞去沙相一职,还权归于主上,带罪之身自禁在府,任凭圣上发落!」急急稟罢,他的沙相严严实实朝自己叩了三首,随即自去官冠、朝服,雷电似地飞离大殿。 ………… 昊悍缓缓闔目,十指成拳,勉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哈哈,司澄远此举,证明他还算有几分羞耻,但名目上绝不可以辞官了事,如此污衊帝国厅堂之丑事,请圣上必以严旨将之罢黜,施以重惩,方能息眾臣眾人之怒,亦免于貽笑四方。」老相国洋洋得意。 「这位大人甚有见识,本使甚为钦服。」连玄武使都要来推波助澜一番。 「恳请陛下圣裁。」满朝文武齐声请奏,真是眾志成城… 你们真狠… 竟要朕开口罢黜帝国第一功臣… 朕有何资格、有何立场、有何面目这么做! 朕不要…朕不愿意…… 「陛下,请您下旨意。」强忍的男音在耳边轻声细语,他背对着群臣,不着痕跡的握住了自已颤抖的拳头。 是长空… 长空,你也跟朕一样愤怒吗?也跟朕一样无助吗? 是不是再艰难的话都要想办法说出口,这才是王? 「陛下,请忍一时之气。」白相低声劝諫。 一时…之气…吗… 呵…… 朕明白了…明白了…… 「即日起,免去司澄远沙相一职,拔夺所有权限,责其闭门思过,馀下惩处,日后再议。」昊悍平静的宣布。 「退朝。」 长空追去澄远府上了吧,澄远在殿上突然脸色大变,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陛下,请用晚膳吧,您自下朝之后什么也没吃。」刘顺苦口婆心,白日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流苏城里到处沸沸扬扬,谈论着沙相大人的事情。 「朕没胃口。」 不只没胃口,总觉得连心也麻木了,现在的朕,恐怕再怎么冷酷无情的话都说得出口。 在登高凉亭边,倚着栏杆,眺望皇家林园山水,就这样恍神过了大半天,入了夜,还是不想处理政务。 仔细冷静下来想想,事情应该也没这么糟,不是吗? 不过就是澄远不能作官了而已嘛,那样或许也好,朕可以随时把他召进宫来,还是能陪朕讲话,给朕出主意。 昊悍揪着眉苦笑。 「陛下…」熟悉的人影从长廊那头走来。能未经通报直接见驾的,全帝国也只有沙白二相而已。 「回来啦,澄远的情况怎么样,那个韩墨北有成功逃走吗?你有没有帮朕跟澄远道歉?跟他说朕实在是不得已的,不得已才免去他的沙相职,等朕整顿了那帮子老傢伙,朕一定还会再拜他为相,他是朕永远的忠心臣子,帝国永远的沙相。」 澄远这么好,不会生朕的气吧? 「…陛下,御昂非罹患肺症,恐不久于人世…」待他走近,昊悍才看清楚长空目眶泛红,只是他说什么…? 御昂非罹患肺症,恐不久于人世… 御昂非罹患肺症,恐不久于人世… 老天!你在惩罚朕,还是在开澄远的玩笑? 如果是前者,朕没关係,但别对澄远开这种玩笑! 御昂非对他太重要了!他若死了,澄远…… 「陛下!陛下!您快缓过气来啊!!!」 视线里的长空变得非常模糊…… 他好像在重重拍着朕的脸… 但朕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事的… 这种情况朕已有经验了… 只要睡一觉,明日起来,朕又可以照常批阅折子了… *☆.★∵**☆.*☆.★∵*☆.*☆.★∵**☆.*☆.★∵* 过几日昂非会好吗?期待他康復吗?喔呵呵呵呵~~~(某心?恶劣的在伤口上洒盐的傢伙) 不要怪某心,偶也是不得已的。 这个事件在小远和非非之间是主轴,在长空和昊悍这边也是大事,毕竟事关帝国沙相的去职嘛,当然必须说上一说,不过应该远远不及暮日100那么虐就是了。 浩瀚之心.9 浩瀚之心.9 「陛下,臣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死心吧,不可以。」长空将昊悍批好的折子挪开,放置上新的待阅公文。 一震,却装作不懂他在说什么,逕自继续埋首政事。 「这次就算您超前进度将未来一月份的奏章都批完,臣也不会让您出宫的。」长空不光是说说而已,皇宫警备已经提昇至最严密的程度,表面上的理由是正值骚乱之际,怕有人心怀不轨,实际上都是白相调来看守昊悍陛下的。 「爱卿。」搁下笔,抬头,正色。 「朕要去看御昂非。」不是想,是要。 「您的意愿,臣知道了,但不行。」冷声命侍从将拟好的公文传至各部,长空已经接连半个月没有回府了,都一直待在宫里。 因为禁卫队队长是拦不住陛下的。 「为什么!」拔高音量。 「因为名义上澄远是带罪之身,君王怎么能亲临罪人家里,要是给人瞧见了又是一场风暴,因为朝廷少了一个沙相,一大堆要事积着没人做,陛下也还有像山一样高的折子没批,因为昂非患的肺症是会传染的,您去若是给染了病,这帝国百姓该如何是好,理由要多少就有多少,总之,您不能去。」不疾不徐,近乎冷酷的说明。 「御昂非可能会死!朕去见他最后一面都不行吗!!!」握拳。 「不行,等他死了,您再去看吧。」长空淡淡说道,手不停歇的以浅色朱笔将奏章的重点圈出来。 他竟然这么说!!! 「朕不管!朕现在就要去!谁敢阻拦朕,朕就杀了他!!!」抽下掛在墙壁上的宝剑,昊悍怒气冲冲的持剑要闯。 「那就先杀了臣!」长空隻身档在面前,决心已定,绝不让昊悍陛下去。 「你……」气得颤抖。 朕不过…想见故人最后一面…也不行吗! 「望陛下坚忍,以天下百姓为重,保重龙体。」屈膝跪下,以死相諫。 若陛下也染上肺症,这江山、这百姓、不都崩毁了吗…… 「…………」朕要忍耐到什么地步呢… 要朕忍耐到什么地步呢…… 哐啷一声,丢下宝剑,昊悍知道白相是对的,他的諫言忠实无私,判断正确无误……但太…残忍了…… 而且……他不光对朕如此严厉,对自已也是一样的严厉… 长空,御昂非是你的挚友吧,你不去看他最后一面吗? 还是这么理智的考量着一切,对朕来说,对帝国来说,已失去了沙相,绝不能再失去白相了,白相也是万万不可染病的,有千万分之一的危险都应该极力避免。 所以你跟朕一样,都只能待在这里… 昊悍垂下脸,沉默的走回桌前,闷不吭声的继续批阅奏折,白相也跟着起身,回到一旁的座位上,两人无言,只是各自熟练的移动手中的笔,将鲜红的朱批一笔墨一笔墨的染上黑白分明的纸张。 …这锦绣山河,是用谁的血泪交织上去的? 秋末,月底的时候,深夜,御昂非死去的消息传来了。 皇帝那时是在御书房里,白相也在,政务仍是堆积如山,令人分身乏术,气氛沉重而静默,连日带夜又花了几天,才终于将手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昊悍起身。 「走吧…爱卿。」拉起他的人,才发现长空几乎已经瘫软无力,眼眶里深深的哀痛,再也无力隐藏。 心尖狠颤… 二人换上不醒目的便服,穿上罩头批风,微服步行至沙相宅邸,一路上所见所闻,无不是在讥讽蔑视澄远… 当昊悍亲眼见得澄远满头华发之时,胸口痛的受不了,从未这么憎恨延揽了澄远仕宦的自己! 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什么也没得到,就只是得到一句句的唾弃鄙夷而已…… 呵呵… 「昂非!!!」长空见了御昂非死白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的哭倒在地,他一向最理智的白相,哭得如此伤痛欲绝…… 七日了,要殮了亡者,却是火葬… 当黑烟冉冉升起,伴随着熊熊烈燄,总是宠着澄远、让着澄远的男人在世间消失了,那名充满智慧、巧求得朕的旨意,让澄远再也不能喝酒的男人已经不在了…昊悍看那无情的火光照耀着在场眾人的悲伤脸庞,澄远、长空、司律…… 御昂非,虽然走的早了些,但你是幸福的吧,有这么多人深爱着你。 朕与你交往不深,却觉得对不起你… 这繁琐国事…佔去澄远这么多的时间…减少了多少你与他可以相处的岁月…… 朕……… 葬礼结束,昊悍亲自送长空回府,还没到家,长空却突然昏眩过去,没日没夜的工作,又加伤心过度…… 将他驮在背上,改往回宫的路上。 白相府上只有总管僕役,没有亲人,在这时候,昊悍不能放他一人独处。 「陛下,这…」刘顺见到陛下揹的人,诧异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向有礼有体的白相竟然在昏睡中猛流眼泪、哭得跟孩子一样,把陛下的背都浸湿了一大片。 「小声点,去取一套新的被褥过来。」将人轻放在龙床上。 都哭到嗓子哑了,还抽抽噎噎个不停… 昊悍苦涩至极的微笑,坐在床沿,望着他的白相。而后伸手解去他的冠式,拉开他的发带,松了衣襟,脱去外袍。 「陛下!这等卑贱工作让奴才来就好了!」刘顺捧了新被回来,竟然见到昊悍陛下正在给白相除鞋脱袜,吓得他惊魂未定,急急衝过来要接手。 「不用,朕来就可以了,什么卑贱,白相沙相为朕做了多少事,朕却拿不出什么来谢他们,要紧时刻,还帮不了他们的忙……真是……」 陛下的脸虽说还掛着一丝些微笑容,但给刘顺的感觉却像是自责至极、连哭都不被允许的模样……刘顺不敢多嘴,换了新被褥,便赶紧退离。 昊悍给长空小心翼翼盖了被,自个儿却不睡下,而是坐在窗边的椅子,就着月光,掏出怀里的一封信,这是临走之前,司律交给他的。 拆开信,一字一句的念出声。 「…承蒙陛下不弃…信守承诺…十数年来…宽怀大度…予小远恣意翱翔的天空…昂非铭感五内…临行前…向陛下致上万千谢意…也希望陛下能够一生……」幸福… 随信还附上一枚经乾燥处理的柊叶。 「…什么嘛…御昂非…你在耍朕吗…事到如今…人走了才跟朕说这些……」昊悍掩面,咬牙切齿。 为什么不能早来到朕身边呢!为什么要拘泥于白国王子的身分与朕保持距离呢!? 这么多年来,朕甚至没能跟你好好说过一场话…… 「可恶啊!!!」 直想把信给揉了,却揉不下手…昊悍反覆反覆看着锯齿状的柊叶…直到朝阳升起、天际泛白…… …朕想,朕失去了一名原本最有可能成为朕第一位知心好友的男人… *☆.★∵**☆.*☆.★∵*☆.*☆.★∵**☆.*☆.★∵* 好悲伤……冬虫夏草好悲伤喔~<────学大长今搞笑~..~ 不要问偶讲啥冷笑话,就是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咩(远目)。 浩瀚之心.10 浩瀚之心.10 沙相的继任者,朕决定由司律担当。 澄远和长空意见一致,都说了司律虽天资聪颖,能文能武,但毕竟稚嫩,又无经验,之前更未有一官半职在身,如此鲤跃龙门,一步登天,所遭受的阻力恐怕难以想像。 朕知道司律还没有一国之相的胸襟和远见,也知道这般破格提拔,必会伤害帝国正统的官吏晋用制度。最好的处理方法应该是让白相统筹六部,两位劭相辅佐,司律可以直隶长空之下,从基础开始磨练。 但朕不想这么做。 这是朕的任性。 朕以至高无上的皇权下令,无论是谁都必须贯彻朕的意志! 朕终于了解,漠视明知会危害身体的毒瘤而不割除,不是仁慈,而是愚蠢,放任不适任的官吏留在原位上,不是念旧,而是犯罪。 朕,心意已决。 「既然如此,臣唯君命是从。」长空后来是这样说的。他反对不力,大概多少也有点私心吧。 那日,朝议果然十分精采。 老傢伙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以为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心有不甘,个个站出来,争辩得面红耳赤,什么体统、法度、年纪、资歷的都搬了出来。 自詡四代老臣、忠心耿耿的贺老相,年岁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告老还乡阿,朕忍你很久了,当年内乱,你自命清高,隔岸观火,盘算着无论谁争得了王位,都缺不了你贺家盘根错节的势力,朕能理解君子立于危墙下时,明哲保身的重要,所以朕不怪你,朕登基继位,新朝还是有你一张位子。 这些年,荣华富贵、高宅厚院都享受了,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该知足了,可以安心去了吧。 朕留不得你了。 杀伐决断,一直是朕所欠缺的。 而您老,临到终了,教会了朕这堂课,也算,谢谢了。 白沙太始十四年,司律继任沙相,同一时间,四代老臣贺相国午门斩首,其党羽中央三十馀人,地方不计其数,纷纷被拔官夺职,流配千里。 「陛下,我将远行。」某一夜,他悄悄来向朕辞行了。 不意外这天的到来,却还是觉得怎么这么快… 「澄远,你知道朕心里百般不愿意你离开。」 你的远行是多远呢?从这山到那山,从此岸至彼岸,从朕的身边到谁的身边去呢… 「陛下,我也知道您绝对不会不允许我走。」看着池里的锦鲤,他淡淡微笑。 你说的对,澄远,朕从来没有束缚过你,你做臣子的时候,如是,做朕朋友的时候,也将如是。 「朕会……」会什么…?会寂寞吗…君王是不说寂寞的…… 澄远没有再回话,只是仰首望向天边的缺月,好像在思索什么、缅怀什么、回忆什么…花花白发衬着碎金般的月色,显得有些虚幻不实… 朕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想着,至少他动身的那一日,要与长空去送送他。 「陛下,晚上风大,您这样会着凉的。」刘顺在心里哀号,自从那一连串的让人无法喘息的事件发生之后,昊悍陛下就常常这个样子,晚上不太睡觉,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白相大人也变了,公事公办,变得比以前还要严厉,尤其针对律相大人,私底下不知道修理得多厉害,据劭阳大人说,有几回还活生生把人给骂晕了过去。 「陛下,请歇息吧,您……您就真的这么苦吗?」见陛下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刘顺忍不住多嘴,话才离口,就惊觉自己的失言,立刻跪地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昊悍瞥了他一眼,刘顺顿时浑身寒毛直竖,毫不怀疑就算是仁慈的昊悍陛下也会容不得像自己这般放肆踰矩、妄揣圣上心意的奴才! 时间好像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 「退下。」此二字对刘顺来说就是天大的恩典了,他赶紧叩头,千恩万谢的逃了出去。 …………苦吗? 苦。 非常的苦。 失去的苦… 寂寞苦… 孤独苦… 却接受得了。 因为朕是王,至死都是王。 虽然会觉得累,做某些决定时也很难受,挣扎过、伤心过、很多事情都要拚命忍耐,隐藏喜怒哀乐,付出牺牲,也不是没想过拋下一切…但……朕还在这里,二十几个寒暑了,朕至今还在这王位上! 朕是不会逃避的!沮丧话在心里想想就够了,绝不说出口!再痛苦也会走下去!直到最后,以王的身分死去。 登基那日,朕已经这样决定了。 垂下眼,行至龙床软塌前,床头摆得还是密密麻麻的公折,朕答应了长空不熬夜批折的,最近是彻夜未寝,但没批折,只是睡不着,坐起身来看吹吹风而已,不算食言吧。 说起长空,朕知道他心里也苦,但他是白相,所以也不能倒了下去,就这样死命撑着,将伤心往心底埋,埋得假装没那回事一般。 兴起就是一时起意,昊悍取下大件披风随意搭上,步出寝宫,在寒夜中走上几十分鐘,出了内廷,绕往白相办公的冬暖阁,远远就见到那昏黄摇曳的烛火,看来他的白相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不得彻夜工作的要求只针对主上。 轻轻走近,鏤空雕花的木窗半开半掩,昊悍不是很赞同,这样冷风不都灌入室内了么,手才搭上窗沿,里头之人的一举一动已吸引他的视线。 长空端正无比的坐在桌前,双肩齐平、背脊笔直,研磨沾墨的姿态也一丝不苟,持笔时而轻点微勾,时而横划斜撇,挥洒的如同将军手中之剑,凛凛生风,很是合适。 他的武功也是一绝,据闻能与御昂非比拟,不过鲜少为人所知。 昊悍正想入内,命他去歇息,没想到那毫无预警的一幕震得他心口狠狠抽搐。 朕的白相在哭… 晶莹剔透的泪花接二连三的滑过白玉无暇的侧颊,无声坠落,成了雪白衣襟上的一抹湿渍。 但他的表情没变,手中的笔也没停,就像白日里正常的白相那样工作着,只是夜晚的白相…眼睛会掉泪… 好痛……… 朕的心好痛…… 昊悍想也不想的就闯了进去,一把抱住那个人! 「朕在这里…长空,朕在你身边。」紧紧搂着他,低声轻语。 要怎么样才能停住你的泪? 告诉朕,朕来想办法。 「陛下…?」长空的表情困惑而迷濛…… 「……对不起…」艰涩、苦涩、歉疚。 「怎么了?陛下没有做什么需要跟臣道歉的事情吧?」他睁着有些空洞的眼,微笑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整晚,昊悍只是不断重复这三个字,而长空则恍惚地任他紧拥,一手无意识的轻疏昊悍的发丝。 如果你不是朕的白相,肯定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肯定不会见不到朋友最后一面… 肯定不会在这么伤心的时候…连正大光明伤心的资格和时间都没有… 但……对不起…… 就算让你如此难过… 朕还是不能让你不做朕的白相… 还是不能让你远走高飞,去疗伤止痛、去追寻回忆的足跡… 朕需要你。 做为王,需要你。 做为昊悍,也需要你。 所以只能…… 对不起…… 浩瀚之心.11 浩瀚之心.11 长空好像睡了很长一觉,睡得沉、而且香甜。 缓缓睁开眼,视线内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的是红黑相间的深色掛幔,不陌生… 已是第二次在这张床上醒来。 起身,自己果然只穿一件单薄轻松的里袍,白冠、正式朝服、鞋靴还有腰带,清洁整齐的摆在一旁的小桌上。 看外头的日色,似已几近正午,朝议这回儿都结束了,这可好,白相无故不出席。 床下有备一双全新的便鞋,长空看了看,脚套入,大小正合,走出内室,就看见他的君王坐在圆桌前,微偏着头在看奏章,桌上摆了一些简单吃食,却一口都没用。 「臣有罪,让陛下担忧了。」二话不说,屈膝而跪。 「没有的事,快平身。」搁下奏章,昊悍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 「谢陛下。」虽然衣着简便,但应对进退仍是中规中矩,这就是长空。 一、二、三…… 「陛下。」长空起身,却不就坐,而是站在那儿,直挺挺的拱手作奏稟之姿。 来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好好睡了一晚,长空气色有比较好了。 「臣昨晚失态了,若再有如此,陛下大量,着人送臣回府即可,实不应带臣回陛下寝殿,内廷毕竟与外朝有别,此处非臣所得擅入,亦与礼法不合,望陛下諫察。」内廷为皇帝与其后妃私人居游之所,朝臣禁行,尤其天子寝宫,关乎陛下安危甚巨,更不容外人任意窥探。 「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好了,快坐下,爱卿也饿了吧,与朕一同用膳如何?」果然被训了一顿。 帝国,若论最懂君臣之仪者,非长空莫属。 而且他是切切死死的遵循着,半点都不踰矩,恪守为臣之道。 「臣衣衫不整,此亦非臣久留之地,恕臣不能与陛下共餐。」他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说完,便回内室,着衣整装。 昊悍看着一桌的吃食,虽然是简简单单的烧饼和醃肉,但也准备了二人份,唉……朕真是傻瓜。 没一回儿,长空穿戴正式朝服出来,见昊悍仍是一意的阅折,对食物反而意兴阑珊,不禁皱眉。 「陛下,膳食时间不定,于龙体有伤,请陛下注重。」 「朕知道了。」昊悍抬头,回以微笑。 「陛下不要敷衍臣,请儘快用膳。」长空板起脸。 「是是是,爱卿既然如此在意,何不与朕一起吃。」随口说说,便继续看折子,不是很有胃口。 突然,视线一角多了一袭白袍,是长空,他坐下了。只见他捲起袖子挑了块顺眼的烧饼,扎扎实实夹上饱满的青葱醃肉,浇上酱汁,呈递到自己面前。 「请用。」当他的用词极度精简时,即代表一定程度的怒气。 不会吧,这样也生气? 昊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可不敢真的笑出来,不然就不是再被念个几句就能了事的。 接过醃肉烧饼,却是边吃边看公文。 这又让对方有意见了。 「陛下,用膳时就请专心用膳,请不要学前沙相的坏习惯。」长空怀疑昊悍陛下选择这种食物的动机不纯,跟澄远以前一样,都是为了方便一手抓着吃,一手继续工作。 除了正式宴会,他几乎没有私底下跟昊悍陛下一起进餐过,所以一直都不知道昊悍陛下竟然对自己的饮食这般粗心大意、草草带过! 中午正餐竟然就用几片醃肉、几块烧饼打发了。虽说北方人本来就以麵饼类做主食,但也不致于如此简陋吧。 「朕看完这本就好。」这是司律奏告有关羽林军武官选拔的事宜,很重要。 「陛.下。」白相露出非常”善解人意”的笑容,这种笑容朕看过,就是『没得商量、绝不让步』时,长空会有的表情。 「好好好,朕不看了。」丢下奏本,举起双手,投降了。 「陛下,请您一定要保重龙体,您的龙体是帝国江山社稷之本,万万不可轻忽大意。」俐落的捡起醃肉夹好,昊悍都还没吃完手里的,下一块已经准备好了。 「您的饮食也必须再营养些,蔬果与肉类要均衡,不可偏废,平日要少喝酒,多花点时间锻鍊身体。」现在才发现,陛下的饮食作息实在太不健康了,怎么长久以来都没人提醒陛下? 昊悍乖乖咬着烧饼,一边不时点头,这时候别与对方争辩就对了。 不过…这种感觉真好…有人在乎、有人关心…… 「这是什么?谁可以告诉臣,为什么陛下午膳吃烧饼,配的是酒!?」凑进瓶口一嗅。「而且还是烈酒。」他不满意的将酒瓶重重放下。 昊悍很想大声喊冤,这在沙巴很平常啊,依据习俗,沙巴男人出生第一个所饮之物并不是母亲的奶水,而是醇酒,从小就练有好酒量,成年后三餐也常以烈酒搭配进食,昊悍知道自己身负重担,不能喝醉,这点小酒也不过是习惯性的佐餐酒而已。 不过,这时候还是别争辩、别争辩得好。 「陛下,您身系万千百姓託付,请务必更有自觉一些,若是龙体有恙,所涉牵连甚广,不可不慎。」说罢,不容反对的把酒给没收了。 明明是錚錚忠臣之言,昊悍此刻却有些……烦闷。 「如果朕病倒了,爱卿就只担心这江山社稷吗!?」脱口而问。 长空的表情霎时一片怔忡,看着朕楞了好一回儿,才忙转回头去。 「若陛下病倒了,臣肯定也会忙得病倒了,到时候…到时候…」看他努力搜寻字汇,想讲出个道理来的模样,实在很…可爱。 「长空。」 「朕喜欢你。」无预警的告白。 这下子,对方又呆傻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朕竟能看到朕的白相两度哑口无言的景象。 「…陛下。」 闭上眼,几次深呼吸,再张开眼时,长空已不復见适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白相的理智。 「如果陛下的意思是说很看重微臣,臣甚喜甚幸,谢陛下知遇之恩。」语毕,他恭恭敬敬的撩袍而跪,叩首于地。 却像结结实实赏了昊悍一巴掌。 苦笑。 「长空…你就不能有一刻不把朕看成皇上吗…?」虽然早就料到,但还是心头泛酸… 「陛下不可能有一刻不是陛下,天子是永远的,自登基至崩逝,永远都是天子。」理所当然、毫无迟疑的标准答案,绝对令古今帝王赞赏有加…… 但…… 「朕…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爱你吗?」问,他真的很想要问。 「…不可以,君臣有别。」答,这就是他的回答。 好一句君臣有别,真是鏗鏘有力、掷地有声。 昊悍在心里大笑。 「长空,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朕拿你没办法,但是朕要先告诉你───朕不会放弃的。」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臣子”,昊悍顽固地说道。 「你可以拒绝朕的追求,理由也可以是不喜欢朕,但朕不能接受你因为朕是王所以拒绝朕,这对朕不公平。」昊悍撇开脸,有点赌气的意味。 「陛下,臣…」他才要啟口,昊悍又立刻打断。 「今天就先到这,没事了,爱卿退下吧!」十足的帝王口吻。 「…遵旨。」 昊悍看他默默退下,心里暗骂自己真是狡猾,才说了不准因为是王所以拒绝朕,转眼又以王的身分命令他。 没办法,谁叫朕对能否赢得长空的心,一点把握也没有。 *☆.★∵**☆.*☆.★∵*☆.*☆.★∵**☆.*☆.★∵* 两人之间终于开了一点点春花,不过要小心,这种程度的很容易就凋谢掉了(泼冷水+大笑) 浩瀚之心.12 浩瀚之心.12 一切都没有改变。 昊悍外表认真的处理公务,内心简直想仰天大叫。 自从那日对长空表明心跡之后,就算是从来没有追求过人的自己也知道,理所当然的应该展开攻势,好让长空渐渐喜欢上自己。 但无奈… 一点时间也没有! 待批的奏折就像暗潮汹涌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帝国政务本来就多如牛毛,以前有能力卓越出眾的澄远与长空双人督军,自己也都忙得昏天黑地,如今换上了稚嫩生涩、缺乏经验的司律,长空与自己忙碌的程度,就连停下来喝杯茶、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侈,莫说能好好讲上几句话了。 「起奏陛下,羽林军的武官选拔,定在本个月初九,预计择优录取三十名,大部分将派任为大臣的专属武官,馀者则补充加强皇城的警卫巡逻,陛下否要亲临主持?」负责操办此事的是司律,这是他入朝为官以来,第一次全权负责的重大任务。 「好,朕会去。」昊悍翻了翻折子,没什么问题,看来司律事前都有好好做功课。 「陛下,上届国试考取的进士已在六部各处所实习满一年,吏部日前已呈上分发名单,不知圣意如何?」这次有不少进士直接填补了贺老相残党的缺,白相为了训练这批新人,也是煞费苦心。 「如拟,全部准奏。」这样一来,吃紧的中央人力应该也可稍稍缓解一些。 「起奏……」 十日一次的旬议,依旧是议案多如山高,这次也是讨论到了深夜,才告一段落,眾臣疲累的步出御议厅,昊悍忍不住叫住他。 「尹卿留步。」 「陛下尚有吩咐?」沉稳驻足,作揖低头。 想请你陪朕散散步可以吗? 说啊,以前不也曾说过么,怎么现在就开不了口了!? 「如果陛下无要事吩咐,恕臣告退。」他躬着身灵巧的往门口退二三步,在昊悍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情况下,转身就不见人影。 