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差》 - 楔子 他真的很爱那种全身几乎燃烧起来炽热的感觉。 他颤抖着一双手满身沸腾血液的在一片混乱的后台补强音排练而略微走型的细节,而后抬起头再与模特儿们讨论刚才的缺点。 郑理与他的八名模特儿们在后台的一隅,隔着一条走道过去是大片木板拼组起来的舞台,台前乃至整个会场释放着足以震撼人心与意志的音乐。紧张的不只有他们,还有眾多在后台等候出场的设计者与模特儿。 「出场时再把气势提高点,把观眾跟评审当作崇拜你们的疯狂粉丝。」郑理挑高模特儿们略低的头,让它保持在一定的高度。「骄傲,把你们平常的傲气都展现出来。」 「踏出步伐时把脚步踩稳、pose摆妥会更好。」对于展现郑理从不忸怩,他踏着女模的台步,模仿从影片里看见的以及他想像的动作,再一次的示范给他羞涩的模特儿们看。 今天是决一死战的日子,大学四年引颈期盼的最后衝刺。 郑理学习缝纫和设计总计七年了。 回想首次踩踏在机器缝纫车上的感受,与现在的心情无比的接近,兴奋又期待。 走道上传来场控们的呼喊声,郑理深呼吸,想平缓他急促的心跳跟呼吸,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唯有此时郑理显得果断异常。 出场前的一秒是绝对的寂静,他在后台轻轻的说着:「我相信你们。上吧。」微笑着目送模特儿们消失在舞台隔版的边缘。 音乐徐徐淌出,眾人的目光追随着聚光灯照耀的对象,台上模特儿的步伐显得骄傲自信,她们背脊直挺,產生出时尚自信的奇异情绪渲染每位观眾,端详聚光灯映照出的服装细节、飘扬的长发、精緻的彩妆。 望向美丽的模特儿们走到定点展现设计重点,即便是小小的细节都在与主题相作呼应,精緻绝伦像是场梦般,霎时產生想获得一样曼妙曲线并穿着同样服装的欲望。 她们就像梦一样,短暂而炫目。 柔软的雪纱材质搭配蕾丝、大量毛海布料採用编织方式去营造出女性坚韧包容的一面,柔顺服贴在她们的肌肤上,像呼吸举手投足间自然而柔美。 郑理对自己的作品充满骄傲信心,从萤幕上看台上的女孩容光焕发的神情跟观眾席上的女孩钦羡专注的眼神,即使没有得奖也是一种极大的鼓舞。 这时的郑理雄心壮志,为喜爱的兴趣追逐不畏跌倒,再艰辛痛苦的製作都咬牙忍下,心中只有满满的爱与热诚。 他小时候看过一本书,书里一个女孩的妈妈很喜欢漂亮的洋装,妈妈卧病在床,因为生了病穿再多的洋装都不好看了。 小女孩决定要做让妈妈开心的事情。 她跟村里的裁缝师学习打版跟缝纫,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做出一件歪歪扭扭的洋装,她觉得不够好,所以她又花一段时间再做一件。 她很气馁。因为她不管做几件都没有裁缝师的漂亮,更没有妈妈柜子里的那些洋装亮丽。一直到妈妈临终前,她哭着把所有做坏觉得不行的洋装拿给妈妈,她说:「妈妈对不起,我做不出漂亮的洋装给你穿……」 妈妈摸摸女孩的头:「没关係,妈妈知道你的心意,妈妈很幸福。要记住这种幸福的感觉喔,学好后把幸福分给大家好不好?」 「好!」 从此女孩跟在裁缝师身边认真学习,她把所有技术都学起来,用她心中那段幸福的回忆做出一件又一件漂亮的洋装,当那些女孩们穿上洋装时,她可以从她们的笑容里找到当年妈妈幸福的模样。 故事与书里的插画,那些女孩的笑容、妈妈的笑容,都让郑理被受感动,发誓自己也要为人们提供幸福、提供幸福的笑容。 模特儿们从台上下来时,与故事书里穿着漂亮洋装的女孩们一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服兵役时,郑理总会想起当晚的各种细节,像麦芽糖浓郁绵密的韵味,沉淀在心底,变成他在社会上的一股动力。 他整整压抑了整整两年。 - 1 那年是个暖冬,初阳把公司大楼的玻璃窗照耀金黄闪亮,郑理在大门处深吸口气,走向柜檯报到,受指引搭乘电梯到十五楼,又吸口气按捺住兴奋紧张的情绪。 难以忘怀的办公室景色呈现眼底。 其实面试时来过,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郑理第一次好好审视即将工作的环境。 玻璃大门后迎接他的是一个超过四尺长的大鱼缸,里头有无数小鱼漫游,绿意盎然的造景替办公室平衡了色调。 肩膀猝然间被点了两下,饱含戏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嗨,新学弟,早啊。」 纯男性的声音非常好辨识,一听就不会过忘。郑理回身问候:「学长早,谢谢你来电通知。」 学长摆摆手,打个呵欠虚晃两脚超过郑理,走到里面一点的位置:「没什么,是姊姊点你,我负责通知,进来吧。喔,对了,小海姊姊是主管,你等等会看见她。」 学长领头,推开一扇镶有一片窄而长毛玻璃的门后就不关上了。「这是我们的办公室。」 郑理踏进专属于设计部的办公区域,与外头开放空间排列的大办公区域不同,里面仅只有六张桌椅,每个位置配上一台电脑,背后大大的橱柜门半掩着,能窥见有数件衣服露出的衣襬散落拥挤的景象。 四周皆是无机质的米白色墙面,带来隐约压迫感,就算是缝纫教室也不会做这样的设计。内心的激昂顿时短少了三分之一。 面试时,他在一间独立的会议里进行测验与面谈,从未正式踏入过设计部。 在他所学所知里,一间服装公司最重要的命脉便在于设计部门,设计人才的宝贵相关成品的生死,一件不受消费者青睞的衣服就无法售出,每少卖一件公司就少一点收入。所以设计人们要乐观远见的心而不是死守在弹丸之地做死气沉沉的设计,至少在创作时他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在这样的状态下。 最里头角落是跟别的位置配比大小完全不一样的座位,是其他位置大小的两倍,座位上萤幕蓝光照出一张严肃的表情,周围堆放远比那人高的输出装置,宛如建造了一座高塔。 「小海姊姊早安。」学长的问候声给了郑理答案,心里打了个突。 明明是同一人,怎么跟当初面试的主管相差那么多? 「您好,小海姊姊早安。」他收拾问号,跟着问早的同时后头也拐进了两个生疏的面孔。 主管站起身,立在位置上眺望过隔板看着他们三个,郑理意识到包含自己在内总计有三名新人,也就是后面两位也是今天刚报到。他没有转头,只是近乎无礼的盯着主管的脸,在心理学中算是一种紧张的表现,主管并不计较,露出了与郑理记忆里相符的笑容,霎那间严肃的表情融化变得和蔼可亲,消融了他的紧绷。 「早安,都来了。我还担心说有人录取不来报到呢。」主管推开座椅,走到空位旁。「这几张空位你们自己选吧。」 素纤手指比画着她自己旁并排的两个空位,和前面一排正中央的空位。 郑理率先挑走了最靠走道的位置,他不是很喜欢跟眾人挤在一块,再说这里已经是整个办公室最能令人宽心的所在了。 另外两位女孩则选了两排正中央的位置,郑理有些不好意思,靠近走道的坐位理应礼让给女孩子才对。 坐在他正前方的学长俏皮的转身朝他眨眼,从被挡板遮住的边缘可以看见学长令人疑惑不解讚扬的笑容。 正准备开口询问主管又说话了。此时主管已经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笑容依旧。 「叫我小海姊姊就好,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非常普通的新人进办公室开头,再度减缓郑理被浇熄的激动。 坐在他隔壁的女孩似乎是非常活泼外向的人,第一个起身的是她,用轻轻甜甜的嗓音简短有力的介绍自己。「我姓苏,苏绍涵,叫我小鱼就好,」她双手合十,做了一个鱼在水中优游的手势。「是鱼儿的鱼,因为我很喜欢吃鱼。」 小鱼轻快的介绍后郑理抢得第二,眾人的目光匯聚到他身上,有些靦腆更多的是在目光中骄傲的气势。 因为刚退伍不满三个月,郑理头上三千发丝虽长回来经过整理已经是清爽发型,被晒黑的肤色却还没退乾净,还保持着健康的淡蜜色,估计再过一个月肤色就可以还原原本的白净,微微笑的嘴角唇线分明,是充满自信也足以卸下人心防的笑容,也许是这间办公室里最惹人注目的男性了。 「郑理,郑重的郑、理想的理。我不是很会说话,又是个性比较直的人,说错话可以直接反应,不用太过在意。请多指教。」 简单三言两语替眾人打预防针,郑理的个性其实很好相处,唯一的坏处就是个性直,想婉转还不容易,通常只能憋个一时半刻。 同学曾经这么说他:『你讲话真的很贱耶!到底哪里像天秤座了!』即可得知郑理个性直率到与本性有多夸张。 他有点理想主义,放在自己内心深层的地方,用他专注态度去表现在他所热爱的事物上。服装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 那些曾被他製作创造出来的衣服,无论是不成熟的作品乃至毕业製作的大製作,都完好妥善地被收纳在一个大衣柜里,并期望能够不断的增加、再增加。所以当兵后再听早已进入职场同学说上头是如何的毁心摧梦还是义无反顾的进入了该领域工作。 对此他非常的兴奋,简直无语形容。 在第三位新人的自我介绍中缓和过来的心情又充满了能量。 「大家好,」不同于小鱼,女孩显得羞赧许多,音量也不如小鱼响亮。「我叫黄仪欣,礼仪,仪。欣喜,欣。」说完立刻坐下。 他暗记心底,人对同年纪的对象会特别有点好感,尤其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更是明显。 所有人自我介绍后一轮,才知道主管前面的那个空位是即将离职的设计师,听说目前还会来帮忙,但预计再一个月就要离去。可能会将学长升上去,但一切都还未知。 主管又替他们讲解了一次公司的制度:「这边是隔周休,单周六上半天,十二点半下班,平常六点半,无加班费,所以下班时间到就准时下班。工作内容主要是各厂商发包给我们的图样製作,」主管推开绍涵座位背后的橱柜,是郑理环视一圈看见的样衣。「就像里面的衣服。小魏会告诉你们怎么做,希望你们学得很快。」 主管坐下前又突然开口:「小魏,等等拿拖鞋给他们换。公司要换拖鞋,看你们等等要出去买还是自己带。」 接下来学长像母鸡一样领着他们在公司里四处认识,出了设计部办公室对面就是大老闆的办公室。 「早上来的时候记得保持安静,老闆的房间在里面。他不喜欢太吵。」现在时间也才十点,他们经过时仍然保持最高品质,学长又比向设计部旁边一个庄严肃穆的房间,是佛堂。「那也是老闆的圣地。」 经过了禁言地带后,转进大办公室。在他们自我介绍的时间里,大办公室那些早晨空荡荡的位置已被填满,如同记忆中公司人不多的印象,灯光未开的办公区域桌上则是堆满各项杂物。 很快的他们瀏览了一圈,公司不大,算小型。可能是老闆就住在公司,导致早上气氛沉闷,无论是公司的职员们聊天的声响还是与厂商沟通的电话都传达一种令人压抑的氛围。 「我先教你们工作操作流程吧。」学长拿出一堆吃饭工具,在办公室外的小空地铺设开来,指使他们取过堆放在设计部角落里的各色样衣。 所有厂商提供的样品全部都要拍照建档,学长示范完后放他们三个轮流操作。当他们替样衣们拍照时,郑理的肚子突兀地发出叫声,绍涵跟仪欣的目光飘过来,他耸肩笑说:「太兴奋早餐吃不下,现在饿了。」 两人也笑了。绍涵转身进办公室拿了还没拆封的贝果给郑理。「多买的,你等等给我钱就好。」 他犹豫几秒鐘后还是接过手,「谢谢。」拆封的瞬间听见旁边响起一记小小的声音,顺着望过,仪欣脸上有可疑的红痕。 「你也没吃?」仪欣尷尬挤出一丝笑容,郑理把绍涵大方卖出的贝果分了一半给对方。彼此间距离拉近不少。 就在他们一边啃着贝果认真拍照的时候,老闆顶着一头乱发跟轻便到可以称为家居服的衣服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后头跟着一隻小不点的红贵宾犬,见了陌生三人戒备的吠着。牠高亢的叫声惹来三人的注意,女孩很快被吸引上前示好想抚摸,却只是把狗狗逼得往后退。 郑理没有上前,只听见老闆跟主管的对谈声。馀光恰好瞧见学长探出门框的半个身子,对那隻狗比了个枪击的姿势,世界便安静下来。 学长的气音飘进靠近的郑理耳中:「牠叫小多,只黏老闆跟老闆女儿,其他人都不给碰的。」 「小海,新人都到啦?」老闆身高不高,是个体态有点发福的中年男子,趴在办公室里的隔板上遥遥问着小海姊姊,态度熟稔亲密。 「本来还担心跑掉,隔了两个星期,很怕一个都不来。」本来皱着眉头面对萤幕的主管顿时舒开眉睫,迎着笑。「现在很多年轻人,答应了又不来……」 学长已经回到他的座位,剩下他们三位新人挤在小小的空间里拍样品衣,闻言三人对视不作言语,笑了笑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郑理趁着摆放好样衣的空档端详了下老闆的长相,微秃,额前饱满光亮,宰相肚里是否能撑船,必须持续观察。 午餐前他们总算拍完了所有衣服,再依照学长指示核对照片中样衣上的编号做档案编码,分别归进男装、女装、童装的资料夹里。 枯燥的上午结束了。 - 2 ※刚开始比较枯燥,不好意思。 「小魏,你带他们三个去吃饭。休息时间到一点半,记得回来上班。」主管头也不抬的交代,手中的滑鼠劈啪地响。 画面在郑理的脑海里深刻地烙印。转身跟着队伍离开了办公室。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即使面对冬日暖阳,还是一一张开黑色的小洋伞遮蔽阳光。郑理与学长并行,领头走在前面,后面的女孩们脱离了办公室后回復了刚毕业大学生的本性,愉悦的交流,在办公室里颇为安静的仪欣愉悦的嗓音浸染郑理经过一上午有点压抑的心情。 公司附近眾多办公大楼,夹藏的巷子里佈满小吃摊,每一个摊位前面排着长长人龙。学长很贴心,一边逛一边指着每个摊位,告诉他们哪个摊贩女生吃得饱、男生吃得饱,或者哪家难吃,哪间价格高昂。 本来学长要领着郑理去一摊份量比较大的便当摊贩,但郑理阻止了学长的好意。 「学长不用,我跟小鱼他们吃一样的就可以了。」此时他们正站在一摊炒麵餐车前,上午的兴奋燃烧掉郑理储存在体内的能量,眼前的炒麵们十分可口。「我的食量不大。」 三人看着他,轻轻地笑了。 郑理的身材匀称,是长期运动锻鍊出来的,身高又算高,实在看不出来食量小得跟女孩没两样。有点羞窘的也跟着笑了。 下午的进程也差不了多少。 报到的第一天总是枯燥无味的,这是学长帮他们下的定论。 「每一次一批新人到来,我就得重复这种无聊中算是不无聊的行为一次。久了你们就会知道。」学长的滑鼠正在illustrator的作业介面上滑动,拉出量向图层,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还原样衣上的图案。并告诉他们把手上的样衣都画过一遍,当练习。当然,细节越细越好。 自从面试考illustrator,郑理回去积极复习,最后一年忙于毕业製作疏于绘图,有些手生了。好在,他上课喜欢做笔记,能与服装扯上边的事物上手极快,几天的自我练习已完全除去不熟悉的状态。但难为学校教学的不同,他还是先照学长的指示操作了整天。 他们回到座位上一路画到了三点,坐在最角落的主管突然间抬头:「小魏,你带他们去採购文具,缺的文具一次补齐。我等等要去开会,下班前回来。」 最后一句话有双重意思,学长「是」地一声表示收到了指令。 下班前愉快的採购于下午四点半成行了。 女孩们的关係已经不再像早晨般生疏了,他们亲暱的叫喊互相的小名。绍涵甚至主动大方地走在郑理旁边与他攀谈,画面上学长像被两名年轻妹妹拋弃了一样。 「你真的很安静呢。」绍涵轻松愉快的语调在卖场里响起。 「我很吵的,过几天你会希望我闭嘴不要吵。」郑理笑着从架上拿起学长指定牌子的原子笔,仪欣也靠过来寻找指定的立可带。 「那应该是我吧?」绍涵递过红色篮子,让郑理把文具放进来。「你刚退伍吧?所以是学长囉?」 仪欣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旋即恍然大悟点头:「都忘记男生还要当兵了,我以为你跟我们同年。」 「你也是z大服设系的吗?」郑理眼睛都亮了,虽然他对绍涵没有印象,但听到是同校的消息总是能使人振奋。 不料绍涵却摇头。 「我是c大会计系毕业的。」这消息恍若惊雷劈在郑理的脑子里。 「那你呢?」他忙忙转身询问左手边的仪欣。 「我是d大服装材料系。」仪欣笑着说。「我们学校很近呢。我有同学考上z大服设,累得两个黑眼圈比高中还深邃。」 郑理恍惚了,脸上能解读出的情绪叫惊讶,两名女孩看着他,不懂为何。 「怎么了吗?」仪欣问。 「以为会是相关科系。」郑理的目标从找到后就一直很直很明确,每一个学习、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加强服装设计方面的造诣而前行。在考上大学时,遇过很多方向不明确,或上了课程才始觉兴趣的同学。 对服装產生兴趣却比他晚开始学习的同学,郑理是打从心底的佩服,并乐意帮忙。私下教学指导时,曾经被同学喻为喷火教官,因为指导风格是标准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他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严厉。 接触了服装七年,一身技艺全习自学校,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件衣服的喜悦,即便那是课程中再基本不过的一条基本裙。从基础量身、打版、裁布、车缝,每一个细节在老师的辅助下细细完成,成就感是无可言语的昂贵。 「但我有去外面学,所以有一点基础。」绍涵马上又说,脾气里似乎有一点好胜因子。 郑理好奇了,追问:「那你怎么不是选这系?」 绍涵扁扁嘴后又勾起唇角,略带嘲讽地反问:「你很喜欢服装吧?」郑理毫不犹豫的点头令绍涵笑得更欢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 郑理不再追问,他不觉得这样算幸运,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何来幸运之说呢? 回去后主管已经结束会议,满脸疲惫的坐在位置上继续她的工作,没有交谈。 他们整备完座位上的用品后,在下班时间被主管用语言驱离了,办公室只剩下主管和学长奋斗的身影。 ### 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他们与外隔绝。 设计部内噤若寒蝉,眾人沉默的敲击滑鼠。 手中的动作几天下来越来越纯熟,每一件衣服上的图案能够轻易跃然于萤幕中。 并排坐着的两个新人,绍涵和郑理每天都在比绘图速度。两人的出图数居高不下,超过一半的样衣图案都是由他们两个完成,对此主管非常开心,却并未有特别表示。 郑理拖曳游标上的图层遮盖住上一个,进行调色,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从旁边飘来。这两个紧邻的座位中间没有隔板,旁边的人做什么动作,稍有心往旁一看便一目了然。他转头迎视那道目光,浅浅绽笑,绍涵微微一笑回应,才把头转回去。 几天以来皆是同样的状况。 宛如一对情侣在办公事里眉来眼去,然而实际上却是另一种关係,颇有互别苗头的意味存在。 郑理深深被绍涵的话所吸引,既好奇她的程度,又不认同绍涵所言的幸运,两相矛盾下造就了现在的反应。 你不专心、我也不专心的情况下,郑理每观察一次绍涵的动作就多一分欣赏又一分矛盾。 他理想是成为该领域的专业人才,他的努力在同窗中是有目共睹的,并为此得到了达人的称号,但严以律己下的标准郑理觉得自己还离理想有漫长的距离。他将所有热诚与专注都放在他的爱上头,关注的也是相关事物。 问他为什么不好奇仪欣,其实只消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仪欣的进度跟状况,illustrator是学校教的,自然大同小异,听闻业界的使用方式不太一样,引起郑理高度好奇心,变得将所有疑惑放在科系偏得遥远的人身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连日来的注视让绍涵饱受骚扰,终于沉不住气撇过头来主动询问。 见了糖的蚂蚁眼神应该像这样,绍涵在如炬目光中觉得自己是掉在地上等待蚂蚁围攻的糖果,散发出诱人香甜。 万分不想如此比喻自己。绍涵腹緋心谤。 认识不过几天,绍涵已经摆明了不是很想与郑理深交的态度,那个男孩自信又幸福的笑容太刺目,令人心生嫉妒。能够察觉自己的兴趣所在、能够自由选读科目,于绍涵来说就是件幸福事,所以她不想谈论,纯粹是负面情绪使然。 「你illustrator也是在外面补的?」郑理等候到机会,万分期待的询问。 几天来的注意,他注意到绍涵的绘图技巧纯熟且快速,很想交流的情绪按捺已久,狂热的眼神直勾勾对上女孩子,也不想想是否唐突。 「不是,我是在学校里参加课程。」绍涵说完再度放生郑理,只有刚认识的当下才觉得那人正常,后来太奇怪了。 答案似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他完成手中最后一条线条,把物件依照次序叠放,组成一个群组,编码存档。 郑理的缺点就是面对执着事物有着近乎偏执的态度,常常惹得别人心生恐惧迫而疏远。 就在郑理预备再度攀谈的同时,办公室外响起急促根鞋声,隐约听见外头办公室对来人热烈的招呼声,拐过一个弯后郑理与所有人目光一齐探向门口,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热情的呼喊声传遍整个办公室。 「小海姊姊、小魏早安,新人们早安。」此时时间早上十点半,上班时间早上九点。 「欣邑学姐早,南方阳光很晒吧?」小魏学长边问候边让出椅子后方的走道,仪欣虽不明究理却也跟着动作,该名女性便长驱直入地到了前排最里头的座位,放下包包后开始发送土產。 「姊姊给你,这是那里的土產,好吃的蜜饯。」横空出现的学姊认真地发送土產,正同主管开心地描绘外出旅游的种种趣事,小魏学长轻声与他们介绍:「……这位是全公司最具备创新新意、真诚心意的昕邑学姊。」 「啊?」三人脑袋成一片浆糊,心意、新意、昕邑傻傻分不清。 「你少整他们了。日斤昕,上口下巴邑,叫我小邑学姐也可以。」昕邑学姊转过身把蜜饯当暗器扔向小魏学长,对方半空截下,喜孜孜地吃起蜜饯,才向他们解释自己名字如何写作。 郑理大方报上姓名,两人随后,又是一番自我介绍。 昕邑学姊的出现无疑替沉闷的办公室带来一股清新,不过短短五分鐘功夫,压抑烟消云散。 待昕邑学姊发送完所有礼物回到原位后,老闆也起床了。他拐弯进设计部,热情的与学姊交谈,末了朝两位设计师下达指令:「下午来开会,要给厂商提案。」 解脱了十来分鐘的气氛又回头了,消散不去。三名新人面面相覷,角落里的空间连同刚才散发愉悦气息的学姊也一起变成堕入地狱的魔鬼,在滑鼠键击声中郑理听见来自前方轻轻地叹息。 「小魏,有空记得教他们调整比例。」主管远远的拋出一句话,头也不抬地。 「是~」小魏学长拉长尾音回应,敲敲三人隔板,招呼所有人靠过来,用着彷彿孩子们就是那么笨的口吻说:「先把档案打开,样衣拿出来摊平在桌上,拿尺量长宽,最突的、最宽的地方就是它的尺寸。现在看你的程式,把图片选取起来后左上角有x跟y的座标格,把它调整成你刚才在衣服上量到的尺寸,就可以存档了。」 「这样就好了吗?」仪欣提出疑问。 「嗯。」小魏学长摆手示意散场,挥舞到一半又喊:「等等,你们样衣快画完了吧?姐姐我下午教他们画条纹吧?」 「可以。」得到首肯,小魏学长遣散眾人,用默哀的眼神看了看这群小孩,惊觉郑理皱着眉头还盯着他手上的样衣看,几秒后不发一语的回位置上,又继续手上的工作了。 - 3 ※刚开始比较枯燥,不好意思。 早上的工作只要有任何一点的插曲都能催化时间的脚步,今天的午餐行多了一个人,五人浩浩荡荡挤在电梯里,出了大楼曝晒在阳光底下,女孩们开心的与学姊攀谈毫不陌生。 「郑理,这边还适应吧?」小魏学长与郑理并肩走在女孩们后头。 「没问题,目前很顺手。」郑理闪过迎面走来的路人,落在最后方,后又并行。 小魏学长满意的点头,拍他的肩膀一副大好青年我看好你的表情,笑得有点诡异。「很好啊,下午的不太好算。」 「不太好算?」他有些不解,不是条纹吗?「学长先前一直想问你,有时候你的表情很微妙,是有什么问题吗?」 回忆起前几天那促狭的表情,郑理声音不自觉收小。 闻言小魏学长又出现饶富趣味性的表情,微挑着右眉瞧郑理,哈哈笑了两声后:「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我们的工作?」 前面的女孩们聊得欢快,后面的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异。 「那些图是要用的?从衣服上描绘下来,再给厂商?」郑理迎上小魏学长的目光,在里头获得了答案。「真的?」 小魏学长搭上他的肩膀,嘻笑的语气不变:「你们地上那堆啊,全是同一家厂商,他们提供自家样衣给我们描,是那家的作法。当然也有别间不是这么做……嘿嘿,今天下午要教你们画的条纹衫,也是同一家的案子。」 「小魏,我要去转角那间,你要不要?」昕邑学姊的声音中断了两人的谈话,顺着学姊指的方向看,前面有一摊人非常多,似乎非常美味。 结果一行五人全吃那间,排得要死。中间小魏学长甚至被昕邑学姊念了一顿。 「你怎么没告诉他们有蒸饭箱可以用?你也是个迷糊蛋。」言语间挟带暴力,尖尖的指尖戳着小魏学长的额头都红了。 郑理看着小魏学长左闪右避,边听见绍涵和仪欣讨论是否该带便当省钱。 一小时半的午休时间过去,办公室内还隐隐有午饭留下的香气,三人站在小魏学长的背后看着他向他们解释条纹的绘法。 只见小魏学长又把尺拿出来,在样衣上比画,同宽度距离相等的条纹,叫循环条。不同宽度距离也不太相同,整件就单一个循环的叫制定。 「你们要先分辨哪个是循环,哪个是制定。循环条比较简单,但制定需要多一点的耐心。你们要去抓每个条纹的宽度跟间距。男生衣长36吋,女生衣长34吋,袖子的长度……」 成串的轰炸使得三人头昏脑胀,笔记不断。 「画条纹的时候你们还要仔细看衣服上面的顏色跟织纹,这种叫麻花、这种叫麻灰……」小魏学长教学细心,每个顏色都拿出来比画两下,连衣长尺寸都细细量给他们看,但动作越细往往对瞬间记忆造成负担。 「这个大的口径织纹叫大口,大口有三个小口大。小口就像这样──」游标在放大到变成点阵图的画面里于三个小方矩内点三下,三个小黑点排列成细小的y字形。「把每个地方都加成三倍粗,就是大口。」 等到又细緻又冗长的教学结束后,饶是有笔记加持,三人回到座位后面临了回忆最初步骤的挑战。首度打开一个完全陌生的软体,工具技能皆不清楚,操作起来异常困难。 当他们还埋头在摸索的时候,老闆叩响了办公室的门,叫走了主管跟昕邑学姊,两人神色匆忙的怀抱大叠资料尾随老闆进了与设计部相隔甚远的会议室里,设计部顿时剩下小猫三隻和一个老牌学长。 少了主管坐镇,眾人也比较有胆子提问,霎时间提问声此起彼落绵绵不绝。 「小魏学长,你能不能再讲一下旁边那排工具的作用,这回慢一点?」郑理站在小魏学长的左后方,翻到刚才笔记那页预备做更详细的纪录。另外两人也跟着靠上前,三人又从头听了一次工具使用说明。 「……所以,我只要把两个顏色区块交接的那条界线放上织纹的形状就好了?」郑理高举手中的样衣,认真观察上头的纹路,从学长的位置上又多拿走了几件,循环条跟制定条皆有。 「对,不是很难,做久了就会知道。」小魏学长边解惑边把手边的条纹衫也全发下去。 三人还没操作过不是很清楚,很快的在后头的实际运用上尝到了苦头。 「……回不去了……」 「不能改了?」 「咦,当掉了!」绍涵跟郑理茫然抬头一看,前方的仪欣苦恼的表情比他们还苦上三分,瞅着坐在一旁的学长,眼巴巴的求救。 小魏学长边帮忙解决还不忘抱怨:「……这软体比较麻烦,每个步骤都要小心操作,回復上一动只能一次,不是整个覆盖就是要整个重作。」 「学长……下次早说……」郑理无奈地捧着茶杯啜了口茶,失去主管在后头坐镇的压力,微微走神了。 中午学长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思考工作的本质吗?这样的话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生们来说想要起到什么作用? 一周即将过去,于是这周最后一天,郑理缓慢地、条理地把这份工作做了一次思考。 收到样衣后,编码、拍照、电脑重绘,连同图案上的任何效果都翻样地画上,丝毫不漏,又照样依尺寸去做缩放比例,这…… 虽说是厂商提供的样衣,让他们帮忙绘同样的图案出来,只是自家厂商的衣服怎么会没有图档也太怪哉了吧。 他起身去厨房倒了杯茶水准备再回去奋斗,内心揣着疑惑速度也快不起来,加上不熟悉的软体,直到主管跟学姊出来后也才刚完成第一条循环条。 绍涵跟仪欣两人的速度与理解力也没特别差,三人进度几乎持平。 主管出来后三人速度明显降低,维持不变频率的只有学长一人。 突然间,主管叩响了两下桌子。 「你们三个都过来,我教你们一遍。」 主管的话难得的让绍涵与郑理互视,赶忙靠上前去聆听,笔记随身不忘。 从开完会后主管就僵着一张脸没放松过,教学过程中也不曾有任何的停顿,步调快速,是学长的两倍速度,因其还不完全熟悉该软体,主管的步骤虽少又快,却难以令三位新人吸收,讲完后三人仍面面相覷。 「回去操作一次就知道了,回去吧。」摆了摆手主管又离开了,进老闆办公室谈论工作。三人硬着头皮回到位置上试图照着主管的方式去进行,只是连原理都没摸清,就要用偷吃步的方式,让三人苦不堪言频频向学长求救。 昕邑学姊在这间公司从业五年多,带新人的经验比小魏学长多,终于看不下去连同小魏一起叫过来重复主管方才的步骤重头教学一遍。学姊的动作不比主管慢,甚至因为熟悉电脑连同功能使用一併放进教学中,听懂了不少。 不过大家还维持学生时期的行为,直到主管回来问题还满天地飞,原先开会出来心情就不是很好的主管此时爆发了。 「照做,有很困难吗?」语调虽不高亢,却很严厉。 眾人僵在当场,连郑理都不例外,他有一半的思绪因小魏学长午休时的话给分散了,主管一番话让办公室陷入一片低迷,米白花色的墙面骤然成了牢笼的墙,顶上花白的日光灯映得眾人面色发白。 主管冷凝脸色回到位置上,继续埋头苦做。 用死寂来形容现在的气氛绝不为过,即使三人仍有问题却也不敢再提问,默默操作闷头苦思。 郑理摇摆滑鼠,点开图档拉出长条图形,萤幕被切割成小方块的点阵画面给佔据,思考回路也被方格切割的零碎,又像拼图一块块接连完整。 什么是照做? 什么是依样画葫芦? 工作内容是描绘、动作不要思考全盘照做,他们依着指示执行,出来的东西跟原本的一样,几乎半点差距也无,如果目前手头上的案源是自己公司抄自己,那么其他的呢? 郑理傻了,他不知道其他两位有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也不介意,他们做的是抄袭。 学校教导的是什么? 他们一直在提倡原创,不断地提倡,一再重复,告诉他们不要做时代的抄袭者,把自己的想法做出来,不要做别人。 郑理的头有点犯疼,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单手的指腹按压太阳穴,挤压得眼尾微微上扬,把眼睛都给拉长,视野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他忽然间听见来自办公室外的异样声响。 不存在都市里的鹰唳声飘盪在这间公司里,隐隐约约还挟带老闆愉悦的哼唱声,和与环境呈现讽刺的唱佛声缓慢自佛堂淌出,综合匯入郑理的耳朵。 他频频起身倒水,企图以此种方式沉淀下已然浮躁的心绪,自然没注意到不久前绍涵断续飘来的目光不停的审视他脸部表情,后又转回思索的举动。 绍涵是灵巧聪慧的女孩,她没有郑理的耿直,几天的工作内容足以让她认清现在所有的行为是建立在什么立足点上。她对该行业充满幻想,没有女孩子不爱光鲜亮丽的华服,能够穿着漂亮整齐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沉浸在服装的工作里又有多少人怀着羡慕憧憬的目光相竞追随。 现在她知道了,却没有退路,或许他人会说:『你可以回去做会计师啊』,然而她寧愿选择继续下去也不会离开,即便只是抄,无止尽的抄。 神游之际,绍涵递过张纸唤回了郑理飘忽的眼神。 他接过手一看,表格清楚地列出时间、项目、件数,唯独没有厂商名称。 「小海姊姊,都有了。」小魏学长确认每个人都收到后向上报备,主管坐在位置上开始指示。 「下周开始改画条纹跟logo,看你们谁要画男装、女装,还是童装。」三人照着主管的话在表格上找到了该家厂商的男女童三项表格,在表格最后方看见了件数,纷纷露出诧异与为难。「两周后要交件,下下周三以前就必须全部画完,数量可多不可少,到时候照样衣跟杂志画。」 可多不可少,单一项目超过三十来件的数量,三个品项相加竟超过了百来件。 绍涵说:「我选童装。」 其实郑理一个也不想选,深怕又是另一轮新的抄袭工作,犹豫的时候绍涵选了童装,仪欣则选了女装,思绪纷乱中他听见绍涵这么说:「仪欣我们一起好了,女装件数好多。」 仪欣开心的转过身,点头应允。女装、童装件数相加除二就等于男装数量,而没有选择的郑理等于独挑男装大樑,她们的工作平分后三人同样工作量了。 「旁边样衣分一分,晚点我给你们杂志,比例就按照杂志上去做,尽量抓相似大小。」主管又坐回位置上叫唤小魏学长把杂志搬过去,连同主管前方的设计师三个人开始挑选。 果然吗?郑理睫毛低垂掩盖眼底的失落,下垂的双肩出卖了他的情绪,小魏学长跟绍涵全看在眼里分别默不作声。 郑理蹲在样衣前面,把属于自己工作范围的样衣分配好领走,桌上空白处立即多了一叠衣物,将他与绍涵隔开,形成一条分水岭。 三位职场长辈讨论的时候他们仅是坐在自己位置继续手边的工作,拉长耳朵听、眼角瞄。杂志一页页翻过,萤光色的标籤纸就黏贴的越来越多,一本本杂志被堆放起来,大大小小尺寸不同,露出一截的萤光标籤乱得就像郑理现在的思绪,每一笔都鲜明活络的在脑海里胡乱奔跑着。 直到下班他脑子里都还转着那些紊乱至极的念头。 他想,他的满腔热血无处可去,变成了一堆难以解读的落寞。 那个周末,他彻底的失眠了。 - 4 有一门课它非常奇怪。 它名为:服装设计与创作。名称正常,课程大纲正常,但是老师的授课内容很奇妙。 即便它再有趣,依然奇怪的紧。 郑理跟他的小组同伴们坐在一块,他们默契十足的单手支頷,一致地偏头瞧着台上穿着既很艺术家又像妈妈的讲师在台上用着最后排同学完全听不见任何隻字片语的音量口沫横飞。 「你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吗?」同学a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问。 这也是一堂万分痛苦的课,早上八点。 「我也不是很瞭他要我们做什么。」同学b满脑子问号的回答。 他的桌上放着一个小笔记本,跟郑理一样认真的单手笔记。用手肘捅了捅郑理。 「……简单说,就是创意发挥吧。」郑理的口气也不很确定,老师的思维太发散了,无边无际的根本摸不着方向。 台上讲师面容喜悦,肢体语言夸张,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讲出来的话前一段跟后一段有明显差距,第三段跟第一段就完全扯不上边了。 放眼望去,坐在稍后面的同学因为听不见声音全瞪着老师夸张的肢体双眼发怵,每个人都觉得即将大难临头。 上个学期也有位类似的老师来讲课,因为没有人可以跟那老师的频率合上拍,全体被老师恐怖的想法牵着鼻子走。 一会儿是要你做这个主题,下周却变成了别的,还会告诉你上周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全体误会了等等之类的情况不断发生。 「快听,他在讲什么酸甜苦辣。」同学d本来懒洋洋的快闭上了眼,听见了完全不同前述句的四个词后赫然惊醒,还不忘招呼旁边的同学一块认真听讲。 「人生有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希望同学们可以想办法把这几个都做个意象表达出来。前面的喜怒哀乐我希望你们可以互相用速写的方式将同学的表情记录下来,二十张就好。后面的酸甜苦辣每组各选一个,联想有什么是符合你们挑选的主题,下周把它带来。」 后项听起来还在正常范围,前项要画同学的喜怒哀乐速写,这……像道雷把在座同学们劈得摸不着北,这不是『服装设计与创作』吗?怎么变成了速写课? 「好吧……让我们猜猜,下周会不会变成要使用喜怒哀乐四种情绪加上酸甜苦辣带来的物品去做创意发想?」郑理勾着同学d的肩膀,勾起了单边嘴角,两人一起抽搐着。 「那选哪个?」同学c指着黑板上白色粉笔写下的四个大字。 「辣吧,应该不会太困难?」同学b在笔记本上写下喜怒哀乐,连一条线到辣字上头。 他们绞尽脑汁的去联想辣所给他们的意象,但不自觉的总想到一堆食物。 辣椒、辣椒酱、胡椒粉、花椒,都是直接而明瞭的感受。 