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安达》 1 第一章 一身绿褐色斥侯服饰、背着箭桶弓箭的青年在林梢间飞跃。 蓝绿色的短发在空气中蓬松柔软,只有额前左边一撮深紫色的瀏海长度比下巴往下长约莫一个指节长是他的标记,清澈的沉褐瞳孔,长而浓的扇睫与发同色,五官精緻得犹如假人但又带有男性的英气,剑眉挺鼻丰唇,耳朵是往上勾尖形成角状,耳朵、在鬱鬱丛林中擅于利用梢枝藤蔓进行跳跃移动却不留下痕跡,都是他妖精血统的佐证。 不到片寸光阴,外貌年约二十四、五的青年已从森林边缘直进最深处。 他停在一名正手抚枯萎大树树干的白衣长发男子身后。 必恭必敬地单膝落地,静静低首等待。 过了好半晌,直到枯死的巨树在断枝处重生了细芽,男子才放下手。 转过身的男子看向低头的青年。 青年在膝上的手握紧了紧。 「王,请收回成命。」儘管出口的声音激昂,青年的视线却只敢放在男子落地的衣袍上,头越来越低、身体越缩越小,像是羞于将自己的身影展露于男子眼前。 『亚岱勒莫,汝的行径一直一如汝的名字的含意——「骑士」。』男子的声调轻柔和缓,却并非自口中或腹腔吐出,像直入脑海的电波,作响在体内让人无法逃避。 青年——亚岱勒莫强忍在听到脑内回音时自胸口涌起的讚叹、舒缓、彷彿己身正佇立树梢享受着林间拂面的安心导致眼眶涌起的水雾,深吸口气撑住想要缓松的身心不让自己跌坐在地。 「王曾说,骑士之所以是骑士,乃因骑士拥有足以付出身心忠诚守护的对象。」他更加低下头,说话间语气逐渐染上的感情是悲伤。「即使今日亚岱勒莫受封成为『妖精骑士』是如此光辉荣耀,然而没有能够守护的『妖精王』,亚岱勒莫所受的骄傲,不过是个笑话。」 『……』亚岱勒莫的话语让妖精王沉默,看着亚岱勒莫强忍颤抖的头顶发漩,他终是不语地转过身。 他知道自己转身的举动必定让亚岱勒莫痛苦万分,但他只能这么做。 一名妖精王至死,都只会拥有一位妖精骑士。 一名妖精骑士至死也都只能对唯一的妖精王宣示忠诚。 若是妖精王先死,妖精骑士将会卸下骑士一职,或者远走隐居,或者留在族内成为培养下任妖精骑士的导师,总之再不会拥有妖精骑士之名。 若是妖精骑士先亡,在妖精王更替前,妖精王必须独力守护整个妖精族,直至下任妖精王继位。 妖精王与妖精骑士,成对的存在,彼此都是独一无二。 而属于他、属于现任妖精王的妖精骑士,在很多年以前,妖精族不得不从原来有人类居住的世界迁移到异界时,便被他遗留在原来的世界。 表面的理由是为了从那个世界将隔开两个世界的门关上,实情却是他身为混血儿的女儿与人类的妻子正好恍若错置,妻子能适应妖精们归于自然的生活,女儿却无法脱离电器生活且不愿随着一族迁居。 无法勉强有一半人类血统的女儿离开,本想将女儿交托给其他人类照顾,最后却是自己的妖精骑士看透自己的担忧,自愿留下与女儿一同生活。 于是,妖精王带着除了女儿与妖精骑士外的全部妖精离开原来的世界,在新的世界定居下来。 即使相隔不同世界的门被关着,他们依旧能用只属于妖精王与妖精骑士的羈绊交换彼此间的讯息。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孙子」的诞生。 他担心又欣慰,拥有四分之三妖精血统的孩子比起人类更偏向妖精。 不能遗留在已经不适合妖精生活的世界。 正好女儿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迁居,原来仅为妖精骑士留下的门太小,无法承担三人一同穿越的压力,可他不能重新开门、不能让两个世界的灾祸互通,只能委託恶魔王替自己将女儿一家带来。 藉机将门完全关上。 拥有四分之三妖精血统的孙子将会是下任妖精王——连同妖精王,妖精们欢欣鼓舞。 本该迎接下任妖精王的庆典却被恶耗打碎。 不需相异世界的恶魔传来讯息,透过与妖精骑士精神上的联系,妖精王便知「意外」发生。 妖精骑士与女儿双亡,下任妖精王的孙子不知去向—— 妖精们的悲泣在隐居的树林里终日不散。 妖精王安抚妖精,同时不落下培养下任妖精骑士的职责。 他等待着些微的希望成真。 然而,就像在嘲笑妖精王的无用功,妖精们终究没有迎来下任妖精王的到来。 妖精王不改册封妖精骑士仪式的预定,亚岱勒莫却不能接受。 妖精骑士是为了妖精王而存在。 没有妖精王的妖精骑士存在没有意义。 即使这一生他都为成为妖精骑士努力,他也不能接受犹如怜悯般的册封。 妖精王此时的沉默让他为知道下任妖精王不会到来后一直盘旋脑海的衝动在心底落了根。 「王,请赐予亚岱勒莫怜悯。」将背上的弓箭与箭桶取下,多看了两眼后,亚岱勒莫将其放置面前地面往前推。 背对着亚岱勒莫的妖精王隐藏在长袍下的手动了动。 没察觉到妖精王的动摇,亚岱勒莫原来因痛苦而压抑的嗓带上了强烈气势。 「王,请赐予亚岱勒莫悲叹,请赐予亚岱勒莫机会!去到那个世界带回吾王!」双手放在平放地面的弓两头,抬起头,未来的妖精骑士烈声恳求。 背对着他的妖精王闭上眼。 不远的角落,窸窣的微声后,躲着一双听至此时也燃起期待的眼…… *** 由青藤守卫、荆棘环绕,彷彿不经意又犹似刻意造就的圆形空地上佇立着三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远远留守角落,为话别的妖精们留出独立的空间。 儘管他灼心般地期待着。 仍是逼着自己忍耐。 不远处的妖精有过短暂的相对无语。 直到透净的柔光自天际洒落,照亮了空地的等待。 时间在流转,等不到反悔的妖精王只能为由自己培养出的、妖精骑士该有的坚毅暗暗叹息。 他所做的都是为妖精的生存而下的决定,身为妖精王,他不容后悔。 亚岱勒莫的请求正是遵循着他的教导。 即使能预知结果。 即使不想再见别离。 即使撞上南墙头破血流、身体支离破碎,骑士也能笑着为自己的王捨命。 亚岱勒莫,一如他的名,是最适合的下任妖精骑士。 他却要永远送走自己培养出的孩子。 妖精王心中难免惆悵。 他知道留下亚岱勒莫的方法,但却是他唯一做不到的事。 一如妖精骑士不能背叛妖精王,妖精王也不能捨弃自己的妖精骑士。 他能再与妻子致力诞下下一任妖精王,却不能让别的妖精骑士取代已经死去的妖精骑士身分。 看出妖精王的沉默起因,亚岱勒莫抓紧腰间的短剑。 他敬仰现任的妖精王,妖精王抚养他长大,对他而言亦师亦父亦主,同时也因此让他亲眼见证、日积月累中对妖精王与前任妖精骑士的「羈绊」涌起羡慕之心。 即使妖精骑士与妖精王分离多年、甚而已然逝去,妖精王的身边、妖精王的心仍永远为他空下了他的位置。 他希望自己终有一日能与自己的妖精王建立这样深厚的情谊。 即使相隔不同世界、即使生死别离,依旧将对方存放心中的牵绊。 所以,他必须去—— 去迎接他的王。 和他的王,建立属于他与他的王才有的「羈绊」。 「王。」轻声地,亚岱勒莫呼唤。 「亚岱勒莫必定不辱使命。」他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头,松开短剑上的手改放胸前,年轻而熠熠发亮的眼里写着坚决。 「……」妖精王看着即将离去的妖精,脑中转过许多。 遥远的过去与恶魔王签订的非战合约、迁移时承受不住变化死去的妖精夫妻遗留下被自己当成孩子照顾的婴孩、总是对自己投注希望自己却无法给予回应的眼光、预言镜里几次窥探总是落得雾茫一片的结果…… 最终—— 『吾与恶魔王定下的非战合约依旧有效。此行莫测于在非战合约之外,妖精与恶魔的所有接触多数不受规范限制。直至今时之前,吾仍无法与恶魔王取得联系,地狱之行一切不明,吾能开啟去向通道,却无法为汝保证回路。』妖精王举起手,手掌自长袍伸出,掌心中夺目却柔和的白光流转成球状,若隐若现的光芒中心有青丝绕成的法阵回荡。『吾现在将此法阵封入汝体内,回来时用汝的血替法阵解封,解封到使用的时差汝自能感应,万千别错过唯一的时机。』 在脑内回响的语言中,妖精王手上的柔光自动来到亚岱勒莫身前、融入他体内。 『牢记,法阵无法重啟。』 「亚岱勒莫必定不负王意。」亚岱勒莫闭上眼,深深低头示意。 看着自己一手提携的稚儿意志如是坚定,妖精王只能在心内叹息,望自己并非为无缘的子孙,而是为未来的妖精骑士所留的最后一手能有作用。 眼下他将开啟的是、通往「地狱」的门扉―― 2 一望无际的蓝。 天空与海同色,沉暗墨深,空气中传递着暴风雨的危机。 海面拍打着巨浪。 不见底的汪洋正中心扭曲着漩涡。 犹如要将世界吞噬的漩涡以中心为始将海洋转成漏斗状。 急流奔腾。 放眼不见陆地,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臣服在海洋之下。 暗蓝与澈白的波滔中心有着偌大的巨影,彷彿海底潜藏着巨龙,正是因为「牠」的需求才造成像要将世界吞噬的巨大海漩。 在无陆地的空中,有着不同的魔力造就踩踏的地面支撑着不同的存在,彼此佔据的空间时而互换时而定滞,不同的魔力流光不曾相互接触,即使错身而过,也不曾有谁对谁投去一眼或是妄图交谈。 沉紫色、墨绿色的平板岩块上空无身影,始终浮在定点不动。 被暗金色气息包围、有一栋三层楼别墅大小、形成元宝模样的金块上坐着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笔挺、外貌拥有高等菁英气息而显得神经质、视线只在手上的宝石与怀里人――一名有着温润外表以及带着与之相合微笑,让人若是与他对上眼便会不由想回之一笑、对只有一片汪洋的世界感到好奇不住东张西望,因此会不时被神经质男人硬抓回脸看向自己,而后会自动献吻藉以安抚男人的青年――之间飘盪的男人。 抑红色魔力流转之处的石块形似女性的双峰,又如圆翘臀形,在凹陷处坐着穿着犹如中古世纪贵族招摇、手上拿着有着怪异造型绅士杖、怀里抱着等身朝气少年裸体人形尽情放肆抚摸,表情却微妙带着鬱闷与无聊而使得气场低迷、势力也因此显得微弱下去的中年男性。 在抑红色魔力旁环绕着亮橙色犹如炙烧中火焰,中心处没有定形、由于太过炽明而要人无法辨识的气流,不时有彷彿中心物炸开的碎裂与收缩,连里头的生物究竟是何状态、是何种模样都由于太过烧目而无法辨识。 幽冥般的浊色靛雾则不定形地在各处飘散,不时会绕过亮橙焰气、暗金元宝、抑红双臀间,偶尔还会接近始终不曾动弹的沉紫与墨绿,唯一不曾在低处微弱到难以辨识的污浊薄蓝靠近。 相较于其他与海色格格不入却充满压迫性且彷彿要衝入云端高处的存在,即使是邀请者也完全不被注意的污浊薄蓝始终飘于低处,在海面急响的轰雷声停顿的瞬间往海面最低处――若隐若现着「怪兽」的漩涡中心――拋出了娇小的女人身躯。 落海的扑通声未曾发出,在接触海面的瞬间拥有以人类而言足以让人嘖嘖称奇的高魔力身躯被海浪拍击成碎片,血肉被吞噬消散无踪的瞬间―― 以潜藏在海下的怪兽为圆周,苍蓝光芒绕出层层叠叠的圆,内里爬漫过各式诡异图样向天空涌起―― 同时间,浮在高空处本在等待这瞬间的「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天空,反应不若其他「人」明白的青年也被抱着自己的男人硬是同时拉高下巴不得不往闪着惊雷却无声的天空望去―― 带着苍白的蓝绿光球在海面法阵中心直线往上的高空处由无到有,接着往外膨胀、膨胀、再膨胀……直至彷彿承受不住后往外炸开散下光裂碎片入海,在空中响起刺耳的爆裂声,眾「人」中除了金元宝上的男人伸手为怀里的青年遮住耳朵外,全无其他反应。 皆眼睁睁看着爆炸的光散之后一名尖耳、身着绿褐色斥侯服饰的闭眼青年往海面直坠而下。 他们看着海面的法阵像为了迎接尖耳青年,又像被尖耳青年打断般在青年落海前、接触到法阵的瞬间消散光辉。 原先飘在最底、拋出女人身躯的薄蓝微光中浮现悲鸣般的咆哮。 高处旁观的「人」们不约而同自空中消去身影。 惊雷般的海潮声再度作响,重新打起的海浪抚平了原生成的漏斗状,甚而高扬拍打的的痕跡吞噬了污浊薄蓝中的魔力。 直到尖耳青年落入海面―― 伴随扑通的落海声,原先像潜伏在海面底下的巨兽往下沉了身躯。 海面,不见两者踪影。 *** 四面八方的压力蜂拥而至,就像要将身体挤压成渣。 疼痛。 压迫。 动弹不得。 自鼻子吸入的是捣乱呼吸的水。 张嘴后侵入的也是咸涩到让人无法安心呼吸的水流。 亚岱勒莫猛地睁眼。 霎时瞪大了眼。 水流的侵袭让眼睛疼痛,却无法逼使亚岱勒莫闭眼。 他,正在水中。 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越远越暗,身边除了冰冷的水与无尽的幽暗外什么都不存在。 妖精是丛林生物。 退上几千步来说至少也是陆地生物。 不到不諳水性入水必死,却也不是能在海底自由生存无虞的种族。 没有鳃的他们在水里只能撑着入水前憋的气支撑。 睁眼后亚岱勒莫的第一反应不是去考虑自己怎会在海底、不是去观察毕生未见过的海底风光,而是动起手脚往海面上游。 丛林生物也必须拥有过水的技能,可海底毕竟不是他们生存的地方,他没有在海底自由呼吸的鳃,必须在窒息前让自己得以换气。 不让自己担心太多,只一心往有光的上方划开手脚。 「咳!」不知游了多久,终于脱离四面八方净是往身体挤来压力的海底,至少脸到肩膀得以脱出水面呼吸。 「哈……哈……」亚岱勒莫大口大口地换气。 吸入身体的气带有让妖精身体感到轻微刺痛的毒素,他知道是地狱特有的瘴气,却无法不持续吸入。 亚岱勒莫海面下的脚边交替着踢踏让自己能浮在水面,右手则探出水面要拨开被水湿垂遮脸面的发。 视线清通后入眼的景象让他屏息。 从未见过的景色衝击着大脑,一时断绝他的思考。 海天一线。 放眼望去,无论哪个方向,都只是天与海的交接。 往上是白与暗蓝交错的天,往下是由深至浅淹没入白的海。 不见能踏足的陆地,广阔的世界像被如此简易分割。 亚岱勒莫一时被入眼的景观怔忡让身体无法动弹。 停止踢踏的身体很快沉入海下。 险险致命的危机感让他瞬时回神,赶紧重新摆动手脚让头颅得以再度破水而出。 「咳!咳咳……」重新浮出水面后他只能甩头拨开再度遮眼的发丝换取视野。 接着又被新的「状况」所衝击。 他边让自己不得走神导致落海地踢着脚,边举起右手到眼前。 「……」亲眼所见的身体状况让他不得不瞠目哑口。 继着右手后是左手,除了贴在手腕上被海水浸湿的袖口与手腕处双手相差无几外,接续的手掌却不復相同。 并不是从五指变成六指七指八指的问题,而是左手仍是他熟悉如故带着茧的粗实手掌,只是被海水浸透过度而发皱,右手却截然相反,自手腕处往上的手掌肌肤光滑透亮,带着淡淡水色,隐约可见底下的血管肌理,一样有着掌心与五指的构造,却在手指与手指之间连接着一层半透明的膜。 「……」亚岱勒莫抿唇,自脑海发出指令让右手的五指缩放几次。 视野中的右手也如他意念所动跟着缩放。 惶惑在一瞬间掠过眼眸,然长年接受的教育带来的自尊――即使还未正式冠上妖精骑士之职,他也逼自己必须有相应不辱的表现――让他很快压下身体的颤抖。 他逼自己深吸口气,藉着这动作稳下心神。 侧耳倾听、睁眼观望,以肌肤感受一切。 妖精的五感敏锐,听着、看着、观察着。 「……」半晌,他吞了吞口水。 他想闭上眼却逼自己不能逃避,右手隐隐颤抖着往脸庞靠近。 没有触上脸颊的肌肤,而是绕了过去,往耳间碰触。 「……」带着膜的手指碰触到的感觉传递给中枢神经,若不是逼着自己冷静,亚岱勒莫几乎想倒吸口气。 左手同样往耳朵碰触。 与右手感觉到、彷彿鱼类的鰭,有着支鰭骨也有角质膜的触感不同,是惯性的肉质耳朵。 试图动弹耳朵,感觉得到左手的尖耳一如过去能够细微抽动,右手碰触到的鱼鰭也顺意抽动着。 即使逼自己不得动摇,亚岱勒莫仍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吞了吞口水。 左手在海平面上握拳,右手转而往鰭后探去。 霎时间,即使心里逼自己不得震撼,也无法不为之动摇―― 躲在他耳后不受控制翳合着换气的,无疑是名为「鳃」的构造。 下意识的反应,亚岱勒莫想起在海底时,自己是突兀清醒,压根没机会在潜入海底前吸气,而自己也不知游了多久才得以浮出海面,却未曾在途中感到无法呼吸。 即使在确认前曾命令自己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不得混乱、必须保持冷静才能应对所有变化,亚岱勒莫仍是脑袋一片空白。 他还是妖精吗?或者变成怪物了?他这究竟是…… 不等亚岱勒莫反应过来,海水倏地汹涌变换。 推着亚岱勒莫往后,以某处为中心,一波一波的海潮往外翻涌,像在暗示着将有巨大的「某物」要自海底浮起。 中心离自己至少还有半座森林的距离,引发的波潮却让他不断往后退,即使尽力踢踏着脚滑动双手也连滞留原地都做不到。 亚岱勒莫警戒起来。 不再注意身体的变化,边踢着腿手边探入海水摸上腰际。 该在身上的弓箭与箭桶早不知去了哪里,在海底时便没感觉到,现在他身上还有可能存在的只有贴身的短剑以及其他小物。 警戒的双眸盯着该是巨物即将浮出的地方。 唰啦――唰啦――唰啦―― 巨浪的波滔即使相隔遥远也打在亚岱勒莫脸上身上,他不得不扭头伸手去挡,直到一切海波之后,他感到自己被巨大的黑影所笼罩。 抬着手挡着海水侵袭时低下的视线看着海面。 暗影遮住大半光线。 有不想抬头确认的衝动。 但逃避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身为守护者的骑士若是输给自己的胆怯,有何顏面谈论守护自己的王? 即使在无法如常发挥的困境中也能勇往直前不惧危难,这才是妖精骑士应有的架式。 亚岱勒莫咬牙,逼自己放下手抬起头正面直迎未知。 「……啊……」即使让自己抿紧双唇,当那未知物照映入眼,亚岱勒莫仍不由掀唇低呼。 出现在他眼前的无疑是――龙。 光是一隻眼就有好几个他叠加起的高度更别说是宽度,冰蓝色的鳞片透着水气布满巨大的身躯,明明该是海底的龙却有着硬质的身躯,看上去至少有半数以上的身躯还藏在海底,探出海面的只有比十几棵参天古木加起来更长更粗的长颈与脸,与曾见过的生物截然不同的脸正低着视线俯瞰亚岱勒莫。 苍蓝色的眼不带情绪,彷彿入眼的亚岱勒莫只是海面上不足为奇的微草,目标却始终停放之上。 亚岱勒莫也怔怔地仰望着巨龙。 脑袋的思考不受控制的糊成一片,像是有在思索又像什么也没有,盘旋在眼中心中的只有同一事物――眼前的巨龙身影。 心中涌现的感觉不是恐惧、不是质疑、不是警戒。 而是―― 「……好美……」连自己都因恍神无法入耳的低语在不自觉的状况下脱口而出。 明明是色泽与海天色彩如是相近的冰色巨龙。 却突兀、彷彿周身流转着光辉――过去他只曾在妖精王身上有如此感受――他甚至能细细刻勒巨龙的身形变化。 直迎而上的苍蓝色眼眸彷彿要将他的心神都引了过去―― 不由自主地,他抬起手像想碰触巨龙。 彼此的距离并非一步之遥,伸出的手只能停留空中被海风冷冷地吹掠。 却不减亚岱勒莫眼中的痴迷。 即使只有一步也想更加靠近、犹如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的热情――被隐藏在褐色眼眸中。 见状,巨龙苍蓝色的眼中掠闪了许多片段。 双方谁也没先退让一步放弃,或者拉近距离。 「……」 「……」 最后,巨龙半歛眼睫。 火烧般的疼痛浮现在亚岱勒莫右边的脸颊。 并不是一团的灼烧,而是能感觉得到像被人用有构造、写着字或者画的铁烙贴在脸上的热痛――却是从肌肤内里往外蔓生。 「呃啊啊啊――」像将所有痛觉神经锁在脸上被灼烧的部分,无法忍受的疼痛烧断理智与忍耐,亚岱勒莫发出凄厉惨叫。 疼痛夺去意识,亚岱勒莫翻了白眼往后仰躺,失去意识的身躯就这么沉入海面。 「……」 巨龙只是看着亚岱勒莫落入海中在海面造就的涟漪与气泡。 许久―― 巨龙的尾巴自海面翻起,再度引发海面强烈波滔。 在尾骨的其中一截细骨上,勾着衣衫吊掛着失去意识的亚岱勒莫的身体。 让亚岱勒莫疼到失去意识的右颊上若隐若现浮出犹似雕刻的突起,却又很快平復彷彿从来不曾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亚岱勒莫的额间闪现柔和光辉――同样很快便被消弥下去。 见状,巨龙瞇起了眼,重重自鼻间喷出粗气―― 3 第二章 和风徐徐吹在脸上身上,潮湿的咸味窜入鼻尖,驀地加剧的强风打在身上有种要将自己穿透的违和感。 亚岱勒莫睁开了眼。 头还昏沉着,脑内好似有许多片段流失,又像被硬塞入许多东西,有许多陌生画面闪过。 彷彿看到那一切的是他又不是他。 海与天空划分了世界、巨大而美丽苍蓝色的龙…… 坐起身来用右手手腕压了压额,亚岱勒莫深吸口气又吐出。 四周尽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感觉得到自己正在坐躺在土地上,该是微斜的小山丘,身下是沾带湿气的杂草,但这并不奇怪,鼻间闻得到传递海潮腥味的海风,睁开时即使只是惊乍一瞥,也瞧见相距不远的前方是一片汪洋。 似乎,他正在某处的海岸。 藉着按额的时机闭着眼快速整顿思绪。 自己的身分无庸置疑,他记得临别前妖精王的祝福、告诫自己要谨慎、让他即使在落地时与一同前来的他族成员分开也不需担心,只因妖精王开啟的门无法指定落处,他族成员心有所系,只要愿力够强便会前往想去的地方,而自己也会被送往最适合他完成目的之处…… 「……」 亚岱勒莫低眸,右手摸过遗失了箭桶与弓箭的前胸,又滑下腰间,接着屈膝按上脚踝靴子。 妖精擅长进行远程攻击的弓箭配备该是在穿梭之时遗失,他好似有在空间罅隙中弓箭配备被不知名气息夺去的印象。 除此之外,他的短剑还在,藏在靴内的其他物品也还在。 ……自保,该是不成问题。 他听到草地有人走过的窸窣声。 右手翻下按地跳起身,亚岱勒莫在看向来人之时双手好似自然地垂放身侧,其实却位于随时得以抽出武器的范围—— 他谨记着自己对地狱的恶魔而言并非「同伴」,一切应当小心为上。 却在一瞬为入眼的人影迷花了眼。 不知为何,望见来人的剎那他身躯一颤,右边脸颊有剎那的灼烧感,然一闪而过,亚岱勒莫只觉是自己太过警戒造成的错觉。 眼前彷彿浮现未曾见过的美丽银蓝巨龙出水景况,但回顾生平,他并没机会见识,想来只是因眼前恶魔一眼给予的感觉造成的错觉? 亚岱勒莫近乎屏息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高大身影。 妖精尖尖的耳朵不自觉抽动着,是他在很是紧张状况下的下意识动作。 越走越近的身影让他联想到他只在妖精王为妻子建造的屋前见过的苍蓝玫瑰。 在盛大的压迫中有股纤细的美。 来者的身型并不纤细,高大魁武,儘管妖精的身形纤细,身高却很高,亚岱勒莫自己也有一米八的高度,来者却较他更高上了半个头,身板也有两个他的厚实。 银中透蓝的长发被绑在脑后成形干练的马尾,在风吹起时勉强能见其长度达腰,宽厚前额的瀏海不多却让馀下几丝在走动时随风散扬的发流更有韵味,飘过带点粗獷意味的五官时分外扣人心弦。 来者的肌肤是带点蓝紫的透白,像是长年潜伏海底不曾见光还染上海的顏色,剑眉浓密、锐眸挑长,仔细看去,苍色的眼瞳似蛇,有着细长如线的深色瞳孔,高挺的鼻让五官看来更为深邃,嘴唇像是无血色般带着透银的蓝紫,然而本身就无血色的肌肤让其看来像是天生如此,并不感觉他的身体状况不好,分开时各自具有纤细感的五官搭配起来却硬生生多出了冷厉的威吓感,辅之来者高大的身形,更易让见者心生怯意。 包裹住高大身躯的深蓝衣服形似原世界里东方古国改良过的道袍,内藏着素色内衫的长袖襬格外宽广,衣上的花纹是银质龙纹,可由于与服色太过相近,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也因此掩去了衣上龙纹的威逼感。 「你醒了。」在亚岱勒莫面前三步之遥停下脚步,来者对亚岱勒莫露出笑容,无论是扬起的弧度、挑起的眉角,在在都让人感到威严之中的温和,就连低沉喑哑却也带着柔意的嗓音,都像是深知自己该用何种姿态何种音声会让人感到愉悦——却莫名有种虚偽感。 「身体还好吗?」就连抬起的手像想要关切检查,却又怕被认为冒失而收回的停顿都让见者心暖。「还有哪里疼痛吗?」 亚岱勒莫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知来者是他自清醒后便要自己设防、好好探查其心才能决定是否相交的恶魔,但当他用那双明明该如蛇般冰冷却带着暖意的眼睞向自己、对自己伸出手却又像知晓他在警戒中将之收回,可还是对自己温声询问时,不该信任的警戒与能够信任的暖意同时在胸口滑过。 