这算是被逃掉了吗? 昊悍无奈的想。 这样朕与长空一点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嘛,虽然天天都见得到面。(废话,要上朝啊。) 该怎么办才好? 昊悍苦恼的在室内来回踱步。 突然,眼角瞥见的在盈盈月色下的幽暗屋簷给了他灵光一闪! 山不来就朕,朕来就山。 民间不是有男女幽会之说吗? 朕为什么就不能偷偷的与长空幽会呢? 昊悍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主意,当下就决定明晚付诸实行。 隔日一整天,昊悍都与寻常无异的处理公务,直至月娥高掛,万籟俱寂之时,他便悄悄换上便服,从皇城密道出宫,摸黑到了白相府邸。 既然是幽会,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敲门。 昊悍俐落的翻墙而入,晃悠了莫约一回儿,就找着了他想找的人。 夜这么深了,室内还有灯光不就寝的人,必是长空无疑。 『嘰───』门快速打开,又立刻关上。 府上的僕役怎么今日如此放肆!已吩咐过了,竟敢还来吵扰! 长空不悦,回头正想责斥一番,却在看到那人时吓了一大跳。 陛下!? 深黑便袍,又未束发,但确实是昊悍陛下。 「您怎么会在这里!?」长空不可置信,这儿可是他府上,不是皇宫啊! 「朕想见你。」就只是这样看着对方的脸,居然也感觉温暖… 「……陛下。」收起诧异,他表情转而严肃起来,还藏着隐隐愤怒。 「陛下如此不知轻重,真令微臣无言。」语气之冷,前所未见。 「朕来看你,你不高兴吗?」犹疑。 「君王夜半微服私访臣下之宅,这般不像样之事,臣怎么高兴的起来!」没有警备、没有侍卫,就这样大剌剌的跑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有谁知道! 「…………」昊悍垂下双肩,一开始那欢欣鼓舞的心情逐渐沉了下去。 「陛下,请您儘速回宫。」拱手,鞠礼,语意坚决。 朕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但好像弄巧成拙了… 昊悍默然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转身悄悄声的离开,就像来时一样,只是坚挺伟岸的背影不知何故,染上了一层更深的寂寥… 他是君… 我是臣… 注定是不能结合的… 不要心软… 云鬓花顏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帝国发生大事! 正确来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稀奇罕事,至少歷歷在册、不绝青史,但发生在昊悍陛下身上,就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陛下已经接连五日未上朝了! 第一日,群臣在大殿上白白地呆站到正午,才传旨来说不朝散会。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都是群臣上殿才就定位站好,旨意就立刻下达:今日免朝。 这… 「据说是到了新秀女那儿去了。」免朝了还有人不走,聚在一起唏唏簌簌的低声交谈。 「听说是名天仙国色,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外番贡上来的。」这可是花钱买来的第一手消息呢。 「肯定不是一二般的寻常美色,从以前沙巴国时代,陛下可从未因为宠幸后妃而不朝,这次算是破例了。」那时虽然国政松懒,没什么要事需要处理,陛下都还日日临朝,这回真是意外。 「陛下真的是迷恋上某个女人了?」劭阳突然插话进来,好奇问道。他不是很相信昊悍陛下会为了女人疏于朝政。 「是真的,劭辅相,后宫那儿都有风声了,陛下跟新进的红秀女日日在太心湖上游船,而且是───独处,船上还不时传出欢快乐音与红秀女的娇笑声,到晚,陛下都歇驾于红阁,与红秀女可谓是朝夕相处。」难得劭阳大人也加入话题,群臣讲得更起劲了。 「哦?」言之凿凿,像是真有这么回事。 「还有还有,据说那红秀女从入宫以来就一直蒙着异国面纱,旁人都看不清她的长相,有一晚昊悍陛下心情不好,造访后宫,心血来潮,就这么一掀,当场惊为天人、为之倾倒吶。」比手画脚,好不精采。 「唉,那肯定是绝色!没话说的天仙绝色!才会让咱们的昊悍陛下佛心也动。」叹,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明日不是有羽林军的武官选拔吗?陛下要主持开场的箭式大典呢,你们猜猜陛下会不会如期到场?」不管再怎么整顿朝廷,总是会有一些嘴碎的间官,古今皆然。 「我猜不会。」 「我也猜不会。」美人在抱,硬邦邦的男人打架射箭有啥好看的。 「尹大人…」后头的谈论一丝不漏的入耳,令司律不禁有些担忧,明日…… 「别担心,陛下一定会到。」白相以一贯温文儒雅、不急不徐的姿态回应,安了司律的心,只是他觉得…尹叔的目光似乎有些…寒凉? 浩瀚之心.13 浩瀚之心.13 「陛下,是否请律相代为…」 「…不…朕已经答应了…旨意也早已召告天下…这次武官选拔至关重要,他们将来是要保护朕的重要臣子,每一人都必须是上上之选…」虚弱的男声。 「律相主持也一样。」 「…不一样…光司律不够…有些事情…必须由朕亲自来……」这是朕的责任。 「您的伤势非常危险,稍有一点大动作都可能彻底撕裂,尤其伤口馀毒未清…」 「…朕死不了,顶多受些苦罢了…武官选拔是朕在考核那些有潜力的新秀,也是他们在考核朕阿…看朕是否是值得效忠的君王…看朕是不是绣腿花拳的庸君…吏部礼部经过好几回策划,才从中原大陆各地选来这群人…他们万里迢迢来到王都参加选拔…朕怎么能不亲自主持……」 「…箭式大典并非象徵性的射一二箭而已,您与白相、律相要同场竞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这过程陛下可能撑不下去。」他就事论事。 虽然帝国二相最终会行礼如仪的输给皇帝,但至少是三轮之后的事情,三轮,即整整三十六枝箭,以陛下之伤势,恐怕连一轮都是勉强。 每射一箭,那窜遍全身的痛楚,彷彿深入骨髓的哀鸣,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受苦而已。 「…鳶…朕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所以,不用再劝朕了。 「…………」 羽林军武官选拔试场 巨大厚石板舖设而成的坚固武场一大早就热闹滚滚,场地中央是这次参加选拔的三百馀名青壮豪杰,武场四周皇旗飘扬,还有正规羽林军士威风凛凛的持戟站立。 帝国官吏之晋用,粗分文武,文官係由国试或荐举而来,国试二年一次,同玄武国的科举制度,相当严厉,也以公平着称。荐举则需先由二名二品以上之高官提出荐书,再经六部尚书及二相口试通过之后,方得任用。大体而言,文官的来源都是国试,只有极其特别的殊异人才,才有可能透过荐举获得仕用。 武官的选拔也有二种管道,第一种是帝国武技大赛,第二种是正式军队的武官选拔。前者是全国性的大赛,任何人只要有意愿,都可以报名参加,经地方初选、复选,乃至中央御试得胜的冠军,除了高额奖金外,还可位列三品,亚军与季军也有赏金与一官半职,但馀者则无。 武技大赛虽能一口气赢取高官厚禄,但晋用之门毕竟狭窄,每年也不过三人。帝国大部分的武官都是透过军队的考核筛选出来的。 州军、禁军、羽林军是帝国三大军系,州军是州将军率领的地方军队,任务是维系地方治安及守卫边疆;禁军是帝国最精锐的战斗部队,由戍卫将军统率,平日维护首都及其周边地区的秩序;羽林军则是负责皇宫警备及重臣的人身保护。 三大军系会依照不同的人员需求,于不特定时间公告选拔讯息,对有志于仕、企图心旺盛的武人来说,禁军与羽林军都是最佳选择,前者有机会酣战千里之外、立赫赫战功,后者则贴近权力核心,仕宦之途亦能无限宽广。 本次羽林军武官选拔,睽违三年已久,因此引来大批各路英雄豪杰。 「陛下是否有些迟了?」劭阳在司律身后,站不住的频频自语。 「时辰还未到。」司律看看日晷,还差一点。 「来了。」劭阳眼尖的瞧见远方的仪仗,陛下果然没有忘记这回事。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除免跪的二相之外,眾人屈膝而拜。 「平身。」宽厚仁慈的微笑、强而有力的嗓音,一身象徵真龙天子的高贵皇袍,与样式精简的金冠,五六日不见的昊悍陛下在群臣面前依旧气势威武、神采不凡。 今天是艳阳高照、乾热无风的日子,正巧适合第一日的箭试,武场前方搭了一排的大帐棚,是给作为评判及观礼的军官将士遮阳歇息用的,皇帝的金帐在正中央,左右则是白相与沙相的帐篷。 「在场的诸位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千难万险,才来到此地,朕欢迎你们!但朕丑言在先,朕要的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心思縝密、武功卓越的俊杰,这样朕才能放心将帝国宝贵人才的性命交到他手上!你们之中只有三十人能加入羽林军,朕衷心希望诸位能尽情的展现才能,不要令自己后悔!也不要令朕失望!」昊悍雄浑洪亮之音传遍武场,底气十足,其仪态风范,当下便令不少考生折服。 「太始十五年,白沙帝国羽林军武官选拔试,正式开始───────」 随着悠长铜锣之声,所有考生整齐划一的退至场外,从事官连忙将箭靶等物架设至武场中央,等回儿要由昊悍陛下主持同二相开箭。 「太好了呢,律相,早说陛下不可能被美色所惑,忘了家国大事,那些官吏的胡说八道也到头了。」劭阳高兴的给司律递上护肩。 司律正在帐内更衣,改成武人装束,好方便等一下射箭。 「怎么了?眉头都皱了起来。」看他表情怪怪的,劭阳疑惑问道。 「不知道,总觉得心神不寧…」司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好像有点无法专心的感觉。 「律相,你行行好,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分心。你可是水准最高的一届帝国武技大赛冠军,当朝沙相,还是帝国三军的第二把交椅,若是第一轮就败下阵来,那可不是你丢脸而已,连陛下的脸面都会掛不住的。」劭阳严肃的提醒他。 「我知道,前三轮,三十六枝箭都必须射在红心内,放心,这一丁点儿功夫我还是有的。」司律可没有自夸卖弄,虽然他擅长的是双剑,但是弓箭技艺也经过一番苦练学成。 「嗯,第四轮之后就可随性发挥,你要跟白相与陛下较较劲也无妨,注意时辰便可,白相大人我是不知道,陛下可是不折不扣的弓箭高手,一生射猎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定靶射击对陛下来说简直是小孩玩的游戏,易如反掌。」他之前有一次有幸得见昊悍陛下的弓术,只可用四字形容:出神入化。 从拉弓、搭箭到射出,一气呵成,如闪电般迅速,如鹰隼般精确,转瞬之间,数十尺长的大漠蛇王便成了瞎眼盲蛇,任王手到擒来。 「那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行了!」司律笑着将怪异的感觉拋诸脑后,握拳于胸,一脸的斗志昂扬! 蓄势待发! 后来,后来,真的是很久以后,司律才终于回想起这时的怪异感觉是为什么… …陛下的脸,跟御爹隐瞒重病时,掩饰的妆,很像… 浩瀚之心.14 浩瀚之心.14 今日的阳光真是毒辣啊,真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给朕呢。 昊悍在心里苦笑。 「箭式大典开始────请陛下御箭先行!」司仪朗读流程。 昊悍站在武场中央,眾所瞩目,只是眼见他方才举弓,下一秒利箭已划破空气,錚的一声正中八十步外的红心标靶!箭羽上下颤动,入木三分,足见其箭劲凌厉。 「哗──────────」在场的都是对自己弓术有几分自信的武人,自然知道帝国陛下的弓术是何程度,当下周遭一阵鼓譟,均讚叹不已。 接下来轮白相与律相了。 刷刷二声,疾箭而出,也是不偏不倚的正中红心。让人见识了帝国二相也不是省油的灯。 眾人兴致勃勃的欣赏这场选拔开始前、别开生面的竞技娱乐。 一轮下来,再眼拙的人也看出了些门道,论弓术,陛下为上,律相次之,白相居尾。 陛下出手快狠准,似乎不用瞄准,拉弓、搭箭与放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完成,力道十足,箭轨笔直的鑽向靶心,而且神准无比,十二枝箭是后箭破前箭,全钉在同一点上! 律相射箭也是有模有样,姿势标准,尾劲也够,只是比起陛下的一气呵成,律相的瞄准时间便稍嫌长了一些,但虽如此,一箭一箭也是毫不含糊的射中靶心,密度极高的聚拢在一块。 相较之下,白相射箭就显得有点手拙,慢慢的一步一步分解动作倒也确实,只是就没有陛下射箭的那股英武豪气,与律相射箭的俊逸瀟洒,每一箭都是在空中划了一抹小弧度,才落在靶上,虽都在红心范围内,但比起前二位,明显逊色许多。 不过白相是道地的文官,能有这样的表现,已让许多人讚佩不已了。 很快的第二轮结束,三人又是打平,进入第三轮。 昊悍面带微笑,极其熟练的搭弓放箭,每一次箭羽破空而去、命中靶心时,四周都会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叹声,眾人目光焦点都放在帝国陛下身上,但是却没有人发现昊悍额际异样的涔涔冷汗,或许有人瞧见了,但也不过当是射箭时的正常出汗,尤其今日天气又如此闷热。 该死… 药效快过了…… 昊悍能感觉到如吐信红蛇般恶毒的痛意开始在背部上下游窜,从射第一箭时就已崩裂的伤口所发出的哀鸣终于传到了自己脑海里,昊悍瞪目,又射一箭! 「陛下真是太厉害了!」观眾讚叹,多么精采的弓术啊! 密实的压在伤口上的棉布已经全浸透了,再也阻挡不了鲜血的奔流,灼热的液体纷纷倾洩而下,腰后的衣服也都湿了…… 再射! 中! 昊悍回身取箭,暗暗轻吐一口气,佯装举袖拭汗,却是在掩面的那一刻,放任痛苦赤裸裸的在表情上蔓延,就只那么一瞬间,再放下手时,又是一副昂扬威武、精神饱满的帝王风范。 「陛下,臣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喔!」年轻的律相,意气风发。 「朕求之不得!」司律这性子跟澄远真是像啊。 只是真希望这场比试是挑在更好的时候…… 昊悍咬牙,张弓放箭! 中! 「哎呀,尹大人射偏了,看来手臂是到极限了。」有人惋惜说道,差一点点第三轮就要结束了。 不过以文官来说,已经很厉害了,眾人纷纷给予掌声鼓励。 手臂无力? 若不是痛得厉害,昊悍真有可能会笑出来,有一身非凡内力的人才区区射了几箭就手臂无力了,这笑话真是不错,可以提振精神! 中! 名义上是文臣,他就把文臣手无扶鸡之力的样子演到底,在毋庸施展才华的地方彻底装聋作哑,掩藏锋芒,这样的智慧,有几人能比拟呢… 抬头,看顶上那烈烈朝阳,有些昏眩… 不行! 不能在这里倒下! 绝不能! 昊悍心一横,咬破口内一块血肉,紧抿着唇,硬是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朕要尽到作王的职责,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一点破绽! 「陛下?」司律疑惑的看昊悍陛下突然一动也不动。 昊悍缓缓转头,报以微笑,随即大步走向定点,搭箭拉弓,射! 完美命中靶心! 幸好朕的射猎服是黑红相间,还罩上了连背的护肩,血流得再多,也瞧不出端倪。看起来顶多像是热天射箭导致的汗流浹背。 昊悍的眼尾都赤红了,血丝有些骇人,但对那些远远观礼的人而言,陛下并无异状。 第四轮进行到一半,分出胜负的机会来了,司律因为手汗,失误滑了一下,完全射偏了,连靶的边都没擦到。 只要陛下再一次正中靶心,箭式大典就圆满结束,武官选拔也将正式开始! 眾人翘首期盼,等着昊悍陛下用他神乎奇技的弓术为这场箭争划下完美句点。 冷汗滴落… 糟糕… 朕有些看不清了… 全身好像都痛到麻痺了… 朕好渴……朕想睡觉…… 「陛下?」司律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陛下怎么怪怪,突然发起怔来了。 司律… 没事,朕没事…… 动,手指、手臂给朕动!朕命令你们动! 挺起胸膛,拉开背肌,满弓,射! 「喔喔喔喔喔喔───────!!!」 「陛下胜了!!!太了不起啦!!!」 观礼的军官将士与考生们,兴奋无比的振臂欢呼,都为帝国陛下的神采风度折服不已! 绝对要考上!要在陛下的身边尽忠! 燃起熊熊斗志! 太好了…结束了…… 不………还没!!! 「陛下,臣输的心服口服。」司律坦率的正想对昊悍行单膝跪礼,表达钦佩之意,却见昊悍抬手阻止了他。 「朕还有要事待办,接下来的事情就拜託律相了。」缓声说罢,不等司律回覆,便同眾人挥挥手,连湿透的衣服都未换下,就匆匆离去。 「啊啊,真是归心似箭呢。」帐篷内,劭阳凑到身旁,对正在更衣的司律说道。 「什么?」真热。 「陛下啊,后脚才离开会场,前脚已经踏入红阁了。」劭阳的人缘很好,小道消息也很灵通。 「不要乱说。」司律皱眉,他不相信陛下的”要事”指的是女人。 「真的,红阁的侍女接驾都接到试场外了,陛下才一结束这里,就立刻鑽进美人香车,直奔销魂窟,你瞧瞧尹大人的脸有多寒就知道了。」劭阳语带戏謔,倒是有些看好戏的味道,谁都知道白相尹长空可是不折不扣的錚臣,绝不会惧于天子权威,对王上的荒唐不闻不问的。 瞧,这会儿,不是就要跟过去了吗? 陛下若没个好说法,帝国江山可就要震动了。 浩瀚之心.15 浩瀚之心.15 「请回吧,尹大人,陛下旨意,任何人都不见。」后宫宫门,刘顺正苦着一张脸,这个任务实在太艰难了。 尹大人的坚持,若是发作起来,连陛下也是不得不让步,他一名小小的内侍总管,何德何能被派来挡驾。 「确实有跟陛下稟报,白相尹长空求见吗?」温文儒雅,却藏不住眼神里的寒凉怒火。颇诧异啊,竟然吃了闭门羹,陛下不见他! 「是,确实稟报了,陛下说谁都不见。」刘顺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回答,只是觉得后脑好像要被盯得着火了!!! 「刘公公,为了避免误会,让我们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才刚出了武官选拔会场,就脚步匆匆、兴致勃勃进了后宫的陛下,现下忙碌的分不开身,没有时间拨冗接见一下他日夜操忙的臣子吗?」字字句句都是那么的和缓清晰,还附赠一抹白相特有的温煦微笑,但就是让刘顺心惊胆跳的连大气都不敢喘,长袖下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这不是尹大人么?」突然,一阵出谷黄鶯似的声音,随着出现的身影亭亭玉立。 「红娘娘!?」刘顺吃惊。 红?长空看向来人,是一名样貌俏丽姣好的女子,身着一袭翠绿轻衫、淡彩纱裙,轻摆着如云水袖,步态婀娜,珊珊而来。 「妾身见过尹大人。」她徐徐施礼,从容优雅。 彷彿已知对方的疑惑与来意,女子不待询问,便先开口。 「妾身幸得陛下垂青,先日已封为红妃,位列六宫之一,因新宫尚未佈置妥当,目前仍暂居红阁。今日温高日烈、闷热无风,箭式大典着实耗去陛下些许精神,适才伺候沐浴更衣,此刻恐怕已经歇下了,尹大人若有要务,烦劳改日在议,若是急事,妾身亦乐意代为转达。」 女子掛着盈盈笑意,说话娇柔婉转、不卑不亢,兴许是美女当前,白相的态度好似软化了些。 「强要拜见,微臣实有失礼之罪,烦请娘娘转告陛下,臣改日再负罪驾前,告辞。」他语气温和,拱手为礼,语毕,转身离开。 「呼────还是红娘娘有办法,居然能把白相大人给治服了。」刘顺猛擦冷汗,不敢相信尹大人就这么乾脆的走了。 女子轻瞥了刘顺一眼,微摇着头,莲步轻摇,归去红阁。 红阁 方才在外头被唤为红娘娘的女子,才刚进房、掩上门,脸色一肃,姿态气质竟瞬间迥然不同,这时的”她”,反倒像是冷血无情的”他”。 红妃,或称帝国暗部顶尖十四人之一的月鳶,面无表情的走进内室,只见床上地上一片腥红狼藉,一旁的铁盆中儘是黏稠恶臭的血水,这番景象,对于熬过无数炼狱的他来说并不陌生,只是目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帝国的主人,这就不有趣了。 「陛下,已将白相档了回去。」他稟告道。如铁石般坚冷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与在白相面前吐出柔美娇吟的是同一人。 床边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沾满乌血的双手飞快的拉着一条条的丝线,缝合皇帝背上那个裂成大洞的狰狞伤口。 昊悍趴躺在床上,脸挨着枕头,意识姑且还算清楚,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生气了吗?……」 朕知道长空一定会追来,朕这么荒唐,大典才结束就”直奔后宫享乐”,长空忠直的性子怎么可能闷不作声。 「白相责说自己失礼,改日再来向陛下请罪。」至少表面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 「陛下,伤口已处理完毕,请您这几日务必小心翼翼,千万不能再有大动作了,汤药老奴会在月里准备好送来,于三餐膳食后服用。另外,莫约再二刻,阻绝效果就会消失,请您把握时间稍事休息。」老者交代完毕,逕自踏出内室,一会儿就没了声响,他是暗部的专门大夫,看来也染了行踪诡譎的习性。 「…鳶,让你去查的事情呢?」在不赞同的目光下,昊悍稍微挪动身子,取来床头的奏折,争取时间批了起来。现在感觉不到痛楚,是因为针灸阻断了痛觉的缘故,等会儿就没那个馀裕了。 「后宫部份相对单纯,已大致上完成,外朝的部分牵涉甚广,某些关係至今仍难釐清,恐怕需要白相的协助,方能事半功倍。」官场之间千丝万缕的利害纠缠,掌管官吏系统的白相是最熟知箇中内情者,而且也是陛下推心置腹、可资信赖的人。 「…不…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扯进白相……鳶…虽然会拖点时间…但还是麻烦你彻底清查……」 朕好像发烧了… 「…遵命。」暗部的人一向冷情冷性,言语精简,问为什么不是他们的作风。 ──消失。 昊悍渐渐觉得痛了,像烈火燎原般一圈一圈扩大的痛楚,却硬是忍着不吭声,强迫自己将奏报的内容看进眼里。 受伤的事,朕必定要隐瞒到底…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长空… 朕不想他自责… 若是他知晓了朕是到他府上的那日,回程途中受到的袭击……就算明明是朕的错,长空也会怪罪自己的…深深地怪罪身为臣子的他若是有保护着朕,送朕回宫,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朕不要这样… 他已经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身为君王的朕了… 朕出于私情的夜访,若也成为长空的臣子之过…… 朕…情何以堪…… 「啊啊────」完全超乎想像,恶狠狠的剧痛彷彿是有个巨人在伤口上猛烈踩踏,昊悍赤红了眼,猛力扯下一截床幔,用最后的意志力将自己的双手绑起,套在老者留下的铁鍊里! 嘴里紧紧咬上棉布。 …以前朕问过长空:「如果朕病倒了,爱卿就只担心这江山社稷吗?」 长空那时没有正面回答… 但朕知道… 朕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若给长空发现朕现在这般痛苦狼狈的模样… 他会难过…… 会露出朕最不想见到的那种表情…… …………朕不要…… 朕寧愿他生朕的气。 寧愿他寒着脸,十天半月不跟朕说话。 这样都比较好… 浩瀚之心.16 浩瀚之心.16 白相对陛下心生不满,很愤怒,而且不是一日二日,这次搞不好会辞官! 朝廷上上下下都在传言着这件事。 武官选拔之后,昊悍陛下又在红阁”流连忘返”的十多天,等陛下好不容易重返朝政之际,白相却立刻”生病告假”,镇日关在府邸里大门不出。 「陛下,这…这叠要搁哪儿啊!」刘顺简直气得跺脚,瞧瞧,这像样吗,陛下的御书房都快给淹了,一进门,连陛下在哪里都没能看见! 「就搁那个角落吧。」埋在一堆公文之中,昊悍的脸上并无怨懟之情,一直都是很平静认真的处理他该做的事情。 「陛下…依奴才浅见…是不是传召尹大人进宫见驾?」刘顺再笨也看得出端倪,都是白相告假,才惹得这片随时随地都可能砸死人的卷山卷海。 「有时间出主意,还不如赶紧把那一头的批文送下去。」昊悍头也不抬的说道。 传召?他不会来的! 先前朕还藉故不见他呢,现在若是随便一唤,他就乖乖来了,那就不是长空了。 「是,奴才遵命。」刘顺口中嘀咕,还是搞不懂陛下在想什么。 待刘顺一走,昊悍就置下笔,唤: 「鳶。」 「在。」明明除了皇帝空无一人的地方,竟然有人回应。 「把内廷的名单给朕。」 「在此。」呈上。 「退下吧。」语尾方收,那人早已不见。 昊悍张开密函,越看那上头的名字,脸色就越是阴鬱,最后像是十分疲累一般,重重靠在椅背上,眼睛望向天花板的蟠龙雕刻,张牙虎爪的龙之形貌十分狰狞,红光锐利的龙眼像是在恫吓那些覬覦这个位子的狂悖之徒。 这件事要先解决…… 长空暂时称病告假也好,此事无论如何,朕都不要长空牵扯进来,司律也是一样。 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 昊悍重重叹口气,走至窗边,寒冬已至,今年气候异常,原本不雪的流苏城,竟在一夜之间静悄悄的被妆点成银白世界,纯净洁白的雪花从天片片而落………多好…为什么人的世界不能同大自然一样的单纯美丽呢…… 朕不担心长空会怒而辞官,相处十来年了,他的性子朕也摸有几分把握,长空的忠君之心根深蒂固,以前在旧白国时,不管是老眼昏花的雷卡,还是后来阴狠刚愎的雷横,长空都尽心辅佐,甚至还为之狙杀好友御昂非,他可以说是能背弃一切情感,将君王彻底摆在第一位的男人。 