钉子、图钉、针,尖锐物品是辣所伴随另一种感受。辣觉其实带上了一种痛的感觉。 海绵粉扑、高跟鞋、丝袜,是另一种辣──火辣的表现,视觉观感上的辣,尤其适用于男性。 再下一周他们去上课,喜怒哀乐根本不见踪影,它只是该堂老师的幌子,费力地画完了每个表情二十张速写后,老师一撇而过迅速搁置一旁。 「同学们把酸甜苦辣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我会下去跟你们讨论。」老师本週依然穿得如同孕妇宽松。 老师来到他们这桌,听取他们为什么准备桌上各项物品时,对他们的辣觉疼痛说感到非常有兴趣,拍了拍郑理的肩膀表示非常讚赏。「你再多想几个,也一起准备上来。」然后老师就去了下一组。 「再多想几个啊……」郑理把玩手中的铅笔,一个没甩好,笔心折到落地,断了。 他灵机一动,「薄荷油啊,还有暖暖包。刺激的辣跟辣到烫的感觉。起源都可以规划到同一种上面,还可以符合喜怒哀乐。」 同学a立即从包包里拎出薄荷棒,长年胃胀气的好伙伴。「大言不谢,这薄荷棒我就捐献出来了!不过季节不对没有暖暖包,你要去哪生?」 眾人陷入一片沉默,后来放弃了。 老师巡视完一圈后站回讲台上又宣布了一道惊雷。 「你们准备一个大纸盒,四开纸大小,厚度约八公分。买石膏把你们想到的东西全部放进去,等两週后我们再把它切开。」 现场一片寂静,待老师走后炸成一锅。 在郑理脑海中,该门课的记忆是仅次于毕业製作的深刻。 非常原创性的课程内容,结局也非常原创。 老师所做的是引导,交付他们由不同的角度去做不同的思考,但方向奇异。 两週后他们剖开那个塞满不明物体的长方体石膏,因为放了一点生鲜食品进去,当下散发出一股令人痛苦的味道,不由得庆幸当初放的是乾辣椒,辣椒酱因为放置不易后来也没放了,又再度庆幸了一回。 没有人想看石膏流血。 后来老师要他们对着石膏做联想,速写十张不同感想的图、拓印石膏各种不同的切面角度,最后挑出其中一张图案拿铁丝拗出该图案的模样,看着那个抽象到不行的铁丝艺术品设计二十套作品。 最令人痛苦的是当选出三套做出来时,距离期末已经剩下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虽然痛苦、毫无边际的联想,可是郑理却觉得趣味无穷。 这就是原创,不带任何一点抄袭的去做发想设计,向来是郑理的最爱。 午夜梦回清醒。 郑理枕在床被里,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前进的问题。他伸长手捞过床头的手机,依着按键输入了长串的内容在简讯的内文框中,把热诚到失落难过全写进去,想要对好友一吐苦水倾诉所有的不如意。 有什么意义呢?人生是自己的,曾几何时变得如此软弱必须倾吐? 最后郑理什么也没发出,简讯变成一封日记埋在心底。 他拋开手机单手拉高薄被蒙头独自思索,为什么所热爱的事物一但牵扯上商业行为都会变调走样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意义何在? 他该认真思索同学们曾经告诉他的职场面了。 整个周末的思考后他告诉自己:『再看看吧,或许不是全然的抄。』 把握剩下的时间,来研究下份工作必须使用的软体。 他暂时拋弃去留的挣扎。 - 5 上班日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位置上,旁边的地板有一滩澄黄色的液体,似乎不久前散发着热度。 这是一滩狗尿。 今天进入公司时老闆的爱犬正瀟洒自在地四处间晃,见了人就吠个几声,像隻小俗辣在远方观看,也不觉得自己随处如厕有什么过错,默默的看着郑理无奈地把那摊黄色液体抹去。 小魏学长也是早到的一员,他拍拍他的肩膀,趁着主管还没有进办公室前附在他耳边说:「今天晚餐一起吃?」 郑理抬眼,点头应允,好多的疑问迫使他想出口询问。 几分鐘后两名女孩轻声笑着相偕走进办公室,后面是面带微笑的主管,身周是沉静的气质,看来两天的休息都让大家松了口气。 忙碌的一天于焉展开。 他们开始照着主管跟学长上周的教学绘製条纹,如同t恤图案最初动作是一定缓慢的,虽然上周有稍微摸过一下,但休息两天后完全起不了用处。 郑理认真的绘图,再无间暇去关注旁边的绍涵,好奇心惨败在绕不出的思绪中。正当他专心致志,主管起身巡视进度,是从郑理进该公司第一次遇到的新状况。他可以感受到绍涵忽然紧绷的身躯,跟听起来滑鼠卡键的点击声,都在在说明是何等的压力。 当主管巡视到他时,也不自主地跟着紧张了。 他点了一下滑鼠── 「停!你怎么不照我昨天说的做?」主管发言了,第一句就是质问。 郑理松开滑鼠,起身面对面回话:「虽然在家练习过了,但我想先从基础来,怕会出错。」 「这是急件,没有时间给你慢慢摸索,先生。」主管表情凝固了。 脸部表情煞时僵硬,要的只是照做吗?不用精准度吗?郑理「是」的一声坐回了椅上,重新执掌滑鼠遵照主管的要求。 主管离开了郑理的身后,停在仪欣旁边。有了郑理的前例,最后被审查关照的也立即改了动作,自然平安过关。 郑理依循主管的方式操作,虽然步骤少了几个,却也因为减少的步骤而降低了瞭解,就像老师替学生授课,告诉学生:绣花针号是数字越小针越细,绣线则有各种粗细,顏色浓度也不尽相同。要画一朵云并填上顏色就用平针,也只能用平针。要画花蕊就用缠绕针,轮廓就用锁链针,如此一来才是真正的做法。 但,为什么呢? 布料裁剪开来必会虚边掉纱线,又或从边缘沿着织纹一路裂进布心,最后整匹布毁于一旦,老师说要收边就要拷边,没有别得选择,否则必然失败与不被接受。 郑理内心憋着一股气,随时间推移越显熟悉。 猝然间寂静的办公室升然一股生气,老闆的狗儿高声吠着,犬爪在磁砖地上雀跃移动,几秒后一道身影又出现在设计部门外,忠心的狗儿在主人身后,摇着尾巴,狗耳朵上还系着可爱的粉红色蝴蝶结。 「再做条纹了啊?」老闆探头一看郑理的萤幕画面,对于进度被忠实执行感到开心。他单手搭在座位隔板上,手腕上的黄玉珠鍊撞击出声响,朝着里头的主管说:「小海啊,要让大家认真一点,这两周就辛苦点加点班啊。」 主管点头:「我等等要再跟你讨论一下上星期的图案,下午j厂商会来,要再给几个提案。」 「好。」老闆转身离开,脸上笑咪咪,他的狗儿也在后头跟了出去。大办公室区域传来老闆跟他女儿女婿的聊天声音,约过了十来分鐘后电视声音骤响。 此时郑理的耳朵跟脑子和手已全数分家,他听见老闆女儿说:「我带小多去美容,午餐不要准备我的。」 狗儿的叫声在几分鐘后彻底消失在公司里,又还办公室原本的安寧。 噢,并没有,电视还开着。 如针扎的上午最后在老闆烹煮午餐的作呕香气中结束了。 「郑理要一起吃午餐吗?」郑理抬头察觉小魏学长一脸担忧趴在他的隔板上对望着他。 「好,等我一下。绍涵、仪欣要──」他还没问完就看见两名女孩桌上各放了一个铁盒便当,不知何时拿去加热又拿回来,已经在享用了。「你们带便当了啊?」 「我妈帮我做的,想省钱。」用餐时间办公室的灯光几乎熄灭,银幕光线投射在绍涵脸上显露都市的冷漠。坐在前面的仪欣也是相同答案,笑容却和蔼许多。 小魏学长耸肩笑笑不多做反应:「你们要是想喝饮料再打给我吧。」说完拉着郑理偕同昕邑学姊一起外出用餐了。 郑理任由学长姐拉着他左歪右拐的到离公司稍稍有一段距离的小餐厅里用餐。 他们一人坐在他旁边,一人坐在他的对面,热络的与他攀谈。 「工作还习惯吗?」昕邑学姊点完菜后把菜单递给对面两位男士观看,眼看选定后使个眼色让小魏去点菜,沉默坐等郑理的答案。 「……还行吧。」为难的回答。 「这不是实话吧?」小魏学长归来,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口里的话却很直白截断郑理的自我欺骗。「姊姊的个性就是那样,比较急、又直。就别在意了。」 「……不太适应。学长,你上周要我思考的事,以前你也是这样吗?」郑理摆弄桌上的餐具,抽三张面纸分别放在三人面前,再将筷匙放置其上。 小魏学长依旧笑着,连同对面的昕邑学姊也笑得灿烂,彷彿知道小魏曾经问了郑理什么问题。她双手交叠,下巴靠在上头,灿白的牙齿好像在告诉郑理不要太在乎,她说:「你们三个的表现都很不错了,动作快又准确,没有多馀的过错跟失误。别苛求自己,你才初入职场能进步的空间还很足够。」 郑理没有说话。 他对自己苛求是有目共睹的事,个性造就压力,逐渐的就无法忍受不合理与污点。 昕邑学姊看着他,纤白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叩着白色汤匙的匙面,属于塑胶的声响在三人沉默中回盪。「我做这行很久了,学校跟业界的落差很大,每一年初进职场的学生多少都会有同样的状况,你要学会适应。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请教我们,别闷着。」 郑理只能点头,坐在一旁的小魏学长没有开口多说话,好似没有听见他刚才的问句,面对昕邑学姊的目光,小魏也显得沉默。 老闆上菜打散了一片默然,用餐后他们回到公司午休起床后的下午如同上午般寂然。 这天下班时间没有任何人敢动,他们坐在位置上持续手上机械般的动作,没人胆敢张望,没人敢用期盼下班的目光望向主管。直到某人饿肚子的声音响起,才让主管回过神忙忙宣布下班。 时间八点半。 郑理在公司大楼下等候小魏学长出来,目送两名已经相当要好的女孩过了两段马路后在同一个公车月台上候车,又一起上车离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两名女孩还有地缘关係。 背脊骨被戳了两下。 「看什么,发呆?」小魏学长的笑容在大楼灯光下更显得曖昧不明了。「没想到今天要加班,这么晚了,去附近夜市吃吧。我车子在超商前面,载你过去。」 这片区域全是办公大楼,下班时间一过杳无人烟,中午的欣欣向荣恍若云烟一片静謐。两个男人并肩行走,路灯拉长他们的影子也并着肩。夏季凉风彷彿有极强渗透性穿过郑理的脑子,打了个机灵。 他问:「学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待下去?」 「这里还是有事物可以学习的。」小魏从机车坐垫下拿出两顶安全帽,一顶直接往郑洛里脑袋上盖去。「先找地方吃饭再聊吧。」 夜市的繁华与办公区的涩然相差甚远,喧腾的气氛使得郑理好多了,末梢神经也获得舒缓。在感觉上,郑理是相当敏感的人,对于环境气氛的变化感受灵敏,语言能力却有待加强。 周一的夜市与假日相比稍显清寥,他们买了简单的食物和饮料坐在一旁的红砖道上享用。 「在这边工作不用太拘束,主要是照着姊姊希望的方向做就好。偶尔会像这样加一点班,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能待的原因。」小魏学长一口吸乾杯中的饮料,剩下冰块在里头喀拉喀拉响。「只是我会问你是希望你把这份工作看清楚,也如我所料的你非常在意。对吧?」 「是,非常在意。除了工作内容,我也讶异主管竟然不接受其他的做法。」郑理实在没什么胃口,他才工作多久,揣怀着梦想而来,因现实而受挫,他又何尝不明白即便是抄袭也有能学习的地方,于情于理却无法接受。 后面一句惹笑了小魏学长,他呵呵笑着,好长一串,最后强忍着笑意。「你也太可爱,」察觉郑理炯炯的目光,改了个词:「好吧,太直率。有没有打过工?」 「有接过几张小单。」 「那你的雇主铁定都不错。老闆主管都不喜欢被受怀疑,记住这点。」小魏学长站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尘,面对人群说话时的目光闪亮的引人注目。 几週的时间,郑理曾经也有过的已经黯淡下来了蒙上一层抑鬱之色,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 小魏学长的表情彷彿语重心长,轻拍他的肩膀,按压在上头。「你刚来面试的时候,神采飞扬,找回那个自己你工作会很愉快。」 「走吧,回家。我载你回公车站。」 戴上安全帽前,郑理满眼真诚地说:「学长谢谢。」 - 6 又是全新的一天。 太阳依然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进了办公室后又阴凉起来。 这日老闆早早就起床,他的小狗小多正欢乐的像隻皇家犬躺卧在他女儿的办公桌上呼呼大睡,郑理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工作,几天下来,他消瘦了一公斤,小魏学长要他找回从前愉快的自己,却不住对比从前与现今。 才不到一个月…… 郑理忍不住分心看了下旁边的绍涵,那女孩正欢乐的点击滑鼠边作业颇自得其乐的啃着爆米花,后排座位散发着微薄的甜咸香气。 工作进度稳定向前,连带主管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再表现出像星期一时阴雨绵绵雷电交加的神情,面容线条也变得比较柔和,也多亏了主管的女儿打电话来中断紧绷的思绪。此时设计部理的女性全被那股香甜气味给吸引,纷纷放下手上的滑鼠,转身聚集在绍涵附近。 「好香,这是什么口味?」仪欣转过身趴在隔板上面,绍涵的桌上是一桶不算大也称不上小的爆米花,每颗都饱满金黄,看来调味平均。 绍涵把桶子递出去,让同事跟主管各抓了一把,也包含了郑理。「姊姊多吃一点,这是焦糖口味的,不会很甜,很好吃。」 品尝后所有人讚不绝口。 「在哪边买的啊?」主管一口一个还搭配咖啡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意。 「在我家附近的市场,他还有卖很多口味,你们要买吗?」绍涵抓起桶子端详,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各种口味的介绍。 郑理对甜点没有特别爱好,很难得受到甜点吸引遂也上前观看。「你吃过什么口味?」 顿时整个设计部显得和乐融融,好不愉快。 绍涵瞄了一眼郑理,为他的问题说明:「巧达起司、巧克力、焦糖。这边还有写焦糖玛奇朵跟香蕉牛奶,但是我在摊位上没有看见。」 「有点难以想像香蕉牛奶的味道。」小魏学长嘴里喀拉作响,口齿有点不清。 「没礼貌,吃完再说话啦。」昕邑学姊吃了两个就停手,笑着训斥小魏学长不卫生的行为。 「绍涵,帮我买个三桶?起司、巧克力、焦糖各一桶。多少钱?」主管立刻下单,马上就要掏钱包付费,却被绍涵阻止。 「姊姊你前先别给我,我还不清楚另外两个的价格,也不确定有没有,等买到了再给我就好。」主管只好又把钱包收起来,多拿了几颗后又便不再交谈,眾人见状想下订的讲完后纷纷鸟兽散。郑理没忍住诱惑,也跟着买了两包巧达起司。 非常难得的办公室小插曲很快速地落幕了,老闆也很快速地出现在设计部门口,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小海啊,我们下午去百货公司一趟,出差。午餐就在外面吃了。」老闆显得兴致浓厚,连关心一下进度都没有就迈着快乐的步伐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指令让主管把郑理三人唤到身旁,叮嘱他们进度后又立即散会,一点也看不出几天以前的小插曲,如同学长姐们所言,主管是个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的人。有好有坏,阴晴不定。 中午不到大头们就都不在了,连带也把小多带出去。高层外出办公室气氛立刻不同,大办公室的前辈们聊天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点,但由于设计部全是年轻世代的人,外头都是年过四十以上的同事,两边自然没有什么话题可以沟通,又加之设计部的设计简直与世隔绝,里面自成一方小天地。 不过说是小天地……这天地也不是说完全融洽。稍微有点奇妙。 爆米花声音喀滋喀滋,键盘滑鼠喀啦喀啦,融合着各种粗浅不一的呼吸声、空调声、电脑主机运转声,一切显得那么安静又诡异。 曾几何时好奇心被现实给消灭的近乎不剩,快要熄灭的好奇在回想起来后又猛然烧起,郑理壮大胆子,神秘兮兮的倾向绍涵,嗓音压得只剩气音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找仪欣一起。」 绍涵起先往后退缩,后听见郑理的邀约瞠大了双眼,半瞇了眼旋即笑开,配合着压低声音说:「好啊,我帮你问仪欣,要吃什么?」 绍涵乾脆的态度对郑理异常受用,脑子转转吐出一个地点:「车站那边有间简餐店不错,以前做作业常去,价位也不贵。」 「行,我跟仪欣讲。」萤幕上msn视窗闪烁,绍涵把郑理的提议化为文字给仪欣,立即获得回应,晚餐行定案。 话题至此又中断,再连不起来,郑理埋头进入工作情绪里,只为求今天下班能早日解脱。现在的案子还是同一家的,自家抄自家,这种赚钱方式非常偷懒。公司只要求他们把每个条纹的款式都套用在不同的领型上头做变化,一般消费者觉得有些不一样便认定为新品,傻傻地掏钱却没发现。郑理一边工作一边觉得自己是个帮兇。 郑理从厕所回到位置上时,听见设计部内传出主管的声音,恰巧与刚回来的主管擦身而过,而他们谈论的对话内容似乎在讨论工作,加紧步伐回去后所有人正聚集在主管的旁边。 主管从桌上的纸袋里抽出好几件t恤,有大、有小、有亲子装,明显是刚从百货公司购入。她摆身在身上比画,笑容喜悦。「这件很可爱吧?」 办公室的奇特文化在此时显露无遗,郑理望着那几件t恤也顺从的点了头表达喜好。那几件衣服无论是版型还是上头的图案都很可爱甜美,穿在女性身上可以修饰身材,大小适中的印花也很衬托主题。 「这几件你们拿去拍照建档,先画,等等开会要用。」主管笑容可掬的把衣服分别递给疑心和绍涵。 不一会绘前动作就准备就绪,郑理被分配到两件,延续之前的工作方式把图案一丝不苟的照抄下来,存好上传向主管报告。 「郑理,你把那里面的图形改一下,看要换成爱心或星星都可以,就是不要全部一样。」首次,主管对于整个照抄发表了不同的意见,她希望去除掉衣服上最明显的特色,减少被发现的危机。即使修改也还是符合了百分之八十的相似性。 他领回样衣,对着衣服上的图案发愁。脑子里有很多的图形可以取代,却拿捏不定要如何修改,更正确地说,他无法下手去修改。 对于无法忠实执行主管指令的部属来说,郑理的处境逐渐走往下坡。 却还不知情。 旁边的绍涵看得一清二楚,内心正窃笑着。 察觉自己的笑容,绍涵赶紧收敛,有些心惊自己的改变。 她不是社会菜鸟,高中到大学她做过很多不一样的工作,每个性质都有所不同,因为打工她才发现她对服装有兴趣,进而去学习该方面的知识,中间她也听说过各种不同的说词。公司自己本身產品爆发出抄袭而吃上官司,不然就產品太接近某个品牌而遭到抵制,类似的事情她没有少见过,当然也有不管如何消费者都照单全收的例子存在。 对此她知道公司的性质后也从没像郑理一样不断挣扎。 美好的憧憬与梦想还是必须构筑在现实上才能让人存活。 最后郑理把松果图改成了苹果,并在上面加了可爱的爱心图形和该厂商的logo,主管检查后满意非常,讚赏的拍拍他的肩,出言鼓励。 「不错,很可爱。下一件也稍微改一下。」 所有的图案在两个小时后全部竣工,主管揣着资料又跟老闆进了会议室与厂商研讨去。一直到下班时间都还不见人影,三个约吃饭的新人越坐越静不下心,纷纷朝昕邑学姊投以询问的眼光,什么时候能下班? 无奈昕邑学姊只是耸耸肩,伸了个大懒腰站起身,整间公司只剩下设计部的灯光还亮着,其他的同事们早已准时下班了。 「已经七点半超过了啦?我去问问看,不要抱太大期望喔。」昕邑学姊绕过两个座位,还在座位上的四人拉长耳朵聆听超不清楚的对话内容。 拖鞋趴搭声缓慢踅回,眾人期盼的目光全投射在门上,只见一隻白晰的手掌缓缓的聚拢起来,拇指突出朝上。所有人欢天喜地的收拾座位,赶忙下班。 第一次,郑理跟他的同事们一起用餐,突然间有种拉近彼此间距理的感觉,徬徨感顿减,崭露了几天以来真心愜意的笑容。 「你很开心呢。」仪欣略比郑理矮上半颗头,在女孩子里也算得上高挑,是个气质沉静的小佳人,如果说又因为安静而没什么存在感,倒不如说是绍涵的存在感太过强烈。 他转头朝仪欣笑得更加开怀,轻轻頷首。「一直有种违和感,现在消失了。还好有约你们吃饭。」 郑理的话引来仪欣的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一种感觉而已。」郑理伸手招揽公车,一行人上了车,已过尖峰时刻公车上四处都是空位,随处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仪欣很顺的就坐在郑理身旁。 「嗯……」郑理低头看着缩在座位上苦思的仪欣觉得让女孩子找话题太不绅士了,把冷气风口调转开,发挥一下人与生俱来的八卦本能。「上次你说你是d大服材系,是不是要学化工?」 「是啊,很多的化学还有物理,老有做不完的实验跟写不完的报告。泼水性、远红外线波长,这类型的附加功能烦人的不胜枚举呢。」讲到专业话题仪欣话匣子全开,长纤维短纤维,丝线高扭力低扭力、羊毛鳞去除、化学纤维鑑定,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砸得郑理眼冒金星。 基本的服装材料他没少学过,基本的经纬纱辨识、天然纤维与化学纤维、再生纤维的辨识法也不陌生,但一扯上梭织加工、製造就有点困难了。 总体来说,服装设计与服装材料必定息息相关,要有布料才能做成衣服。材料商开发新布料要能够销售的出去就是必要有人懂得缝合,否则单卖一匹布也只能是一个大型而无用的装饰品,两种专业就是合作关係。 单一来看,材料是上游,他们生產布料,供给市场。设计是中游,购买布料或者订做布料,发挥创意与机能实用等原则,转化成一件件人们身上具美观实用的服饰。消费者是下游,前两者的结合使得一张大的布能够附着在身上,具有遮蔽、美观各样用途的服装。 郑理认真的理解仪欣所言的各项知识,偶尔停顿在能够插入的话题上时他们的声音会忽然变得热络。 - 7 飞扬青春的嗓音从下了公车方始蔓延,在郑理左弯十八拐的带领下进了简餐店,桌面玻璃下方夹着菜单,说是简餐上头洋洋洒洒也有二十来种套餐,搭配上饮料、点心、甜点小项目更超过百来样搭配,价格经济又实惠,份量不算少。 绍涵跟仪欣坐在郑理对面,仪欣的兴奋没有退去,还在说着大学时的趣事:「期末前一个星期整个班级的人都抢着在梭织机前面轮流看顾,系上同学多机器只有几台,只要前面的同学任何一条纱线断掉,后面就一群人帮忙找断裂的源头。」 仪欣笑意盈盈续道:「某次机器故障的特别厉害,轮到我们这组使用时后面还有两组没有办法做,一群人跑去央求教授把交期延长,不然该学分就要死三分之一的学生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馀悸呢。」 郑理倒是没有体验过这些,虽然学校也有仪欣口中的机器,但多数同学都了解一下后就没有继续深入,包括郑理。 读服装都会对布料有种奇特的钟情,每次逛布市总会失心疯,东一声「这块点点好可爱!」,西一声「这印花好特别!」,其中不乏买了素色布料自己回家加工的同学,绞染、颊染、热转印、手工缝珠、刺绣等都是常见的手法。又其中以刺绣是郑理最为虚弱的项目,几乎到羞得见不了人的地步。 「你们会学服装製作吗?」郑理问。 「我只选修几门而已,没像你有那么大的兴趣……」仪欣收敛了点笑容,转而浅浅微笑。她可以感受到郑理直挺的胸膛底下有颗炽热的心。 初见时熠熠生辉的双眼万分吸引人目光,仪欣的交友圈里一直缺乏如郑理的存在,她看着他人发光发热没有趋近火光的衝动,无声地佇立在水线旁阻隔火焰蔓延上身,有时旺盛的火焰会窜进她的眼里,在视网膜上跃动,但闭眼即逝。她只是羡慕着,羡慕着可以找到足以奉献一生热诚的人,纯粹的羡慕。 「我非常喜欢衣服,只是……」郑理的话终于被忍着好久没有说话绍涵的招来服务生给中断了。 「我们先点餐吧?」绍涵自顾自地点完了,回復到原本安静的姿态,睨着郑理看,探究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令人发毛。 气氛安静下来,被打断的话提不起兴致继续,亢奋的情绪又再度落回谷底。 郑理纠结了会心思,还是把问题提出了。「你们对于抄袭有什么看法?」 原本就知道邀约必有问题的绍涵仅挑高了单边眉尾,仪欣反应就大了,「咦」了好长一声。在设计领域来说,这确实是极度敏感的话题,难为仪欣有此反应了。 惊叹过后,仪欣跟绍涵依旧默不作声,三人面面相覷若有所思。 已过用餐尖峰时刻,简餐店内人烟稀少,在杯碗瓷器的轻盈碰撞声中,音响内的音乐随时光流转不停流泻,独属他们的角落犹如独排于时间之外,寂然的骇人。 郑理抿唇,不发一语,眼眸直视绍涵。他已经数不出来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品尝过多少次可怕的沉默,公事使然、主管造成,所有的一切来自本应充满正向光明的工作。 是社会怎么了,还是他看不清现实? 仪欣垂下眼帘,视线飘忽不定,跟着工作内容的增加,她也发现了真相,但对这是工作,她这样告诉自己。 餐点全数上桌后氛围还是静悄的可怕,连服务生都不太愿意过来,总远远的绕过。 「你想说什么?」绍涵舀汤轻啜,半抬起的眼眸写满不以为意的情绪。「不如直接说吧?」 「你们能接受现在的工作内容?没有感想?」郑理切下一块香草鸡排,盖在盛了饭的汤匙上送进嘴里,靠咀嚼抹去心底的不适与不悦。 早上发生的事仍然发酵中。 仪欣微微一震,咀嚼的动作停止,轻声的插话:「是工作……」 「你不觉得是工作吗?」绍涵笑得和蔼,倾尽所能地把腹诽之言压制下去。 「也是抄袭。」郑理语气严正,完全无法轻松。他皱起眉头,严肃顿时增添了几分。她怎么有办法笑着反问他?还如此的愉悦? 绍涵甚至不讲话了,只是支着头看着他,而郑理默然回望,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像水涟漪般扩散开。 饭菜氤氳的热气逐渐减少,汤也冷却了,肚子的飢饿感减去,这顿晚餐形同浪费被搁置在桌上。 「你想对着我们指责工作的不是吗?」绍涵把已经冷却的主菜囫圇吞下后整盘推开,状似悠间的倚着椅背环胸回问。 「只是陈述。」郑理的眉心耸出一座山,洁净的脸庞因而產生阴影,不难看出内心写满了负面情绪。 绍涵微偏头笑容没有改变。 「我不能理解抄袭……属于别人的抄来修改算什么。」晚餐彻底凉了,说出口的句子让手心也泛冷,郑理坐在那眼神写满睥睨,小魏学长要他找回原本的自己在问题尚未解决前都回不来。 绍涵轻吸口气,将头摆正:「你说了我就会了解吗?它是工作,你是不是没看清楚这个社会?」 「当每个人都将它单纯视为工作,等到四周充斥仿冒品,从事创意设计的我们又要何去何从?如果因抄而成为设计师,你们会开心吗?」郑理的话严厉了,他找不到更婉转的词句去表达心中的情绪。 绍涵敛去残馀的笑容,拉挺背脊口气不悦:「你什么意思?在指责我们为五斗米折腰吗?」 郑理马上摇头,再度道:「不,不是这意思,只是打从心底无法接受他人付出的心血公司再指使我们抄走利用,这种事情不应该让它继续顺理成章下去。」 「你想怎么做?你已经做了。」绍涵毫不留情面立即回嘴。 郑理呼吸一窒,紧绷的面容瞧见咬紧的牙根,最不想承认的部分被直白诉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想帮被抄袭的公司讨回公道吗?」绍涵追问。 仪欣吶吶接话:「郑理……你太理想化了,举发了一间还有一间。」 就因为是工作所以万般包容吗?郑理脑子里万分不明白,上至待了一年多的小魏学长,下至眼前两位同期同事,前思后想一番,只是内心充满牴触思想也不甚明白,又或者说是太清醒了反倒糊涂。 面对这事他一直没有去做选择,选择处理它、选择解决,实际上他已经选择了吞忍,从知道实情、服从主管的指令,到今天晚上近似责备的询问绍涵和仪欣,种种行为都逼得郑理浑身颤慄转而厌恶。 他说:「我会引以为戒,对自己的决定与行为做出代价。」口吻十足嫌恶,好似在嘲讽自己的神色展露无遗。 绍涵忍俊不住,温馨寧静的简餐店里昏黄灯光和服务员们被突如其来的笑给惊吓纷纷颤了一下,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刻薄过,仪欣满脸惊悸,双眸死死盯着绍涵的侧脸,不久又转移到郑理的脸上,骤然听绍涵说:「这是哪门子回答,你有两种做法啊,一就离职嘛,二就自首惩罚自己抄袭。瞧,很简单。」 「小鱼!」仪欣错愕的喊了声,扯住绍涵的手盼望她停下,岂料绍涵推开她的手,身子朝前倾,双手手肘抵上桌沿离郑理近了一些,期盼的望着。 「我不会放弃这条路,会找到方法杜绝抄袭的存在。」宽阔的肩膀线条紧绷,指尖沾上淌满水珠的饮料杯,在玻璃桌面上拉画出一个风格极简的女性人体轮廓,替它加上单边露肩的上衣和俐落裤装。 这些是多么美好的事物,他没道理放弃,真的没有,也割捨不下。 她们的目光被郑理桌上的水痕吸引,气氛沉静下来。 绍涵底子不如郑理深厚,她能看清现实减低梦想抵触时的痛苦与挣扎,少了郑理那些过多的摇摆,自然不是不能理解,却无法接受郑理不諳世事多馀的耿直。 桌上的画勾起回忆,曾在课堂上绘製自己的服装画然后亲手製作,那种魅力与感受正是郑理现在传递给她的,无声化解掉绍涵猛然冒出的恶意情绪。 她吁出一口长长的气,抿了抿唇,目光最终停留之处是郑理还如白纸般的瞳眸──或许也不再是那么白了──虽逐渐写上摇摆迷网,但凝望最深处还是坚毅的无法动摇。 郑理的话听在绍涵耳里、在社会里发声就像仪欣所言过于天真,但它是充满虚偽之后必须存在的事物啊。过与不及间人们总是难以拿捏。 「先生小姐们很抱歉,我们要打烊了,可能要请你们买单。」服务员推过帐单本,恰好抹去郑理方才绘的水痕。 郑理撇开目光,骨节分明透着白的手指勾走帐单本,下面的痕跡早已糊成一团还原水原先的样貌,帐然若失的情绪收拾乾净,他深吸口气:「好,不好意思,谢谢。」 目送服务员离开后郑理眨了眨眼,他说:「很抱歉,为我刚才的话道歉,但还是不能理解抄袭的存在,对此我非常认真。」 「晚了,我们买单吧。」绍涵收拾好东西站起身率先走到柜檯结帐。 郑理也背起自己的包,瞧见仪欣还坐着不动。「仪欣不走吗?」 她自恍惚中清醒,连忙提起背包,走前还一脸犹豫说:「抄袭我也不是很能接受,但它是工作,是公司运作的一种方式,走到哪都是或多或少会发生的事,我没有你那么纯粹。」语末她没有再看郑理,付了钱尾随绍涵离去,徒留郑理一人独自思索离开。 - 8 「你看见公佈栏的海报了吗?」 「看了,决赛在u国,有点远……」 「谁理你决赛在哪,还没参加就嫌远也想太快了吧!」顾昔赏了李仕清一个爆栗。 李仕清吃痛按着被敲疼的部位,看着顾昔一边把绣花针和绣线分开来,又抽了两条丝线捻在一块穿过针头,递过给他。 李仕清接过手,架式十足的拿起绣绷随手把针戳在上面动也不动的摊在一旁。「经济能力有限啊,读这系负担够重了,不小心进了决赛还得了!」 「就你这模样,决赛还是作梦去吧。」顾昔拿起李仕清扔在电脑旁边的失败绣作,大肆的讥笑了一番。 李仕清抢回来,宝贝似的拥在怀里。「笑屁,你去看看郑理的比我还惨。」 「刺绣很困难吗?」王蓝缩在他的电脑桌前,手中银针起起落落,彩色的丝线在上头勾勒出一朵漂亮的花。不要说速度,连绣绷的尺寸都比别人大。 「我才不明白你,刺绣哪里好玩!」李仕清摊开失败作,洩愤般在桌上擦擦抹抹,意图销毁。 「我也不懂!」郑理一回宿舍又听到这个沉痛话题。「我想参加比赛……有没有人要跟我组队?」 室友们动作一致伸长手,掌心朝上等待。 郑理从书架上抽出一个l夹,一人给了几张纸稿三人轮流传递。一阵寂静无声过后,坐在最角落的何润发声了。 「……你这绣花也太多了吧?全部手绣?」何润把设计稿摊平在桌上,传到他手中最后一张设计图恰好是绣花特别多的一款,他头疼的看着张设计。 「当然,电绣很丑,再说细腻的地方根本无法处理。」郑理拉过设计图在裙身上比画。「尤其是这里,这边的牡丹花全是纯白的,我还想要勾勒出带着水痕亮度的深浅,电绣根本办不到,更遑论我这件想要作百鸟朝凤图……」 「郑理……」何润站起身,走到郑理旁边一巴掌把郑理的脑袋掌握在手心里,让他摇头又晃脑一会儿离设计图极近,一会儿又拉远。「你认为我们这房有这种高手吗?」 就见他双肩下垂,老实又沮丧的回答:「没有……」 眾室友们轮流拍拍他的肩膀以玆安慰,随后鸟兽散了,只馀何润和顾昔在一旁仍不停翻阅郑理的设计图。 他们俩跟郑理是同一派的风格,都喜好华丽奢华,又其中以郑理的设计图最为华丽突出,成品的奢华感也不输笔稿带来的效果,随着学习的项目越多,细緻度也逐渐攀升,即便今天走的是极简的设计也会暗藏一些细緻华丽的装饰。 「我想到了!」顾昔大叫一声,大步一跨抓起话筒就拨,拨通了就喊:「找梓齐……梓齐你来我房间一下,你不是也想参加汉服比赛吗,有机会让你参加,快来!顺便把你的作品带几个上来。」 电话掛上后,顾昔笑得神秘兮兮:「等等你们就知道了。」 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一颗小平头脑袋探进来,瞧见顾昔招手才大方走入。 「为各位介绍,这是我们社团的高手学弟,高梓齐。快把作品拿出来。」顾昔催促。 高梓齐被围观的一脸侷促,肘击在旁兴奋貌的顾昔。「你催什么啊,学长们好。」语末还是乖巧的把作品呈现在眾人眼前。 桌上的刺绣作品针法细腻,配色鲜艳花团锦簇,每个物体的阴影立体分毫清晰,针法均匀平整,每朵花跟飞翔或停在枝椏间的鸟类都栩栩如生。 郑理低头一瞧,惊为天人,猛地抬头盯着高梓齐,那表情像见了伯乐还是宝石般的闪亮,激动的一把抓住人。「太厉害了,我需要你!拜託一起参加比赛!」 「什么?」错愕完毕的高梓齐发觉自己无法挣脱郑理的掌握,转头想求助顾昔,印入眼前的却是一张还未上色的铅笔稿图,正是华丽的汉服。「这他画的?」 「是,抓住你的这位叫郑理,你眼前看见的设计图都是他的。」何润一手递过设计图稿,一手臂勾住郑理的脖子略施力往后拖,成功的让郑理松开他箝制他人的双手。 「好,我们组队!」这回换高梓齐激动抓住郑理,兴奋之情溢于表不住的摇晃郑理的手之大,后了还惺惺相惜的抱在一块。 一旁四人大翻白眼,每次只要有比赛郑理找到同伴同样的戏码绝对一再上演。 成功组队后发觉高梓齐学弟还很熟悉电脑绘图,郑理把设计图扫描进去请高梓齐用软体重新绘製、上色,效果立即增加好几个百分点。又因为两人属不同年级课堂时间也不相同,一面忙碌各自的作业课程外也一面为这场比赛爆肝。 他们疯狂的寻找布料及纱线,还将同房的好友们全数拖下水,好不容易找到符合理想又称心的布料时已经离报名截止日不远了。全部备妥才设计图跟布样便飘洋过海寄往主办国家,接获比赛单位告知图稿评比过关,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疯狂製作。 因为比的是做工精细的汉服,郑理在设计中添加许多需要针脚紧又密细緻的绣花,逼得高梓齐学弟苦不堪言,漏夜缝製,每日睁着一双如白兔般的红眼去学校上课,作品尺寸又大而无法上课偷缝,不得以翘课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远在高梓齐学弟彻夜未眠的缝製花样前,郑理就马不停蹄的查阅各种书籍骚扰教授,才让他成功绘製出服装版型。裁下后将需要刺绣的衣身裁片给高梓齐加工,郑理把握这段时间好好休息,顺便设想后来的缝製要如何进行。 每等到高梓齐完成一个裁片的绣花,郑理就以最快速度将每块裁片拼接起来。 时间就在分秒必争中消逝。 眨眼间超出一学期长度的製作期结束了。 他们完成了二套汉服,分别是冷艳的冬梅,詮释闲暇逸士,及清新脱俗的莲花,表达中直独立为主轴。 他们找个几位尺寸符合大赛要求的女同学帮忙试穿并拍照留底,在学校协助下将二套作品再度寄去主办单位。将近两周等静态比赛时间,郑理和高梓齐学弟日夜难安,盼来静态展入围的消息,宿舍一片欢呼。 「要决赛啦!」顾昔、李仕清搞笑二人组彷彿自己作品入围决赛般开心,不断的击掌欢呼,整个手心都红了。 这是郑理第一次参加国际性比赛,出乎意料获得高手学弟的才能相挺,兴奋得勾肩搭背手臂勾在高梓齐学弟的脖子上,一边说:「学弟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不、不!我只会刺绣没有学长怎么参赛,才要谢谢你!」高梓齐伸手掛勾回去,两颗兴奋的脑袋「叩」地互撞发出含水量高的西瓜相撞声,两人痛得放开对方抱着头在地上哀嚎又傻笑。 何润笑着一脚踢中郑理的屁股肉,「比完再谢,搞得像得奖感言似的,两个傻子。」 - 9 结果他们筹措费用买机票、办护照,又因为是穷学生无多馀的钱玩乐,仅仅在比赛前一天到达,出发前调整的时差到了当地还是有点不适应。 决赛地点在u国一座大型专门展出演艺活动的艺术公园里,据说这里举办过非常多次的服装周,z校以服装设计系闻名拥有独厚资讯,每季的服装周相关报导与杂志系上学生都能很快的欣赏到,郑理自然不陌生。 不陌生归一码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码事,郑理刚下飞机的不适在见到场的后立即烟消云散兴奋的在台前来回巡视,t字型伸展台尽头矗立三张大型看板。