右脸颊好似微微发暖,但那该是海风自他左边吹过造成的温差错觉。 却也巧妙地让亚岱勒莫的心更加偏向来者能够相信的部分。 「多谢阁下关心,亚岱勒莫无事、身体不感疼痛。」亚岱勒莫拨了下自己异色的瀏海,藉此机会将视线一度调转到周边,飞快利用时机打量过所在的现场顺道平復不知怎地加速起的心跳后,才将视线重新回到来者身上。 他看到他正身处海边微斜往上的小丘陵,再往低处走上一段路便是即将入海的沙滩,回头上走紧接着他脚踩的这段草地,再往上一段便是不算苍鬱却也不至贫瘠的树林,树种是他不曾见过的植物,但此处并非他所习惯的异界,即使有类似却不相同的植物也不足为奇―― 是的,由于此处不是他所熟悉的地带,即使所能感觉到的区域――无论是往下朝海面走,抑或是往上朝森森埋光、同时也是来者走出的树林走,在大幅度范围中都感觉不到除了眼前来者之外的一丝生命,亚岱勒莫也不觉奇怪。 或许地狱就是这样,否则眼前的恶魔应该要比他更先惊惶――亚岱勒莫若有似无地有着这般想法。 明明交谈不上几句,却对来者有了亲切感以及自己都没察觉的信赖,无声中吞没了他心心念念自己该有的戒备。 亚岱勒莫犹不自知,只在心中重复面对恶魔要小心的提醒。 「是阁下救了亚岱勒莫?」飞快观察完现况一回后,亚岱勒莫的右手惯性地垂放在能随时抽剑的地方,左手则有礼地按上胸膛,上身微微倾下。「感激阁下的援手相助,日后若有机会亚岱勒莫必定戮力回报。」 清醒时身上的衣物还带着湿意,大范围到不是用风中潮气能解释的程度,只能想是他曾在穿越过来时跌入海中而被眼前恶魔救起,也才能解释他关心自己身体的问题缘由。 抱持着警戒却转开了视线,是以亚岱勒莫并没察觉在他低头的瞬间,来者脸上掠过的阴狠残暴。 当亚岱勒莫重新抬头时,来者又是一脸温和却有虚假痕跡的笑。 「你叫亚岱勒莫吗?真是个好名字,妖精语有『骑士』的含意……你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在亚岱勒莫为自己的发言脸上冒出不遮掩的警戒同时退了一步做出绷着身的姿态后,来者举起手制止他,脸上则露出「我没有恶意」的笑,在难以查觉的部分却包含着妒恨的痕跡。「恶魔王与妖精王签订的非战合约对所有恶魔都有强制的约束力,就算是最低阶的恶魔也因此能一看便明白眼前的生命是偽装成妖精的人类还是真正的妖精。只要合约还在,即使妖精已经迁移他界,恶魔也不会是妖精的敌人。」半真半假的话他信手捻来。 「……」闻言,抿了抿唇,亚岱勒莫说不上心中的骚动为何,也不对来者的发言表态,只是深吸了口气,刻意放缓身躯不将警戒表露于外。「……亚岱勒莫失礼了。明明为阁下所救亚岱勒莫却如此失礼,真是非常抱歉!」他低下头朝来者深深行礼。 放在身侧的手却没离开过随时能抽剑的距离。 看着亚岱勒莫的手,来者的眼中冷光掠过,又很快被遮盖下去。 「不,恶魔可说是集天下污秽于一身的存在,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他伸出手作势要扶起他,却在亚岱勒莫眼所能见的视野中停顿,而后等亚岱勒莫抬起头时收回手。 脸上「什么都明白」的笑让亚岱勒莫胸口一揪。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应当在承认此点,最多为此感到歉疚的时候理智被衝动埋没,第一个反应是否认,想要为他抹去脸上的惆悵。 「我、那个……不是……我是……」脑内却有某处刺痛着他,让他无法随心说出欺骗着他并未对他防备的话―― 他不想欺骗他。 也不想伤害他。 可此时他眼前的路只有择一,没有第三种选项。 焦急着想说些什么却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慌张让他看不见在来者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这么坦承单纯的性子……被深深疼爱着……」来者将话语含在口中呢喃。 由于海风正巧吹起,猎猎风声盖住了低语的音,即使妖精的五感强烈,也只隐约察觉到来者有过语言,无法及时分辨内容。 亚岱勒莫抬起头来。 「你……不,非常抱歉,请问阁下是否说过什么?刚才、刚才风势太强,亚岱勒莫并未听清。」着慌的眼闪着对自己逃避的歉意,却又无法明知故犯将话题牵回原来的轨道,他选择了另闢话题的逃避。 胸口在揪痛,为自己的「不诚实」。 他想……诚实对他……可是,他是「恶魔」……是他该防备的……就算他救了他,他还是不知道他可不可信…… 亚岱勒莫深深懊恼着自己。 「……」不知是否看出亚岱勒莫的心情,来者抬起手来到亚岱勒莫右颊旁,掌心与脸颊只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本该让亚岱勒莫跳开的动作,却因他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使得亚岱勒莫屏息。 好似,自己只要稍加动弹便是不轨。 亚岱勒莫的视线甚至无法自他脸上转开。 只因,眼前恶魔凝视自己的眼是那么专注、那般深刻,好似、好似…… 亚岱勒莫察觉自己心中翻腾着骚动,却无法理解骚动背后代表的含意。 头脑有些发热,犹如思考也要被中断。 手下意识不再遮掩地摸上了腰间短剑的柄。 接着,来者的手指一动,亚岱勒莫被风吹拂的异色瀏海飘过他的手指,有发丝绕捲在他手指间的错觉,他却收回了手。 轻慢地,一笑。 「不需要用这种贬低自己的称呼说话。」他说。「你不是恶魔,不需要称呼我为阁下,听着会不舒坦。我只是个普通的恶魔。」说明时他眸光闪烁,显着的恶意一闪而过。「很普通……的恶魔。」 无论是眼中的恶意、话语的内容或者嘴角的嘲弄都由于飞掠太快,亚岱勒莫并未及时捕捉。 「……非常抱……对不起。」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转为复杂的笑,亚岱勒莫低头,遮去脸上因他的退让而產生的自我厌恶。「亚岱……啊,不、我、我明白了,亚岱……不,我会改的!」收起难受重新抬起头来,他握拳宣告。「一定会改!」 突兀出现带点孩子气的动作让来者愣了下。 「呃……」察觉到这点的亚岱勒莫顿时有些尷尬,赶紧收下手咳了咳,撇过眼拨了下瀏海。 他、他在做什么啊!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这种面对私底下的妖精王时候才会做出的孩子气的动作呢……他们的关係又没有那么深!……没有……还没有…… 斥责自己的话到了最后甚至让自己心情低落起来,亚岱勒莫都要为自己的不长进想打自己一巴掌敲醒自己了。 如果不懂得反省改进,斥责有何用!他怎么可以替自己找理由说因为他是恶魔就该被如此对待! 就算他是恶魔,他也是、也是…… 像是不知亚岱勒莫心中绕过的许多挣扎,来者淡笑一声,眸中闪过的寒芒被亚岱勒莫所忽略。 那是炙热的――杀机。 以及霸道的…… 「迁移异界的妖精为什么会到地狱里来?」当亚岱勒莫回过头时,来者脸上的笑让他心弦一动,提出的话题却也让他身躯一颤。「地狱里到处都是恶魔,即使不能杀伤妖精,欺骗或者捉弄也是可行,对妖精而言很是危险。」温温切切的语言像是当真在为他着想。 儘管在心中一剎那间產生怀疑过,亚岱勒莫还是不自觉缓过了警戒。 「请不用担心,亚岱,啊,不,我可是……」亚岱勒莫扬起带信心的笑拍了拍胸,话语说到一半却中断下,露出有些侷促的神情。 他还不能自称为妖精骑士。 没有经过册封、没有妖精王的妖精骑士是不存在的。 他不能因有了不错的开端,到了地狱没有马上被恶魔所伤害,甚至遇到了或许是无恶意的恶魔就自得意满。 骄恣乃大忌。 在任何时刻都是。 亚岱勒莫握紧拳对自己提醒。 深吸口气忍住拿拳头敲打自己头衝动的亚岱勒莫没注意到眼前的恶魔看着他,眼中再度闪过明晃的侵略与恶意。 强风吹得亚岱勒莫的右颊微微发烫,他只当正常――被冷风吹着,没受风的那半身自会有温差感,对此不以为意。 「总之,亚,不,我、我没问题的!」在心中自我告诫完后,他扬着笑脸对恶魔说。「虽然听说地狱的瘴气对恶魔以外的生命都有危害,但你看我除了开始时呼吸有些不适,但习惯了也没有其他问题,如果遇上其他恶魔我也会小心的!请安心!」他拍胸保证,像对眼前的恶魔敞开的心扉。「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闻言,恶魔冰色的眼掠过讥嘲。 该在坠入地狱后被瘴气消灭的纯种妖精之所以能不受地狱瘴气的影响,最初是受到妖精王残留的力量保护,而后是因为…… 在尾声时捕捉到的亚岱勒莫想要看清,却已不再见到恶意,想了想只当是自己过度敏感,对「恶魔」的一举一动都要戴上有色眼镜观察,心中顿时对他產生了更多的歉意。 「妖精对地狱的生物而言太过纯洁,显眼程度只比天使差一些,受到袭击的可能性也是。你一个妖精没有恶魔陪伴在地狱里太过危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不小心走错踏入空间异常中?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尤其,当他对自己再度发出关切,心中的罪恶感更是加倍涌生。 「我……」亚岱勒莫拨了下自己异色的瀏海,澄澈的眼直勾勾望入恶魔的眼中审视。 「……」恶魔彷彿坦然地回视他。 「……」半晌,在拍胸过后又回到剑柄上的手松开了。 「你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恶魔王吗?」他问,直接到了傻气的程度。「我有事要找他,他有没有每天会在哪里出现?就算要走很远等上很久或是要做什么很困难的事也没关係。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见到他。」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认真程度,亚岱勒莫的拳在胸前握紧。 这次他没忽略过眼前的恶魔面露诧异。 「……恶魔王……」恶魔举起手遮住鼻下的下半张脸,手从衣袍里露出时呈现骨节分明、肌理硬质,与其说像人的手,更像是某种动物的手。 ――彷彿用最坚韧的宝石製成的苍色澄透龙爪。 亚岱勒莫怔怔地看着那隻手。 「啊……抱歉。」注意到亚岱勒莫的视线,恶魔眉尾一挑,低语一声,连将手收回袍内也不需便让龙爪般的手化为与妖精无异的修长手掌。「地狱的瘴气不只能给恶魔补充魔力,也会让恶魔感到舒服,有时不小心就会露出原形。」尤其是『现在的』他更容易受到瘴气影响……低语含在嘴里,睨望亚岱勒莫时闪过猛烈杀气。 若不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是妖精……?还是……?居然会让他因为太过舒服而……祸害,留不得。 得吃掉或是同化…… 心中盘算着他对「非己」的生物会有的念头,却诧异发现自己心底深处却是两者都不想选。 吃了他便让他的存在消失,同化他自己将不再需要「忌妒」,因为他是「自己」,但不是「他」的「他」、是「自己」的他…… 前所未有的厌恶让他震撼。 从来,被他所忌妒的对象总是会变成「他」,因为只有「自己」不需要忌妒、因为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他却像是寧愿他有可能背叛自己也不想让他「变成他」……? 恶魔看向他的眼中抹上的冰冷更甚,却也在其中染上了其他情绪。 有探究、有怀疑,还有…… 就差一点,差点要在亚岱勒莫抬头前忘了恢復原来温和的微笑。 「啊!不!非常抱歉,是亚岱……啊,不,是我不对。」没察觉到恶魔的负面心绪,赶紧地,亚岱勒莫举起双手做没事状摇头,由于太过心急还一时用错自称。 「我不是讨厌,我只是、只是觉得你的手……」像在犹豫要不要把真实的感觉说出,抬眼睞了下眼前恶魔看似温和着等待的表情,脑中浮现妖精王对他的教育也包括对美好事物的讚扬不需吝嗇,在心中暗暗对自己打气——即使对象是恶魔美的事物还是美的,更别说是个对自己不带恶意的恶魔,自己不该一竿子打翻一窝船的成员。 「我觉得很美。」将话说出口后一切都容易许多,原来就是直率的性子,即使为了成为称职的妖精骑士长时间被赋予要懂得警戒怀疑――因为妖精骑士是妖精王的警戒线,必须在灾祸波及妖精王前为妖精王挡下消除――这般直率的性子却也不忍被破坏殆尽,大多时候只是被隐藏起来,不在信赖的对象面前不得展现。 「我一直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觉得很美。」亚岱勒莫对恶魔笑得真诚,伸出手像想要碰触恶魔的手,却也似恶魔般在距离不到三公分处停下。 眼直直望着与自己肌理相似却更大一号的手,彷彿透过虚偽的表皮看到底下真实的模样。 「我不太会形容,但是我感觉到力与美,不管是流线还是硬质都很漂亮、很美丽,所以我才转不开眼。」他的手隔着空中对恶魔的手做出抚摸的摆动。 「……」恶魔静静看着他,手依旧摆在下半张脸前。 亚岱勒莫的视线早已从恶魔的眼中转到手上,像在回味般吞了吞口水。 「……妒……?」被手遮着的嘴开了口,吐出几许低语。 却被海风吹散。 「啊……对不起。」亚岱勒莫在空中的手高举,以掌心面对恶魔,脸上表露歉意。「我刚刚没听到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次吗?」 「……」放在脸上的手移离开,没有前兆地变回龙爪,粗糙的手指拉下亚岱勒莫的手,看着他禁不住露出笑脸、双眼熠熠发光将另隻原来放在身侧的手凑上前抚摸触感不佳的爪,恶魔开口:「……你真的『这种东西』觉得美?」 「是的!很美!不管是这肌理还是……」自己不慎重的行为没被拒绝,甚至感觉得到对方的「善意」,亚岱勒莫禁不住像急着炫耀自己宝物的孩子,心中的想法源源不绝吐露出来。「……全部,都很美!」 「……你忌妒吗?」当亚岱勒莫终于将话语告一段落,俯瞰的眼中恶意非常明显。 正低首在恶魔好心借给自己的指爪上抚来摸去,甚而忍不住弯起对方指爪用爪背处在脸上磨蹭,而后又像惊觉到自己这么做太过失礼而赶紧放开,压下忍耐的可惜,对恶魔露出个失礼了的笑容。 「不会。」他没忘了恶魔询问自己的问题,一双眼盘旋在他松手后被恶魔收回的爪上,很勉强自己才能将视线移到恶魔脸上。「会喜欢、会觉得美、会想要碰触,但我自己拥有的也很好,没有必要去忌妒。」 「所以你不是真的想要。」在亚岱勒莫抬头时收起恶意的恶魔的指爪再度回到鼻下,恢復了肉掌的状态。「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会忌妒、不能属于我、不能『变成我』的就要摧毁。」 变成我? 「不!是真的喜欢!」虽觉得恶魔的发言似乎有那里古怪,可亚岱勒莫无瑕深思,他将掌心按上胸口,跨前一步正声宣告自己的话语真实性。「你的手很美!真的很美!我不太会说,但我真的很喜欢!只是美丽的东西不需要忌妒,只要欣赏就够了!」 「……如果我说可以,你想要换上这双手吗?」冰般的视线对上激热的感情并没有受到溶解,反而浮现明确的试探。「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 「不,这就不用了。」不知是否察觉到了试探底下的真意,亚岱勒莫想也不想地摇头,扬起头却又能露出笑容。「美好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有时候美好的东西不适合却收归己有的话会破坏掉那美好的东西,会得不偿失,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或许还能有机会时看上一眼。」他拨了拨自己异色的瀏海,带着点尷尬地解释:「我以前有过无论如何都要养隻宛兔的任性时期,无论王怎么劝说我都不肯放开那父母皆被杀死的幼崽,因为我觉得可爱、觉得美好,我想要亲自保护那份美丽,但这都只是美化了我想要占有漂亮事物的任性……」 「然后呢?」 「……」自亚岱勒莫脸上掠过的是悔恨、悲伤、懊恼,但很快被转为了强扯出的灿笑。「宛兔是不能被过度照料、过度碰触的生物,即使王一再地提醒我,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碰牠、想要餵食牠,看着牠越来越接近我、开始会黏腻我时我真的很开心……」依旧忍不住,常常呼出口气代替叹息后,亚岱勒莫的声低了下去。「……最后,牠死在我怀里……就在我抱着牠逗弄的时候……」 「这是最好的结局。」亚岱勒莫显得难过,恶魔却还笑得出来。「牠死在你手上,永远都属于你。永远『只是你的』。」 永远……只属于他……独一无二……对,只有这样才不会被背叛、不会需要忌妒……还是应该……把他「变成他」! 恶魔眼中闪烁的光带着激狂。 「……」没抬头望见恶魔的变化,只为恶魔挑动的言语,亚岱勒莫眼神闪了闪,像是被触动心情,又要为理智所挣扎着抗拒。 永远……属于他…… 「……如何?」恶魔苍色眼中闪着诱引的恶意,对他伸出指爪。「变成你……只属于你……不是最美的吗?你不需要忌妒、不需要担心……因为是『你』啊……」低语的声虽不在耳边,却像附在耳畔呢喃,沉哑着勾动心弦,好似神魂都要随着这份言语而去。 「……所、所以,自那时起我就不再想要拥有我觉得美丽的东西了。因为很可能为了我的自私让这份美丽永远消失,那就太过分了。」耳朵隐隐发烫,视线在触动他心弦的指爪上晃了几晃,手抓住腰间短剑又抓紧胸前衣襟,吞了吞口水,亚岱勒莫急忙甩头逼自己跳开自私的迷阵,露出不带阴影却显得有勉强痕跡的笑。「我、我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懂得好好学习错误,从中修正我的想法!」 「……」诱引被拒绝,恶魔瞇了下眼,指爪到他的右颊,这次不再是隔空,而是直直地压上了他肌肤。 硬梆梆的触感显示手掌现在的状态,亚岱勒莫愣愣地仰头看向恶魔。 投入苍色眼眸的心神彷彿被蛊惑住,被碰触的右颊发着热,意识茫然了去。 所以他没听到出自恶魔口中的低语―― 「单纯自律、纯洁又不肯堕落……绝对要把你变成――『我』!」 4 第三章 「你为什么想见恶魔王?」明明穿着带点风雅的长袍,坐姿却一如不笑时给人有些粗獷却也不失圆滑的感觉,腿左右横跨在不同方位,一隻随兴地顺着岩石弧度下摆,一隻曲起支撑着手肘弯着手掌靠在耳后,利威安达――不久前继手的欣赏问题过后,他们陆续聊了些漫无目的却又好似各带目的在探测对方的话题,也重新彼此交换了姓名。 漫聊时,利威安达带着他往海边走去,等亚岱勒莫回过神,他与利威安达已来到他原来清醒处看不到的岩岸,各自坐在一块大石上,脚底只要一个滑动迎接而来的就是落海下场。 虽然对落海一事敬谢不敏,但只在书上或者妖精王偶尔以自身的力量仿造时见过海的模样,实际上却没机会真正近距离接触海的妖精让好奇心战胜了警戒,挑了个比利威安达更近陆地的大石也就安然地坐着。 由于挑选的石头高低不一,坐在较后方的亚岱勒莫此时能以更高的角度观看利威安达,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他的颈后有着像是蛇鳞又像鱼鳞,却又更为华美也森冷的苍色鳞片。 在瞧见的瞬间亚岱勒莫感到心跳加速。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逼自己转过视线不执着于在利威安达侧首看向自己时会被回首的颈与发丝半遮的鳞片。 「……呃,不,我……那个……」他拨了拨瀏海,自利威安达脸上调移开的视线显得难掩侷促。 或者该说,他不自觉便不想遮掩――理智让他还是得对「恶魔」设防,所以他并未脱口而出自己的目的;可在此之外,他不自觉便将这才认识没多久的恶魔归为可信名单――每当他要质疑这点时,脑袋会自动转向其他思考,让他连察觉到自己处于异常状态的想法都衍生不出。 利威安达冰般的眼旁观着他的紧张,嘴角冷冷撇下,又在亚岱勒莫不小心望向他时适时摆出笑。 他……终究会「变成他」。 只是个普通的妖精……最多,就是个妖精骑士吧? 在没有妖精王庇佑的地狱……比中阶恶魔更柔弱,只要一捏便死的妖精,如果不是恶魔王的非战合约……不过没关係,只要「变成他」……只要是「他」……就谁也别想从他手上带走他! 「我已经几千年没见过恶魔王。」像是在安抚他不需紧张于这个话题,利威安达在亚岱勒莫涔涔冒汗却又不敢抹开时开了口。「恶魔王只在特别的宴会时会出现在普通恶魔面前,平时能进入宫殿寻见见恶魔王的恶魔只有『七君主』……就算这样,我也已经有几千年没见到恶魔王的幻影。」 不只因为他不爱见恶魔王,即使被召唤了也是爱去不去,还因为他被封印了几千年直到不久前才终于解封……这话,无须明说。 「『七君主』……」利威安达提到关键词时亚岱勒莫神色一凛,抿了抿唇手指按上了腰间的短剑,由于正坐在大石上膝是曲起的,另隻手也摸向了脚踝处的靴上。 然当利威安达说到后段时,他不由露出惊讶。 「幻影?这是什么意思?恶魔王他不会正面面对自己的臣民吗?难道他只让替身出现?」明显的不赞同紧皱着眉浮现脸上,口气也带上了不可置信到了反感的口吻。「这样恶魔王是置效忠于他的臣民于何处!」说到激动处时原来触摸脚踝的手拍上大石,碰着腰际短剑的手握紧,为谁忿忿不平的眼光投注在利威安达身上。 「你……」看着利威安达,亚岱勒莫显得欲言又止。「呃,不是……那个……我……我不是故意要……污衊你的王……只是那个……我……」 实在太容易理解的反应让利威安达挑了下眉。 在他心中怕是「王」就是该效忠的对象,「王」要照料自己的臣民部属,相对的也要付出敬爱……全是在恶魔身上绝对不可能找到的美德。 地狱的权力架构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恶魔王之所以是恶魔王、「七君主」之所以是「七君主」,不是因为拥有能立于所有恶魔之上的魅力或者追随者,而是拥有能压过所有反抗声浪的强大魔力与终于自己的慾望。 恶魔们追随比自己更强大的恶魔,却也随时可能谋反,一旦力量不如,就只有沦为下位乃至丧命的路。 与说着忠诚想着信赖架构起光辉世界的妖精全然不同。 「……多么单纯……」在亚岱勒莫由于想不出适合的话语而气恼自己低下头时,利威安达半瞇着眼让话语被海风带走。 当亚岱勒莫深吸口气重新抬头时,正面迎上的是利威安达脸上带着无谓的笑。 「……利威安达?」他是不是听到利威安达的声音了? 「不可能见到恶魔王实体。」他看到亚岱勒莫的困惑,却不打算回应,兀自继续说道。「妖精王没告诉你吗?就算让你到了地狱也见不到恶魔王的实体,你的任何要求都只能对他的幻影说。但幻影与实体有着同样的力量与权威……怎么了?」他看着亚岱勒莫对着自己瞠目结舌。 「不、不是那个、我不是……王……不是……那个……王没有……不是……」他连拨了好几次瀏海,视线东飘西盪,每每在对上利威安达时便像被猫盯上的老鼠般快速转开,手在面前无意义地挥动,好一阵子说不出句有意义的内容。 「……我、我来这里不是、不是……跟王没有关係!」最后,他终于一鼓作气叫出这段话。 视线却只与利威安达合上半句话的时间便飞快转下,像在研究利威安达的喉结般所在他的咽喉上。 是以他没看到利威安达脸上浮现由兴味、厌恶、期待、嘲弄、愤怒……等各种心绪扭曲而成的表情。 「……很难。」半晌,利威安达像是转开话题般说道。 「……咦?」亚岱勒莫愣愣地将视线转到他脸上,神情迷茫。 利威安达却让一边手撑在大石上摊开另一边手。 「一个普通的妖精想见恶魔王最有效的方法是经过『七君主』。最适合的『七君主』是别西卜,那傢伙是恶魔王的心腹,也是最有机会见到恶魔王的一个,不过他饿了会连自己的情人都吃,你凑上去塞他牙缝都不足;玛蒙你得准备整片海洋的金银珠宝还有可能他会见你一面,看起来你是没那么多钱。」他的视线审视般上下瞟过亚岱勒莫。 明明对方不带这等意思,亚岱勒莫却不知怎地起了自己被剥开从头到尾审视的错觉,气血上衝头脑,他揪住前襟缩了下身,在利威安达露出带些寒意的笑容时窘然地逼自己松开身体,又拨了拨瀏海。 「阿斯莫德算是好说话,不过你得要媚功比淫魔还强才行,那傢伙怎么说都是淫魔之首,普通的对象该是引不起他的兴趣……怎么了?脸很红,身体不舒服?」