他就是如此热爱着王和国家。这回不过是透过『告病』的方式,来劝諫朕的疏于朝政、流连美色罢了。 苦笑… 如此想来,朕真是自不量力… 这样的长空,怎么可能忽略王,看见昊悍呢…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事情结束,朕再登门给白相大人赔罪吧。 流苏城尹府 正当庙堂上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白相尹长空正坐在自家府上的庭园里,悠然自得的欣赏雪景,品味好茶。 「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本大人正病着,不是说谁都不见吗?」在如此天寒地冻之时,啜饮一口热茶,真是一大乐事。 「他们说,将这个给您看,您就……」老总管颤颤地将怀里揣着物品,递给长空。 长空一看见那玩意,立刻惊站起来。 「快请他们入府!」 『红龙团花.锦绣黑爪』是太子的令牌! 「尹大人,不好意思,打扰您告病了。」 跟随老总管进入庭园的有两名男子,为首的那位有些戏謔的拱手致歉,不过表情倒不是太有诚意。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长空规规矩矩的行礼。 「别别别,尹大人,您对父皇都是免跪免拜的,可别乱害咱俩。」一手捞起正要叩首的长空,皇太子昊日一副为难的模样。 皇太子昊日,年二十,皇后姜氏所生,嫡长子,帝国的当然继承人,目前以东宫太子的身分参与部分朝政运作,但涉入不深。 「皇兄,尹大人对父皇的确是免跪免拜,但这特权可没延到您身上,他跪拜是当然的。」说话的是小一岁的二皇子郑泉,他一身絳红色的束腰蟒袍,尊贵凛然的皇室气息表露无疑,讲话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甚至时常有些咄咄逼人。 相较之下,个性温和,总是瞇着眼、笑嘻嘻,爱开些小玩笑的昊日,则是完全看不见皇族应有的仪态,反而像是胸无大志的落魄贵族。 「皇弟,别这么认真嘛,尹大人是国之栋梁,现在又在病中,你叫人家又跪又拜的,万一病得更严重怎么办,真是的,一点体贴人家的意思都没有。」昊日貌似不悦的数落弟弟,不过不知怎么的,那几个”病”字就是听起来特别刺耳。 「微臣谢太子殿下垂青厚爱,如此体贴。」长空站直身子,露出”微笑”。 惨了──────!!! 昊日在心里乾笑,身为未来的国君继承人,他十二岁之后,大概有五年的时间交替接受白相与沙相的指导,沙相司澄远教导战略战术、领兵佈阵,白相尹长空教导帝国体制、施政擘画。前者完全是铁血性格,就算对太子,该揍的该骂的毫不留情,后者一开始还让他感觉是个软弱唯诺的书生,后来……就知道真面目了。 严厉,一整个就是用严厉来形容,要求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不知道多少日子,自己被他整的死去活来! 「尹大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呵呵。」昊日小心陪笑脸的模样,看得郑泉忍不住啐了一声。 「太子与二皇子殿下来找微臣,不知有何要事?」长空领他们坐下,命人送茶点来。 「其实没什么,是听说茈攸回来了,有人在流苏城里看见他,才出来找找的,不过绕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人影,冷的要命,就顺道来您府上讨杯茶喝。」昊日捧着郑泉递来的杯子,暖暖冻僵的手指。 「三皇子殿下吗?」长空有些诧异。 帝国皇帝育有三子及公主数名,太子昊日,二子郑泉,三子茈攸,仅有皇位继承人的太子姓昊,其馀的儿子并无皇姓,而是从母姓。 「嗯,自从一年前留下字条说是要去游荡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不赶紧来见他亲爱的哥哥。」昊日一脸哀怨。而提到最小的弟弟,郑泉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他这个小弟比大哥还夸张,一丁点皇族的自觉都没有,从小时候开始,就每天邋邋遢遢穿着破布破鞋,一个人到处乱跑,长大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常常留下一张潦草字条,就人间蒸发,一次不见几个月都是正常的,这回最过分,居然整整一年都没消息! 「是否需微臣派人去搜?」对于三皇子,长空只在刚效忠昊悍时,见过他一次面,没什么接触,因此印象不深, 「没用,茈攸躲藏的功夫恐怕是天下第一,他若存心要躲,谁都找不到他的,只能等他自己出现了。」小时候玩躲猫猫,茈攸总是赢家,而且赢得轻松,最后他还说没挑战性,不跟哥哥一起玩了,真是可恶的小鬼。 「皇兄,天色有些暗了,茶喝完就该走,再晚要摸黑入宫的,白相大人,告辞。」郑泉拖起趴在桌上丢人现眼的太子,不容反对的告离。 「不送。」 长空目送他俩拉拉扯扯离去的背影,打从心底泛出笑容。 浩瀚之心.17 浩瀚之心.17 今日白相也标准的”告病”在府。 对于这种僵局,白相不急,陛下不急,倒是急坏了一干人等,浩繁政务少了白相,那蔓延滋长速度之快,令所有官员叫苦连天。 平日只要白相一声就可乾坤底定的事情,这回要几拨人马凑在一起开会商议,还往往一言不合就相互争吵起来,最后还是嚷着要找尹大人定夺。 「大人,是否请您来看看?」老总管怯声请示道。 「?」 跟老总管来到府上的大门外,长空一时之间还没看出异状,后来才发现不对,门口墙边的那堆积雪隐约成一个人形,有人被冰冻了!? 长空赶紧拨开覆在上头的雪花,样貌露出来了,是一名少年! 「快,准备温水。」长空一把抱起少年,边吩咐边奔入府里。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刻,怎么会有人倒在外头呢,虽说不论怎么样的太平治世,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流民野汉,但一到冬季,陛下都会下令设置一些收容处所,让这些人有个去处安身取暖,这名少年不知道吗? 脱去上衣,将人放入注满温水的大木桶里,微凉的温水对冻坏的人来说刚刚好。 这时长空才看清少年的样貌,眉清目秀,却不显稚气,怪异的是头发削得很短,狗啃似的,只稍微及肩,随意在脑后高高扎成一把,还漏了些许落在两颊。 「大人,您看这个。」从脱下的衣物中掉落的,前一日,他老人家才看过很类似的东西。 「三皇子殿下!?」『游云青龙』,龙形徽纹都只有皇族才能使用。 「去通知太子殿下,三皇子在这里。」长空话还没说完。 「…不要……」那名少年微微睁开眼,看着长空嘟嚷说道。「…若是给大哥知道…我倒在雪地里被发现……他肯定会天天贴在我耳边唉叫个没完……那样……很吵………」 长空意示停下通报,走至木桶边,一手贴上少年的额头,看来没发烧。 「…我没事啦…只是肚子饿的要命…谁知道流苏的商家这么不济事…这么大的城市,居然找不到卖食物的……」咕嚕咕嚕的声音从水面下传来,少年眼神无力、摇摇欲坠。 长空噗一声失笑,连忙改吩咐总管去准备吃食,说来这些日子大雪连天,根本就没什么人外出,街上的商家往往开店半日,午后便休息了,这个时候还有在做生意的,只剩下那些风花雪月的场所,不过法令规定,未满十八岁的少年禁止进入。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转眼就在桌前大吃大喝了起来,室内放了好几个火炉,煨得很暖,少年一点形象仪态都不顾,抓起肉就大口的啃,满杯的酒一气下肚,还有那白饭扒得啪啦啪啦作响,还不时塞入各式菜餚,连老总管都看呆了。 长空倒没有作声,只是面带微笑地在旁也吃了一些,权充宵夜。 「呼────饱了,饱了!」大呼过癮,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就直直往后一倒,直接摔躺在地上。看来他面貌虽清秀,但行为举止却很豪迈。 「尹叔,可不可以再来一壶酒!」少年咧嘴笑着问道。 「三皇子殿下,您还年少,不宜饮酒。」长空温和却不失坚持的拒绝,心里却给对方极其自然的一声”尹叔”给震了一下。 「唔───别这么迂腐嘛,我们沙巴人从小就开始喝酒了,刚才桌上不也有一壶。」少年先是皱皱鼻子,后来居然在地上哇哇打滚,像小孩子似的耍赖了起来。 「殿下自重,刚才的药酒是为了给殿下暖身才备的,酒乃穿肠之物,少饮为妙。」他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是这…这种性子,不是十五岁了吗? 「唉,不要叫我殿下殿下啦,我那个宫殿都快成了废宫,一年到头也没待上几天,尹叔,你就直接叫我茈攸得了。对了,你可别误会这是假名,我的母后真的就是姓茈喔,这是紫草的意思,是一种夏天会开白色小花的漂亮植物。」少年笑得很热情灿烂,一面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继续打滚。 郑泉殿下说的没错,茈攸殿下果然一点皇族的自觉都没有……长空无奈的想。 「微臣知道殿下的母姓,不会误会的,只是殿下与臣身分有别,臣不能直呼殿下名讳,请殿下谅解。另外,您称微臣为”叔”,也是有失体统,微臣并非皇亲国戚。」据他所知,陛下极重皇子的教育,皇子们自小就要开始习武读书,怎么都没人教导茈攸殿下吗? 「尹叔,你真的很一板一眼耶,你对父亲也这样吗?那他一定很闷。」少年完全无意改口,他趴在地上,枕着自己手臂,还翘起小腿,晃呀晃的,一派天真的问道。 (昊悍:没错,朕真的很闷,囧。) 「不是父亲,要称”父皇”。」长空纠正道。「你在修园读书时,负责教导你的老师是谁?」肯定是在偷懒。 「哈哈哈哈,我没有老师喔,不过…也不能完全算是没有啦。」少年又滚了滚,突然抬腿,一个有力的弓腰,完全不靠手的支撑,便翻站了起来,足见有一定武学修为,且身体韧性极佳。 「茈攸殿下。」对于对方模拟两可的敷衍回答,长空不是很赞同。 「我想睡觉了,尹叔府邸这么大,随便借一间房给我吧,可以吧?」少年像是一刻都静不下来似的,话没说完就往外衝,突然头又探了进来。「对了,尹叔千万不可以告诉大哥我在这里的事情喔,二哥也不行,虽然二哥不会唉唉叫,但他会眉毛这样竖起来。」少年生动地用食指推高自己的眉毛,还扁下嘴。 那样子的确有几分像郑泉殿下教训人的表情,让长空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嘛,要笑,尹叔这样子比较好看。」丢下这句话,少年一烟溜的就跑了。 这孩子性情真是纯真奔放。 接连几日,茈攸都窝在长空府里”探险”,他脑袋低溜低溜转,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坏主意,一下子说要实验他在梦中学会做的菜色,却差点把厨房给烧了,一下子又说想到好方法来清除积雪,结果他的好方法指的是在庭园里泼油,然后点火,不过幸好紧急关头被挡了下来,诸如此事,不胜枚举。 「殿下,您也不小了,是否该试着学习些朝廷的政务,将来好帮助太子殿下。」这日下午,长空与茈攸二人坐在户外的亭子里下棋,是长空提议的,想藉此循循善诱。 「有二哥在,他会很好的帮助大哥的。」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二殿下的确相当出色,但国事浩繁,如麻如山,殿下若能出力,想必陛下和太子都会十分欣慰。」几日的观察下来,长空发现茈攸殿下并非单纯的玩世不恭,相反的,他极其聪明,甚至称作天才也当之无愧,只是似乎都把脑筋用在奇怪的地方上了。 「还是不要吧,奏章什么的,我一看就头昏,说不定头昏眼花的就一把火把它们给烧了呢。」少年夸张的比着燃烧的手势。 忍无可忍! 「殿下!」啪一声,双手重拍在桌上,翻了棋盘,长空寒着脸,不敢相信在所有人都兢兢业业的为国家的繁荣昌盛而努力的当头,身为皇族的茈攸殿下却只知玩乐,心中完全没有国家与百姓。 「您这样做,都不会觉得对不起镇日辛苦工作的陛下吗!」 浩瀚之心.18 浩瀚之心.18 脸上夸张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敛起,茈攸握起手中的黑棋,缓缓走至围栏边,他望着亭外雪景,倏地,五指有力一弹,黑子迅疾无比的穿透池面结冻的冰层,从中央一个小洞慢慢裂出了好几条细缝,随着霹靂霹靂的摩擦声,细缝成了鸿沟,最终啪啦一声,断成了好几块浮冰。 「……父亲和大哥都说我这样就可以了…」茈攸低垂着脸,小声说道。颊边的落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声音却让长空心头一惊。 「…父亲葬送的梦想,还有大哥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未来,他们都交给了我。」茈攸望着天空片片飘落的雪花,时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天。 也是正寒的隆冬。 才七岁吧,传授学业的老师发现他是少有的天才,以智能来说更是远超过大哥二哥,师傅一面私底下极力向父亲諫言改立太子,一方面则严持教鞭,强迫他学习一切帝王应学之事。 其实他并不喜欢那些事,尤其皇家多如牛毛的规矩让他几乎窒息,他反抗,师傅却勃然大怒,认为他不上进,常常拿藤条将他打的遍体鳞伤,母后难產生下他就死了,在宫里没有谁可以依靠,还记得当时是多么无助,总是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泣,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离弃他了,父亲也不爱他。 后来,大哥发现了躲起来哭、伤痕累累的自己,气得立刻拿剑就把师傅给杀了,事情闹到了父亲那儿,父亲脸上既震惊又悲伤的表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父亲把小小的自己抱在膝盖上,将大哥揽在怀里,红着眼睛低声说了好几次对不起,那时他看见父亲的书房里满满堆的都是文纸,连一旁塌上也是,刘顺说父亲忙着工作,有几天都没好好睡了。 父亲是爱他们的,但他有他的责任,万斤重担压在他的肩上,逼得他不得不把自己最柔软的感情拋在脑后,只是拋久了,就忘了,想不起也拾不回来了。 那天,父亲与他俩长长的谈了许久,谈父亲的过去,谈父亲捨弃的梦想,谈父亲为王的责任,谈父亲对于国家的忧心、百姓的牵掛,谈父亲有多喜欢他们,还记得自己扯着父亲的龙袍,哭得淅沥哗啦的,大哥也是。 那天之后,”资质駑顿”的三皇子茈攸就彻底被”遗弃”了,他不用再进修园,也不用遵照皇家祖训做那个做这个,他的住所被迁移到皇宫最偏远的角落,那里甚至称不上一座宫殿,只是一栋简单的木造阁楼,没有任何宫女太监伺候。 父亲趁夜给他撬了一道后门,也建了密道,三皇子不再于任何场合现身,皇帝也绝口不提,朝臣慢慢只记得有大殿下、二殿下,而没有三殿下,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他却自此拥有了千古帝王之家的成员从未拥有过的────自由。 没有任何的束缚,不再有父皇、皇兄,只有父亲和大哥,父亲会挑选一些可靠的人来教导他感兴趣的知识,他可以任意的到处游玩,纵马狂奔也好,餐风露宿也好,到世界各处游歷,几日几夜都不见踪影也无所谓。 「他们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务必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还要自由痛快。」他悠悠说道。 他是被爱的,被深刻的疼爱着,父亲和大哥拚命地从自己身上刮下所剩不多的东西,积攒成了名为”幸福”的礼物,慷慨无私的赠予了他。 「臣不知道陛下和太子殿下竟然……」长空听了着实无比震惊,这在万载帝王史书内都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茈攸回过身来,对他露出一抹笑意。 「父亲和大哥都非常的努力喔,父亲耗尽心血在发展维持这个国家,希望将来能平平稳稳的交给大哥,大哥也拚命的在学习,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好国王。」而他们越努力,”三皇子”存在的必要就越来越薄弱,自己就能以茈攸的身分随心所欲的生活。 「殿下……」长空一时语塞,不知自己是何感想,陛下和太子费心保护的儿子与弟弟,他有权力将之挖出,摊在阳光底下吗? 「所以说,尹叔,别再叫我殿下啦,帝国没几人知道我的样貌,你再叫下去,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叫我茈攸,茈攸啦。」似乎又恢復了不正经的嬉笑模样,少年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阿?喔,茈、茈攸…」直呼皇族名讳对长空来说似乎还是很有心理障碍,但多唸几次应该就会习惯了。 「嗯嗯,我的名字从尹叔口里唸出来,真的好好听喔。」少年一副陶醉的模样。 茈攸,自由,父亲赐给他的名字,其实就隐藏着父亲自己的愿望。 「你啊……」长空摇摇头,笑了出来,罢了,罢了,这孩子这样也不错。 「尹叔笑了,那不是代表不生气了?」少年眼睛一亮,追问道。 「不生气了,说来是我自己不对,打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状况。」长空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没再用”臣”自称,显是认同了昊悍的用心。 「很多人都不知道啊,事实上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除了父亲和大哥,也只有尹叔了。」少年数着指头。 「二殿下不知道吗?」长空诧问。 「嗯,二哥不知道,因为二哥的性格比较严肃,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他只是以为我性格懒散,不受管束,爱到处乱跑而已。」少年笑咪咪的回答。 「嗯…」长空陷入沉思。 「所以啊,尹叔,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父亲太严厉?」茈攸突然如此说道。 「啊?」被打断。 「可不可以别对父亲太严厉?」他充满冀望的又重复了一遍。 「茈攸…?」长空不懂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要求。 少年垂着脸,缓缓拉着长空的宽袖,无意识的左右晃着。 「因为父亲很孤单啊…虽然大哥将来也是会步上父亲的脚步,但至少现在父亲在可能的范围内,还是给了大哥一些自由,没让他一下子参与太多政务,而且也有二哥陪着…」 「…但是,父亲却没有人陪。」少年抬起头来说道。 「他总是一个人忍受孤独和寂寞,默默的尽自己的责任……」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讲话一下子也变得抽抽噎噎。 「听说他之前留恋美色不朝,老实说,如果是真的,我不晓得有多高兴,只要是父亲能喜欢上,那都是好事情,可是才几天就又没下文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尹叔生气的关係,父亲很敬重尹叔的,所以…可不可以请尹叔别对父亲太严厉,当、当然如果太影响朝政的话……」语末已经有些期期艾艾,但他仍很努力的帮昊悍说话。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长空突然茅塞顿开,抚掌大悟。 「啊?」少年楞住。 「谢了,茈攸,你果然是天才!」他笑开了脸,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尹叔是不是也不生父亲的气了?」应该是这样吧? 「我可没那样说。」还在生气,不过原因不同罢了。 「哎…」垮下脸,尹叔还在生气,父亲肯定不开心。 「好了,别苦一张脸,我跟陛下的事情不用担心。」长空拧着小鬼的脸皮子。 「痛痛…」茈攸脸都歪了,一面闪躲一面哀哀叫,却很开心,因为尹叔已经没把他当皇子看了呢! 「尹叔,我告诉你喔……」他想要跟尹叔分享,希望……… 浩瀚之心.19 浩瀚之心.19 「尹、尹大人!?」刘顺看见已经称病告假好几日的白相,惊讶的嘴巴都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了,现在可不是早朝时间,而是夜半子时,陛下也没有召集会议,尹大人怎么就无预警入宫来了!? 而且…… 「尹大人,请您在这儿稍候,让奴才去稟告陛下。」赶忙挡在白相面前,白相却侧身绕过他,逕自前进。 「尹、尹大人!?」刘顺脸都白了。 「本大人领有皇上恩旨,可不通报逕行见驾。」长空闲适的边走边说,突然脚步一顿,转身二指就点了刘顺的穴道,将他定在原地。 「所以就不烦劳刘公公通报了。」微笑。 「尹…!?」刘顺还想喊,下场就是乾脆的一併”失声”。 可恶的陛下,必定隐瞒了什么事情。 自己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才没有察觉其中的违和之处。 陛下的个性他是了解的,就算是真喜欢上某人,也绝不会为此荒废朝政,陛下是把国家百姓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君王,为此他甚至捨弃了梦想!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几十日不朝!? 即便陛下真的喜欢红娘娘,心心念念与她日夜纠缠,箭式大典结束后,他直奔后宫门口求见陛下,现在想来,怎么样都不该在那儿碰上红娘娘!陛下是去红阁,她应该在红阁伺候陛下才对,怎么会”恰巧”行经宫门,碰着了自己,还解释陛下累了,所以已经歇息下了!? 答案只有一个────是陛下让她来挡住自己的! 为什么陛下不想见他?或是说,为什么陛下”不能”见他?红娘娘只是单纯的后宫佳丽吗?如果是的话,陛下派一名娇弱女人来说离当朝宰相,不是显得太愚蠢吗? 一层层抽丝拨茧下去,隐隐约约显露的真相让长空心惊胆跳。 从以前到现在,帝国大小事,无论多艰难繁巨,陛下必定会找二相商量,他会徵询澄远及自己的意见,综合判断之后,做出最适决定,但昨日知晓茈攸殿下的事情之后,他恍然才发现,不对! 陛下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找二相商量,有一类的事情,他绝口不提! 家务事。 这十几年来,皇家内部似乎一直都风平浪静,也没传出什么事端,因此所有人都很自然的忽略了,把焦点专注在国政的发展上,但茈攸说的那些事情都发生在过去十年,过去十年,有在朝堂大殿擘画国家远大未来的陛下,是否也有另一面,生活在内廷宫闈之中的陛下? 出事了,内廷必定出事了,而且是相当严重的事情,陛下才会如此。 长空行经御书房半途,惊觉有异。 樑柱边软软的垂倒一名侍卫,颈下一横红,被乾净俐落的切开气管和动脉。 糟糕! 长空急奔,又发现二名侍卫倒在不远处,至御书房,里头兵刃相交的声响几乎让长空心脏停止,踹开门,发现昊悍陛下持剑与一名全身包覆黑衣、只露出眼睛的刺客对侍。 刺客一见有人增援,毫不恋栈,便立刻跳出窗外,迅速脱离现场。 「来…」长空本想命人去追,昊悍却立刻摀住他的嘴巴。 「别嚷嚷。」昊悍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说道。 「陛下您受伤了!?」胸口有血跡! 「…没事,只是小伤而已,你看。」昊悍故作镇定,扯开衣领,让长空看见那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浅伤口,血也止住了,没大碍的。 「…陛下,臣需要您的解释。」长空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克制自己不破口大骂,刺客的袭击绝不止今晚这次,陛下隐瞒了多少事情,嗯? 昊悍沉默的走回御案后的座位,撩袍坐下。他没想到长空突然会来,还刚好撞见了刺客,这该怎么办? 「陛下。」态度坚决。 「……今晚的事,爱卿就请当做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好吗?」昊悍双手环胸,威严地直视白相。 「这是陛下的…命令吗?」长空抿唇,神色凛冽。 「是,是朕的命令,朕还命令你继续告病在家休养,非有朕的允许,不准你復返朝政。」皇帝将染血的剑架在桌脚。 「臣要理由。」 「皇帝不需要对臣下说明理由!你只要遵旨就可以了!」昊悍猛然拍桌,龙顏大怒的瞪视对方。 长空却突然笑了,无所畏惧,因为他理解在那冷酷无礼的横眉竖目之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软烂心肠。 「陛下以为臣是谁,臣是尹长空,绝对效忠陛下,却也绝对不盲从陛下的尹长空!」他一面缓缓说道,一面走至椅旁,突然出手点了皇帝的穴道,昊悍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把扛至肩上! 「陛下的演技拙劣至极,掩饰的动作也十分生涩,看来还有待磨练。」长空走至偏殿,口里念着,却轻手轻脚将昊悍放在塌上,随即迅速扯下龙袍,在看见背上那处明显还在渗血的”旧伤”时,眼眸里更是深邃寒冷。 「长空!」怎么会,朕明明…… 「……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白相不在这里,尹长空也不在这里,陛下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自言自语说话虽然奇怪了一些,但也没关係吧?」他取出一旁的医药箱,小心翼翼解开脏污的绷带。 「……………」静默。 