看板的花样十分雅致,接近浮水印般的彩画丹青,在不突兀又不破坏画面的丹青中央镶着比赛名称以及主办单位名字。伸展台本身的踏板为避免抢夺风采还是使用一贯的白。 伸展台实际高度仅约十公分,檯面两侧的观眾席依次增高,直至最后一排能在高处欣赏不被前方遮挡。在舞台的后方就是所谓的后檯了。 高梓齐这才知道,为什么顾昔出发前千叮嚀万嘱咐要他把郑理给拉住,他那学长眼睛一入会场就跟飞走似的拉也拉不回,恨不得趴在所有事物前面好好专研一番。 一入后台两人身分立刻互换,高梓齐学弟看见后台旖旎身姿上的各式花样给机伶的清醒,郑理只好一手抓着背包一手抓着高梓齐到达工作人员所指示的位置上。模特儿们已经到了,他们的作品正披掛在位置旁的衣桿上,人员到齐只等他们跟造型团队沟通。 事情一来,高梓齐再怎么不捨转移目光还是沉淀下来认真协助模特儿们穿戴服饰。另外郑理习惯把所有资料都被齐的习惯──从资料上找到的发型彩妆以及他们在学校找模特儿试妆时的照片全都列印出来──便于他们直接与造型师沟通,不然等他们用差强人意的外语能力沟通完毕彩排都结束了。 后台充满各式嘀咕声,比得是汉服设计,多数的设计师跟模特儿即便不是讲华语也存有华人血统,各个黄皮肤黑眼睛,大大减缓了郑理和高梓齐的不自在。 「这个梳高一点,等等在这边插上这几朵花。」 「全梳光吧……还是瀏海好了,太阳穴边留两鬓,大概过眉骨,耳鬓两绺垂到下顎。」 「这个发型的前垂髻部分我想改用假发,下缘整齐再贴上花鈿,对这样。」 「……椎髻简单就好。」 郑理忙碌时高梓齐也没间着,他把每一件作品都从头仔细检查,深怕有任何一点瑕疵,并教学模特儿们穿脱他们身上的汉服。 汉服穿脱样式比一般成衣复杂,先着上下三件内衣,再着中衣的衫子跟衬裙,最后是外衣跟发型,单单穿在上半身的就有四件,下身内着袴(宽松没有裤襠的内裤,跟长裤一样),中着衬裙(一件简单的裙子),外着儒裙或长裙,里里外外穿完放在现代就成了颗大肉粽,还好这时节微凉,场内又大方吹送冷气,郑理自己在做的时候也曾无耻的试套过,热得满身大汗,此时模特儿们的敬业令他十分佩服。 「好了,完成!」高梓齐学弟教导完最后一位穿着〈梦清莲〉的模特儿,满意的站在对方面前欣赏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古典美人,着迷的表情惹出模特儿们骄傲欢乐的笑声。忽然间害羞的搔搔耳后,眼睛不知该往摆。 彩排看似简单实则繁复。 伸展台上的灯光尚未全开,穿戴整齐的模特儿们穿着平常不熟悉的服装长袖长裙披帛(披肩)飘飘,头还顶着大量假发,姿态万千端庄,步履间瑶釵珠帘摇曳,需在每个摆手间表现汉服,不时还得张开双臂捻莲花指秀出各种型态的袖子。 走序是一个号码接一个走,中间仅有司仪短暂读诵作品名称及设计者,没有任何停顿一直到最后一号全数结束后才会结束。 郑理和高梓齐跟所有设计师一样,挤在后台的监控萤幕前,等到模特儿们走回后台再次校正。同样的错误在专业模特儿身上很快的被消除,约三至四小时的冗长彩排后今日告一段落。 「谢谢,明天又要麻烦你们了。」郑理友好的使用不很流畅的外语与他们聊天,礼貌性的在模特儿们离去前来个礼仪的脸颊亲吻,左右平均一个。 「没问题,明天见,小帅哥们。」被言语调戏了一番模特儿们才手勾着手散去。 他们精疲力竭的回到饭店,一丝想外出逛逛瀏览的心思都没有,一人趴在一张单人床上,活像个脱力的尸体。 「学弟你想得奖吗?」郑理把脸埋在雪白的棉被里,声音闷闷的不是很好辨识,高梓齐努力听懂了。 高梓齐坐直身体,大吼一声:「想!」 郑理翻身仰面朝天,笑意盈盈。「会得奖的!」 内心激昂,身体疲惫,盥洗后两人很快就睡着了,并且无梦至天亮。 决赛选定在晚上展出,他们睡眠充足昨天眼下的阴影淡去,下午上妆与最终彩排的流程很顺畅,郑理感叹:「专业模特儿素质真的有差。」 「学长以后会有专属的,别这么早感叹啊。」高梓齐替穿着冬梅的〈凛梅〉拉整袖子,掛上披帛,理了理略微拖曳的裙摆。「学长才华洋溢,不然我怎么来这?」 郑理隐去感叹,笑得一脸愉悦,修长富艺术感的手欺上高梓齐学弟的脑袋,开心的揉着。 「再过十分鐘即将开场,请模特儿就位。」监场空中击掌三下吸引大家注意力,提醒时间。 听清了提示,后场跟前台的喧哗声再度结合,几秒鐘后一直拨放的音乐声停止了,前台传来主持人与来宾们的声音。u国的作风跟t国不太一样,他们说话简洁有力不喜欢短话长说,这点郑理体验后是大为感动。 「请各位来宾好好享受本次盛宴,欣赏来自东方文化的艺术。」主持人在萤幕上一鞠躬,灯光骤暗。 - 10 丝竹之声由缓至轻快,由小至大徐徐淌洩,逐渐充盈会场各角落。原先还有点声音的观眾席寂静下来,屏息以待稍后将印入眼帘的美丽。 后台监场人员催促的声音被拨弦之声覆盖,掛在耳朵上的耳mic发挥它强大的功效,监场人员准确又快速的催促每个要上台的模特儿们就绪。 率先出场的几组很快出现在后台的萤幕中,台上灯光打得简单,没有特殊效果,但搭配背景看板上的彩画丹青所有作品像穿越时空般的梦幻。 他们的出场顺序在中间,每套衣服只走一趟,流淌的丝竹乐声中他们忙碌到无暇观看他人作品,直到在他们前一组出场才聚集到监控萤幕前,原先的忙碌逐渐被紧张的情绪所取代。他们直勾勾的仰望着萤幕,看见前面一位设计师的作品出场,那是一件集大成,辉煌奢糜又展现霸气高贵的一套汉服。 「好美……」两人不由同时惊叹,没注意该设计作品的设计师站在他们旁边听闻讚美时露出骄傲的笑容,只是兴奋的将双眼四目全胶着在萤幕上。 〈仪态万千〉初登场,以紫色、裙襬渲染而上的石榴红为主色,衬以金色的绣花,剎那间吸引住眾人目光。色彩鲜浓、强烈,停驻在灯光下时睥睨傲视。 模特儿停顿在背板前,板上彩画丹青顿时失色。她双手捻着莲花指法,手掌叠手背平放在胸前,絳紫色纱罗大袖衫上织纹密布,各类鸟羽疏密有秩的妆点出华贵气势。 当她开始行走,千娇百媚中乌丝妆点得光滑而谨慎,线条构筑了它的高傲贵气,发上贴着数朵金华灿烂的花鈿,凤头步摇釵摇摆在步履间,微微颤动。 雪嫩肌肤与素白色的袒胸上衣领口连成一片,上头隐约攀飞各种鸟类,絳紫色纱罗大袖衫门襟未合穿在袒胸衣装里,两只袖子宽大,长度几乎曳地,织造略有厚度的纱被手臂挥舞时拉出优美的弧度,不饱和却透着富贵气息的紫和由下至上翩飞的鸟儿们与化为一体,间或被有光泽或点点金黄的色纱勾勒跳跃。 她摇摆,迤邐满地的裙襬惹人眼红,渐层渲染而上的石榴红,深浅迷人的变化越过素白色织满云纹图腾的织锦缎腰带,直到胸口化为一片白与肌肤接壤。裙摆被前行的曼妙步伐拖出一串金色涟漪,拖曳的裙摆上有隻翱翔仰颈的金凤,凤头绕过纤腰栖在胸口中央。 星光般的色泽在当她停在最前端展示摊臂时,将清淡雅致织满同色云纹的披帔带出绕指柔的温暖,一种盈满天下傲视的骄气油然而生。 宛如空中翱翔的凤凰翩然回身,金波滚滚流光闪烁,人们目送金凤归巢。 〈仪态万千〉转身要回后台时,郑理紧张的不得了,只来得及在模特儿上场前比出一根大拇指,气场显然不足侷促又紧张,被他们第一个出场的模特儿调戏的用指尖刮了把脸颊,还来不急抗议人就出现在萤幕上了,两个傻愣又紧绷的呆子佇立在萤幕前。 「加油……」郑理低喃。 微黄中透着薄晕的灯光打亮整个舞台,模特儿出现在背板前面,郑理跟高梓齐合作的第一套,〈凛梅〉。 艳丽满朝的〈仪态万千〉与挟带一股傲然的〈凛梅〉错身而过,气势丝毫不逊色,在灯光聚集之处稍作停留,又往前走去。 如果说〈仪态万千〉如秋火浓烈,而〈凛梅〉就是股寒流,明暗对比的配色恍若寒冬的令人机灵而醒。 简单高束的椎髻挺出决然,仅有点点冬梅造型的花鈿点缀,上身外着寒冬纷雪苍茫天色,静謐的无一笔花样,彷彿沉睡的天空落下两场白雪从苍色套头半臂长的袖口撒出,梅绽放在雪中也染上了点点白雪,一朵朵落入自然下垂的掌心。 从左腰侧绕过胸前、肩膀,如天仙飘逸在身后的青玄透色纱罗帔帛,与翻滚而起的雪白揉合水色,整条裙子色泽以条纹相间,攀枝曼妙的点点红梅在天光水色中摇摆不停。 那攀枝红梅染上了白,透露出胭脂色彩,深深浅浅地从裙襬处向上生长,像要攀上了天与寒冷抗争,蕴藏其中未开的花苞竟像无声地支撑已然盛开的花儿,团结的为这雪色带来别样的傲然雅兴。 透过萤幕,后台的眾人也如观眾感受一致,清凛傲然的梅香似乎扑鼻而来,直想伸手承接。 郑理屏息看着,指尖的颤抖化为拳,如祈祷般的姿态目送第二套〈梦清莲〉走出后台。 「要结束了……」郑理喃喃自语,话中竟藏着一丝落寞,不觉下台的模特儿已往他靠拢过来。 寒冬褪去,梅姿的清傲在空气中留下一丝清爽,迎来娉婷青莲,如见恋人般旖旎。 如仙披帔两色交错,深冬色彩的玄青之色霎时成了人间六月天的蔚蓝广阔,它们轻柔贴掛在〈梦清莲〉花娇般的窄袖襦衣上,左右交叠的蔚蓝襟门与腰下两条垂带缝针密密具是同色青蔓。 走时挥摆着藕臂,腰间系住的石榴红绳是藏在复瓣里的蕊。 花托萼水绿,比起前几套飘逸的裙型它略为贴身,美好身姿被衣衫勾勒,摇摆的垂带撩拨水上挺立青莲与莲叶,青紫沉绿纷然摆动,湖光水色诱使人想驶一叶扁舟穿梭其中,探其一二。 〈梦清莲〉没有没有百鸟朝凤奢华,也没有梅花高傲,但它却独拥怡然绰约摇晃。直到下台都还让人沉醉其中,想随之晃动。 最后一套是u国设计师的作品,〈牡丹清〉。 〈牡丹清〉选用清雅的象牙白及略呈粉嫩鱼肚白为基调,想展现纯粹只有牡丹形象时能拥有的华雍富贵。 模特儿长指轻捻,裊裊立于背板前。 她上身着象牙白色的綾质圆领对襟襦衣,门襟右下左上交叠,沿着门襟边缘至颈后一圈绣着小而精緻的图腾,宽大的袖长和衣身缀满大朵精白色怒盛中的牡丹。下身着略带点粉嫩的鱼肚白罗纱裙,裙子抽了密密的细褶,穿在高及胸扎于腋下的位置,中间系着比象牙白更深些的素面牙色系带。 行进摇曳间,襦衣上盛开的牡丹,层层相叠,使用相近的配色仍掩不去属于牡丹的富贵气息,在灯光下恍若沾染露水瀅瀅发亮与簪花式髻上插枝的鲜花牡丹相互辉映。 亮眼的上身与粉嫩的下裙显得模特儿柔媚软骨,裙身上均匀密布的针脚里开满小朵牡丹花图腾,如随风摇曳般绕过肩颈垂在胸前的象牙白披帔也一同轻扬飘动。 她走到最前端张开她的双臂,藏于衣摺间的牡丹顿时间怒放,犹如曇花一现般在人们似乎看清又未清之际回旋了一圈往台后走去,徒留下一抹轻影。 郑理终于收回目光,眼底的激动清晰可见,他与高梓齐学弟互相拍着对方肩膀,搞不清楚是要兴奋下去还是沉淀情绪,两旁仕女下台后言行举止立即变得现代,她们也跟着拍拍两位年轻设计师的肩膀,出言鼓舞。 「小帅哥们,对自己有信心吧,这两套很漂亮呢!」 「如果可以都想带回家收藏囉。」 场监又出现了,他站在舞台出口处挥舞着被捲得稀巴烂的纸捲,把所有人往内部赶去。「请各位设计师与模特儿们回到座位上,十五分鐘后公布得奖名单,并颁奖。」 他们在后台度过忐忑不已的十五分鐘,难得失了兴致与别人攀谈,不过郑理本就很少主动找人聊天,他跟高梓齐和两名模特儿讲解製作过程跟辛酸,没过多久身边就站了一位设计师津津有味地听着。 郑理疑惑抬头,停顿三秒后终于认出眼前的是谁,惊讶到立起身,惊慌失措的打招呼:「……啊!是otto设计师!您好!」 高梓齐慢半拍的跟着站起来,表情也很惊吓。「您好!」 「呵呵……」设计师otto被这对年轻人逗得乾笑连连,「这两套是你们的作品吗?很漂亮啊,拿出设计师的骄傲,继续说下去吧,很有趣。」 郑理挺直胸膛:「〈凛梅〉想表达的傲然挺立决不被逆境打倒的涵义。上衣是下雪阴霾的天色,两条袖子上全是被雪覆盖的白色梅花,象徵在寒冷中的勇气。下身的裙色是湖水旁倚立不断颠覆逆境成长并且绽放的孤枝。它们很漂亮,这单靠我是办不到的,所有的刺绣全部都是高梓齐独力完成。」 郑理谦逊,勾搭住高梓齐的肩膀,掩饰兴奋到发抖的手,年轻的脸庞写满骄傲。 「太惊喜了!大有可为!我感受到你们的意念了,优美又高雅,清傲又娇艳,深深触动我。」听完〈凛梅〉的理念,otto神情稍显严肃,仍带一丝笑意,他问:「来自t国吗?后生可畏啊。希望你们获得好成绩,这里需要你们,期望改天能在国际上见到你们。」 「是,谢谢您!」两人双双鞠躬,后才想到用错礼仪,改握手致谢。 小小插曲被场监结束,他一手按压耳机,一边喊着颁奖顺序:「优秀奖九名,〈云赏〉、〈归途〉、〈龙游四海〉、〈古溯〉、〈林〉、〈歌行〉、〈墨色〉、〈古道天风〉、〈渔火〉。请得奖者陆续到出场颁奖。」 一直到优秀奖九名唸完,郑理的心都还七上八下的静不下来。调侃地道:「还不到出场时刻。」 「我们一定会有前三名!」高梓齐附和,他可没忘记昨天晚上的雄心壮志。 台前一片热闹,能从萤幕里感受到欢欣的气息,台上获奖者的表情喜悦的笑,后台眾人的心却还悬着,还有六个奖项。 鱼贯下台后,场监又唸:「特别奖三名:〈如歌行板〉、〈牡丹清〉、〈共效于飞〉。请陆续上台颁奖。」 郑理的情绪彷如乘坐云霄飞车,又三个奖项消失,他目送三名设计师上台领奖,穿着华美精緻汉服的模特儿们适当温和的笑容晃过眼前,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彷彿要跳出来般的激烈,有点无法自持的抓住高梓齐的手臂。 高梓齐也没好去哪,才刚一年级的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参与的国际性比赛就有此成绩,当三个名额又错过后也失去了仅有的从容。 然后耳畔边又再度响起朗颂声:「第三名:〈凛梅〉;第二名:〈凤于九天〉;第一名:〈仪态万千〉。请第三名先上台颁奖。」 「什么……?」 「嗯……?」 傻子二人组呆立当场,互相掐着对方手臂,愚蠢的对视,消息如过量的电冲坏了回路。 「他们呆了,」娇嫩的〈梦清莲〉挥挥窄袖,唤不回他们短路的意识,直到被〈凛梅〉推着上台才猛然清醒。「快,上台,轮我们颁奖了,小帅哥们。」 「第三名:〈凛梅〉,是由t国的郑理与高梓齐两位设计师完成。请纺织协会理事长颁奖。」 一位和蔼的老先生分别与他们握手,郑理完全不记得自己当下的表情,狂喜冲去他的知觉,他与高梓齐在握完手后一起接过写着奖金面额的支票看板和第三名的奖牌,梦游般地拍完照便下了台,全程笑容可掬。 一下台紧绷的情绪断线,高梓齐大吼着抱住郑理,直嚷:「我们得奖了!学长谢谢你!」 飘然晕呼的感受一直到现在郑理都能清楚的回想起,跟现实成为相烈差比,撕扯着他几乎要一分为二。 - 11 食不下嚥的状况益发明显,电脑键盘前放着咬没两口的吐司,装冰豆浆的杯子爬满水珠,郑理就像那豆浆,明明身置温暖之地还不断冒着冷汗。 昨晚不愉快的晚餐效力持续发挥作用,早上的打招呼变得不甘愿和冷淡。郑理挺直背脊坐稳,不去思考绍涵不时扫过的视线,彻底放弃进食的挣扎,于不甘愿中继续主管的指令,就如绍涵说言还是做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达到改变的效果? 「早安!」昕邑学姊迟了一小时的招呼出现了,不一会是主管跟昕邑学姊讨论案件的声音。 「郑理,你等会打电话给c厂商,跟他说你是小海姊姊的助理,要他们把样衣的照片寄来。」主管视线越过绍涵,下达指示。 「好。」 郑理翻出厂商资料与电话,立刻致电过去。 「您好,我是q公司小海姊姊的助理,要请你们把这次要做的样衣照片mail过来,谢谢。」讲话清楚明白,郑理重复报了两次信箱给对方,确认无误后回报:「小海姊姊,等等会收到。」 「收到后归档编号,照着照片画。」主管笑容轻松端着茶杯走出座位,察觉手下疑惑的表情停在郑理旁边,难得解释道:「他们去百货公司拍的,偷拍要很有技术。比例尺你们自己抓,别落差太大就好。」 「是。」绍涵放下支着頷的手,回答的声音里隐藏一丝笑意,细细地鑽进郑理和仪欣耳里。 仪欣对上主管的目光,沉默点头,担忧的看了郑理一眼,为掩饰表情猛然转头坐正继续工作。 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在这间公司里是永远无法避免无止尽的抄袭,对郑理来说这样的环境无异于恶梦一场,一场难以清醒的恶梦。她看见了,写满愤怒、沮丧、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真诚至此,是她们腐败了还是他太沉迷于自己的想法? 郑理…… 他端起茶杯,已经成为掩饰性的反射动作,走到厨房里盛水。 细又平滑的水柱从出水口顺畅流出,逐渐把杯子注满。郑理关掉开关,捧着茶杯第一次走进大办公室后方的阳台。 大片的落地窗阻隔了外界声响,阳台下方正面对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非尖峰时刻车流量依然不容小覷,驾驶照着规定行驶,红灯停、绿灯行,相会的车辆开在双黄线左右,互不超线。白色虚线绘製出的车道无论弯曲或直开车全依序路径,超车从内车道超,偶尔相仿的车相遇又擦过,全都互不干扰又互相干扰的连成一线。 业界的想法跟做法就像下方的车流,看似互不相干,实则不然。 「说什么大话……」郑理悻悻然低喃,握住马克杯手把的指尖都泛白了。 下週即将满一个月,郑理却觉得彷彿经歷的三个月之久的折磨,随着知道的真相越多越无法忍受,成长歷程中辛苦构筑起来的观念与价值在短短三周里被彻底颠覆,知道被默许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或许真的太过理想化了。 像要屈服般的念头忽然窜出,郑理想到了以毕业在工作的同学们不断出现的爆料。 同学a:「公司的作品都长得大同小异。」 同学b:「看见漂亮的花布就要我画,这……」 同学c:「你们知道吗,老闆超偷懒,叫我照抄公司以前的设计图改两条线交差就好。搞得每件都像经典款。」 同学a:「我就说这间品牌怎么都长那么像。」 同学d:「原创是什么?在业界里看不见啦!」 同学e:「主管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抄袭什么叫参考啊?」 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在班网里的留言纷涌而至。他太天真了吗?曾经听过却以为自己不会遇见被彻底的忽略了。 那些同学最后呢?几乎都还在原职,没有离去,跟绍涵他们一样妥协了吗? 背被拍了一下。 郑理回头一张放大的脸悚然在眼前。「小魏学长。」 「非常严肃的表情。」小魏学长并肩立在他旁边,仰望对面大楼玻璃窗里也同样繁忙的员工。「对面也是服装公司。」 郑理顺着小魏学长的手势看去,只见到忙碌的人影,公司规模从远望去似乎不小。 「学长,你会想换工作吗?」郑理的声音很小,距离办公区域只有区区几步距离。 「目前不想。你不应该在上班想这个。」小魏的声音变得严厉:「会让你做不下去,郑理。」 「已经不太行了。」郑理坦白说,他无法接受与内心悖逆的事物,与社会诡异的价值观。 小魏学长瞠目吃惊,「确定了?」 郑理回迎小魏学长的目光,好像坚定的表情里又像有一丝动摇。 「别多想,能学的还很多,真的不行再说。回去吧,离开很久了。」没再多说,小魏学长领头走回设计部,郑理看着小魏学长直挺宽阔的背影,看见了不同的坚定,正背负什么沉重的感觉。 「学长,我会继续。」小魏讚许的拍拍郑理,拐个弯坐回位置继续上工。 绍涵瞄了眼消失十来分鐘的郑理,笑笑没有多问,反倒是追问工作进度。「你做得如何了?」 头一次绍涵主动询问工作,郑理没多想他翻数旁边的样衣数量,说:「剩下三件。」 「我做完了,厂商的照片给我吧,我来编档。」绍涵站起身以便能够把桌上散乱的样衣摺叠好,然后全数抱起经过郑理旁边,整齐的堆放进原本的箱子里,伸手讨刚才请厂商传来的资料。 「小鱼你做完了?」仪欣诧异回首,「我也还有三件童装。」 「那很快啊。我先编档,你们画完就可以接着画了。」 「麻烦你了。」郑理报以微笑。「档案放进资料夹了。」 主管恰好回办公室,好心情尚未消失,难得撞见他们聊天没有板着脸色,甚至加入:「在聊什么?」 「郑理昨天约我们吃晚餐,又大又便宜,下次带小海姐姐去。」绍涵对郑理连眨两下眼睛,里头没有笑意,倒是满满嘲讽。 「最近比较忙,过阵子再说吧。」主管穿过郑理、绍涵和柜子间的空间,回到位置上,从抽屉里拿出五盒巧克力。「一人一盒,我女儿昨天从国外回来。下午你们先画几个图案要补给厂商,四点半以前给我,越多越好。」 「自己想吗?」郑理喜上眉梢,炯炯有神的凝望主管。 「嗯,自己想,男、女、童都要,亲子装也一起。」主管指令一下,郑理超级开心,犹如一扫尘雾动力十足,手不再像铁块般沉重五指灵活动起,他只想着:能靠自己做了!原本的工作立即被拋诸脑后,忽略主管说的时间,直接动工。 绍涵嘴唇抿起一道弧度,似笑非笑坐到电脑前也继续她的工作。 今日的办公室很安静,气氛不太一样。 老闆的爱犬小多一大早就被女儿抱得服服贴贴,趴在办公桌上特地替牠铺出的小床呼呼大睡,连扰人的狗吠声都不见踪影。 郑理满脑子充斥主管最新发佈的工作,第一次觉得工作没有想像中恼人,全然被中和掉了。 郑理手上正在画女童装的图案。 他在网路上看见一张花丛的照片,后决定使用一线到底的画法,画出画面中的花丛,多点缀一隻猫在花丛间游玩的姿态。 「你在做什么?」 郑理完成猫尾巴,松开滑鼠左键,转头回答:「画图。」 「郑先生,你耳朵有问题吗?早上的事不用做了?」主管留着指甲的指尖叩响座位隔板的金属表面,连带震撼了整个设计部。 主管其实很满意三位新人的能力聪慧好教导,各种指令上手快,很多事不需操烦,唯独招揽进来的男新人在独立自主的想法上特别主观,好感度自然没有对仪欣和绍涵高。 「没有,不是。」他的身高比主管高,站起身回答时的气势压制住主管的怒意,但他仅只是回应主管的问号,没有多加说明。 「下午归下午,做好本分事。」 主管说完转头就想走,却听见郑理近乎喃喃自语的说:「……不愿意。」 - 12 「嗯?」主管傻眼回头,错愕的表情一下子变成愤怒的抽搐,如郑理第一天看见的修罗样。「工作有得挑?」 衝突来的又快又突然,好不易调整的心态倏然压上最后一根稻草,轰地爆发了。 「有!」郑理被拉扯了一下,扭头看见绍涵满脸吃惊的扯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他拉得踉蹌退了半步。 「你还要不要工作?」绍涵心惊胆颤的插嘴,眼色有所不豫的瞄向主管,还铁着一张脸冷眼看他们。 「我要工作,」他先回答了绍涵,后面一句满脸坚定对主管说:「但抄袭不对!」 「郑理!」小魏学长惊吓最大,他站起身喝斥郑理,完全盖过他预备接下去的话。 「让他说!」主管挥手,从业将近三十年,第一次遇到新人敢直接指责抄袭的不是,她怒极反笑,只是一瞬,音调如冰似箭:「这是你的工作,身为员工的你,没有资格指责公司的不是。」 「我不这么认为,公司明明有能力,为什么要抄袭?」郑理站回主管面前,留了三步的距离保持冷静,被绍涵拉歪的衣角垮垮的垂在腰头外,他的手紧绷的贴在腿边握拳。 「我不管你在学校成绩多好,是不是拿过国际奖项,有没有能力是我评断,你只要做好本分事,因为你是员工!」设计部的骚动再也掩饰不住,距离最近的老闆女儿抱着小多站在门外看戏。 「分明不对的事即使有学习的价值,错就是错。今天我身为公司一份子,知道对公司不好就该提出,不是装死或者职责不归属我就不理会。」郑理察觉老闆女儿在门外,视线转而在主管跟老闆女儿身上流转。 原先在外头听不清楚的话走到门边听清后老闆女儿也傻眼,反驳道:「你身为公司的一份子,就该把工作做好,如果你不想做,还有很多人想。」 「……我会把今天的工作完成。谢谢主管。」郑理整张脸僵硬说不出话,作为主管阶级员工不认同公司提出反对就请对方走路,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他微微一弯腰,最低限度的感谢全在里头,坐回位置继续未完成的工作。这动作彻底惹恼主管们,老闆女儿跨进设计部尖锐细长的嗓音逼迫大家蹙眉。 「这是什么态度!不做就不做,公司是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小海你带这什么新人,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了这!」尖拔的嗓音吸引更多的人来围观,昕邑学姊反应快速的穿过座位把设计部门闔上。 整个办公室气氛彻底败坏,沉浸在错愕跟愤怒中。 怒骂里夹杂狗吠声,一直到老闆女儿骂爽了才停下来。 「小怡,好了。我会管教,你出去吧。」主管等到对方稍微冷静才开口。 碍于小海主管辈分比她大,老闆女儿离去前又说:「新人品质越来越差了,不想做就指责公司的草莓族!」 尖锐高拔的嗓音逐渐远离,最后停留在一个定点上,多事好奇的同事靠拢上前,在大办事室喧哗一片。 设计部内眾人诧异的表情经过时间与沉默发酵孕出不满,没有人交谈,只有郑理一个人埋头工作,恍若置身事外安静的连眼也不抬,高傲的像说谁也入不了他的眼,没人有新工作,即使是最资深的昕邑学姊也一样。 她不赞成今日的正面衝突,太幼稚又不成熟,有勇气不是滥用,郑理学弟的做法直白却不看场面,即使有好感也被消磨掉了。 在她还没做反应前,小魏叹了口气失望又难过的低头工作去,仪欣跟绍涵的表情对这场意外的争执有着讶异也有了然,早些时候的气氛跟现在的感觉串连起,她们也坐正奋斗了。 昕邑最后看着她的主管,如同以往有新人即将离去失望透顶的样子,边走边说:「仪欣、绍涵过来,我教你们用人力银行。」 郑理轻颤,旋即镇定,他不给别人面子,别人自然也不会给他,只能咬牙接受。路是自己选择,就要有勇气承担。他摇摆不已没做的决定在老闆女儿的话中被定案,一句话要他走,没有更多的说词。 他不认为自己指责公司是草莓族的行为,错误的事必须修正,违法的行径不能因为默认而变得正当,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跟草莓族完全扯不上关连。 她们上下属三人正手把手教导人力银行的后台使用,履歷开放后很快的开始筛选,彷彿应验老闆女儿的话。 这一天过得其极慢长。 中午郑理被小魏学长单独拖走。 刚坐下小魏学长劈头就问:「你在耍蠢吗?」 「没有,我只是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郑理起身朝小魏学长鞠了个躬。「很对不起,学长跟我说这么多还是故我。」 小魏毫无情绪的眼把郑理从头到脚审视一遍,拍拍桌面要他坐下。「你太刚直了,不是好事。你的价值观会被社会颠覆,好自为之。」 下午,製作自创的图案。纵使有上午的争执积鬱已久的念头到此时思如涌泉,一连画了好几个图案后才查觉绍涵正在暗自苦恼。 「小海姊姊,我可以拿这个logo下去改吗?」绍涵抽过杂志其中一页,递过主管眼前,指着一个性感女装的商标logo。 郑理也知道该牌子,是国外代理进口的一个性感平价女装,说是平价,一件t恤要价也要两千左右,对一般学生族群来说是比较重的负担。 「可以,不要一样就行。」主管瞄了眼即应允,绍涵喜孜孜的转回电脑前,运用钢笔工具绘製。 郑理看她先拉出一个完全一样的图型,才做修改,去变动里头的线条,一笔一划的修,最后logo只剩外框与原logo相似,里头的图案变成要交案厂商的logo,末了,字尾拉画出一颗小爱心,适合用在女装跟童装。 他被划分开了,不再是一员的感觉鲜明强烈,过去他在做与不做间犹豫,从没有发现自己从来就与他人格格不入。 有点心寒。说不上的落寞爬上心头,明明是盛夏,明明是做了决定。 他掉转过头认真的完成图案,调好顏色后印出来跟着其他作品一起递给主管,时间刚好四点半。 主管翻阅郑理交上的作品,里头包含四个小女孩穿着点点洋装拉着气球手牵手跳舞、以柔和色块拼贴出羽毛流线的鸽子、如藤蔓蜷曲蔓延勾勒出的蝴蝶精灵、夹藏在云中的热气球等偏女性作品。 「这两张顏色稍微调整一下,」主管抽了三张出来,指出两张要改色。「这个不能用,线太细,加粗。」 「是。」郑理拿回去修改,改到一半换绍涵。 主管同样方才的动作,审阅过一遍也是让绍涵回去作修正。 绍涵的风格跟郑理截然不同,是偏粗旷的美式摇滚,艷丽红唇配上七彩旗帜、骷颅头加上棕狮毛、黑白色彩带綑绑住骷髏头的嘴巴等。仪欣又更不一样,走的是中性极简路线,云纹图腾搭上金属爱心、捆着彩带的立式麦克风头、张大嘴巴有着猫耳朵装可爱的方脸怪物等等,全都与自己外表不相符合。 每个人必须改的都是线条过细的缺点,太多顏色的控制在六个以内,基本上没有太多的要求,换言之门槛很低。 下班前郑理做最后他最不甘愿的工作,剩下一件的男装条纹,上午抱着缩头乌龟的心态阻隔外界的声响完成了两件。 刚好六点的时候,他终于把条纹套用进二颗釦子、短门襟、无领台、短袖束口的样t图里,存进资料夹。又花半小时的时间整理三周以来手边交託的工作跟取得的用具,鉅细靡遗的写在纸张上,递交给主管,连同识别证一起。 「小海姊姊,谢谢。我下班了。」伸直的双手掌心放着交接事物,双眼明亮澄澈到几乎惹人嫌恶。 主管看了那些东西一眼,让郑理放回他的桌面。 走出大楼,郑理站在公车月台候车,刚下过雨地面潮湿,夹杂在车水马龙中间的月台匯聚了整个车道因热度而蒸上的水气,黏腻朝湿。 终于离开那里了。难以言语的失落感笼罩郑理。 第一份工作获得的顺利、怀抱着艷阳般的热情投入,却发现阳光也是能灼伤人的东西,而且存在于无形。 下一间公司会不会也相同呢?郑理顿时產生一丝动摇,从身体深处叹出的气跟混着的空气搅在一块,全部都失去了青春。 - 13 郑理独自一人在大城市里租赁小套房,生活机能方便。巷口有公车站牌,搭一班车就可以直达城内最大的布料市场。这是郑理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他背着背包乘公车来到这里,玻璃门搭开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布料的味道总是令郑理感到被拥抱的开心。拾阶而上,一如过去毫无改变的画面让郑理宽了心,学校与社会剧烈的转变像震撼教育撼动了他的观念。 他已经离职一周了,这几天他告诉自己,这才第一个工作,或许并不是每个公司都用同一套方式在运作,不应该这么悲观,却又忍不住的萎靡。 坐在电脑前看着眾多的徵才消息,郑理一条条的删去,又一条条的质疑,再强迫自己释怀,不要那么做、不应该那么做。 从前的郑理总是一往直前,看见心动的比赛,做;想到一丝灵感,做,他不犹豫,停下脚步时不是因为他迷惘,而是在储备精力思索的下一步,对于错他勇敢发声,决不宽贷包容。那样的郑理去了哪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想要把自己找回来,不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每踏出去的一步都像踩在云上虚幻,他需要一些实质的事物。 郑理站在门口发呆了一阵子,准备绕一圈却被身后稚嫩的声音给吸引住,转身见到楼梯上一群少年少女们精神奕奕地边斗嘴边爬楼梯。郑理从校服上的学号确认是学弟妹们但彼此不认识,看着他们喧哗精神的走进布市里,每个人手上拿着自己的设计图,六个人共事稀少的吵了一架,最后有人吼了一声::「停!大家自己去找,找觉得符合主题的布,我们一个小时后会合,不然一职吵根本没有结果嘛!」 「好!」 「可以!」 「go!」 一瞬间眾人散开,郑理站在原地看着活力的背影消失在布市复杂的迷宫里,他也挑了其中一条走进去,眼前的路变得窄小,两旁林立成綑的布,五顏六色的被空调吹得摇摆,像极了浮光掠影直想让人伸手捉住。 弯过一个转角,他看见分散开来的其中一组正在一间专门贩卖织锦缎店内热烈讨论。他们摸着掛在架上看上去十分昂贵的绣花真丝布料,皱着眉头哀求老闆:「拜託让我们剪一小块布样就好!」 老闆摆手万般不愿意,口里嚷着:「不行啦,这样欠几咖要我怎么卖钱?」 几回下来学生们只好摸摸鼻子走人,还不忘做鬼脸才跑掉。郑理笑着看他们走远,原地踅了一圈走近那块布,学他们摸了两把如视觉凉爽柔软,令他想起华美梦幻的华服比赛,不少人使用滑顺盈亮的真丝布,步履飘摇间如天女婀娜。 郑理在老闆的瞪视下自如离开。 晃过下一个转角又遇见了其中几个学生,他们停驻在专卖各种缎布店面外,店家在门口直立排着在强光下足以炫目的亮缎与雾缎,女孩们讨论的很快速,共识一致请老闆剪几块他们要的顏色,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郑理不觉中弯起的嘴角,看他们愉快任意的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即使中间有争执,事后还是会为做出来的成品惊叹感动。 工作也应该要是这样的。 郑理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布市,美丽的事物让他的脑子活络起来,忽然间一股衝动要他去做些什么,脑海像一张白纸,意识像一支笔,勾勒出一件衣服来。 他开始寻找素材,买齐后准备离开,走到入口处时又见那群人,他们正七嘴八舌的讨论方才所见的任何美丽,争执不下互不相让的气势令人觉得他们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不过那是别人,郑理只想快点回家动工,看见他们聚在门口讨论大步上前,然后拋下一句:「谢谢。」也不管他们错愕的目光逕自离开了,无意间平息的一场纠纷。 他兴冲冲的回到小套房,掏出纸笔把那股念头化为一道道黑墨般的痕跡,摊开牛皮纸把设计图支解成一片片纸型,把布摊开照纸版剪出一模一样的布片,打开有阵子没有运作的缝纫机专注地组合,把支解的看不出来原样的设计图按照步骤组合。 缝纫像魔法,把设计像梦一样的化为实体,过程中郑理找回了笑容,完成的不是单纯的衣服,而是他的快乐与梦,任何人无法取代也无法剥夺。就跟伤痕一样。 ### 郑理端坐在小会客室里,没有门的阻碍往外眺望,可以从很斜的角度稍微窥视到正认真办公的员工。 办公室气氛似乎不错,远比上一间公司来得轻松自在,门外不时有人路过,虽然行色匆匆、面容严肃但不压抑。 太好了。郑理心想。 他把作品集放在桌上,里头是去芜存菁的重要内容,诉说他的成长,现在只等面试官过来翻阅,在交谈后告诉他是否录用。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 郑理边观望经过会客室的形色人们,无意识的摩娑着作品集边缘,一直到书页微微起皱才查觉等候超过十五分鐘的时间。就在郑理脑海里冒出小小疑惑的时候,一个穿着英式时尚的成熟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好,不好意思刚刚在开会。」面试官的声音很悦耳,肤色偏深,没有留鬍子,看上去有些疲惫却掩不去自信的气质。 面试官拉开郑理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没有马上说话,反倒是与郑理对视了几秒鐘的时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才说道:「我先看你的履歷。」 郑理递过准备好的履歷,跟刚进来时小姐交给他填写的表格,全数给面试官。 个人品味的穿着、非凡的自信,一眼看去带着强烈上位者的气势,一直没垂下的嘴角又表现出亲民和蔼的感觉。 面试官的笑容掳获郑理的好感,他露出微笑,默默等候。 「是z大的学生啊,怎么没选择出国发展?」面试官抬眼越过纸张边缘直视郑理的双眼,拋出问题后又垂眼盯住某个栏位。 郑理心里打了个突,顿了几秒才回覆:「我有个老师告诉我们,希望将来的人才能继续留在国内,就像他一样,为我们的国家做些什么,无论是提升荣耀,抑或发扬文化,所以我没想过要离开国家。」 「嗯。」面试官声音微上扬。「真难得。可以告诉我是哪位老师?」 「孙延于,孙教授。」郑理没有察觉当自己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钦慕的神情,很是迷人。 「孙设计师的作品很漂亮,我个人也很喜欢。」面试官放下资料表,推回郑理面前,执笔指着前份工作的空白栏位。「刚毕业吗?」 果然被问到了。他犹豫了半晌:「是。刚退伍。」选择隐瞒。 面试官点点头,开始阅览郑理带来的作品集,不快不慢的速度让人觉得每页都有看而不是快速跳过,偶尔在某些地方目光会停驻特别久,彷彿看见趣味的东西,玩味的笑容不断。 整本阅毕后,面试官第一次自我介绍。「我是男装设计师,小艺,艺术的艺。如果你进来会是在我手下工作,接触最多的是男装。我本身也有兼做女装设计,所以男女装你都会接触到。」 郑理安静听着面试官的话,下文让他的神经略为紧绷。 「我看你的作品集里清一色全是女装,而且都是偏走华丽合身款的设计,跟我们的风格有点差异。」面试官将作品集合上,退还给郑理。「你知道我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吗?」 郑理收好作品集,他答:「协助设计师事务、製作简报准备资料、画设计图跟製作样板。」 制式化的回答让面试官又笑了笑。「设计图暂时不会接触到,等你升上去后才有机会。平常可能就是做些杂事,真的很杂,你要可以接受,不过熬出头后你会觉得一切都值得,这边升迁很快,如果你做得好能力足够,可能一年我就能升你为助理设计,再往上就是设计师,公司不会吝于提拔新人。」 「请问细项的工作内容是?」郑理听见很杂,忍不住追问。 