不知是刻意还是真不明白,利威安达像是关切般要往亚岱勒莫靠近,却被他像要逃跑般双手移到臀下将身体往后移过,接着双手并用地猛在胸前摇手。 「不不不!没事!我没事!继续!你、不!您请继续!」他大叫道,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仓皇闪动在脸上,很明显只要利威安达意图移动身体往他靠近就会反身跳起逃跑。 媚、媚功……淫、淫魔……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他、他―― 大眼闪着水润光辉瞅着他,像在警戒,又好似带了点撒娇感的魅惑。 让利威安达眸光一闪。 抿了抿唇,如他所愿般地重新坐好身接续话题。 「阿斯达罗特没可能可以直接省略,贝鲁培罗不生气时或许会听你的要求,但他无时无刻不生气,你要等上几千年才有那一瞬间。」他带着恶意看向亚岱勒莫,见着他因自己转移话题而大大松了口气,在自己停下后顿时摇头。 「不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能等!」即使妖精的生命漫长,也不是能将几千年时光当眨眼一瞬的程度,不只因为他的身体不知何时会被瘴气侵害殆尽,他也有任务在身……不能拖沓! 「最后一个,梅菲斯特……」提到这名时利威安达的手指按上了下半张脸,眸色由原来的清澈转为深邃,像是没察觉到自己的手也由原来的肉掌变回龙爪。 背后的马尾无风自飞,且是漫无章法地飞,彷彿齜牙咧嘴的蛇发,配着他沉下的表情,使见者有种直面凌厉猛兽正对自己开口的巨大压力。 「……」亚岱勒莫绷紧了身将手放在剑柄上微微抽开,缩起脚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蹲踩在石上。 ——处于随时能发动攻击的状态。 片刻,像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利威安达的手重新化为肉掌,放下了手又是缓和他压迫感的微笑,原来乱飞的发也安然落回肩上身后。 「总之想见恶魔王是有些困难,没有其他恶魔能帮上你的忙,非得要恶魔王不可?」他问,眸光闪烁。 妖精不可能无故进入地狱,必定带着妖精王指派的任务…… 妖精王……恶魔王…… 「……其他恶魔?」睞着发丝落下时遮去了在那瞬间曾露出鳞片的颈,亚岱勒莫压下自己适才无法分神欣赏的惋惜,犹豫了下才重新改蹲为坐。 手指却还是放在腰间。 「……你有没有听说……」想了想,亚岱勒莫显得有些迟疑却又想相信。「……不是纯种的妖精……但是妖精……嗯……就是……人类……呃……」他看了看利威安达,不时将视线转开,又重新回到利威安达脸上,明显处于挣扎状态,手不断拨动着额前异色瀏海。 「……并非纯种……也就是说……混血儿的妖精?」手指重新遮上下半张脸,利威安达半垂眼睫像在思考。「……似乎……」 「啊!」不知为何亚岱勒莫倏地大叫一声,中断了利威安达的思考。 「怎么了?」他放下手看向亚岱勒莫,一眼就能瞧见他的紧张,利威安达挑高一边眉询问。 「呃!不是、那个、那个……」无法明说自己只是倏地回过神来不想他去思考太多关于自己的任务,还对自己如此容易卸下心房感到诧异,在心中边责备自己的莽撞,亚岱勒莫边快速转动脑袋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带过自己的行为。 他翻着彼此曾聊过的话题。 然后飞快捕捉到了疑点。 「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是『七君主』的名字吧?七君主应该有七个?一二三四五六,是不是少了一个?」虽只是硬拉出的话题,仔细一想也感到奇怪,亚岱勒莫看向利威安达。 却见利威安达显得没什么兴趣。 「我――」利威安达才刚开口,一阵惊雷倏地打下,敲落的地点显着就在往陆地更进的高处,震声连天,即使只是远雷,也赫赫震得亚岱勒莫抖了下身。 不只利威安达抬头看向落雷的方向,就是亚岱勒莫也面露震撼地抬头看向同处。 在雷声结束后手按着胸口像是馀悸犹存,回过头来要对利威安达开口:「刚刚……」话声中断在利威安达站起身时脸上露出的不快中。 即使发丝并未无风自飞,摆起厌恶的神情将五官搭配起的凌厉衬得更是威逼,一时间逼得亚岱勒莫哽住了声。 很快,亚岱勒莫完全是下意识地马上摆出警戒姿态应对,不只将手放在腰间,也站起身板着脸盯住利威安达。 视线不经意转到亚岱勒莫身上的利威安达眉角几不可见地挑了挑,饶有兴味的嘴角被瞬间掩盖,取而代之的是落下点厌烦的笑。 「我有事先离开。」他说,不等亚岱勒莫随着他松下警戒便转身前行,在前者眼中消失了身影。 不给反应时间的行动让亚岱勒莫只能愣愣地看着他遗留的残影抓了抓头。 「呃……嗯……再、再见……」 他就这样……离开。 半点没有留念…… 停!他在想什么!利威安达又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利威安达的谁,他们甚至连「同伴」都不是!利威安达是恶魔!他是妖精!在地狱利威安达没有一看见他便杀了他已经是很珍贵的事了……他在想什么!笨蛋! 甩头拋开心中不该有的奇怪惆悵,亚岱勒莫回头瞧了眼海面,像要将此生难得一见的景物牢牢记在心里以供日后回忆后,深吸口气,也旋身朝高处的林地前进。 别想了!不准乱想!任务要紧!任务第一!他一定要在时限内将任务完成!即使利威安达这么说,他也得寻找其他方法来完成他的任务! 5 飞快地由外而内绕盪森林,在小心翼翼堤防有恶魔出现的同时也讶异于始终见不到其他恶魔,好似这里除了利威安达以外并不存在其他恶魔的状况让亚岱勒莫困惑,却不曾停下探勘一个个未知领域的脚步。 他不担心此处不是地狱,妖精王不可能出错。 刚才利威安达也说了,这里的确是地狱,利威安达没有理由骗他。 亚岱勒莫还全然不觉自己已莫名将利威安达视为可绝对信赖的对象。 他将心思放在任务之上。 他现在该做的事只有尽快找到未来的妖精王、与其一同回到妖精世界! 保持警戒的身体缩在树梢间四下探看接下来要继续更替前进的方向。 大地却倏地猛烈动摇,撼动的程度若非他反应机敏及时捞住了树枝任其摆盪便会将他摔下树去。 天翻地覆地动摇。 顺势让自己摆盪而不致丢脸地跌落地面,亚岱勒莫心中还能思考。 这……就是「地震」? 未曾有过的许多第一次都是在地狱里发生,不管是光是呼吸就感觉得到自己逐渐虚弱、真正看到海吹过海风感觉到连风都有咸湿的潮气、失去意识时被恶魔拯救、与恶魔交流发现恶魔其实并非全是坏的,至少他就与其中一位恶魔自聊天到分离都不曾被他伤害、地震得天摇地动,即使回到故乡后必定不会怀念,亚岱勒莫还是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想要更多的感受。 虽然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好奇,他该致力的是循找到下任的妖精王,将他自恶魔的手中救出而后一同回到异界。 孩子气的好奇只能想想,必须封存。 不能为了私慾而动摇。 不能產生因为想再见「谁」,而藉机延迟任务完成时间的想法! 他有他的责任。 身为「妖精骑士」应负的重任! 当地震停下,重新踩上树枝,亚岱勒莫说不上心中一瞬而过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让自己定神下来重新审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继续探勘。 位于森林里的他并未发现,自海岸边开始,地层正在下陷。 现在,整座岛正逐渐往海底下沉…… *** 「哈……哈……哈……利、利威安达?」在急奔时必须边警戒边往高处逃的行动比单纯跳跑更是费力,当亚岱勒莫顺着山坡爬到举目望来的最高处时已经全身是汗、气喘吁吁,望见先前没说理由分别的恶魔时也无法仔细分辨他的状况,只是停下脚步在利威安达不远处弯腰支膝喘着气。 让利威安达有时间从震怒的神情转回无害的淡笑。 「跑得这么累是有其他恶魔在追你?」他走上前举起袖替亚岱勒莫擦拭额上汗水。「别担心,恶魔都被恶魔王签订的非战合约束缚,没有比恶魔王更强的魔力的恶魔是无法杀死妖精的。」若是细心察测,或许能从中听出利威安达说这话时隐藏在温和口吻下的咬牙切齿,然被现况逼急的亚岱勒莫除了喘气外根本无心察觉,甚至在心中感谢利威安达的友善。 他刻意无视了心中再见到利威安达时的窃喜。 「不、不是……咳!」拍着胸呛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气后,亚岱勒莫一把抓住利威安达还在帮自己擦汗的手――由于后者是将手藏在衣襬内用衣服替他擦拭,前者也不知自己抓住的布料内是手腕还是手掌。 现在这也不是重点。 「海、海……」他一手抓着利威安达侧身用另一手指着自己逃过来的方向。「海水、海水倒灌了!」 他也不知海水倒灌用在这里是否适当,对于海的了解他只有书上的资讯与妖精王曾展现的影像,然妖精王展现的影像海面总是风平浪静,一如他先前与利威安达聊天时的和善,只是偶有几波拍岸的海潮,然过后又会退回海面。 像这样侵略般不断涌上吞噬地面的海……他未曾见过!也未曾想过!乍见时他只有一阵惶惑,随即的反应便是往高处跑。 在往高处逃时为何没有其他恶魔踪影的想法曾一闪而过,脑海浮现过利威安达的脸,甚至產生或是否该回头寻找不知去向的利威安达的念头,然而他没有馀裕去搜寻利威安达的身影,是以当他在最高处的大石上瞧见那让他產生罪恶感的恶魔身影时,即使危机仍在,他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手腕被紧抓着像要把他的手扯断,然给予他的压力只让他连眉头都不动,利威安达睞向亚岱勒莫时眸中闪过的是想绞断那纤细项颈的的杀意。 「求生意志这么强烈……」他却如此低语。 海潮的声响逐渐逼近让亚岱勒莫忽略了他的呢喃,紧张地头不断在低处与利威安达脸上来回,于是只见到后者脸上稳妥神情的前者仅感觉到他说了话,并未听清内容。 「利威安达?你说了什么?」他问,视线尽力只放在被询问者的脸上,却止不住眼角馀光不断探向低处。「我刚刚没听清楚。」 听着海潮声尚远,然前进速度极快,即使下一瞬间便淹没此时还保有的地面他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抓着自己的手传来隐隐地颤抖,利威安达眸中闪过恶意,表情却还是笑。 「……不用这么紧张。」他说,口气很是平淡。「这片领域本来就不存有陆地,现在只是恢復原样。你不好奇刚刚绕行这小岛的时候没看到这里有任何除了我以外的恶魔的理由?因为能存活于这片领域的恶魔都是水生种族,最多是两栖,恶魔都在海底。」 「咦?!」闻言,亚岱勒莫愣住,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可、可是这里……」 「是因为你我才让『牠』浮上海面。」利威安达淡声。「莫达安是巨龟外型的恶魔,在物质界时牠会偽装成海岛引诱人类爬上身后将人类吃掉,所以牠背上会有树林这些东西。但在这片领域,恶魔生存的范围在海里,牠想吃也只能在海底找东西吃,几千年来牠习惯了在海底生活,现在是饿了要回海底用餐,阻止不了的。」 他将巨龟潜海的理由赖到为了吃食,全然不提实际上巨龟是受了自己一怒之下的命令才突兀入海。 「呃……啊……」听完利威安达的解释,亚岱勒莫松开了紧抓住他的手,说不上的震惊、感动、不知所措等等情绪在脸上掠过,看着利威安达的眼中某些复杂的心绪比先前更是澎湃。「是、是这样啊……」 果然……利威安达……很好。肯定是知道他是陆地生物才委託认识的恶魔替他造出「陆地」…… 亚岱勒莫的心淌流过暖意,看着他,压不下嘴角上扬的弧度。 利威安达…… 「为什么要害怕?」不知亚岱勒莫心中思绪的流转,手被松开后视线往被亚岱勒莫抓皱的衣角看去一眼,利威安达抬起手,一点迟疑也没有地碰上前者右颊。 暖流自双方接触面传递入心,有些不可思议,但亚岱勒莫确实感到自己因此心更定了下来。 不可思议,明明是才认识不久的恶魔,为何却让他有彷彿面对妖精王时的信赖,好似在他身边就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不需要怀疑、不需要思考,只要在他「身边」……亚岱勒莫分神想剖析自己内心。 ……不,更像是……「他」是「我」,「我」是「他」,所以没必要担心自己会伤害自己……?亚岱勒莫有些讶异自己竟这么快将连同族都不是的恶魔归纳入伙伴的范围。 明明面对恶魔时该更加谨慎,他却即使察觉了这点也无法要自己放弃对他的信赖。 该涌生奇怪的心情却马上被自己调转开思绪避过突兀。 不知是否察觉到亚岱勒莫一闪而逝的错愕,利威安达的声音放得更加轻缓。 「只是海而已。辽阔美丽又凶险残暴,你可以在其中享乐,也可以进行杀戮,海会为你交替掩盖一切,很美妙不是?」放柔的音声充满了诱惑,就连带有凌厉的容顏也在此时妖邪得勾引心神丧失。「海能洗刷一切美好、丑恶……所有会让你忌妒的东西……都可以在海的包围下消失殆尽……一切都融合为一体……」 感受右颊向全身传递的暖意、对上利威安达的视线,亚岱勒莫就像吃了迷魂药般的感觉迷茫。 好似连随时会坠海的危机都被拋散无踪。 「……不是……」他恍恍惚惚地开口。「我不能……没有办法在海里……呼吸……会死……不行……现在……没有……之前我不能死……」 「没有什么之前?」逼近脚边的海水已经淹到了亚岱勒莫的脚踝,却硬生生被停遏住,只因他要问出答案。 ――他的魔力能让打上他烙印的人从身体到心灵甚至灵魂都被他的存在殖入,不是人类口中爱不爱那种曖昧的精神型态,而是真正像细胞入侵,用人类的说法就像癌细胞在体内扩散、改造,将他的因子殖入对方体内蔓延、逐渐渗透全身,让拥有他烙印的生物都「变成他」。 无论是再美丽再优雅再坚韧再……只要成为「他」,就没有忌妒的理由。 谁会去忌妒「自己」呢? 所以比起残杀、吃食、交易其他生命,他对不管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引起自己忌妒的物件对待都是同一方式。 那些美好都成为「他」之后,就不会再让他看着眼红。 偶尔会有力量强大的恶魔不完全成为「他」的一部分,但也会被体内属于他的力量改造,视他若主、对他忠心不二;体内存有他的因子的恶魔他不会重复出手,就让那些力量强大的恶魔带着被自己改造的忠心残留些许自己的意志。 其馀他不会出手、不能出手的只有明摆不受到他魔力影响的对象,像是恶魔王、像是魔力与他相当的其他七君主。 除此之外他遇上的生命都能被他找出可忌妒的部分,接着就是侵略改造,若有其他原因无法达成就将其杀掉。 除了被封印的几千年,他的行动不曾消停。 眼前的妖精却无法如他所愿。 不是因为他的力量强大到能抵挡他的魔力,而是因为妖精都受到恶魔王签订的非战合约的保护。 然而他必须要让这妖精「变成他」。 不管是出自忌妒还是为夺回「被抢走的东西」,他都必须如此。 他要把他变成「他」、让他不再是妖精、不再思考什么妖精王,只是他、就是他,脑袋里只要有他的存在就好! 眼中只要有他就好! 所以他几度有意识加强自己的力量,让亚岱勒莫更「信任」自己。 当然,会在置他于死之前问出妖精王派遣他至此联络恶魔王的秘密…… 不只是因为这或许事关恶魔王,更因为,这明显是他还撑着不让自己随着魔力变成他的理由……因为,这件事比他更为重要。 利威安达咀嚼着胸口的忌妒以及随之而来的恼恨。 只有把他变成「他」才不会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之前?」重新询问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冰色的眼闪着寒芒。 「……」亚岱勒莫却睁着无神的眼咬住下唇。 即使呼息开始纷乱也闭口不语。 下唇被自己的牙咬得滴出血来。 「……」看着只凭潜意识却能抵抗住他力量的亚岱勒莫,利威安达的手离开前者右颊,原先屏住的呼吸缓缓透过气,眼眸还是无神,即使利威安达的手指抹过下唇的血珠也不见反应。 利威安达看了看大拇指上的血,思绪流转片刻,将其放入口中。 「……」 半晌,手掌再度按上亚岱勒莫右颊。 「呃……唔!」只听亚岱勒莫闷哼一声,眼一闭便往前瘫倒入利威安达怀抱。 巨龟潜海的动作,重新啟行―― 6 第四章 沉重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像有有防御力不规则的气泡挤压在身上,不断朝身体压迫要他无法安生。 抽动鼻翼时进入鼻间的是冷凉的水。 感觉一惊,亚岱勒莫猛地睁眼。 失去意识的自己正靠着晶石坐躺在地面,眼前是一片深蓝,无亮光的地带只靠身后靠着的晶石散发的淡淡微光才能见着事物。然晶石的光亮不强,仅能照耀至躺靠这的亚岱勒莫膝前距离,在此之外的距离暗不见影,就连自己的小腿都无法望清。 亚岱勒莫只能谨慎地扶着晶石站起身。 有意识的呼吸便会感到水不断呛入鼻间,若是摀嘴咳了,自嘴里会吐出气泡悠悠往上,可连自己的眼的高度都未及便破散开。 见状,他分辨出自己正身在海里。 不及细想怎么回事,第一反应是若不浮上水面会因无法呼吸而死去,亚岱勒莫脚一踏地,双手高举便作出划水的动作。 晶石之外的区域太过幽深,无法辨别是否有危险生物存在,亚岱勒莫只能顺着晶石附近往上游。 边游动边想着失去意识前的状况。 他到了地狱、遇到了友善的恶魔、分开之后海水忽然倒灌…… 利威安达!想到或许与自己一样被海水淹没而此时不知所踪的新「朋友」,亚岱勒莫心中勾起担忧,往上游的手脚有一时停顿,忍不住扶着正好遇到凹凸起伏的晶石停顿,左右张望了下。 妖精优良的视力并未在伸手不见的海底给予协助,亚岱勒莫能见的只有顺沿晶石淡光照耀之处,即使看去晶石延伸到的远方也不见期望的身影。 利威安达…… 有衝动想要不顾一切去寻找他,就算自己会因此溺死也―― 不!不行!抓着身边晶石撑住身体不往下沉的手在几乎要松开的前一瞬理智冒头,打住他的行止。 他不能忘了他到地狱来的原因……他甚至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主君…… 亚岱勒莫收紧手,让晶石的锐利扎进掌心,以刺痛压抑自己的衝动。 ……对不起! 咬了咬牙,亚岱勒莫只能压下心中打起的揪心要自己先顾及自己。 像是知晓他的心思动摇,抬头还不见底的晶石倏地被地震动摇,无论是往上或往旁侧都让妖精无法望见底的晶石份量十足,造成的海流沉重地打在身上将亚岱勒莫的身体往远处推移,即使他试图抵抗也只得顺势而行的下场。 身在海底的生物无法抵抗海的意识。 眼见自己被海流带往伸手不见的暗处,即使手指都摸上脸颊也看不到模样的状况让亚岱勒莫心慌起来。 即使无用,手也惯性摸上腰间短剑,像想从中获得依靠。 接着,变化出现在亚岱勒莫面前。 远远地能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晶石不知是因距离太远还是真是如此这般,在亚岱勒莫的视线中被幽暗替换,取而代之的是叫亚岱勒莫大上一号,却比原来的晶石小上太多的人形身影。 在海中顺着海流的衣袂飘飘,由于周身尽是黑暗只在前方有着光亮,透过妖精的视野能异常清楚地望见绣在衣襬上的像随时要飞出布料吞噬万物的巨龙。 亚岱勒莫稍愣,但很快发现到在幽暗中身体也能如晶石般散发淡光的身影真实身分。 海流的汹涌淡去,亚岱勒莫还未来得及为自己停住往外漂的去势回身朝利威安达而去,应当还在远方的利威安达便像被海水顺势着送到他面前。 让亚岱勒莫自身努力往前的话肯定需要一段时间的距离在利威安达眼中被视若无物,不过瞬间便只剩伸手可及的距离。 「利威……咳……安达。」无暇深思这份异常,当彼此的距离被拉近得伸手可触,亚岱勒莫的第一反应是脸上扬起欢欣的笑,手举起像要抓住他,也真的拉住了他的手臂,脚踢着像要更加靠近他,却受限于水流而不得。 「太好了!你咳……没事……咳……」他说,神情是不容质疑的欢庆,抓紧他的手像不愿放开,寧愿就着此时双方面对面这种难行的状态踢水往上。「我们咳……快上去……」 他的举动不知为何让利威安达原来烧着的怒气瞬间像被灌了冰沉寂下来。 他想到在他昏迷时,自己看着他沉睡的脸,居然并非趁机强化自己的魔力让他与自己同化,而是带着他到海底守着他等他清醒;在他清醒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这件事让他心情好转,却又随激怒他。 果然还是该将他变成「他」,就只有「自己」才不会引起自己的忌妒、才不会牵引多馀的情绪…… 如此想了,身体却自动化为人形,减少彼此的差距后本来要马上对他下手,他的反应却却…… 「……」抿唇看着亚岱勒莫由于拉他不上使得彼此被困在原地而面色发青,像随时会因缺氧窒息,神情紧张却不曾有放手的意念,反是更加努力地拉扯着他尽力踢着腿坐着无用功。 「利威……咳……安达……快……」 「……」瞇着眼看着面前的妖精嘴里吐出的气泡越来越少,一脸莫测高深的利威安达撇了撇嘴,像是屈服于某种无奈,举起手,碰了下他右颊。 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无法明确形容自己有什么改变,却就是意识到状况发生改变。 「利威安达……」再次开口,不再有海水灌入的痛苦,彷彿海水变成了空气一样的存在,自然地进出身体一如他在陆地时。 错愕之下还听到耳后的低噗声。 不是生物的呼吸换气或者行动声,是传自耳朵后自己的身体。 噗噗。 噗噗。 规律地在运作。 「……」他看像利威安达,就见他沉默地回望自己,表情并不温和却也不锐利,只是静静地像古井,没有事物能牵引他的心绪。 他收回原来贴放在他颊上的手。 瞬间,亚岱勒莫明白过来。 那是「鳃」,能替他在海底换气、让他不致在海底窒息的「鳃」。 「利威……」开了口的话语驀然中断,是因他一时恍惚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下意识抓紧着手中利威安达的衣襬,盯着他的眼转过许多思绪。 「……」黑暗中亚岱勒莫只能看着周身散发淡光,像是活动灯光的利威安达。四周幽暗的对比下,不管是有些莫测高深好似带着善意又带着恶意的笑脸,或是明明色泽冰冷却看得他心一暖的眼都让他心口一抽。 莫名地,他缓下了动作。 慢慢地,停止踢脚,深吸口气。 海水的进出并未给他造成痛苦,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自己不持续踢腿后前功尽弃地往深处潜。 紧张在半途涌上,抓着利威安达的手紧了紧,亚岱勒莫有重新踢腿往上游的衝动。 海面很远,不消多想也能推断。 即使仰头往上也是一片闃黑,绝对有好一阵的距离够他努力。 即使利威安达借了他鳃得以呼吸他还是想进入陆地。 妖精是陆地生物,双脚踏在土地上终是更为安心。 此时,像是在给隐隐不安的亚岱勒莫打气,利威安达反手握住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握紧他掌心――在海水中即使低温也显得格外温暖的手让亚岱勒莫镇定下来。 双脚不知情由地缓缓停下踢水的动作。 感受着自己往下沉。 在亚岱勒莫下沉时,利威安达始终以相同速度与他并眼。 一瞬不瞬。 亚岱勒莫就这样看着好似在安抚他的冰冷眸色,感受不到该有的心慌。 直到两人的脚踩上地面。 「脚踏土地,你能安心了。」利威安达开了口,声音隔着海水有些距离感,不知怎地却格外震耳,还带有像是妖精王发话时会在脑海中震盪的不协调感。 亚岱勒莫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此时联想到妖精王,是单纯相似的感觉导致,抑或是心中无法自抑涌生的信赖……? 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利威安达视为「伙伴」,从醒来后心思的变转他就有所明白。妖精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心的,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有点像是细针扎着痒处的莫名。 