长空也不说话了,只是在发现伤口周围有曾经严重撕裂的痕跡时,脑里立刻联想到了箭式大典,然后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几句而已。 「………母后前年身子骨转差,所以前往南山行宫修养,后宫暂由皇后主持。最近几月,朕时常受到不明的暗杀,虽然要取朕性命的人很多,但是其中几次明显不对劲,刺客都是本地人,刀上抹毒,而且似乎十分清楚朕的行程踪跡…」昊悍闔上眼,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朕命人去调查,发现那拨人的手法跟暗部十分类似,而且调查结果竟全部指向日儿……」 太子昊日!? 「虽然看似证据凿凿,但朕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日儿做的,如此一来……事情就绝非仅係要取朕性命而已……是谁佈置了这一切,是谁要朕以为日儿要夺权篡位呢,这样设计的人,有什么目的,要得什么好处呢……」说到后来,声音已颤抖了起来。 「…朕很害怕……二十几年前的内乱,兄弟鬩墙,祸延百姓的惨剧……会在朕的眼前重现……」他十指紧紧交握,力道大得连指甲都片无血色。 「朕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算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允许!」咬牙。 「…朕重新命鳶鉅细靡遗的去彻查所有的环节…已有初步的结论…」 「郑琼,琼妃,泉儿的母后,她牵涉其中,数个月来,她趁着母后不在,皇后可欺,透过太监,秘密的跟自己的父亲郑凌有所往来,郑凌是沙巴时代的老臣了,一直都居于流苏城东的郑郡,行事低调,广结善缘,朝中有不少高官重臣是他的门生子弟,这些人恐怕都认为泉儿才有资格做储君…」 「郑凌年岁大了,再不佈置妥当就来不及了,刚好橘在暗部大刀阔斧的改组,据说排除了不少人,可能有些漏网之鱼接受郑凌的网罗,拿来对付朕…」 绷带重新紧实的缠上胸腹,穴位不知何时也解开了,昊悍缓缓盘腿坐起,双目直视长空。 「这次的事件,涉及朕的家务,也牵动朝局安定,不管是非多么分明,只要涉及皇位,就不可能毫无废立之争的落幕,所以────朕不要白相、律相介入,二相绝不能向朕对于皇储的立废、皇子的处置有任何建议!朕必须乾纲独断,迅雷不及掩耳的做出裁决!」 避免馀波盪漾。 浩瀚之心.20 浩瀚之心.20 「臣明白了。」长空微微叹息。 在他眼前的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明君,他优先考量是将来帝国传位的安定,尽可能的让朝臣不要捲入皇位之争,一旦有不明究里的傢伙对于大殿下、二殿下谁适合继位发表了看法,就会被归类于某方,不管怎么极力阻止,朝局都将分裂,表面和谐,私底下却暗潮汹涌,直至陛下驾崩的那日,内乱必起。 所以事前不能张扬,不能让此事成为议题在群臣之中酝酿,在出手的那一日,就要乾净俐落的了结皇位之争,让臣子连选边站的机会和时间都没有,方可一心一意效忠将来的新君。 但是…… 陛下的心情呢?自己的安危呢? 陛下有没有考虑? 对于身为皇帝的陛下,长空无可挑剔,他是明君,是值得效忠的对象,是唯一让自己有不顾一切追随这种念头的王,他在这个事件的判断,堪称深谋远虑,完全正确。 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呢…? 处置心爱的儿子,这种事情是不是太残酷了…? 长空星目半掩,心中五味杂陈,自效忠以来,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作为君王有多么伟大,作为一个普通人又有多么可怜… 茈攸说的对,我的确对他太严厉了…… 「爱卿?爱卿?」怎么突然怔住不说话了?昊悍轻晃长空的手臂。 长空才从思绪奔腾中回神,就看见君王对他投以担忧的表情,当下眼眶一热,心里一酸。这个笨蛋,你哪里还有担心别人的馀裕! 「陛下,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觉吧,现在就好好睡一会儿。」长空不由分说的将他摁在床上,侧睡安置好,然后盖上锦被。 「阿?」昊悍呆住了,怎么,怎么突然就… 「今晚的事情无论陛下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了,外头有三名侍卫被杀,这骚动怎么说如果硬压下来都不太自然了,臣会处理的,就当做一般的暗杀未遂,等快天亮的时候,再通知律相和几位重臣,佯装在内部雷厉风行的惩处失职人员就可以蒙混过去了。」长空脑袋飞快的运转。 「御书房的血跡等一下再清理,要编给理由给刘顺,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臣会依照轻重缓急编派下去让所有官吏忙到没脑袋想别的事情,当然臣事后一定全部过目。」不愧是足智多谋的白相,面不改色就想好一大堆的细节。 「可、可是爱卿……」想要插嘴,想要插嘴。 「陛下─────您只要睡觉就可以了。」长空露出”微笑”,又是没得商量的那一种。 修长十指缓缓绕过昊悍的额沿,轻取下固定的金冠,陛下乌亮的黑发,何时掺上银丝了呢?为什么他尊贵的王,会这样伤痕累累呢? 「臣明白陛下的苦心,臣一定会遵造您的意思,明早等律相来过,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臣就返回府邸,足不出户────直到陛下召唤臣为止。」长空柔柔的看着君王,没发现自己看向对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朕知道了,朕听爱卿的劝,朕这就睡觉。」昊悍闭上眼睛,深呼吸,才能压抑听到这番话的欣喜心情,他拥有最棒的臣子,他是最幸福的王。 隔日清晨,在通知律相和二位辅相的空档,朕吻了长空,长空没有推开朕,让朕很欢喜,忘情的加深了吻,第一次感觉到那满满的几乎要溢出胸口的激烈情感,虽然明知道长空是同情朕…朕也很高兴…… 七日后 「就这些了么?是否有所遗漏?」 「绝无遗漏。」冰冷的回答。 「好,刘顺,传旨,明天叫大起,所有在京的官吏,王公贵族,大殿下、二殿下,有病没病的,都必须出席。」 让事情落幕吧,这是朕的职责。 「遵旨。」 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出什么事了? 一大早在待殿间,塞得满满的群臣议论纷纷,皇帝突然召集了所有官吏,事先毫无预警,大伙七嘴八舌琢磨了半天,居然也没一个人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尹大人,您看?」问白相大人应该知道吧,毕竟他是陛下的左右手啊。 「郭大人,我卧病在家近一个月了,您还问我,不是存心要我出糗吗?」长空摇摇头,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哈哈,原来尹大人也不知道。」几人缓颊乾笑,再闹一阵,就传上朝了。 「──────皇帝驾到。」 昊悍步履沉稳,大步登上金阶,一身龙袍金腰,金冠,金线靴,象徵无上权威。 他端坐于九龙金座之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群臣。 昊悍陛下面无表情,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让眾人不自觉吊起了心眼,提高警觉,小心翼翼。 大掌一挥,外头突然衝进大批武官侍卫,穿梭在人阵之中,一回儿就将无数不少的一大票特定人给绑缚起来! 「陛、陛下!?」如此突然,又如此蛮横,大殿之上顿时陷入骚动混乱。 皇帝冷着脸抽出腰间带鞘的弯月宝剑,高举,猛然敲在金座之前。 『鏘─────!!!』清脆尖锐之音于殿上不断回响。 ────静默──── 「刘顺。」寒冰似的语气,似乎谁都没想到这样说话的方式会从他们心目中温暖仁慈的陛下口中听到。 刘顺也很害怕,但仍硬着头皮向前一步,摊开文简,朗读圣旨。 「郑凌一党,偕同其女郑琼,意图犯上作乱,弒君谋权,无视太子储君,妄言废立,罪无可恕,着即抓补一干党羽,午门立斩。所有涉入之后宫嬪妃,亦一律赐以七尺白綾,恩准其自尽谢罪。」 ───────什么!!! 群臣都吓傻了,一个个只晓得盯着皇帝发楞,那些被归类为郑凌党羽的臣工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立刻被拖了出去,大殿一下子多出三分之一的站位,明明还剩很多人,但每个人都觉得阴气森森,四周空旷的恐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郑泉。」 「儿臣在。」二皇子郑泉走至中央,周围的人立刻避之惟恐不及的往旁边躲开,像是怕沾染了什么秽气。反倒是太子昊日跟着往前,坚定的与弟弟并肩站在一块儿。 …他俩是多么令朕骄傲的孩子啊。 昊日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没太子的样子,但朕知道,这是朕允他的,也是日儿在拚命的学习中,一丁点紓解压力的方式,开开玩笑也好,没正经的调笑也好,日儿从来没有偏离他身为储君应当前进的道路。 澄远曾跟朕说过,日儿将来必定会成为一名好皇帝,他心胸宽阔,任人为才,交给他的任务虽小,但都办理的井井有条、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他能与百姓融在一起,体察民心,知民所苦。 而泉儿,虽然严肃了些,一板一眼的看起来很冷酷,但实际上却是所有孩子中最心地善良、性格正直的一个,他唸攸儿懒散唸了这么多年,但攸儿每一次逃跑,他还是事先偷偷地在包袱里放上乾粮银两,有臣子私底下笑日儿没有威严、不像太子,他就狠狠的瞪回去,瞪得那些傢伙胆颤心惊、睡不好觉,他虽然时常一个劲儿的数落日儿,却打从心底比任何人都还要尊敬自己的哥哥。 但就是因为太善良正直了,没有心眼,才会没有察觉琼妃和郑凌策划的阴谋。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昊悍的心都要碎了…… *☆.★∵**☆.*☆.★∵*☆.*☆.★∵**☆.*☆.★∵* 心碎吧~~北鼻~>o<~~(狼叫ing) 浩瀚之心.21 浩瀚之心.21 杀.不杀? 朕挣扎了多少夜晚? 该怎么做对帝国才是最好的? 无论最终的决定有多艰难,肩负起这个责任是朕,没有人可以代替,朕无处可逃… 「郑泉,你的母后及外公一族人,为了你谋反,你知情吗?」皇帝严厉讯问。 「儿臣不知。」他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表情。但当下就有几名大臣露出怀疑的目光。 「朕杀了他们,你恨朕吗?」这是何等多疑又恶意的试探。 郑泉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看金座上的皇帝,而后缓缓垂下脸,清晰而坚定的说了声: 「恨。」 群臣譁然,他竟然说恨皇上!他的家族弒君篡逆未遂,被千刀万剐都难以赎其罪衍,还敢言恨!!! 龙袍宽袖掩盖下的五指紧紧收拢,捏着扶手,将所有翻腾的情感硬是压了下来。 「郑泉接旨。」皇帝傲慢地睥睨跪在下头的皇儿。 「你貌似恭顺,实则心怀不轨,先有欺瞒兄长之过,后有谋权害父之心,又勾结族人,意图悖乱犯上,罪大恶极,本应当斩,但朕念在父子一场,亲情犹在,特网开一面,免你一死,惟就此恩断义绝,朕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你这个孽子!!!」拍桌震怒。 「来人!将二皇子给绑了!流配罗卡角,交由坚州将军看管!」圣旨已下,君令如山! 罗卡角是帝国极西极北的一处海岬,终年为冰雪覆盖,一年之中,半年永昼、半年永夜,方圆几百里都是沓无人烟。 「父皇!!!」昊日不敢置信,父皇竟然……… 「都不要再说了!即日执行!!!」说罢,君王冷冷的站起身,甩袖而去。 朝堂之上,眾臣一时面面相覷,今日之事如雷霆闪电、狂风捲云,让人完全无从招架,眼角偷偷瞄上被侍卫绑缚起来的二皇子,每人心头都不禁为皇帝的冷酷泛起一丝寒意,但又有点庆幸自己在这场风暴的侥倖存活。 「陛下呢?」长空没有跟着群臣散去,反而转进宫内,抓起刘顺问。 「刚刚怒冲冲的进了御书房。」刘顺直到现在都还心有馀悸,今天的陛下实在太恐怖了。 「别让任何人靠近,知道吗!」丢下这句话,长空立即奔进御书房。 里头,昊悍趴在桌上,把脸埋了起来,两手紧紧抓握着自己手臂,用力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陛下。」长空深怕刺激到他似的,非常非常轻声的开口。 「……陛下?」长空又唤一声。 「……什么事情,爱卿?」皇帝终于抬起了脸,若无其事,面带微笑,温和的问。 「……………」 「朕没事,气过就算了。」他说着拙劣的谎言。 「……要不要悄悄到北丘去,那儿应该可以看见郑泉殿下的队伍…」长空柔声提议。 「……………朕想去。」垂下脸,细小的声音说道。「…可以带朕去吗?」 长空将事前准备好的便服、批风给皇帝换上,两人绕开侍卫,出了宫门,轻骑来到了流苏城北的山丘上。从这里俯瞰,所有北门出入的人车都一览无遗。 昊悍跳下马,伸长脖子张望、搜寻着。 然后,终于看见他的儿子。 颈肩被套上重重枷锁,铁鍊垂在身侧,每跨出一步都感觉非常沉重… 他在跟日儿说话,拥抱话别,依依不捨……但是不得不上路…泉儿每走一步,日儿就忍不住也跟一步……跟了几百步,司律拦住日儿,不让他再走,日儿哭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朕这里好像也听到了……泉儿也哭了…刚毅严肃的脸别开偷偷擦着眼泪,却狠下心加快脚步……一会儿就看不见背影了……… 「陛下,出了十里亭,郑泉殿下的木枷和铁鍊都会取下,换乘马车,有专人一路护送到罗卡角,不会有事的。」 陛下的行为举止太冷静了,令人不安。 「喔。」漫不经心的应答。 明明队伍已经离了视线,昊悍还是往那个方向凝视。 「陛下,我们该回去了。」长空拉起昊悍的手,昊悍没有反抗,任他牵着走,目光却还是一直往后看。 陛下这样子根本没有办法骑马。 长空只好将昊悍扶上马背,自己一人牵着两匹马。 该怎么办?就这样回宫? 如果回宫的话,他会恢復为皇上吧,无论内心多么痛苦,他都会摆出皇帝应有的威仪。 但于心不忍……陛下刚才已经以君王的身分,做出生平最痛苦的抉择,现在,还要逼他立刻变回皇上吗…… 长空突然想起一件事,没有思索太久,他跳上昊悍的马,驾一声急驰。不知多久,地上的积雪慢慢不见了,马蹄上踩的换成了滚滚黄沙,当天色完全暗下之前,他们到达了沙漠边缘的一片树林。 「这里……」昊悍像是才回过神,楞楞地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 「听说陛下最爱这片胡杨林,今晚我们就在这里露宿吧。」长空才想下马,疆绳却突然被夺去,骏马拔足狂奔,惊得长空连忙揽住昊悍的腰,不一回儿,一条美丽的浅浅小河出现在二人面前。 入夜了,升起火堆,长空就地打了一些野味,正烧烤着。 回头,却见昊悍站在一棵胡杨树下,轻轻的抚着树干。 「陛下?」 「长空,你想不想听音乐?」他突然问。 问题突如其来,长空虽觉得怪,但直觉仍点头。 然后,他的陛下抽出弯刀,一吋吋往树下的泥地敲掘,挖出一根已经腐烂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以及一只长盒。 打开长盒,竟是一把二胡。 样式陈旧,却保养得十分木亮,两根纤细的弦亮鋥鋥的,轻轻地一弹,发出清脆的声音。 陛下席地而坐,腿交叠腿,身子安然窝在胡杨树粗壮的树根之间,他举起晃着马鬃的琴弓,一下手,一连串灵动的音符晃悠悠的飘过河面,掠过树梢,与风声草声丝丝缕缕的纠缠,盪至远方的沙漠里。 彷彿将最深沉的情感寄託在两根冰冷的琴弦上,随着牵拉的手,从指间汨汨溢出。 二胡的琴箱里曾有他最自由舒展的灵魂,在山间,在溪畔,在原野,随性所至,悠长的曲调带着大自然露水的润泽,记录下每一处飘泊过的足跡, 如今,胡弦却像是凝满了泪,随着琴弓拨撩,一滴滴落进哀怨如泣的音流里,在幽月清辉下涓涓起舞,还蛮不在乎的继续拉痛一颗流血的心… 『嘎─────────』琴音遽止,弓弦落地。 「…他、他不恨朕……泉儿竟然不恨朕………」低垂着头,用力摀住自己的眼睛,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硬迸出来的一样。 那孩子连撒谎都学不会,每当说违心之论时,总是不敢看朕……… 「……朕杀了他母亲一家……将莫有的罪强加在他的身上……把他流配到又远又冷的地方……他还是不恨朕…不恨朕…还跟朕鞠躬道别……」牙关咬得死紧,面部紧绷,从中吐露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心灵深处硬生生刨挖出来的… 「…朕再也见不到泉儿了…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了………────为什么啊!!!朕为什么是这样的王!要让善良无辜的孩子负罪去这么冷的地方,要让他们手足兄弟别离伤心,朕为什么啊─────!!!」他痛极而泣,仰头大声哭吼,一手仍不忘牢牢盖住自己双眼。 长空默然无语,只是静静的听,任他发洩。 夜色似墨,寒凉如水。 两颗心,都疼痛着。 浩瀚之心.22 浩瀚之心.22 白沙太始十五年冬末,昊悍治世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诛连案发生,国丈郑凌及其女郑琼因谋权悖乱,全族连坐同罪,金刀所至之处,人头落地纷纷,仅有皇子郑泉得以倖免,但却被流配千里之外。有人讚扬皇帝杀伐决断,处置明快,也有人私下耳语皇帝的冷酷,还有他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 不过就在皇城风声鹤唳,充满肃杀之气的同时,皇宫内部却异常的低调安静,因为────皇帝病了。 高烧不退,辗转囈语,总之病得极沉,太医说是背伤未癒,加上长年累积的疲劳、营养不良,又兼伤心过度,方使体内的沉痾病症一口气爆发出来!才会如此严重。 皇帝卧病之事并未对外公开,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国务运作由二相出面,负责清算郑氏一族的残存势力,眾臣以为皇帝不朝是馀怒未消,不露面反而更显天威难测,因此人人自危,莫不谨言慎行。 ……皇宫…… 在胡杨林睡着之后,朕一直觉得热,好似人在炼狱里被串在棒上反覆焚烤,不管怎么叫痛、叫难受,那些小鬼就是不肯放过朕,而且看朕越痛苦,他们就越乐,还高举火棒,绕着朕伊伊哈哈的跳舞唱歌,那歌真是魔音,像针一样的不停扎朕的脑子。 朕脑海里跑过许多画面,看起来都是过去的事,但小鬼扎得疼,那些记忆就变得很模糊,跟掌中的流沙一样,慢慢得都看不清了。 浑浑噩噩,浮浮沉沉,总算,总算是肯放过朕了,终于把朕从火架上挪了下来,却给扔在一片沙漠,沙漠朕熟悉,白日是热得要把人烤成乾,晚上是冻得人要成棍,又冷又热,但好处是没小鬼吵了,静静的,只有风的声音,这样不错,朕决定了,哪一天要死的时候,就要这样静静的去,绝不让人在朕耳边又哭又哀的。 好不容易,沙漠也待惯了,冷得要死,热的要命,朕都不在乎了,可接下来,怎么又把朕换了地方,这地方朕不喜欢……地上一片黑,头上一片白,虽然不冷不热,但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午夜星辰,没有旭日朝阳,没有山川风雨,没有春花冬雪……什么也没有……连声音都没了…… 呵呵…这朕也熟悉…… 朕要修正刚才的话,朕死的时候,还是想要静静的,但是希望…希望能有个人陪着朕,跟朕肩并肩躺一块儿,挨在一起,让朕默数他轻轻浅浅的呼吸,侧耳听他隐隐约约的心跳,还有交握的掌心传来的阵阵温暖,最后,一起闭上眼,了无牵掛的去。 多好,这样朕就再也不寂寞了… 突然,黑白分明的世界破了,把朕狠狠吹飞了出去,整个人转得七晕八素的,难受的想吐,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好像醒来了。 朕躺在龙床上,浑身都疼,口也渴,喏大的内室看没半人,外厅有伺候的人吧,想喊,嗓子却乾得喊不出声,罢了,就再睡吧。 翌日清晨,朕又醒了,刘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朕吓坏人,原来朕是病了啊,难怪身子沉得厉害。 太医说朕要静心修养,补药吃了几十日,到最后朕一闻味道就想吐,偷偷倒了,谁也不知道,看窗外的庭园,积雪退了,枝头冒新芽了,开春了,朕也躺不下去了。 皇帝上朝了。 一如往昔的处理政务,没有几人注意到龙袍底下变得削瘦的身形,在群臣眼中,一反宽厚作风,雷厉风行的处置了郑氏悖逆一案的皇帝,变得如此难以捉摸,令人望而生畏。 「本次旬议就到此为止吧。」昊悍拍板散会,时辰也晚了。 六部尚书、戍卫将军、律相相继行礼告退,白相却还停留在原地。 「怎么了爱卿?还不回去歇息?」 「臣听闻御花园里春花烂漫、生意盎然,不知是否有幸能与陛下同游?」白相拱手为礼,躬身拜请。 昊悍一愣,长空这是在邀他? 「朕应爱卿之请。」笑。 摒退左右,二人就着淡淡月辉,一前一后漫步在御花园的曲巧小径,走着走着,昊悍突然止住脚步,回头。 「说吧,有什么事情?」长空怎么可能无故邀他散步。 闻言,长空并不讶异,只是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昊悍。 「这是…?」 「茈攸来的信,说是他对传说中极北之地的夜空出现不明光彩之异象非常感兴趣,因此准备动身前往一探究竟,上头还提及,他将您搁在御书房架上的鹿皮大衣顺手给窃了,希望陛下宽宏大量,不要处罚他。」真是善体人意的孩子。 昊悍讶然,赶紧拆看信函,攸儿……… 「陛下,茈攸一定能将您的心意很好的传达给郑泉殿下,请您宽心。」陛下是不得已的,昊日殿下、郑泉殿下、茈攸殿下都明白。 政治是个大染缸,只要身在其中,就无可避免的会纠缠一些是是非非,郑泉殿下不远离流苏,总会有官吏想要拥戴二主,兴风作浪,谋求私利,要避免祸事再起,就必须一次断的乾乾净净,绝了所有可能妄想,方能确保传位安定,治世太平。 待陛下驾崩之日,新君继位,大赦天下,即可正大光明的迎回郑泉殿下。 陛下绝非冷酷无情,只是他必须先是作为皇帝,之后才是作为父亲。 茈攸带走的鹿皮大衣,恐怕是在决定郑泉殿下的流配地时,就偷偷製办的,那是怎样被狠狠撕扯的一颗心啊……长空彷彿可以看见夜深人静时,陛下一人独坐,手里轻抚着膝上大衣,桌案上搁着草拟一半的圣旨,砚台里的墨水乾了又磨,磨了又乾,罗卡角三个字仍迟迟无法下笔… 「嗯…」攸儿过去了,也好。二人一起,说话有伴。 「另外………」长空不知怎么藏的,在袖里掏了掏,突然变出一壶二杯。「陛下病体初癒,本不宜饮酒,但臣问过太医了,些微无恙,今夜星光灿烂,月色皎洁,风情正好,又有摇曳春花映称相伴,陛下可愿与臣共饮一杯?」长空恳切相邀。 先是散步,后是书信,现是共饮…长空…你、你是在担心朕吗? 心口乍时一片温暖。 「……你可别太宠着朕啊。」接过酒杯。 「如果是这种程度,臣以为完全没问题。」轻笑,提壶斟酒。 月色下,两人轻碰杯缘,清脆一声,仰首乾尽。 「吶…长空。」身体悄悄挨过去,轻轻握住他宽袖下的手,没躲开。 「臣在。」不闪避,四目相接。 「你可不可以直接叫朕的名字。」冀望。 「不可。」乾脆。 「为何!?」 「不合礼数。」这不是当然的吗。 「你就直接叫攸儿的名字!」指控。 「那不一样…」头痛了… 「哪里一不样?朕要跟他一样!」坚持。 「………」总算知道茈攸的那个拗脾气是遗传自谁了。 「长空…」见对方沉默不语,他语气放软,略带央求:「朕说过…朕喜欢你,所以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把朕看成皇帝,如果朕的每一句话听在你耳里都像是命令的话…朕会很难过……」 「陛下…」他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臣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不把陛下当成陛下看待,臣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自小至今,他内心深处最坚贞的信仰与盼望,就是把一生託付给值得效忠的君王。 昊悍,就是他的王。 寻寻觅觅,终于追寻到的王。 他怎么可能不把他当王看待呢? 浩瀚之心.23 浩瀚之心.23 哼──── 长空突然回过头,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鹰目一眼扫去,并无异状,陛下正专注的跟律相讨论着开拓对西贸易商路的新政策,其他六部尚书也各司其职,忙碌的整理手边的工作,但长空就是知道,刚才的那声冷哼是某人暗暗发出来的。 陛下在生气,就跟孩子似的。 在背后偷偷放出不大不小的冷哼;明明上一秒还看着你,下一秒就刻意别开视线;还有陪他散步时,总是使大劲地将自己的手握得死紧。 最有创意要属在一件批给白相的公文末端,故意在署名尹长空的上方,多加了二撇『\/』,请问这是什么意思?生气的意思?这两撇是代表陛下翘起的眉毛吗? 长空可没傻得直接拿公文去询问当事人,只是在心底暗自失笑。 这样折腾了一阵子之后,至少长空确认了一件事,就是他的陛下某方面来说,很───纯真。 大殿之上、御书房的皇帝陛下,无庸置疑,是圣君明主,不仅思虑周密,英明果决,且一心为民,仁慈宽厚。在他治世之下的帝国是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且繁荣安定。 而作为孩子们父亲的陛下,长空以前并不清楚,他甚至从未关心或想像过陛下与皇子们相处的情形,然在经过郑泉殿下与茈攸殿下的事件后,他才了解藏在陛下心中的父爱,有多么深刻。 