前一间公司就是机器人,来什么复製什么,郑理非常担心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想用力的杜绝。 「很多。你必须当我跟厂商之间的沟通桥樑,追踪商品进度,开会资料什么的,可能偶尔也画些图案,等你实际接触的时候会更清楚,但是只要你熬过去,升官跟薪水都不会是问题。」面试官忽然间伸手指着郑理作品集下压着的笔记本。「那本也是作品集吗?」 「不是,里面是平常想到就画的草图。」郑理把本子翻出来,推过去。 这本笔记本郑理一开始没有递出去是因为内容全是随笔作画的设计图,有的甚至只是潦草几笔的灵感纪录。 面试官也不客气,接过手就翻。 「很不错啊,画工很好,设计也很漂亮。」翻了几页,面试官停下动作。「我挺喜欢你的态度,很可爱,你真的刚毕业吗?」 「呃,谢谢。我真的刚毕业退伍。」郑理首度被称讚可爱,记忆中并没有人这么觉得,让他有些发傻了一下。 「我出个作业给你,看你要不要接受。」面试官扭开随手带进来的瓶装绿茶,咕嚕的喝了几口。「不好意思,刚出差回国,很累。」 「没关係。想请问是什么样的作业?」终于进入下一阶段,郑理盯住面试官。 「很简单,你对我们品牌有什么了解?」又是一个必问的题目。 郑理不假思索地答道,显然做足了功课。「日系甜美结合英式华丽,较俏丽活泼。常用设计有荷叶边抽皱、蝴蝶结、泡泡袖等各种小公主甜美的细节设计。客层年龄在十六至三十五岁之间,再往上能选择的单品有限,年龄受限度大。」 面试官显然对郑理的答案感到满意,却又似乎有些不满。他追问:「男装知道吗?」 这回的问题让郑理沉思了会。「英伦绅士风格,混合一点英式摇滚,客层年龄适合约十八至四十……不好意思,男装比较少注意。」 「好,你等我一下。」对于理解没有女装多这点面试官没多做反应,拋下一句话出了会客室。 郑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正思索是否自己讲得不够好时,面试官拿着两本封面印有公司logo的本子进来。 他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被翻开的内容,是整个系列搭配拍摄的型录,男女装整季。 面试官先翻了女装给他看。「我们一个卡(一个系列)是四套,你可以画三套就好。这本可以在这边借你翻,你也可以去柜上看看。要符合品牌形象。不难吧?」也一併把男装给郑理翻阅。 原来作业是画设计图。 郑理接过翻看,是已经上市又过季的秋冬装,当然不可能是上市的商品,给一个还不是员工的人看,就等于洩漏机密。 在他翻看的时候面试官没有说话,等他看完,面试官也只是直视着郑理,面容上的微笑浅浅的,彷彿等待些什么。 「请问这作业有时间限制吗?」郑理问。 「当然有,如果你比别的面试者慢,机率就越小。你画完打电话给我,我们再另外约时间复试。」面试官笑意盈盈,又忽然疲惫的轻捏了鼻樑。 「好。」当郑理看见面试官拿型录出来时内心是兴奋的,没有一个梦想是成为设计师的人不想将自己的作品也放进一本那样的型录中。 彷彿找到目标,郑理笑得既开心又灿烂。 临去前,面试官在门口又多说了一句:「我还蛮喜欢你的,应对不错,别让我失望。」 当郑理乘坐的电梯门关上后,面试官的笑容加深了。「拿过奖项的傻子啊。」 - 14 郑理事不迟疑的揹着他的包包,顶着烈日在大眾运输工具中转乘,来到市区最繁华的百货公司。 他对百货公司并不陌生,很多次的取材跟报告都必须来到这里。他做过街头访问、风格市调,踏足这里无数次,自然也常来该公司的柜位上流转,当然是女装。 虽然自己身为男性,对穿着也有一定的要求,但郑理实在不爱该品牌的男装,有种隐形的拘束感,他们也有多数商品是偏时下年轻人流行的款式。不过让郑理选,还是会偏向较为轻便的服装。 他走进柜上,小姐立即趋上前,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轻声问候:「请问先生需要帮忙介绍吗?」 他摇头婉拒。「不用,我是来做作业调查的,翻翻就好,不会拍照。」 「好的。」小姐也很好说话,退到一旁继续她原本的工作。 郑理在这小小的柜位上流连了许久。 他每个系列都拿起来看,仔细观察设计师们在一件衣服里用上了多少的细节设计。合身的腰线剪裁、可爱的公主泡泡袖、梦幻的荷叶袖,俏丽的短裙或短裤,或者气质典雅的洋装,都让郑理在观察中延伸出更多的想法。 製作设计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给予别人穿着的幸福感,和完成的成就感。 这品牌的服装很少女系,既梦幻又甜美,在许多妙龄少女一直到三十岁的女性之间都极受欢迎,设计稍微简单的款式也很适合三十岁以上的轻熟女们穿着搭配,一点也不显突兀。 郑理把所有衣服都看完毕后,连同玻璃柜上的型录整本翻阅,带着满肚子的新想法愉快地回家。 拿出笔记本,从桌子下面挖出他绘图的必备工具,水性色铅笔跟酒精性麦克笔。郑理先以随兴潦草的几笔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再回头一笔笔的加深主要线条、次要线条,及其他细节。 就像所有的绘画,先有草稿再往精緻。 三套为一组的系列让郑理一股脑地埋进繽纷的想像里。 无袖粉色底嫩绿色小花衬衫,系宽面黑缎带蝴蝶结,领子边缘、下摆、袖襱口压上一条丈青色缎质织带,釦子跟织带同色,边缘两排细腻整齐小荷叶,一路从领口缀到下摆一整圈。素面嫩绿色短裤,裤管反摺出衬衫花色。脚穿黑色直纹针织袜,咖啡色木跟牛津鞋。 小包袖圆领片草绿色衬衫内扎、黑色短领带,胸口门襟处抽一片荷叶波浪花样,为求系列整体性,袖襱口的地方加上缎质织带。下身是不对称交叠的粉色底嫩绿小花小蓬裙,边缘缀以织带,腰侧别了黑色大蝴蝶结,穿着黑色大腿袜,咖啡色玛莉珍鞋。 粉色底、嫩绿小花无袖衬衫款洋装,配黑丝巾,袖襱加丈青缎面织带,配绕颈嫩绿色背心,口袋上两个同色蝴蝶装饰,黑色过踝蕾丝袜,咖啡色平底娃娃鞋。 铅笔稿完成后,为求精緻,郑理会再用细笔头的代针笔去描绘细节,又或者只是用色铅笔去带出感觉,再以笔刷沾水轻做渲染。层层叠叠后纸张上跳脱出三名穿着甜美服饰的青春少女。 但郑理觉得不够,一双手、一颗脑袋停不下来,又加画了两个系列,九名少女一字排开时蔚为壮观。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三个系列、三种风格,笑着抬头时发觉外头的天色竟濛濛亮了,原来一宿已过。 郑理把设计图收好放进资料夹里,无视一旁散落的笔,松懈后注意力就涣散,全身无力困乏感一涌而上。随兴的冲洗淋浴后,爬上床前已然模糊的意识中调好闹鐘,沾枕即入眠。 闹鐘调得很早,也不过睡下四小时。郑理挣扎起床,确认声音不像刚睡醒后拿起手机拨通面试公司的电话,请总机小姐帮忙转接。 很幸运电话一次就转到对方手上,他告诉面试官他的设计图已经画好了,希望可以约明天或下午再进行一次面试。 或许对方也迫不急待,也或许是真的没有更好的时间,面试当即订在下午。郑理确认时间后兴奋的睡不着,盥洗后早餐一杯咖啡一片吐司草草打发。出门前把上次面试时带的作品集跟资料以及这次的服装画全放进提包里,前往面试地点。 再次坐进会客室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只是缴交面试作业,他虽满意自己画出的图,却又矛盾的有些忐忑。 同样的等候时间,面试官才姍姍来迟。 「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吧。」 沉默地翻阅时,郑理分心地听见在外来回的脚步声,偶尔有敲打键盘的声响,绝大多数的时间整间办公室流动着安静的生气。 很快的面试官放下画,郑理立即转回头,撇见对方不甚满意的微蹙眉。他压低了声音,把作品反向推回给郑理,双手交叠下巴靠上。 「我很满意你隔天就跟我约面试,但是你这样我没办法把作品拿给老闆看。」 郑理内心「咦」了一声。 面试官接着说。「我们面试有三关,我这里结束后,你还要面对老闆。你有到柜上看过吗?」 「有,面试完就去了。」 面试官又低头覷了两眼,眉头皱了又舒。「……那怎么会画这样?」他比了其中两套。「你里面只有这两套符合,你在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把看见的做了新系列的延伸。」郑理老实回答。 面试官眉头舒展开,笑容又回到脸上,用他低沉稳重的声线一字一句的说:「不用这样。画一样有什么关係,你现在才刚开始,品牌风格是可以先模仿的,以后再从中做创新,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懂吗?」 「……模仿?」郑理吶吶的重复了同样的话,他还没说出他的疑惑,对方先抢了白。 「是,你要做的是延续一个品牌,从模仿中可以很快地抓到诀窍,这不算投机取巧,用不着这么排斥。」面试官一眼就瞧出郑理表情下的疑惑。「等你抓到风格,爱怎么画都行。我这样说没有问题吧?」 郑理盯着面试官不发一语,对方的笑容一直没垮下,极具耐心地看着他,良久后郑理彷彿下定决心般地说:「麻烦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不能否认的是,面试官方才的一席话令他有些震撼。模仿的成长,相比抄袭的成长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模仿是带着影子,终有一天要走到阳光底下,踩踏在影子面前,而抄袭却是将细节全部纳入採用,当别人一辈子的影子。 「来,我是第一次指导别人怎么画。」面试官把郑理带来的作品一字排开,他不理会郑理疑惑的表情,逕自接着说声音也压的比之前低。「你这边把袖子加上去、这张太成熟去掉,留上衣加点蕾丝或者蝴蝶结就好了……」 面试官大开后门,一张又一张的画从头到尾的检讨,把被点出的问题一一替除或修正后模样逐渐接近品牌风格。 末了他问:「你画这九张花了多久时间?」 「……包含想,总共九个小时。」 「太久了。」面试官一口驳应,摸着下巴彷彿下定什么决定心,身体微微倾斜靠近郑理。「你拿纸笔出来,我告诉你怎么画比较快。」 - 15 「……!」郑理错愕的瞠眼对目。「这样不对吧?」 面试官诧异的挑高了眉,面不改色的说:「确实不对,但我很想让你进来,你很聪明,我希望我的手下有个能举一反三的设计师,你也想走这行,不是吗?」 他轻轻抿了下唇,在面试官坚定的眼神中,从提包里拿出纸跟笔,一笔一字的纪录面试官描述的单品跟细节设计。 面试官讲了两个系列,揉合最近的流行元素和色彩,并告诉他:「这么画一定可以进来。你本身有实力,欠缺的是舞台,我给你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不要浪费了。」 郑理笔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等他写完,面试官又说:「你最喜欢的品牌是什么?」 「是b牌。」郑理不假思索。 「不行。要是下次面试老闆问,别说这个品牌。」 郑理搜寻了一下脑中资料。「像是l牌跟d牌?」 「嗯。有特别喜欢的设计师吗?」 「……国外是otto,国内是孙延于。」 「还可以。」面试官轻吟。「你把我刚才问的问题跟答案方向都记住,回去查资料。顺便看部电影。老闆很年轻、很聪明,你的答案要是投机或是太制式化会被发现,话别多说。我很喜欢你,我已经把机会给你了,要抓牢。」 「我们周四见。」离开前,他听见面试官低沉嗓音带着愉快的情绪告诉他,约定了下次面试的日子。 奇异的面试经过炸得郑理脑子一片糊,他接受了面试官大开的后门,笔记设计图修改的重点、笔记面试官模仿老闆询问题目,也在脑子里笔记下面试官近似蛊惑的告诉他:「模仿」是学习的一种。 郑理回去后沉淀了一天也抹不掉面试官魔魅似地低音。 郑理,你的理想是什么?是什么? ……是为了开心、为了幸福、为了成就自己。 他动笔照着面试官的设定绘出了设计图,更延伸设计出两个系列,使这四个系列成熟到像一个大系列,整个季的collection。 照别人设定画出的东西不似他以往风格,多了比平常更多的俏皮、甜美。郑理从小到大的设计清一色都偏成熟,甜美风就像偶尔点缀在蛋糕上的薄薄砂糖,之于郑理是为了让穿着的女性在性感成熟中隐约透露出一点活力而加的。 换言之,是非常少的存在。 瞧瞧这牌子,路上有多少妙龄少女穿着嬉戏,展现活力青春又富有气质,换个角度看看,似乎能看见水面折射出不同的波光。 模仿,是为了成长,不是为了抄袭。郑理连睡梦中都不断提醒自己。 周四的到来并不快,其实也不算慢。两天,区区两天,很快的过去。 他三度拜访一间公司,就只为了一个职缺。 郑理第三次坐进会客室里等候,这回面试官很快的出现,气色又比两天前还要好。他看着面试官坐定在他对面的位置,低头审视起服装画。 喜形于色是该位长官的特色之一,面试官勾起满意的笑容。「这样很好啊,有些地方还保有你的特色。」 「谢谢。」郑理还是很想问这样真的好吗?但他问不出口,在面试官那样跟他说之后。 「前天的问题都有去查答案吧?」郑理点头后,面试官继续说:「这边等,我去请老闆。」 等待中一股紧张的情绪瀰漫开来,郑理明显的感受到自己颤抖的指尖。 不合常理。 面试官出现在门边他朝郑理招手。「东西拿着,我带你过去。记住,多说多错。先不要多想,我会保证你有机会问我。」 他首次踏进会客室以后的空间,目的地是眾多办公桌后那窗明几净、满室通明的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的摆设很简单,l字型的沙发,加上一张长形矮桌,远处红木办公桌很大器,长墙两排玻璃窗窗帘半掩。面试官让他坐在沙发里,独自上前去请总经理过来。他站起来跟总经理打声招呼,开始了最后一关的面试。全然没注意到面试官已然离开。 「z大毕业的?真难得,毕业没想出国?」总经理拿着几天前郑理填满资料的表格,笑问。 「我想留在这里发展,t国是根。」郑理打直背脊,屏除杂念进入状况。 「不错的想法。」总经理转而拿起他的画,一边翻一边问。「小艺很夸讚你,说你很聪明,画工也不错。现在看来确实不错,精髓都有抓到……你还喜欢画礼服类?」说话的同时对方已经看完面试官出的作业开始翻动下一本。 「是,华丽、性感的服装也是喜欢的风格之一。」 纸张刷刷翻动的声音,奇异的催使郑理沉淀。阳光从背后的窗户穿透,在桌子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越过桌沿爬在白色的磁砖地上。 总经理低垂眼睫,全神贯注的瀏览郑理的画,一页又一页。无论铅笔稿、黑线稿、上色稿抑或随兴几笔的彩稿,都仔细的去看。 「有才华,难怪小艺一直说你很好。喜欢哪位设计师?」本子停留在某页上,那是之前为了参加汉服比赛画的简稿。 郑理讲了一位当初没有跟面试官说的设计师,在前年已故。去世的时候引起世界轩然大波,每个人都没有料到该位设计师会走上绝路,只能套用:天妒英才,来哀悼这位设计师。 简单的应答谈吐,郑理尽力保持了平常心去应对,让自己没有破绽──面试官曾经对他的放水提示。 面试很快的结束。 「你很不错。」总经理站起身,朝外交代一声,郑理被领回初到时的会客室里等待。 郑理思绪千回百转,不断的回想刚才的回话是否有出错或者扣分的地方。一道声音中断了他的思考。 「很不错啊,总经理很称讚你。」面试官再度出现。 「谢谢。」 「最晚下星期一通知你。最快什么时候能上班?」他坐到郑理对面。 「……下星期就能。」 「等我电话通知。」面试官亲密的轻拍他的臂膀,象徵性激励的捏了捏,才送他走出公司。 郑理踏进电梯前终于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做到这样子?」 面试官按住电梯扭不让关门,笑着说:「我说了,我很喜欢你,希望你可以进来共事。我有九成把握你会接到我的电话。」 郑理想不出话来追问,人就被推进电梯门缓缓合上,最终只剩下面试官嘴角啣着的笑意。 隔天傍晚,郑理接到面试官的录取电话,脑海里浮现前天最后的印象。 下星期上工。 - 16 早晨九点,郑理准时报到。 填写完所有资料后,当初的面试官从今以后的主管刚好出现。 「你好,早安。」 一身轻便的主管单肩背着包,手提着两杯冰凉的饮品踅进会客室,给了郑理一杯。「叫我小艺就好,不用加称谓。你把资料交给人资,我带你认识环境。」 东西交出去后,郑理被领着走进他没有踏足过的空间。 小艺领头,面对总经理办公室外的那大片范围说:「左手边后面是营业部,前面是资讯、会计。中间是人资、管理部,右手边是行销陈列、美工。来这边。」郑理一一记下。 他们又往里面走,一扇门后空间紊乱,远比第一间公司的设计部还要乱,能用爆炸来形容。此时上班的人业已到期,眾人目光齐刷刷地凝聚在两人身上。 郑理远远瞧见这片乱七八糟的区域分成了四大区块,中间有一块是山──堆满各种杂物的高山。第一区独自一个大空间看似也是主管的人站起来,隔空无声询问小艺:是新人?表情很是讶异。 小艺拉着郑理走进里头:「郑理,跟你介绍,这组是另一个品牌。里面站着的那位是这组的主管,lulu。她手下有四位设计师,和一位助理,你先记住助理,曼莉。以后有任何问题都让她带你。」 郑理露出微笑,还是那套简洁的招呼方式:「你们好,我叫郑理。郑重的郑、理想的理。」 曼莉是个高挑的女孩,束着马尾模样俐落,也朝郑理介绍自己,说话语气跟也外型一样乾脆简单。 然后又往里面走去。 第二区是小艺这组的位置,男装设计师人口相比超少,连同自己、小艺和座位上正轻啜咖啡的设计师ian,也才三个人。第三区人数比第一区多。主管叫小寒,手下四位设计师,两位助理,其中一位是男性助理。 「这区是我们主打品牌的女装,也是版图扩展最大的品牌,另外还有偏成熟的副牌。小寒是主管,有问题也可以问他们的助理。副牌助理是苏苏,主牌助理是严栩。你们应该会很有话聊。」 郑理跟小寒打过招呼,对方对他反应并不热情,连带他底下的助理们也都不冷不热,但郑理看见严栩还是觉得有股亲切感,这间办公室标准阴盛阳衰,加上严栩只有唯四男性。 严栩应该是这设计部里最高的人了,郑理不矮但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炯然有神的眼睛、浓眉、脸颊削瘦可是颧骨高突,抿着微笑的唇都可以透露出这人的严谨。 这是郑理对严栩的第一印象。 严栩笑着与他问好,也多看了两眼新进助理,又看了眼小艺脸上的表情,在郑理兴致昂然的探究眼神中,微微露齿一笑。「你好。」忽略小艺一旁诧异微挑的眉目。 郑理又被小艺领去别的地方。 花了超过十来分鐘才介绍完所有的人,熟悉大致环境后,小艺交代了他一项简单却重要的工作。 他指着郑理座位旁那堆摺叠起的衣服高山,所有的衣服都是两件一组,中间夹着a4大的表格,写着每件衣服的编号和资料。小艺抓过一款外套翻开指着左脇边(衣服穿在身上时左身侧的剪接线)。 「洗标上写s1的是我们的样衣,尺码写4的都是產样。你要做的是对照我们试穿修正单上跟两件衣服,把不同的地方条列出来。」说着小艺从郑理书架中抽出一个蓝色资料夹,翻开单据上面有许多衣服被记录着。「全部对照完后,你要在单子下面签名,确认你有看过,再放到我的位置后面,我会再看一次。有问题吗?」 「想问流程是怎么跑的。」郑理站在样衣山前,安静的聆听小艺讲解。 「我们交给厂商製作后,他们会做一件產样来,这时候你要看打版师是谁,先给版师确认尺寸,他们会再拿来给你,你看完,才换我。我看完会拿去后面的生產部。」小艺笑着说:「中间有落差的地方要尽量写清楚,厂商有时候很奸诈,你没有修正的地方他会当作你默认,只要大货一出,全错造成销售量不好,他们就会把错推在我们身上。」 非常仔细的叮嘱,厂商挖坑的行为让郑理讶异的瞠大眼睛,明白的告诉小艺他对此非常吃惊。 他真的还太嫩,以为社会上的所有链结都会做好自己应当要完成的事,可事实上只要不将过错抓出,所有人都会採取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工作模式,减少麻烦產生。 小艺了然的拍拍郑理的肩,告诉他:「接触越多,惊讶的会越多。你好好做,有问题问曼莉,我去开会。」 「好。」郑理目送小艺离开视线范围,另外两位主管也一同离开,还连带领走了大半的设计师们,只剩下各组小助理。 郑理的办公桌很大,足够摊开两件样衣和资料夹及审核表,开始他第一个工作项目。 起初他的动作不快,因为不熟悉自家產品,只能从正面一个一个摸索,又回头比对修正单上是否有纪录修改的痕跡。 但渐渐的他进入状况,这间办公室流动的气氛让他舒心,少了好多压迫感。正当他全神贯注的工作时,曼莉甩着手机飘到苏苏的座位旁,两人协同走向郑理,站在那堆衣服山的旁边。 「郑理。」苏苏的嗓子带有娃娃音,身高又娇小,一整个就很可爱。郑理放下手中工作,迎上苏苏跟曼莉兴奋的双眼。「我叫苏苏,全名苏曼婷,跟曼莉是姊妹。」 「姊妹?好不像。」刚刚无论是曼莉抑或苏苏自我介绍时都没提到,郑理惊讶的比较后直白的说。 「哈哈,我们隔了两年,当然不像。我是姊姊曼莉,请多指教,有问题你可以拨分机问我。你的上一位跟我们感情很好,希望你也是。」曼莉伸出手与郑理相握,再换苏苏。「严栩,你不跟新同事打招呼吗?」 郑理瞄向严栩,他转过身绽出笑容,动作一气呵成。 严栩说:「请让我郑重的自我介绍。严栩,栩是木羽栩。相信你已经受够了红花丛中一点绿的滋味,你可以把曼莉当成男人,她很man。」 郑理的目光成功被转移到曼莉身上,眼神里写着「哇!」。 要知道都待在女生的环境里,man的不少,但绝大多数是都喜欢装娇弱的。扫除时候各种娇滴滴的表演不断上演,麻烦事还是容易落到少数的男生身上。 「什么啊,你至少留点形象给我啊!」曼莉一拐子捅在严栩腰间,眼前景象一片和乐。 「中午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来。」苏苏在一旁向郑理提出邀约,一副不想参与曼莉跟严栩之间的战争,两人感情似乎不错。 「中午休息时间一小时?」 「嗯,楼下有很多吃的,不必跑很远,一个小时也会够用。」苏苏边说话边瞄着设计部的大门。 郑理目光追着苏苏的走,可以见到设计部对面的会议室门,此时开了一条缝,苏苏弹了个响指,曼莉跟严栩立刻分开,大家鸟兽散后,设计师们鱼贯走出。 严栩的位置离郑理最近,两人是背对背的座位,转身一唤就能听见彼此说话。严栩低声说:「苏苏眼睛很利,这是一种暗号,要记住。」 郑理点头表示记住,也一併记住严栩低柔沉稳的声音。 曼莉位置反而是离最远的,第一区跟第二区中间隔了一条堆满杂物的山脉,第二区跟第三区比邻,郑理的座位背后正是严栩,严栩的左前方才是苏苏。 整个上午两小时,郑理都忙于消化堆在他左手边的高山,一直到中午休息前总算全数消化殆尽。为数眾多的衣服一口气在小艺的座位背后推起一面高墙,完全遮去了窗外的阳光。 小艺的座位基本上也跟整个设计部同调性,桌面空间只剩下电脑键盘跟滑鼠是足够活动的,其馀被各种书面资料高高堆起。从郑理的座位望去,恰好能看见小艺的眼睛,鼻子以下全无踪跡。 在郑理把最后一套衣服推上去的同时,小艺突然说:「你中午就跟曼莉他们一起吃饭。」说完转头看见背后的高墙,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工作效率不错,这样好有压力。」 郑理笑了笑,「那我先去吃饭了。」 「去吧。一点回来。」 - 17 郑理说完赶紧拿着钱包手机到门口跟曼莉他们会合,一起搭乘电梯下楼。 公司位于一个园区一栋大楼里,这里有超过十栋大楼,每一栋楼高约十一层,一层楼里基本有两间公司,所以一到中午楼下的广场便会聚集许多人。 四人走在人潮中,唯独苏苏身材娇小,曼莉倒数第二,最高的是严栩。曼莉说:「我们吃饭通常让严栩打头阵,身高高走路有保障。你瞧。」 他们跟在严栩身后成一列纵队,如入无人之境向前杀,一路走到了人最多的摊贩后面,开始排队。 「很好用吧。」苏苏笑说。 「会不会改天换成我开路?」郑理身高跟严栩差没多少,怎么想都觉得有此危机。 话一说完,左肩拍上一隻大掌。「你有自觉很好,明天换你。」 「嗯?」郑理满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何为祸从口出。 「逗你的。」 顿时耳边一阵闷笑声。 「点餐吧。」领先在前头的严栩手里端着餐盘,随着队伍往前进。郑理跟进。 全数点完餐后,用餐间苏苏跟曼莉正聊昨天看的电视剧,大肆抨击昨晚的狗血八点档,期间严栩还能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郑理鲜少看电视,对于电视剧不熟悉,偶尔听见太过狗血的剧情只能感佩编剧的脑子,太特别了。 苏苏是四位助理里年纪最小,她问了郑理的学校,忽然爆出一声:「学长!」 郑理被高分贝娃娃音吓到,一块豆干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严栩连忙拍他帮忙顺气。「咳、咳……你跟我同校?」 「是啊,但我是夜校生。刚刚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我们还以为学长退伍后会出国,没想到可以跟你同公司!」苏苏的后半句招惹另外两人的注意,不明究理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 「什么?」曼莉发出疑问。 严栩嘴里咀嚼白菜,也是一脸兴味。 「夜间部喜欢言论日间部八卦,这也不是什么大新闻了,只是听说过日间部有几个很有才的学长姐,其中一个就是郑理学长,拿过很多奖呢。」苏苏笑容灿烂,筷子汤匙都顾不上了,忙着向严栩和曼莉介绍。 「u国的华服比赛第三名、j国的服装画比赛第二名、市政府举办的新秀设计师比赛决赛入围,还有其他超厉害的。」苏苏目光炯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要是让你主管知道小艺找了一个这样的人才进来,铁定有压力到爆了。」曼莉完食盘里炸鸡腿,对着严栩笑得一脸奸诈。 「赶紧吃吧,剩下十五分鐘了。」严栩默默控场,拉回眾人注意。 下午新工作分配下来,小艺请曼莉当郑理的小老师,顺手给了郑理好几张平面设计图。 「来,我教你编号建档。」曼莉拉过一旁空位的椅子,手把手教起郑理一些基本工作。 「助理的工作很多,这是其中一个。」曼莉点开电脑桌面上一个捷径。「你点开这个程式,只要小艺设计图一下来,你就顺着前面的编号编码。外套类的编码最后一个是j、裤子是p、衬衫是……」洋洋洒洒的一口气将编号代号全讲完,郑理刚好在桌垫下看见一张前辈做的小抄。 「曼莉,有小抄。」他抽出那张纸,表示自己能记得。 「……」曼莉瞪着那张纸,两秒后说:「上面有材质缩写吗?」 「也有。a是压克力、w羊毛、c棉、n尼龙、r嫘縈、p聚酯纤维、op弹性纤维,全在上面。」郑理隐隐约约听见笑声,来自小艺的方向。 曼莉瞪了小艺一眼,看也不看对桌的ian,继续教导新人。「现在是做秋冬,所以你把这边的季节选一下,年度也要注意、设计师什么的都先调整好。」 郑理照系统跟曼莉的指示一一完成,然后目光停驻在设计图稿右上角的铅笔字跡。 「我要把这边写的都输入?」上面有品项名称、顏色、选用的布料厂商和其编号。 「对,」这回曼莉学聪明了,在透明桌垫下挖挖找找,掏出了一张写满色号的表格。「小艺习惯很好,会把色号写上去给你选,你只要对照着填入就好。」 远远飘来一声:「谢谢夸奖。」 郑理真心觉得这环境比上一间公司好太多了。他仔细聆听接下来的动作。 曼莉滑鼠游标一点,页面换到洗标材质。「然后你要在到这边,选择表布、里布、配布等的成分比。不知道的话你可以问小艺,或者打电话问布商。」这个小动作后来让郑理逼迫厂商养成了,调布即附上布料成分、布幅宽、单码价格的习惯,如果没有写,就会一天之内接到郑理的数十通电话,全部都在询问上述内容。 「洗涤方式,可以一般洗涤的你就选水洗,需要乾洗的你可以询问布商,他们也很清楚。」曼莉最后乾脆把自己的笔记影印一份给郑理,省去了后半段的口水攻击。 在一连串快速的操作下,曼莉教导完了所以流程。郑理在曼莉面前操作一遍,直到最后一个步骤,「然后再到总进度的excel表里修改数量就好了?」 「对,恭喜你完成了。」曼莉拍手恭贺,在这间办公室里拍手声一点也不显突兀。「最后,你去影印,原稿自己留底,再加印两张50%大小,一张给小艺,一张给打版师。就全部完成了。」 小艺这批交出来的设计图数量不多,莫约六张,很快的工作又结束了。 窗外的阳光看起来还是很明亮,小艺身后的样衣还是跟高墙没两样,一点消化的跡象也无。 「新助理啊,衬衫好了我给你掛在这,来一下。」属于老人的声音穿过设计部跟打版室的通道呼喊郑理。 郑理确认是否师傅没叫错人才走过去,这间办公室没有人比他更菜了。 「就是叫你。」师傅强调似的招招手。「你这衬衫做好后会掛在这,对照设计图,去问设计师要配什么样的釦子,知道吗?」 ──原来还有缝釦子的工作。 郑理回位置拿过被交代要留底的设计图本,按照编号找到了是那一件,及该属设计师。 「这件是小艺的,拿设计图跟衣服给他确认,然后我再缝上?」郑理询问。 「对,聪明,会缝釦子吧?」 「会。那师傅我去问了,不会再打扰您。」眼见师傅转身离开,郑理转而找小艺继续他的任务。「小艺,这件要用什么釦子?」 小艺撇了眼衣服,要用什么素材彷彿刻画在脑子,一下子就给出答案。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郑理。「黑色镭射刻字釦,13mm。」 郑理觉得自己像在跟npc接任务,他点头预备转身离开,被小艺叫住。「跟你说,一张设计图出来后,有釦子的款式你可以先来跟我确认要多大尺寸跟顏色、款式,这样你以后会比较快上手。等等副料商会来,我再帮你做介绍。」 「谢谢。」郑理点头,第一次遇到主管亲切教导下属做事方式跟步骤,老实说有些不太习惯却不反感。 他就近询问坐在他身后的严栩,釦子该往哪找。结果严栩沉默的递了个空罐子来。 「一般常用的顏色会装在里面。我旁边有一排,你以后可以自己拿。线的话,跟我来。」严栩放下手上的工作,拐了两个弯到样品是外面。「这个铁柜里有各种顏色,挑你要用的手缝线,用完放回来。」 「谢谢。」郑理低头翻找他要的线,不忘道声谢。 两人才慢慢走回设计部,各自沉默做事。 郑理研究了一下衣竿上其他衬衫样衣的釦子是怎么缝,然后依样画葫芦的缝好后副料商就来了。 一名瘦弱高挑的女性出现在设计部里,斜背一个黑色大包包,手里还拖着一个透明的大塑胶袋。所有的助理看见当下立即一拥而上,热情的招呼此起彼落的绣娟二字在设计部里忽长忽短的喊叫着。 本在忙碌的小艺抬起头,走到郑理旁拍拍他的肩膀,两人走到被眾人包围的副料商旁。 「绣娟,这是我的新助理,郑理。这是绣娟。」小艺的介绍很简短,一如今天早上。郑理微笑打招呼,见小艺从衣服堆中捞出两件风衣、一间西装外套、两件裤子。「釦洞都是给绣娟打,五金副料、松紧带什么的都可以找绣娟。多照顾我们家郑理啊,绣娟。」 「讲得好像我都虐待你的助理一样。」绣娟做吃惊貌,转头笑着跟郑理哈拉。「我看起来很和善对吧。」 郑理轻扬笑容。都句号了还要怎么回答。只得点头发卡。「人不错啊。」 「哈哈哈,小帅哥你言不由衷喔。」郑理的笑容梗了一下,绣娟又笑说:「行,不调侃你了。今天有没有要开洞的?」 「这里,两件风衣、两件衬衫。门襟双排八颗,25mm,肩袢(大衣外套上类似肩章有釦子的装饰)、袖袢(长得像肩袢)、口袋各两颗,21mm。衬衫13mm。」小艺不知何时拿的样衣交给绣娟,尺寸一次报上。郑理在一旁记下如何准确告知。 「好。」绣娟接过手,随意两摺,低头在笔记本上註明尺寸。「平凤(凤眼釦洞)就好?」 小艺交代完就走了,郑理又稍微观察了一下其他助理跟绣娟的互动,才道谢话别。继续他新下来的缝釦子工作。 今天一整天就是这样渡过的,平淡又有点愉快。 洗完澡后,郑理躺平在他柔软的大床里,恍惚间他想着,这间公司的模式与前一间公司的运作模式是如此不同。欢乐的办公室气氛、开明的主管都似乎在诉说一个好的开始。 逐渐淡忘也不过前几天那异样的面试。 - 18 如获新生的第二天,郑理抱着愉快的心情缝完了昨晚下班未完成的釦子。 新的工作也刚好接续被交代下来。 曼莉快手快脚的整理好男装的衣桿,一边不忘碎唸:「你们男装怎么这么乱啊……到底怎么找到衣服的,太佩服了!」其间可以听见ian回嘴:「乱中有序啊。」 「什么乱中有序,歪理!」曼莉粗爆的扔了一顶帽子只砸中了ian身旁的高山。 「新的放前面,旧的自然在后面,这不就是乱中有序?」ian弯腰捡起帽子,把它掛回桿子上,丝毫不理会曼莉两颗又大又圆的白眼。 「……」曼莉不想说话了,甩都不甩站在一旁喝咖啡的ian,偏头看郑理。「你不会也是同一派的吧?」 郑理聪明的保持沉默。 他没有办法告诉曼莉自己对收纳也很无能的事实。 远远坐在一旁啃团购肉乾的严栩发出了一串轻轻的笑声。 「小心被曼莉听到。」苏苏耳力好,笑说叮嚀。 严栩挑高双眉,嚥下口中食物,不咸不淡的说:「苏苏,危险的是你。」 郑理听闻对话,分神往苏苏的方向看去。严栩的桌面乾净整洁,苏苏的桌面则散落各种手工材料,确实比较危险。但最危险的还是他。 「不要走神。」曼莉尖指戳了戳郑理。「每个星期二下午记得问你们设计师明天男装要试穿哪几件,然后拿相机拍下来。因为试穿过后很有机会要修改,你也可以先贴设计图、改完再拍。随你方便。」 「好。明天的试穿是午休过后?」郑理在ian的指挥下抓起数件衣服,走到他们常常帮衣服拍照的定点。 稍早之前,小艺告诉他,每天必做的事。 一周当中最重要的莫过星期三,也是最为活跃的一天。整个设计部会动起来,加上总经理会一起,变成试穿研讨大会。 而郑理现在要做的就是帮每一件样衣拍照留底、建档。在作业流程中,要让工作变得有效率就必须系统化。每件衣服除了品名外会有另外的编号,郑理这两天没有少听过漫天飞舞编号在脑袋上飞。 「对。你拍完之后缩小到格子里贴上就好,记得把格子里的项目填一填,总经理会看上面的金额。」 拍照的地方在曼莉位置的附近,曼莉顺便回位置做事,郑理则沉默的拍照。 位置上的每个人都纷扰忙碌,尤其是设计师们的桌面,简直用一团混乱来形容。键盘两旁堆放各种杂物,手里转着枝笔,瀏览的网页夹杂英文和大量图片,或是不知从哪拍来的服装照片。时而低头振笔,时而抬头蹙眉发楞。 随着一声声相机快门声,时间流逝。 郑理抱着他的衣服回到自己的组别,打开档案输出。剪剪贴贴的烦躁过程又花去他一段时间,製作试穿单最麻烦的地方却不是这,而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零件价格。 ian曾介绍过他自己桌面上的资料,郑理花了一点时间摸索,从贴满各种材料的灰色本子查起。 品牌创立的时间不短,每一季都会新开发一些小零件做为当季的主要配饰,如此下来累积的资料量非常庞大。从时间来看,本季的设计数量将准备收尾,该开发的也已经全数开发完毕。前辈将资料收纳的很整齐,郑理找起来并不费力。 耳边传来轻快的流行音乐,忙碌的气氛被乐音声中和,冲刷掉堆积在心底深处的鬱闷,此时的郑理还毫无知觉。 他只是将一件一件衣服跟照片还有编号做核对,确认样衣使用的材料、数量,计算价格。完成可以自己独立作业的部分后,他起身走到曼莉旁。 「曼莉,我想问一下用布量,是要我自己估算还是?」 曼莉弯腰从地上的篮子里抽出一个a3大小的牛皮纸袋,外面贴着一张表。「下半部的表格里样品妈妈们会把用量写上,如果有遗漏的就拿着版子去请样品妈妈们算。」 郑理地出手上的试穿表单。「帮我看一下,这样ok吧?」 曼莉大约瀏览后。「你动作很快嘛。工作不难吧?」 「目前都没有问题。」郑理笑说。 「嘿,遵循流程都不难,只是很杂乱而已。」 「是啊,我先继续了。」郑理附和后继续工作,适度的聊天有益身心健康。 断断续续的聊天持续到中午助理们用餐时。 「工作内容适应吗?」严栩忽然出声询问。 郑理笑着点头,发自内心的。「没有问题,大家都很好相处。」 严栩露出笑容,浅浅淡淡温温的,郑理见了念头一转,问道:「你的名字怎么不是叫温煦的煦?」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现场沉默了三秒,曼莉跟苏苏爆出一串笑声,吵杂的餐厅立即淹没了放肆的声响。 严栩表情微窘,笑容没变。「你是第二十五个说这句话的人了。」 「真的?」他撇头看苏苏跟曼莉,姊妹俩毫不迟疑的点头。「我们都说过了,包含版师。」 「我不觉得自己的笑容很温暖,活生生的也不错啊。」严栩再度替自己解套。「你也可以叫栩、我这个栩。你挺有活力的。」 郑理摇头可不乐意了。「我喜欢这个字,刚好代表我。有理想很好不是吗?」 严栩笑了,认同点头。「那就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就别再提我名字了。」 当曼莉吸乾杯里最后一口饮料后,他们离开店舖在回到公司前,两位男士有志一同的转向走进厕所。哗啦水声倾洩,午休时分公共区域一片寧静。 他们又一起离开厕所。 「郑理,你想做到什么高度呢?」轻轻淡淡的笑容掛在严栩的嘴边。 「当然是设计师。」说到目标,郑理的眼睛大放光彩。