他……为何无法安心?心里的声音应当是妖精该前往的方向…… 利威安达看到他藏在幽暗中眼里的困惑与挣扎,却摆着全无所觉的微笑续道:「莫达安潜入海底后就离开。即使上去了不会有脚能踩的地面,虽然是海底,但能脚踩到地,对你而言还是比不着地安心。」该是问句的话语却独断地判断,肩上的手移到亚岱勒莫耳后,身上的衣袖在海流中时而抚上肌肤时而远离,不知怎地让感觉更为敏感,以致当利威安达的手指碰到耳后正在开闔的鳃旁的肌肤的瞬间,亚岱勒莫身体一僵,抑不住嘴发出「咿」的怪声。 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亚岱勒莫瞪大眼有将身体藏到利威安达身体光芒所不能及远处的衝动。 背后的海流却不断往前推着他让他无法自主,虽不致将他推到利威安达怀里,却也不得他移动身躯,最多只能用手掩住发出糟糕声音的嘴。 「七君主间领地并不互通,」不知是否被海流所影响,利威安达像没察觉到他的怪声般说道:「鳃能帮你在海底呼吸,想要在这片领域活下去还是得习惯海底的生活。」顿了顿,利威安达收回手,眸光一闪。「至少在你见到恶魔王以前。」 一句话轻而易举让亚岱勒莫打消所有脑中闪过的话题。 有衝动抽回被利威安达握在掌心中的手,下意识想要握住腰间的剑柄,却因利威安达收紧手上的力道制止了他而作罢。 即使用鼻子无法换气也惯性地用鼻子换了口气。 「……」看了看带着体解表情望着自己的利威安达,闭起眼,又睁开眼。 恶魔王……恶魔……妖精……小心戒备……利威安达…… 脑中有许多紊乱的声音作响,但四周如此平静,虽说水流冲在身上的感觉特殊,若将其视为风压,倒也勉强能像独自在寂林深处,他闭上眼,静静地整顿心思。 「……」沉默地看着像为了拒绝他而闭上眼的妖精,利威安达眼中闪过冷芒。 漩涡在亚岱勒莫背后稍远处隐隐成形。 引起他忌妒又不能「变成他」的东西只能消失…… 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牵引他的忌妒…… 当高速漩涡逐步朝亚岱勒莫靠近时,双手接触的地方将妖精的思考传递过来。 这是妖精放开心的证据。 脑中想着、绕着的,有让他忌妒到厌恶的妖精王、有看着就作噁的妖精,但绝大多数,是他。 熟悉的妒意在翻滚,却稍稍让他起了……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想法。 死,就消失了。 连「他」都不是。 妖精的归处是妖精王的怀抱,就是他打破非战合约杀了他,也不会让他「变成他」……「属于他」。 那就……再忍耐一下。 再慢慢让魔力发酵…… 让他……变成不会让他忌妒的玩偶! 亚岱勒莫背后无声的漩涡散去,彷彿从来都是那平静无波的海。 「……」不知自己曾有过的危机,亚岱勒莫重新睁眼后,心中作了决定。 他不顾利威安达在他抽手时制止的收紧,硬是收回了手抽出腰间的短剑。 「……」冰冷的眸光闪过瞬间的狠,在被甩开后放回身边的手在袍内悄悄握紧,远处起了海底的龙捲漩涡捲绞了许多躲在远处的恶魔,却还不影响此处。 他盯住亚岱勒莫。 看着亚岱勒莫抽出的剑像机关道具,明明收在鞘中长度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剑身,在取出时剑身却成倍放大,拿在亚岱勒莫手中时一如普通剑士拿着的合衬主人的剑的长宽,锋利的剑身在黑暗中也自成隐隐流光。 隐隐与利威安达身上的光彩相互辉映。 亚岱勒莫手握着剑柄到利威安达眼前像要邀请他握住剑柄,剑锋指向地面。 「亚岱勒莫对着此剑、对着妖精王宣誓――利威安达,是亚岱勒莫一生的挚友。」 7 「完全看不到其他恶魔……」漫步在海底,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亚岱勒莫左右张望,停下脚步呼出口气。 因为没他的许可其他恶魔不敢擅自出现在他眼前。利威安达明知理由,却只是对他拉开曖昧又带些冷的笑弧。 「你对其他恶魔有兴趣?」停在亚岱勒莫身边,他问,几许阴冷掠过眼中。 果然,要让他停止引发他的忌妒的方法,只有把他「变成他」……不会思考也无所谓、没有意识也没关係,因为全都是「他」。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才不会让自己感到忌妒、才不会……抗拒「他」。 只有「自己」的世界即使冰冷,却不需要任何忌妒…… 牙关隐隐发痒着,袍内的指爪几乎要往前掐上那纤细的颈子。 「说有兴趣其实是没有,但我想找方法接近恶魔王。」不自知自己的发言为自己引来危机,亚岱勒莫对利威安达一笑,将自己的心思坦然告知。「任何机会我都不能放过,这是我应负的责任。」身为未来妖精骑士的责任。 「因为没办法安排你和恶魔王见面的我没有价值?」并非真心自暴自弃的话语才刚说完,便被亚岱勒莫衝过来一把抓住所制止。 「不是这样的!」不顾剧烈动作海流施加在身上的压力让他难受到脸都皱成一团,亚岱勒莫衝靠前去抓住利威安达上臂,用不知是抵抗海流衝击还是认真的严肃表情说:「朋友是不能利用的,所以我会找其他方法来达成我的目的,绝对不会让你困扰!我希望我们的相处是轻松愉快、不需要鉤心斗角担心下一瞬间眼前的朋友会对自己拔刀相向的!」顿了顿,亚岱勒莫有些赧顏,再度深吸了口气,视线想转移,却又因利威安达的眼神而不动。 他看到了利威安达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脑中浮现妖精王曾对他说过关于恶魔的生存方式。 又转过利威安达对自己的照顾。 心中不是没冒出利威安达对自己的好是别有目的的声音。 可同时妖精王说过的话也在脑海中浮现。 对汝的决定困惑不解时,别去思考是非对错,听从汝的心,别错失对汝最重要的东西。 小心倾听自己的心,得到的答案是他要相信利威安达。 即使这份信赖似乎包含了自己也无法解释的部分,好似有谁在操控他的意志,但在自己能够理解的思绪中,他得到的答案也是一同。 约莫是妖精能知晓谁会伤害自己、谁就算会表面伤害自己也不会对自己造成真正伤害的本能做出的判断。 所以―― 「妖精不会背叛朋友,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亚岱勒莫承诺。 「但恶魔擅长欺骗,即使笑着对你也可能背后正藏着魔力要穿透你的身体,或者佔据你的身体取代你的意识。」放任亚岱勒莫抓着自己臂膀,利威安达举起手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在如此说时显得不怀好意的上半张脸。「你敢说你没有怀疑过我对你的好是别有用意?」 他的视线看在亚岱勒莫眼中,像在求助,又似在刺探。 没想过吗? 「……我承认我想过。」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吞进了海水又吐出去,亚岱勒莫坦承。 「……」利威安达沉默着等待他未完的接续,遮去下半张脸的表情莫测高深。 见状,亚岱勒莫收回自己抓着他臂膀的手,想要拨动自己异色的瀏海,由于在水中而变成只得碰了碰又让发丝随海流漂。 「但是你守护了我,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如果你对我好是想要吃了我或是杀了我,大可以趁我没意识的时候这么做,或是放任我淹死在海里就好。」亚岱勒莫笑了笑,由于利威安达探询的目光太过深沉,背脊爬过一阵酥麻,他的手指乾脆绕抓瀏海又让瀏海在指尖散开。 「……只因为这样就认为我是你的朋友?」利威安达的声音隔着手掌透过海水,听着有模糊的穿透感,一剎那亚岱勒莫感觉眼前一花,好似看不清利威安达的模样。 「……」他困惑地用掌心按了按额,睁大眼紧盯着利威安达,直到他的身影确实地在眼前落定才松了口气。 「不是。」他摇了摇头,感觉右颊异常地开始发烫,即使身在冰冷的海水里也灼烧着体温,他边说边皱起眉伸手按了按脸颊,有种意识就要被自右颊开始往头脑蔓烧的热度烧断的错觉。 「主要还是我的……直觉……我……」还在陆地时的习惯让他边说边皱眉还大口喘着气。「我相信你……」 难解的无力在体内蔓延,即使逼着自己用意志抵抗,身体还是不如预期地要往前瘫软。 海流操控了他倒下的方向,将他推向眼前的朋友。 「抱、抱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忽然……」脸颊贴上利威安达胸膛的瞬间不知名的窒息感侵略了他的身体,即使无用也习惯性地大口喘气意图为自己换得丁点舒适。 「没关係。」任由妖精倒入自己怀里的恶魔用原先遮盖脸颊的手扶着怀里妖精的肩,另隻手化为龙爪的型态碰上他的右颊。「你还不习惯海底,累了就休息,我会看着你的。」 「……抱、抱歉……麻烦你……」原先不曾想过的理由经利威安达这么一说就好似是他难受的正解,亚岱勒莫抽了几口气还是无法紓解缺氧状态,同时也确实感到在片刻之前没察觉的疲劳压迫着眼皮,抵抗无力之下,只能顺应身体的需求闭上眼。「……还有……谢、谢谢……」 听到怀里的妖精在失去意识前的致谢,眸中转过几许难解的光彩。 身旁的海水驀地嘴里像是制式化地呢喃:「居然真心的信赖我……愚蠢。会让我忌妒的东西都该消失……都该『变成我』……」 *** 「……咦?」 从未有过的感觉漫入体内时,亚岱勒莫停下脚步,举起手要拨动随海水漂荡的瀏海,神色是弄不清楚状况的不解。 不久前他才刚「睡醒」,对又再度默默守护自己不受干扰得以休憩的利威安达万分感谢之馀,也感觉到身体舒缓过在海底的不适应,虽不致脱胎换骨,但也确实感受较昏睡前神清气爽。 剩馀残留在体内的是对瘴气的不适,与睡前睡后无关。 已经恢復过来的他不该出现错觉。 想着,亚岱勒莫眉头深深皱起。 在海底不管吸或者吐气重复的都是无效,该是没有「闻到血腥味」的感受。 但这是…… 他看向利威安达,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碰上腰间的剑柄。 视线不在他身上,利威安达的视线笔直向前,方向与他感受到的不快相同。 见状,亚岱勒莫握紧拳。 犹如在陆地时的屏气凝神将五感绷紧,随着自己在海底越待越久,习惯了无光的海底,视野逐渐开阔,即使能见度不像在陆地时的遥远,还是能察觉动静的前方是―― 倒抽口凉气让海水进出身体的同时亚岱勒莫进入戒备状态。 他没看错,自前方朝己处快速靠近的是――危险。 与自己相似形态的身体佈满青绿色的鳞片,背上有着长排鱼鰭,头是鱼的模样,长的蹼的手抓着戟,快速地朝己方游来,身体到处是撕裂伤,仔细瞧去右腿处小腿被咬掉一整块肉,随着越来越近,看得到伤口不断让海水染血,似鱼又似人的恶魔齜牙咧嘴―― 惯性朝背后抽箭的手意识到自己失去弓与箭时第一反应是碰上腰际的剑,接着瞧了眼身旁看着带着恶意恶魔朝彼此游近,只是皱着眉没有其他反应的利威安达。 挺直的身躯伴着顺应海水漂荡的衣物带来迎风而立的凛然感,可在利威安达身上看不见武器也感受不到太强的魔力,怕是将魔力都用在了让自己能活在海底的改造上,亚岱勒莫随即下了决定。 「利威安达,你留在这里。」他说,不等利威安达回答,踏脚点地开始动起手脚往前游去的同时自靴中取出另一把匕首。 腰际的剑是妖精骑士的证明,不到没有其他防御办法的关头或是为了守护妖精王,不得使用。 「你――?」朝着直逼过来的恶魔游去的同时听到身后利威安达的声音,然亚岱勒莫无暇回应。 「嘎啊――」飞速朝己方逼近的半鱼人因伤而失去理智,见着靠近的亚岱勒莫连话也不说,只是嘶嘶作声,张大满是利齿的嘴挥动手上的戟朝亚岱勒莫袭来。 即使耳后多出能在海底呼吸的鳃身躯依旧是惯于陆地,动作时海水的阻力让亚岱勒莫疼痛皱眉受到阻饶,手上自靴内取出的匕首依旧无所畏惧地在半鱼人臂上画下伤口――代价是被鱼人的半戟撕裂上手臂。 鲜血不断从双方的身体流出,不属于恶魔的血即使有过让半鱼人停滞的瞬间,自身的危机依旧湮灭了半鱼人的理智,他像不要命般游近亚岱勒莫、擒住他、咬上他的颈撕裂他的身体。 「唔!」受到海水阻力而无法灵活移动的身体被攀住束缚反抗,亚岱勒莫咬牙忍痛的同时挣扎着以匕首刺伤半鱼人,却无法自他的攀附中逃脱。 瞇眼朝身后投去一眼,不见他的身影,不知是怕了逃离或者是自己真与半鱼人一同游出这么远,将利威安达拋在视野之后。 刺入抱着自己咬在颈上的半鱼人背上的匕首让半鱼人发出大叫,紧接着是像要将他身体撕开的利爪袭击身体。 血肉分离的疼痛刺激的身体,所见之处的海水被双方的血侵袭逐渐无法辨清,亚岱勒莫却勾起嘴角。 一手抱着半鱼人将手上的匕首重复自半鱼人身上抽出、刺下造成更多的伤的举动,任由他咬开自己的肉一片一片,亚岱勒莫动起脚踢踏着水往上游去―― 妖精骑士的使命是守护,守护自己的妖精王、守护妖精王王的子民,也守护自己的「挚友」――一生只有一个的、独一无二。 在危急时,他要听从自己的心做出决定。 *** 「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意识漂荡在不知名的深处,看不见天察觉不到地,只是有熟悉却带点陌生的嗓音传递到意识里。 ……是……谁? 「是、是的……在大公沉睡的这段时间赛莲连同半鱼人两族被人类与天使一同追捕,自物质界逃到地狱,听闻大公『海龙公』之名想要归属大公之下,但大公沉睡未醒,我们不敢擅自答应。谁知、谁知不久前,他们竟仗着是水生魔物的理由,擅用大公的名义得罪了『审判公子』。这次为了唤醒大公,我们用这两族的性命作为代价换得『审判公子』驾临协助,但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本不想让大公烦心,我们追捕着最后的漏网之鱼,但、但没想到还是有……有大公烙印的我们、我们不得进入大公张开的结界中,所以无法、无法……」 完全陌生、在说话时还会噗噗着有气泡声的陌生嗓音说话时充满恐惧,即使眼不见影,彷彿也都能想像一道颤抖着在地上瑟缩跪倒的身影。 「没用的东西。」伴随着略带熟悉嗓音的冷声,凄厉的惨叫响彻。 「不!请原谅!请原谅――大、大公――不――」 意识在不知处飘摇,漫长痛苦的叫声让恍惚的意识都想掩耳拒绝。 与身体分开的意识却无法控制,只能让自己感觉像胆寒般听着,若是自己还能操控身体,此刻怕是会跟着发出惨叫。 像是渗透心躯的悲鸣声伴随着发泡声以及撕扯吞咬声…… 好一阵子过去,直到悲鸣完全弱下,不受控制的心惊胆跳才缓缓止息。 像连呼吸都带着疼痛般得要轻之又轻。 明明不能操控身体、就连要睁开眼都是奢望,好似自己正存在于另一空间,却在此时能感觉到自右颊开始往身体蔓延开的温度。 陌生,却又感到熟悉,说不上害怕,却又并非不喜欢…… 「因为是『朋友』所以要捨命守护?」带着熟悉的嗓音含着冷嘲,却又含着某些无法辨认的心绪在内。「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就一股脑献上自己,单纯成这样让我想忌妒都无力……送这么无谋的傢伙过来,妖精王也只是个残忍的东西。」 ……妖精……王……?残忍……?不……王……不是……并不…… 意识想挣扎、想回应,然而无力控制身体的意识只能飘渺在幽闭的空间,连最简单的字句都无法吐露。 最清晰的只有右颊的温热逐渐烧断与神智的连结,带着彷彿包含忌妒意味的疼痛侵袭…… 「明明可以为了『我』去死,却又要为了『我』以外的傢伙反驳我……你知道忌妒有多煎熬吗……只有全都变成『我』……这份讨厌的痛苦才能结束……」 变成「我」就不会因为不同、因为心思起念的对象不是「我」而让「我」忌妒。可是,那也就只是「我」…… 就只是「我」。 8 第五章 风带着丰沛而咸溼的水气。 冰冷地呼啸过肌肤让体温降低,更像把冰刃,刀剐似地在身上留下痛楚。 尤其是在右侧的项颈至肩、胸前腹部、左侧腰际,以及大腿许多细碎处。 「嘶……唔……」全身多处的疼痛惊扰沉眠的神智,亚岱勒莫蜷曲着身体边倒抽着气边睁开眼。 侧躺着撑住他身体的「地面」不是草地也不是土地,海面冰冷地一波波翻潮,却像是铺上了层护膜将他隔绝,他能感受得到身下海水翻腾时的变化,变化中溅起的水珠也能打在身上让他感受到水的透彻,身体却像自成遮罩让他能浮在水面不致掉落。 惊虑、质疑、担忧……各种情绪在意识中翻滚。 无论事态如何异常,尽责的守护者最不该的是长时间保持无防备状态。 自张开眼开始不到瞬间时间,亚岱勒莫便要自己坐起身。 「唔!咳……哈……」 动作时身上的疼痛让他缩着身体像要将自己抱成一团。 警戒的眼却睁大着探向四周。 亚岱勒莫正侧身倒在明明是海面却像土地般撑着他身体的海面上,自项颈到肩膀、右胸前有一整片被撕裂的伤口,身体其他处也是多处累累伤痕,大多伤痕都刨皮见肉,一眼望去,就像是被恶犬咬残丢置的人偶般狼狈。 眼下,被咬坏的娃娃正低喘着气,边花心神思索能无碍漂浮在海上是怎么回事,边观察着四周,小心翼翼动着身体让手能摸上靴子,发现藏在内里的武器全不见踪影后只得改为摸上腰带内侧。 身上带着的武器全在海底与半鱼人争斗时失落了,唯一庆幸的只有腰间不能失去的短剑该是由于妖精王做过祝福还束在他腰上,这也变成目前他唯一能使用的武器。 「……哈……」本该只能在宣誓或为了守护妖精王而拔出的剑成了现在唯一能让他自保的武器,亚岱勒莫在察觉到这事实时曾一僵,眉头深深皱起,却不能让因此恍神。 伤势让他探查周围的动作迟缓,他只能边疼得颤抖边勉强残破的身躯舒开观察四周,在心中祈祷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被留在海底的挚友有顺利逃过一劫,就像他一样…… 「咕啊――」 驀地,像在讽刺他居然在辨不清四周状况下就先安了心,不知从何出现的硬质物体自上方刺入儘管不再淌血却仍刺痛着的伤口,彷彿某种生物手爪的侵入体在伤口中搅拌,渗入骨髓的疼痛让亚岱勒莫抽搐的同时发出惨叫。 「啊――哈――咳――咳……」激痛让亚岱勒莫悲鸣着蜷曲起身体,刺入身体的爪却不肯放过他,明明是能感受到鳞片的硬质手爪,却像能自由决定长短的触手般,不只在伤处拨动,更能感觉到其在体内正不断拉长存在,逐步往深处――心脏处探去的痕跡。 身体因疼痛而喘息、全身是汗,蜷缩着身体躲避不了已然侵入的攻击,其他伤处也因身体的变化姿势而更加疼痛,亚岱勒莫的闭眼思考不过剎那之间。 一个抽搐的轮转,他以卧躺海面上的左手支「地」翻身,右手抽出腰间短剑――短剑在离开剑鞘的瞬间恢復普通的剑身长,被挥动时在空中留下一道锐光的残影―― 却硬生生在剑身即将砍入「加害者」项颈前停下,若非惯性他不能失去这把剑的意识还留着逼他咬紧牙关握紧剑柄,亚岱勒莫甚至怕自己会在望清「加害者」的瞬间松手掉剑。 「……利、利威……安达?」猛地停住动作的反作用力震得他全身发麻,汗水让瀏海贴在脸上遮着视线,还沾湿眼睫让视线模糊,儘管如此却还是能辨认得出眼前伤害自己的恶魔是利威安达无误。亚岱勒莫举着剑的手由于硬是逼自己停下而被反作用力震得颤抖,他撑着被疼痛侵袭得逐渐麻痺感觉的身,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睞向前者。 即使被辨认出身分,利威安达也没收回自己埋入亚岱勒莫伤口的手,与后者一样脚踩海水不沉,沉着神情自带傲然的恫吓感,伸长着手让袍内的指爪在他体内肆虐。 「你……嘶――」自己顾及「友谊」压下正放在利威安达颈上、只要略一施力便会穿透肌肤让他也带出伤害的剑的动作并未被领情,伸长在体内的指爪兀自继续侵略,到了逼迫亚岱勒莫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收回剑鞘内、粗喘着气、身体失去痛觉,像随时会再度失去意识,现时只靠着咬紧下唇撑着颤抖抽搐着的身躯面向该是朋友的加害者屈膝跪着以眼神询问―― 为什么? 为着疼痛齜牙咧嘴满是狼狈,眼神里有困惑、不解、询问等诸多情绪,不见的却是在看清利威安达模样前带着的杀气、敌意…… 亚岱勒莫用负伤的身体表达对「挚友」的特别。 「享受」这份殊荣的利威安达却拧着脸紧抿着唇,像是没看到他的视线、没听到他逐渐无力像随时会失去意识的喘息。 侵入体内的「异物」双方都能感觉得到正逼近心脏―― 「……嘶……」 就在亚岱勒莫即将面对自己过度信赖的恶魔导致苦果的瞬间,他看着利威安达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下,还未做出反应,下一瞬间便感觉到利威安达在体内的「手」起了变化。 深入他体内的异物在他体内发出扭曲的声音。 喀――啪―― 在伤口与空气,同时也是与侵略物交错的地方传来细微的疼痛,是因作为侵略物的手臂在接点发生极小规模的自体爆裂,他看着利威安达探入自己项颈处的手臂由缺口抽离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自体截断在他体内肆虐的部分,衣袍随之垂落,可他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该担心还是该愤怒咒骂他竟如此对待「挚友」,直到瞬间前都能感觉到侵略、遗留的「异物」在体内瞬间失去存在感,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停滞了痛感,能清楚感觉到的反而是充盈身体的力量―― 他看着利威安达被截断的手臂在长袍内生长,被衣袍限制,他看到的只是最后自袖口再度伸出的手掌;同时间,他被切断痛觉的身体由于在体内漫开的力量开始了自我修復的过程。 重新生长出的手被利威安达放上了他右颊,就像是在引导体内并非他己身力量的走向。 能感觉到体内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本要随意乱窜,却在利威安达的指引下开始往他的伤处蔓延。 他看着利威安达。 眼前的恶魔瞇着眼回望他,海风朝着亚岱勒莫迎面而吹,打乱利威安达绑起的发,凌乱地往亚岱勒莫脸上拍飞,将利威安达的神情显得更为阴沉。 「……利威安达……」不知怎地,即使刚才在利威安达彷彿要加害自己时都不感到害怕的亚岱勒莫却在此时吊起心来。 好似有什么他所不清楚的事情在被做决定、明明利威安达正在协助他疗伤。 他无法移开与利威安达相接的视线。 只能看着利威安达开口―― 「……还是要把你变成『我』……『我的』……才行。」 ……我……的? 9 海风悠悠地吹。 辽阔无际的海面上不时翻着波滔,深澈的墨蓝与白交错,远远望去的海天一色犹似时间该要终结在除了潮汐声外一无他音的时间。 海面并非陆地,该能容纳万物的海却难得地撑起两道微小的身影像在拒绝他们的入侵,又像是为额外提供给他们安稳的休憩时间。 「呃……嘶――」眼看着身体以超脱常速的速度治癒復原,直到前一刻还是翻皮见肉的手脚腰腹在一瞬间自动重新生长接上肌理、新的肌肤在覆盖上鲜红血肉遮盖,亚岱勒莫看着在自身发生的疗程终结,一直咬牙忍着,最终还是撑不住那一口气―― 「噁……」他抱着胃趴在海面上乾呕,利威安达的魔力治疗了身体可衣物依旧破烂,半遮半露他大半的身躯,身上原来因疼痛淌流的汗水未乾,海风吹过,抖起他一阵鸡皮疙瘩。 反胃的不快被寒冷加剧,原来只是因噁心而起的反应在体内更加翻滚,搅得整个腹部抽痛,本就因伤而体力不支的身体更是只能抱腹蜷曲在海面上,面色铁青身体颤抖,趴靠的「地面」透着冷意、吹过的海风凛冽,无一不加重他的难过,身上的衣物也衣不蔽体,瑟瑟缩着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怜。 下一瞬间,宽大的蓝色长袍被盖上身体。 不等亚岱勒莫反应过来,因疼痛而趴伏在海面上的躯体已被扯拉手臂强迫起身。 「呃、利威……」询问来不及出口、视野未定位,先感受到的是身上已是破布状态、只能勉强遮住不致春光外洩的衣物已被粗皮指爪不留情地扯碎落地,脑袋一片震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披着并非自己衣物的身体被指爪拉着,犹如小孩子学习穿着般套入衣襬。 左手、右手,被操控着动作时有感到指爪触过胸前肌肤,甚而几次碰到因寒意而站立起的红点,亚岱勒莫一时气血上涌脸颊,然没等他决定要惊叫还是抗拒,对他做出许多强迫性动作的指爪已经退出,拉上胸前的衣襬,接着替他束起腰带。 