陛下的时间大半都牺牲在繁杂国务上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多馀的时间与孩子玩闹嬉戏、培养感情,但陛下尽力了,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拚命的想给自己的孩子多一点点又一点点的幸福…他想,即使相处时间不多,即使看似对孩子不闻不问、冷漠以待,但陛下的心意一定都传达到昊日殿下、郑泉殿下与茈攸殿下的心底了。 所以他们才如此尊敬爱戴自己的父皇。 最后,陛下还有一种面貌。 这是长空的新发现。 生气的时候就板着脸、不看人,还会气呼呼的喝闷酒;旬议结束后,不由分说的就要人陪他散步,喜欢一边走,一边牵着自己的手,轻轻摇晃;对于莫名其妙且不重要的事情(例如要自己直呼他的名讳),近乎是拗执的坚持到底,不管怎么说理分明,他就是听不进去。 长空按着额头。这次陛下的生气是因为自己拒绝留宿在宫中,这本来就是不合礼法规矩的事情,若是不得已时、偶一为之就算了,怎么可以无缘无故的视为常态、理所当然。 他正义言词的拒绝了,陛下就在生闷气。 不过这种闷气其实很可爱,既不影响公务,也不会撒在别人身上,不会变成任何命令圣旨散佈出来,基本上,除了自己,根本没人察觉。 它跟帝国百姓、跟责任无关,跟所有身为皇帝当履行的义务都无关,这是最单纯、最原始的陛下─────性格自由奔放,感情直来直往,对认定的事非常固执,虽然有时候会少根筋,做出奇怪的举动,但却非常的温柔体贴。 长空闭上眼,想到这里,嘴边忍不住开了一朵的小笑花,但下一秒随即睁眼,瞬间恢復成平时的白相表情。 还在议事厅呢,胡思乱想什么! 「若是新商路能拓开,对于帝国西部的经济俾能大有助益,一定要办!只是具体路线及沿途串接的城市名单,必须谨慎规划,这部份让朕再好好琢磨一下。」昊悍大致定案的站起身,要换与吏部尚书商讨人事案,走至一半又回头指着司律说:「把所有的资料送到御书房,一件不漏!」 意思就是他要全部亲自过目。 陛下很认真工作,真的很认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就算发生了郑氏一案,让他伤心欲绝,还重病了一场,病癒之后,他担在肩上的责任也没放下一些,还是全力以赴,常常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 长空有时会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天子是永远的,陛下不可能有一刻不是陛下。』这句话如果套在眼前的皇帝身上,似乎有些残忍,这样的言语好像就是要他一直尽着皇帝的职责,日夜操劳,直至逝去为止的意思… 那样单纯、会让他伤脑筋的陛下,其实出现的时候少得可怜,政务纷杂,在没理清之前,他的陛下连睡觉时间都常瞒着自己偷挪来用,哪有什么时间跟自己闹脾气。而面对永远把百姓、把国家摆在头一位的陛下,只有在偶而难得的一点点零碎时光,才能够暂时忽略肩上重担,表露自身情感,他怎么还忍心去斥责陛下的”失态”呢… 他想,他已经可以理解陛下希望自己私下时别把他当王看待的那一种『纯真的情感』,但………总之,理解不代表能够照办。 他能够玩笑地拧着茈攸的脸皮子,扯得他哇哇大叫,但绝不可能对陛下这样! 陛下是不一样的。 长空也很固执。 后来,这日,皇帝不上朝,传来的小道消息是又去红娘娘那里恩爱了,早从昊悍的解释里得知红妃就是月鳶的长空,并没有同其他大臣一起喋喋不休的讨论皇帝对红妃的宠爱,他心知肚明,陛下八成又染了风寒,不想给人知道。 自从上次大病之后,陛下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太医跟自己提过,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那样没日没夜的折腾,况且陛下实在不是个好病患,就算太医提了许多养生之道,他一忙起来就全忘了。 叹─── 他只是臣子,能做什么呢,又不能进入内廷去天天叮着皇帝吃饭睡觉。 长空走在回府的路上,脑中思及司律草拟的那个议案,休假制度啊………刚提出来的时候,他直觉是反对的,总觉得为官为吏,哪有一刻可以疏懒职责,去逍遥快活,但仔细深究,官吏们若真要撒懒,没假不也照干么,反而是那些责任心重的人,忙得形销骨立,非到累出一身病了,才能在家里好好躺上几月,但往往躺着躺着,人就去了,朝廷又痛失一名良才。 …也许,该有个制度了,而且,把王也纳进去吧,长长久久的立个规矩。 「啊啊啊啊─────有贼啊!!!」一名丢了包袱的妇人大喊,焦急地指着前方样貌猥琐的男子。 贼男恰巧往长空的方向逃窜,在人群里东鑽西躲,正要掠过身旁时,长空颊侧突然凌空甩来一只长鞭捲住贼男的脖子!将贼男扯倒在地! 「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你姑奶奶面前抢劫,你活腻了啊,还长得一副有碍观瞻的脸!就更罪加一等了!!!」在眾人的惊呼声中登场的人物是一名女子,她凤眼微扬,薄唇嫣红,一头乌黑长辫活力十足的盪在身后,插着腰,豪气千云的一脚踩在倒楣贼背上。 「哇───是十三公主!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人群中当下有少许知情的人发出惨叫,抱着头哀号。 十三公主!? 长空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一副姣好玲瓏的身材,却硬是穿了一套男人的狩猎劲装,看来性子颇为惊世骇俗。 他记得十三公主是先王最小的女儿,也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妹妹,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内乱,陛下所有的兄长及其后嗣都已经命绝,仅存的几位皇姊最后都走向出家一途,只剩下一个妹妹,就是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与陛下年龄相差甚大,陛下荡平内乱,登基那一年,十三公主方足二岁,也因如此,陛下及太后都对十三公主保护宠爱的紧,还特别在较气候较温暖宜人的南方城市,为她兴建了一座府邸,远离流苏的纷纷扰扰。 「许久没回来王都,这里不只变热闹了,俊俏男人也多了,尤其是你,真是好看!」她左右张望,视线在看到长空之后,就死死胶黏上了,怎么也移不开。两眼直闪着兴奋的光芒。 长空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温文儒雅的微笑。 只是…… 「喂,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到我府上来,包吃包住,每天只要做”一点点”事情就好了。」她强调的用两指比着”一点点”。只是一旁知道长空身分的人,莫不张大嘴巴,全傻了眼。 十三公主…要包养…堂堂白相大人吗? 浩瀚之心.24 浩瀚之心.24 「陛下,室外风大,您不该出来的。」红妃巧兮倩笑,莲步轻移至昊悍身侧。 「正是因为有风,朕才要出来透透气。」视线从一片蔚蓝青空下收回,昊悍披着一件外袍,倚栏而坐。 天泉楼位在御花园东南隅,座北朝南,地处僻静,周围有檐廊迥绕,庄重质朴,八角重簷上是一攒尖式屋顶,上覆黄琉璃瓦绿剪边。立柱漆成赤色,悬掛肴青色的楹联。色彩相互渗透,艷而不楞、华而不俗。四周花木扶疏、林树葱郁,自有一番风景。帝国公务繁忙,除御书房外,此处是昊悍常待的地方了。 「您还发着低烧呢,而且汤药又偷倒掉了。」看似温婉柔和的关心,嘴角完美上扬的弧度,却瞬间置换上一对毫无情绪的双眼,鳶的本领真是…… 「朕不喜欢喝那个,一闻就反胃。」别开脸。天天喝,天天喝,朕的身子哪有这么虚。 「不喜欢也要喝,反胃要忍耐,会吐出来就用手摁住。」四下无人,”她”的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将新熬的汤药搁在昊悍面前。 「你在教训朕?」昊悍微偏着头,有些狐疑的盯着鳶,奇怪,劝王喝药也成暗部的分内之事了吗? 「只是转述白相的话。」鳶面无表情。 朝廷真正知晓暗部之事的人,仅有三,一是陛下,责任官橘首直接对陛下负责;二是已远走他乡的前沙相司澄远,他手里有着能够指挥暗部的月徽戒指;最后一人是白相尹长空,他在入仕不久时,即承陛下的恩旨,有权力指派任何任务,命暗部倾力完成。 但在漫长的岁月中,沙白二相几乎未对暗部的运作有任何指示干涉────直到最近。 「朕收到了。」穷极没气的敷衍一句,继续观览户外风光,摆明没意思理对方。 「陛下────保重龙体,也是身为君王的职责,龙体不安,天下易乱────请您务必克尽职责。」易容模仿本来就是月鳶的专长,这一段话仿白相之言,维妙维肖,那声调、语气、理智的抑扬顿错,活脱脱就是原音重现。 ───却像根大棒,狠狠的打了昊悍一棍。 昊悍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深吸了一口,一手紧揪心口,一面冷静命道: 「你退下。」 「…遵命。」月鳶转身离去,踏下阶梯时,表情姿态立刻恢復成红娘娘的娇俏灵巧,还带着喜孜孜的甜蜜笑意,让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深受陛下恩宠,二人情意正浓。 天泉楼上,昊悍一人,伴着他的只有耳边的微微风声。 倏地,他起身,走至桌前,大掌端起药碗,一扬首便尽数入喉,他无视胃部深处的筋孪不适,无视鼻翼间令自己反感的气味,无视味蕾尖端所品嚐到的辛辣苦涩,他都无视! 一气喝完汤药,『乓』一声,药碗落地,散成四地破片。 两手死命的摀着嘴,对抗作呕的生理反应,将涌上咽喉的药汁痛苦地反覆嚥回,些许药汁仍不听话的溢出紧掩的指缝,顺着手臂缓缓淌下… 突然,眼泪无预警斗大落了下来,一滴、二滴投入地上一滩漆黑汤水里,一瞬间就辨不清了…… 朕好孤单… 朕觉得好孤单… 为什么喏大的皇宫,这么多的人住在一起的地方,会让朕觉得这么孤单…… 朕不要生病了,朕要上朝,朕要去批折子,去忙得昏天暗地,就不会再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抬起头,擦去嘴角的药渍,昊悍怔怔望着天边的朗朗晴空,心情却一点也澄明不起,他垂下脸,收紧肩上的外袍,缓缓步回寝殿。 太后回宫了─────── 二年前到南山行宫修养的太后,鑾驾终于归返皇城,老人家性情朴实,不爱锣鼓喧哗那一套,因此事先并未通知,也不让人迎接,金车便低调的返抵慈寧宫。 「儿臣向母后请安,母后万福,这趟回来身子可有好一些?」昊悍一进内厅,就恭敬的给皇太后行礼。 「才一大早,皇上怎么就来了。」口里称早,但她老人家也是鸡鸣前起床,这会儿也已梳洗用膳完毕。 「昨日朕就想来,但怕母后方才返宫,劳顿之苦未消,打扰您歇息。」昊悍笑着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 「没那回事,流苏往南好几条官道,路修得又平又直,哀家乘的车驶起来,四平八稳的,舒适的很,跟先王时代比起来,那真是好的太多。」太后一头花白银丝梳成了个高贵发髻,手里拄着杖,虽是七十几岁的人了,倒还神采奕奕,颇为精神。 「看母后如此健朗,儿臣也放心多了,只是母后突然返宫,事前也不通知一下,儿臣都来不及去城外接您呢。」 「哀家不回来行吗?才逍遥没二年阿,后宫就出乱子了。」她语气中并无怪罪之意,只是散着淡淡无奈,郑氏一族的事,闹得举国皆知,事情始末,也详详细细的入了老人家的耳。 「儿臣不孝,累母后担忧了。」昊悍微揪着眉。 「错不在你,是哀家太疏忽了。没想到在权势富贵的催逼之下,人心能变得这么快,琼妃啊…当年入宫时她是多好的女孩…说话细细柔柔的,跟鸟叫似的,还常常给哀家捶肩。」太后悠悠捏拨着腕上的佛珠。 「母后……」 「皇上,哀家知道你一心一意都放在朝政上头了,难免无暇顾及内廷的事,但是内廷、后宫是皇帝的家啊,那些都是你的后妃婢妾,就算不喜欢,多少也花点心思看看她们吧,女人不那么寂寞的时候,就不会想要抓住什么名利富贵。」太后扬起头,望着悬掛在梁上的艳红宫灯,想着自己一生的青春岁月也是耗费在这深宫内院里了。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昊悍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只是在经歷过几番皇帝才有的万丈波澜之后,就算再细微的情绪,他都能掩盖得密密实实的了,任谁也瞧不出端倪,就算是生育他的母亲。 照料后宫,也是皇帝的职责,不管朕喜不喜欢… 「对了,哀家这次回宫,十三公主也跟着来了,唉,这当头还野的不见人影,她年岁不小了,也该定下来了,哀家准备趁机给她选一门好亲事,不一定要有高官厚禄,你那臣子当中若有家世清白、性格温良的,记得给哀家提个醒。」年纪大了就喜欢当月下老人,牵牵儿女的喜事,虽然十三公主并非亲生,但她打从心里喜爱,视若己出。 「儿臣记下了。」昊悍勤恳说道,心想若文缨那ㄚ头已经到了流苏,那现在城下可能已经起了些骚乱,哈哈… 昊悍料得没错,的确起了骚乱,而且马上就延烧到他眉毛上了。 「你说什么?」蹙起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我喜欢空空,就是皇兄的白相,请您下旨把他赐给我!」十三公主笑咪咪的又再重复了一遍。 「荒唐!」肃言低斥,昊悍摇摇头,他这个妹妹性子一向离经叛道,但没想到竟把脑筋动到当朝大臣上来了。 「才不荒唐,我是认真的,皇兄的白相外表看起来像嫩皮书生,但性子却跟沟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本公主,我发了那么多封邀请函过去,他就送了同样多封的婉谢信回来,用语词汇让人一看就火大。」连一丁点让她挑剔、借题发挥的空间都没有! 如果你不是十三公主,他连回信都不会,他没那么多时间。昊悍在心里想道。 「我可是打听过了,白相尹大人是鼎鼎有名的大忠臣,也就是说────他只听皇兄你的!」文缨娇笑着转了一圈,波浪般的裙摆在空中飞舞。 「所以,你命令他娶我吧。」 浩瀚之心.25 浩瀚之心.25 「所以,你命令他娶我吧。」 ………………………………… 「陛下?陛下?」 「嗯!?」昊悍猛然惊醒,发现自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一不小心就魂游四海了。 「陛下,您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儿?」劭阳觉得昊悍陛下最近有点怪,但也说不出哪儿怪,是太累了吗? 「朕没事,稍微恍神而已。」歉然说道,竟然在臣下报告之际走神,真是… 「………陛下似乎心事重重阿。」劭阳未经深思即脱口而出。 昊悍惊讶的抬起头,是这样吗? 「呃…这只是微臣的猜测而已,以前沙相有心事的时候也类似这个样子。」劭阳不好意思的搔着后脑杓,他不是縝密分析的料子,常常依靠直觉行事,不过前沙相曾经称讚他的直觉非常的灵准。 「哦?什么样子?」昊悍双手抱胸,被挑起兴趣。 劭阳见昊悍陛下没有生气,也就大着胆子说了。 「工作特别拚命,每个环节都面面俱到,思绪什么的异常敏锐,但却会在不起眼的小地方,莫名其妙的失神。」据他侧面观察,陛下是从上一次重返朝政之后,才有这种跡象,是不是跟红妃吵架了呢? 「哈哈哈哈────非常有意思,不愧是跟着澄远好几年的辅相。」昊悍大笑,不承认亦不否认, 「陛下,心中有结,还是解开比较好,闷着的话,会生病的。」他善意提醒。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昊悍接过劭阳的报告书。挥退了他。 心中…有结吗… 朕的结,是解不开的阿… 从登基那日起,就密密麻麻的系死在朕的血管上,一旦扯开的那天,也是朕驾崩的那一日… 皇帝这身分,注定要跟随朕到死。 朕不后悔,也没有得后悔的。 昊悍的视线落在房间一角,架上有一只斑驳的长盒,那日在胡杨林挖出之后,长空顺手将它携了回来,置放在这朕天天都会待的御书房,但好些时日过去了,朕都没时间碰,木盒都蒙上一层细灰了… 下…决心吧。 昊悍闔上眼。 这日,二相与皇帝在进行例行性的议案讨论。 「初步规划,不分中央官、地方官,不论年资,依其工作内容,每年都可以享有一定比例的休假,连休超过三日以上者,需置职务代理人,这部份吏部会另外造册监督,确保并无越权舞弊或不适任代理之情事。官员岁逾耳顺之年后,再逐年提高可休日数。而特殊勤务性的职务,则以轮班编排代替定额休假。另外,年度考核表现为优良者,另给予特别休假奖励。」司律终于正式提出这个议案,朝廷上下的官员不分大小也都翘首关注。 「这是官吏的部份,不知陛下意以为何?」这份提案书他修改过无数次,已臻至完善,他有信心,只要陛下付诸朝议,一定能通过。 「朕看过内容了,很好,没什么问题!」昊悍大为讚赏。 「那另外关于陛下的部份───」长空正要接续报告,却给人抬手打断了。 「那部分朕也看过了。」昊悍举起茶碗啜了一口。「只是每月早朝几次,大起几次,不能这样定的,一名官吏不在,总有其他能力相当之人代理,朕呢?也有人可以代理朕吗?」他笑着说道。 「有太子殿下,殿下可以藉此多熟习朝政之运作,为将来的继位略做准备。」长空自然有考虑到这点。 「不行,不妥,不管怎么说,自古以来,本无皇帝告假这回事,也不需要,皇帝若一意孤行要贪懒、荒废朝政,难道又是几本律法能够阻拦的吗?这份议案就去掉后半部,直接在下回朝会时,交付公论吧。」御章一盖,此案就这样裁决了。 接着后来的议案,在三人商讨下,都很快的顺利有了结论,即便如此,当最后一个议案结束时,天色也已完全暗下。 「今日就到此,二位爱卿辛苦了,早点回去吧。」昊悍说道。 「遵旨。」拜退。 司律和长空边走边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行至宫门,他俩的府邸在不同方向,要在此分道扬鑣。 「那么,尹叔,律儿就先走一步了。」司律归心似箭,有人等门的效果就是不同。 长空笑着看他急匆匆的返家,自己也转身要走,步伐才迈开几步,遽然而止。 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寧,是哪儿不对劲呢…? 阿,想到了─── 因为陛下没有留他,这般天色,之前就算不留膳,也是会要自己陪他聊聊天的。今日陛下却很乾脆的放人了,嗯?如此说来…最近好像都是这个样子。 长空皱起眉,近日公务繁多,几乎要忙不过来,这桩结束,就立刻赶着下一桩,让他无暇思索别的事情,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陪陛下散步了。 反正…回去也只是用膳就寝而已,今天就再逗留一会儿吧。 打定了主意,长空旋即往回走,在中途恰巧碰着刘顺。 「尹大人您怎么又折返了?」刘顺艰难的捧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要高过他头了。 「还有点事,陛下还在御书房吗?」长空有礼的询问。 「是的,陛下直接在御书房传膳,现下正在用呢,您若有事,是否先缓缓,等陛下用完膳后再稟奏?」刘顺摇摇晃晃的说道。 「不碍事,不打扰刘公公了。」笑,他这回不是公务。长空抬手示意了一下,便要逕自前往。 白相可以不经通报,直接求见皇帝。这是特权。 长空笑着走了二三步,突然双目大瞠,返手一把扯住了刘顺的后领! 「哇───────!!!」刘顺被白相突然其来举动给吓着了,慌乱之中失去平衡,与一大堆杂物哗啦啦的摔成了一团。 「噢…疼…疼……尹大人您干什么吓奴才阿!」刘顺哭丧着脸,他的屁股… 「你怎么会拿着这东西!!」长空抓着手中非常熟悉的长盒,眉间都快蹙成了一座小峰。 「阿?那是陛下不要的,命奴才给扔了,奴才正要拿去烧呢。」刘顺在心里偷偷埋怨起白相大人的不够意思,眼见他要摔倒了,也不扶上一把,反而去抢救一个弃物。 不要的?这怎么可能!? 长空快步奔驰至御书房,甚至忘了敲门通稟的基本礼数,就直接闯了进去。 「陛下!」 昊悍正端着碗,边喝汤边翻阅着奏章,门无预警给人撞开,又加上这么一吼,惊得他手一不稳。 「啊────朕的折子────!!!」昊悍手忙脚乱的抢救被溅溼的奏折,偏偏墨汁写的,不擦还好,一擦就全晕开了,糊成了黑压压一片。 「爱卿你怎么啦!进来也不先喊一声,吓得朕……哎呀,这本、这本、还有这本朕都还没看过呢。」苦着脸拎起还在滴着汤汁的奏本。 「陛下!您要丢掉它是怎么回事!」长空凝着脸,非常严肃的问道。 他记得这把二胡是陛下的心爱之物,长久以往,一直都保养的相当好。 「什么啊,爱卿急匆匆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昊悍忙着确认受灾范围,清点损失,嗯,一本完全毁了,三本遭受池鱼之殃,这三本只要晒晒应该就可以了,虽然会残留点冬瓜味。 「陛下,请您认真回答微臣!」沉下脸。 昊悍抬起头,盪开一丝和煦的微笑,没有因为臣下的无礼生气,他放缓着声音说道:「你打开看看。」 长空听他这么说,便将长盒搁在地上打开。 「这……」 琴弓弓桿裂开了,举起时,成了有点曲折的弧度,不再笔直。且二胡琴筒上方的琴柱也是如此。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古董了,埋在地下也会受潮,寿命尽了就让它去吧。」言语之间很是洒脱。 长空将琴弓小心置回盒中,再轻轻闔上,拾了起来。 「怎么了,这种表情,不像朕的白相呢。」昊悍取笑他。 「君子不役于物,要能捨,它不能拉奏又老占着一个位也不是办法,架上都不能摆东西了。」将三本奏章晾在窗边,幸好今晚有风,一夜就能乾了。 「这样好吗?臣记得您很喜欢这把二胡的。」迟疑。 「…去吧,爱卿就当帮朕送它最后一程。」昊悍微笑,脸上没有丝毫不捨。 长空缓缓点头,抱着琴盒走出了御书房,临离前,正要跨步,竟然隐约听见里头一句被风吹散了的破碎低语… 「…朕哪有资格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 有没有越来越想疼咱们的昊悍陛下?xd 浩瀚之心.26 浩瀚之心.26 …朕哪有资格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尹大人,这是有关人口普查的工作匯报。」是他的错觉吗?刚才尹大人似乎在发楞? 「放那里就可以了。」指着堆积如山的桌子一角。 不行,一直无法集中精神。 「劭阴。」 「臣在。」站在梯架上,正查找资料的年轻人应道。 「傍晚户部的粮册过来时,你代我签收,今日我要早退。」迅速将案上一叠公文整妥,归在『未处理』的位置,长空站起身。 「遵命。」不只是劭阴,在冬暖阁当差的官吏闻言脸上都有些诧异,尹大人要早退?那个总是留到最后才走的尹大人吗? 真不可思议。 长空步出冬暖阁,现在才刚过晌午不久而已,日头正炎,这个时辰,司律应该在校场阅兵,陛下…多半是在御书房里。 …………… 他低头沉思片刻,下了主意,便往宫门方向走,一个时辰之后,人已身在流苏城最热闹的商业大街上。 「欢迎,欢迎,请问公子想买什么?小店一应俱全。琴、箏、萧、笙、鼓、笛、鈸、锣、琵琶,连梆子也有喔。」留着一把小鬍子的中年店主笑脸迎客。 「请看看这个。」将琴盒放在桌上打开。 「哦,是二胡啊,咱小店也有二胡,您要哪种料子?什么款式?」老闆兴致忡忡的说个没完。 「我不是要买,是想请你看看,这把二胡能不能修?」他小心翼翼的取出琴弓,那受损处十分的脆弱,一不小心就容易折成二段。 「啊?」店主露出狐疑的表情,但还是伸手接过琴弓,一面嘴里碎碎念道:「二胡哪有人专程送修的阿,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乐器…」话虽如此,他仍是仔细检查。 「公子,您这把二胡,如果是开胶、变形,或许还有点办法,但是这么严重的剥裂,已经没救了。」他摇摇头。 「是吗……」 「您别难过,再换一把得了,不是我自夸,小店可是全帝国最好的乐器铺,不仅货色一应俱全,而且从初学者用的,到最高级的上品,通通都有。」老闆对这点可是颇为自豪,以前想要一把乐器,都需个别去找製琴师製作,价格、品质都不稳定,有时还不一定找得到人作,或是要等上十年半载,哪里像他的小舖这么方便,一上门,就有琳瑯满目的各式乐器让客人挑选。 「您看看这把,料是特级乌木,八方桶,低调粗弦,还有雕工精緻的龙形琴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比您那把便宜红木作的音色不知好上多少,您拿拿看,一拿就知道不一样。」老闆热情推销商品。 的确,这把新二胡看起来非常漂亮,造型独特,龙头雕刻也有相当水准,拿在手里触感光滑顺手。两把二胡并排在一起,陛下这把显得既晦暗又老旧,是该丢了… 「公子好像对二胡的要求很高阿…」店主看长空衣冠楚楚,气质不凡,心知此人非富即贵。「没关係,小弟还有压箱底的珍品中的珍品!」他三步併作二步的跑进内室,不一回儿,就抱着另一个琴盒走出来。 「这把可是真紫檀料的,瞧瞧这艷丽的紫红色,我向您保证,百分之百是真品,若是我以劣充优,这双手就剁掉陪给您!」他信誓旦旦。 「紫檀可是皇室才用的起的珍贵木材,紫檀木生长缓慢,非数百年不能成材,拿来製作二胡的,少之又少,二胡这种民间通俗乐器,少有用紫檀作,因为那些达官贵人才不拉这种庶民的玩意,他们多弹奏高雅的琴箏或是吹奏笙萧。所以,这把二胡真的是珍奇稀有的绝品。」就是因为是”绝品”,所以才放了三年还卖不掉,哪个升斗小民会花几两黄金买把二胡阿,阿阿阿阿阿~~~ 长空的注意力被紫檀二胡吸引,他自己精通操琴之道,对乐器乐理也有几分认识,一眼就看出这把二胡不仅木料高级,製琴者的手艺也特别灵巧精湛。 「您可知这把二胡是何人所製?」长空尚且怀抱一丝希望。 「这儿有刻,製琴师是”映月老人”,但每次来接洽的都是一名家僕,我也没见过製琴师本人。」他老实说道。 「映月老人的二胡在二胡界里,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製作的二胡拉起来非常顺手,也有人说只是虚有其表,最奇怪的是他製的二胡价差非常大,从最便宜的杂木,到最昂贵的紫檀都有作品。」