设计图由自己绘出,化为成品穿在人身上时的感动是无论经歷几次都同样的振奋人心。 「只是设计师吗?」严栩追问。「更深层的呢?」 「让自己感动、让穿者感动。」他就是为了这个才离开前公司。 「嗯。你行的。多跟你的主管学,他很厉害。」严栩在踏进公司门的剎那说:「通常星期二大家会特别晚下班,有些事是明天早上做也来不及的,记得常跟小艺确认进度。」 就如同严栩所言,因为昨天才刚接触公司事务,郑理手上并无太多的事情,可以说几乎准时下班。 午休结束后小艺细细交代了一些事情下来,加上昨天送开的釦洞跟整烫试穿衣物,一时间忙的郑理焦头烂额,失去了早上的从容感。 他为了要搞清楚小艺口中说的是哪几件,不断的翻找属于小艺设计图的资料夹,但空有铅笔稿不够清楚,只好又挖掘硬碟里的资料出来比对。等弄清楚后他才敢拿起电话,第一次与厂商洽谈问价。 对方业务的反应却让他升起一股不信任感,业务回应的声音很疑惑、很年轻,尤其当他报完那五件外套的编号后,那疑惑的「咦」之声在郑理脑海里具现出一个问号,鲜黄色的。 碍于窗口是这名业务,也或许是自己敏感,郑理还是把小艺交代的问题全数提出。「请到时候给我两种价格,一种是有算毛圈的,一种是没有毛圈,再麻烦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对方踌躇了会,声音嚅囁:「两周后吧?」 首度接触的状况郑理不是很清楚两周就竟是快还是慢,脑里又冒出一个鲜黄色的问号。「……还是请你尽快。」 掛上电话后,郑理向上呈报,小艺听完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你三天后再打一次,他们的业务也是新上任的,有时候我觉得她的记忆很差,需要多催促。」小艺微笑说完比向衣桿。「刚刚师傅又掛了两件衬衫,你先把釦子缝上,等等绣娟来送开釦洞,请她明天中午以前拿回来,记得,不然你会很赶。」 郑理一听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副料商大约都再三点半至四点之间来访。刚刚呈报进度的时候时间已经逼近三点半了── 他拿过衬衫,确认要缝的釦子,三步做两步的去样品室外拿线回来拼命缝。长年累月的技术在时间有限的逼迫中速度加快不少,终于在副料商踏足设计部大门的时候完成了最后一颗釦子的钉缝。 不过赶时间完成了两件,昨天送的回来了,又是一连串缝釦地狱。难得的又体验到准备考丙级检定那可怕又密集的修练。 缝一百个釦洞、各种釦子一百个的地狱啊…… 左忙右忙,直到最后回神是小艺下楼买菸回来顺手领个两个葱抓饼加蛋,给郑理和ian各一个的晚餐时刻。 严栩用他的经验提示郑理,经验不败的状况下必定成为公司沉默的定律。 八点了,设计部除了两位女性主管,其馀人皆在席。 「谢谢。」郑理囫圇吞了几口,用面纸抹乾净可能残于在指腹的油渍,捞起样衣又要拍照,製作试穿单,整个流程结束的时候眼尖发现小艺收拾好桌面预备离开。 郑理挥手。「小艺掰,明天见。」 「掰,弄完就快点回家。」小艺摆手瀟洒离去。 眾位大头走后齐下设计师能走的也纷纷收时鸟兽散,即便在风气较为轻松的公司,大家的下班时间还是明显受制于主管。郑理看着没有多做反应。 他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见ian还在低头忙碌。「ian我先回去了,掰。」 其他位助理也还在忙碌,特别是严栩那组,没有任何设计师有动作。郑理能轻易的看见严栩的桌面上散落纸张,他的腿上还放着几件可爱的裙子。苏苏的桌面上也是一片狼藉,大颗小颗的白润珍珠、光泽晶莹的水鑽也散开,起起落落的针线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尖锐无比。 他一一道别,安静离开。 搭程电低下楼时他低头思索着是否有无遗漏的工作,免得明天早上像今天下午兵荒马乱。 踏出大楼门,外头闃黑一片,几盏路边晕黄灯光衬托整个园区的寧静。 门框边一抹红光,夹藏在灰色烟雾里,郑理擦身而过,恍若梦一般的虚幻。 - 19 当天中午没有人离开位置用餐。 他万万没料到昨晚八点半才离开时眾人的忙碌延续到了今日,每个人埋头奋斗的样子令郑理感到佩服。 郑理还分不清楚所有人的声音,只听见门边一声呼喊:「总经理来了。」 像以往的后台,原本低头各自忙碌的同学和模特儿听见:「准备开始了。」这种预告式的发言,杂沓的脚步声、釦子落在桌面的声音、低呼快点的嚅囁声,同时间发出,而郑理也被气氛渲染,抓起试穿修正单,跟随自己组别的人站到角落。 这时候各组都会在自己品牌的衣桿旁,三个衣桿加上设计部十四人,隔壁打版室的六个打版师包围一面镜子,和中间的总经理。 「很壮观吧。」小艺对郑理咬耳语,语气间不乏骄傲。 郑理数数人数,真的壮观,二十来个人挤在这里,四个品牌一起试穿,还要每周一次──前所未见! 「谁先?」总经理随手把咖啡往身后桌面一放,笑对眾人。 「我们!」小寒主管率先举手,推出一位女性,身着领围设计做工复杂的华丽衬衫,中腰高的黑色军式长裤,俐落挺拔。 好一瞬间,全场只闻呼吸声。总经理率先打破沉默。 「这是谁的?」小寒底下一个高挑的女设计师annie站出来。总经理接着问:「领围的荷叶边四层会不会太多?太衝了。」 annie上前一步,用手去遮挡住最后一层荷叶。「这样呢?」 总经理没有反应,倒是站在一旁的小艺说:「这样会不会太短,每一层荷叶都加长到四层的长度呢?」 郑理试想了一下,确实比较好。他也看见总经理对小艺点头。 「那就去掉最后一层,把其他三个都加长一点。下半身裤型很好看。下一件。」 郑理察觉总经理确认修改的当下,严栩站在旁边,时不时抬头确认,又低头书写,然后抢先在下一套上场前把手中的试穿单往前一递,总经理会拿笔在abc三个字母里选一个,严栩又退下。 下一套还是女装,同样的军装系列。简单的白衬衫,系同材质的白色大蝴蝶结,针织双排金釦罩衫,正面假百褶裙背面短裤腰头有金色釦环。 简单俐落的装束令郑理眼睛为之一亮。这是他险鲜少挑战的风格,有也会偏华丽成熟,像这样军装与甜美揉合的风格他能够想像穿着的女孩有多么可爱。 小寒主管手下有两个品牌,一是华丽成熟、二是贵族甜美。而严栩是甜美风品牌的助理,苏苏则是另一个。这套还是走甜美风,严栩依然疾笔振书的不停纪录。 「没有问题,让蝴蝶结挺一点就好了。」总经理在严栩的本子上画了一个圈,喝了口咖啡。「小艺,那件风衣给我穿。」 ian从衣架取下,递给小艺让他帮总经理套上外套,这时总经理正在看eva──苏苏他们的作品。黑色网纱礼服,平口蕾丝压绒马甲款,剪接线左右两条,附肩带,裙层蛋糕裙,素色黑斜纹缎腰带,缝满低调奢华的黑色方鑽。 这种风格是郑理画本里最常出现的。贴身妖嬈的感觉带上华丽,真的令人无法抵抗。 小艺帮总经理穿好一回头,见郑理的双眸发亮,兴奋之情溢于表,他朝郑理一笑,转回头继续参与会议。 「下面要不要澎一点,只有腰下来两层澎有点怪。」小艺提出意见,闭嘴等候总经理的感想。 「拉起来我看看。」两名设计师一人拉高一边裙襬,总经理看了会。「低点。」 她们又放松些。「再低一点。」 再放松一些。「再一点。」 再一点。「你们看吧。」三名主管凑上前,包含该位设计师eva。 小寒率先发话:「那就改这样吧,之前我也有跟eva提过,但是又怕说太澎消费者不能接受。」eva站在模特儿旁边,单单应好,没多说什么。 模特儿离开镜前去换下一套,总经理照镜检视身上的墨绿色风衣。 郑理看总经理像一般消费者选购衣服抬起手臂活动,或张开双臂、插口袋,转个圈看看背面,满意的点头。「这是你的?」 单排釦,有翻领有帽子,斜口袋,衣长盖臀,加有袖袢,带头全採用黑镍色金属材质及黑镍色鸡眼。 他把釦子全数解开,检视内部设计。胸口的位置做了个黑白方格出芽装饰、车绣自家logo,别具特色与识别性。 「是。」小艺回答。 「不错,这尺寸很舒服。是上一季的尺寸吗?」 「稍做调整,胸围放宽了1/4吋,走比较休间的款式。」 「那就这样。」总经理脱下风衣,小艺接过手,推了郑理一把,低声说道:「翻到那件,过去给总经理选数量。」 原来数量是这样来的。 郑理一次获得两个答案,像苏苏、严栩一样给总经理划圈圈。 「还适应吗?」突然间冒出一句问话,总经理比划着衣架上的男装,接过一件衬衫跟长裤。 「可以。像看见老师口中说的不同世界。」郑理难得话多,还多补了一句。 「呵呵,很有趣吧。」总经理穿过郑理身旁,进了一旁的更衣间。 已经先准备就绪,等一下换lulu的作品。 「下午茶,试穿当天都有,总经理请客。你选完再给别人。」小艺把表格给他。「很敢说话,很不错。」 「我并没有很活泼。」敢说话不代表活泼,他必须澄清一下。只是不知曾几何时,比那更敢讲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呢? 「也不要都闷着就好。」小艺笑接,明白他的意思。 郑理笑着不语。 总经理一出来又继续。lulu手中的品牌比较偏狂野性感,本季也有一个系列是军装风格。模特儿肩披类似军装风格的皮外套,赭红薄毛呢削肩上衣加黑皮长裤,性感帅气的不得了。 「外套穿上。」总经理半臂环胸,「转一圈。」 郑理站在小艺身后,眼看别人作品,思想受到自己喜欢的风格影响,修正起那些他不是很满意的点。 外套领口多加一道设计线,加黑镍色带头。合腰身的版型娇小的人能穿出修长感,肩膀若能加个垫肩,看上去整个人会很有精神。 里面上衣因为是绑带款式,也是打合身款式,修饰身形用的公主线设计非常明显漂亮,如果腰间脇边能拉一条带子出来绑蝴蝶结,这件上衣单穿加短外套也会很不错。 裤管一路贴着腿型直至小腿肚,正面约2/3处有做剪接线设计,修饰效果极强。 一场看下来,郑理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 以往的设计都只有考虑自己或旁人的喜好,却也因为旁人常常与自己的眼光相近或异于消费者,并没有思考市场性,而试穿会正是为了将太过突出和不足的地方做调整,是为了达到好的销售。喜好与金钱,截然不同。 这趟试穿不少衣服要做微调,郑理翻阅资料确认纪录无漏,待人潮散去,他追着小艺问:「被删掉的款式就不用了?」 郑理手里拎着那件被总经理取消掉的衬衫,说不上意外,又觉得有点讶异。「这不就浪费了?」内心更多的是遗憾与可惜。 「觉得可惜?」小艺边抽取桌上的纸张高塔,偶尔丢给郑理一个目光。 「有一点。都是心血。」郑理老实说了,既然主管说不要闷在心里,他也想找回自己。 小艺赶着要备齐等会开会的资料,原本没有笑容的脸听闻郑理的话后微微挑了眉,笑应:「那就记住错误,等你可以出图的时候避免掉。你让总经理印象不错,这几天工作也上手的很快,还记得我说这里的升迁吗?」 「当然记得。」 小艺压低声音,旁人都忙碌没人注意他们。「再告诉你,做好自己份内事,不用八卦,你会庆幸遇到的主管是我,不是隔壁。」 顺着小艺的话,眼睛不由自主的循向话中的主人。 「隔壁怎么了……」被话挑起的好奇心让郑理吞吐着想问。 「改天再说。」小艺突然抽身,「把早上的报告印两分给我。」 郑理看他一眼,明白的转身去完成任务,接着目送所有设计师一窝蜂涌入设计部对门的会议室里。 - 20 硕大的办公室在距离下班前两个小时只剩下四个助理。 郑理暂时遗忘被中断的问句,并不是每天都有样衣的错误要比对,更没有那么多的书面报告,对于刚试穿完要修正的衣服该何去何从,他向曼莉询问。 「曼莉打扰一下。今天试穿过后的衣服我要怎么做?」 「这你问师傅,我不是很清楚你们男装,不然问严栩也行。」曼莉站起身,朝远处喊:「严栩!告诉郑理试穿过后的衣服怎么办。」见严栩比了ok手势后,曼莉转脸对郑理说:「……你等等衣服处理完我教你开单,试穿完后确认的就可以开製作单了。」 「好。」 「你把还要修改的挑出来,记得哪几件是哪个版师的吗?分类好后分别掛到师傅那。」严栩让郑理照试穿单一一把衣服挑出来,两人拿着各家的衣服往打版室走去。「每次试穿完都这样做,师傅改完会给样品妈妈,最后会再回来你这给小艺确认。这当中你可以先开单,抢时间很重要。有时候一张──」 「等等,慢点。开单是只像试穿单下面那些成本吗?要仔细的版本?」郑理脚步一顿,桌上有个巨无霸本子里的单子全是这玩意啊。 严栩点头。「对,不要算错。你也清楚,每一颗釦子看似便宜,要是做到千件也有上万元的成本开销。曼莉等等要教你,写过几张后就会熟悉了。」 「……感觉有得写了。」郑理把衣服掛到两位师傅的旁边,模仿严栩的方式:「师傅我把衣服掛过来了。」 师傅们有参与会议,笔记也有作齐,但严栩说:「我会降低出错率,再跟师傅对过一次。」郑理跟着照作,他也不喜欢出紕漏,能免则免。 「你很细心,这对你工作有好处,记得维持下去。」严栩与他并肩走回设计部。 「谢谢提醒,虽然有时会过于龟毛……」 「没事,龟毛表示你对工作的严谨跟慎重,不耽误进度都没有问题。」严栩拍拍他的肩,十足前辈风范。 「嗯。」再怎么忙碌、不甘愿他都会完成,前一份工作也坚持下来了。 他们分开后严栩继续自己的工作,期间没有多馀交谈,曼莉仔细地说明了开单的注意事项。 郑理用笔记跟脑袋记下所有的事情,这是他接手这工作听到最复杂最无法出错的项目。 开单,单子的内容包含了一件衣服上面所有的用料,包含眼睛无法看见的。举凡一件衬衫用几颗釦子,单一颗价格多少;开了几个釦洞,釦洞的价格;贴在领子内部无法眼睛辨识的胶衬,细緻到连一件成品上一条特殊压线也必须錙銖必较,每个细节都必清清楚楚。 郑理曾经在学校做过类似功课,清楚后上手的也快。接触开单作业后他才发现男装的开单数远远落后别组进度!一堆尽是一个月前甚至更久的单子。曼莉还教会他看每周进度报表,男装的速度已然呈现负成长。 两个小时里,他认真开单,其中被样品妈妈偶尔递来要给副料商做加工的裁片打断,热情的妈妈们会趁机偷抓时间找他聊天。 「你之前没有在别的地方当过助理吗?」 「……没有。」谎言。 「很聪明捏,记性比之前的助理好!」 「谢谢,刚开始事情没有很多,怕以后会忘记。」一切都写在笔记里,电脑萤幕一圈都是代办事项便利贴,怎么能够忘? 「不用谦虚啦,忘记我再跟你说。」 「小子很帅喔,你爸妈把你生得真好,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耶,功课很忙没有交。」忽然惊觉别人在谈恋爱的年华他都在做衣服。 「哪有可能!现在年轻人不都七早八早就谈恋爱。」 「……真的没有。」真的很忙,而且生活在都是女生的环境里,看久了女朋友都不想交了。 直到接近下班时段,这些纷纷扰扰的攻击才逐渐停歇,郑理终于再度沉浸在工作里,忽略旁人每次听见妈妈们跟他扯话题聊天的窃笑声。 在这间公司目前经歷的事情,能与曾经学习过的课程快速连线。截至目前为止──虽然也才三天,但郑理上班的很开心。 他先把手头上能找到的样衣跟前辈开到一半的单据对起,细细核对过后继续未清楚写完的用料。一件风衣把所有数字加总后会出现惊人成本,下一格写着:代工。 衣服的製作直到现在都算半自动,还需要人工的帮忙,数量庞大不可能由自家员工自行完成所有货量,外头必有配合的工厂,而代工费就是给那些工人的薪水。 郑理把需要估代工费的样衣跟单子收整好,预计明天找生產部的专员做估价,这个范畴并不属于设计部。设计部的沟通并不包含製作大货时与工厂的连系,主要是由生產部全权负责,除非中间发生什么意外,否则绝大多数是不会跨越部门沟通。 外头下班鐘声敲响。两天的加班让郑理认知一件事:准时下班的员工除了打版师傅们外没有他人。 而今天似乎有不一样的骚动。 郑理背后传来重物闷声放在桌面的声响,他扭头一看,苏苏表情愉悦的站起身,脱掉她在办公室的御寒薄外套,朝坐在办公室另一端的曼莉比手划脚,而曼莉的动作也一样。 完全是预备下班的姿态。 相隔几秒,郑理扭到极致的眼角馀光清楚看见认真的严栩也起身提背包。 「你们都要走了?」郑理惊讶。 「嗯,你忙完也早点下班吧。」严栩笑说,递给他一包小饼乾。「还要忙很晚的话吃点垫肚,小艺他们没那么快出来。」 苏苏则是一脸神秘:「星期三是小周末啊。」与靠近门边观望对门的曼莉快速离开了。 「掰。」严栩也追着脚步离开公司,徒剩郑理一人留守若大的办公室。 郑理低头检视手上的工作量,一时之间忙不完的分量,堆积太多了。 把手上这份写完就下班吧。 滴答滴答,小艺进去开会前把音响关了,办公室只剩下空调声和郑理书写的声音。 即使加班,郑理内心也一片平静。不压抑、不沉闷,同事之间的相处也很和乐,主管乐于教导,不强制个人做法,只求作业平安正确的完成。 他吁出一口气。 对面的门推开了。 里头的设计师们各个两手空空双眼流转灵活坚定的色彩却一脸疲惫的走出来。 「全走了?」lulu笑问,声音顿转吃惊。「郑理还在!」 郑理迅速撇一下时间,严栩他们走的还真是准,不到十分鐘主管们就出来了。 「嗯,开会结束了?」郑理对着走回位上的小艺问。 小艺拎着下午茶订的饮料姿态间散的走在廊道上。「还没。还要一阵子,你忙完就先下班。」 「好。星期三的会议都这么长吗?」郑理恰好写完,从抽屉捞出几个长尾夹把单子全夹在一块。 「这不算最长纪录,开不完到隔天下午也不是不可能。」小艺放下饮料,已经退冰的杯底水渍沾湿座位隔版的平面。他人站在郑理右手边的空位,ian的位置就在这对面。「忙完下班,别太累。」 小艺的嗓音听得出疲惫。「辛苦了,那这饼乾给你。」郑理吃不到,乾脆把饼乾给小艺,短暂的休息时间是无法拿来用餐的。 小艺接过顺手拆开,远处lulu喊:「小艺,开会了!」 郑理眼睁睁见所有人又进会议室,收拾东西,将明天优先做的放在桌面上,完成的放一堆,下班回家。 经过会议室时,安静的空间能听见略微高亢的声音从门缝底下隐隐传出。 - 21 外头阳光灿烂,郑理焦头烂额,再三深呼吸沉淀。 眼前尽是被他分类堆放的试穿单跟设计图,四散在原本宽大的桌面,现在却连电脑键盘都被掩埋。 「数量不对……」无论数了几次数量都不对,跟表格里的总数不同。 他瞄了眼ian跟小艺空荡荡的位置,更加苦恼了。 吃饱饭后小艺告诉他:「郑理,今天下班前给我下星期一的开会资料,不能出错,我找曼莉教你。」 做事喜欢有条不紊的郑理在曼莉告诉他如何製作正确的开会资料后独力接手,难得的生气想骂声脏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数字。」这一团烂帐是郑理截至目前最烦恼的工作。 一份完整的开会资料必须包含:整週进度累计、单独设计师设计图出图数量、男装总设计图出图数量、样衣完成数量、确认款式生產数量,一直到各品项──外套、衬衫、裤子、饰品的单独统计。数量正确后必须额外再做一份未开单的品项清单记录。项目之细,过程繁杂,整个季度进度累计的数量眾多。 郑理把该加上的数量先加总进去,採用累计方式把数字key进去让程式算出的比例看似没问题,一经对合未开单的样衣数量就完全乱了套。 明明累计表中外套该要有六件未开单,已经更新的清单数量却只有五件── 但何止外套数量出错,裤子、饰品、衬衫也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前面的人到底怎么做事的啊……」郑理咬牙切齿。 郑理耐着性子把设计图再算过一遍,发现即便把设计图翻到烂,总和就是247张。截至目前,试穿数量也不过201套,累计是错的、清单也是错的。他终于忍无可忍,数字全错的状况下孤军奋战只会耗掉更多的时间。他把所有资料印出一份,抓上全部的设计图跟试穿单,临行前他问:「严栩,你有见到小艺吗?」 「应该在员休室开会,他们很喜欢在那边讨论工作,你去找找。」严栩抬头瞄了眼郑理手里各种皱巴巴的单子。「怎么了,资料数字不对?」 「对,简直一团混乱。」郑理下顎紧绷,眼底炽火正旺。 严栩笑说:「去找小艺吧,等你这次整理完下次要错就不容易了。」 郑理眼睛轂轆转,「谢了。」赶忙去员休室找人。 员休室的墙面上嵌了大玻璃窗,郑理在外头挥了两下手,敲门进入。 「小艺,我能打扰一下吗?」在小艺疑惑的眼神里他提出问题。「现在累计数跟品项清单合不起来,数字有落差。设计图、试穿单也算了好几遍,单独统计品项全部的数字都与表中有落差。」 「咦,怎么会?我上周数量还是正确的。」ian讶异的伸手讨过郑理手中的表格,原本瞇瞇的眼睛霎时睁大。 如炬目光扫射过去,ian的头顶正专心的对着郑理,毫无察觉。 「ian你上周不是说没错?」小艺绷着脸色,抽过另外的表格。「数字差很多?」 「嗯,」郑理跨步上前,指着最末端的一排。「外套设计图落差4套、衬衫2套、裤子1套、饰品3套。清单上外套差了1套、衬衫1套、裤子2套、饰品2套,基本上是全错了。还有没有什么单据可以让我重新比对修正的?」 小艺确认了桌上的各种单据,发号司令。「ian你去把小蓝单拿来。」小蓝单试穿完后开的製作成本单,蓝单是设计部留底用。 ian捧着厚重的资料夹回来,「用这里对。」三人抽出本子里的所有蓝单,把各个品项分开,统计数字,再统计设计图数量、试穿单数量,最后把两个设计师的数量分别更新统计。得出的各项数据皆跟郑理算出的相同。 小艺的眼神不再平静,略微愤怒的扫向ian。「你有没有好好统计这几週的数字?我不追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你真的很迷糊。」他转向郑理。「数据全照我们刚刚算出的改,之前的不要用了。如果还有问题你再过来,我们一起找。」 「好,谢谢。」郑理抱起全部的资料,就在等小艺这句话,因而没注意到ian的眼睛因为挨骂而轻轻瞇起。 走出员休室前郑理听见小艺对ian说:「……郑理很细心,不错。」 获得称讚的感觉实在不错。 在他们抓错的时候下班鐘声一度响起,郑理因为专注而忽略了。时逢周末,设计部人去楼空,只剩下严栩一道孤单奋斗的背影。 严栩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计算好了?」 「算出来是没问题了,希望等等不要再有小误差。」郑理堆放好物品,抽出堆在最上面单子,点开电脑档案一一更新。 在寂静中时间流逝,再次有声音打断郑理是严栩要下班的招呼声,他们笑着互相挥手说再见,然后郑理继续低头完成他的表单。 等到他把所有项目更新完毕,并抓出缺漏的清单,清楚的记录时他才发现小艺跟ian不知何时回到了位上。 时间晚间九点半。 郑理揉了揉因长时间看萤幕疲惫的双眼,问小艺:「小艺,要印出来给你吗?」 「要。」应声同时郑理按下列印键。 印表机在设计部外,他必须起身去拿。等待的同时小艺也走出来,他站在郑理旁边,倚着墙壁。「很累吗?」 「很累,可是很有趣。」夜深人静的办公室没有人烟,角落一片漆黑,只馀走道白灯,两人的对话声不自觉放轻,气声还是隐隐回盪在空旷处。 「有趣就好,有趣就不怕事情杂,万事皆怕没有兴趣勉强做而痛苦。这行业需要大量的热情跟兴趣才能支撑,我看你不错,果真如我所想。」小艺像好哥们一样搂住郑理肩膀,手掌拍拍郑理的手臂。 郑理瞄了眼小艺的手,很开心被认同,心底滑过一阵柔软,这才是他理想的工作环境。 他伸手抽出列印好的资料,给过小艺。「女装不用做吗?」 小艺接过资料松开郑理,一双眼盯着表单。「不用,你只要进去更新好我的部分,女装的严栩会做,你不用担心。」 「好。有没有问题?」郑理对最后整理好的资料充满信心,即使相信不会再有错,还是问一下。 「打版师、样品师进度你星期一再跟他们要,本周进度重点我週一早上会给你,到时候再印一份给我。基本上没有问题了。」郑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取悦了小艺,他一掌揉上郑理的发,像在对待个孩子。 郑理微笑,诚挚的道谢。「谢谢。」 「东西收收下班吧,时间晚了。」两人信步走回设计部,小艺放下资料收好包包,ian还在也开始收东西。 郑理关机抓起包包,完成一件令他烦恼整个工作天的工作成就感让他开心的陶陶然。三人一块出公司,看ian关上大门。 他们沉默又疲惫的进电梯下到一楼,郑理打起精神说:「小艺晚安、ian晚安,我坐公车先过马路了。」三人在园区口各自散开往回家。 - 22 郑理的生活在换了一份工作后充实且忙碌。 例如某日。 小艺突然从衣桿上拉出三件铺棉外套,要郑理准备这三件外套上所有用到的副料和布料各一份,要寄给专做羽绒衣的厂商打样。 又例如某日,突然自生產部从天而降好几件羽绒衣的报价表单。告诉他要把衣服再给总经理看过一次,确认后要快点下单。搞得郑理那周三连忙把三件衣服排进试穿里插队,又因为羽绒铺量过少,款式稍微变形,必须再准备一次材料等等,各种芝麻大小事。 偶尔也会像现在,得以间下,安静专注地做同一件事赶进度。 郑理正忙于开单,一边等候样衣下来要送开釦洞。西斜的太阳穿透大片玻璃墙,晒得近窗的样衣温温热热,拉长的影子遮蔽到郑理脚边。 整间办公室流淌着轻音乐,冷暖舒适的空调放送,是极为难得的平静午后,而所有人都乖乖在座位上奋斗,包含主管们。 郑理写完最后一张衬衫製单,准备把掛在旁边的样衣归位时,萤幕上的即时通讯软体闪烁着。他点开一瞧,是曼莉传来的。 曼莉:『今天下班有没有行程?你主管今天生日,去庆祝?』 郑理:『好啊,在哪边,一起过去还是……?』 曼莉:『一起过去,你有车吗?』 郑理:『……我坐公车上下班。』 曼莉:『也行,公车也会到,不远。另外──我们没有邀严栩。』 郑理偷瞄严栩,一如往常的认真背影,弯曲伏首的背脊像柔韧的草,乘载着重量。 郑理向来不爱管工作以外的事,两组的主管个性不和显而易见,想作无视都无法,表面和乐,私底下谁也不相让。身为小寒底下的员工,夹在组与组之间的助理们往往成为炮灰。 而那个大砲灰就是严栩。 因为小艺的设计有涉及女装,严栩也必须常常找小艺询问进度。小寒位阶高于小艺,东西只要呈上去有问题,明明座位在旁边,小寒就是偏偏要刮严栩一顿,再放严栩去跟小艺沟通。 每次这样,通讯软体里就会满是苏苏跟曼莉的安慰。 而严栩总是以没事带过。 小艺对待严栩的态度则反之,一贯的和顏悦色,不骂不严厉,对曼莉和苏苏就显得随兴许多。 郑理也并非不能理解,像上一间公司他就莫名地与小鱼不和,同事不和气还可以装作无事,但主管间的不和气却无法无视。 他调回视线,眼角馀光瞄见小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上班发呆想公事以外的事让他心虚,只好朝小艺笑一个,才想起原先是要拿样衣归位,又匆匆起身,换了一批裤子回来继续工作。 电话骤响,郑理接起来把语调扬高八度,环境教育的成果。「午安……好,我等等去看传真。另外你再帮我报以下几件的价格,下星期要。」 郑理读完一堆货号,起身去外头拿传真报价单,回到位置上连字都还没看清楚,小艺忽然呼唤他。 「我看看报价。」小艺伸长手接过捲曲的传真纸。低头沉吟了会,用铅笔在有问题的价格上打了个问号。「这几件你再跟他们砍。」 「底限是多少?」 「有毛的这件看能不能一千,另外这件八百九。」 「好,我再跟他们谈。」郑理应允的同时,小艺转身拿出一个纸袋。 「这个你帮我发下去,一个人三片饼乾。你可以自己先多拿几片。」纸袋里面有几个真空包装,是名產苏打饼。 呃,寿星请吃饼乾,怎么跟既定印象相反?郑理虽这么想还是应好,接手分发下午甜点。 「小艺请吃下午茶,抽一张面纸放。」郑理轻轻的发放下,从曼莉开始每到一个座位就要重复这么一句。一组发放完毕,他已经觉得自己像台复读机,不断重复拨放。 苏打饼的咸香气味从设计部头随着郑理的步伐飘到设计部尾。还因为偏心因素,小寒说要减肥省下来的全平分给了严栩和苏苏,就当另类补偿吧。 全部发完后饼乾还剩满满的两袋,郑理不爱零嘴,只拿了两片,被小艺发现又多抓了几片堆在他的面纸上。「还有剩的话就发打版室,你手上的半包给我,我拿去生產部。」 小艺抓过自己的卫生纸,一把推着郑理前进打版室。 「师傅抽一张。」小艺手肘顶了一下师傅,师傅不明究理摘掉老花眼镜,抽出一张白花花的面纸,三片饼乾旋即落下。 后头的版师都比照对待,很快的版师的份量也分发完毕。 「你回去吧,我去生產部。」小艺轻拍他手臂,脚步刚踏出郑理就说:「等等回来先帮我看样衣,生產部一直催我。」 「……」小艺挑眉,失笑道:「好,我等等就看。」 严栩捧着成堆的样衣跟郑理擦身而过,听到一声轻轻的道谢声。郑理也轻声回:「不客气。」 郑理回位置第一件事拿起电话拨给刚才来电的厂商,上演砍价剧码。 「……真的不行吗?成本没有上扬那么多吧?上一批的价格用料相同,用量也没差多少,再少个十元也行啊。」 严栩竖直耳朵听,几週前郑理还不是这样砍价的,是用一种非常正经,如果砍不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声音。 是谁教郑理用这种方式砍价的? 小艺踏入设计部郑理的砍价声不断,像跳针一样重复同样一句话,很重要所以要说三次的「再少十元」也不停的提到。 他停在郑理位置旁边,勾勾食指。 「──你等等,我把电话给小艺。」郑理交出电话的时候听见了来自另一端的长声哀嚎。 「嗨,sam,你两件用量一样的外套给我的报价不一样……什么?做工比较复杂?不是一样吗,版子数量一样用量也一样,一样有压摺、有荷叶,哪里比较复杂了,少个十元或者一样你选一个嘛。」小艺一掌按压在郑理肩上,右手的听筒改夹在脖颈肩,向郑理讨过纸笔,书写下一排字:『听着学下,sam就怕这招。』嘴里嗯嗯、嗯哼的声音不断,对方简直被压着打。 郑理每次听小艺跟这家厂商砍价,都怀疑sam是不是就好小艺这种砍价模式,让大男人用撒娇的口吻杀价,恶俗的行径令人发指。 「sam,你听我说。」彷彿等待对方闭嘴停下,话筒安静的下一秒,小艺爆出了令全设计部难以憋笑的话语:「我今天生日算我个折扣吧,十元当我的生日礼物很便宜的。」 郑理嘴兜不拢,目瞪口呆的仰望站在他旁边的主管,脑子里除了荒谬、厚脸皮、天哪、上帝等最多的念头是敬仰佩服。 当小艺掛上话筒,远处的lulu赏脸的发出爆笑声,她摀着笑疼的肚子缓慢移动到小艺身边,弯曲的腰背直不起来,一手搭上小艺的肩头,以防笑倒在地。「小、小艺──你每次都要用这么、这么好、好笑的方式杀……杀价吗?唉唷……我的肚子!」 笑声此起彼落的在设计部响起,最先停下的是隔壁桌的对头,憋笑是件痛苦事,但碍于他们的主管已经成功憋住,只能跟进。 小艺扶lulu回位上坐好,又叫上郑理。「记住怎么杀价了?sam就是要用比他更不要脸的方式砍价才有用,相信你会进步很快。」 「……记住了。」郑理的反应难得慢上几拍,显而易见的不愿意。 不过小艺没说什么就放他回去继续工作。 越接近下班时间曼莉那边就越浮躁,频频有人起身走动,或是烦恼地吼了一声,转移话题嘻笑。下班鐘一响,lulu揹着她的名牌包,用气音呼唤小艺,电脑萤幕上的通讯软体也随之闪烁。 曼莉:『假装加班不要动!』 郑理:『要当惊喜?』 曼莉:『当然,等小艺走了你再收东西。等我发号司令!』 郑理:『好。』 「早点休息回家,掰。」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今天有庆生活动,如同平日,小艺提着包欢乐下班。 「好,掰。」郑理低下头偷瞄小艺移动何处,照顺序把单子堆放好。 两名主管一踏出办公室大门,曼莉立即起身挥动手臂。他们那组的设计师分别撤离,又隔一阵子才换到他们几个。 临行前,小寒刚好不在位置上,隔壁组的设计师们纷纷笑着挥手跟郑理说再见,连同严栩,个个心知肚明。 他们一出办公大楼,包含ian三人拔腿狂奔,气喘吁吁的上了公车,前往目的地。一切堪称顺利。 坐了几站气息终于平稳。 这批参与庆生会的人里没有c组同事,当然也少了苏苏的存在。「你们这样,会不会不和?」 两姊妹分配在两个不同品牌,品牌之间主管的相容性还特差,像遇到这样的私活动时,只有一方参与不会有不平的感觉吗? 曼莉的个性十分爽朗。「刚开始有,后来习惯就好了。对了,你喝酒吧?」 「喝啊。怎么了?」 「酒量好吗?我那组设计师加上小艺全是酒鬼,他们很爱拚酒。」 「普普吧。」郑理思索一下,印象中没有参与大型活动狂喝过。 ian拍拍他的肩,一脸感叹:「你自求多福……」 郑理首度参加同事下班后的聚会,对自家主管的了解仅只于上班,现在告诉他酒量普通要自求多福,不禁有点忐忑。但来都来了,真的撑不住顶多拒绝吧。 - 23 不过事实证明郑理太天真了。 率先离开的设计师们聚集在ktv门口,其中一位还拎着一个硕大的保丽龙圆盒。「小艺他们进去了,包厢订那么大马上就破功了吧?」 曼莉笑得一脸奸诈,她告诉她们:「我有订一间小包,lulu先把小艺放在那,等我们准备好。」她率先走进去,跟服务生说他们订的包厢编号,服务员带领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包厢。「先来一箱啤酒。」并请服务生先保管蛋糕。 门一关上,他们把东西放好,郑理把包包放在一处角落,被其中一位设计师移放到跟他们一块,上头盖了一块防水布料。「别放这,等等会脏。」 「……谢谢。等等会脏是?」 「蛋糕这么大不是要用来吃的。」郑理抬起头,个个摩拳擦掌,狰狞一点的表情用磨刀霍霍形容也不为过。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蛋糕那么大不是要吃,用膝盖想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郑理后悔答应参加了。 他看着曼莉化身为活动企划意气风发的指挥所有人布置场地,并收藏好所有的包包以及礼物,最后自己踩在门旁的椅子上,端着水桶笑得一脸奸诈。 「关灯!」 灯光调暗,准备就绪。ian一通电话告知lulu,还特意叮嚀要让小艺先进门,否则会遭受鱼池之殃。 门一推开,越过门槛的脚都还没有触地,曼莉手中的桶子反转,漫天飞舞的亮片碎纸,直接一桶从小艺头上倒下,粗颗粒的亮片卡在小艺的发梢间,领子里、裤子、鞋子无一倖免。整个人顿时成为大金人。 「生日快乐!」眾人齐吼。然后lulu带头开唱生日快乐歌,小艺顶着一头亮片站在人群中间挑眉笑着。 「先来个生日感言。」有人递上麦克风。 小艺的表情从进门的不解到错愕,像翻书一样精采。手持麦克风眾人安静下来,嘴角拉出了一道可疑的弧线。郑理站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太大声,狼狈的小艺曾几见过。几周以来的形象塑造,小艺可说是非常成功。 他领着郑理工作,告诉他一些诀窍,不熟悉的时候可以依循前者的方式运作,熟悉后就随便他,只要东西正确交出一概不干涉。小艺还彻底地发挥了他独特的个人魅力,忙碌严肃中端正、轻松愉快中谈笑,连郑理的谈判技巧会突飞猛进都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对此郑理真的很佩服。 「感谢各位的礼物,小生我怕怕,是不是还有其他惊喜?」小艺抓着麦克风,大声问候在场人士,不忘拍掉身上闪得人眼生疼的金色俗气亮片。 「我保证你的人身绝对平安,请保持一颗愉快开心的心等候等下的惊喜。」lulu该组的一名设计师拍着胸铺保证。 「如果我不喜欢呢?」 「你一定会喜欢!」设计师们下了班就像脱了轨的火车,埋首工作画设计图的气质荡然无存。 曼莉点了一堆歌,很high、很吵,大家喝酒欣赏曼莉的个人演唱会,服务生也不断送上刚才点的小菜,包厢里霎时只剩下眾人的进食声。此时小艺带着酒,移动到郑理旁边。 他顺手拿了瓶酒给郑理,看着郑理拉拉环,瓶身一碰,乾杯。 郑理想把酒放下,见小艺不停只好一口气嚥下半罐啤酒。 小艺讚赏的看郑理,出言关心。「喜欢这里吧?」 「嗯,这里很讚,上班很愉快。」虽然每天加班到七八点,有时更晚,但郑理真心觉得学到不少东西,很多课堂曾经听过、仅操作过一两次的事情,到了职场变成天天、时时刻刻都必须做,相同的动作一直重复也能中发现箇中不同。 「你有底子学得勤快,又聪明。做这行很辛苦但很快乐。我刚接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唯一有的就是你身上这股衝劲、肯学、吃苦。」小艺把啤酒碰上郑理的,忽略他瞠大的双眼。 「你不是学这专业的?」 小艺点头。「退伍后坚决走这行,」他轻轻靠近郑理耳畔。「所以我才让你进来,你让我看见以前热诚的自己。」 郑理心怀感激。「……谢谢。我也很喜欢这个领域,但为什么会──」 小艺用冰凉的酒瓶贴上郑理的脸,堵住了他后续的话,俏皮的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嘘。」 「场合。」小艺叉起一块猪血糕,塞进嘴里。「喜欢就好好做,都进来了问为什么也没用。我给的是机会,你要做的是抓住,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有要与不要。记住,郑理。」 郑理只好又把问题吞进肚,「谢谢。我敬你。」他囫圇吞掉剩下几口的啤酒,取过全新的一瓶,认真严肃的敬掉新的一瓶。 曼莉见状,麦克风拿着呼喊:「有人开敬了!大家上!」说完,拋弃麦克风第一个衝上前开始疯狂敬酒。 先例一开,眾人后续跟进。 ian坐在一旁,十足看好戏的表情。混乱中小艺没放过他,趁着郑理被群眾包围拿着新开的酒移动过去。「ian来,寿星敬酒!要季末收尾了,好好干。」 ian瞪了眼手中被塞进的酒,哑口无言只得认命的乾掉它。酒量不好的他还在训练中,每次一起吃饭小艺都会找各种名目敬他,身为人家下属,ian很难坚定立场说不,尤其他又是坐大眾运输工具上下班的人,连开车不喝酒的藉口都无法使用。 