「呃!咳!等、等等……太、太紧了……」驀然被收紧的腰间像是要将他的腰绞断般让他连吸气都感到困难,他整个人被顺着腰带收力的方向腰际往前一个踉蹌,手脚与头却往后仰倒,身体最终还是被拉扯着往前倒在利威安达怀里。「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拜、拜託……松、松开点……」 脸上该有的红潮被勒紧得脸色发白,脑袋里最想要的是舒缓过窒息的痛楚,先前被被疑似性骚扰的举动此刻完全被拋到不知哪个角落遗忘。 脚步站定后大口喘着气将由于气喘不过来而有些发软的手按在利威安达胸前拉开距离,亚岱勒莫仰头看他。 「拜、拜託……我快不能呼吸了……呃……」他边说边扯着尾端还拉在利威安达手上没松紧箝制的腰带,大上他两号的衣物穿在身上将他的身型显得娇小许多,由于气喘不过来只能边说边用嘴帮忙呼吸,身上的汗水半乾,眼眶里带着不知是汗水滴落抑或者是因喘不过气而浮现的水气,模样相当荏弱。 双爪举在身旁扯着腰带布料造成这一切的恶魔俯瞰着他无辜的模样,眉头却深深皱起。 不带笑的脸庞有着凌厉的压迫。 尤其是如此近距离接触,莫名的压力让亚岱勒莫感到喉头紧上几分。 「利威……安达?」他唤,本就在腰上的手下意识摸上该有短剑所在的区块。 「啊!」空无他物的腰间让亚岱勒莫脸色一白,顾不得表现异常的利威安达,伸手用力推开他就要跳开往「地」上找自己被撕掉的衣物。「我的剑……」 在被推开的同时松开拉着布料的双爪,腰带就像有自己意识般套上亚岱勒莫的腰将衣服收好,由于只是外袍的一件,在亚岱勒莫动作较大时不时会被掀开衣襬望见底下白皙的长腿,尤其当他见不到应该落「地」的衣物,满脸焦急就地蹲下,努力要将手探入明明该能潜入现在却拒绝着他的海面,没经思考的动作让下襬自腰间朝两侧探开,没其他衣料遮掩的修长大腿只被暗影盖住了要害处裸露出来。 被拋在原地的利威安达瞇眼看着这一幕。 脑中掠过让他不快更加膨胀的声音。 非战合约会保护妖精。 他绝对不会『变成你』。 是的,事实正如梅菲斯特所说,即使他灌注更多魔力,在紧要关头都会被恶魔王的魔力所阻扰,甚至由于亚岱勒莫的身体无法再接收他更多的魔力,最终反而被转为復原的力量使用掉。 阴鬱的情绪闪过深沉如海的眼,利威安达朝正握拳徒劳无功敲打着海面的亚岱勒莫走去。 他在亚岱勒莫身旁停下。 正由于不管用踩的用挖的都无法进入水下,还得不时拉开自己并不熟悉的长襬而苦恼的亚岱勒莫望见出现在视野的相近色系衣襬,随即露出笑顏转仰头来。 「利威安达,我的剑……」话语未完,刷啦的声响在不远处响起,感觉到海水溅上脸颊与衣服,接着便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短剑正浮在利威安达举起的掌心上。 「我的剑!」灿笑浮现在原先写着担忧的脸上,亚岱勒莫站起身伸手要取失而復得的短剑。 「谢谢你利威安达!」他说,在收回短剑后并未急着将短剑纳回腰间,而是用带上慎重的表情对着利威安达续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还有,对不起。」往后退开距离,他深深地弯腰行了个大礼。 一连串的举动制止了利威安达本要将他推倒、在他拿走剑后已经翻掌就要伸出的手。 「……」几段情绪翻飞过眼瞳,最后,利威安达将手垂放到身侧。 他看着以头顶与背脊迎向自己视线的妖精。 慢慢将阴沉锁入眼眸深处。 「咦?啊!」脚下的海波倏地打上触冷小腿,亚岱勒莫吓了一跳而退了开身,还未来得及定身,颈上便倏然一紧。 粗糙的指爪自颈处掐住他的呼吸。 「利……」他瞪大眼看向冷着脸收紧手让自己感到呼吸困难的利威安达,第一时间反应是要抓开箝制而已经放到利威安达手上的手,在紧了紧后,像是放弃,又像是乏力了,只是攀在利威安达的臂上却不再施力。 「……」没开口没解释甚至脸上看不出动摇,利威安达只是望着他,收紧的力道停滞在某个阶段,不致扭断亚岱勒莫的颈,却也不让他顺利呼吸。 「……」呼吸困难到了无法入气的程度,胸腔在痛,脚在瘫软,亚岱勒莫的身体在叫嚣着他该抗拒、该拿出武器抵抗,他并非没有武器…… 他却咬牙不让自己如是行动。 他让自己睁大眼看着利威安达。 眸里有着困惑、有着关心,却没有背叛的疼痛。 就这样看着。 亚岱勒莫的不挣扎与心里为他牵掛、担心他是不是受惊过度而失常、自己该做出什么回应的想法都透过指尖在向他传递。 他收回置在亚岱勒莫颈上的指爪。 「利威……安达?」并未露出安全了的庆幸,亚岱勒莫反而更加绷紧身体,额上都开始冒出汗来。 明明利威安达只是沉默地站在眼前,神色从原来的横眉怒目舒缓成面无表情,原来像要折断他脖子的手也收了回去,可他莫名就是感到此刻的利威安达比片刻之前的利威安达更加危险。 甚至让他有抽出胸口的剑来自保的衝动―― 利威安达是他的「挚友」!一生只有一个的!他必须在脑海中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来熄灭对危机的反应。 接着,他看着利威安达抬起手将他推倒。 没有反应的理由其一是他相信利威安达,其二是因――他感觉到脚下原来能让他踩踏的海水开始渗透靴子,即使速度很慢他也肯定自己将要再度「落海」。 后仰的身体倒入海水时翻起的波滔让他有惊悚的瞬间,在沉入海中看着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时心中不无紧张。 却很快看到同样沉入海底的利威安达。 与在海底移动要靠手脚划动的自己不同,利威安达就像天生该在海里存在般,只是维持不动的姿态,海潮也自动将他送到他面前,就像海潮是他的手脚般。 不知怎地心安了下来。 莫名有个想法――只要「回」到海里,利威安达就不会有事。 他不知这想法的起因,却莫名地相信着。 好似某部分的他与利威安达有所连接,是那部分的他告诉他的。 因为他们是「挚友」。亚岱勒莫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将异常视为理所当然。 他呼出口气,距离海面尚且不远的气让泡泡往上升后衝破海面,好似还能想像泡泡在海面破碎的画面。 亚岱勒莫发现自己笑得出来。 当利威安达朝自己靠近将自己自腰间捞入他怀里时只是有些可惜不能维持原来的躺姿下坠。 「利威……」呼唤还未完成,一手捞住他腰际的利威安达已用空着的手压上他右颊。 体温与体温的交错在冰冷的海水中有种暖意。 他呼出口气,瞬时散了开口的念头。 意识有点恍惚又像还是清醒,所以他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听到―― 「不能『变成我』就一定要变成『我的』――」 10 第六章 除了一开始还见得到头顶光源时的缓慢外,当光源消失,坠落的速度堪比自高空坠下的急速。 若是在树林间自林梢坠地,亚岱勒莫自信自己无论是从多高的树梢间坠落也能面色不改。 然当身处海中,即使理智重复说服自己自己耳后有鳃能够呼吸不用害怕、当成是自树梢跳下就行…… 随着他们往下破水而不断上衝的急流袭划过身体、肌肤,急速坠落造成深幽与灿白的对比在视野上造成的压力出乎意料地让他的胃不断抽搐,乃至扩张于其他内脏。 亚岱勒莫不得不将握着短剑的手放置腹前,彷彿感应到主人的不适,短剑在往下衝刺时不时闪烁淡淡萤光,自接触处开始紓解了他的难受。 即使不再为身体的抗议而苦,直到脚踏海底的地面,沉落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海底与海面的距离比他想像得更深远,这是亚岱勒莫终于脚踏地面时第一个想法。先前自己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游上去实在太骄妄自大…… 边想着不重要的事,亚岱勒莫边试图将手上的短剑放在身上。 想要放上腰际习惯的位置,但原来衣物方便扣着短剑的腰结随着原来的衣物被破坏已不在身上,拉了拉腰带觉得不适,容易掉落,改为扯了扯不似自己原来衣服设计合身、衣袍袖襬累赘地太过宽大、在海中会自动随着水流漂,上半身被腰带束紧还能被遮掩,下半身的衣袍在脱离腰带不远处不时被翻飞开,露出只套着靴子光裸修长腿部的衣服。 摸摸腰带觉得不适,拉了拉随水乱飞的衣袖又太过宽广,无法时刻碰触的距离太有掉落而不自知的危机,亚岱勒莫审视片刻后,便开始拉前襟试图放入衣内。 利威安达置身事外地看着好似不自知自己的腰还被他环着,在他怀里过度信赖地动起来,这拉松前襟的动作将胸部裸露在他眼下的亚岱勒莫,眸光深邃。 他看着亚岱勒莫试着把短剑插入衣内,为了调适而收缩着胸部乃至腹部的肌肉,挺立的红点在白皙与暗蓝中分外显目。 「……」某种衝动突兀涌上,体内涌生纷争,利威安达剑眉一扯,松开亚岱勒莫腰上的手往后了一步距离,用手腕压着额头。 「怎么了!利威安达你没事吗?哪里痛吗?」忙碌于自己行动中的亚岱勒莫像是始终有将注意力放置他身上般,在他露出难受表情的瞬间便停止自己的尝试,朝利威安达靠近抓住他的双臂。「是因为忽然进入深海造成的不舒服?」 亚岱勒莫手中的短剑跟着贴上臂膀时闪了下几不可见的微光,若在平时是决计不能对他造成伤害,然此时他的心绪紊乱,凶器的「操控者」是亚岱勒莫,他要「自伤」并不困难。 儘管只是被太阳曝晒般高温接触的程度,实际上并未对他造成伤害,被确实动摇的心绪还是让他烦躁起来。 总是不受控制。 与妖精本身的能力与意识无关,他的力量比起自己犹如整片海洋与一滴海水般完全无法比量,他的意识除了还有道锁藏在深处不肯透漏外,对他的信赖也是货真价实。 让魔力一点一滴侵袭妖精的思考,让他打从心里「属于他」,当决定是出自妖精本身意志,只要不到夺去他性命的程度,非战合约便不会啟动――在海面上他对非战合约的履行做过了试验,顺道弄清了非战合约保护妖精的程度――恶魔无法杀害妖精,但弄伤弄痛到不死的程度不会受到阻饶,难怪那隻半鱼人在妖精濒死前都未受摧毁,而是在他失去意识后被合约消灭。 弄清非战合约的履行条件,拐弯应对不是没有办法,他剩下的只要将妖精成功变成「自己的东西」即可。 夺回甦醒时被抢走的东西这件事会有其他方法。 只是为了消除忌妒而决定收纳的物件,却能影响他的感觉。 并非一蹴可几,仔细审量,会发现是从妖精被夺去的记忆里对他伸着手说「好美」、对他露出痴迷眼光时就点滴有被牵引的跡象。 「海龙公」不曾接受过并非「自己」的生物的讚美或喜欢――所有对他的崇尚膜拜都是在体内有他的存在、或者被他所侵略完成「变成他」的恶魔所发出的。 他未曾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无论是在天上或者坠入地狱之后,从未。 所以他才是「忌妒」。 而要让他停止忌妒的方法只有一个――把所有让他忌妒的东西都变成「他」就好了。 他不需要忌妒「自己」。 不为了保持什么心灵平静,只是因为忌妒,他一直在这么做。 本来面对异常出现的妖精也只是想这么做。 更别说他有让他一定得这么做的理由。 曾经勉强偽装友善体贴,只是为了让他更容易受到自己魔力的侵略。 他却在还没被改造的情况下想着他、让他佔据他的大半心思。 就连他曾经的双生子都不曾如此重视过他。 有史以来的头一回。 第一个不是因为是「他」才在乎他的……就算是妖精又怎么样! 就算「不是他」又怎么样,那就让他「属于他」就好了! 但这个第一次让他动了「不是他也没关係」念头的妖精,却有「他」以外的重要事物。 削除障碍,他要…… 「……」眉尾一抽,利威安达拉下亚岱勒莫握着短剑抓在自己臂上的手,手指一挑,短剑自后者手上脱离,漂到他腰际,就在亚岱勒莫想要伸手重新握住短剑时,海水包围短剑在腰间匯聚成卷,当一切平息,外型熟悉的短扣已经锁上腰带与短剑,将其归于「原位」。 他愣愣地摸了摸腰间短剑,又抬头看了看利威安达。 恶魔抿唇用阴沉的表情瞪着他。 其实视野落在随着海水飘盪会时而露出春色时而遮蔽的胸膛与腿间。 益发肯定自己的衝动没让他的心情变好,反而更加拧紧眉头,冰冷的视线瞟向亚岱勒莫腰间的短剑。 亚岱勒莫却露出笑容。 「谢谢你,利威安达!」 「……」眼前刺眼的笑容让利威安达瞇起眼。 伸出手,指爪自右颊一把抓住他的脸―― *** 「海底是这么寂寞的地方啊……」犹似沙漠中旅人般走过空寂大地,路过之处除了岩石与死去的石状生物尸体外只有坑洞,亚岱勒莫停下脚步,左右探看一眼,确定无论是视野所见或者未见处还是没感觉到其他恶魔的存在,抬手拨了下随水漂的异色瀏海,叹了口气。「我们走了这么久,除了死掉的恶魔尸体外完全没看到其他恶魔……」 闻言,他身旁的利威安达瞇眼。 「你想见到其他恶魔?」 「想。」四下无物,视线只有落在利威安达身上,亚岱勒莫诚实地点头。「虽然如果又遇上发狂的恶魔会很危险,但我不想利用朋友达成我的目的,找到其他恶魔还是有必……啊――」未完的话先是被利威安达盖上右颊的手稍缓,后来则被他按下的唇所吞噬。 双唇相接,隐蔽的领域被撬开、被不属于自己的舌尖侵略,还不习惯的身体在最初的瞬间总是僵硬起来。 唇舌尝到不属于自己的唾沫,又或者是趁隙灌入嘴里的海水,侵入的舌像要将嘴里自己的部分吞噬般勾索着拉扯。 却总是克制住,再给予轻微的疼痛让自己眨眼后收口。 身体的热潮即使在冰冷的海水中也无法完全消散。 回过神的理智却会不断要自己放松、不可将事情「想歪」。 这只是为了补充利威安达的力量而已,没其他含意――他在脑内不断对自己重复同样的理由,刻意无视胸口因自己的想法產生的的刺痛。 第一次被夺去双唇是在利威安达替自己将短剑系上腰间后――第一次与非自己的生物双唇相接,他处于错愕状态,直到利威安达退开都回不了神。 回过神后要跳脚不知要指责还是质问,却发现利威安达的魔力起了变化。 即使只是些毫,还是增长了。 因为是妖精所以能细微末节地察觉恶魔力量的变化,亚岱勒莫这样认为。 这动作不是有「求欢」的意思,只是由于力量消耗太大而必须索回适量的魔力――拍了拍瀏海又摸了摸腰上短剑,让自己的视线能对上利威安达而不逃避后,亚岱勒莫自己在脑内为利威安达的行为作出解释。 所以他逼自己要默认这个举动――因为,是「挚友」需要的魔力。 他没有任何损失。 至么做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有可能因为利威安达是所谓的……淫魔?好像做某方面的事可以让淫魔的魔力增长? 亚岱勒莫逼自己压下当他因此联想到若利威安达是淫魔,必定也对其他生物做过相同的事而起的不快。 他逼自己不能乱想,只准认可这是对利威安达是有帮助的。 利威安达是他的「挚友」,为了「挚友」的话,没关係。 ……总比利威安达去找其他生物得好,这点想法他不许自己去扩张。 如果利威安达真的是淫魔,真的靠那种事获得魔力,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不让利威安达获得魔力、给利威安达添麻烦。 他只准想着自己即使被吻也依旧能走能看、依旧能在海底呼吸。 唯一的缺点只有他得要不断重复提醒自己不要误会,因为利威安达每次要「补充」魔力时都不会先说,之后也不会解释…… 亚岱勒莫伸手却落空地拨了下发,移动往利威安达的视线胡乱地在他脸上飘,对上他双眼的瞬间快速转移,移到他唇上时反应相同。 「有、有机会的话利威安达你要不要到我的故乡,也就是异界去?」拨发落空的手很快回到腰间,碰触着腰际的短剑,突兀地转开话题。「我回去的时候跟着我一起回去?」 提到这个话题转移开了想法,在一两次时还能将唇舌相接视为必要,一路走来次数却不断攀升而自己始终没有升起厌恶,最多只是对身体因此发热好似有陌生衝动会破闸而出的害怕与尷尬也因此退去,亚岱勒莫已能收拾好心情抬头看向利威安达。 「为什么我要去异界?」利威安达的视线在对上亚岱勒莫已然恢復平静的眼时闪过不满,下移到由于不时被肆虐而稍肿起来的唇,往下看向在短剑不知该放哪时被亚岱勒莫拉扯而不再贴身的衣襟随水浮动一路上若隐若现的胸膛,再移动到穿着靴子显得突兀的双腿,半晌后焦点才移回脸上。 明明告诉自己利威安达没有他意,此时的亚岱勒莫还是禁不住感到浑身不自在,要不是脑内反覆提醒自己不能误会「挚友」,他知道自己会过度反应地用双手拉着衣襬做出好似女性即将被胁迫时的反应。 ……一定是地狱的瘴气影响了他,才会让他胡思乱想,他该早日完成任务回去异界。 这样想时,心中涌生起的不捨便是他开口说出这个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的提议的理由。 想到要与利威安达分开而起的不捨随着一次次思考越来越沉,这是他第一次将不时盘旋过脑海的想法说出口,却早在脑海中演练多次,利威安达的反问也在他预料之中。 「地狱太空旷了。」他举起手,侧身示意般挥了挥,说。「瞧我们找了这么久,一个恶魔也没有,唯一遇到的恶魔还是衝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攻击,如果除了你以外的恶魔都是这般嗜杀,太寂寞又太危险。」 重新转正身,他抽出短剑,以剑柄朝上斜下放在自己胸前,另隻手犹豫片刻,还是往前抓住了利威安达的手腕。 「你是我的挚友,我曾以这把剑起誓,这把剑是……」妖精族的祕宝。将不适宜的话语含糊吞下,抓着手腕的手紧了紧。「总之,我不会对这把剑撒谎。」 「当然,我知道离开你熟悉的地狱你一定会感到不安,但是我保证我会陪着你直到你习惯。异界也很广大,但居民们很和善,到处都充满生机,你不会再孤独,不会像先前一样,会有谁不由分说就衝上来攻击你!想独处的时候,你也能在风中听到音乐,感觉到万物的温柔照抚。」顿了顿,充满期待的眼凝在他身上。「你一定会比在地狱幸福。」 「……」利威安达俯瞰抓着自己的手说着天方夜谭的妖精,抿紧唇不语。 「……」像将利威安达的沉默当成考虑或者考验,亚岱勒莫收紧双手,以眼神示意自己的认真。 像是耐力比试又像是彼此都在坚持「什么」,双方都沉默不语了许久。 最后是利威安达举起没被抓住的手碰上亚岱勒莫的右颊。 「你认为你还回得去?」话语鏗地有声,让闻者有种事实会按照他的质问走的错觉。 亚岱勒莫胸口驀然一紧。 眼前浮现异界的景象、族人的笑容、妖精王的送别,一切彷彿开始走远。 他动了动嗓却无法发声,手脚也像被上了枷锁般不得动弹。 抓着短剑的手无法控制地开始松缓,身体颤抖起来,原来抓着利威安达手腕的手松开,改为握住自己颤抖着的手腕。 「……」看着亚岱勒莫变化的利威安达嘴角扯起不怀好意的阴冷。 手绕过他后颈,将他向前推进自己怀里。 当前额抵上胸膛,他自海潮中感到一阵让他不快的热度。 海潮将亚岱勒莫感受到掌心短剑的温度而回神、重新握紧短剑,闭上眼又露出笑容的表现一一传递给他。 锐光自眸中穿过,按在亚岱勒莫颈后的手要移动回原先的位置,却在发现他并未自动移开身后停顿。 垂下眼看着在自己怀里的头顶发旋。 就在想自己的下一步动作时,怀里的身体毫无预警地离开。 被算计的冷怒自眸中划过,利威安达眉尾一扯。 只是拉开一两步距离便重新站定身的亚岱勒莫却仰头露出笑容,将手中短剑收回腰间。 「谢谢你,利威安达。」他说,模样像松了好大一口气。如果他没有察觉自己对他提出的邀约是为了稳定自己怕回不去的心,潜伏的危机或许会在未来的某时某刻为他带来致命的危险。 危急时会动摇的心最要不得。 「幸好我遇到了你。」扬着笑脸道谢,用全身表露着诚挚的感谢与庆幸。 「……」换得的却是利威安达瞇起眼表情显得莫测高深的沉默。 他瞇起眼抬起手碰触亚岱勒莫的右颊。 将此当成利威安达的习惯动作,亚岱勒莫儘管在一瞬脑海里掠过一些不该掠过的画面――他自自己身上「获得」魔力的动作、适才自己无助地犹如女性般倚靠进他怀里――让亚岱勒莫喉头一紧,好似全身都要开始不对劲,但心底很快回过神来斥责自己,不准自己因胡思乱想破坏这段难得的「友谊」。 在脑中勒令自己不该做出伤害未来妖精骑士名誉行为时,亚岱勒莫没察觉利威安达眼中浮现起满意的淡光。 瞥向亚岱勒莫腰间短剑的眼中确实充满厌恶与忌妒,却也暗藏了其他要素在内。 他侵略改造的手法的确直接,但不代表身为「海龙公」君临一方的他如同某个衝动派,只懂发火不会拐湾抹角。 不知利威安达心思流转,亚岱勒莫伸手摸过瀏海。 「利威安达,我还是――」想带你到异界去。未完的话语被打断,理由并非被袭击或是开口的双唇被吞吃,而是由于一声声响。 咕嚕?? 宣示着自身需求一直未被照料的诉求自从海面上下沉后便隐隐犯疼的的腹部发出。 亚岱勒莫这才倏地意识到。 他,自来到地狱后,或许有饮用不尽的海水可喝,却完全没进过一口食―― 11 「贝类的也不喜欢?」利威安达瞥了眼在被染成墨色的海中脸色发青、身体抑不住颤抖、正被自己环着腰否则只怕已经远离的亚岱勒莫,扬起另隻手动了下手指。 周身的海潮漩涡似地捲起,唯独漏过他们的所在地,在周遭引起大幅度波滔,四下残碎的躯壳、肉块、在海流中漫延的污色血液都被捲入,当海漩停下,周围的海水又是澄净的默蓝。 亚岱勒莫却无法自抑地瞪着眼摀着嘴与耳后的鳃,即使视野中的海水已经清澈,感觉海水还是传递着让他全身鸡皮疙瘩直冒的腐臭味。 内脏自胃开始往其他五脏六腑蔓延抽痛,这次却不觉得是因为飢饿,而是噁心。 但他不敢开口作呕,感觉一开口吞入的海水中便都是不久前死在自己面前恶魔的尸体。 耳朵一直能听到哀嚎声。 即使入眼的视野该是恢復空寂,还是有错觉他看到了壳状物的碎屑,上头黏附着长长一条的皮肉内脏,身边的海水被撕裂成能入口碎片的尸体涌出的血所污染。 相似的状况他重复看了好几次。 驀地出现在眼前的恶魔,巨大到该有几百个他堆叠起来,可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外型有鱼有虾有各种海底生物组合而成的巨大恶魔便已被海水化作的利刃伤成碎片,他连辨识对方能否如同利威安达般交谈的馀裕都没有,残留下的只有恶魔死前的哀嚎声。 恶魔的身体变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在近处漂流,自体内散漫开的血污染视野中的海水,他当下便想吐却又不敢开口。 还赶紧压住耳后的鳃,或许徒劳,但下意识就不想将带着血污的海水吸入体内。 恐怖在体内蔓延。 在异界、在他的「故乡」并非没有争斗。 即使他是出生在异界的妖精,对原生存在于异界中的生物妖精还是迁居的外来物种,有接受的、有交好的、有漠视的、也有敌对的。 妖精与大多异界生物维持友好关係,但也会遇上不由分说只想毁灭一切的物种。 妖精不爱杀戮,却除了初生的婴孩,几乎现存的妖精都染过血。 能被遴选为妖精骑士的继承者,亚岱勒莫染血的机会不比其他妖精少。 为了让他能无惧于守护妖精王时遇到的危难,妖精王甚至会在并非守护自己族群,而是在友群提出求助时让亚岱勒莫前往。 他是少数能在战场中驰骋而面不改色的妖精。 也是因此他才胆敢请缨独身来到地狱。 与发狂恶魔对上时也打着守护重要事物的捨命心情而不会有所迟疑。 他却不曾真正意识地狱中的杀戮不一定是为了守护、不一定有非得如此的理由、会带有非必要的成果。 第一个被碎身的恶魔破碎的眼珠漂过眼前时他甚至想昏厥过去,全凭着意志与骄傲咬牙撑住。 甚至强逼自己移步到利威安达身前,即使无用也想保护因自己而虚弱的友人。 他回头时身体还是颤抖着,其实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想着要告诉利威安达不用害怕自己就是捨命也会保护他、为了让自己说话时不会被发现真实心情还咬破自己的舌头用疼痛来提醒自己。 回过头却被利威安达的唇封住了嘴。 他感觉得到利威安达的什舔过舌尖伤处,让他背脊爬过一阵麻。 等利威安达放开他时身边的海水已经恢復原来的默蓝。 还是不想开口,却不得不开口――得带着利威安达离开当场,尽速。 他不知道突如其来出现的恶魔在连话都没机会沟通便被海水撕裂是地狱偶发性的意外,或者是定律,他们只是刚巧踩上了危险地带,总之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们都没受伤,不像那巨大的恶魔被海潮切割,接下来就该想办法避开危险。 却反被利威安达制止。 因为恶魔是被他所引来,目的则是为了让自己「用餐」。 预料之外的说明进展让亚岱勒莫瞪大眼脑袋一片空白。 