便宜的卖很快,贵的就一直滞销中。 「下次映月老人的家僕前来时,能否烦请您通知在下,或是替我转交这封信。」长空当场写了一封短笺,恳切的拜託店主帮忙。 「我知道了。」叹了口气,又没做成生意,唉。 白相可是官场上长袖善舞的能手,自然深黯人情事理,他微笑地塞给一些碎银,这才让老闆眉开眼笑。 莫约过了半月,长空在府邸里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函。 其实也不是很特别啦,至少他这一二月里常常收到,只是……… 长空携着琴盒,站在十三公主府的外头。 「尹大人,公主久候了,请进。」年轻俊美的家僕殷勤地招呼白相大人。 长空神色自若的进府入座,僕役立刻训练有素的端上茶水。 「噢,真是稀客、稀客,本公主是不是眼花了,这不是我邀请了几百回,都请不来的白相大人吗?」挖苦讽刺的声音来自从内室走出的女子,十三公主文缨。 「见过公主殿下。」长空有礼的起身拜见,视线维持落地四十五度,目不斜视。 十三公主除了内衬之外,居然大胆的只穿了一件丝质罩袍,玲瓏有致的曼妙身材若隐若现,足以令所有正常男人血脉賁张。 「抬起头来吧。」不愧是皇室公主,说话都带有几分气势。 「长空不敢。」不失礼的拒绝,却有种不言而喻的坚持。 「哼────」大小姐态度趾高气昂,摆明要给客人下马威,谁叫讨厌的空空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她好多次,真.的.很.多.次。 她又想到那一日,跟皇兄讨人时碰到的硬钉子。 『文缨,朕不会这样命令他的,白相是朕之忠臣,深得朕之信赖,若在危及关头,朕甚至愿将性命及国家託付给他,朕是如此尊重及信任白相,怎能因你一句任性,就命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就算你是朕疼爱的皇妹,也断无可能!』 『皇兄,你很固执耶,史书上不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今天又不是要他死,是让他娶个娇───滴滴的大美女,搞不好我腻了,几个月后就离婚了,他身为男子又不吃亏,干嘛这么严肃。』垮下脸。 『朕是不会命忠臣去死的,也不想乱点鸳鸯谱,你若喜欢他,自己去争取,若二人两情相悦,要朕赐婚,朕不会不允…』 『厚───皇兄你实在太一板一眼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喜欢就把他抢过来,不喜欢就扔了,人生苦短,当然要随性自在、及时行乐才对!阿,不过跟你说这个没用,你是皇帝嘛。』 被评为惊世骇俗,是因为她不愿意依照世人的眼光行事,什么大家闺秀、三纲五常,她都没兴趣,她只想痛快的做自己。 却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言语,悄悄刺伤了某人的心… 『…没错,朕是皇帝,要有规矩,所以不能让你胡闹,这事别再提了,回去吧。』搬来新的一叠公折,低头批阅。 『切───真没意思,好啦,我回去了,你也别看太晚,弄坏了身子不好,这样我胡闹时就没人庇护我了。』轻佻放纵的言词之间,藏着她独有的关心。 『嗯,路上小心。』 当初原以为胜算渺茫,没想到如今败部復活,这个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嘿嘿… 浩瀚之心.27 浩瀚之心.27 「本公主不喜欢囉嗦,空空你来此的目的,我大概也知道了,说吧,你想要怎么样的二胡?」基本上,她每次看他文邹邹的回信就快要昏倒了,这男人帅是帅,但真是十足古板。 「恕在下冒昧,公主此言,是否就意指您就是那位”映月老人”?」自然要先确认这点。 「没错,就是本公主。」她答得乾脆,见对方挑起眉,一脸怀疑的模样,便没好气的再解释:「如果是叫”映月”的话,空空你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加个”老人”,你就开始不相信了,怎么,朝廷律法哪一条有规定年轻女子的製琴雅号不能冠上『老人』二字吗!」不只男人可以雄辩滔滔,女人也有伶牙利齿。 「是没这条律法。」但有女人会这么做吗?女人天性爱美,不喜欢丑,也不喜欢老。 「我的小名叫作映月,称作老人,只是骗人好玩。」戏弄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哪里需要其他理由。 「原来如此,失礼了。」长空拱手歉道,另将琴盒放在桌上。「在下寻访映月老人非为订製新琴,而是希望修復这把二胡。」通常手艺精湛的製琴者,也精于修理之道。 「要修?」十三公主一脸你脑袋坏掉了吗的表情,走至桌边,漫不经心的瞥过那把二胡,随即跟乐器铺的老闆说的一样:「二胡没人在修的,它只是便宜的乐器,修它的人工,和所获的价值比起来毫不相当,乾脆换一把新的还比较经济。」 「请您认真看一下,它能不能修?」完全不理会对方的建议,长空固执的问道。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把红木二胡嘛,简单的三两银子就有了。」她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公主殿下,在下一直认为乐器的价值并不在于价格的高低,这把二胡非常重要,请您务必仔细一看。」他双手抱拳,深深鞠躬。 「……没想到空空你除了脸蛋好看之外,还有其他的优点嘛。」出乎意料之外的,十三公主竟然露出一丝与平日气燄嚣张时不同的微笑。 「公主?」 「其实我自三年前就没再作新胡了,因为不喜欢自己的二胡被那些不懂的人拉奏。」最后一个作品是那把贵死人的紫檀二胡,那是她的负气之作,就是偏偏要用异常珍贵的紫檀木,看二胡还是不是人口中的便宜三流乐器,呵,不过她还是失败了,因为根本卖不出去。 她这回真是好好坐下来,低头细细检视长空携来的二胡,一向离经叛道、轻挑火辣的凤眼顷刻蒙上一层专家才有的精光。 是阿,若非骨子里有一种极其专注、追求完美的坚持,哪里製作的出好乐器。 「这把二胡不是空空你的吧。」她很篤定的问道。 「公主如何得知?」长空讶然。对于十三公主没礼貌的一直叫他空空,很识实务的直接忽略。 「琴柱和琴弓上都有久奏而留下的痕跡,看,木头都磨损了,还微微凹了下去,依这指距,应该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她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这把老二胡。 「公主洞察力惊人,二胡的主人是在下的……一位朋友。」他下意识隐瞒了真相。 「哦,那我还真想结交认识一下你的这位朋友,他一定是名真心喜爱二胡的人,这把二胡的木料并不高级,製作手法也只是普通而已,但处处都是细心养护过的痕跡,而且曾经常常拉奏,才会让这些指头按着的地方都掉漆凹陷了。」她製作的二胡,也想交给这样的爱乐之人。 「嗯、嗯……是的……」陛下喜爱二胡,陛下喜爱二胡…可、可是……这十几年来,除了胡杨林那次,从未听他拉奏过…… 「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有些难看?」十三公主不解问道。 「我没事,请问这裂开了琴弓、琴柱能修復吗?」他语气不自觉染上一丝急切。 「很遗憾,不行。」她摇摇头,进一步解释道:「精确来说,是可以用一些特殊胶及碎木把这剥裂处修好,可是那样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不是能修好吗? 「空空,一把好的二胡,是全用同一棵树製成的,本是同根的树木被伐断了,製成二胡的各个部分,然后又碰上了一把知音的琴弓,本公主有一个浪漫的比喻,这就像是共有一个灵魂的一对恋人,若不是相属的彼此在一起,就无法发出美妙的和鸣。」她举起那把弯折了的琴弓。 「它累了,走不下去了,就让它和另一半一起睡吧。强要修復,掺和了原本不是它的材料,拉奏起来,声音会哭的。」她轻柔的将琴弓置回木盒中,与琴身紧紧挨在一块。 「…………在下明白了。」深深叹了口气,结果还是白忙一场吗。 十三公主面带微笑,看来尹长空这男人颇为明理,不像某些财大气粗的混蛋那样自以为了不起,动不动就命令那个这个,她可是堂堂十三公主,谁稀罕几锭银子。 「别气馁,要不要顺便选把新胡当做礼物,送给你的朋友。」她召来下僕,命他们将她製藏的二胡搬至大厅来。 「那在下真是感激不尽。」长空诚恳说道。 「别客气,若是这把二胡的主人,本公主很乐意,用送的也没关係,等一回儿你随便选。」对于对胃口的人,她一向是很爽快的。 「冒昧一问,请问公主怎么会製作二胡呢,您知道的,您可是公主殿下。」经过一番交谈,他对十三公主的第一印象完全改观,也颇为好奇。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阿。」因为喜欢,所以才做。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二胡是一种很有魅力的乐器。」她轻抚躺在木盒中的琴弓,缓缓说道:「它不像瑶琴古箏那样,需要大费周章的薰衣焚香,需要一座华美的亭子,兴许还需要一些鼓舞的听眾,才能高雅的弹奏。二胡不用,它只需要一副随性自在的性子。」 「随性自在的性子…」长空怔然。 十三公主笑脸盈盈的看着长空:「嗯,随性自在的性子。」那是最吸引她的因素。 「二胡本是游牧民族的乐器,它可以坐着拉,可以站着拉,可以边走边拉,还可在马背上拉。只要你愿意,二胡属于任何地方,可以在大自然的每一鬼斧神工之处悠扬。」她越说越欲罢不能。 「而且它的音色接近人声,音域广阔,只要技巧足够,它几乎可以用来表达各式各样的情境,随手携上一把,不论旅至何地,取之来悠悠一曲,就可淋漓尽致的诉尽心中的欢喜悲伤,而这样丰富的内涵,可都是由这简简单单的二根旋擦出来的,你说,还有什么乐器比它更迷人、更自由吗!」她言谈之间,完全表达了对二胡的钟情偏爱。 「可是…」她话锋一转,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就是因为太能表现各种意境了,所以就都被拿来当做戏曲伴奏,一想到这么美好的二胡居然总是在那种吵杂脏乱的小戏馆里现身,本姑娘就一阵火大!」 「………」 「你怎么了,怎么无故在发楞?」十三公主发现她的听眾完全沉默着,没有应和,有些不高兴。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随性自在的性子…喜爱二胡的陛下…… 「哼,在人家说话的时候云游四海,白相大人还真有礼貌。」刻薄地酸他一句,刚好僕役也取来二胡了,她便将长空带来的二胡收起。「拿去还给你的朋友吧,要小心珍藏。」 「不用还,他让我烧了。」长空随口说道,接过琴盒将之放在地上,空出桌面。 「什么!?」十三公主突然拔尖了音。 有没有搞错!? 「你说────你的朋友请你帮他把这二胡给”烧了”吗?」她不敢置信,还特别强调最后几字。 「嗯……有什么不对么?」面色迟疑,不解而问。 「阿─────本公主跟你一样,白忙了一场,没戏了。」她咬牙切齿的摆着手,斥退僕役。「去去去,二胡都拿回库房,不需要了。」 「公主殿下,您何出此言!?」长空惊讶的站起身。 「我说你阿……是不是除了国家大事之外,其他都不动脑的。」言语毒辣的讽刺,还不放过的继续数落:「你想想看,这么喜爱二胡的一个人,上面这么多风霜雨露的小伤痕,他都细心保养成这样,如此珍惜,就算琴弓断了,琴柱折了,不能拉奏了,也该好好收藏起来吧,它可是陪伴他走过不知道多少岁月的伙伴喔,也一定无数次的帮他表达了内心深处的情感,一般来说,怎么可能坏了就要一把火烧掉?」真是钝感! 「你的朋友肯定是决定永不再拉奏二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浩瀚之心.28 浩瀚之心.28 长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返回府上的,也不知道自己一路对多少人的招呼视而不见,他只感觉思绪如一团纷乱的麻絮,缠了千结万结,难以釐清。 陛下不再拉奏二胡了… 为什么… 「尹大人,您今个儿来的有点晚,不过陛下还在御书房里。」刘顺在宫廊碰上了长空,笑着说道。 「嗯…」长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心不再焉的掠过对方,却在下一秒突然止住脚步,回头拦下刘顺。 「怎么?有什么需要奴才效劳的吗?」喝,吓死人,尹大人最近好像常来这招。 「…陛下,陛下最近如何?」他有些犹豫的问。 「如何?同以前差不多啊,不,如果真要说来…陛下比以前更好了,更注意龙体康泰,作息也更正常。」说起这事,刘顺真是眉飞色舞,喜孜孜的。 「作息更正常?你确定?」加重语气,追问。 「是啊,陛下以前常常忙起政务就没日没夜,膳食要嘛忘记不吃,要嘛就是清汤泡饭或是一个大饼夹葱,囫圇吞枣就草草带过了,但现在陛下都有按时进用三餐,虽然还是边吃边看折子,但三菜一汤,都有好好吃下肚,而且每日清晨都腾出半个时辰练剑,夜晚到亥时一定就寝,滋补身子的汤药也都按时饮用,太医前日诊脉,称讚陛下的龙体大有改进呢。」 「是么…」 「嗯,老实说,这真让奴才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若是像以前那般操劳,奴才真怕…还好陛下终于醒悟了,这肯定是尹大人平日循循劝諫陛下的成果。」刘顺高兴的恭维着。 「那……」接下来的话,长空似乎有些迟疑,但仍是问出口。「后宫呢?陛下最近有召寝后妃吗?」 「………」笑容僵掉了,刘顺露出为难的表情,微微低头,见四下左右无人,才悄声说道:「若是别人问奴才这问题,奴才是打死也不会说的,但您既比谁都明瞭内廷的规矩,却仍开了口,那一定有您的原因…奴才也不好隐瞒尹大人……」 「确实有召寝。」刘顺老实回復,而后继续详细说明:「陛下从上月开始,除了每月初一仍去皇后那儿外,会在八、十五、二十二…也说不定确切是这个日数,但八九不离十,就是前后几日吧,会夜宿后妃宫里或是举行夜宴,因为这个转变,原本因琼妃案暮气沉沉的后宫,最近活泼了许多。」这事应该没透风,白相怎么会知道呢? 「召寝是都召红妃吗?」长空又问,眉头一整个皱了起来。 「不,没有,这奴才也很纳闷,明明陛下特别宠爱红妃,可这些日子反而都没召红妃。」他完全弄不清楚陛下在想什么,不过这样也是应当的,帝王的城腑之深,怎么是他一个小小的太监能够摸透的。 「是这样,没召红妃…」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心上罩了一层阴霾,绝对称不上舒服那一种。 「放心好了,尹大人,依奴才之见,陛下并没有沉迷女色,荒废朝政的跡象,这点奴才可以跟您保证。」以为白相是担心从此君王不早朝之情事发生,刘顺赶忙拍胸脯保证。「而且,奴才觉得这样健康多了,陛下是个身心健全的男子,总要有些宣洩管道不是?像以前那样,几年下来都不碰几次后妃的,实在不正常,奴才私下也会担心陛下憋坏龙体啊。」如此说来,陛下这一二月真是改变颇多,不经尹大人一问,他也没发觉。 「谢谢你,刘公公。」白相微笑作揖,只是临去的那一瞥,不知为何让刘顺冻得寒毛直竖… 前往御书房的途中,长空意外的撞见一人。 「太子殿下!」 「哦,是尹大人吶。」太子昊日笑着打招呼,但眉宇之间却隐约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寥寥之气,因为原本总是站在身后,会与他打闹拌嘴的人不见了,人不见了,他才发现自己比想像中的更加思念那个傢伙一板一眼的数落挑剔,虽然听起来刻薄,却总是能暖入人心… 「殿下来找陛下?」他几乎没有在御书房附近碰过太子殿下,这回真是罕见。 「嗯,来看看父皇好不好,顺便回报上次交办的案件。」到了语尾,昊日似乎表情有些凝重,欲言又止,却很快的隐藏了起来。 可惜没逃过长空的法眼。 「怎么了,您似乎有话跟臣说?」他确信如此。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父皇真是伟大的帝王,怕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抬起头,看向天边一层层乌灰的云朵,好像要下雨了… 「殿下,您怎么突然……」 「说说而已,尹大人别放心上,阿,您是要求见父皇的吧,不拖住您宝贵的时间了。」顺口告辞,太子离的很快,与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嘻笑怒骂的举止迥然不同,成熟的多、稳重的多,更有未来一国之君的样子,但…… 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点可称之为欣慰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觉得与郑泉殿下一起拉拉扯扯、没正经的调笑玩闹的太子殿下,才更……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尽生出一些奇怪的情绪!? 长空加快脚步,走至御书房门口,举手敲了二声。 「进来。」低沉富有磁性男声从里头传来。 「微臣参见陛下。」本是领有恩旨,免跪免拜的长空,今日原应一如往常的只是拱手行礼即可,但不知为何,看见君王持笔批文的瞬间,双膝便直直落地,结结实实的行了跪拜之礼。 「平身。」没有笑问是怎么了,为何行如此大礼,反而彷彿是理所当然的接受臣下的跪拜。 非常有为王的威严。 却…… 长空默然提膝而起,心里一再深呼吸,然后缓缓抬起头,望向君王。 眼前明明就是再熟悉不过的昊悍陛下,他每天都见到的昊悍陛下,在昨日往十三公主府邸前的上午,自己还在大殿之上见过的昊悍陛下,昨日之前,他从未觉得陛下有哪里不对,但今日一看,他却惊觉陛下的气质悄悄地改变了… 仍是目珠如炬,却没了以往埋在黑瞳深处的点点灿光,仍是坚毅肃穆的脸庞,却隐隐泛着钢铁般的冰冷,行为举止完全符合身为帝王应有的每一项规范,就算在千古帝王史册里,相信也是堪为典范的完美例证… 长空目眶微红,眼睛周围热辣的厉害,自己该高兴的…陛下已经比任何君王都还像君王了,服君王的义务,为百姓谋福,为社稷尽职,不因私情偏废政务,行止符合礼教,进退得宜,恪行正道,无可挑剔…… 这就是自己所求的千古明君…再也没有比眼前这位更加完美的帝王了… 可是……… 我到底再做什么阿………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变成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我都没有发现…… 我竟然还一度为王上的不闹彆扭松了口气… 竟然只知道注视着一件件堆上案头的公文,没注意最重要的陛下…… 二胡是什么… 二胡是什么… 为什么要烧掉… 那是陛下的心爱之物不是吗…为什么要烧掉…… 二十几年前,内乱终了时,陛下将它埋了起来,不再弹奏,直至郑泉殿下离开的那日,又将它取了出来,只拉奏一回,便又束之高阁…… 它…尘封着,一直搁在架上的那个角落,每当陛下抬头,就能看见它,却…却从未将它打开来看看,摸上一摸…只是静置着…一直静置着…… 如果… 如果…埋起来,是代表深藏,却也保留着一份重见天日的可能… 那么… 那么…烧毁呢…… 陛下断然捨弃的是什么…… 是一把二胡… 是表露内心真实情感的机会…… 还是那一个纯真温柔的陛下,他全部都不要了!!! 浩瀚之心.29 浩瀚之心.29 忙碌的日子是过得很快的,才转眼,闷热乾燥的夏季已在吱吱蝉鸣中结束,流苏城迎来萧瑟微凉的秋枫,一年的农作也接近收成的狂喜。 对照帝国初立那一二年的歉收饥荒,今年的丰收简直如同奇蹟一般,各地的官仓民仓稻榖小麦堆积如山,不只如此,天公作美,牧牛牧羊的,那產出也是惊人的丰腴,连马都剽肥了一大圈。 寻常人家不仅衣食无虞,多半还能攒上一笔积蓄,不管是当以后的棺材本,或是给儿子讨老婆,都绰绰有馀了。 秋收后,各个村镇纷纷举行盛大祭典,载歌载舞地欢庆一年的丰收,言谈歌舞之际,也不忘讚颂当今陛下的仁民胸怀与治世之功,一本一本的万言谢折从基层父母官那儿如雪片般飞往御书房,让皇帝看了好生欣慰。 「一斗米五分钱,牛羊满山坡,旅人出行千里都不必买粮食,瞧瞧,这说词是不是有些夸大了。」昊悍笑着摇摇头,脸上却儘是喜色。 「陛下,臣敢担保,这是实实在在的事,一点儿也不夸张。」奏稟者是司律,他是几分真说几分话的人,今年确实五榖丰登、六畜兴旺,大大的好年。 「嗯,不过还是要小心榖贱伤农,尹卿,这方面没问题吧?」内政外交,白相是第一把交椅,从中央到地方,有关钱粮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啟稟陛下,各类民生物价均在监察平准当中,有臣盯着呢。」白相微微一躬,沉着之中有着无比的自信。 「好,你们都做的很好,帝国能有这太平盛世,全仰仗诸位的功劳,各位爱卿辛苦了!」昊悍站起身,朝二相及六部尚书、戍卫将军作揖行礼。 「微臣不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合一。 旬议结束,眾臣鱼贯而出,长空留了下来。 「怎么了,爱卿,还有事要奏吗?」昊悍从奏折堆中抬起头,见他未走,问道。 「臣诚请陛下与臣至御花园一游。」旬议,上中下,一月三次,每一次结束后长空都会开口邀请。 而昊悍并非一概应允,公务过度繁忙时,他会拒绝,若不是太紧迫,他便同意,二人就在御花园里走走转转,如同此时一般。 「陛下,您累了吗?」长空跟在昊悍身后一步,亦步亦趋,却绝不与王并肩,因为礼法上那.是.僭.越。 「爱卿怎么老爱这样问朕呢,朕不累,朕体力好着呢,而且是越来越好,想来太医的滋补药方还是有用处的,呵呵。」昊悍微仰着头,一边观赏银河星月,一边徐徐而行。 长空望着君王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什么,却快的叫人看不清,当然在前头的皇帝也无从得知,两人信步走进一处凉亭,是依池畔而建的千秋亭,三年前,长空曾在此为昊悍弹奏一曲。 如今,石桌上自然不復见同一把瑶琴,却另有一陌生之物孤零零的置放在那里。 昊悍走近,一见那乌燻木盒的大小长宽,身躯不自觉微微一震,却藏的极好,他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道:「这宫里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下头人是怎么当差的,东西都乱丢乱放,该收好的也不收好。」他移开视线,甚至没有动手打开木盒确认里头放的是什么,便又大声唤着:「刘顺,快来把东西收了。」 「刘顺,刘顺?」昊悍提高音量又唤了二声,却不见平日一传便来的贴身内侍,这是怎么回事? 「臣请陛下降罪。」长空突然撩袍而跪,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一句,又言:「臣未先请旨,私自将整座宫殿的人都撤了。」语出惊人。 「你在跟朕开玩笑吗!?」不敢置信。原本臣子做出这等有悖逆之嫌的举止,皇帝该是感到震怒,但昊悍此时却只是惊讶,十分的惊讶,因为做这事儿的人是长空,是那名永不僭越本分、恪守为臣之道的白相! 「臣并非玩笑,确实是臣指示的,不仅如此,臣斗胆,也命负责保护陛下及臣之暗卫们暂时撤去,故而,此时此地,在声乐所能及之处,别无第三人。」长空仰望君王,表情严肃。 「爱卿,你确实斗胆,这事要给御史台知道,就算你贵为白相,也必要人头落地不可。」如果朕不保你的话。 「臣已有一死之觉悟。」他淡淡笑道。 「呵,说吧,有什么天大的目的,非要如此大费周章,朕还不记得你央求什么,朕有为难过你的。」若换做他人敢为此事,昊悍一定二话不说,直接一刀杀了! 「陛下。」长空轻声唤道,他逕自从跪姿中起身,又向前二步,极近距离的站在皇帝面前。「臣记得陛下说过,陛下喜欢臣,请问,这是真的吗?」 他冷不防的一箭,让昊悍顿时楞住了,但随即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竟是这事阿,朕知道了,君臣有别嘛,朕不会再说那些令你为难的话了!」摆摆手,一切都让它烟消云散了吧。 「君无戏言,金口一开,就不能反悔。」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朕绝不反悔,你放心好了。」斩钉截铁。 「陛下,臣有五件事情,想奏稟于陛下。」白相大人一脸淡薄笑意,充满知性智慧的双目平静的望着他的皇帝。 「说!」昊悍甩袖,正要转身往小径去,两手却突然给人牢牢攥住了。 「…第一件事,臣曾说过,在臣眼中,陛下永远是陛下,自登基至崩逝,未尝有一刻不是,陛下还记得吗?」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背对自己,不让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了出去。 请看着臣。 请您听臣说。 「朕记得。」有点咬牙切齿的迸出这三字,昊悍不知怎么了,有些烦躁,也许是因为自己的长袖给人揪住了,若硬要扯开,龙袍肯定会撕裂,长久以来的教养,让昊悍怎么也无法做出这等失仪的事。 「臣诚稟陛下,直至今日,此时,臣之意见分毫未改,陛下在臣眼中,仍是帝国至尊至圣、至高无上的陛下。臣以性命起誓对陛下一生忠诚,必倾尽全力辅佐陛下,治理河山。」这是一名臣子向帝王再度表明他的赤胆忠肝。 「朕心…甚慰。」昊悍不知道自己在说这话时,脸上的微笑够不够得体?像不像一名帝王该有的表情?但他很努力了,真的,事实上他只想赶快转过身去,看天上,看地下,看湖面,甚至看森森草丛里的幽暗也好,他就是不想与眼前之人四目相对。 「第二件事,是身为臣子不该说,但今天臣要说的。」十指悄悄下滑,触及那总是散发着暖意的大掌,轻轻与之交握。 「……陛下,您并非完美的君王。」话一出口,长空就感觉到对方的大掌狠狠一颤。「世上无完人,既无完人,自然不会有完美的君王,古往今来的君王都不完美,陛下也是。」 他的手,凉了几分。 