另一头,郑理在娘子军的围攻中罐下了六瓶啤酒,即将罐下第七瓶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苏苏!恭喜你解脱!」曼莉如获至宝的态度热情非常,郑理刚灌下七瓶酒还没醉,只觉肚子胀胀满是金黄液体有些难受。他看过去,苏苏手里端着的是他们买的那盒蛋糕包装。 曼莉的目标压根不是自己妹妹,她一把夺过该盒物品,动作轻柔的放到桌上。 「别喝了、别喝了。」lulu半空击掌,打断所有敬酒行为,领头聚到桌边,长手一伸。「小艺,打火机。」这间办公室的男人全都有抽菸,烟癮颇大,排除郑理。 曼莉跟苏苏分工合作,打开盒盖,插上蜡烛,由lulu点燃蜡烛。「快,寿星许愿。」 「三个都不用说?」小艺皮皮一问。 「少做梦了,最后一个不用,你是想许什么愿望,把妹吗?」lulu调侃道。 「黄金单身汉,你不毛遂自荐?」小艺一把揽住lulu,姿态顿时亲暱起来。 「认识你太晚了,我不能劈腿。」lulu小鸟依人般地偎进小艺胸怀,还故作泫然欲泣貌。 「太可惜了。」故作可惜貌,小艺落一个吻在lulu左手背上,然后左拥郑理,右拥ian,一副皇帝样地说:「第一个,祝公司生意兴隆。这样会不会太狗腿?」他撇头询问ian。 「总经理知道你下班还想着公事肯定觉得狗腿。」ian呵呵笑。 「总经理最懂我了,狗腿也是拍在正确位置上的,多学学,懂吗?」小艺笑拍ian臂膀。「第二个,希望我手下无论是ian还是郑理,仕途顺利,茁壮成长。」 郑理乍闻扭头,两人身高相仿,直接对视小艺的双眼。「嗯,有问题?」他摇头,既错愕又感温馨的笑了开来。 「没问题就好,」小艺的笑容顿时变得灿烂无比,拍拍他的肩又继续:「第三个──以后大家生日都可以用我今天那招跟sam杀价成功──当然不是这种愿望。」小艺笑容微扬,闭眼低头,三秒后神采奕奕的双眼又睁开,松开手边两人,又是另一轮敬酒大赛。 第一个倒下的是酒量最差的ian。 喝酒最吵,最没有气质的是一位剪有俐落短发的女设计师小君。喝疯了抓着啤酒罐随手巴住一个对象,就喊:「喝!乾杯!」 郑理被灌到后来晕茫茫中亲体验被死死紧抓着脱不开身,酒水像大海一样喝不尽地朝他涌来,喝到最后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满肚的酒液都在向他抗议。 他拼命摇头说不行了,小君还是不放过他。每当他罐子作势要放在桌上时,带着酒气的声音就会贴上他耳朵,从喉间拉出长长的、上扬的、不可拒绝的「嗯?」的声响。 彷彿他要真的把罐子放在桌上,她就会对他做出什么恐怖的行为,逼得他不得不继续喝下去。 「小君──」郑理打个了酒嗝,满脸胀红,平日的从容样不復见,歪歪斜斜的被小君无力的手臂勾搭着,两人宛若交颈鸳鸯亲密的倚靠。「我真的喝不下了……」 「男人的酒量这样是不行的!」lulu走过来,双颊嫣红,步伐笔直,一屁股坐在郑理另一边的空位上。「我敬你!」仰头咕嚕嚕的把罐子里的酒喝光了。 几个小时前,郑理还天真的想:要真喝不下拒绝就好。但眼前的情势非他所能控制,迷迷糊糊中,又好几罐黄汤下肚。中间还穿插着小艺的敬酒,苏苏的恭贺,曼莉无俚头的邀酒名义。 忽然间,一道白光划过眼前。 喝开的群眾里不知道谁先开始,小艺的脖颈上赫然被涂满可口的鲜奶油,已经没人唱歌了,一场混战于焉展开。 - 24 郑理视线模糊,一个白色盘子看成两三个叠影,宛如慢速播放般,白色盘子夹带奶油蛋糕飞过眼前,小艺侧身闪过,盘子带着蛋糕黏上墙壁,然后失去黏性缓缓脱落,掉在地。 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 粉红色的奶油在包厢晕黄的灯光中变成綺丽的粉紫色,混战范围越来越广,发梢、衣襬无人倖免,油油腻腻略带香甜气味的奶油混合酒液的味道像迷香飘盪在包厢里,让每个人都变得可口。 醉意朦胧,郑理恍惚想起,那位设计师说的没错,包包在防水布料的照顾下免于灾难。 小君醉了可是蛮力十足,跟曼莉一起听从lulu逮住小艺,lulu一把掀起小艺的衣襬一盘奶油蛋糕直接抹在小艺结实的肚皮上,还扭了两下抹开它。 「lulu!」郑理呵呵笑的窝在沙发上,看小艺爆气端起另一盘满场追着lulu跑,中间还逮到曼莉跟小君,一视同仁的对待。 lulu逃无可逃,躲到郑理窝着的角落旁,一把抓住他拿来当挡箭牌。「小艺不要动喔!你的人在我手上!要是砸我我就撕票!」 「嘖嘖,你当我会怕?」小艺露出不屑的表情,痞样十足,空着的手一把扯过郑理像捞玩偶一样搂着,另一手中的蛋糕趁机砸上傻眼的lulu,挣扎中郑理从小艺手中滑落,坐在一旁拍手叫好。 小艺惩罚完lulu喘口气做到郑理旁边,看着他喝醉的蠢样笑了笑,伸手捞过新酒开给郑理。「来,多喝一点!」 砸完奶油派,又是隔空乱敬。 各种名义翻新一轮,庆祝小艺生日、庆祝他得到小艺的生日祝福、庆祝他学到对付sam砍价方式,还要庆祝他度过适用期,庆祝各种庆祝。 每当一个箱子喝空,曼莉便贴心的无微不至,新的一箱总在即时进入包厢,不觉中只有十人的包箱,地上却躺着七个大空箱。 记忆变得破碎。 郑理那天从小艺的床上醒来后,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跟这群疯子出去喝酒。 他挣扎着翻身,比意识更早清醒的是身体记忆,从没挑战过喝啤酒喝到想吐,呕吐过后的不适感还残留着。烂醉如泥的感受他首度体验到了,真的很讨厌。 头一偏腰一翻,更恐怖的画面入侵他眼底。 郑理错愕摀住脸,简直不敢相信离自己鼻尖不到五公分近目前安稳沉睡的那张脸是他的主管。 「……小艺,醒醒!」刚睡醒的沙哑微微颤抖。 小艺缓缓睁开眼,睡意深重的只开一条缝,带着慵懒气息吸引人想探进他眼底。「早安。」 那双朦胧的眼睛睁开瞬间,丧失的记忆如海潮汹涌回笼── 混战的尾声他被整室浓郁混浊的香气逼进厕所,张开双臂拥抱洁白的马桶,吐得一蹋糊涂。在场的男性只剩下小艺保有清楚意识,他走进厕所扶起醉到双腿直打颤的郑理,协助他嗽口、整理仪容。 最后被小艺的搀扶上了计程车,记忆一度在这里中断。 下车后进了屋子,刚走进浴室郑理又吐,二度呕吐后郑理稍微回復了点意识,喝醉的他跟平常一样安静,脸上掛着憨呆的笑容,蹲在地上。 他不记得小艺是不是有说话,但想起来现在一身的清爽是自己清洗的,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现在会在小艺床上清醒也不奇怪了── 才怪! 明明是自己把人叫醒,可当小艺有所反应,郑理反射的往后滚了两圈,拉开距离,几乎无法直视。后知后觉的发现房间里有一扇窗,而窗外一片漆黑,直觉疑惑:「还没天亮?」 小艺翻身瞄了眼,郑理目前反应迟钝,他看着小艺面无表情仰躺在床上,光洁的手臂拉出线条,被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光洁的胸膛,郑理两眼发直,猝然间听见小艺说:「四点半。不多睡点吗?」 「不要!」突然间清醒了,郑理语调难以自制的激动,疲惫跟酒醉的头疼忽地涌上,忍不住按了按额侧。 「那你要聊天吗?」小艺翻身坐起,全身上下只着一条内裤,伸手帮郑理按摩。 郑理想往后缩却被小艺抓住硬是接受服务,小艺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沙哑:「你吐了两次,但很乖。」 郑理面露尷尬,想低下头又被阻止:「我想起来了……」 「不要乱动。」小艺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澡还自己洗,这床也是你自己爬上来的。你爸妈照顾你一定很轻松。」 「很抱歉,添麻烦了。」郑理拉开小艺的手,语气十分歉疚。 「不用啊,你很乖,吐也吐对地方,洗澡穿衣都自己来,全程不吵不闹,酒品不错。」小艺揉上郑理的发,像在安抚小动物般温柔,不待郑理说什么又松手将枕头立起靠在背与墙之间,随手点了一根菸,氤氳的雾气跟火的红在郑理眼底瀰漫开来。「下次还敢不敢一起喝?」 郑理用力摇头。「太可怕了,像在喝白开水一样。」 小艺放声大笑:「当作训练啊,以后喝酒就找你当固定班底。」 「你们喝就好。」郑理一秒回覆。 从来没有见过喝酒这样喝的,他要好好照顾他的肝,人生漫漫长他的目标也还没达成。 「也行,你过来看我们喝。」小艺直接拍板定案,捻熄的菸雾冉冉升空,归还房间灰阶的色彩。 郑理登时哑口无言,放软了背脊贴在柔软的枕头上,曲起双膝。小艺感受到床铺的震动,打了个呵欠,拍响身侧的空位。「睡不睡?明天还要上班,精神不好做错事就该打了。」 「睡,但我睡这不是很适合吧?」郑理陷入了拉锯。刚清醒时察觉睡在别人床上真的很惊恐,冷静后又有点犹豫是否该跟主管同床共寝。柔软的大床跟冷硬的地板就像天使跟恶魔在拉拔着他。 「你不睡这要睡哪?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睡沙发。」小艺语气变得略为夸张,这回乾脆掀起一角棉被,再度拍拍空着的床位。 头有越来越痛的趋势,天平也逐步倾斜,黑暗中的床铺在脑海里的想像是纯白柔软的存在。郑理内心挣扎的躺下,从善如流的让小艺把被子分一半过来盖住,然后他听见小艺笑意浓厚满足低哑的说:「晚安,郑理。」 「……晚安。」 奇异的体验,令郑理下半夜辗转难眠,还怕频频翻身打扰小艺睡眠,把自己催眠成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伴着小艺趋于沉稳的呼吸声陷入了自我沉思。 眨眼间,这份工作就满三个月了。虽成日忙碌非凡,却远比违背自己的良心好。上班气氛好得没话说,同事之间的相处也很不错,尤其遇到这位上司,详细的指点及教导。不爱比较的郑理下意识的拿小艺跟小海姊姊做比较,发出一声感叹。 小海姊姊凡事亲力亲为,除了大量的绘图外,其馀皆揽在自己身上。上位者位高权重,但像小海姊姊这样的主管少了几分耐心、多了几分独裁的性格,潜移默化中设计部氛围也逐渐受影响,变得死气沉沉,再转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小艺的魅力全然的不同。 他体验到来自主管的信任,他总是爱用举例,或者身教的方式去告诉他一件事情的原理,即使错了也只是板着张脸告诉他,让他自己去找出错误,主动承认,截然不同的领导方式,让郑理越来越喜欢这位主管。 『……你会庆幸遇到的主管是我,不是隔壁。』 ──我很幸运,毅然地离开了上一间公司,才遇见了你。 当第一道阳光透进窗户时,郑理闭上双眼,舒适的床铺与规律的声响像极了摇篮,驱走了疼痛,遗忘了方才的念头,一夜无梦。 早上郑理是被小艺吻醒的。 更正确的说法是,郑理听见自己的手机闹鐘响,伸手要抓却发现身侧有个人,那人满脸洋溢开心的笑容贴了上来,一道湿湿软软的触感落在他的唇上:「早安,郑理。」 这吻比闹鐘还有效,血液霎时衝上脑袋,人整个清醒。郑理下意识反应就是把小艺踢下床,然后如愿听见一声「唉唷」,连忙凑上前观看。 此时郑理的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惨了!我把主管踢下床! 对方却像隻豹悍然从床底下跳起,撞倒了趴在床边的郑理。 小艺压制住郑理,俯视着郑理一脸不怀好意,手指却相反的轻刮过他的脸庞:「你想再被我吻一次吗?」 郑理摇头,什么话都答不上来,也不敢再赏小艺一脚,但他真的不想再被吻一次。 「嘖,太可惜了。」小艺让开身,坐在床沿边看上去快要掉下床,郑理担忧的坐起身一把拉住小艺的手臂。 「为什么要这么做?」郑理不解问道。情绪终于回稳,他不认为小艺只是刚好碰上来,也不认为小艺是把他当了谁。 小艺笑笑地说:「郑理,你有时候真傻得可爱。当然是喜欢你啊。」 「小艺,这不好笑。」 「不,我很认真,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小艺的眼里没有笑意,反而盈满那种郑理无法解读的情绪。 郑理是个恋爱白痴,爱恋经验零的他只有过很小的倾心,但眨眼间就被他喜欢的服装所取代,他专注的态度让爱情没有地方居住,拥挤的空间里只有他满满的梦想。 现在小艺投了个直球告诉他,喜欢他,用那样不容拒绝的表情跟口气告诉他,半点也退缩不了。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喜欢我这个人。」郑理认真地迎视小艺目光,即使那令他有点颤慄。 「不是一样吗,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没有错。」小艺不容他逃跑的捧住他的脸。「你可以慢慢想,在公司我们论公,你可以不用躲我。」然后他松开郑理转身走进浴室。 留下郑理一人在床上睁着不解情爱的眼睛发呆。 - 25 郑理察觉那些专心正逐步消逝在他的生活中。 打从那日后,小艺就像窗外的太阳随着时日越照越炽,即使小艺再也没有多馀的踰矩行为,但那些直白的行为跟告白确实影响了他。 他被小艺的吻吓到,那轻柔的姿态跟诉说喜欢时的专注眼神都有着他无法理解的神秘,郑理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情绪,那有些吸引他,又有点抗拒。 神祕与恐惧交错的情绪,揉合后幻成一株冒出头的芽,还不知道那叫做什么。 郑理摇着笔桿,恍惚的听着小艺忽远忽近的声音,皱起了眉头感到烦躁,尤其是小艺执笔书写的手跟开合不断的嘴唇。 他告诫自己要认真听小艺开会回来的内容,但浮动的情绪无所不在,还是ian踢他一脚才听进小艺的交代。 「郑理,下个月底要拍型录,你必须跟生產部一起把所有样衣调回来。」小艺翻桌历,用红笔把三十一号圈起来。 「顏色、尺寸呢?」郑理探头一看,剩下六周,衣服调回应该不会太困难。 「各一色,尺寸都s号。」小艺从包包捞出菸跟打火机,塞进外套口袋,往外走去。「最好可以拍照提前两週全到,还要做搭配。要注意上面的东西有没有少,除了男装之外我的女装也要调,其他的严栩会负责。」 郑理跟在一旁,把指令谨记在心。「饰品配件也通通各一色?」 「对。」他们停在电梯门口前,等候电梯慢慢地爬上来。 「入仓的我就直接去仓库借?」电梯门打开,小艺走进去,郑理亦步亦趋。 「bingo!」小艺打了个响指,任由电梯门关上也不选楼层,反而伸手轻触郑理的脸颊。「你刚刚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郑理沉默的望着小艺,眼底充满困惑与碰触未知的好奇。「我想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郑理,爱是没有理由的,有理由的爱还会是爱吗?」小艺松手,把电梯门按开,推郑理出门的时候顺便补了一句:「如果不是在上班,我会再吻你一次。快进办公室,把工作完成,有问题下班再说。」 郑理怔愣的立足在电梯门前,小艺的话露骨的另郑理不知如何反应,心底隐隐有一丝兴奋的情绪冒出头,那颗坐落在心底的牙好像又抽高了一点。 感情就像小艺讲那样毫无道理的存在吗?忽然就冒出来的不明事物,让郑理心里糊成一团,摸不着底。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郑理恍惚地想着。 小艺回座位时郑理正忙着打电话,郑理没有察觉小艺归来,对话筒另一端清楚交代要回来的件数跟时间,比小艺提出的时间又早了一周,将厂商的时间挤压成短短三周。 曼莉兇狠的说:「对厂商仁慈就是对自己无情,你选一个吧,三周的时间他们绝对够用。」所以他採用了曼莉、严栩他们提供的方式,多留给自己一周准备清点的时间,免得上面到时催促他也清楚衣服的去向。 掛上电话轻吐口气,撇见小艺回来,暂时遗忘的问题又重回脑海,收拾好情绪后抓起写了日期的便条纸走向小艺。 「小艺,我把日期改压早了一周。」他把便条纸直接贴在小艺的桌历上。 「好,全到再告诉我。」小艺瞄了眼郑理,衔着笑意的嘴唇充满诱人的魅力。 郑理撇开视线:「我再去忙了。」 但事情开始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有些事物如潺潺水流一样不断外洩,而回来的衣服根本是水龙头坏掉爆喷的景象。 设计部里共计四个部门全挤在同一周拍照,各组助理们除平日的事情要忙,还要不断打电话询问厂商进度。几天后第一批衣服回来,数量迅速累积,原先杂乱的设计部变得更乱,活动衣桿一桿连着一桿绵延开来。 通常一款最少一色、最多三色,平均下来约一款两件的数量,每个品牌款式数量不同,单纯听数字觉得还好,当吊掛起来衣桿衣架的数量完全不够,拥挤到取一件衣服下来,再掛回去需费九牛二虎之力,而掛在最边缘的衣服常常没有人撞到也会自己掉下来,足见数量之多。 而衣服还在陆续回来。 新的一周里设计部频繁的出现脸部轮廓深邃,身材纤细苗条的模特儿们,有的娇俏,有的艳丽。被助理领进门后会请他们套上衣服,进行简单试拍,记录模特儿的动作反应,是不是能在快速拍摄中捉到服装的重点,也是否符合品牌精神、形象和本季主题。 小寒叫严栩配套服装让站在门边笑容甜美的金发女孩穿上,拍摄记录时小艺跟小寒不停交头接耳,偶尔穿插其他设计师的意见,而旁边模特儿所属的经纪公司会不断的推销,拿出模特儿们的工作作品集。 「这是她之前帮某个大厂拍的image,很符合你们,她反应又快。」郑理好奇的探头,这跟在学校自己挑选模特儿很类似,寻找符合心目中形象的女性来穿着,搭配上佈景,与设计过后的动作,利用这些让画面说话,告诉观看者他们所要表达的涵义。 资料夹里的少女很漂亮,接过很多不一样的case,看得出来她热爱挑战不同路线,从甜美到冷艳都表现得维妙维肖。 小艺一边翻一边动手抽出几张图片,不一会资料夹的开口夹了一堆飘飘摇摇的纸张。向经纪公司确认可以影印留底后,让郑理去把刚才做记号的页数全数彩色影印下来。 几天后女模特儿们换成了男模特儿,有宛如吸血鬼般的雋魅神态,或是栗色头发的阳光少年,甚至还有性感熟男,全都有练过的美丽身材,倒三角的美好比例,但不是全部人试穿都适合。太过妖异的不行,过于成熟的也不行。 郑理经手的这把个月,很清楚本季品牌要表现的是什么,看了那么多模特儿来面试最后只有几位可以。当小艺问他喜欢哪个模特儿的时候,就直说出他筛选过后的名单。 「peter、leo。peter比较成熟,衣服在他身上很有气势,他很有自信。leo比较顽皮。」郑理双眼晶亮的直视小艺,像是想到什么,从萤幕旁边撕下一张便条纸给小艺。「这是经纪公司给的报价。」 小艺没有多馀的意见,撇了一眼即说:「可以,先请他们把那两天空下来,等等开会我跟总经理说,确认后再请他们传合约,一式两份。」 「好。」郑理又另外放下另一手里的製作单,请小艺审核签名。 小艺抽单的手抓住了郑理的,就这么曖昧的牵着在别人都看不见的隔板后面,郑理垂眸没有收手,復又抬眼,小艺确定自己在他眼底看见了什么,手掌感到一紧,小艺挑眉中断郑理的情绪:「等我开会出来再签。」松手放人。 「好。」郑理回到位置,衝动下给了回应,心脏跳得有些激烈的他既兴奋又有点紧张,深呼吸一口气,点开illustrator修改昨天试穿挑战失败的图案。 这个图案是某天上头交代下来,希望能将这图案用在衣服上,给了郑理参考资料去做绘製,并排版输出。前一份工作天天都在摸illustrator,郑理还未生疏动作快又准确,何况修改也只是重做缩放跟疏密的排列。 很快,这份工作告一段落,他列印出来贴了张便条纸在上头放在小艺杂乱的垃圾山桌面顶端。 「郑理,你的衣服到了,我放在生產部外面。」严栩推着一桿衣物进来,背对他整理一边告知他。 郑理蹲在生產部门外,点阅从仓库调出来的衣服,一一将小艺的女装掛上,再次确认无误后回到办公室向小艺报告。「小艺,女装全到了。男装剩下牛仔系列。」 小艺正戴着耳机低头工作,郑理走近他的桌上摊着张画到一半的设计图,又讲了一次,小艺才点着头说:「你看这张照片,会想买这件衣服吗?」 郑理凑上前,萤幕上一件宝蓝色的皮衣外套,款式帅气,跟品牌风格略有差距,刚好不符合郑理的喜好,遂摇头。「我不会想买。」 「喔?」小艺的声音无预警地贴在他耳朵边,吓得他偏头避开,但小艺偏不让他躲,硬是把他的脸扳回来对着萤幕。「让你想想,如果我们也要这种顏色、类似的风格要怎么样才会像我们家的设计?」 小艺的声音和呼吸一起吹在他的耳朵旁,热度攀爬而上,气息呼出的感觉让他感觉很奇妙。 郑理努力集中思绪。「……不要那么多庞克元素,把剩下的金属细节替换成我们的五金装饰,剪接线也不要那么夸张改成内敛一点呢?」说着也沉淀下来,边在脑海里勾勒画面,新设计跟参考对象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错啊,」小艺轻拍郑理腰侧,他的声音满含骄傲。「学得很快,精随抓得准,真是聪明!」 郑理露出同样的笑容,与以往不同的感受,复杂的在心里奔跑,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讚,令他轻笑出声。 小艺忽然间冒出一句话。「多笑笑,这样好看。」 郑理讶异的收敛了笑容,馀下开心。「好。」 凝睇小艺的眼神像流转的水波,折射出另一种光彩。 - 26 郑理到公司的时候大门还深锁。 拍照的日子眨眼就到了。 今天是女装拍型录的日子,也是所有品牌开拍的第一天,预计会一直忙碌到晚上。 他从旁边的小门进去,穿过整个办公室打开大门。回设计部再度点过衣桿上的衣服,搭配是否有错误,然后拉到大门口附近。 郑理刚把第一桿拖到门口,严栩就到了。 严栩穿的轻便,就如昨日下班前对郑理交代的那般,印花白t,深蓝刷白九分窄管牛仔裤,脚上一双罗马凉鞋,别于平日笔挺绅士的造型,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见严栩的穿着郑理笑了笑,两人竟穿得差不了多少。 「早安。」严栩摘掉太阳眼镜,率先问早。 「早安,你要先吃早餐吗?」郑理调整衣桿位置以不挡到出入路线为主。 「等等上车在吃。我先跟你把衣服拖出来,你都检查好了?」严栩随手把东西放在桌上,拉过其中一桿逐件检查。 他们昨晚留下来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下班离开。严栩还叮嘱他,明天记得多带上几个徽章、釦子、针线、剪刀还有晒衣夹,最重要的是双面胶。 他把那些东西备齐,装在饰品盒里,跟着衣服一起被推出去。 由于今天是拍女装,加上两位助理跟小艺,也才三个男生,开车任务突如其然落到郑理身上。 九人巴像拥挤的罐头,最后一排车位椅垫被拔除,在上面焊了两根横桿,挤进满满衣物人数还超载,郑理坐在驾驶座,副驾理所当然坐着他的主管,他温言鼓舞郑理:「没事,出发!」 在小艺指挥下,后座女性们似乎习以为常安心的睡到目的地,下车后把所有衣物搬进摄影棚一楼,现场已经有加热好的直立熨斗,他跟严栩两人分工合作,一人在一楼烫衣服,一人进地下室准备拍照道具。 郑理蹲在矮桌前将拍照道具整理出来放好,抬头仰望停在他旁边的小艺,边不着痕跡的退了两步:「等等还有什么要做?」 「等她们买零食回来边吃边帮模特儿换衣服,注意不要弄脏衣服就好。」小艺弯腰拿起矮桌上的别针,审视两眼又放回去。「其他的严栩怎么做你就跟着做。今天会很有趣。」 等模特儿上好发妆,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郑理,赫然见到久违的后台生态出现,每当模特儿拍好一套从镜头上下来,眾人手里各抓一件衣服,先脱再穿! 女装件数眾多,每一套搭配照都是几个连续快门的时间,慢的话不过一首儿歌的时间,快则是几个眨眼呼吸就完成。 抓到节奏后,郑理也如同其他同事,一起帮模特儿更衣。 看习惯的他操作时恍惚觉得回到了就学时期,那段灿烂辉煌又快乐至极的日子。郑理边做边笑着,那笑容愉悦的说明他的开心。 凡属小艺的作品,穿完后郑理会请小艺检查调整,釦子要扭上几颗,外套腰带用绑的还是乖乖穿孔系好,都要小艺决定,他最清楚要呈现的是什么。两人默契十足,合作无间。 「郑理,方丝巾,宝蓝色素面那个。」小艺一手调整,一手往后伸,抽过郑理递来的丝巾,在模特儿纤细白皙的颈子打了漂亮的小结。 绝大多数时候是穿在公司就做好的搭配,当然也有突发状况,临时想道要怎么拍,会突然发下指令寻找衣服。 「给我那件有蝴蝶结领巾的针织罩衫。」 「金属皮釦百褶裤裙呢?」 「还没烫到。」 「先烫去拿下来。」 「给我土耳其蓝的手鍊。」 一个上午,郑理乐在其中,快乐的像隻傻鸟,无论被小艺还是其他设计师使唤,他都兴奋雀跃,活力十足。 他深深受这个產业感动,时尚最美丽的地方不只是前台的光鲜,还包含幕后一切心酸付出。他们获得研究分析,重新组装,创造製作出一个符合流行时尚的美丽存在,运用各种材质、各种手法,告诉大眾:今年的流行、色彩、风向,用一把无形的手去推动人,使之疯狂。 女装拍了整整一天,超时好几个小时,逼近晚间十点才收工。 两天后同个摄影棚换拍男装。 男装人手少,小艺商请了严栩来帮忙,当天摄影棚里包含两个男模、摄影团队,竟然只有一个女孩子。 「今天真是太幸福了,这么多帅哥!」影像处理助手在他们全部到齐后兴奋的这么说。 男装拍摄也很顺利,但论衣服熟悉度严栩偏低,所以多数时候变成小艺像总监指挥,ian跟郑理帮男模穿脱,严栩多数时间都在整理脱下来的衣物,在不需要说话的时一如既往的安静。 「严栩,刚刚收的那件裤子在哪?」郑理翻动衣架,左右来回翻不到刚才peter脱下的黑色西装裤。 「刚拿上去。」严栩顺手掛上架好的风衣,双臂一张抱起又堆积起来的衣服,顺势要往棚外走去。 「我跟你上去。」郑理抱起剩下的衣物,一分鐘前小艺刚喊了休息,正和ian聚在萤幕前瀏览刚才的照片。 他们把衣服掛上衣桿,将拍完与未拍的分开。 此时两人听见来自梳妆室细碎的动静,疑惑的互覰彼此,安静的棚外突显了声音却听不真切。郑理没有多想转身想一探究竟,严栩眉尾一扬扯他的肩膀,食指轻轻靠放在嘴唇前。 「嘘。」 他们放轻步伐,垫着脚尖上前,看见梳妆室里热情的画面。 上午兴奋的女助理不知何时跟leo搭上线,两人热情的拥吻着。 郑理一口气梗着,心想别打扰别人好事,正要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骤听严栩一串气音漏笑,然后他被严栩一臂勾住脖子往外带去。 「你刚刚有看见上面的监视器吗?」严栩放低音量,深怕打扰到里面的两人。 郑理微仰头将耳朵靠近严栩,「怎么了?」 「角度被调整了。」郑理难得见到严栩俏皮的耸了肩,连日来紧迫逼人的生活让严栩好长一段时日没出现的笑容又重新掛回脸上。 他们重回现场,又多休息了五分鐘后继续。女助理跟着男模回到棚内,郑理察觉现场气氛有点微妙,摄影师掛上一抹瞭然、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意,开始调侃女助理。 女助理起初脸红着驳斥,到后来欣然承认,最后转变成大剌剌的调侃与被调侃。后续发展如何郑理不知道,他只知道男装数量也不在少数,当天收工的时间跟女装差没多少。事后回到公司,小艺还温馨的提供了消夜。 拍照很累,但最累的莫过严栩了。 他是公司主力女装的助理,也因为是设计部唯一的老牌男助理,开车、搬重物的事情都会落到他头上,在公司里郑理、小艺跟ian有时也会帮忙,但像这周连续的外勤几乎都落到了严栩身上,郑理跟小艺跟拍了三天,严栩则跟拍了五天。直到最后一天,严栩简直累倒。 第一天的女装型录,第二天lulu的女装型录和image,第三天男装型录,第四天小寒跟lulu共同品牌型录和image,最后一天男装image、女装image、男女合拍。 男女合拍的这天又跟第一天一样,满车的衣服跟人。合拍主要是要拍image,整个工作团队比模特儿早到许多,包含行销部也一起过来佈景,就为了等等拍照时需要的氛围。 郑理跟严栩两人挤在角落又是疯狂的烫衣服,偶尔被招唤过去搬个重物,但基本上做些布景调整跟审查是否有缺失都是由设计师来做,在这个工作上他们目前无权置喙。 「郑理,帮忙搬你旁边那几个木箱过来。」小艺在摄影棚的一端呼喊着。 郑理放下熨斗,左手边堆放了几个箱子,全是中古世纪深酒红色边缘敲有古铜金属中间掛着同色大锁的箱子。「全部搬去吗?」 「对!」 郑理花了三趟将箱子全数拖到小艺旁边,再依照行销部跟主管们的指示摆放。雕金樑柱,米白墙面,地上铺红底花样的短毛地毡,角落堆放方才的木箱,顺着木箱了另一端排放着浅金布艺椅,双人座与单人座各一张,另一头又放在张披着浅金软布桌巾的小茶几,利用白瓷茶具点缀。 布景上风灯光揉合白与黄,添增慵懒氛围。 他看着小艺坐在佈景里,假装自己是模特儿摆弄着姿势,逗笑全场还不忘朝在角落烫衣的郑理一笑。郑理被逗笑的看小艺翻起身,又忙碌的去跟摄影师沟通,才转身认真的烫衣服。 消化掉一半衣物时,郑理察觉严栩的不对劲,出言关心。 「你还好吗?」郑理拉直一只袖子,孔内徐徐喷出蒸气,熨平了面料的皱褶。 - 27 严栩摇头,疲惫到不想说话,双肩垮了下来,手脚没有前两天拍摄时的俐落。 「等等帮你捏个肩膀吧?」严栩无精打采的神情写满疲惫,郑理包含今天只跟了三天,也觉得一天工作十六小时很吃不消,更遑论严栩跟拍了整整一周。 严栩犹豫了会,败在深沉的疲惫下:「……好,麻烦你了。」 很快,模特儿换好装,正式开拍。 相机跟电脑是做即时连结,每拍一张照后一秒就会出现在萤幕上。当连续几张后,摄影师会停下动作,让设计师们跟行销主管挑选,一旦ok立刻换下一套。也因此,郑理跟严栩能获得比拍型录时更多间暇。 郑理拉过椅子,让严栩坐着,他站在背后施展马杀鸡疗程。 「这力道行吗?」 「刚好。」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压严栩僵硬的肩膀,郑理不得以使了比平常还要大的气力。 「……你肩膀好硬。」五指持续在肩颈发硬的肌肉上收缩。 严栩轻轻笑了。「你留着点力气别按这么大力,今天才刚开始──噢!」话没说完,郑理捏到筋,严栩吃痛的扭曲了脸庞。 被吓得赶忙收手。「还好吗?」 严栩两条原本帅气微扬的眉毛聚在中间,耸动肩膀,眉头才缓缓舒开。「没事,现在觉得挺舒服的。」 「痛得很爽?」郑理再度把手放上去,使劲一捏。 郑理按压的大拇指掐在一处穴位上,前方本端坐的身影疼的弯下腰。 「噢喔……」拉长的惨叫声,吸引了本来聚焦在萤幕的目光。两人浑然不觉,郑理见严栩弯腰把自己缩起来更惊吓了。 「……对不起。」拇指指腹轻轻摩娑疑似捏疼人的位置,边俯身探视。 「不、没事……痛了一下而已。」严栩深呼吸好几下,终于缓过劲直起身来,试着抬高手臂,无大碍。 「要继续吗?」他原先没想用力,但严栩的反应让他很想一试,力道失了准头,惨案就此发生,幸亏无事。但本是一桩好意,现在不知道严栩还要不要接受…… 严栩讶异挑眉,痛完精神就来了,自然没想继续的念头,摇头婉拒了。 「好!下一套。」一道指令穿过两人中间,各自分开帮模特儿更衣去。 这一天也是个漫长足以凌迟精神的一日。 上午是拍女装image,下午是男女合拍,晚上是男装image。早上抢拍很顺利,虽然速度没有拍型录时快速,但一个image是好几套服装一起拍摄,只要效果有,立刻就能换下一套。 中午休息用餐时间,郑理把严栩赶到一旁,让他去做些比较轻松的事,在外面小寒盯的没有办公室紧,只要有做事就好。 放衣服的地方跟摄影棚相隔一段距离,没有办法直接看进摄影棚,等到要拍照的时候严栩会来叫他,再一起把衣服搬进去。 郑理把要合拍的女装重新烫了一遍,穿脱过程中生出来的皱纹是不容小覷的。 「合拍会比较快,男装要是也顺,今晚说不定能早点下班。」小艺甩动手臂走进来。 重复性的动作让肌肉相当疲惫,隐隐发痠,郑理手边动作慢下来,分心盯着小艺。「嗯,辛苦了。」 「好玩吗?」他站在郑理附近,没有挡住他的动线,但位置很微妙,看上去两人几乎贴在一块。 郑理脚步一挪,换了角度站拉开些许距离。「跟拍型录不一样,现场效果很讚。」 「照片再经过后製会比现场漂亮,到时候你可以去美编那看看。」小艺拉长身子取过桌上的咖啡,打开的杯盖散发诱人香气,郑理分神看着小艺仰头饮下,喉结上下滚动。 这空间只有两个人,其他人全部都在摄影棚里孜孜不倦地看照片。 他轻轻呼吸,低下头继续动作。「美编会想打我……」 郑理心里复杂。 这几天跟着小艺,不像在办公室里各自在位上工作,多了很多时间能有肢体与语言的接触,郑理隐约有些明白那混乱的情绪究竟是些什么了。 上一份工作带给他的与小艺带给他的不时被放大比较,对于小艺认真的带领跟包容,一位主管做到如此,身为下属的他是何等的幸运与幸福,他展现出的手腕跟独具的特色,都一点一滴的加在郑理逐步感受到的一切上头。 再也不仅只最初的崇敬,被扩大的好感模糊掉对小艺的崇拜,混淆后化为别样情绪。 从小艺直白的表示好感后,郑理变得比原本还要注意小艺的动向,像这种距离特别近时常常会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板着一张脸,睁着一双眼,不解又无奈。 「小艺,借我过一下,我要拿桌上的东西。」郑理轻手要推开小艺,拉开距离。 「我帮你,要什么?」小艺毫无让开之意。 「……」郑理无言对视,又不能无理的不予理会。「桌上的花别针。」 小艺取过帮忙别在西装外套领上,退开半步,轻轻笑开,声音不觉变低。「今天拍照完去吃消夜,庆祝终于拍完。」 郑理凝视小艺的眼,在里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心底冒出一句话:去吧,就去吧? 「去不去?」小艺跨前一步,更加贴近郑理,身体的热度穿透过衣物染上对方。 「来吧?」彷彿被催眠蛊惑,郑理盯着小艺缓慢放大的脸,在小艺的嘴唇几乎要贴上郑理肌肤时郑理脱口:「……好,不喝酒。」他妥协了。 「行。」小艺退开身笑拍郑理肩膀,在他发痠的臂上捏了两下。「一点十五开拍,抓紧时间。」 郑理点头,看着小艺转身走进摄影棚,垂下的眼眸里有怎么样都无法解读的情绪,就跟他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样。 男模特儿一点就画好妆,ian过来拿走一开始要合拍的男装,郑理在时限内终于烫完,把所有合拍的衣服跟严栩一块拿下摄影棚。 上午的亢奋消失,中午没有获得适当的休息而感到有些疲惫,郑理向严栩讨了杯咖啡,温热不烫口的温度三两下全下了肚,继续待命。 有时停下等候,郑理一双眼便不由自主的漂移到小艺身上,眼里满是困惑地在小艺身上寻找答案,然后终止于开拍。 下午的合拍顺利的结束,女装设计师嚷着要撤退回家,拍摄再度进入休息,几个人忙着将女装搬上车,趁撤掉女装拍image时搭的布景,让严栩开车送回去,当然嘰嘰喳喳的女人们也一併被送了回去。 「晚餐等等就到了。」摄影助理嘴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菸,间散晃过来,手里甩着打火机。 「好,谢谢。」整理完饰品,郑理刚好收到晚餐。在每个便当盒上写下名字,通知大家可以吃饭了,终于获得一个比较长的喘息时间。 便当吃到一半严栩回来了。 「你吃没?快来吃饭。」郑理让开一个位置,严栩入座先喝掉半杯咖啡才沉默的扒起便当。 「六点开拍。」小艺吃掉最后一块肉,外出抽菸前提醒。「辛苦一点,男装很快。」 严栩快速的咀嚼食物,点头表示听见。 「好。」吃完的郑里开了一瓶水放在严栩手边。「边吃边喝比较快,咖啡等晚点吧。」 「谢谢。」 ian招呼郑理把男装搬进摄影棚,楼上顿时剩下严栩跟小艺两人,模特儿在梳妆室整理造型。 小艺从外面把窗子推开,喷出一口菸一下子就跟夜色混浊一块。「还吃得消吧?」 「……可以。」严栩嚥下最后一口饭,即使他已经疲累到现在就想要下班回家睡觉。 「嗯。等拍完后,一年一度的升迁会议又要开始了。」严栩闻言抬眉,双眼毫无情绪的看着小艺吐出白烟被风吹得缓缓飘进屋内,淡淡的尼古丁味散在每个呼吸间。 严栩淡去笑容,研究不出小艺烟雾后方的表情。 拍摄又开始。 为了赶下班,所有人卯足全力,拍摄一刻不中断快门声不绝于耳,摄助们打灯的技术也因为想下班而有突破性的进步。 「结束!」小艺跟ian确认照片ok后,大声宣告结束。 「耶!」现场一片欢呼,郑理也跟着叫出声。 严栩则是拉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深呼吸站起身,「好了,把东西收完就解脱了,现在晚间八点。」颇有迫不急待的味道。 他们花了不到一小时把现场收拾乾净,回程的路上是小艺开车,沿途油门能用力踩的地方绝不会慢慢拖,回程时间硬是减少了十来分鐘。 他们达成协议,决定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公司堆放起来,等星期一上班再做整理。让设计部跟行销部堆满男女装拍照的杂物后集体逃之夭夭。 - 28 限 我还是很不喜欢在标题提示…… 请好孩子按规矩跳过(? ---------------------- 一进来,小艺不停的推着郑理走进最里面,坐定在整个喧闹场所的角落,压着他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坐一下。」 