利威安达像是将亚岱勒莫转不过思考的沉默当作对此种「食物」的厌恶,接续又「引进」不同恶魔。 相同的是在甫望见恶魔的身影时,亚岱勒莫连开口的机会也无地眼前便只存有恶魔的碎尸。 利威安达会伸手抓下尸体的碎片放到他眼前,问他要不要吃。 当他拒绝,利威安达便会丢开手中的尸块,清楚「废物」,再度招来下一个受害者。 瞬间作噁的感觉让亚岱勒莫瞪着利威安达脚往后踩像要逃跑。 于是被利威安达捞住了腰不得逃离。 无法置信与许多随之衝击而来的想法让他混乱。 身体好似被残酷的杀戮冰冻起来,只有自右颊蔓延开的温度维持他的脑袋还能勉强运转。 「还是你喜欢虾类的?」当利威安达再度说出型态相似的话语时,腰间隔着衣料感受到淡淡的温暖,亚岱勒莫驀地松了身起了动作。 「不!等等!利威安达!」 第七章 寂静也有寂静的享受。 一片幽暗中偶尔闪过微星般的光,不时会涌生他在仰望星空的错觉。 星空……脑海中浮想过往每夜总能仰望到的美景,怀念的感觉顿时自胸口涌生。 右颊处与指爪接触带动温度提高,中断了亚岱勒莫的回想。 他不自知,记忆中的星空被打上一层薄雾,越发远去。 他只是转头看像自己右侧。 利威安达正坐在自己身旁,用最初海岩上的颯爽坐姿睞向自己,只是原来放在身上的手改为贴在自己颊上。 「肚子饿了?」他问。 相似的开头问句让亚岱勒莫笑了――或说乾笑更合适。 而后,转回头看向上方,长呼口气。 他看着自自己嘴里吐出的泡泡上浮后不到手掌的距离便破碎,心情却很轻松。 「妖精不能吃有生命的食物。」亚岱勒莫重复自己关于吃食这部分与利威安达好几次同样开头结尾的声明。「就算是尸体也曾经有生命。」 自他第一次在利威安达面前肚子发出飢饿的声响却自己拒绝了利威安达为自己找的「食物」后,他们重复了许多次类似的对话轮回。 明明是鬼打墙般的重回,利威安达不厌其烦,他也不因此厌倦。 「……海草?」随着利威安达的发言,亚岱勒莫脸侧刷地衝出一株深褐色的薄叶植物,随着水流不时将茎叶漂到亚岱勒莫嘴边。 只要一张口就能咬下的海草让亚岱勒莫再度别过脸看向利威安达。 「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亚岱勒莫重申。 视线与他相对片刻,放在脸颊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在曲起的膝上。 脸颊旁的海草也像不曾出现过般转眼消失了踪影。 脸上不再不时打漂上海草抚面,亚岱勒莫笑了笑。 「地狱没有牛奶蜂蜜那种东西。」相较于亚岱勒莫的轻松,利威安达眉头皱紧,话声与脸色一样阴沉。「就算从物质界带下来,在接触到地狱空气的瞬间也会被瘴气污染。」 「我知道,你说过了。」点了下头,亚岱勒莫诚恳地道。「谢谢你,利威安达。」 满带暖意的视线让利威安达眼睛瞇起,膝上的手重新放上亚岱勒莫脸颊。 「……」眸中冷光掠过,片刻,又收回手。 海流潮替,不时利威安达的衣袍尾会随着海流拂过肌肤,亚岱勒莫总会因那轻柔的抚触自背脊滑过一阵麻。 脑中会浮现利威安达说过的话。 他睞看利威安达的侧脸。 收回的手正支在膝上弯着手掌靠在耳后,冰冷却又带热度的视线正锁在他身上。 没有逃避地回视,脑中却回放造成现在状况的时刻―― 突兀的理解就这么闯入脑海。 即使失去一半的力量利威安达也是「强者」。 之所以见不到其他恶魔是因利威安达「不允许」。 不是有谁说,就是倏地理解过来,并且为之肯定这不是自己的妄想猜测,而是事实。 就像他肯定自己若不阻止利威安达会继续引来一个个该是他部属的恶魔并且将其不由分说地分尸。 所以他不顾海潮阻力地抓住利威安达手臂,匆忙告诉他妖精不能食用生命一事。 利威安达的行径被自己阻止,他也松了口气。 即使知道整片海洋是相连的,还是不想继续停留在原地,好像有挥之不去的血腥让他反胃。 却被利威安达的问题止住步伐。 「你想见其他恶魔?」 「想。」返过身来回答没有一丝迟疑。「利威安达你能帮我见到其他恶魔吗?」随着问句目光闪着期待。 回应他期待的却是双手双脚间的的海流自成高速的海漩,范围不广,只是环绕住他的双手双脚,速度却是稍一不慎就能将他手脚以激流斩断的快速。 亚岱勒莫瞪大眼看向利威安达。 对于「背叛」不感半点心虚,利威安达就这么伸出手推向亚岱勒莫胸膛。 恰好海潮漂盪着前襟,他的掌心直触到亚岱勒莫的肌肤。 利威安达在眸光一闪,亚岱勒莫却无暇顾及。 只能顺势让自己往后仰倒―― 他被迫成十字型被困住手脚躺在地面上。 「利威……安达?」倒地后等了半天不见利威安达有下步动作,亚岱勒莫试图移动手脚,却发现看来危险的海流不会伤害自己――却也不会让自己移动,只能使用嘴巴替自己发问。「为什么?」 所幸,利威安达并未拋下自己,而是跟着就地坐下。 「你属于我就不需要其他,眼里、心里,你的灵魂只要刻划着我就够。」听闻时不轻不重的一句却像施加了千斤顶,一时顿住了亚岱勒莫所有反应。 就像是突兀地「明白」利威安达的魔力强大般,本来想要花心思好好思考这句话是否有其他含意的心神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 若是双手还有自由他会想要拨动瀏海,然而手才想抬起手腕处便感到沉重压力让他不得其行。 只能在心里自审自反突兀冒出的理解。 感觉奇怪,却无论如何无法抹消。 「利威安达。」最后终于耐不住开了口:「你该不会……呃……在……忌……忌妒?」这么说时他自己都感到尷尬万分,认为得到的答案会是否定。 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忌妒。 忌妒背后的理由是重视、珍爱、深情、羈绊……等等。 亚岱勒莫的脑袋一时无法承载所有随之而来的想法,头脑发烫、心思紊乱。 他花了很久时间才让纷乱的意识沉定下来。 右颊暖着,他知道那是利威安达的手。 让他心思渗入更多动摇。 就这样维持同样的动作时间不知流逝多久,他挣扎过,却每每被海漩给压制动作,许久没进过食的身体自然机能开始衰退,可除此之外他并没受到任何伤害。 利威安达始终在他身边。 会不厌其烦地不时对他拋出以恶魔为食的诱饵。 被他拒绝后则又回圈地提到让他会心一抖的问题―― 「再不补充营养你会死。」非战合约保的只有妖精不能死于恶魔的杀害,本身不吃不喝导致虚弱致死不在保护范围。 「――」本以为接着会听到的是他想不想见其他恶魔,而要脱口而出的回答会是想――他不能欺骗朋友――即使不久前身体开始感到不适、开始对他提出警讯,他也不会违背他的诺言,绝对不利用朋友―― 却被突如其来的断言打住了话语。 「……利威安达?」他回头瞅利威安达一眼。 利威安达的视线透着冷意睞着他。 手上不知何时抓了隻有他的头大小、圆滚滚大头底下长着许多触手、水母型态的恶魔。 佔据了身体一半以上的水母双眼不具眼白,看不出视线对向何方,嘴巴类的器官也没见踪影,由于水母自身也能散发微光,还能看清水母体内的构成是半透明却混浊着的液体,液体中好似还有其他微生物飘荡;奇妙的是在大头半透明的外膜上有不避开眼睛、像是被火烫过铁块的烙印。 被迫躺在此处「休憩」的这段时间,他看到被利威安达叫来的恶魔脸上都有同样烙印。 利威安达没说,不知怎地他就是认定那是利威安达所有物的印记。 一如先前某些与利威安达相关的念头,是突如其来地「知道」,且不由分说让他「确信」。 从中他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察觉」。 「利威安达,他――」压下一瞬间的念头,亚岱勒莫才刚开口,就见利威安达张嘴,连咬也不需要地一口将在他手中被挤压得形状也变了的水母放入嘴里――一口吞了。 视线始终锁着他,明明该是要让他动念有吃食慾望的行为,被利威安达做起来却有种以此为威胁的错觉。 亚岱勒莫想到先前利威安达的行为。 之前,为了「劝说」他「用餐」,利威安达也用过把尸体直接塞进他嘴里的方法,然而妖精无法食用生命,无关于妖精的意念,主因是妖精的体质,是以利威安达的行为最后失败告终。 被利威安达胁迫的行为弄昏的他是在利威安达的抚触下清醒的。 利威安达抚触着他的脸颊,儘管表情没有和善的笑,动作却不具伤害。 体温在四周冰冷的海水对比下更是凸显。 被绑在地上不得动弹后,利威安达常这样做。 之后,利威安达没有对自己的行为道歉,他也当作硬塞的行径没有发生过。 但除此之外诱引他「用餐」的行动不时出现。 显然这也是其中之一。 「……呵……」亚岱勒莫想起先前利威安达曾肆无忌惮直接唤来更大型的恶魔,一样是不给他与恶魔交谈机会地――张嘴咬下该恶魔的头、撕裂恶魔的身体。 血肉瀰漫周身的海,身体的不适加上太过残酷的景象让他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后利威安达便不再让他瞧见相同的状况。 就算同样是用「吃东西」来引诱他,也特地挑了一口吞下去不会见血不会碎肉的恶魔。 ……利威安达…… 亚岱勒莫闭上眼,脑中思绪转了几转。 许多事从脑中闪过,有些多出了理解,有些模糊了模样,还有些让他下定了决心。 不否认心中还有牵掛,但…… 他睁开眼,看向利威安达,脸上写着下定决心。 「利威安达。」即使张嘴就是水,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亚岱勒莫便感到喉咙乾涩,可又在心底某处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喜悦。 或许是因为,那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事物另一种表现形态―― 「……想吃东西了?」亚岱勒莫的呼唤又沉默让利威安达的手朝他靠近,却被他摇了摇头的下一句话遏止。 「如果我死在地狱,利威安达你可以把我吃掉吗?」他问,眼神烧着灼灼光亮。 「……吃掉你?」重复他的要求,利威安达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明光彩。 「对,就像你刚才吃掉那些恶魔一样,把我吃掉,让我跟你化为一体……」成为他们之间「羈绊」的证明。在心底,他无法肯定这是出自于无法获得与属于自己的妖精王的羈绊的替代方法或者不是,但比起尸体被其他不知所以的恶魔果腹,他寧愿化为利威安达的一部分。 与他化为一体,永不分离……这想法来得突兀,却出乎意料让他没有牴触,心底深处还有几许不否认的喜悦。 好似,这是「正确的」道路…… 「……你终于决定捨弃妖精世界。」一度停止动作的手重新伸往右颊,无论是话语或者眼神都带上满意的表现。 粗礪的掌心带着温度抚上右颊时,浓厚的睡意涌上,在清醒时不断隐隐作痛的内脏也沉静下来,亚岱勒莫毫不抵抗地闔上双眼。 嘴上还记得回应利威安达的发言:「……不是……我……终究还是……」 直到失去意识为止话语未完,利威安达却像知晓他未完的发言并非他想要听见的内容,剑眉皱起。 不断在亚岱勒莫手脚腕处回旋的海漩散去。 自颊边移开的指爪滑过无血色的唇,停顿片刻后转移往随海流漂盪不时会裸露春光的胸膛移去。 指爪即将探入的瞬间―― 啪搭! 狂雷穿透海潮,伴随巨响正正劈在利威安达身上――若是他没及时拉开防护,直到他撤下防护仍在海潮中四散传逸的雷动确实会对他造成重伤。 被瞬间立起的防备让闪雷击到旁侧地面,打碎地面在海潮中散为砂石引起一阵污乱。 縈绕的厌恶与被打扰的反感让利威安达红了眼,站起身手一挥,捞过随着他的动作被海水浮动身躯的亚岱勒莫,仰头视线穿透辽阔海洋―― *** 幽暗中重复响彻着水流声。 水气瀰漫整个空间,让此处维持低温,像要将存于此处生物的体温都夺去的寒冷让讨论也处于冷淡状态。 「我的东西和你们无关。」平平的嗓音自声音到内容都透露着拒绝。 「我也不想管你的闲事,」带着风般缓柔的嗓音即使音调能让听者舒畅,细听之下却有着漠视一切的傲然。「即使你为了非常愚蠢的原因被封印千年以上让『海龙公』的名号、领域都成了笑柄,最后是靠着底下恶魔四处替你搜寻解印方法才能重见天日也不关我的事。」 「……」 「但是,你要为了区区一个妖精捨弃掉一半的魔力这点可就不能容忍。」清淡的笑声优雅媚骨,伴随着话声,不大却声势凌厉的惊雷驀地在幽暗中打响。「只剩下一半魔力却还是『七君主』是因为即使只有一半也没有其他恶魔能比你强,这是其他恶魔太无能,我没话可说。但同为『七君主』之一的的『海龙公』弱成这么个样,传出去成了笑柄降低『七君主』的声名我可就不能忍受。」 「被夺去一半魔力的是我,能不能恢復你倒是比我还急。」冷哼一声,利威安达毫不隐藏自己的厌烦。 像是为了回应适才打响的惊雷,水漩捲起衝向某处的音声唰啦作响。 「呵!」空气中传来喫笑,水漩被阻挡洒落的声响一併彻响。「凭现在的你也想攻击我?不自量力。」 惊雷声在空间内沙沙作响,却在击出前被另股无声的魔力压抑消弥。 「……」 「……」 「……」 一时间,三方无声。 「利威安达,你的魔力是怎么回事?」半晌,许久无声的冷硬声线终于第一次开口。「就算是解印没多久,你的力量也消散得太过。如果刚刚我没有出手,梅菲斯特的攻击足以杀了你。不管你是不是对王有异心,王赐予你『海龙公』之名,你就必须是『七君主』。不管是统领你的领域还是保持魔力都是你的责任。」 「我不需要对恶魔王摇尾乞怜的傢伙来对我指指点点。」巨浪拍岸的海浪声叠叠层层,象徵着利威安达的心情,影响的范围却不若原来该有的强盛,持续拍响片刻,海潮声驀地风平浪静。 「作为恶魔王前哨、无论多小的事都要抢着上报的你居然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向阿斯达罗特靠拢,怠惰了。」再次发声,含在话语中的怒气已隐藏入深处不再表露,恶意却横满其中。「这代表魔王派向反魔王派臣服——」 「利威安达。」冰般的嗓无视挑衅,维持同样的平声开口:「如果被封印千年的结果是让你失去『七君主』的骄傲——」 砰嘎!喀啦! 魔力将空间像被人在外头拿着纸箱上下左右摇晃般不停震摇。 「……别西卜——」即使是响起波涛声的海潮也无法将动盪停止,利威安达的声带着不甘。 噼嘎。 不大的响雷打在空间中,沉沉地压下了变化。 「……」 「……」 「……」 一时间又是三方无语。 「别西卜,你太急着回你守得像宝的半妖精身边了。」半晌,恬媚的嗓缓笑,内里的鄙夷却清晰可闻。「听说他把你当所有物看待?由半妖精转化成的低阶恶魔的确特别,但被魔力低微到连片指甲都比不上的低阶恶魔使唤,你也丢尽了『七君主』的骄傲。」 不过剎那之间的事,狂雷中响起讽笑,空间里不住响起事物动摇的碎裂声,原来平静的空间随处可见魔力与魔力交击的裂撞,本该空无一物却不断有碎片四散。 由于失去一半魔力,在此时无法自如离开,就连闪避流击都堪堪惊险,本该为怒气左右的冰色瞳眸却在此时陷入审思。 ……半妖精……转化成恶魔……? 就在前仆后继的雷声中,隐隐流水声逐渐增幅,倏地,暗金色流光猛地形成两道气流朝两处袭去,伴随着震耳的爆炸声,整个空间霎时被烟光尘沙瀰漫。 晃动空间的剧烈摇晃瞬时停下,魔力与魔力的角力也同时缓去,在一片混乱中,话声中带着神经质的新嗓音插入。 「恶魔王要我来传达,别西卜别忘了你的任务。在地狱本就强者为王,不想他被伤害就好好补充他的魔力让他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别像隻苍蝇嗡嗡扰扰,把你的魔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 「梅菲斯特你若是杀了利威安达,填补『七君主』之位的就会是『他』。」 「去了物质界一趟,你倒是成了恶魔王的使魔了,玛蒙。」相较于别西卜以沉默领受,梅菲斯特冷哼,以嘲弄转开话题。「这种传令兵的事你也做,你也失去『七君主』的骄傲,为了廉价的金银成了恶魔王的走狗?」 「我不效忠恶魔王,只是按照契约行事。」暗无光亮的空间中传出类似推眼镜的轻微音声,玛蒙平淡的回復,完全不受挑衅影响。 「利威安达你必须在引发大乱以前恢復原来程度的魔力,不管是吃掉你领域里所有恶魔补充、让吞了你力量的妖精把你的魔力吐出来或是同化取回魔力,如果办不到恶魔王会让你付出代价。」话声一转,将事情交代完毕,完全只想把工作做完就离开。 「等等,玛蒙。」暗金色魔力离去的前一瞬间,别西卜开口唤住了他。 「做什么?」 「你说吞了利威安达一半力量的是『妖精』……是迁移异界的妖精?怎么回事?」他所知的只有利威安达的魔力在被唤醒时去了一半,他的到来不是为了救助。 恶魔没那种道义,他是为了命令以及避免混乱而来。 由于不当回事,在到来以前他甚至没费心神去查探状况。 但若这事是与「妖精」有关…… 「……」 「我领地里史卡尔皮山的所有琉晶。」 「正在举行替利威安达解印的仪式时异界的妖精掉下来,仪式被破坏,利威安达醒是醒了,可一半的魔力跟灵魂都在当时被妖精吞掉。」得到鉅额的酬劳,玛蒙的回答相当乾脆。 妖精体内有一半利威安达的灵魂能让魔力不暴走,恶魔王王所签订的非战合约又会保护妖精不能为利威安达所噬取回力量。 被重温当时状况,身在状况中袖手旁观导致一切发生的恶魔毫不歉疚,因此受难的恶魔眸中厉光一掠,当时不在场的恶魔也无心关注,只思考着自己的怀疑。 见没了自己的事,玛蒙连招呼也不打便收身离开。 「……差点忘了我这次来的正事。」悠缓的嗓音打断暂时的沉静,本不打算理会的双方是因他接下来的话语才收敛彼此的心思。「转化成恶魔的半妖精、迁移异界却不是回物质界而是来到地狱的妖精,现在你们总该察觉到――」 不带攻击意味的雷形成掌心般大小的球状,飘移到空间的正中,在其馀两方的默认下,雷光闪动,闪雷形成的球散成碎光顺着空间边界画出隔离空间,隔绝开不在场的监视。 「……」有一瞬间别西卜动了下,像要阻止又像在迟疑,然沉默到最后,依旧立于原处不动。 「呵……」黑暗中响起轻鄙的笑声。 说是恶魔王忠诚的追随者,到头来恶魔还是恶魔,自己的私慾远比不切实际的忠诚重要得多。 利威安达则是厌烦地扯过眉。 「梅菲斯特你想说什么。」 「妖精体内你的灵魂碎片能保护他不被你的魔力毁灭,但你的魔力也会让他吸用更多瘴气。瘴气对妖精是毒,别西卜为了让他的半妖精能在地狱生存也花了不少工夫。你如果放任妖精不管,迟早他会被瘴气毒死,只要你还抓着他就不用担心你的魔力回不了家。」 「我的事和你无关。」利威安达冷笑。 「……」看似与这话题无关的别西卜眸光一闪,像是因此在考虑什么。 梅菲斯特一笑。 「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当时你只想着杀了或者吞噬妖精让他变成你好夺回你的力量,若是让你知道了,无法用你习惯的手法侵蚀他的你只会想着要将力量塞入妖精体内加速他的死亡;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我、别西卜,来做场交易――」顿了顿,嗓音柔和却染上寒意,隐约又能听到带着几分鄙夷。「为了你们痴迷到连爱都说不出口的妖精与半妖精。」 恶魔憎恨着爱却善于说爱,无论多荒诞的深情爱语都能信口捻来说得诚挚真心,却只有对真正重视的事物,能愿为其粉身碎骨,却绝口不提爱语―― 「……」 「……」 12 第八章 拂面的风透着水气,带着咸味打溼脸庞,让心头涌上怀念,孩子气地放纵自己闭着眼享受一段感觉久远以前才拥有的时光。 滴答落在额间的水是朝露,抚过身上的风有些凉,在妖精们该清醒之时会听到妖精王的乐声,告知妖精们即将开始一天的旅程…… 眼角有些酸涩,在脑海中勾勒出应是最熟悉的身影,却驀然发现,记忆中的身影像打上了层雾,感觉还在,容顏却模糊起来。 执着运作脑袋构筑,浮现脑海的却是另张曾经会敷衍地笑,如今总是神情带点不悦,可在为了补足魔力而凑过脸来时会让他禁不住紧张的异族脸孔。 想到用着平静表情凑上来吸食魔力却让他要在心中重复只是为了进食不可多想的模样、想着明明限制他的自由却一直陪在身边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的身影、想着自己曾将决心出口…… 「……」猛地睁眼,眼角有水珠滑下,却无法判断,或说刻意不去判断究竟是为何而流。 只是试图移动右手来到胸前。 应该被困住的右手毫无阻碍的按上还在跳动的心脏。 闭起眼,又睁眼,深吸口气,以左手撑着地面坐起身。 左右探看,移动臀部往后靠上石墙,缓慢而小心地顺着石墙爬起身。 这是个架构犹如地下鐘乳石洞的石窟,头顶好几层楼之上的高处有个不大的圆形破洞能透进光来,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微光。怪的是光却像是透过水而穿透般不住摇晃且微弱,不时有像生物的暗影遮盖过的光源无法照亮太多区域,岩洞内遍布许多岩柱水洼,只是本该闪亮耀眼的鐘乳石不復存在,残存的只有构造相似的粗糙石柱与滴水声。 他正身处破洞下的石墙角,奇异不规则的光照让他微微抬头,看清状况时眼中浮现诧异。 光照下来的形式像在水中――这是事实。 头顶上的破洞像被半透明的膜包住,膜之上是水,水之上有光,或许不是太深的水还能将光源落下,然水中自有其他生物会不时游过洞上,短时间地遮盖住光。 鐘乳石洞外是水,被包在其中的石洞却像一般洞窟,暗无光照、水气丰沛,有能提供呼吸的空气流通。 亚岱勒莫的手惯性摸上腰间剑柄,思忖着现况是怎么回事,握紧手中剑柄,另隻手拨了下瀏海,当手抬起时,又驀地发现不对劲――他的衣服!他记得在利威安达带着他升到水面上时便被撕裂替换下的衣物,正完好地穿在身上! 呼吸一顿,右手仍握着剑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背贴着石墙蹲下身,将手探入靴中。 ……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梦?现在才是真正的……他真正到达地狱……?利威安达……只是……他的幻想……? 不!不可能! 心上悬着的的忐忑让准备确认的手动作迟疑,视线快速移动,不经意转移到高处的洞口,意外发现上头正贴着一张脸。 金发碧眼、光裸着上身的女性正贴在膜上好奇地看着他。 雪白的胸脯连胸前红点被挤压也不遮掩,亚岱勒莫羞红了脸想转移视线,却有让他无法按着心意去做的介怀。 脸上……好像…… 儘管无法遮蔽掉让他紧张的胸部,他仍试图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女性不时会被海水波流影响被长发遮住的脸颊上。 「啊!」 将大半注意力放在脸上,引发的后果便是当女性的脸倏地由笑容变化狰狞、原先细緻柔美的肌肤瞬间苍老贴着骨头、双眸暴出,犹如恶鬼般咧开嘴露出一口尖锐獠牙,长着蹼的双手也穿出指甲像要抓破间隔着的膜进入时,亚岱勒莫吓得身体往后一跳,直直撞上墙面。 同样是下意识的反应,亚岱勒莫的手摸上腰间的剑,重新弯身手指探入靴内――空无一物。 明明状况还是不明,莫名地心情的某个角落硬是放下了巨石,好似确定了这件事比其他都还重要。 利威安达不是他的幻想!是真实存在!他真的曾与那名不知去向的恶魔―― 砰!砰!砰! 亚岱勒莫还来不及辨析自己心情变化的原因,巨物撞击着地面引起的动盪由远至近,伴随着锁链声以及不断能听到石柱被撞碎落而引起的巨响。 握着腰间剑柄,不容多想,亚岱勒莫几个闪跃,飞快将身形藏到不远处阴影的石柱后。 巨大的石柱在透水的光照耀不入的地带,亚岱勒莫一手放在剑上,一手撑着石柱边,在震动停下、透光处响起剧烈喘息声――像是某种巨型动物才发得出的喷气声――后,屏息而缓慢地探出头。 透着淡光望见的生物让他全身僵硬。 他看到了高度堪比百年大树高大的巨大身躯,脸的部位像是石製的龙首有着往后突起的龙角,血红双眼瞪大着像充满愤怒能烧出火来,右边脸颊上有像是被火烧过的铁烙印出来的伤痕,颈子以下是水蛇般带着鳞片、还滴着水的溼滑长颈,颈子尾端接着犹如蜥蜴般布满棘皮却水湿的身躯,背上有一排刺蝟般的突刺,尾部接着两条尾巴,一条是在最尾处有个倒竖尾刺的蝎尾,另一条是同样滑腻淌着水的粗壮蛇尾,而他一直不断听到的锁链声,正困绑在魔兽的前肢上。 衝过来的魔兽并未看向他的方向,而是停在透水光芒之下仰起头对膜外的恶魔发出怒吼―― 「滚――」巨大的身躯像用尽全力发出的怒吼光靠声波便让石洞又是一阵晃荡,只是隐藏在不远处阴影中的亚岱勒莫也被这声震吼震得差点跳弹出自己的所在地。 