「臣是迂腐之臣,每见君王不合礼法时宜之举,便无法不开口直諫,臣不以此为错,若因忠言逆耳,为王所弃,臣亦无怨。惟效忠陛下至今,多次进言,均获善纳,圣心眷宠,从未织罪,臣想,臣是有些忘形了。」 当年,白国覆亡,他沦为阶下囚,一心以死殉国,澄远劝降的那段话打动了他。 『长空长空,万里之遥才有长空,你不想嚐嚐不受愚蠢束缚,能尽情施展抱负的痛快吗!白国君王给不了你的,我主昊悍可以!』 没错,陛下可以,而且陛下宠坏他了,无数次衝撞陛下的威严,却毫无性命之忧,甚至连一丝惩罚也没有,反而更得信任,若换做他王,自己早已不知经过几世轮回了。 「陛下,恕臣无礼,恐怕臣以后还会这样继续忘形下去,见陛下有过,仍会直言指陈,绝不矫饰,但臣也想告诉陛下──────就算您不完美,您还是臣的陛下,臣永不背弃的陛下。」 真傻,走了一大段路才发现,他不是想要效忠一名完美无缺、英明果决的帝王,他是想要效忠昊悍,白沙帝国的昊悍陛下。 长空轻笑。 浩瀚之心.30 浩瀚之心.30 「爱卿,你说了这么多,不都是表明效忠朕吗,朕对你的忠心毫不怀疑,你放心好了。」总是掛在脸上的帝王微笑似乎崩出了一丝裂缝,昊悍也许自己都没察觉,此刻他的表情有多么的冷硬僵直。 「请陛下别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长空轻声低柔的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皇帝简直是有些恼怒了,偏偏两手给人握着死紧,眼前这名看似削瘦的男人手劲竟然大得吓人,无论怎么挣摆,就是甩不开他! 「臣的意思是───陛下,臣这爱劝諫的性子多半是改不了了,您请不必太顾忌臣,大可再任性一点,再恣意放纵一些,您是王阿,就算做了错事也是对的。」这话确实不是为人臣子该说的,它掺了长空的私心。 「朕有没有听错?白相大人让朕放纵任性些!?你知不知道说这话的人通常都是佞臣吶!」做错了也是对的?什么时候长空也会说这等逢迎諂媚之言了! 「陛下没有听错。」话至此,他不再多做解释,长空只是沉静地望着他的陛下,私心啊……希望他纵使为王,也能保有本性,就算有时候本性不太符合帝王规范,可能危及政治安定,那也没关係,不足的部份,由为臣的他来收拾善后,所以…… 希望您别再说『没资格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话… 「………放开朕。」好像有些明白长空的意思,又好像有些不明白,只是不知道不明白是因为不想明白,还是害怕明白,朕都弄不清了。 长空为什么要跟朕说这种话,朕这皇帝做的不好吗,是不是还有哪些不足之处呢?那你告诉朕啊,朕什么都能改的。 「臣不放。」居然拒绝?! 「朕命你放手。」昊悍加重语气,这是皇帝的命令。 「…遵命。」白相是不可能抗旨的,所以很乾脆的松开十指,没想到却在下一秒,昊悍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二人的身体已经亲密的贴合在一起! 昊悍微楞,迷惑的低头看向怀中的温度,朕是不是在做梦?长空…这是在抱着自己吗? 「陛下,臣还有第三件没说呢。」 那声音好像是跟着自己胸膛的起伏共振出来,感觉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昊悍有些恍惚了… 「什么事…」君臣有别,长空不是这样说的吗… 「…是这件事。」轻柔到仅存气音的言语只属于二人,随之而来的是双唇四瓣的亲暱交流,一边微冷,一边微热,却在分秒之间慢慢沾染成相同的温度,彼此都尝到了对方唇间的那一丝甜意。 「………长空…」脑中一片混乱,昊悍几乎无法思考,但他知觉到了一件事,就是………自己远比想像的还要不想放开眼前的男人… 就算无耻的以王之名命令,还想是要拥有这个人────抱着他,吻着他,给他幸福────也给自己幸福。 「陛下终于肯唤臣的名字了,臣还以为您会爱卿、爱卿的叫一辈子呢。」轻笑,又对王的嘴角送上一吻。 「……你真的是长空吗?还是鳶易容的!?」看样子昊悍确实是混乱到某种程度了,脑子不好使,竟然伸手胡乱摸着长空的脸颊,想找出人皮面具的破绽。 「陛下───」抓下那双忙碌的手,长空重重一喊,皇帝就慢慢冷静了下来,不过还是一脸呆样。 一脸呆样。 哈哈哈哈,一脸呆样! 是一脸呆样啊,不是皇帝的精明样,不是皇帝的样子!!! 长空突然觉得胸口满溢出了无数情感,既酸又甜,胀满了整个人,让心中的千言万语好像都堵塞住了,之前想好的台词都溶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 「陛下…臣也喜欢你…」牵起他的手,举至心口,低头,含蓄地在那粗厚的掌心落下一吻,终究…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啊。 就算违背礼法,不能见容于世,理智如自己,终于还是义无反顾的…陷落下去了。 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朕是不是还没醒?这也许不是真的,不可能,长空是不会对朕说这种话的人,朕之前已经决定,朕只要专心做个好皇帝就可以了,什么都不要再想,皇帝只要尽义务,就没有痛苦、没有孤单,他不需要感情,只要背负责任。 朕已决定不再为私情所苦! 「……这是梦,对!是梦!是来动摇朕意志的!」猛然惊慌失措的推开长空,昊悍连退了二三步,像是见到什么鬼怪一样,一向温和睿智的双目此时却透露出不寻常的紊乱,交杂着大量的负面情绪。 长空轻抚着自己的肩头,那儿刚刚被皇帝过力的推掌撞得隐隐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难受,他似乎对眼前这位狂乱的皇帝并不惊讶。 「臣要向陛下说的第四件事情,是请罪。」长空站得直挺,直视君王。「……臣万死,早前先日夜闯陛下寝宫,见了陛下睡顏,悖于人臣之纲,臣深感…抱歉。」 长空依旧微笑,只是眼眉中平添了一丝说不出的苦意。夜闯皇帝寝宫,这是何等悖逆之举,但他明知故犯,而且毫不后悔,还庆幸自己有这么做……… 若非如此,他永远不会知道隐藏在表象背后的真实… 他的陛下…根本没睡… 每夜,每夜…陛下换上便袍,脱靴梳洗,入了帐幔,躺得四平八稳,好似就寝,但事实上却是半睁半闔眼睛,双目无神的看着龙床上方的横梁,不,他根本连横樑都没看进去,只是无意识地将躯壳搁在床上,蓄养体力…… 陛下的心不见了,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现在驱动这个皮囊的是责任与义务,白日如此,夜晚也是如此,只是没了繁杂国务的掩饰,夜晚的陛下空洞的让人心惊胆跳… 明明就站在床边,他看不见;在耳边轻声叫唤,他听不见;紧握他的手,他没有感觉,最讽刺的是…若是刘顺在门外喊急报,陛下却一下子就起身下床,举烛接过奏报批阅。 长空隐身在暗处目睹一切,就在那一夜,他懂了,第一次清清楚楚的辨识出了自己的心情,他要皇帝,他也要昊悍,不是只要有明君就可以了,不是只要白沙帝国的昊悍陛下认真处理公务就可以了! 他还想跟陛下一起散步,不是那种君君臣臣的散步,而是相知相惜的人之间的散步,他还想念陛下荒唐的夜访,若再来一回,这次他绝不用冷言冷语把陛下赶回去,虽然还是要先数落陛下几句,但之后,他会先沏上一壶飘香的甘露茶给陛下去寒气,再端上一些茶点,就着美丽的星夜,与陛下说说话,聊聊公事以外的事情,听听陛下的抱怨,最后再亲自送陛下回宫…… 他还是会正义严词的说皇帝不可以任性,但如果陛下任性的话,他会多包容一些,多体谅一些……而不是粗率的直接把忠言直諫套在陛下的脖子上,让陛下的内心无比的寂寞与痛苦。 「陛下,请原谅臣的愚昧与迟钝,直到现在臣才明白,无心无形之中,臣伤陛下有多深。」 *☆.★∵**☆.*☆.★∵*☆.*☆.★∵**☆.*☆.★∵* 今天的松饼有甜蜜了吗?xd 白相大人的告白(笑倒) 浩瀚之心.31 浩瀚之心.31 「………朕不懂你在说什么…朕怎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是太累了吗……朕明明每日都有睡的啊……」昊悍喃喃唸道,又退了二步,脑子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隐隐生疼。 「陛下,臣要奏稟的最后一件是────为了道歉,臣准备了一份礼物。」清朗的声音回盪在微风中,饱含着歉疚与不移的决心,昊悍还来不及意会,才甫回神,人已经被押坐在石桌前。 那只长度宽度都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木盒,明明只是无害之物,却让昊悍的情绪异常焦躁,反射性的就要逃开,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陛下,您不看看臣特意为您献上的礼物吗?」长空由后向前温柔揽着昊悍的颈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全身重量不着痕跡落在皇帝肩上,既不过分的伤了他筋骨,却也巧妙的让他无法起身。 昊悍僵硬的伸手打盖琴盖,现露出盒中之物────一把全新的二胡。 「陛下真是狡猾,什么也不解释,就命臣毁掉您的心爱之物。不过臣要向您坦白,臣抗旨了,臣捨不得将它毁弃,所以好好收藏了起来,这回儿就算陛下反悔要跟臣取回,臣也绝计霸着不还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这样的白相,也是陌生的。 「爱…爱卿的心意,朕领了…」二胡像是入了他的眼,又好像没入他的眼,昊悍呆滞的说着制式的令词,心绪乱的无以復加。 「陛下,这把二胡………是臣作的。」长空低声娓娓道来。「臣花了五个月,跟一名师傅从头开始学,从选料到製作琴筒、蒙蟒皮,製琴头,连琴弓的弓毛都是臣亲自到牧场剪的马尾毛,忙活了近半年,终于把它给折腾出来了。」 「臣取走了陛下原本的二胡,怎么样也想送给陛下一把新的。」 希望您别放弃它,也别放弃自己。 「…爱卿…」虚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朕求你…不要再逼朕了……朕…受不了了……」赤裸裸的痛苦爬上脸庞,昊悍快给弄疯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一下要朕作皇帝,一下又给朕二胡,朕不要!!! 朕已经决定了,永不再拉奏二胡了!!! 「陛下,臣不敢逼您。」长空又痛又怜的更加放轻了声音,颊侧微蹭着昊悍的,牵引昊悍的手置放在那崭新的二胡琴柱上。「今天,臣只是想给陛下介绍这把二胡,它很漂亮吧,臣本来想用紫檀作的,因为《古玩指南》一书中曾说,木质之佳,以紫檀为最,臣想给陛下製一把最好的二胡。」 五指交叠着他的,引领着他轻轻掠过那光滑透亮的琴身。 「但是臣最后选了红木,它虽不像紫檀有着艷丽的紫红色彩,价钱也便宜,但是它的木质均匀性佳,发音震动比紫檀通顺,声音圆润、纯净,音频较宽,臣想,陛下会比较喜欢红木二胡。」长空叨叨絮絮的说着製琴的杂事,低缓轻柔的语气悄悄地平抚了昊悍燥乱的心灵。 「还有这琴头,只有几个流水刻痕,看来很朴素,其实第一次作时,臣雕了个龙头,张牙虎爪的十分有威严,但不知怎么,臣觉得陛下的二胡,还是没有龙比较好,所以又重作了一回。」顺道一提,琴柱上的纹路则是被风吹动的胡杨树。 「风…树…以及流水……」昊悍喃言。 「陛下,臣真的很希望您会喜欢它。」长空由衷的说道。 「长空…朕喜欢它,但朕已经不会拉二胡了。」男人微微摇头,眼底虽然重新添上了些许光彩,却依旧黯淡,而且充满距离。 「没关係,现在先喜欢就可以了。」长空不急着一步登天,他知道陛下的决心没有那么容易打破,但自己的意志力也是很顽强的,绝不轻易放弃。 长空直起腰,不再压制着对方,他绕至前方,将琴盒重新闔上,落了锁,再猛然一把塞到昊悍怀里。 「爱卿?」 「臣知道陛下是清醒的,虽然因为不想面对与不敢置信,您有些混乱,但臣相信您完全能理解臣的心意。」长空很篤定的说道。「到了明日,臣与陛下都要上朝,还有公务待办,国事将忙,也许迫于无奈,有实在分不出时间的时候,臣希望这把二胡能伴随陛下左右。」 「伴随朕左右?」 「没错,伴随陛下左右。」长空又重复了一遍。「如果陛下感到一丝丝寂寞,又无法说出口的时候,希望陛下能看看这把二胡,就算您不愿拉奏,也请您碰碰它,然后能想起臣,想起臣的心意,就跟臣在自家府邸里,抚着陛下的二胡一样。」 「……你说的事太难了…朕不懂……朕好累……朕头疼了……」昊悍无法消化接收到的讯息,明明一个时辰前的旬议上,还是皇帝与白相关係,现在却一口气跳的这么快,到底是……… 「陛下,让臣为您稍作按摩吧。」长空面带微笑,十指轻重有致的捏揉着皇帝紧绷僵硬的肩颈,不再有一言一语。 无声蔓延在二人之间,气氛却不感觉沉闷,反而透着一股温柔的寧静,昊悍的眼眉慢慢舒展开来,脸部的线条也愈发柔和,到最后,后脑杓更是放松的一点一滴倚上长空的胸膛,缓缓陷入梦乡。 「晚安,我的陛下。」轻柔一吻印上粗獷的俊顏。 愿您有好梦。 隔日 昊悍一人独坐在御书房里,桌上还摊着昨天尚未批完的奏折,但他却没在看,而是死命的瞪着架上凭空多出来的那盒玩意。 朕以为是梦……… 但好像不是梦…… 二胡朕已经丢了,但昨晚长空好像又送了朕一把… 他还说喜欢朕… 「陛下?陛下!?」 尖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大声,突然视线里放大的人脸吓得昊悍猛力往后一弹,头却不偏不倚的撞上了架子! 「噢呜……」热辣的刺痛从脑门传开,视线里顿时一片鲜红。 「天啊!!陛下!!太医!太医!!」刘顺如母鸡般惊慌失措的大喊。 身为当事人的昊悍倒是镇定许多,只是眼看滴落的鲜血沾脏了桌子,昊悍反射性的就先抢救奏章,直到某人将他强按在椅子上! 「陛下,臣实在不得不佩服您,好好的待在御书房也能把自己脑袋弄出个窟窿!?」咬牙切齿的不客气骂道。 长空?昊悍想看看是不是他,头才稍抬起一些,却马上给人压了回去,外加几句斥责:「不要乱动,嫌血多吗!」 「…你真是长空吗?」昊悍能感觉到有双手在自己后脑上忙碌,听声音是长空,眼角看他的朝服衣摆也应该是长空,但长空……会这样跟朕说话? 「臣还是夜鳶易容的呢。」长空冷冷接了话,御书房里找不着洁净的布,他想也不想的就撕了自己的宽袖,充作毛巾,压在那泊泊的伤口上。 「太医!太医来了!」刘顺急喘吁吁的领着一票老大夫,衝进御书房,赶忙给昊悍陛下治伤。 治疗过程中,昊悍拿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长空,那表情姿态除了有些担忧之外,倒没有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爱卿,你在生朕的气吗?」眾目睽睽之下,昊悍脱口而问。 白相大人貌似一愣,彷彿非常困惑皇帝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极其谦恭的回道:「臣不解陛下何出此言,臣仅係忧心陛下的伤势而已。」再标准不过的臣子回答。 朕想起来了…… 要论偽装演戏,没人比的上朕的这个白相… 浩瀚之心.32 浩瀚之心.32 朕喜欢长空吗? 朕想,朕还是喜欢的。 也许那种一想到心口就会隐隐作疼,既酸且甜,让朕总是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的情感,是远比喜欢还要更深沉浓烈… 只是朕…好像没有资格跟长空说这个… 「陛下,您的笔墨滴下来了。」刘顺悄声提醒道。 昊悍回神,若无其事将污渍的地方修饰成一字,旁人绝对看不出痕跡。 「陛下,不知是否是奴才的错觉,最近的奏折好像少了很多?」见皇帝慢悠悠的下笔,刘顺大起胆子与主子攀谈。 以往动輒堆的跟小山似的奏章,如今每日剩下不到百件,陛下认认真真看上半天,也就结了,空腾出了许多时间。 「是少了很多。」帝国这么大,要处理的事情依旧多如牛毛,只是都被人揽了去,白相的一本奏折里头条列陈奏的事项几乎是别人的十倍,他用词嫻熟干练,几句话就能言简意賅的切中要点,让朕批阅非常省事。 而且…有时他一行话仅有寥寥数语,旁人看了肯定摸不着头绪,朕却能明白长空的意思,彷彿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不需要用文字来反覆沟通确认… 「今个儿傍晚,不知道尹大人会不会来呢。」刘顺随口说。 昊悍瞥了他一眼,表情淡漠。「你问的这是什么,他应该天天来见朕吗?帝国白相有这么空间吗?」 刘顺一惊,连忙回道:「陛下说的是,奴才失言了。」嘴上这么说,却在心里暗暗嘀咕,白相这一阵子几乎每日都会入宫,就算今个儿没来,明儿十之八九会来,有时下午就来,有时来的晚,天色暗了才来,有时是议事,会待上半到一二时辰,有时只是递交奏折,十几分鐘便走,但总是能打上照面。 况且……刘顺不敢说出口的是…不管待长待短,只要尹大人有来的日子,谈完公事,就算多坐一回儿,与陛下讲上一二句间话,那感觉就不一样,陛下看起来就比较…怎么说呢……给人感觉不这么严肃……比较温和,心情比较好。 唉,他也不会形容,不是说陛下平日有多严肃,对待下人有多苛刻,相反地,陛下一直都很宽容仁慈,几乎不曾对伺候的奴僕说什么重话,也不滥加施刑于人,但就是少了那么点……人味…? 不过,很多事情不是他这种奴才可以深究的,在宫里,谨守口约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陛下,今日刚好是十五,请问晚上要到哪位娘娘宫里?」刘顺换了个话题。 「谁那里朕都不想去,行不行?」昊悍抬起头,冷脸。 皇帝问他行不行!?刘顺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重重磕头,惶恐应道:「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又失言了!!!」 「……起来吧,你出去。」昊悍有些烦燥,但迁怒于人不是他的作风,每当心里鬱闷难当的时候,独处是唯一的选择。 刘顺战战兢兢的退下了,昊悍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架上的那只琴盒,他沉默了半晌,起身缓缓走至它面前,也不取下,也不伸手去碰,就只是近距离地看着它,眼里纠缠着无数复杂难解的思绪。 「二胡……朕还能拉吗……」喃喃低语。 忽然,一个轻如羽毛的身影落了地,单膝跪在皇帝身后,是鳶。 「朕没有召你。」你不该来打扰朕。 「……白相今晚去十三公主府赴宴,鳶只是想稟报此事。」没有掺杂任何情绪的声音。 昊悍猛然回首,但眼前已空无一人。 …………………… 十三公主府 长空今晚应邀来此,非常低调,为了掩人耳目,他走侧门入府,经过九弯十八拐让人头晕的昏暗小径,才抵达约定的处所,不过这个看似繁复的迷宫,长空却走来十分熟悉,毕竟他过去五个月,几乎三天二头就秘密往这里跑。 十三公主倾囊相受製作二胡之道,长空非常感谢,原本应当由他作东宴请公主的,但国事繁忙,一直延宕至今,空不出时间,最后竟由公主来函邀请过府一叙,真是失礼。 宴席一始,长空就起身,诚诚恳恳的说完了歉词,要自罚三杯,他真的是打从心里感谢公主教他製胡,也从中相处的过程了解公主的真情真性,长空喜欢这名豪爽不做作的女中豪杰,也因此松了警戒… 「公主…你……」哐啷一声,酒杯落地,长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名笑得如花般灿烂的女子,视线渐渐模糊,头重脚轻……竟然…下了迷药……… 「唉唉,可爱的空空,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本公主会不好意思的,如今你的製胡大业已经完成了,总该轮到本公主的大业了吧,几杯酒、几盘菜怎么能满足本公主呢,呵呵呵呵!」她发出邪恶的笑声。 「…那…公主要的是………」长空勉力支撑着身体,却无法拉回越走越远的意识。 「当然是你这名────美男子囉。」文缨一想到自己覬覦已久的猎物终于要到手了,兴奋的将杯里的烈酒一仰而尽。 等待会让收成的果实更加甜美,喔,想到即将而来的欢愉,她止不着自己得意的笑阿! 「…公主……自重………」长空板着脸,眉头深锁,正义严词的想要教训她,但气若游丝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够威严。 「空空放心,本公主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咱俩春风一度,然后你再让我画一张活色生香的春宫画,这样就算抵消教你製胡的恩惠,俩不相欠,如何?本公主也知道强摘的瓜不甜,所以不会逼婚的,不会要你负责的,很公平吧!」一番话简直让长空吐血,这哪里是公主,分明就是辣手催花的淫魔! 「………」长空用力摇头,想要甩去那昏沉感,但此举只是让他的头疼欲裂,更加不适而已。 「空空不愧是本公主看上的人,居然能到现在还没昏过去,就算是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壮汉喝了这迷药,也是没多久就不省人事,看来空空一定是习武之人。」文缨也不急,坐在椅子上闲适的搧着小花扇,一边笑脸盈盈的给自己斟酒。 这种时候随便靠近,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俐落打昏,然后二个人一起昏到天亮,什么事情就都发生不了,那多没戏阿,呵呵。 一向对女人好脾气的长空也不由得动怒了,平日里的温文儒雅不再,上下尊卑该有的分寸也拋了,一双眼如利剑般狠狠瞪向那名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简直像光看就可以把人杀死的模样。 「呦,好恐怖喔,本公主好害怕。」文缨故意装模作样的颤抖了一下,气得长空阿…但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的世界已经────陷入黑暗。 「嘖,真是顽强。」不过她就是喜欢这种男人阿。 抬起纤纤玉手,命令僕人把长空抬到自己闺房里去候着,文缨打算先去洗个香喷喷的花瓣浴,然后再来享用她今晚精心准备的这道『大餐』,呵呵呵呵。 就如同长空没想到公主会暗算他一样,文缨也没想到,在这喏大的帝国,居然有人敢而且能无声无息的夜闯公主府!? 「你是谁!」文缨一个闪身步伐,快速取下掛在墙壁的长鞭,对站在床边的蒙面男子喝道。 *☆.★∵**☆.*☆.★∵*☆.*☆.★∵**☆.*☆.★∵* 某心个人还蛮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笑) 浩瀚之心.33 浩瀚之心.33 男子并不应答,身手矫捷的一把揽起昏迷的白相大人,便要撤退,只是帝国第一刁蛮的公主怎么能让到口的天鹅肉就这么眼睁睁飞了?二话不说,甩出长鞭破空而来,男子似乎也非等间之辈,负着一名成年男子的重量,步伐也不见沉滞,左闪右躲,渐渐往门口移动。 十几招下来,文缨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改前势,厉鞭如吐信毒蛇般竟往尹长空脸上扑去,蒙面男子未料她有此举,反应慢了半拍,已闪躲不过,但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用自己的半背承下这鞭! 「唔…」闷哼一声。 公主的攻势未止,第二鞭、第三鞭接着雷霹闪电似的落下,全都狠狠打在蒙面男子背上,男子连声痛也未吭,依旧密密实实的紧掩怀中的人。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要他安然无伤。 月娘在重云间探出了头,给这雅緻的公主闺房增添几分光亮,才眨眼,蒙面男子的背部已经一片鲜血淋漓,破烂的夜行衣上隐约可见皮开肉绽的可怖伤口。 「阿阿─────气死我了!皇兄,快放下我的空空啦─────!!!」文缨气得把长鞭丢在地上,猛力跺脚,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刚才才精心彩画的美妆现下当配她横眉怒目的样子,活像个泼妇。 蒙面男子,也就是被识破的昊悍陛下。缓缓转过身来,疵牙咧嘴的骂道:「疯丫头,知道是你皇兄,还下得了手,而且居然一下比一下来劲儿!」他的背…… 「谁叫皇兄你居然夜袭公主府,还抢我的男人!」她气势汹汹的插腰回嘴,理直气壮的很,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鞭打皇帝的举止有何不妥。 「朕的白相何时成了你的男人,朕记得你还没成亲吧!」改明儿朕立刻拟旨,把你嫁到远西去和番!昊悍恶狠狠的想道。 「厚,皇兄,你实在落伍了,这是什么年头,玩男人不需要成亲,何必为了一片树叶放弃整座森林呢?」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当下这年头,朕很肯定只有你这丫头敢这样想而已。」昊悍摇摇头,就这性子,让她贵为公主都快过了适婚年龄,还没出阁,怎么这么多年来,就没出现一名勇士来说亲呢。 「不管啦,皇兄,今晚空空是我的────」来硬的不成,文缨打算改用眼泪攻势。 「撒什么娇啊,朕看了头皮都麻。」反正身分都暴露了,也不必再矫情掩饰,昊悍揭下面罩,将长空放坐在贵妃椅上,探他的脉搏鼻息。「龙迷散?你这丫头。」昊悍微微皱眉,但倒是放心许多。 龙迷散是宫里才有的禁药,一点点就能让人陷入昏迷,是太医们在切开治疗或是刮骨时,为了怕皇族们太过痛苦而使用的高级药品,好处是没有任何副作用,只要昏上六个时辰,就会自动清醒了。 「皇兄!」文缨嘟着嘴,撩起裙摆,重重坐在凳上,一脸不甘心。 「不行!皇室公主迷姦朝廷大臣,传出去朕还要不要见人,帝国的名声又要摆到哪里去。」疯丫头,早风闻她性喜画那什么春宫画,总是把颇具姿色的男子骗至府上,以酒饭迷昏猎物,然后便任她摆佈作画,事后再恩威并施,连哄带骗,把事情给搓了。 一名堂堂男儿被一小女子给耍了,本已顏面无光,不敢张扬,加上文缨又是尊贵的公主身分,几分软话一说,再奉上丰厚谢银,这些被害人也就封口认命了。 