从公司散会时,郑理就发现小艺只有邀约自己。他什么也没说,笑着跟ian和严栩道别,安静地被小艺拉来这间音乐节奏又重又快的pub,心跳彷彿擂鼓般地跟随节拍忐忑。 他想,他知道小艺要做些什么,但想像不出细节。小艺那天认真的倾诉他的喜欢,随之而来亲密而祕密的亲密举止,郑理闭上眼又睁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在胸腔里跳得那么用力的心跳。 他并不是不憧憬爱情,专注喜欢的事物让他失去对其他事物的兴趣,一双眼睛跟脑袋彷彿为那些大爱所生,往往情感滑过被好友告知时才惊觉,越来有那样的情绪离他那么近。 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告诉他喜欢,敲破他封闭在自己世界的玻璃,硬生生地把别的事物挡在他的眼前,大到只能够容许对方的存在。 郑理看着小艺的背影穿梭过人群,彷彿随着音乐摇摆一路抵达目的地,跟什么人开心的说话,那个表情完全不同办公室的模样。 变得更痞,更有魅力。 郑理不知道是高分贝的音乐扰人,还是满室薰香的酒气迷人,直想要把小艺拖回来,按在旁边的座位上。「真烦。」 他瞇起眼,把焦距投入人海里,扭动的肢体跟强烈的音浪彷彿离他遥远,他累的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却在小艺回来的时候打挺背脊,装作无事。 「看什么?」小艺端着两杯色彩繽纷的调酒回来,跟在他后面的侍者从托盘上卸下几道可口小菜。 「看他们跳舞。」郑理没有接过酒,任由它被小菜包围,慢条斯理的吃起离自己最近的毛豆。 「想去?」 「不,我不会跳。」 「我带你。」小艺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最佳代表,弯腰拉起郑理的手臂。 郑理被小艺拖进舞池,肢体僵直的随意摇摆在人潮拥挤的中间缝隙里感觉到小艺不断贴上来的肢体摩擦,嘴里的问句打破了横梗在中间的薄纸。「为什么是我?」 笑声由轻至重的昂扬起来,郑理微微皱起眉,瞅着小艺,瞅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庞,感受到忽然贴上腰侧的手,将他带往他的方向,躯干终于相贴在一块再也避无可避。 「放轻松。」 小艺揽着他,随节拍一步一踏,前进后退继而旋转。「瞧,你会跳。事情要尝试了才知道,不能光说不会。你上课的时候不是这样吧?」 「当然不是。」 郑理视线水平望去,那张无论何时都笑着的脸被霓虹七彩灯光投射出强烈阴影。 「那么,学下来。」 小艺松开郑理,向后退了一步,独自在乐音里舞动肢体,摆头扭腰时而快、时而慢,有时贴近郑理,又忽而后退,渐渐在舞池里拉出一个圆,人潮不断被排开又聚拢。当一首跳毕,两人退回了座位边,皆不闻那如雷的掌声与欢呼。 「记住没?」小艺额际流下道道汗水,湿透了眉毛,顺着鼻梁淌下,经过嘴角时,被小艺伸舌捲入口中。 郑理呼吸一滞,感觉被舔的是自己而不是那滴汗珠。满鼻息间全是小艺身上浓烈的气息,唤醒了制伏在深处的骚动。「你后退点。」他嚥了口口水,滚动的喉结显示了他的紧张。 小艺耸肩,顺从退开,递过桌上的一杯酒。「喝口,你太紧张了。」 郑理没犹豫,仰头饮尽。 「好喝吗?」小艺把属于自己的那杯放进郑理手里,替换掉空杯。几乎贴着郑理坐在他旁边。 「小艺我……」郑理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再把这杯喝掉。」他轻推,盈满笑意的眼睛映出郑理乖顺的喝乾第二杯酒。他抬手朝吧檯比个手势。「想说什么?」 「……不知道。」沙发太柔软,让他深深陷在里头,就像贴过来的小艺一样,无法后退。空腹喝酒让他的食道与胃感到灼烧,酒气很快的上涌。原先就跳动飞快的心跳更是失序,酒还没罪人他到先自醉了。 「是想要这样吗?」耳里的声音沙哑性感,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郑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从乾爽的磨蹭,到湿气一点一滴的增加、再增加,更加柔软潮溼的感觉整个贴上来。 低低的笑声混合着那天晚上的感受。「闭眼睛。」 闭眼瞬间,小艺的舌尖悍然闯入郑理嘴里,郑理讶异睁眼带笑的眼睛印入眼帘。他张嘴接纳在齿列前徘徊的舌尖,吞进口里,缠了上去。 小艺的笑声沿着舌沟,滑过咽喉,顺着食道传递到他身体里,散在四肢百骸的末端。主动只有那么一剎那,下一秒小艺按住他后脑勺抢回主导权,探索得更深,搔刮他的上顎、舌下,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气息逐渐被剥夺,郑理在氧气被剥夺殆尽前找回了遗失的手,反手扳过小艺的下顎,迫使他放松,将一直向深处而来的舌反推回去,效仿小艺的动作互相摩娑吸吮把唇吻得红肿发烫。 他任由郑理囓咬、吸吮,在他嘴里放肆。忽而轻、忽而重的青涩亲吻像火苗,在彼此越渐贴近的磨擦中起了反应,发出不满的闷哼声时,郑理找回了一丝理制,猛然向后退开,双脚尷尬收拢想掩饰腿间的勃起。 但小艺没有放过他,反倒欺身上前,说话时恶意的把所有气息往他脸上喷去。「去厕所?」 好像一切变得更混乱了,混乱的气息交织成蜘蛛网,紧紧地把郑理攫住,他就像黏在网上的猎物,而小艺在一旁运用他的脚手与一切缠住他,每一个眨眼都落下一个吻,很快的眼角鼻尖耳垂都佈满了小艺的软唇的触感。 小艺把手贴放在他的裤襠上,轻轻按压,惹得郑理红了眼角,张嘴啃上小艺的下唇,发狠似地吸吮。 视线都扭曲了,宛如置身云雾般飘然的意识,身体却像被火炙烧一样反应剧烈。 他起身,跟着小艺躲进厕所隔间里。 狭小的空间,灼热的气息,都比刚才醉人。 「如果我还有理智,我不会选择公共厕所……」小艺这么说,手却牵着郑理的从衣襬入侵,让他贴放在自己的胸前。「摸这,用指尖捏它……」 郑理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乾净圆润的指尖揉捏按压小艺的乳头,小艺的叹息鼓舞了郑理,他另一隻手也窜进衣里,按压另一颗凸起。 小艺的叹息声变得更情色了。他把鼻尖贴在郑理颈边磨蹭,郑理转头咬上他的耳垂,小艺垂下的手解开郑理牛仔裤的裤腰,撑开裤襠掏出勃起湿润的阳物。 碰上的瞬间,郑理用力的吸住小艺的耳朵。 他上下摩娑起来。 小艺把玩郑理也让郑理玩弄着自己最敏感的地方,任他湿润的舌叶舔拭,任他柔软的指腹掐弄。他开口邀请郑理:「也帮我,摸摸它。」 他们互相空出一手,摸上胸膛、解开裤带,气息紊乱,耳边充斥的尽是彼此的喘息。 郑理第一次被把玩胸前两点,从无感到微微的搔痒,迷乱茫然。也是第一次伸手触摸别人的阳物,用掌心磨蹭蘑菇顶,指关节一次又一次擦过蘑菇伞下的阳筋。 就像平常对自己那么做,认真而仔细。 「再用力点!」小艺滑动的手跟着郑理,他出言催促,也被郑理催促。 感觉全部被集中到下身最脆弱也最敏感的部位,郑理搂紧小艺,让他更靠近自己,只剩下本能在驱使他加快手上的动作,也告诉他动作越快越舒服,对方也会跟进。 郑理压抑不住喘息,他不知道自己听见的究竟是自己的声音还是小艺的,整个隔间里满是沉重充满情慾的呼吸声,跟滑动时时停时有的水声。 「快、快……出来了──」小艺全身颤抖,黏液全射在郑理手上。但郑理还没有解放。 他松开手,不理会郑理在他耳畔边的造次,边平缓呼吸边轻笑,他说:「我帮你。」 然后动作快速、一气呵成蹲下,将郑理的阳物含进嘴里,深深吞嚥又吐出。 「小艺!」郑理错愕的想将小艺推开,伸出去的手却只是无力的贴放在小艺的头顶。 快感来得又快又急,尤其低头与小艺由下往上望的眼神对视时,舒爽的低吟声不断自喉间溢出,无法隐忍。 此时的郑理心想的不是外面是否会察觉,而是小艺唇舌的柔软与灼热。心跳得好快,快到彷彿要突破胸腔。 画面的刺激带来内心强烈的满足感,郑理压在小艺头上的手抢得了主导,随着快感堆叠的越来越高,他揪住小艺的发,凭着自己的感觉前后抽插。 「呃、嗯……」被包裹的快感与满足令郑理失去控制,每次都插得深,小艺作呕的声音、不适而泛出的泪水,像催情愫让他变得越渐敏感、越发失控。 郑理仰头张口喘息,像隻出了水的鱼,拼了命的想呼吸空气,却只能越来越急促。每一次进入跟后退,小艺的舌叶会滑过沟槽、搔过阳筋,被狠狠吸吮带来的痛感强烈,愉悦、舒爽会被放大数倍,加深沦陷。 再一次吞嚥,引诱出郑理射精时抽搐般的颤抖,所有的黏稠全发洩在小艺来不及退走的嘴里。 郑理射完失神的贴靠住墙面,仰望天花板的视线模糊一片,馀韵像湖面波纹,一波波荡漾开,直达边境消失在表面,扩散到四肢百骸。 小艺把精华吐掉,眼角泛湿的站在郑理面前,身处情欲中的眼神令郑理目不转睛的瞧。 「下次要说,懂吗?」他开口,每个字吐出的气息都有着浓郁的男性腥味,问句跟气味让郑理红了脸,想起方才自己做了什么,一股热气又自下腹传来,晕红了耳骨。 「……对不起。」 「噢,这句话真煞风景。」小艺勾过郑理,把气息吻上他的嘴,极贴近的时候廝磨着说:「舔乾净就原谅你。」 口乾舌燥。明明没有唾液,郑理还是吞下了什么,发狠似的伸舌舔吮眼前人的舌与齿,把所有属于自己的味道品嚐了遍,才抽身退开。 小艺轻笑出言调戏,「真乾净。」动手把分身收回裤襠,也帮郑理塞回去。 - 29 那晚完全突破了现状,但把关係推上更微妙的坡峰。每当小艺用那晚既魅惑又自信的眼神看他时,曾经奇妙的感受全部化为失序的心跳,眼神飘移的不知该往哪摆,脑海里总是浮现小艺用着充满感情的眼神轻松满足的笑容,或是沾满朦胧情欲闪烁的眼波。 小艺用他全部的方式无论言语、无论肢体去让那天的告白发酵转化,彻底的在郑理心底落地生根拔擢了颗芽,慢慢的发出叶子。 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却也从中获得了一些新的东西。只是有时候他还是摸不清楚小艺的想法,那是他分辨不出来的第三种眼神,这时就会被牵着走,至今郑理还在摸索。他不是没想过直接问,可小艺的笑容总是有办法逼迫他转移注意。 有时因为加班获得独处机会,小艺会与他聊聊天,买晚餐时会带一份小点心分给他和偶尔加班的ian,会在加班结束后等他,然后两人一同进电梯或在空无一人处时冷不防地被小艺索吻,有时候郑理会主动抿上小艺的唇。 郑理活了二十四年,对感情朦胧又似懂非懂,到今天好不容易从抓到衣襬变成了四肢躯干。 渐渐地,郑理心里容纳的不再只有他以往心心念念的设计,还多了一道身影。世界观念里从此不再纯粹,郑理迷惘了,毕竟他曾经那样执着。 小艺抱着一叠衣服,双指夹着一叠纸张走到郑理旁边。「郑理。这给你,等等帮我打电话调这几个版子。」 郑理抽过来看,第一张纸写了十来个货号,下面全部都是下一季春夏的设计图。他抬头迎上小艺等候询问的目光,点头。「好。」 拍照前秋冬出款早已收尾,这两天以来,郑理被行销部整理好的照片追着跑,他得要把当初拍照的型录照写上每件衣服的编号,还要被生產部追杀,把未开好单的款式交出来。 得到回应小艺没说话转身离开设计部后,郑理把设计图放在一旁,先打电话到电脑排版室去调版子,才回来解决手中的那些设计图。编码的时候,他注意到这几款的差异性都不大设计间有相关联性,而编码里用上的字母也不是往常所见。 他打开通讯软体,直接问:『问,编码里用c是……?』 严栩:『经典款。刚换季就会出经典款,去年热卖或往年热卖的设计沿用。』 曼莉:『就是传说中可以不用动脑的款式啦。』 郑理:『……真有这种?』 严栩:『很多牌子都会这样做,当然也有不做的。』 同事们热心详细的解答让郑理反覆审视手中的设计图,确定自己终于遇到了同学口中只要加几条线或加几个细节就能出產的款式:经典款,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设计。 曾经只存于模糊概念中的东西突然间活生生出现,突如其来的感觉郑理有些瞭解同学不能接受的情绪。 他一边完成小艺最新交代下来的工作,心里冒出一朝被蛇咬的痛感,那些几乎一条线也不做修改,就照着原图画的抄袭行为,即使过了数月郑理仍然忘不掉,最后他反抗离去。 把所有事情做好回到位置后,郑理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工作,却时不时的停下对着收纳设计图的资料夹发愣。 郑理想起小艺在面试他时说的话。 『……你现在才刚开始,品牌风格是可以先模仿的,以后再从中做创新,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你要做的是延续一个品牌,从模仿中可以很快地抓到诀窍,这不算投机取巧……』 言犹在耳般的话语影响了郑理最后的做法,照着小艺的指示完成作业,并坐在这与小艺共事。 当时他的妥协了小艺的说词和指示,郑理也清楚得得出了模仿是为了学习成长,而不是堕落失去的结论,但他还是有些焦虑地等候小艺回来,想要把事情弄清楚,想要问些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小艺归来,小艺却先说话:「郑理,这个系列比较特别,准备时间很短,下午厂商会来,我带你认识一下。」 小艺说完转身就要回位置,郑理忙忙抓住小艺劈头就问:「小艺,经典款算是照抄以前的款式吗?」 郑理问的直白,毫不在意旁人的表情,执拗地瞅着小艺,对方没有说话勾勾手指要他跟上。 他们站在设计部外的走廊,小艺环胸露出笑容:「你以前没有学到过吗?相关经典款的事。」 郑理讲话一向直,很快地说:「没有特意讲,只有个概念。」这时的郑理完全不受小艺的气场影响,他满脑子只想将经典款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小艺笑着点头,但语气篤定地说:「我发现,你很讨厌抄袭或模仿这种行为。」 「是。」郑理不言讳的点头,一丝犹豫迟疑也无。 小艺展露出无奈,音调低哑:「还记得我面试跟你说的吗?你要延续一个品牌模仿是不可避免的。」他停顿了会,见郑理点头又续道。「今天经典款是为了强调品牌核心价值,但我们也不是全然照抄,那样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们是做流行事业,不是走復古传统路线,相信这个区别你还是分得清楚的。」 记忆中小艺当时的笑容,像遇到脑袋打结的学生泛着一些质疑,郑理回去后得出自己的结论,把新功课交出时看到小艺满意的笑容。那是郑理第一次受到概念与理解不一样的衝突。 而这次实际看见经典款的诞生、过程与模糊概念的轮廓相比,那衝突震撼又更上一层楼。 理智上他能理解经典款的存在必须,心里却放不下那些可怕的纠结。 他抬起头凝视小艺的眼神之复杂,良久后才说:「清楚。」 郑理的回答令小艺叹息,盘踞在他眼底的是满满的倔强。「郑理,你要了解,你今天已经不是能单靠自己想法成天在学校里毫无压力作梦的学生了。我相信你很聪明,别让我失望好吗?」 郑理没有说话,小艺的话迫使他深吸口气,从没听小艺说过失望二字,心里有些纠扯与不甘,确实的在郑理心里製造出新的压力。 从事该行业后他见识到为了市场必须要做的改变与屈服,他不可否认自己对于这產业的想像过于理想,强烈的反差让他此刻有更深刻的体悟。小艺的每张设计图都是教材,符合市场需求和大眾的喜好,在郑理发问时告诉他那些曾经想到的好点子只能捨去或做修改,只为了让每期销售的数字说出漂亮话来。 这些认知他都很清楚,也从不认为自己现在还是保持学生的心态去工作,自然有所不甘,又挟带着难过。 小艺看着郑理满脸踌躇,下意识的紧抿起双唇,单手环胸,又忽然单手摀住了嘴,剎那间彷彿不知该拿郑理怎么办,又好似有其他想法。 「我──」郑理才刚开口,小艺便忍不住伸手扯着郑理进了一旁终年窗帘拉起的会议室里。 门一关上便热辣辣地吻住郑理紧抿的唇。 良久退开,郑理眼里的倔强还在,无措和愤怒也未退却半分,但多了分情慾。 小艺伸指抹掉唇边液出的唾沫,他说:「你还不懂。你得放下你心中的成见,否则你不会进步郑理,你会让我失望。我找你进来不是为了要让你耍倔强,让你当一个不知变通的人。郑理,等你想通了再来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 说完,小艺也不等郑理做出反应,率先开门走出会议室。郑理背靠着墙,第一次感受到心中有股闷窒又有些无措与难过。方才小艺的笑容没有回来,冷着一张脸彷彿不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郑理从半掩的的门缝看出去,行销部同仁皆双眼发直地盯着萤幕,出神般的专注。 郑理拉开门走回座位,心不在焉地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午饭过后,郑理去拿调阅的版型,刚回办公室小艺便笑着朝他招手,表示厂商到了要他跟上。 郑理凝视小艺的笑容,但他不敢松懈,感觉跟以往不同。 席间,小艺愉快地介绍眼前两位厂商代表给郑理认识,寒暄几句后郑理有点出神,话题完全不在工作而是生活,他忍不住想起上午与小艺的对话,认真的去分析小艺每句话与表情的涵义,结果只是让他的头越发疼痛罢了。 就在郑理出神时,小艺跟厂商的对话也告一段落,他听见小艺跟他们相约晚上用餐,然后领着郑理送厂商离开又回到会议室。 「你在这坐,等我一下。」小艺去而又反,时间短暂,腋下夹着他开会时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坐在郑理对面摊开本子,从后面抽出一张写满凌乱字跡跟歪七扭八表格的纸张。 「开会不要走神,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会想再吻你一次。」那张纸被推了过来,郑理刚转开眼神低头乍听小艺又道:「我要给你新工作。」 郑理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用什么眼神看小艺,只是单纯的看着小艺认真的侧脸走了神。他收敛心神抬眼再看小艺等候下文。 小艺执笔在上面的时间跟表格内比划。「你把这份表格做好,找资料给我看,若是可行,照着表格跟资料画设计图。」 「画设计图?」郑理原先认真的听小艺说,快速的扫过几个表格内容后,闻言错愕抬头。 小艺点头,说出了他的可是。「这算原创,也算模仿,我要的是具有品牌风格与连贯性的设计。」 郑理沉静下来,默默的看着小艺端正的脸孔,每字每句都说得认真,跟上午要求他想通放弃成见时一模一样。 「小艺我──」郑理的话被打断。 小艺放下抬起的手,刚才的严肃不復见,浅浅的笑开。「不必急着告诉我答案,等你想通真的明白了愿意接受这工作我会很开心。」他一顿,声音里带上沉重。「要记住这里是业界,郑理。」 「我知道这里是业界不是学校。」郑理僵硬的回覆,放在桌上的手感觉到小艺贴上来的掌心温度,他垂眸又抬眸再说不出下文。 任何辩解都毫无意义,郑理第一次读懂小艺眼里的期待跟感情。他只有一个答案,等他做。 「出去吧,等等帮我把那几个版子拿来,叫ian来这开会,你就去忙吧。」小艺笑着松手,向后靠在椅背上就不再多说。 「嗯。」郑理拿起表格,抿着唇离去。他让ian过去时顺道带上小艺要的版型,算准了小艺对此不会在意后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 30 核对完照片上的货号无错误后,郑理终于发现严栩一个小时前传来的讯息,连忙回应。 严栩:『你刚才的问题吓到我了。』 郑理:『抱歉,我的问题都比较直……』 严栩:『直率是好事,但你需要中和一下。苏苏刚刚被你吓得下巴都掉了。』 郑理:『我下次会注意。』 郑理撇头张望了会设计部门外,不知在想什么,起身把填好货号的照片交给行销部,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回到座位上,又问。 郑理:『严栩,我想问你个问题。』 严栩:『你问。』 郑理:『你有因为经典款的製作疑惑过吗?』 严栩:『你很困惑吗?』 郑理:『是,我可以理解为什么需要经典款,却不能释怀经典款的设计与製作。』 严栩:『郑理,经典款不是抄袭,是品牌的生命线。』 郑理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严栩继续说:『它们长得很像,但也不像。如果换作是纯抄袭我也不能接受。(笑脸)』 郑理:『那么,模仿呢?』 严栩:『(叹气符号)你分得清楚抄袭跟模仿的意思吗?你把它们混为一谈会很痛苦。』 郑理:『抄袭是全部照做,模仿是部份或修改。』 严栩:『分得清楚其中的善恶吗?』 郑理:『以前在学校也有学过模仿品牌,但这不一样,作业是学习,工作是商业行为。』 严栩:『所以公司的立场是,在商言商。郑理,商业上很多行为一时之间讲不清,你想想你要的是什么,能怎么行动、怎么取捨。』 郑理还没回话,严栩又说:『晚上曼莉跟苏苏说要去逛街,一起?』 他直接婉拒了。 严栩又敲:『事情想不通时,逛逛挺有用的,再说我们是去你那的夜市。』 郑理有一点犹豫了。以前他想不通时也会四处间晃,思绪会比较清明,心情也不会特别的沉重。 心底不经泛起一丝想念,为何出了社会世界就此颠覆了? 郑理沉重的叹了口气。 严栩又说:『你下班再告诉我或曼莉吧,你需要散散心。』 郑理:『好。谢谢。』 刚中断间聊严栩马上被小寒召唤走,郑理尤自陷在自己的胡同里,却还是听见小寒尖拔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追讨严栩进度。 声响与内心的纠结几乎令郑理坐不住,他一边开单,但动作跟字跡都显示了他的焦虑,渐渐的他听不见小寒的声音,只是不断地起身拿取样衣,开完一张又一张的单子。 忽然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严栩。他手里拿着一包乖乖塞给郑理,他傻愣的接过手同时发现小寒又不在办公室内了。 严栩笑得温和,又拍了两下郑理的肩膀,没说话就回位置了。 警示灯亮起。 严栩:『吃个点心,嘴里有咬东西比较平静。』 郑理:『谢谢。』郑理尝试严栩的方式把包装纸拆开,啃起饼乾。 或许是嘴里有东西分散注意力,一会儿后郑理真觉得好一点,只是想不通的还是想不通,看见小艺回来拿东西时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给了郑理一道笑容,原本只带有焦虑的心跳又变质了。 郑理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在下班前换苏苏来问时,遂点头答应了。 下班的前十五分鐘,小寒回到办公室,把严栩唤走交代了一堆事务给他,所有人全看着严栩脸上的笑容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苏:『我帮你吧?』 严栩:『不用,很快就行了,你们停车场等我一下吧。』 曼莉:『行,动作快点,我今天很饿!(大笑)』 郑理发了个笑脸的表情,就抓起桌上的单据和样衣衝进生產部估价去了。 花了一点时间等候价格,回设计部时严栩不在位置上,倒是一直开会的小艺回来了,他招招手叫唤郑理。 「明天帮我跟美工要之前的绣花图案,今天别加班了准时下班回家休息吧。」 直到下班前小艺都没有再多说,郑理也持续忙着自己的工作。外头鐘声一敲响,要下班的人纷纷收拾物品,他跟小艺告知后也没等曼莉或苏苏便逕自离开办公室,独自一个人站在停车场的角落等待其他三人。 不一会苏家两姊妹下来了。 「学长,你今天的问题也太可怕了。」苏苏劈头就说,一副想笑又担忧的眼神。 「你讲话也太直了点。」曼莉夸张叹气。 郑理原先暗沉的眼神恢復清明,闪烁了一会才说,那语气彷彿再也缄默不了般的沉重。「我很讨厌抄袭,前一间公司什么都抄,一笔不改的照画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没问清楚我没办法专心。」 曼莉皱起眉头,扯了扯嘴角,在阴影处用手肘顶了顶苏苏的腰侧。 苏苏会意,但也皱着眉头说:「学长,今天小寒刚好站我旁边,要不是小艺在场她会当场飆你的,小艺或许可以让你私底下问,但小寒很要面子,这种几乎拂逆到她的话会让她爆炸。」 皱眉像是会传染,当严栩下来会合时,包含严栩四个人眉头全都皱着,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死寂般的气氛一点也不像等会要去逛街散心。 严栩低低叹气,一声响亮的弹指声换来三个人的注目,他率先收起皱巴巴的眉,无事一身轻般的笑问:「怎么全窝在这,小寒已经下班走了,我们还不走吗?」 曼莉立刻回过神,笑着搭上严栩的肩膀,哥俩好的模样逗笑了苏苏,郑理也抿开笑容,跟着两位有车的同仁去牵车,带上严栩准备的安全帽时,严栩问他:「你知道哪边车位好找吗?」 郑理不骑车,通常搭乘公车,又是距离住所很近的夜市,从来也没在注意有没有车位这回事。他面有难色:「没注意,不过图书馆那边有停车场,可以绕过去看看,不远。」 「行。」严栩发动引擎,郑理上车刚坐稳严栩就催动油门,像疯子一样的追上已经出发的曼莉。 入秋后夜色漫漫,他们出停车场时外头已经没有一丝日光了,街道上闪烁加盖出来的各色招牌,昏黄的路灯佇立街边。 郑理双手抓住机车后方扶手,自从毕业后就鲜少坐在机车后座,他嗅着拥挤车道上的纷杂气味,强迫自己暂时放空。 同向车道警告意味浓厚的红灯告诉他,目前交通堵塞,车流量大,但是曼莉跟严栩的骑车技术总让郑理胆颤心惊,这哪是骑车,根本是不要命的飆车! 最后往往拋弃后方把手,直接抱住严栩。 风中他听见严栩的低笑声。「还是很怕吗?」 「……我热爱生命啊!」怎么会不怕! 严栩哈哈直笑,笑得郑理忍不住喊:「专心骑车啊!」完全起不了作用。 下桥时遇到红灯,严栩鑽过车阵停到曼莉旁边。「等等跟我走,郑理说有地方能停车。」 「没问题!」曼莉比个ok手势。 绿灯一亮,严栩衝了出去,曼莉看着在后面的郑理不住开怀大笑。 「指路!」严栩稍稍偏头喊,下桥后其实就离夜市不远了。 郑理只得空出一隻手,「前面十字路口右转。」车子在严栩的操控下流畅的转弯。 「等等四个红绿灯后的大路口左转,停车场会在左手边。」 停车场空位不少,他们停妥后在郑理的领头下走进喧闹的夜市。 踏进夜市后热闹的人声跟摩肩擦踵的人潮缓慢的疏散掉郑理心中的鬱闷,他正笑着东张西望左右摊贩,跟郑理并肩走在两位女性身后,担任护花使者的工作。 严栩问:「有没有推荐的?」 他转回头想了想:「鯛鱼烧,吃过了吗?」郑理询问前方两位。「中间有间鯛鱼烧很好吃,限定蓝莓加奶油口味。」 「没吃过,等等吃!」苏苏说着拉过曼莉,先买了凉拌滷味。 郑理觉得自己像是带了两个妹妹来逛夜市,他们充满活力,看见好吃的就凑上前跟人群挤,很快的两手都提满了食物,还转移到他们手上。「来,拿着,我跟姊姊去前面买木瓜牛奶,你们要不要喝?」 「好,我冰块少一点。」严栩接过手,笑着应答。 「我也是。」郑理跟严栩退到人少的地方等待。 他们背后是一间平价服饰店,流行性不强,但很多国高中小朋友们很喜欢在这买衣服。郑理观望着里面从更衣间走出来照镜子的人,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 「心情好点没?」严栩顺着视线,看进里面笑得愉快的人。 郑理点头。「谢谢。不好意思还打扰你上班。」 严栩眨了眨眼。「嗯,知道就好。」 郑理看严栩。「呃,对不起。」 严栩轻拍他肩膀,看见曼莉在人群中朝他们招手,穿过人群时又说:「做自己的坚持很重要,但工作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牴触了理想就换个角度想,小艺……」沉吟了半晌,最后严栩在郑理疑惑的眼神中笑了笑。「你该学会看看脸色,小艺带人很好,但今天的问题坦白说你太不用脑了。」 郑理没有错过严栩眼底一闪而过的闪烁,他来不及追问,严栩已如无事般笑着跟大家一起坐下,询问他是否要吃后点了两份蚵仔煎。四人开始分食路上买来的食物。 严栩一番话令郑理陷入沉思,他深知自己讲话总是直且自我,更从来不懂阅读脸色,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与前公司主管起口角争执,才会跟同事相处不愉快,这些尚未入职场前发生机率就颇高了,但郑理毫不在意。 应该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 31 「严栩,lulu说这次升迁会小寒有意要把你提上来。」曼莉咀嚼着猪血糕,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挥舞着手里的竹籤开心地说。 「真假?严栩恭喜你!」苏苏开心道贺,道的郑理脑里冒出问号。 「嗯,静观其变吧。」严栩也不多说,一副淡然样。 「不开心吗?」郑理追问。「考绩会是?」 严栩转头解释:「升迁会是公司比较特别的一个会议,固定一年一次──」 曼莉突然插嘴:「有时候周一早会也会讲到。」严栩转头瞄了一眼,曼莉做了个鬼脸继续吃东西,严栩才续道。 「每次每个部门都可以提名要提拔谁,会议上会综合各部门的意见跟眼见资讯,还有被提名人主管提供的说词进行审核,ok就升,不行就维持原职,薪水跟待遇人资会私下找你跟主管讨论,确认后就会发布人事异动资讯。」说完严栩张口吃掉一块凉拌腐皮。 「呵呵,」曼莉乾笑,表情十足挖苦耸肩说:「小寒提名很多次,严栩刚开始也很兴奋,后来发现小寒根本无意要提拔,只是做作样子罢了。也不想想她给你的工作已经不是助理分内的事了,升个职加个薪,有很困难吗?」 「别想了,吃饭实际。」严栩拆开免洗筷包装,一口咬下刚上桌热腾腾的美味。 「严栩你都不生气吗?明明职位是设计助理,却做着几乎要是设计师的工作,为什么要你承担不属于你职位的责任啊!」曼莉越说越气,「总经理的眼睛究竟长去哪,底下有个不分青红皂白、私心利慾的主管,有才情的都被压制住动弹不得了!」 「曼莉,吃饭,好吗?」严栩抬眼,笑着却认真的看着曼莉。 曼莉停顿,后叹了口气。「好。」 苏苏跟郑理对视,插不上话。尤其是郑理,他的资歷甚至不满一年,很多事情虽然知道了现在、表面,但却不知道错综复杂的过去。 「你听完就忘。小艺不爱人八卦,他应该跟你说过了,特别是这类型的事,你能避免则避免吧。」严栩喝光木瓜牛奶,一瞬间抽乾的声音空荡荡的。 郑理只能轻拍严栩,什么也不说的笑着吃光眼前的美食。 曼莉本想再说什么听见严栩的话只好闭上嘴,事主都避而不谈了,旁边的人没有理由喊烫。 「我个人认为这次很有机会!」一直没说话的苏苏忽然冒头,说出个人感想。「你们想想,小寒几次开会提了名又暗中搞鬼,删了又删,严栩在这边做也好一段时间了,要是真没能力资遣了就是,有必要这样搞吗?小寒没有理由了。」 严栩微笑,看着苏苏认真的神情。「下一个要吃什么?你们两个还没吃饱吧?」 曼莉叹口气,起身推了一把郑理,坐在他的位置上,勾住严栩的手臂。「走,对面的餛飩汤!」 郑理跟苏苏眼睁睁看曼莉把严栩拉走,追随他们的背影,遥望他们在协对面的餛飩汤摊上挤开人群点餐,又比了比这,准备回来。 论年资,这边曼莉最老,三年,助理设计,能出图能出產,跟她品牌的主管共同承担销售压力,需要做流行分析报告、市场调查,当然助理的工作一样要做。 严栩其次,两年,设计助理,按理来说跟一年的苏苏及未满一年的郑理一样,不能出图,自然无须承担產品销售风险,但要跟主管和生產部门一起做品质把关,也不必跟打版师沟通,做的是一般杂事,偶尔电绘製图,基本上是做不完的杂事,却都是为了将来的发展打下根基。 小艺下午的提议是那样打算的吗?让他出图生產?不然为何要照今年流行去画? 郑理收回视线,自嘲的摇摇头。不可能,做作业时也是以当季流行或下季为准,这样的推测不对。 但郑理有点忌妒严栩能够坐在助理的职位上出图,虽然曼莉表示这对严栩不公── 「要是严栩可以喜欢姊姊就好了,为什么天底下好男人不是去当gay就是死会了,唉。」苏苏指尖摆弄着喝空的杯子,一手隻着颊侧,一双眼睛盯着正在谈笑走回来的两人,不觉发出感叹。 「嗯?」郑理音调微扬,略显错愕的转首盯着苏苏。「严栩是gay?」 「呃?嘘,别说,我怕严栩等等掐我。」苏苏手忙脚乱的比了个嘘,眉眼间俱是慌张一览无遗。 「苏你在干嘛?」曼莉放开严栩坐下,不明所以的望着妹妹。 「不、不,没什么。」苏苏故做镇定,用竹籤当筷子夹起龙鬚菜企图塞满自己的嘴。 妹妹明显作贼心虚的表情让曼莉立刻转移目标,郑理说话直,问他准没错。「苏苏刚刚说了什么?」 郑理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就见苏苏挤眉弄眼又要顾作无事的表情遂笑了出来。注意力又立刻被苏苏拉回去,几次来回后曼莉终于放弃现场逼问,刚好餛飩汤被送过来彻底解救了苏苏跟郑理的窘境。 所以由刚刚苏苏不小心自爆的内容推测,曼莉是喜欢严栩,但严栩喜欢同性,此题无解,才会让苏苏那样感慨,不过感情看样子真的很麻烦。 他们再度出发,随着拥挤人潮晃动身体,这回郑理跟苏苏一起落在严栩和曼莉身后,苏苏挽着他,低声说:「回家一定被姊姊逼问,她最烦了。对了学长,你……不会也喜欢男人吧?」 郑理犹豫了会,不甚确定的点头。「应该是吧,我没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喜欢人。」回答时,郑理恰好看见严栩泛着笑意的眼神飘来,什么话也没说的就被曼莉扯回去了。 「一个秘密换一个,我不会说,你放心。」郑理对于苏苏的保证只是笑没多说。对一个刚才才自爆别人秘密的人来说,这种保证实在没有说服力可言。 消时的差不多后他们从小巷绕出夜市,让郑理领着他们回到停车场,当曼莉打开车厢拿出安全帽时,苏苏突然间忸怩了起来。 「郑理,你住附近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吗?」郑理看着苏苏手拿安全帽,要戴不戴犹豫的模样。 「我想藉个厕所……」 一个女孩子内急,向男生借厕所多半有点不好意思,郑理笑着点头,四个人又浩浩荡荡的前进到郑理租赁的小房间。 混乱程度一如既往,苏苏没有空注意,拖了鞋连忙奔进厕所。 「进来等一下吧。」郑理脱鞋,转身招呼他们,看见曼莉一脸犹豫不想踏进来的表情,不经有点心虚。 「郑理,你们男装没救了!」曼莉拖去鞋子,严栩跟在后面,笑着不说话,一副「好吧,我救不了你」的模样。 郑理乾笑,避而不答。「要不要喝杯水?」 「不用。」曼莉坐下,东张西望,严栩站在郑理的工作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曼莉又说:「我忽然间觉得小艺太厉害了,他怎么有办法找到都跟他同一个调性的下属?」 郑理不知该做何回应,耳尖的听到严栩偷笑,这时候闭嘴比较实际。 「你居然只有工作桌的范围是乾净的,」缝纫机跟裁布桌,边缘工具整齐堆放,上方吊掛着工业用蒸汽熨斗,该空间显得异常专业、整齐。「其他地方全是一团混乱。」 适时出来的苏苏拯救了郑理,免于曼莉不断的碎唸。在曼莉眼中,目前只有严栩通过他严格的标准,而她的妹妹不算在内。 「你不会觉得这样找不到东西吗?」曼莉走到玄关穿鞋,还不忘要问。 「不会,就像ian说的,乱中有序啊。」郑理看着大家穿好鞋子,曼莉哑口无言的模样,发出成串愉快的笑声。 临走前,苏苏说:「晚安,明天见!」 睡前,郑理收到小艺的简讯。他换掉睡衣,进了夜市买了滷味,忍着心痛搭计程车到小艺家。 - 32 限 门一开被拥入怀中。「肚子好饿!」 郑理坐在沙发上,看着小艺桌上散开的白纸被拨到一旁,大啖滷味。「你不是跟厂商约吃晚餐吗?」 「胃都拿去装酒了。」小艺招手,要郑理坐到他旁边,竹籤戳起白萝卜,凑到郑理嘴边,他摇头拒绝。「我刷牙了。」 「小艺,」郑理问。「对你来说,模仿一直都不是罪是种学习吗?」 小艺眨眨眼,用竹籤把袋子里的各种食材串在一起。「人都长得一样,有一双手两条腿一个躯干一颗头,这是基本,人类一直走在模仿的路上,我们的创作就只是为了去让一样的个体变得不一样,这就是我的答案。」 郑理下午听完严栩的说法,也发觉了自己一直用着有色眼光去看待抄袭与模仿两种相似却又不相同的行为,这就是小艺说的成见。 「郑理,你怎么看待这个產业的?」小艺追问。 「赋予穿着者美丽与幸福感的產业。」郑理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句话充份表现出对社会过于美好的憧憬与天真。 小艺毫无意外郑理的想法如此理想,但听了还是很想笑,只是能忍住轻咳几声辛苦的嚥下口中食物,小艺勾勾手指,郑理靠上前不明所以地被啄吻了下。 小艺说:「好好保持你这份天真,你很适合这行,但也很不适合。」郑理疑惑的表情让小艺接着说:「你以后就会明白,不管做什么都别忘记初衷,它会成就你走出不一样的路。」 郑理没有接话,从毕业至今,大大小小的事情跟每个人给予他的话语,都指往了某个方向,诉说着他的天真死命突显理想与现实的痛苦,来回磨辗郑理一路走来架构起的观念,至今终有偏颇。 