所幸他及时收紧手,将身体贴入石壁,咬牙忍了馀波才勉强撑住不发出声响。 他屏息偷瞧向后,等着亮处魔兽的动作。 不知有几千个他聚集起来说不定还不足体型的恶魔样貌太过狰狞又太过巨大,即使彼此间保持了距离,对亚岱勒莫来说仍是胸口揪紧着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怖。 尤其是那双血红色的眼,即使只看上一眼也让他背脊发麻,半点不似他曾在冰色巨龙身上见过的清澈双眼…… ……咦?不对……冰色巨龙……?不……他应该没见过龙……但是……为什么……不知记忆的混乱是否由于恐惧產生,亚岱勒莫低声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心绪小心戒备背后的危险魔兽。 再度偷偷探出头,却发现魔兽像知晓他在何处般眼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回头咬牙屏息,手按着腰间剑柄紧了紧又松了松,如此往来重复好几次,直到最后眼一凛,手掌握住剑柄,咬紧牙关站出石柱之后。 他想他此刻最庆幸的是利威安达不在身边,不管利威安达的魔力有多强,面对身形足足有他们几百,甚至几千倍大的魔兽,还是条龙,利威安达怕也是对抗不了。 心底深处隐隐有无法完成心愿的惆悵,也有相信利威安达能好好活下去的开心,在这瞬间驀然明白了些自己先前并不自知的心情,亚岱勒莫暗暗对自己涩然一笑,却不允许自己将其暴露出来。 原来准备好的心情、随时抽出的剑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愣了不动。 戒备仍在,亚岱勒莫不敢放松,握着剑柄保持随时能反应的绷紧动作等待。 魔兽像是毫不在意他隐隐的敌意保持自身的动作——却并非是由于有馀裕,或者的确是有,但并未表现出来的关係—— 巨大的龙头伏低地靠在地上,四肢包括肚子都贴上地面,巨大的双尾也像屈服般地贴在身体双侧——更简便地形容,魔兽正对着他行五体投地之礼。 褐眸闪动着困惑,却也转动脑袋进行思索,视野在紧盯魔兽下一步动作时也观察着四周,确认若是魔兽有任何攻击意图时,自己能从何逃离,或者能利用哪些资源获得喘息时间。 当血红色的眼盯向他时亚岱勒莫寒毛直立,紧握的手忍不住抽出些许剑身。 像在对他的动作作出反应,他听到魔兽开口:「『海龙公』受邀前去与其他『七君主』商议,厄尔贝索斯奉『海龙公』之命保护殿下安全,让殿下受到惊吓是厄尔贝索斯无能,请殿下责罚。」魔兽讲话的语气像将自己屈于下,充满谦卑,比他身型大上好几倍的红眼里头写着的也满是失职所带来的懊悔。 魔兽的视线紧盯着自己,眼中的卑微得让亚岱勒莫一震,心上有些动摇,但在一瞬间抓住他心思的却是魔兽话中的特定词句。 「海龙公」。 「七君主」。 他瞟视魔兽右脸上他在不同恶魔身上有时看不清有时又能清晰撞见、看过许多次的烙印,想到第一个称号时右颊隐隐发热。 第二个专属称呼就让他因故发烫的脑袋瞬时被泼了冰水冷静下来。 右颊的印痕他还被力威安达困着不得动弹时由于见过多次,他曾忍不住询问是不是有什么涵义。 利威安达回答,那是「他的」印记,隶属于他的东西都有。 自己曾一度浮现「想要」的思考,但很快被压抑。 他是妖精王的妖精骑士,就算要「属于」谁,也只能是他的妖精王。 当时他以在地狱待久了、受到地狱瘴气影响思考说服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能理解当时自己的思考是出自被隐藏起的真心。 但是,他必须冷静。 他的心情。 利威安达。 「海龙公」。 「七君主」。 「恶魔王」。 所有事情他必须串起来好好思考。 以「未来妖精骑士」的身分—— 13 「……所以一般恶魔只有在宴会之时能晋见恶魔王,但是宴会已经有几千年没开,也就是说恶魔王有几千年没出现在恶魔面前?」靠坐在石块上背贴着石墙,亚岱勒莫屈起单膝遮住在「谈天」时始终放在剑柄上的手,一手撑住膝盖看着在与他交谈时始终趴在地面像是太过慵懒,又像是为了不给他带来压力的魔兽。 确实,由于魔兽始终伏低身体,双方的距离又在他的选择下被拉开一段,带给他的威胁感不若开始惊悚,他心上对魔兽仍保持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即使努力说服自己要放松姿态好从魔兽口中得知他所需要的讯息,身体仍是绷紧;所幸的是魔兽对他倒是相当放松,他问的问题魔兽将所之言无不尽——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问着为了自己的目标必须知晓的内容,看魔兽坦然的模样心中会信上五成,并将之与利威安达说过的话做比对。 得到的结果在他脑中翻动思考,带动心绪。 「是的,恶魔王已经失踪几千年,据说千年来只有『七君主』还曾见过恶魔王。」 「……『七君主』……」魔兽的话让亚岱勒莫眼神晦暗,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利威安达是…… 「殿下?」亚岱勒莫的表现让魔兽关切,然下一瞬间,魔兽倏地像中邪般,血红色的双眼在眼眶内不断上下弹动,速度越来越快,彷彿随时会将眼珠从眼眶内弹出。 魔兽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亚岱勒莫瞬即起身跳离原位,将身体藏在离魔兽所在有点距离的石柱后――距离在魔兽的攻击范围之内的尾端,但是能让他在探勘到魔兽有异常动静时能及时做出下一步反应的最佳距离。 然而绷紧身体等上片刻,只见魔兽随着眼珠不再颤动反是身体颤抖起来,血红色的眼从原来的混乱染为兴奋的光彩洋溢。 亚岱勒莫抽出剑身几许,未完全出鞘的剑光流动却半遮半掩,他凝神不只将注意放在魔兽身上,也放在寻找引起魔兽变化的理由上头。 海潮的味道、寒气比先前任何时刻更甚,亚岱勒莫的视线一花,脚下差点一个颠躓,全是靠着下意识的反应稳住了身体。 他将身体撞上石墙藉此保持直立。 明明该担心、慌乱的时刻却被瀰漫在空气中的气息稳住心神。 他听到魔兽的大叫―― 「大公!」 *** 回过神时让他全身紧绷的魔兽已经消失眼界,模糊的印象中似乎听到利威安达喝斥让他退下,然而没感觉到魔兽移动时的震动,或许是有什么理由。 脑袋还有几分混乱而无法分神去想。 亚岱勒莫只是伸手抓着石墙突出的石块撑住逐渐恢復控制权的身体,静静地睞望朝自己走来的利威安达。 利威安达就在他眼前不过一步距离停下。 也不等他表示愿意或者喜欢与否,指爪抬起就是要碰上他右颊。 有一瞬间亚岱勒莫体内涌现拒绝他的声浪,鼻尖似乎还闻得到青草香,腰间的短剑也暖热起来。 利威安达的手直直抚上他面颊,半瞇起的眼有冷光掠过。 亚岱勒莫感觉到右颊在利威安达碰触时生出热度。 他顺着利威安达动作地仰起头,深深看他,手放在入鞘的短剑剑柄上。 「……『七君主』的……『海龙公』?」他看着他,用写满复杂的眼。 「对。」指爪自右颊滑落些许,还未到离开脸颊的地步,然小指只要有意勾起,尖锐的指甲便能在亚岱勒莫的颈上留下血痕。 「……」亚岱勒莫像无所觉,只是看着他。 「……」利威安达的眸色随着沉默越见冰冷,唯一掠过眼中的暖意除了是妒恨,落点透过眼尾掉在亚岱勒莫握紧剑柄的手上。 半晌。 「……醒来后我发现鳃消失了。」放在剑柄上的手松开,来到耳后,亚岱勒莫对利威安达面露不解,还侧过头将耳后袒露在后者面前。 转头的动作让放在颊上的手不得不移开,却未离开亚岱勒莫身上,而是顺着他的动作摸上了妖精尖尖的肉耳―― 起先只是单纯抚触的指爪到后来简直像要将耳朵扯下力道捏着耳尖。 「嘶――利威安达?」一开始被抚触让背脊滑过颤慄――耳朵集结妖精许多感觉神经――亚岱勒莫先是悄悄咬唇,随之而来刺骨的疼痛则让他下意识收紧腰往前,睁大眼看向兇手。「很痛。」 「……使用期限到了。」利威安达的回答语意不明,指爪也随之抽回。 正让亚岱勒莫不知该松口气、为耳朵不再受虐庆幸,还是该忽视胸口衍生的低落时,离开耳朵的指爪挥臂一捞。 「利、利威安达?!」亚岱勒莫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随便挑了块大石便就地坐下,还顺便把自己抓在怀里,却显然并未考虑到由于他是被扯入怀让他的身体呈现了扭曲姿态,若非妖精身体柔软,这动作早让他断了几根骨头动作的利威安达。 他一手压住身下的石面一手推向利威安达胸膛,为自己调整动作。 受到亚岱勒莫「挣扎」的利威安达只是半瞇着眼,审量了怀中人的反应只是为了舒适而不是躲避后,稍稍松开手给出点空间让他自己移着动作,只仍圈着范围不让他离开。 趁隙视线回到已恢復白皙肌肤的耳后。 亚岱勒莫的鳃一开始就只是造假的。 他是海生恶魔,亚岱勒莫吸收他的灵魂与魔力,身体自然要将他的身躯改成适应魔力的状态。 所以在最初他清醒过来时不只耳后的鳃,还包括耳骨、蹼……身上有一半都被改造成海生生物的状态。 然亚岱勒莫的身体太弱,无法完整承受他的魔力,他只稍一试图操控亚岱勒莫身体内的魔力与他响应、要将亚岱勒莫「改造」成他,亚岱勒莫就几乎死去。 妖精在恶魔的魔力之下死去的前提啟动了非战合约,压抑了亚岱勒莫体内他的魔力,将其压往深处,还夺去了亚岱勒莫少许的记忆。 之后他多次灌注魔力要引起回应也只是重复相同的状况,甚至将他的魔力在亚岱勒莫体内越压越深。 亚岱勒莫的鳃是为了让他能在海底存活而保留下来的状态,期使是他留在亚岱勒莫体内魔力的关係,也与他的意识无关,是非战合约为了让亚岱勒莫活下去的保留。 鳃的形成终究是他的魔力。 无关他事后是否改变主意,地狱里的瘴气对恶魔的魔力而言有益无害,魔力会遵循本能寻求更多瘴气来增强自己的力量――无关魔力拥有者的意志。 也就是说,无关亚岱勒莫或者他的意志,即使他停下不时给亚岱勒莫灌注魔力的行为、即使非战合约为亚岱勒莫压下他魔力所造成的效果,也无法制止魔力吸引瘴气的进程。 甫之亚岱勒莫自来到地狱后便不曾进食,没有补充应当的养分给身体,在身体的存续问题上,非战合约也无法制止亚岱勒莫体内魔力的活动――说到底,合约只是合约,没有意志,判断的基准只是亚岱勒莫是否是因恶魔的魔力而死,与会让他的身体崩坏与否无关。 地狱的瘴气对妖精而言是毒,按照妖精的强弱有致死的时间差,但毒日积月累地在体内增长,亚岱勒莫开始虚弱。 亚岱勒莫认为身体的不适是因太久没用餐造成的飢饿,他则是有别的打算。 分开前亚岱勒莫的昏迷并非因为他,而是他即将支撑不住的前兆。 感受到亚岱勒莫的生命低弱,瞬间想通的他硬是抽回亚岱勒莫体内部分魔力――他也只能控制后来输入给亚岱勒莫的部分魔力,在解除封印时被吸入亚岱勒莫体内的部分在他吃掉亚岱勒莫,或者亚岱勒莫被同化为他以前,他只能看着自己失去的魔力发怒。 失去魔力的同时也把鳃给抽掉――打一开始那就不是真正改造成亚岱勒莫身体一部分的器官,只是用魔力造假出让他能在海底不死的造物――面临要让亚岱勒莫淹死或者将魔力重新灌输到他身上的选择,利威安达将亚岱勒莫带到他领地中唯一不被海水充满的土地――他的牢狱,将失去意识的亚岱勒莫交给牢狱看守者而前往与梅菲斯特等「交易」。 脑中盘旋与梅菲斯特的交易成果,苍色的眼闪着暗光睞着在自己怀里调整好位置、明显由于尷尬想要退出,但被自己紧抓着腰而无法达成目标,只得一再调整动作,拨了拨瀏海后用略显侷促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亚岱勒莫。 也看着他惯性地手要摸上腰间的剑。 妒意抽动眉尾,利威安达在他的手即将碰上剑柄时抓住了他。 而后,在亚岱勒莫不解的目光下将手压上自己下半张脸――困着亚岱勒莫的手仍在原位,而他不放开的手下,抓着亚岱勒莫的掌。 「利、利威安达……」亚岱勒莫的脸又青又白又红,致力想将手抽出,却始终不得其道。「你……你、我、我的手……」 由于他的试图挣扎,手掌内侧不断感受到利威安达的鼻、唇、呼吸的气息,已有了了解的认知让他的心跳加速,呼吸短促,勘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惊跳而起。 妖精骑士要宠辱不惊、要随时保持冷静! 回想起自己的身分的思考犹如冷水浇下,使得亚岱勒莫脸色会顿时刷白,眸光闪烁。 见状,利威安达不让亚岱勒莫脱离太远的指爪直接按上后者的腰,将他押入怀里。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他问,声音冷淡。 「咦?什、什么话……」视线盯向利威安达压住自己手掌的指爪,又回头瞥向腰间束缚着不让自己动弹的另隻指爪,亚岱勒莫的心神被分了一半,有些慌有些喜又有些悲,心中的天秤来回晃动,连带回应也回得傻气。「要、要说什么……利、利威安达……你……」 他是妖精,利威安达是恶魔,他到地狱的目的是为了带回下任妖精王,可是他的身体异常衰弱,若是再没找到下任妖精王,或许他会直接命丧异乡,在这种情况下他…… 紊乱的思考让亚岱勒莫不断游移的视线最后停在利威安达脸上,内里满是心绪。 「我是『海龙公』。」利威安达说,看着怀里妖精愣愣地点了下头,像是在表示「他知道,但那又怎样」时更刻意将掌下的手往自己压,嘴唇触上粗糙的掌心,接着满意地看到原来在青白红中交错的脸霎时被红潮获胜,长茧的手想要抽回,还是被牢牢困住。 「利、利威安达!」亚岱勒莫低喊,眉头皱起,却又自行往旁缓散,失了此刻该有的怒气。 「能见到恶魔王的『七君主』之一。」挣扎直到利威安达将事实说出口。 怀里的妖精身体一僵,看向他的视线里多了许多心思。 「……」抓着手的指爪放松开来,让一直意图逃离的手重获自由。 他看着亚岱勒莫低下头,手下意识要摸上腰间的剑,冷光自眼中掠过。 然,不知是否察觉到一闪而逝的狠意,亚岱勒莫的手没有放上剑柄,而是扬起拨了下瀏海。 抬起头重新看向利威安达时,笑了。 「我绝对不会利用你。」他说,眼中满是坚定。 「……不会利用我……」指爪重新覆盖上下半张脸,利威安达的目光带着深究与无法辩解的心绪。「但你能为我而死。」 「当然可以!」亚岱勒莫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从中听得出几许期待。「你是我重要的、我重要……呃、的……」接续的话却戛然而止,视线时而对上等待中的眼,不时像紧张过度而移开,却又看得出逼着自己转回过眼,甚至逼到满头大汗,嘴上还是张张闔闔说不出个所以然。「……的、那个……我……呃……你是我的……那个……的……」原来能随意脱口而出的「挚友」在明白过自己暗藏的心意后变得无法出口。 告白与否的问题排除在后,他无论如何不能对不管是「挚友」或是「心仪的对象」撒谎。 但他也无法趁隙告白。 不只他们是同性别的不同物种,还有彼此的身分、他的责任…… 在是「亚岱勒莫」之前,他是「未来的妖精骑士」。 亚岱勒莫的心被揪扯般地阵阵刺痛。 直到利威安达用盖住脸的手往前,碰上亚岱勒莫胸膛,将他的身体往后推倒。 亚岱勒莫的挣扎中止在利威安达的动作中,然他并未挣扎,也未试图防范避免自己受伤,只是望入利威安达的眼,让身体随着动作往后倾倒。 砰! 柔软的身躯撞上石块的地面,上头并不完全平坦,也有着凹凸不平的碎石,让亚岱勒莫疼得皱起脸来。 「嘶……」不幸中的大幸只有头在他的扬起下并未撞上地面,最先着地的是肉最多的臀部,其他地方也有些喀撞,但也只是疼痛而已。 亚岱勒莫双手往后压着地面要爬起身。 却又被压下――单隻便能挡下他双手撑起力道的指爪正抵着胸膛,不允许他起身。 「……利、利威安达?」亚岱勒莫试图起身几次发现总被往后压倒,而伸手压倒他的人也离开大石,伏身压在他身上时,感到喉咙乾涩。 利威安达的脸就在距离不到五公分处,绑在脑后的马尾散飞自脸的两侧滑落,垂下的发丝刷过脸颊项颈,柔软的触感让他呼吸一哽,胸口好似有什么了然要冒出,又被自己硬压回去。 ……他是未来的妖精骑士……他是……利威安达是…… 胸前的指爪几个动作,紧接着响起了衣帛的撕裂声。 「……利威……安达……」亚岱勒莫的脸色白红交接,看着利威安达的视线儘管不移,投射出的却是各式情绪翻飞不定。 ……他是……利威安达是……他的心情……利威安达的心情……他们…… 相较亚岱勒莫平静表面下喧腾脑内的争乱,利威安达嘴角勾起的笑莫测高深,却能让身下人感受到染着恶意的喜悦。 亚岱勒莫看着利威安达伏下身将唇贴上他的嘴。 脑海的天秤炸成一片混乱。 右颊似乎发烫起来又像没有。 入耳的话声也是模糊得难以辨认究竟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听闻。 「你是属于我的――」 妖精王、恶魔王、别西卜、梅菲斯特之流的,谁也别想妄动! 14 第九章 睁眼时全身痠痛,骨头像被拆过又重新拼装,还装错地方让身体阵阵发疼。 「唔――」抬手时肌肉中像有细针在刺,亚岱勒莫只能用几百倍的缓速抬起手,拨动贴在额上的发,看着上空一条条形成椎状或块状的石柱。 动作时被抬起的手滑下的衣袖是宽大的,随着手的动作滑落肩上露出散佈点点红紫瘀痕的手臂。 亚岱勒莫的脸在望见痕跡时衝上红潮,只能深吸口气要自己装作没瞧见。 摊在身侧的另隻手摸上腰,又顺着身体摸上项颈。 脚试验般地转了转,确实没感觉到该穿在脚上的靴子,更别说裤子。 身上的衣装触感很明显就是一身过大的袍子被用腰带绑着,除此之外他本该穿戴在身的衣物不见踪影――全部,都被撕毁、拋弃。 耳畔彷彿还能听见兇行发生时兇手充满独佔欲的宣言,褐眸转过不明流光。 他闭上眼深呼吸又睁开眼,手摸上腰际。 在摸到腰上只有布料的腰带时身体一僵,万般心绪翻滚不定,直到手滑落地面,在腰间不远处手腕边缘碰触到透着微微暖意的熟悉外饰,转过头同时伸出手,直到将短剑重新贴在胸前才松了口气。 眼凝望上空遥远的垂石,沉默着像在思考,又像为在「这种时刻」被捨弃丢下惆悵。 他身上的衣物是利威安达的外衣,自他清醒到现在也有小段时间,利威安达不见踪影,能感知的地方也没察觉到生物所在,他的状况彷彿是被玩弄后遭嫌弃技巧不好而被拋下般。 是否他在心中庆幸仍在岩窟中,毕竟岩窟内除了不住滴落水滴造成水洼与加重寒气外,没了鳃的他若是被丢进海里只有死路一条这点无法从他身上看穿,只见他将被他收入掌中便微微发热的短剑放在胸前一阵后,深吸口气,便扶着腰间的石地爬起身。 脚直接踏在石地上的感觉让他在刚起身时身体微妙一顿,然握着短剑的手紧了紧后,儘管面色苍白,表情也是将心绪隐藏起来,看上去仍是振作了起来。 他左右张望,最后选定朝风来的的方向前进。 过大的衣服上半身包得紧緻,明明是透薄的衣物却有着极佳的御寒力让身体不致受寒,可在走动时扬手垂放的动作让让宽长的衣袖不住动盪,脚下垂坠的衣襬走一步若不大力踢出就注定会踩到前方未移的衣料,被迫穿上「大人」衣物的「稚童」走没两步便停了下来。 「……」低头看看在脚边摊了好几个圈的衣襬,又抬手看看当自己的手抬到眼前还能自动垂下到小腿腹长度的衣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咬牙,想要抽出短剑又在让剑身出鞘不到三分之一后收回,改用手与地上的碎石并用将衣料缩短。 当他累得额上出汗将一块块碎布都撕开给他能轻易行动空间时,他好似能构想出利威安达见到这状况时不满的皱眉与质问。 事情结束后不发一语消失不见的利威安达究竟对自己是什么想法状似有很大商讨空间,可亚岱勒莫自清醒起便不曾笑过的脸却在此时勾起笑弧。 当对汝的决定困惑不解时,别去思考是非对错,听从汝的心,别错失对汝最重要的东西。 拋下将掌心磨出伤口的石块摸上短剑时脑内浮现的话语让他有些许惆悵,却也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 妖精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即使伴侣是人类,妖精王依旧不惜一切为王妃消耗莫大魔力改造身体让其能与妖精王同寿只因不想别离。 妖精其实是容易为爱奋不顾身的生物。 在爱面前,种族无关紧要。 但妖精又是重视自己责任的生物。 所以妖精王在自己力量耗尽以前带着妖精举族迁移、妖精骑士为了守护妖精王的牵绊而留在原来的世界。 他的责任是要为异界的妖精们带回下任的妖精王。 他的爱遗落在地狱,可他的责任归属异界。 自清醒后,他感觉得到体内空空落落,好似有什么被掏空,现在的自己只是连着层皮、自内里有细针不断往外戳刺像要将这层皮肤刺穿获得自由般的皮包骨。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寿命即将结束。 地狱的瘴气会缩短妖精的生命,汝的身体会对汝发出警讯,不要勉强太过,一定要在最后之前回来! 分别前妖精王的语言在清醒后感到疼痛的第一瞬穿透脑海。 同时他也「明白过来」让他的身体急遽恶化的原因是与利威安达的交合。 一开始不是他主动索求,但当利威安达凑上前来他也没尽全力拒绝,仔细思量,他是自己服从了自己的心而沉溺一晌之欢。 他现在不想花费心思去推断利威安达为何忽然这么做、为何又在他清醒时不见踪影。 他现在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叩!叩!叩! 正当亚岱勒莫握紧剑柄再度确认好自己心中此时的「第一优先」,鞋跟敲在石上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呃!」陌生的脚步声让亚岱勒莫的第一反应是往身旁能遮掩身影的石柱后跳跃,然意图急遽移动的身体负荷不住,移动不够距离时身体猛地一阵激烈刺痛,亚岱勒莫就差几步能躲入石柱后地抖着身蹲在地面上。 太过勉强的身体一时无法动弹,他只能双手撑在地面,一手握紧剑柄,扬起头用凌厉的目光直视被自己跌落时发出的声响所吸引靠近过来的脚步声方向。 像是毫不在乎他的存在般自始至终没有改变步伐速度,逐渐映入他眼中的是―― *** 以妖精王之名赐予汝「亚岱勒莫」之名,望汝不负汝名,成为名符其实的「妖精骑士」。 亚岱勒莫,汝的行径一直一如汝的名字的含意——「骑士」。 吾现在将此法阵封入汝体内,决定回来时用汝的心念替法阵解封,解封到使用的时差汝自能感应,万千别错过唯一的时机。 亚岱勒莫,汝是吾最信赖的…… 在记忆中彷彿被打上一层薄雾的妖精王的身影猛地清晰如昨浮现眼前,耳边还能听到震撼心弦的语音,精神上太过激烈的衝击让亚岱勒莫喉头猛地缩紧,只能瞪大眼出神地望着由远而近的身影感到眼眶发热。 朝他走来的身影高挑华美,身穿雪白色改良过的骑士装与深色长靴,一头璀璨金发、琉璃色双眸、精緻得比刻意修正过的人偶脸孔更加柔美夺目的五官,任谁望见了都会对这道身影產生怜爱之心。 即使来者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无聊。 精緻的脸庞、远看便知附带魔力与层层法阵在其上的华丽衣料,对只有岩石的四周感到厌烦的表情让他看来像被宠爱惯坏的小公主,由于与护卫分开了独自迷入石窟而正为自己的坏运气生着闷气,大刺刺地不做防备则是因他从来不需要为自己的安危紧张。 被娇惯过头的任性自他停在亚岱勒莫面前,由上而下俯瞰时还微微高扬的下巴可见一斑。 「……妖精?」清澈如晶的嗓音给亚岱勒莫回到异界、正身处瀑布边享受那一汪清泉的放松感。 「……」奋力改变自己的动作面对来者形成单膝跪地之姿,低着头亚岱勒莫眨了下发酸的眼。 即使身上的气流被恶魔的魔力包围压盖了妖精该有的力量,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血液在吶喊、腰上的剑在嘶吼。 空虚的身体在发烫,好似有什么要被填满,又像有更多的东西要从体内掏出。 这是、他的王―― 「为什么妖精会在这里?」即使被陌生的妖精行跪拜礼来者也不露惊讶,兀自发出自己的询问。「别西卜说『海龙公』的领域连片陆地也没有,唯一像是陆地的地方也藏在海里,虽然有看守者却是座被遗弃的监牢;你是被抓来的,还是运气这么好,时空扭曲把你丢到海底你没死找到这里躲进来、或是直接掉到这里来的?」 来者直率到只要思考一歪就带着恶意的问题也未让亚岱勒莫心寒,只见他深吸口气,稳定下自己颤抖的身体后,拔出腰间短剑让其恢復为原生剑长。 