但这回实在太不像样,竟然把脑筋动到白相身上了! 「皇兄──────」文缨拉成了尾音,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自己喜欢空空,不想让给我就直说嘛,干嘛讲得这么文邹邹又这么严肃,什么脸面啦,名声啦,这是重点吗?」 皇帝与臣子间的天大祕密,她就这样轻轻一针戳破了。惊得昊悍猛然回头,像怪物一样的瞪着他这个妹妹。 「干嘛这样看我,我又没说错,你是喜欢空空啊,而且空空也喜欢你的,两情相悦,这不是很好吗。」文缨支着脑袋,酸溜溜的说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昊悍别过脸去,轻斥。 「还装,别告诉我正常的君臣关係,皇帝会护着臣子帮他挨鞭的。」不雅的呿了一口。 「朕……白相是帝国的支柱,当然不能让你给打伤了,朕在公事上还有诸多仰仗他之处呢!」他硬是说了个理由出来,只是听在文缨耳里实在拙劣得很。 「皇兄。」她突然甜甜一笑。「你知道空空之前几乎每晚都到我这儿来吗?一直留至深夜喔,有时他还是从我府上直接去上早朝的。我俩常常整晚腻在一起,谈天说地,品茗论酒,说有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朕不知道。」昊悍脸色沉下,粗声应道。 「唉,那皇兄你一定没有看过空空的”那个表情”。」她故意停顿了会儿,等欣赏够了皇帝暗暗磨牙隐忍的模样后,才又继续说下去:「空空啊,曾经非常温柔非常温柔的,握着我的手,说希望永远永远陪在我身边………」 「够了!!!以后不准你再靠近他!也不准他再到你这儿来!!!」昊悍失去理智的大吼,外加一掌拍碎了一张八卦桌。 「嘖嘖,刚刚还否认喜欢人家呢,皇兄,你现在这种行为就叫做吃醋,而且还很没风度的意图歼灭情敌。」文缨贼兮兮的笑着,她发现自己非常喜欢逗眼前的皇兄,这时的皇兄没有半点皇帝的样子,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为情所困的男人。 「疯.丫.头。」昊悍横眉竖目,不过瞪的太用力了,以致不小心牵动背后的伤口,一下子脸色又整个抽搐僵硬了起来。 「好啦,开个玩笑而已嘛,空空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是我乱说的。」皇兄陛下掐死亲妹公主,这消息传出去也不能见人吧,也会影响帝国名声吧,皇兄你克制一点。 文缨边说边起身,点燃搁在角柜上的燻香,裊裊香烟缓缓飘散于室,是她最喜欢的香气。 「但我要对皇兄坦白,我之前真的对空空有意思,只要空空喜欢我…不,就算他不喜欢我,可只要他心无所属,就算是用抢婚的,我也一定会让空空成为我的駙马。」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自信、大胆、疯狂,忠于自我。 「可惜………无奈……唉………」她转而故作忧鬱姿态,吟唱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兵法之中有『首战即决战』之言,她却是初恋即失恋,真惨。 「戏演够了?」昊悍挑眉。 「还没。」转回头,笑咪咪。「还有二件事情对皇兄坦白,但时间不多了,所以皇妹我就常话短说吧!」她加快语速。 「第一,我辛辛苦苦教空空製作二胡,时间长达近半年,原以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生情,但在无意间发现二胡的祕密之后,我就死心了,空空注定不属于我,也不是我命定的良人,所以皇兄请放心,不会跟你抢的啦。」连珠砲似的说完第一轮。 「第二,其实今晚的事是我设计的陷阱,是我胁迫夜鳶把消息透漏给你的,如果皇兄不来,那我就顺理成章的吃掉空空,当做哀悼你可爱皇妹的第一次失恋,如果皇兄来了,那吃掉空空的任务当然就交给皇兄你囉。」第二轮一大段话,转眼间也发射完毕。 只是,她、她说什么…… 昊悍还没意会过来,就见文缨不知何时已经退至门边,一个转身就闪逃了出去,落锁的声音跟着清楚传来。 「…嗯………」 昊悍愕然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壮腰上不知何时已环了一双手,烧热的人体正紧贴于后,探出温软唇舌轻轻吸吮着他背上的狰狞伤口。 香炉! 昊悍傻傻的瞪着那只仍持续飘散轻烟的精铸雅物。 龙迷散,加上凤鸣香,再以血液为引。 就成了催情的春药! ──────该死的疯丫头! 浩瀚之心.34 浩瀚之心.34 翌日清晨 长空醒来之时,脑袋完全连不上身体,整个人傻楞楞地望着床顶那片夸张的大红双喜帐幔,心里还在狐疑的思索自个儿的床何时换了床帐怎么都不记得了? 直至他温吞吞的坐起身来,被单顺势滑下了大片,露出半截赤裸光溜的身子时,昨晚最后的记忆才又重回脑中。 十三公主!? 虽然长空自己绝不承认,但当下他确实极度心慌意乱,尤其空气中还淡淡飘散着一股甜腻的异香,触目所及,又是尽是凌乱的被褥以及明显为过分纵欲之后留下的些许乾渍。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心乱如麻,想着若真与公主发生了不该有的关係,那无论如何,定是非迎娶公主不可了,一旦如此,除了君臣之别,还增添了个駙马妹婿的身分,他与陛下之间……… 愈想心就愈发沉了下去,到最后胸口居然宛如压了千钧巨石,几乎让长空喘不过气来,饶他再怎么大口呼吸,就是无法挪去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到最后,长空实在受不住了,一把挥开帐幔,衝下床来。 怔然。 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长空目不转睛。 那名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正歪躺在椅子上,头腾空偏向一边,不时微微点着,壮硕结实的身躯无比委屈的缩挤在那张又硬又小的贵妃椅上,想也知道不舒服,但却扰不醒男人,他看起来非常疲倦,眼睛下方都黑了一圈,连在睡梦中眉峰都微微皱着。 霎时,方才还充斥在心中的绝望感瞬间消散无踪…就只是因为看见他,就只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就安心了… 心安了,静了,理智也回来了,开始思索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但空白缺块太多,怎么也无法拼凑出原貌,不得已,长空只好去唤那名看起来累极的男人。 「陛下、陛下。」很矛盾,明明是要叫醒他,可瞧见他疲累的模样,又下意识的放轻放缓了声音。 「…嗯……」帝国的昊悍陛下含浑的咕嚕了一阵,还不见醒,长空只好外加伸手去推他,好一会儿,才让人逐渐转醒。 昊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的直觉反应是欣喜的,但随即火速撇开脸。 「陛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把脸别开? 「…长、…长空……你……衣服……」结结巴巴,尽可能婉转的提醒对方,昊悍紧张的频吞口水,连眼角的馀光都收得规规矩矩。 只是不管再怎么小心,尷尬已经造成了。 有一二秒的时间,他还没意会到昊悍说什么,但当那几个音节化为有意义的词语时,长空立即脸上登的一声,极其罕见的成了煮熟的大虾子,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的衝回床上! 室内顿时一阵静默……… 昊悍顾不上自己窝在小椅子上睡觉造成的筋骨酸痛,小心翼翼的走至床边,又不敢靠的太近,只好隔着二三步的距离,急急解释道:「对不起,整个房间朕都翻遍了,就是没有乾净衣服,你忍耐些,朕这就想办法出去找衣服来。」 昊悍说罢,转身徒手便想要硬推开门扉,但外头传来一阵喀啦匡啷的金属声响,想来文缨那疯丫头肯定上了不只一道锁,没办法,昊悍只好侧身拿身体去撞。 撞没两回,门还闻风不动,床里头的人撕了一截帐幔权充遮蔽布料,竟又奔了出来。 「长空?」昊悍反射性的想要回头,却发现自己双肩被人扳住了。 「这伤是怎么回事!?」身无长物的尷尬已经被拋到九霄云外了,长空恶狠狠地瞪着皇帝陛下背后糊烂成一团的伤口,不敢置信眼前所见,适才隔着鲜红色的床帐,隐隐约约觉得怪异,但看不真切,趁着他撞门时,掀开一角窥看,才惊觉不是自己多心眼花,陛下的背真的受伤了! 鞭伤!?抓伤!? 「……这…说来话长……长空……」安抚之言尚未说完,便被人凶恶的打断。 「说来话长就长话短说,现在,立刻,告诉臣到底昨晚发生什么事情!」长空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要以下犯上,破口大骂,但他实在发现他的陛下很有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天份,这点让他…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呃…简单来说就是…文缨想要逼婚,你被下了春药,朕…朕恰巧路过,就进来帮了你一把,呵呵…呵呵……」昊悍知道白痴一听都知道自己避重就轻、甚至有些胡言乱语,但是…他、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长空寒着脸,指腹轻轻扫过还微渗着血的艳红伤口,就凭皇帝那几句隻字片语,脑袋一转,竟然也就把事情抓个七八分准了。 「长、长空?你怎么了?别不说话啊,朕知道是朕不好,朕跟你道歉,朕回头会去修理疯丫头的!」昊悍以为他不说话是生气了,连忙软声致歉。 「陛下……您真是无可救药的傻瓜,傻得太令人愤怒了…」没有抑扬顿措的声音在昊悍背后响起,让昊悍不知所措。 「…朕很抱歉……」喉里乾涩,居然心上也跟着涩涩的,昊悍苦笑。 「您是该道歉没错。」一向君王至上的男人说出这番话着实让人惊讶。 将人转过身来,改抓着他大掌,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不让他逃避或是犹豫找藉口,长空只想问一个问题:「您喜欢臣,为何昨晚不抱臣?」 陛下有机会,有一个即使遂了心愿,身为臣子的自己也恨不了他的机会;有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的推说是春药作祟、身不由己的机会;有一个即使是一夜激情,隔日还是可以冠冕堂皇的维持君臣关係的机会,但──────陛下都放弃了。 虽然被褥间充满了纵欲的气味,但洁净清爽的身躯,以及没有半点不适的股间,让长空确信自己───并没有被抱。 陛下只是彻夜照顾着他,仅此而已。 这是为什么?出于皇帝的自制?还是同情? 「长空………」昊悍整副灵魂都好像要被那出奇透亮、充满神采的晶瞳给吸引进去了,时间又好像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天,记得,长空宣誓要对朕效忠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也是这么的美丽无暇…… 「陛下,您还没回答臣。」长空轻声催促。 而昊悍…无法对着那双以全心看望着自己的黑瞳说谎。 「…朕想珍惜…虽然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但朕想好好珍惜你……」 是的,珍惜…… 浩瀚之心.35(END) 浩瀚之心.35(end) 那一瞬间,晶莹剔透的泪珠划落长空左边的脸,他的嘴角却如弦月般向上弯起。 「陛下…臣之人生至此,从未有人说过要珍惜臣…陛下是第一人。」长空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此时内心的感受,只觉得整个人满溢着幸福的感觉,好像插上了翅膀在无际青空中飞翔。 「长空,朕没这么好…」见他如此快乐,昊悍却反而有些不好受,他微敛下眼帘,心一横,将深藏在肉里的刺一口气给拔了出来:「那是因为朕什么都给不了你!」 「以君臣之份,你是朕的得力臣子,值得任何赏赐及最高的荣誉,无庸置疑,但作为朕心仪的对象,朕却什么也给不了你!」昊悍闭上眼,说的又快又急,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 「朕是皇帝,不能为你解散后宫,也不能召告天下,给你适宜的名分,这样的朕……」咬牙握拳… 「这样的陛下,臣还是喜欢。」长空微笑着捧起昊悍的脸,接的极其顺口。 「臣也不能为陛下弃社稷百姓于不顾,臣也绝计不许陛下的清明治世留有任何污点,臣不会成为陛下的男妃、男宠、男妾,臣只会一直是陛下的白相。」 这段感情不能见容于世,注定永远埋没在青史之外, 但,又如何? 「长空…这样对你很委屈。」歉疚与叹息,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己的私心,真的很自私,即使什么也给不了,却仍旧想要在一起。 「陛下,恕臣直言,依臣之见,将来委屈的恐怕不会只有臣。」长空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花,语气里倒是一派轻松。 「什么?」怎么听不懂? 「好了,陛下,接下来总该做些什么吧,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您的伤需要治疗,而且明天还要上朝呢。」长空自顾自的转身,开始打量室内的装置摆设,有什么出路吗? 这话题转换之迅速,让昊悍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刚刚出现在两人之间的綺霓气氛消失无踪,内心只有用扼腕扼腕扼腕扼腕来形容。 「长空……就这样?」昊悍不死心的再度开口问。 「什么就这样?」长空审视着上方的窗间,如果把木条给拆了,应该可以出去。 「朕…朕和你…和你的关係…」结巴是什么意思,朕为何要结巴阿。 「陛下喜欢臣,臣也喜欢陛下,不就是互相喜欢的关係?」长空还是盯着窗格,很顺的理所当然回答道。 「就这样!?」昊悍无法克制的怪叫了一声,过去追求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其间还心痛了好几次,昨晚更是当足了柳下惠的苦,如今苦尽了,甘甜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尝到?就只来了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不然陛下有什么好提议吗?」长空随口一问,人跳上椅子,动手去扳窗间的木条。 「…………」昊悍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他忘记了他的白相────这个尹长空,基本上是个理智实际到不行的男人,期待他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简直就是注定要叫自己失望加绝望…… 不过……… 昊悍的视线落在正前方那包裹在红纱里若隐若现的翘臀……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陛下,你的建议………」后边迟迟没有回音,长空才想复诵一遍,没想到甫转头,整个人便被措手不及地抓了下来,打横抱起,下一秒已置身一片粉色朦胧的大床上了。 「朕的建议是……」昊悍一字一字的轻声说道,同时许多细柔碎吻缓缓地落在长空脸上。「…你让朕胡作非为一番如何…」语毕,他已强势又不失温柔的覆上对方的唇,辗转吮吻。 「…胡作非为,可是会成为昏君的…」长空强持镇定的说道,但微微的细喘以及发红的耳根洩漏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有爱卿在,朕怎么样都不可能成为昏君的。」轻笑,大掌抚上那副韧性与美感兼具的身躯,有着武人的精实与文人的白皙,让昊悍爱不释手。 「陛下……」对于男女之事,长空并非毫无经验,在旧白国时期,王不重用,有志难伸之际,他也一度荒唐恣意、流连声色之所,但年少时的轻狂早已远颺,这些年来他一直洁身自爱,以理智自期自许,如今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朕一直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一直很想…」昊悍悠悠喟叹道。「想有一人能理解朕,与朕心意相通……让朕活的像一个人…而不止是一名皇帝……」额轻抵着长空的额,眼望着他的眼,昊悍以全心感受当下,感觉自己生生的活着。 「长空,如果害羞的话,就咬朕的肩,抓朕的背。」有些戏謔的啄了他唇一下,下一秒,却又无比认真的接着说道:「但是…无论如何,要记得紧紧抱着朕。」 「…臣…明白…」长空望进君王的双眸里,感觉自己正被深深的珍惜着、怜爱着,虽然陛下声称什么也给不了,但此言差矣,陛下身为皇帝的那部分,陛下不能给,他也不会要,但是除此之外,陛下真正的自我,真实的情感,一切的喜怒哀乐,这一面,则是全给了他… 陛下想要珍惜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想珍惜陛下… 希望陛下能敞开心扉,让他抚平陛下内心的寂寞忧伤… 「臣会紧紧抱着您…一直…至死也不放开。」长空微笑着轻声誓言。 「…朕心…甚慰。」终于,终于说出这句话时,不再感觉苦涩,而是几乎想要掉泪的幸福。 朕的白相… 朕的长空阿… ─────接下来,就是不容外人打扰窥视,专属于情人的火热时间了。 在白沙帝国史上,有一天非常的特别,但也特别的微不足道,皇帝不见踪影,无故不朝,而一向以尽忠职守闻名的白相尹长空竟也亦同,传言二人是一同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因事耽搁,所以延误了返宫时间,这对一向勤于朝政的君王与白相来说,相当罕见,但这样的事情,在往后昊悍帝临朝执政的二三十年间,再也没有发生过。 不朝之事只是意外,微不足道,也无记载入册。 但只有他二人才明白,那日的事,改变了他们一生。 今后,人生路上,相偕同行,谁都────再也不寂寞了。 御书房里,清风一阵,顽皮翻乱案上书,一片柊叶飘飘落地,只见上头赫然刻着一行字: 『只要好好去爱一人,为他着想,就能感觉幸福。』 <全文完> *☆.★∵**☆.*☆.★∵*☆.*☆.★∵**☆.*☆.★∵* 完结啦~~~(撒花+放鞭炮+满地打滚) 终于搞定这一对!这样的结局应该毫无疑问是happyending了吧!(泪) 不长不短的,对某心来说刚刚好,不管怎样,总算又了却一桩心事囉。 照例,某心又要消失几个星期,放空身心,好再度让新灵感降临偶的脑袋。xd 各位亲亲有什么新鲜的提议或是对浩瀚之心有什么看法或感想,欢迎在会客室提出,某心会在火星上用望远镜观看的。(喔~~~~) 紧紧相依 -----中秋暨汝夜的生日贺文 朝堂上,六部尚书正滔滔不绝地陈报各自的业务主持情形,帝国的第二任沙相,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司律,却罕见的有些心不在焉。 今个儿是中秋… 中秋是庆团圆的大节日,往年朝廷总少不了举办一些热热闹闹的庆祝宴会,邀请君臣军民同乐,但今年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情,加上帝国各地都有些大大小小的天灾,并不适宜大肆铺张享乐,因此陛下已取消了宫里的中秋晚宴,并教令眾臣亦不得过度奢华张扬,以免民怨。 可这些都是不是司律縈绕在心头烦躁的。 他只是…… 「本日朝议就到此为止,白相会后御书房见驾,其馀都早早回家过节去吧,朕先在此给诸位爱卿贺声佳节愉快。」昊悍笑着说道,眾臣也同声贺喜。 司律有些魂不守舍的退朝出宫,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流苏城的大街上。街上人声鼎沸,小贩奋力吆喝揽客,许多人都在做中秋的最后採买,准备煮上丰盛的一餐,全家人团圆赏月,茶行、饼铺更是生意兴隆。 梟哥在等他回家… 司律知道,但却不知为何,人就是在外流连,迟迟不想回去。 时近傍晚,彷彿就像是说好的一样,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转眼大街上就成了空荡荡的一片,就算是生意再好的商家也都歇息过节去了,远远望去,住宅区那边的灯火一个接一个亮起,这儿却一个接一个的暗去,司律挑了一户铺子的廊沿下,靠着墙,席坐在地,完全忘记他还一身朝服,此举未顾及身分,其实不妥。 不想回家…… 司律微垂的头,把半张脸埋在双膝之间。 御爹总是笑他,这个习惯一直都改不了,每当沮丧时,总是像小狗一样的找个角落蜷缩起来。 「汪…汪……」 小狗!? 司律抬起头,发现对街上有一隻毛色杂黄的幼犬,牠原本正在捡食摊贩遗留在地上的破烂菜尾,却被另外几隻体型较壮硕的野狗赶开,牠呲牙咧嘴的还作势想要奋力一搏,不过凭牠那营养不良宛如乾柴般的瘦落体魄,马上就落败了,身上多掛了好几道伤痕,牠却不哀鸣求饶,只是默默的舔着伤口,一跛一跛的走开。 此景似成相识。 记得…记得在被远爹捡回来之前,他也曾经遇过这样的事情,被那些成年乞丐欺负,乞讨来的剩菜饭都被抢走,根本要不回来,还被狠狠痛打,叫痛没用,哭求没用,呼救也没用,因为没有人会帮忙,你只是一个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丐。 那样的记忆离自己似乎已经好远。 因为后来他被远爹带回家了,他也开始有”家”了,不是一个人了,有远爹保护他,有御爹照顾他,饿了有东西吃,天冷了有衣穿,有暖炉煨,如果这样他还手脚冰冷,御爹就会温柔的揽他入怀,用暖呼呼的大掌包裹着他的小手,轻轻摩擦… 司律没有注意到自己何时已经一个箭步踏出,将那隻幼犬抱进怀里,完全不管警戒心很强的流浪幼犬根本不亲近人,张口就狠狠咬住司律的手臂,司律也不在意,他只是紧紧抱着牠,紧紧抱着,同时,几滴眼泪偷偷地落在牠脏臭杂乱的黄毛里。 他其实真正想要抱住的是自己。 他其实真正想要能抱住自己的,是当年曾经温柔揽他入怀的人。 他想他的御爹,他想他的远爹。 但他们都不在了,一位已经离世,一位则在去年远走他乡。 今年开始的中秋,他司律已经没有两位爹爹了。 泪流不止。 「…呜……」彷彿能察觉到他的悲伤,小黄狗松开口,突然缓慢的开始舔着司律的侧脸,一面呜呜低叫着,圆滚滚的眼睛盛满了单纯的安慰。 「你…要跟我回家吗?」司律问牠,他想问,他需要有人跟他回家,今天他想要有家人陪在身边,他想他的爹爹。 「汪…」似乎聪颖通人性的幼犬,就这样应了一声,让司律的哭脸露出了一个笑,他抱着小狗,甫转身要往回家的路,却发现有一个人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梟哥……」司律吶吶的呢喃出声。 梟一身黑衣,彷彿整个人融入夜色之中,一张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无声无息的走近,用袖子以一种有些粗率但又感觉的出来他已经尽力温柔的方式给司律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把司律的脸压在自己胸膛上。 经过好一回儿…才说:「回家。」 我们回家。 简单二个字,让司律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溢流出来,自从远爹离家的那场大哭之后,这一年他几乎未再流泪过,是不是时至佳节,思念总会让人变得特别脆弱? 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牵着司律的手,默默的领他回家。 未料才推开自家府上的大门。 里头的景象却让司律大吃一惊。 「小律,我们等你好久了!」声若洪鐘喊出声的竟是尤天梵、尤地藏二兄弟。「不介意舅舅来跟你蹭个中秋月饼吃吃吧。」在生意上以精明狡猾着称的商人,此刻也不过是想与外甥过中秋,开开玩笑的普通亲人而已。 「哦,终于回来啦,我还在想明明没给你多派公务,怎么你还有办法在外游荡到这么晚呢!」一身白衣的男人手上拎着两壶酒,从内室走出来。 「尹叔!」瞪大了眼。 「怎么?今天是中秋佳节呢,你御爹藏的好酒,还捨不得让尹叔喝阿。」他故意板着脸抱怨道。 除此之外,庭院里早已摆上一张大方桌,上头铺满了一些好酒好菜,当然好茶和好饼也一应具全,香味四溢,司律怀里的小黄鼻头一嗅,兴奋的立刻跳下地,屁颠屁颠的摇着小短尾凑了上去。 牠的热情洋溢立刻被回报以一隻油滋滋的大肥鸡腿,开心的尾椎都要摇散了。 「来赏月吧,今儿月圆正美呢!」尤家二兄弟对自己人一向是直率不做作的,当下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吃得没一点上流富商的形象。 「律儿,虽然你两位爹爹不在了,但还有我们,况且尹叔相信,虽然他们不在你身边,但他们的心也一定无时无刻与你紧紧相依,因为这样才叫做家人嘛!」长空摸摸司律的头,公事上他是不讲情面的,但私下,他可疼爱司律的紧。 昂非和澄远的这个孩子,自己怎么样也能算上一个乾爹是不。 「尹叔…」司律哽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啦,中秋不要哭,吃块饼吧,这可是城里最出名的四方饼舖近晚最新出炉的一批饼,新鲜的很。」接过饼的人不是司律,而是梟。 他拉着司律坐在方桌旁,又帮他擦了一次泪痕,整张脸还是没一点表情,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饼掰成两半,将一半递给司律。 「中秋,家人,一起,吃饼。」 让我们的心紧紧相依。 因为这才是───家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