亚岱勒莫掏出的剑闪着流光,温暖却带着寒意,来者看得眼神一闪。 撇了撇唇,手指隐隐动了下,却像是赌气的小公主般不肯移动身体,反而瞪着晶亮的眼直视亚岱勒莫的下一步。 亚岱勒莫一挥臂,将剑刺入来者脚边的地面,这动作中碎溅起的飞石沙砾全数被他快手挡下,来不及时不惜用手臂挥开,过长的衣襬在石块敲上时自带的魔力让石块粉碎,透在衣料外的手臂却因此而被划伤几许。 恍惚中亚岱勒莫似乎听到利威安达不满的声音。 但五感中没有利威安达的存在,亚岱勒莫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做出选择,被拋下的另一方严正抗议的错觉。 瞟见衣袖外的手臂上除了被碎石划开的破皮伤痕,更多的是不在场的恶魔留下的痕跡,亚岱勒莫在喉咙尝到苦味。 「……」该说的话不知怎地试图张嘴又闭合就是说不出口。 「……难道你被地狱的瘴气毒哑了?」久久不闻亚岱勒莫开口,来者双手盘胸扯起眉头,晶色的眼中掠动考量。 「……我……不,亚岱勒莫……」吞嚥好几口口水,胸口还隐隐发闷,然喉头的痛楚已然减缓,亚岱勒莫勉强自己开口,反应过来后随即修正自己的用语,然激动中来回挣扎的心情无法控制。最后,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掬起来者绣着金边的衣襬。 「……你――」来者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 「……吾、王……」低语呢喃在嘴边不知有无传递给想要传递的对象,亚岱勒莫低下头,带着慎重却破碎的神情抬高手中衣料。 就在亚岱勒莫即将吻上手中衣襬时―― 来者伸手扯回自己的衣襬,同时亚岱勒莫感到右颊一暖,同时身上的衣物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收紧将他的身体自手到脚包裹成一条线,接着像是被谁甩开般以不合常理的状况将他的身体往后拋开。 「唔――呃――」 在亚岱勒莫的身体被拋往后方时,来者脚边的水洼自成衝刺的水流朝来者袭去,却在接触到来者衣料的瞬间像失了控制般重新喷溅回地面,只留来者挑高的眉显示此行确实存在。 砰! 「唔!咳!」被拋开的身体撞上最近的石柱,即使在接触的瞬间亚岱勒莫感觉到好似有什么包围住他让他不致受到太大伤害,可已经掏空的身体受到敲撞还是一阵不适,若非手脚还被衣服紧紧包成直条状,他会用手摀住发疼的胸口大口喘气。 「虽然微弱,但这是『海龙公』的力量吧?」直到亚岱勒莫停下后才移动脚步前进,来者表情增添上了不满。「虽然我已经不是,可居然敢在我面前欺负妖精,好歹我父亲也是堂堂正正的妖精骑士……」 ……不是?不是什么?妖精骑士……?撞击让脑袋昏昏沉沉,被束紧的身体由于手脚试图挣扎更被勒紧导致呼吸开始困难,亚岱勒莫的思考也有些断续。 「……王……」他只能勉强对发雾的眼中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开口。 砰!砰!砰―― 伴随着巨响,巨物移位造成了天摇地动。 朝他靠近的来者停下脚步,皱起眉看向某个方向。 亚岱勒莫听到魔兽的怒吼―― 「侵犯「海龙公」领地的侵入者都该死――」 15 魔兽的身体被暗紫色魔力打碎掉落四周时还像坏掉的收音机不断重复着故障的回音:「这是「海龙公」的领地……侵犯『海龙公』领地的侵入者……都该死……」 不远处是魔兽掉落的头,那双血红色执着的眼无神地盯着自己,好似将自己当成了该排除的外来者,又或者是在交付任务给自己?亚岱勒莫无法分辨。 只感觉头脑发热,全身都像被浸泡在热水中体温不断上升。 理智被灼烧,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在此之前只是不断挣扎着要脱离包裹住自己的衣服,伴随着时间流逝,束缚有逐渐松脱的感觉。 边扭动身躯不断磨着地面,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贴在脸上跟着睫毛让视线多着阻挡,却断不住他关注事态变化的眼。 他看到一道黑紫色的身影环绕在让他胆寒的魔力中靠近他的王。 一击将巨大魔兽打碎的也是这股魔力。 太过强大的魔力让他看不清魔力根源的模样,只感受到威胁。 「不!别――」应当担任防护网的他被困住,出口的制止无法阻止他的王被黑紫色身影靠近。 他看着他的王倨傲地扬高下巴、双手盘胸对黑紫色身影露出厌烦。 「滚开。」清澈的嗓低喝,然内里却暗藏着除了闻者外听不出的恼意。「你不是很爱去巴着恶魔王的大腿吗!明明是我的狗却认不出主人是谁!」 『凡――』黑紫色身影发出让亚岱勒莫耳朵发痛的声音,却在话声刚出的瞬间,猛烈激流凭空出现朝黑紫色身影袭去。 黑紫色身影将还翻着眼生气的「主人」送开,旋过身划手挡下了海流的袭击。 「……」他瞪视着某个方向。 在黑紫色身影瞪视的前方,凭空而现的海水在空中翻腾聚集而成比被分尸的魔兽更巨大好几倍的冰色身影。 原来刚好足够魔兽行动大小的岩窟像被用放大功能拉开,不只高度抽高到足以让冰色巨龙容身,还将无法动弹的亚岱勒莫与对峙的双方拉开漫长的距离。 挣扎中已将最外层的衣料磨损,正将第二层衣料磨到一半获取些许自由的亚岱勒莫在望见巨龙身影时眼瞳猛地急速收缩。 脑袋像记忆被炸开般飞过许多片花。 妖精王对幼年自己的照料。 自己期许着见到未来妖精王的兴奋。 得知未来妖精王不会到来的失落。 对着族人挣扎自己该不该放弃一直以来的努力放弃无法成真的荣耀。 听到妖精王仍要册封自己时感到的羞耻与难过。 即使勉强也请求妖精王让自己来到地狱时妖精王悲伤的脸。 空间罅隙里无尽黑暗逼迫到他几乎发疯却咬牙忍下导致昏迷过去。 清醒后自己一半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惊讶、恐惧、却要强逼自己冷静。 然后他看到了――美丽到让他的心颤动不止的巨龙。 再次醒来莫名遗忘了曾见的美丽却遇到了勾着他心弦的恶魔。 最初见面时利威安达笑着的脸、后来不时被怒气板下的脸、当自己顺从他时会露出满意的笑、勉强自己到昏迷时其实有看到他的着恼与关切…… 翻来覆去到最后脑海中全是同一张脸的不同神情。 亚岱勒莫痛苦地喘着气,颤抖着身体要抓紧胸口,束缚他的衣物像是了解他的痛苦,又或者失去原来主人的命令,松开了对他的箝制,顿时像一般衣物随着他的动作散在四周。 脑袋朝身体蔓延不断发烫发热,亚岱勒莫只能满身是汗抓紧胸膛大口喘气。 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直望着远离开、巨龙与紫黑色身影对峙的方向。 『……利威安达,我没有意思伤害他。』远远地,他像是听到紫黑色身影的发言又像是没有,双眼几不可见地更加扩张,同时身体一阵阵抽搐起来。 『你在我的领域攻击「我」。』冰色巨龙自鼻间喷出粗气,出口的声音熟悉得让亚岱勒莫耳朵嗡嗡作响。 ……利威……安达…… 痛苦的脑袋加入针扎般的刺痛,不知是因痛苦还是其他理由,眼泪自眼眶中浮出顺着脸颊滑落。 『并非完全的「你」,只是有部分的「你」。现在也已经復原。』紫黑色身影的回答冷淡非常。『你现在力量只恢復八成,还有最后的两成,别把你的忌妒用在无聊的地方上。』 ……八成?两成?发疼发胀的脑袋无法稳定思考,好似抓到了重点却像什么都理解不了。 不住抽搐的手抖着抖着,竟也摸到了在衣服散开后滚落一旁的短剑。 手颤抖着、嘴内都咬出血来才勉力握住了剑柄。 视线转移到短剑上头。 对峙的双方互相击出魔力,岩窟激晃着、巨响着,不时有碎石掉落,好几次险险要砸在亚岱勒莫身上。 轰轰作响中亚岱勒莫听不到想听的声音,心上有许多情绪漫过,最终却只能握紧手中短剑,眼露不捨地朝与紫黑色身影对抗中的巨龙看去,巨龙身上掉落多处鳞片有许多伤,紫黑色身影虽也有伤,却相较更为轻松。 牙咬痛舌尖到满口血味,视线明明该转移却久久无法移开。 身体在叫嚣着拔出剑!要衝过去用这具身体成为护盾!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护重要的对象―― 「安心吧,我一定把你救出去。」全身发烫到像要将自己的身体汽化的灼热,耳边却倏地响起如泉水般透着清凉而漫不在乎的嗓音。 亚岱勒莫机械化地转动颈子,往上看,瞧见他的王即使在天摇地晃中依旧能保持优雅的站姿在他身旁,见他抬头,嘴角勾起一笑,这才低下身来。 「地狱的瘴气会害死妖精,看你现在这模样,再不替你想办法你就会死,你的脸都青筋直冒了。」他的王伸出手像是要碰他,在手要摸上他右颊时不知为何他硬是扭过头避开来。 来不及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他看到他的王面露好笑地挑了挑眉。 「安心吧,别西卜一定会赢。」他的王笑得像在炫耀自己宝物的小孩。「虽然一听到恶魔王的命令就摇着尾巴跑过去的部分还要好好调教,但他还是知道不能丢我的脸。你再撑一下,救你出去后我会让他想办法把你送回去的。」说着,他的王眸色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到妖精的归属之地。」 ……妖精的……归属之地! 他的王的语言让胸口一抽,感觉到心被剖开淌着血,身体却自行明白了这时他该做些什么。 ――他该是眼前未来妖精王的妖精骑士! 爬满血丝的眼又瞟了眼巨龙与黑紫色身影对峙的远方一眼,恍惚间似乎与苍色眼眸对上,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心中涩涩一笑,亚岱勒莫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剑自剑柄中抽出,送上自己的手划开让血溅上剑身,妖精纯净的血让封在剑里的法阵啟动,环绕着长剑一圈圈透着薄绿色光的法阵层层叠叠。 「这是什――」不远处,他的王在惊呼。 身体被法阵中传来的青草香气吸引,想要就这么等待、想要就这么回家。 他知道只要回家此刻身体所有的疼痛都会被消除,或许要休养一段时间,但他会恢復、能像过往走跳跑动。 背脊却感到有视线瞪着自己,右颊像是谁在恼怒般逐步发烫,热度像要将他的脸皮都给烫熟剥下。 眨眼伸手拨了下湿透的发,亚岱勒莫笑了。 他抓起包围着的法阵不断扩张,逐渐要能包围住他们所在地的剑贴入他的王怀里。 「……吾王……亚岱勒莫祝您、一路顺风――」 结果,我终究、无法成为与妖精王拥有永恆羈绊的妖精骑士―― 有水自额头滑过眼落下,鼻尖闻到血腥味,亚岱勒莫无法判断自己掉落的是眼泪还是单纯的血,因为当他推开他的王、脱离出法阵环绕的光芒时,他感到全身的体温都被抽开,连眼皮也沉得他无法抗拒让其落下。 身体在下坠,好似被食肉鱼一口口撕开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吞噬殆尽。 在意识远颺中却觉得身体进入了海中,被辽阔包围着。 该感到不安,心里却浮现悲伤的开心。 对不起,利威安达。即使从未冠名,我终究无法捨弃我的责任,我必须将下任妖精王送回异界、送回妖精王、送回期待着他的妖精身边。 而我,我愿意为你而死。 我唯一遗憾的只有我其实不只是把你当挚友,即使恶魔憎恨爱情我也爱着你,希望能成为你的伴侣的事,我没告诉过你―― 你会认为我对你说谎吗? 你会,吃了我的尸体吗――? 16 终章 带着苍白的蓝绿光球在海面法阵中心直线往上的高空处由无到有,接着往外膨胀、膨胀、再膨胀……直至彷彿承受不住后往外炸开散下光裂碎片入海,在空中响起刺耳的爆裂声。 爆炸的光散之后一名尖耳、身着过大银蓝色东方古国长袍服饰的青年往海面直坠而下。 扑通一声在海面溅起高波,飞起的海潮还未完全回归海面,掉入海中的青年已自海中探出头来。 宽大的袍子在水中漂浮,以青年探出的头为中心往外散成一朵银蓝莲花的模样,花朵边缘的刻纹细看之下却是狰狞的狂龙。 在海底下踢着脚保持浮出海面的青年脸上未见惊惶,他伸出手拨开被海水泽湿贴在脸上的瀏海,像在寻找什么般左右张望。 深褐色的眼中写着许多心绪,尖尖的耳朵不时颤动着,表情也正重重变化。 除了波涛外不闻其他音声的世界海水倏地汹涌变换。 推着青年往后,以某处为中心,底下藏着巨大到无法想像的暗影,一波一波的海潮往外翻涌,像在暗示着将有巨大的「某物」要自海底浮起。 中心离青年至少还有半座森林的距离,引发的波潮却让他不断往后退,即使尽力踢踏着脚滑动双手也连滞留原地都做不到。 他却露出笑容,即使无法前进,至少为了让自己不被推远而致力划动着手脚。 视线紧盯着将海潮往上翻滚的中心,被泼得满脸是水的脸上分不清是否有自眼角滑下的泪。 他像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般费力动着手脚,阵阵海波残酷地将他不断往后推送,青年却不曾放弃,不顾波滔一阵阵拍上身体带来疼痛,咬着牙便是努力往海潮中心的方向游。 唰啦―― 终于,海面底下巨大的阴影其中一部分穿透出现,不断往外推送的海潮缓定下来,只馀一阵阵涟漪往外扩张,其力已无法再逼得生物改变位置。 冰色巨龙苍蓝色的眼不带情绪,身上不断滴下的水在海面引起阵阵涟漪,低垂的视线却始终停在青年身上。 原来用尽全身力气于前进的青年反而在此时停下了动作。 他仰着头凝视巨龙的眼,海面上的手指抽了抽。 「……」唇角颤动,闭起眼,又睁开眼,深吸口气的同时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 海面上的手抬起,像要对巨龙伸出手,却又在一半放下。 像在不满,巨龙自鼻间喷出粗气。 青年却笑了。 仰首对巨龙一笑后,朝巨龙的方向划水前进。 「……」 「……」 青年努力着,巨龙观看着。 双方距离一点一点接近。 然后,巨龙半瞇起眼,再度自鼻间喷气。 水波晃荡,隐藏在海底的暗影有部分开始动移,造成海面的海潮再度涌乱,不断往外扩张的波滔再度成了青年前进的阻碍。 青年却像要撞上南墙也不归般只知奋力划动手脚。 哗啦! 引起波滔的龙尾自海中翻动出一部分,晶透龙鳞熠熠发亮,凹凸不齐的尾鰭上却勾着自海中捞过的生物。 「呃――?」致力划动中猛地感到颈后有什么拉住了衣领,还来不及拨开,身体便随着衣服被高高举起,前游中的手在空中僵住片刻后放下,任由自己被高举空中。 龙尾将青年勾在与自己的脸还保持段距离的地方不动。 「……」青年看着明明近在眼前,自己伸出了手,却被拉开距离碰触不到的龙,眼中晃过许多心绪,嘴张了又闔、闔了又张,好半晌还是没句话说得出口。 巨龙皱起眉,眸中闪过忌妒的冷光。 「……」青年看着巨龙,深吸口气,让身体被入体的瘴气刺痛,脸上却露出笑容。 「『他』说,我已经不是妖精,但也不是恶魔,『他』借我的力量也不够我在地狱存活太久……」扬起的笑容中有些悲伤、有些怀念,但也有些庆幸,眨下的眼像是让泪水滚落,却又像只是脸上残存的海水。「如果我死在地狱,利威安达你可以把我吃掉吗?至少,我可以和你化为一体。」他面带希冀。 眸光一变,巨龙像是发怒般甩动身体,吊在尾鰭上的青年被甩开,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坠入海面。 靠着肺呼吸的身体很快被海水冲入体内,一阵阵往上涌起的气泡很快破碎,彷彿在预告着他的未来―― 却被在海水中也能自如来去的巨大身影拥入怀中。 才在自己引发的气泡中要睁大眼对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的说些什么,身形一动,意识过来时已经身在带着潮气的岩窟里。 「啊……」连左右张望的时间都不给,原来抱着他的手已从他胸口推下,让他的身体往后跌落。 「呃!」柔软的身体碰撞到石块地面,让他吃痛皱眉,下意识双手撑在身侧要扶起上身。 高大的身体却压了下来不让他有机会起身,带水气的发丝滑落,抚过他面颊,引起他背脊一阵痒。 「……利威……安达……」他仰头看望压在身上的恶魔,眼中闪过许多心绪,脑海也掠过太多片段。 压在他身上的恶魔就像不准他分神,将手按上他右颊将「什么」打入体内让他右颊发烫,瞇眼伏下头咬上他的唇。 见血的唇在分开后被舌尖舔过,疼痛让他皱眉,却让恶魔微笑。 被恶魔的微笑迷花了眼,他着迷地举起手像要碰触恶魔。 手在一半便被抓住,可惜在褐色眼中浮现。 恶魔则将手按上自己下半张脸,中间还压着他的手。 掌心碰触到嘴唇时他脊椎爬过颤慄,脸上不由潮红起来。 视线带着羞赧想要躲避恶魔的眼,却又移不开眼。 他听到恶魔的宣告―― 「你不能『变成我』就只能变成『我的』――」 他的东西,身上只能有他的力量。 青年衣物被撕碎的后果,就连牢狱的看守者都只敢躲出牢狱之外避难不看―― 番外 「……呃……不……」热潮一阵一阵自腰椎往周围蔓延,体内散开的热与外界的冷让肌肤起了层鸡皮疙瘩,身上的碎布在动盪中滑落,摩娑间感觉更加敏锐的身体反应过度地颤抖起来。 双手试图拉住抚过肌肤的粗糙指爪,双手却被一把擒住拉到头顶。 「呃――」手腕被高举头顶还往下压,力道重得像要将手下的岩石撞碎,作用力让身体呈现弧度上扬,已经只剩碎布半遮不掩的腹部与下半身触到透凉的布料引起背脊滑过酥麻,眼眶刺痛,用力眨了眨眼想要逃避地撇过头,却感觉冰凉成束的丝线滑过胸膛,伴随在项颈间被嚙咬的刺痛。「利威……安达……」 能感觉到尖锐的牙穿透皮肤的刺痛,还未出血,湿热的舌便已经舔过伤处。 触感像在品味某种食物。 另一隻手正自下分开双膝,让身体介入其中无法合拢,手则自膝内往上摸向大腿内侧。 「利威――」呼唤声被放入嘴里的指爪抑住。 探入嘴里的指爪过长的指甲被收起,掌心处粗糙的皮带着厚实颗粒,指背处的鳞片在指爪的每个动作都能接触到口腔内的软膜,无法闔上嘴的唾液自动分泌,不消多久便湿润了放在嘴里的两指。 「呃……哈……」双指之后又陆续插入其他其他指爪,无法自由关闭的嘴只得让不断分泌的唾液自嘴角滑下。 眼角也有湿意,瞪大眼似怨似嗔,不断曲起吸拉动手要做挣扎。 应该被解除禁制的手却依然无法收下,试图抬高下巴眺望头顶处,在嘴里的指爪像是配合般地抬高,却不将之抽出,即使用舌头做出像要将其推开的行动也只是徒劳,当牙关碰触到鳞片由于方向不同好似会将鳞片刮下时,又不得不更加张开嘴避免意外发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看到自己还被困在头顶处的手腕间快速转动着水漩困着自己。 还来不及为即使在「岸上」也得被水困住动作一事反应过来,摸着膝内侧的手已经碰上还软着的肉根,亚岱勒莫顿时全身一僵,眸中确确实实闪过的是名为惊惶的心绪。 「咿――」发烫的耳朵倏地被不轻不重地咬下,发出尖锐声响的嘴巴失了控制地意图闔上,身体下意识自腰腹往上形成弧度弹动。 腰下的手同时轻捻慢挑地拨动着肉根。 呼吸急遽加速,双腿没有意义地不断做着重复踢脚的动作,像想将身体往上移动,腰际却被水流擒住――两旁腰侧原来便在水洼中,不知何时水洼的水已形成多隻触手的形状高速流动,并未对身体造成伤害,只是限制住腰际行动范围,若是扭动或者移动范围增大便会撞上并被强制移回原位。 「……呜……」当嚙咬耳垂的牙脱离耳朵,亚岱勒莫松了好大一口气,嘴像脱水了鱼般大张着喘气,舌尖碰触到感觉不再服贴的鳞片时又一顿,眼中闪过歉意的光芒,舌头有些胆怯却也像为了弥补自己差点咬开鳞片的错般舔着。 自耳垂转移阵地来到喉间舔咬项颈,每一口都像要咬碎肌肤吞下肉块,却又总在刚咬破皮后收口,还会安抚般地舔上两下。 疼痛过后的糖果让颤慄一阵一阵。 腰下的肉根被不时握紧、松放、挑逗地以微次的指甲来回滑过带来痛楚却不是伤口,偶尔会深入两球间的接触面,彷彿爱抚般抚动,却又在下一刻猛地收紧逐渐充血的肉根,不到会让充血的肉根失去挺立的程度,反而更加刺激肉根,顶端的出口开始渗出滴滴液体。 当肉根上的指摩娑过顺着肌肤滑下的液体,原来将胸膛啃成一片牙痕的头抬高起来。 由上往下俯视的同时将放在嘴里时甚至以指间夹住舌头的指爪抽出。 「呃!咳……哈……利威……安达……」嘴巴得以收拢后的动作是先闔闭起吞嚥,喘过气来后用力眨掉并非出自己意在眼眶里被逼出的水滴,缓解乾涩的喉咙后还顾不上顺气便得提出要求:「……手……把我的手……放、放开……」 自上方滑落的发丝尾端滑过身体的触感如斯特别,轻软得像有触手在身上滑,却又没个自己的神智移动,挑逗着敏感的肌肤神经,却无法顺遂己意搔到痒处。 发红的眼眶由下往上看来,嘴角还掛着唾沫未乾,不远处的项颈是满满被摧残的咬痕,白中带红犹如细花散布雪地,有种怵目惊心的诱惑。 兇手的嘴角勾起,空出的手往上握住了右手――与支十指交错,确实因此让束缚手腕的水漩掉落地面成了普通的一摊水,然被按着顶在头上的手依旧无法收回,唯一得到自由的左手在得以放松后回到身侧,先是按上利威安达的肩像要推开他,力道却像真正意图在此般让他的衣衫滑开。 一层、两层,露出了肌理分明的臂膀。 「呃……」咕嚕地吞了口口水,看着不远处裸露的颈后若隐若现看得到的鳞片,嘴里的唾液自动开始增生。 一笑,利威安达俯下身,带着狠意地咬吻上半闔半张的唇。 还未尝到舌尖相触的湿,先尝到的是腥味,接着探入自己领域的舌确实地带着血味。 身体一僵,原先半闔的唇愕然更张,被握紧的手指能抓紧手指,另知贴着肌肉有些胆怯却想要往后碰触大多时间隐藏在发丝后的鳞片的手没了准度焦急地要推动臂膀,推不动之下还被鳞片给刮伤了手。 「……唔……利……」被拉开两侧的腿也奋力推压着被自己环绕的大腿,也不知是蓄意还是无心,就像被拉开的衣衫,当他焦急地来回施力,被影响的不是该不耐烦的主人,而是原来遮着身体的衣物被推开,逐渐碰触到了底下的肌理。 因震撼而有些萎缩的肉根在紧握的指间中又被擼动激起復甦滴着散液。 被餵血的唇舌像在表达并非只会如此般,唇被咬破,被探入的舌勾出的舌也遭到同样待遇。 带血的热吻中已经分不清究竟满嘴的腥味来自何者。 本要致力抗拒即将入腹的腥味,近在眼前的苍色眼眸中写着的不容拒绝让亚岱勒莫的心一揪。 咕嚕。 不由吞下了该让他反胃的腥味。 热度在体内灼烧,好似能感觉得到血在自己体内漫开的路径,一寸寸在体内点着火。 却得到像是奖励般,被抽开又重新轻轻啄了下的吻。 他没察觉到自己眼中为近在眼前带着傲意脸庞露出的痴迷,只看到利威安达满意的笑。 他看着利威安达拉下自己的手凑到嘴边咬了两下像在留下痕跡。 「……利威安达……」他呢喃,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在此时这么呼唤,好似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当苍色眼瞳掠过满意,他的心也抽着。 他看着利威安达的舌舔过嘴角的血,不知怎地着了魔般,左手绕过利威安达的颈碰上后颈的鳞片,却没有精神感到开心,应是被抓住的右手也翻转下拉着利威安达的手使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拋下心中不时会闪过的思绪,凑上前将自己的唇吻上去。 双脣交接的一瞬间,未曾被抚触的后穴被硬生生送进了巨大带有鳞壳的棍状物。 「唔!啊――」痛楚的惨叫才刚出口便被主人硬生生咬牙忍下,即使眼眶含泪,也逼着自己必须忍耐。 「呃……咳……哈……」只是不断快速喘气换气,收紧拳让指甲刺入肌肤,即使一点点也好地转移注意。 将痛苦送入受害者体内的兇手看到了「惯性」,原来满意的神色被不快的妒意所取代。 并非他所给予的习性得要全数拔除。 「呜……哈……等……利……威……」 残酷的律动每一次都像要将自己的形状烙印在体内,即使每次进出都带出疼痛的低鸣与鲜血,高速撞击中被以不同方向衝击的鳞片甚至在他的意愿下脱落、被推入吃痛的后穴送入体内。 「呃!」隐约中感觉得到鳞片逆着血肉往上、探入心脏,有那一瞬间怀疑自己会就此死去,然刺入心脏的鳞片犹如找到定居的地方,在中心沉稳下来,却又急速地朝身体四处漫开魔力确认「自己的领域」。 被激烈晃动的身体全身处于高温,无法明确感受到右颊配合般的发烫。 疼痛的高温中耳畔似有若无感受到嚙咬的疼痛,在更巨大的疼痛中微不足道,却又好似听到了充满独佔欲的宣言―― 「『我的』东西只需要『我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