小艺含笑的眼微微瞇起,凝视郑理独自思索的模样,安静起身收拾好垃圾拿上浴巾跟换洗衣物才拍拍他。「我去洗澡,要一起吗?」那笑带着别样味道,郑理没品尝出来,只是摇摇头拒绝了。 小艺也没强邀,俯身亲吻郑理嘴角,愉快地晃进浴室,很快的水声传出。郑理听着水声,脑子里盘旋模仿模仿模仿的字样,小艺总是有办法把他扔进一个圈圈里,转了又转后再把晕头转向的他拉出来。 他叹息着爬上小艺的床,把棉被捲成一条大虫抱在怀里双腿夹着,小艺走进房间就看见这景象,把他头发吹乾爬上床抽调郑理怀里的棉被。 轻扬的笑声跟沐浴后的清爽气息夹杂扑向郑理,他半瞇着眼抱住小艺,像刚才拥抱棉被虫的姿势。 卧室外的灯光透过门缝穿入,床脚被画出一个直角三角形。郑理藉着微弱光线凝视小艺的侧脸。 他还没有睡着,闭着的睫毛还有点颤动,郑理心想小艺每一次推翻他想法时眨眼的目光,那样的情绪郑理明白是什么,一种名为期待的事物,摸不着触不到,只能用心去感觉,每当那时郑理总觉得有股压力追着他跑。 跑着跑着,忽然间就习惯了。但他还是会对小艺的期待而有压力,他会希望能够在他提出问题后自己能达到他的要求。 事情跟感觉好像就是这样默默的歪掉了。 郑理挪动身体,把脸埋进小艺的颈侧,久久才说:「小艺,我想我喜欢你。」 小艺霎时睁开双眼,先是一片空白地盯着郑理,然后像水缓缓流入一样的变得柔软,他抽出被郑理压制住的手,轻柔的贴放在郑理的颊边,翻了身与他面对面,什么也不说的就先给郑理一记热情的舌吻。 耳边听见小艺低笑声,脸颊感受喉结的滑动,有着难以言语的幸福感,逐渐瀰漫开来。 「傻子。」小艺笑着说。 贴在一块的身体因为一句告白和一个吻起了变化。 郑理还沉浸在获得爱情的喜悦里,体验那个感受,小艺的手像带着魔法一样的在他身上游移,t恤的下襬被捲到胸前,室内的空调冰凉的空气跟小艺带着热度的指尖揉捏上郑理的乳首,使他轻微喘息。 这样不够,郑理的脑海里浮现这念头。 他歪头张嘴咬上小艺的下唇,循着本能用舌尖去舔,小艺的手还在动作,嘴上回应郑理的索求,双腿挣开郑理的箝制跨过他身侧,顿时两人的下半身隔着睡裤贴在一块。 处于上方的优势让小艺便于进攻,他跨坐在郑理鼓起的地方下盘不住地磨蹭,双手抚摸他的双乳尖,指甲盖又压又抠的揉捻,唇舌的交战激烈时他感觉到郑理的手也顺着他的腰线一路向上爬,贴在他的乳头上,照着小艺喜欢的方式去爱抚,惹得小艺一阵机灵,双方跨下的物体也瞬间又胀大一分。 小艺打颤的躯体让郑理的手转移目标,直接探进裤头抓握住炙热阳物上下套弄起来。 「嗯……」随着郑理的手滑动,小艺自鼻尖发出闷哼,郑理瞇着眼看跨坐在他身上,上衣也不知何时脱去的小艺仰着脖子双手把玩自己乳头,喉咙发乾的直想吞嚥。 小艺半睁着满是慾望的眼察觉郑理的窘境,他把呻吟声加大,下腹跟着郑理的擼动前后滑动,不断刺激还埋在裤档里的慾望,终于逼出郑理隐藏不住的慾望呻吟。不悦耳,但足以令小艺兴奋。 「想要吗?」小艺轻舔下唇,魅惑力十足,他拉开郑理的手把它放到他自己的鼓胀上,不停地按压。 郑理哑着嗓音说:「想。」 只见小艺伏下身,轻吻郑理双唇后探出的舌尖沿着颈线一路往下舔去,滑过胸口、乳首、肚脐,然后乱粗鲁一把地把郑理的裤子扯掉,阳物霎时弹出。 郑理单手支起上半身,见到的是小艺满是迷恋的眼神直盯着他的阳物看,甚至用脸颊去磨蹭,发觉郑理直愣愣的目光,他魅惑地一笑,低头亲吻龟头沾了满嘴黏液,抬眼望去郑理的眼里满是渴望,小艺又坐起身,把自己的裤子也褪去,重新跨坐在郑理身上,两根阳物被小艺一手一隻。 他挺直着背脊说:「你想咬咬看吗?」一直执笔绘画的手此刻正色情在双腿间摆弄慾望,郑理的呼息变得更加沉重短促,彷彿整间卧室都充满浓郁的情慾气味逼得他无法正常换气。 郑理抬眼对视小艺,又乾嚥了口空气,眼角不住地瞄到自尿道口分泌出的液体濡湿了整个龟头。 第一次萌生慾望,想要像小艺每次做的一样,吞嚥它。 小艺从郑理的表情中读出答案,他不发一语的反向侧身躺下,让自己的下体正对郑理,上身往前倾张口咬上郑理的阳物,感觉到它在嘴跳动的热度旋即顺畅的吞吐起来。 郑理溢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垂眼看小艺拉长颈子在滑动的同时吞嚥混合的体液,他哼着声听见小艺发自喉头的不满催促终于正视小艺已经淌满前列腺的阳物。 郑理试探地张手握住它鼻尖凑上前,鼻息间全是小艺沐浴过的味道跟一股淡腥味,正准备试着伸舌轻舔尝试,小艺忽然间深深吸吮郑理,又把下身往前一凑,分身就这么撞进郑理嘴里。 小艺松开郑理的,再度用脸颊蹭着它,低头望向郑理,毫不在乎郑理微微皱起的眉头呼喊的不适,他的声音粗哑的诱人随着眼里看见的景象郑理缓缓松开眉头,听他说: 「像我一样,去舔、去咬、去吸,取悦我。」然后他又重新把小郑理含进嘴里,缓慢的吞吐啃咬。 郑理的血液只能往下衝,无法留在脑袋里令其运作,他笨拙的学习小艺的方式,却频频被快感打断,下半身凭藉本能的配合小艺一下又一下的往前送,最后只剩下手握着小小艺下意识的抚慰它。 「嗯哼、嗯嗯──」小艺的呻吟忽然变了调,身体的颤抖变大,他甚至觉得自己手里圈住的阳物更大更热,还来不及有其他反应,郑理的手便被拍开,眼睁睁的看小艺坐起身从床头的柜子拿出保险套跟润滑剂。 小艺的颈侧跟锁骨间热得发红,郑理看着他跪着撑起腰臀把润滑剂倒满整个掌心,那手越过背后时上身再度伏下脸贴近郑理,近到呼吸交融在一块,然后他见小艺好似难耐的皱起眉头,身体微微晃动。 还没明白过来,小艺又再度发出轻微喘息,伴随着呻吟,郑理翻起身好奇的探察,发现小艺三根手指併拢的在后穴里进出不断,透色的润滑液顺着臀滑下大腿,郑理几乎着迷地看着小艺的手指频繁进出。 「郑理……」小艺知道他在看,索性趴在床上却还是挺着臀部继续动作,扭过头笑着看他。「你要帮我吗?」 「怎么帮?」 「把套子带上,进来。」小艺抽手,把床被上的套子推给郑理。 当郑理带上套子就着小艺的趴姿进入时,甬道紧密的包围住他,不觉地发出一声叹息,跟小艺用嘴吸吮时完全不一样,与生俱来的本能让郑理开始摆动腰,前前后后的进出,而他也只知道这么做会舒服,完全不带任何技巧。 小艺整个身体被郑理撞击的前后摇晃,他舒服的呻吟出声,先前沾满润滑液的手转而慰抚自己阳物,快感前后夹击小艺,呻吟声越来越大,郑理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夹断却又舒服的欲罢不能,不时溢出的闷哼声跟小艺的叫声混杂一块。 「啊哈……呃嗯……慢点、不、快点……再用力——」 「呃啊……」郑理只觉血脉喷张,更加奋力的往前推进,脑里一片空白,不知何时小艺被快感冲刷的撑不住身趴回床上。 郑理第一次从小艺的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被情慾冲刷的表情跟叫声让他自心底生出一股征服的满足感,他抓住小艺的腰,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拉扯衝撞。 小艺的叫声变了样,带上一点哀求,反手抓住掐住他腰侧的手:「啊呃──轻点、慢、慢点……啊──」 郑理真的放慢速度,小艺的叫声还是带着一点哭腔,但没有刚才的痛苦,他把郑理扶在他腰边的手往前带,放在自己的阳物上,要求道:「摸摸它,让我高潮……」 郑理如愿照办的发现,当前面动得越快,这条窄径会把他束得越紧。忽然间小艺身体开始抽搐,下一秒他的手濡湿就听见小艺不成调的嗯啊声拉得绵长,后穴倏然收紧逼得郑理跟着缴械了。 郑理脑筋空白的压在小艺身上,小艺没想支撑带着郑理往一侧倒去。他娜了挪身子让郑理的分身离开他的体内,然后翻了个身面对郑理,微喘着问:「舒服吗?喜欢这种感觉吗?」 郑理直觉点头,收紧双臂拥住小艺,两人身上全是汗水,身下的床单更是湿泞不堪,房间里瀰漫一股高潮后气味,令人身心放松的直想入睡。 小艺挑眉屈指弹红郑理的额头。「洗澡换床单,我不想明天起床身体不适。」 结果两人互相帮忙洗澡的过程中又嬉戏了一会,等到睡觉时夜也深了。 - 33 早上起床,小艺还在睡。郑理等盥洗完才叫醒他。 刚开始郑理夜宿在小艺家时,小艺就明白表示要避嫌,不会一起进公司,更不会明显的一起下班,说省得招人间话,郑理想想也好,两人便一直维持各自正常的上班时间进出。 一到公司,他先把昨天小艺要的销排资料列印出,放在小艺桌上人刚好进来,时间九点半。 十点半,各级主管进去开会,大放外头群龙无首。也许是知道今天会议主题,大伙不似以往喧闹,每个人安静本分地在位上完成各自进度。 郑理看了眼会议室紧闭的门扉、被拉起疏密整齐的百叶窗帘,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影,一切被阻隔开来,他们永远不知道每次的会议内容有多火爆。 这场会议越过了中午午休,用餐时间曼莉跟苏苏不断讨论猜测今天的会议结果,然后再不断推翻各自的猜想,没个结论。郑理明显的感受到整个设计部的浮动,尤其以小寒那组格外明显。 会议一路杀到了下午三点,毫无预警的人潮散出,几家欢乐几家愁。设计部三位主管又以小寒脸色最差,小艺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但似乎蕴着怒意,郑理抬头与小艺对上眼。 完全不笑。 半小时后小艺率先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脸色不善的出来。后来换小寒,出来时眼神既狼狈又兇狠,气呼呼的把自己拋进椅子里。隔没多久,annie被叫进去,这回终于有人踏着愉快的步伐回来。后换严栩,一如进入时的微笑回到位上。 提示灯闪烁。 严栩:『下个月,升官晋爵!』 眾人:『恭喜!』 曼莉:『请客!』 苏苏:『谁都别笑的安全,小寒脸色很差。』 曼莉:『小艺脸色也不遑多让。你知道怎么回事吗,郑理?』 郑理偷瞄了眼小艺,他嘴里咬着笔桿,双眼放空,已经没有刚出来时的凝重。他努力搜寻记忆,却猜想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只好老实回报。 郑理:『不知道,没有听说。』 曼莉:『八成是又跟小寒吵架了。严栩,请客!』 严栩:『速食餐一顿?』 苏苏:『高级西餐厅,觉得如何?』 严栩:『不要趁火打劫。』 郑理每次看严栩他们聊天都觉得心很轻松,像回到大学时期跟室友们成天打闹胡扯的日子。 自从想通了把底线放低,工作感情皆顺利的郑理过了好几天开心的日子。 小艺那天晚上对他说的那番话,跟严栩原先从一堆问题中找出的盲点让郑理豁然开朗,经典款的存在其实不难接受,相反的郑理仔细去想后是完全能了解的,关键就在于模仿与抄袭的善与恶令郑理无法分别视之。 其实模仿,在学习过程中从来没有缺席过,它只是总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身边,从学习说话、走路、行为模仿都是模仿,也都是成长,它的本质就是善意的成长,但当学习来的事物操作在错误的事情方向时,它就会变成恶,这股恶就会变成抄袭或者其他行为模式的词汇。 从学习设计开始,郑理就有在模仿,自模仿中找出自己的方向及风格,然后成长脱离,这就是所有学习者的必经之路,没有人能够无中生有。 郑理正式被小艺的话点出了这番思想,才能坦然接受的用小艺给的那份资料开始绘製设计图。只是他还没有跟小艺确认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心里却存有一丝想望。 一天就在半沉重半欢乐中的气氛渡过。 下班前小艺的笑容重新掛回来,郑理一整天都没有机会上前询问,也不适合。他被小艺磨出一种默契,上班公事,下班私情,两者不混淆。 季初设计师比较忙碌,直到郑理要离开小艺也仅只是在位置上笑着跟他挥手说掰掰,他也只好放弃等小艺的念头。 等公车时郑理不断犹豫是否要发简讯询问小艺。 小艺站在顶楼围墙边,嘴里叼着菸,百无聊赖的单手支头。菸燃尽,郑理也刚好进入小艺的视线范围内。 他看着他迈着轻盈自信的步伐,直挺的背脊也显露着各种青春气息,一路踏进对面的公车站牌,遥远的距离让小艺看不清楚郑理脸上的表情,也不想去理解。 双指一弹,火光残馀的菸屁股翻落大楼,掉在矮楼层的屋顶地面时喷出一些火星,彻底熄灭。 刚好,小艺的手机震动,他掏出一看是郑理传来的关怀简讯,内文很简单。 『小艺你还好吗?随时可以打给我。』 小艺面无表情地回了信,告诉他没有什么,刻意在字句中间加了一些让人看了难过的标点符号,表现出想要受到关心的意念。不一会郑理又回传,说:『我晚点去找你。』 「嘖。」状似不耐的把简讯全删了。 小艺点燃第二根菸,从远处穿透菸雾的目光送郑理上车,转身背靠围墙,仰望黑的无边无际的夜空。 真是太烦人了。 当小艺捻熄第二根菸下楼时,平日的笑容又回到脸上。 加班结束离开公司前,小艺把所有汇整好的单据放到总经理面前,对方恰好掛上电话,看见小艺肩上的包笑了笑,随手将杂乱的文件堆成一叠,弯腰拿出一旁柜子里的提包。「我请客,吃晚餐?」 「老闆请吃饭,吃。」小艺挑眉应允,跟总经理认识这么久,从没在客气。 「还在不爽?」总经理率先走进电梯,等小艺进来门就关上。 「生气也不能改变结果,反正牵制起作用就好。」小艺耸肩。 总经理笑出声,状似无奈的表情令小艺烦躁感顿减,他抬眼瞄向总经理,笑着接话: 「我帮你找到一个好人才,请好一点的吧。」 他们进了地下室,小艺开车载着对方直接到他想要吃的餐厅,毫不客气的用餐饮酒。吃饱后小艺驱车送总经理回家,才回自己家。 才刚出电梯,小艺就看见郑理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低头专心的画面。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但走廊是直的且空旷,郑里很快的抬头看见小艺,他笑着说:「终于回来了。」 此刻的声音画面,小艺实在无法说些什么,他真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傻子在做傻事。 郑理发现小艺的目光停在腿上的画本,遂直接递上前,站起身笑着解释:「这是照你的表格画的,我还另外上网查了一些资料作补充,加在里面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郑理分神看小艺低头翻页,心里稍稍放松了。 下午小艺的脸色紧绷,心事重重的模样让郑理有些担忧,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很多了。 各种隐约的改变,郑理有些新奇,从最初的讶异到现在的接受,他觉得自己真有点不一样了,不单纯把目光聚焦一个点上,感觉像从什么地方解开束缚般,郑理发现自己会注意到以往不曾注意的事情,例如个人的喜怒。 他双手插在裤口袋哩,盯着小艺的侧脸看,嘴角的弧度一直往上拉大,他在小艺的笑容里看见了高兴跟兴奋,抬起眼对视的双眸中看见了讚许。 「看样子你想明白了。」小艺空出一隻手轻轻搂抱了下郑理的腰,郑理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你刚刚喝酒了?」他直觉地问出口。 小艺仅只点头,也不多说。「进去吧,我跟你讲图。」 郑理从冰箱里倒出了两杯牛奶,一杯给小艺一杯自己喝掉,坐在对面等待小艺全部翻完开讲。 他终于放下图,一口气把牛奶全部喝掉后,翻到了第一张。 「你进步很多,变化很大,谈恋爱果然会让人不一样。」小艺抿着嘴拉出一道弧度,「郑理,你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吗?」 郑理一秒摇头,「我也不确定那样的喜欢算不算数,总之跟现在很不一样。」他对望的笑容有点傻气。 「现在是什么样?」小艺其实在设计图里看见了跡象,有些细节的处理跟几个月前不同了,设计图的整体风格比起那时多了如梦似幻的甜味。只是看见归看见,小艺还是想问一下。 郑理想了好久,才缓慢地说:「……很难用语言形容。」 小艺笑出声,把几张明显的图翻出来只给郑理看。「看看这里。你想想你几个月前画给我的,人果然还是要经歷恋爱。」 郑理一边画时并没有想到之前的设计,他只一心一意照着资料跟看见转化出的想像绘製,现在定睛一瞧还真的有点变化,傻笑了起来。 小艺亲暱地伸手捏了捏郑理的脸颊,然后翻了几页开始说:「你有几张可以用,想不想排入製程?」 「製程……?」郑理诧异地睁眼,心底燃起一股兴奋感。「可以进入生產!真的吗?」 小艺头点的肯定,就在郑理准备一口答应,他开口阻止了他:「但是你的图不能照交,我必须做修改,所以我需要徵求你的同意,郑理。」说话的同时,笑容歛去,小艺认真的对望郑理,目光直炯的像捕捉猎物的眼神。 郑理犹豫了。「所以也不是用我的名字?跟严栩一样?」 闻言小艺挑高了半边眉毛,嘴角拉出一抹奇妙的弧度,但他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道:「目前是只能用我的名字,但半年后我会试着在升迁会上提拔你,如果你表现的能够获得大家的认同,到时候就能用自己的名字出图。但是如果你现在就想,碍于职阶只有这办法。」 郑理垂眸。 这样真的可行吗? 有前车之鑑郑理不得不小心,严栩的状况发生只要自己答应或者不谨慎就会发生,他应该要答应吗? 他又抬眼望向小艺,内心充满疑虑。 以前他不会想这么多,从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是组队製作也是大家共同讨论后的產物,从不像这样,单纯画然后被修改,明知是自己的却归在别人名下。 撇开其他疑问,小艺的询问无疑是这场秘密交易最安心的筹码,就像组队参赛那样,携手合作。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其实也不急,就算不答应半年后还是会试着提拔你,这段时间你就多画当作练习也行。」小艺把本子闔上,拉过郑理的手,轻吻他的手背。 郑理握紧小艺的手,沉默的点了头。 他还是有那么点衝动想要答应的,虽然心底知道机会还会有,也有绝对会有的自信,但真的能够放手的人有几个? 严栩会不会也是因为这样才变这样子? 郑理不是严栩,想也想不透。 - 34 严栩升上助理设计后,沿用lulu那组的制度,将原本助理帮忙的事情稍微减少,属于个人设计师就能做的工作分配下去,但严栩的工作压力并没有减轻,小寒对于严栩递交上去的设计图几乎到了不合理的挑剔。只要有任何一点使她不满,就万般挑剔,挑得一无是处。设计稿往往一改再改,这比打游戏魔王还高难度,因为小寒的技能是一击毙杀,退稿就是重画,一个月能有两张进入打样流程就算不错了。 郑理这段时间,只要有空也会多画设计图给小艺,但他仅只画并未给小艺一个确切的答案。 看着严栩的惨状,郑理反观自己,小艺审稿的严格度有,其自由度却是大的,不像小寒似乎不把个人风格当作优点保留,非得要每个人都走跟他同一套路才肯罢休,认知到这点后郑理几乎绝了想进女装部门的念头,他不明白,这样百般被打压的用意究竟何在? 有好几次,严栩被小寒冷言冷语嘲讽时,郑理都差点忍不住,抬头转身小艺会刚好叫住他,企图捻熄他心中的怒气。「郑理,来。」 郑理握着拳头,安静地站在小艺旁边,背后是小寒的辱骂声,几乎把整个设计部曾经欢乐的气氛给摧毁了。 「这给你,帮我跟美工沟通,图案要──郑理!」小艺笔尖轻戳郑理的肚子。「专心!」 郑理猛然回神,愤怒像云烟被挥散,他低下头,嗯了声,小艺继续道:「这图案帮我跟美工讲,做油彩效果,做出来后抽色票让厂商开版。另外做好自己,再管别人。听见没?」 「对不起。」郑理接过稿子,握在手中。他也清楚小艺对小寒的作风很有意见,其实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小寒是个怎么样的人,但主管们不会多加干涉,为的是避免对方到时的反弹,而助理们就更不用说了,身为别人的下属,又不同组,更没有立场去说话。 唯一有的只有严栩自己,只是他不说话,别人没有办法帮。 『晚上过来。』小艺举着便条纸,笑得一派轻松,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位上工作。 郑理:『还好吗?』 严栩:『没问题。不用担心,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郑理:『嗯。』 总是重复着这样的对话,一点帮助也没有。郑理只是埋首工作,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小艺拎着包包,绕过他旁边,塞了张字条给他,请他来的时候买些东西。郑理这段时日被交託了不少工作,平均下班时间都落在晚间七点半左右,他走的时候严栩通常还在位置上。 郑理路上买齐了小艺要的东西,到小艺家时热腾腾的饭菜正等着他。 吃饱后小艺稍微跟郑理检讨了下设计图,两人盘据在沙发的两端。 「你进步的很快,我很开心。」小艺收起设计图,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郑理拉长身子倒了过去,把脸埋在小艺的腰间,双手环着他。 小艺揉乱他的发,低声问:「你生日要到了,有没有想要什么礼物,我帮你从j国带回来。」 郑理猛地把脸转出来,瞠大的眼里都是:『???』的疑惑。 他坐直身子与小艺面对面。「你要出国?」 小艺伸手把郑理压回腿上,噙着笑回答他。「出差,九月底出发,去一整周,刚好错过你的生日。」 「嗯,路上小心,帮我带下一季的流行杂志回来?」郑理一秒神游了。j国的流行跟u国不太一样,他手上已经有本季u国的资讯了,缺j国的,要是可以拿回参考,这一季可以画出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小艺见郑理的反应,可不开心了,他皱了皱眉,语调有点低迷:「原来只有我觉得遗憾不能跟你过生日吗?」 郑理只看人谈恋爱过,实际经验零,即使知道情侣总是在一块过生日也不将它当作一回事,对他来说生日没有比他喜欢的事物更重要。 只是小艺现在这表情好像很失落,他有点无措,不是小艺自己说要出差帮带礼物回来的吗?真的点名礼物是不正确的选项? 郑理转着眼睛微微皱眉思索的模样令小艺松开眉头,失笑伸指捏住他的鼻子,弯腰把脸凑得极近。「别想了,礼物我会带回来,你好好期待。」 郑理点头,伸手把小艺勾得更靠近自己,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要做点什么,所以他轻吻了小艺的唇,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很想过生日,等你生日我们再一块过吧?」 「行啊。」小艺笑瞇了眼,骤然间小艺正面把手穿过他的双腋下,勾起双臂揽着郑理一路拖行进了房间,郑理急忙地抱住小艺两人摔在床沿哈哈大笑。 后来的日子小艺几乎天天把郑理召到家里陪伴,成天揽着睡。 出发的前一周小艺却不再找郑理陪,郑理也没多想当小艺想要独处空间,只是自己一人睡在家里时总觉得怀里少了什么,有点空荡。 小艺出发前一天把所有事情都向他交代的仔仔细细,这次出差是全设计部的设计师,而人丁稀少的男装组只有郑理一人留守,小艺虽相信郑理的能力,但还是仔细说了一遍。 当天他们很早就飞了。设计部开始了为期一周没有大人在家的日子。 下午曼莉趁着严栩去仓库调货时抓着苏苏挤到郑理旁边。 「郑理,这周末严栩生日,你有想要送礼物吗?」曼莉面对设计部大门,一边低声询问,眼角边瞄着外头。 「这周末?」郑理露出惊讶表情。 「是啊,你那天有事?」苏苏凑上前,转头责备曼莉。「看,不早点约,人家有事了。」 「不是,我也那天生日,所以我有点惊讶。」郑理一句话挡下苏苏的攻击,三个人玩起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苏苏嘴呈o状,一直说:「太神奇、太神奇了!」 曼莉一掌巴在苏苏的后脑勺上,中止苏苏的噪音。「怎么不早说!」 「你们也没问啊。」郑理速答,又问:「问个问题,情侣一定要一起过生日吗?」 「如果我男朋友不陪我过,我会痛扁他一顿。」苏苏举手秒答。 郑理把视线调到曼莉身上。 「加一。」曼莉鬼灵精怪的眼睛瞇起,表情微妙地搭住他的肩膀。「你有女朋友?一起带来啊,怎么这么见外呢。」 郑理摇头。「他是男的,而且这周刚好出国去了。」 苏苏摇头叹气,嘴里还不断发出嘖嘖声。「你被拋弃了。」 「没有吧?他还要帮我带礼物回来。」 「不然呢?怎么好巧不巧选在这周出国?你这呆子,不知道别人生日就算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你生日,要出去玩可以避开嘛,何必挑在这天呢。所以我敢肯定你百分之百被拋弃了。」苏苏摇头晃脑的推断,灵机一动又突然补充:「啊,不然就是他本来就打算玩玩而已──噢!」 「苏苏!」曼莉用手肘顶断了苏苏的话,看着那个o字嘴跑到郑理脸上。 不过就像以往的粗神经,郑理很快的把嘴型收回。「你八点档看太多了吧?」 郑理的答案让苏苏扬起下巴看向曼莉,一脸就是:你看吧! 曼莉乾笑两声扯了扯嘴角,无奈的再把话题扯回来。「既然这样,星期五去吃饭,你可以跟严栩玩交换礼物。不过这样计画就要重新制定了……」 「什么计画?」严栩抱着一只大箱子刚进设计部就看见三人挤在一块,曼莉还嘟囔着。 「呃……」曼莉顿了下,撇了眼身旁两位不长眼的,开口就跟严栩说:「严栩,郑理跟你同天生日!」 「啊?」严栩愣在当场,目光移到郑理脸上,只见他笑着点头,一副开心模样。 「居然这么巧。」严栩把箱子放到位置上。「礼物不用准备了,曼莉也不要再想惊喜了,去年的惊吓已经透支完今年的了,到我家喝酒吃饭就好了。」 「去年?」郑理夹在中间一头雾水,苏苏一副憋笑到快内伤的模样,曼莉好像尷尬的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放,严栩则是一脸笑意,没人有要话说当年的意思。 这个疑问郑理最后没能问出口,结果当天晚上就爆炸了。 - 35 郑理再度坐上严栩的恐怖后座,不管几次都无法免疫,尤其在狭窄的车缝间穿梭时他寧愿把眼睛闭上死死的抱住严栩,也不想看两旁的车子如何的逼近又远离。 到目的地后他们一起把东西拿上楼,苏苏跟曼莉则在后头端着大蛋糕开心的聊天,四个人里似乎只有郑理还心有馀悸。 这是郑理第一次到严栩的租赁处,当他进到屋内第一个想到的是,啊,难怪可以通过曼莉的严格标准。整齐空旷的小厅,所有物品都在该待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屋内有多么整齐。 他晃进厨房,连这都很整齐,笑着走到厕所对着在洗脸的严栩说:「难怪你可以通过曼莉严格的标准。」 严栩抽过毛巾擦乾脸,嘴角拉开一道好看的线条,悄声说道:「特地打扫过了,平常没这么乾净。」再把毛巾掛回去,走进厨房拿纸巾跟餐具。 回到客厅两名女性已经用披萨把点好蜡烛的蛋糕团团包住,最外围一圈是用啤酒堆起的高塔,郑理现在看见酒就想后退,重点是还那么多! 「快啊,坐下,两位寿星。」曼莉自然的招呼,好像这不是严栩家是自己家一样。 他们俩坐在她们对面,郑理开心的笑着,眼睛还是不自觉的会去瞄到那座高塔,突然间觉得没有跟小艺过生日似乎也没多少遗憾。 「首先,严栩说不要惊喜就不要惊喜,所以我们就直接进入庆祝。」苏苏清了清喉咙,起了个音:「祝~祝你生日快乐~」跟姊姊曼莉来了个二重唱,郑理愉快地跟严栩一起打着节拍唱完整首歌。 曲罢,他们一起吹蜡烛,严栩毫不吝嗇地给了响亮的鼓掌声。 郑理则是惊叹的说:「小艺生日那天怎么跟今天差这么多?」 曼莉一脸骄傲地摇头说:「在ktv就是要用力嘶吼,谁管他唱得好不好听。切蛋糕!」她把刀子递给严栩。「你们两个一起切吧,要一刀到底,考验你们的默契!」 严栩接过刀子转头问郑理:「你要在上面还是下面?」 「切歪会发生什么事?」郑理端详那把刀,蛋糕店附赠的刀子都不大把,刀柄这么小怎么两个人握,再说了:「我切东西技术很差。」 苏苏抢白:「今年运势会歪一整年!」 严栩听完笑出声,从来也没听过把生日蛋糕切歪会走霉运这回事。「这是变相诅咒。」他转头朝郑理说:「那你在下面吧,手放松就好,我切。」 严栩把刀子给郑理,然后把手覆盖上,牵着郑理的手预备切蛋糕的时候苏苏大喊:「等等,我拿个相机!」 苏苏拿出相机打开录影模式,还喊了声:「action!」 严栩牵着郑理的手重新对准中线,「放轻松,我切了。」郑理卸掉手上的气力,任由严栩握着他的手切蛋糕,但蛋糕切到一半的时候鼻子突然发痒,打了个大喷嚏,路径瞬间歪了不打紧,上头的水果还被撞掉了好几个,蛋糕呈歪扭状。 「呃?」 「啊!」 「惨了。」 「……」四人四种反应,郑理回过神乾笑两声。「不会真的变衰吧?」 「哈哈哈──」曼莉捧腹大笑趴倒在桌上。 「应该不会啦……快把它切完就没事了!」苏苏一脸尷尬缓颊,谁能料想得到郑理会突然间打喷嚏,希望随口胡诌的话不会成真。 严栩看着郑理错愕的表情愉快的笑出声,赶紧把蛋糕切完。 「生日快乐。」严栩松开郑理的手,对着跟他同天生的郑理笑着道贺。 「生日快乐,谢谢。」郑理为补偿切歪的责任,自告奋勇替大家切蛋糕分食。 曼莉不知何时打开了啤酒,所有人举着叉子就她一个人高举酒瓶。「生日快乐!」 他们一边吃一边间聊,即使郑理一开始没打算喝酒,后来也跟着喝了起来。 桌上食物都消灭殆尽后,曼莉率先拿出礼物。两个包装简单的盒子,一长一方。她拿起长形的礼物给严栩。「祝你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再把方形的礼物给郑理,同样的话再说一次。 「我可以拆吗?」郑理轻轻摇晃了手中的礼物,没有任何声音。 曼莉点头,两人拆啟礼物。 严栩的盒子里是一整盒的限量甜点,郑理的则是最新一期的流行分析杂志。 郑理又惊又喜,他还没找时间去买这本书呢,现在变成礼物到手上了。他开心地抓过曼莉的手说了声谢谢。 「你真的很喜欢服装耶。」曼莉失笑道。 「当然。」郑理理所当然的昂首说。「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在这了。」 苏苏喝着酒支着脑袋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服装啊?」 郑理搔搔脑袋,笑得有些靦腆。「我小时候看过一本故事书,小女孩为了要带给妈妈欢乐跑去跟裁缝师傅学做洋装……」他把那则小故事分享出去,笑得傻气的容貌跟酝着酒意的眼神都显得轻飘愉悦。 严栩喝着啤酒配甜点,耳听郑理讲故事时童言童语又傻又天真的表情让他微微笑着。 「那你们呢?」郑理反问,他一直没有去问,深怕问到跟绍涵一样那种带着嘲讽又不满的回答。 「我只是想穿漂亮衣服。」苏苏秒答。 「好像没为什么耶,跟苏苏差不多,衣服很漂亮啊。」曼莉的回答也是一样。 「那严栩呢?」郑理侧头,严栩刚好吞掉最后一个小甜点。 「想跟家人做不一样的事,结果没想到一做就出兴趣了。」严栩耸肩,轻笑起来竟有点自嘲意味。 「第一次听你说到家人耶,做设计有跟家人工作差很多?」苏苏惊奇的发问。 「他们是公务员。」严栩轻描淡写,显然不想在家人身上着墨太多。 偏偏有笨蛋读不懂空气。 「所以他们不喜欢你做这个?」郑理追问,严栩也不生气,凝视几秒他说:「都考上了读了,就无所谓喜不喜欢了。」他又耸肩,似是无奈还是无谓郑理不清楚,严栩在那之后喝酒的速度加快,而曼莉抓着严栩不放开始划酒拳。 苏苏偶尔加入战局,但更多时候是在旁边看着,然后同郑理聊天。 「你上次不是才说有喜欢的对象,什么时候交往的,都不说的啊!」苏苏双颊红润,手里一瓶酒气势汹汹逼近郑理。 惨了。 郑理抽掉苏苏手里的空酒瓶,再换上一罐新的,直想:快喝醉、喝醉,不要逼问我。 但苏苏只是一直靠近他,手中的酒也一直被郑理贴心的更换。 「你说是不说!」苏苏跪坐在他的面前,瞇起眼像豺狼一样地盯着他。 「我没有在算啊,就突然间在一起了。」郑理终于找到答案塘塞苏苏,小艺千叮嚀万嘱咐让他别把办公室恋情讲出去,说是对两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喔,那早讲嘛!害我以为有什么内情,嗝!」苏苏要到答案,全身松懈下来趴在桌沿。「这个办公室的好姊妹好多啊,你是、严栩是,ian好像也是,系上学长也是,这科系到底有谁不是啊……」 「苏苏?」郑理把脸凑上前,苏苏头枕在臂上靠着桌子睡着了。他转头想找曼莉求救,该如何处理,没想到就在他躲避苏苏问题的时候,曼莉也早就不胜酒力睡倒在严栩腿上。 「咦?」郑理傻眼,后方战场何时休兵的? 「嘘。」严栩食指放在唇前,继续任由曼莉枕在他腿上。「你先帮我把苏苏搬进房间吧,关着的那扇门就是。」 「好。」郑理起身把苏苏手里的酒抽走,先去把房门打开,如外头客厅一样整齐的房间,连棉被都摺好堆在床上。 他又走出来把苏苏抱进去,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醉倒的人满身的酒气要怎么除掉?「这样你床不会有味道吗?」 「没关係,洗洗就好了。」严栩笑说,边把腿悄悄移开,把曼莉抱上床,两姊妹安稳的睡在床上。「郑理,来帮忙一下。」他又从衣柜里拿出两床棉被塞给郑理,让他去客厅看是要打地舖还是睡沙发都行。自己则跑去洗条毛巾,把苏家姊妹俩的脸都擦了一遍后才回到客厅。 「你要去洗澡吗?我衣服可以借你。」两人收着客厅狼藉的杯盘时严栩问道。 「好啊,谢谢。」他借了严栩的衣服,很快的洗好出来,率先佔据地板上的空位。他躺在地上双眼发直的盯着天花板,室内的灯在他去洗澡时就被严栩关得只剩厨房的黄晕。 微弱灯光令郑理血液里残存的酒精发酵,意识有些轻飘的他听着严栩洗澡时哗啦的水声,和他房里睡着的两名女性沉睡的呼息声及翻身声。 半睡半醒时他听见不知何时洗完澡出来的严栩在他耳边说:「郑理去沙发上睡。」 他睁眼撇头只看见严栩跪在地上的膝盖,说了声:「不要。」然后终于清醒的看向严栩的眼睛。「我睡地上就好。」 「我睡沙发明天会腰酸背痛,你上去吧。」严栩推了把郑理,他才想到严栩比较高,只好爬上沙发重新躺平。 他翻身看着躺进他刚才睡的位置的严栩,突然兴起了想聊天的念头。「严栩,你家有其他兄弟姊妹吗?总觉得你很会照顾人。」 严栩手臂枕在脑后抬眼直视郑理。「我是老大。自己住在外面,久了就会了。」 郑理露出笑容,说:「我是老么,家里的事情都会被哥哥姊姊们分走,读书的时候我也都是被同学照顾的那个。这样是不是有点糟?」 「不添麻烦也还好,不过人还是学着照顾自己会比较好,真的有事时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严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低柔的声音有些催眠。 郑理打个呵欠,还没想到怎么回应严栩的一番话,严栩的下一句话硬是把他吓得从沙发上滑了下来。 「郑理,你在跟小艺交往吗?」 或许动静太大,又或许酒跟茶一样会让人想跑厕所,曼莉好巧不巧的起身出房间,准备走进厕所,眼角馀光就见郑理从沙发滑下来整个人叠在下方的严栩身上。 她直接愣在当场,两个人也顾不得各自的丑态仰头望向曼莉。 三人无语几秒后,曼莉摀着脸快步走进厕所,郑理听见她有点大声的碎唸:「怎么又是这种画面,我明明没有给惊喜了啊……」 反应极快的,郑理立刻想到几天前在办公室他们三人讨论的去年惊喜,而现在他无暇关心什么惊喜了,他只想知道严栩怎么知道他跟小艺在交往。 「你怎么知道?」他撑起上半身,惊讶的从严栩身上下来。 严栩在郑理的表情跟头上看见了满头的问号,霎时笑出声来,经过压抑的笑声让郑理内心的问号以倍数增长。 「别笑了,快说你怎么知道的。」他满脑子都是惨了惨了惨了的字样。 严栩忍住笑意,他坐起身拍拍郑理肩膀。「等等再说。」 两人对望中等出了躲在厕所的曼莉,看她快速再移回房间,把房门关得密不通风,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头要追杀她一样。 严栩确定自己房间隔音不错,再说话时脸上的笑意早无踪跡,近乎严肃的说:「小艺毫不吝嗇的在你脖子上种下一堆草莓,虽然只在发线和衣领的边缘,但活动时很明显。你跟小艺交往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只我想要提醒你,不要在公司着迷的盯着小艺看比较好。」 「呃……」郑理脑筋一片空白,无语发傻然后一脸饱含惊吓的爬回沙发上躺平。 严栩安静的看着郑理睁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迟迟消化不了刚才的震惊,也不好再说什么。 躺回去后这夜显得格外难熬。 严栩不知何时睡着,郑理贴在沙发边缘时而盯着墙壁,时而盯着严栩看。 眼神会洩密这件事小艺也曾经说过,后来就没有了,那时候他以为没事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被点出来。 整夜,郑理内心懊恼,叹气不断。 隔天他睁着一双熊猫眼被严栩送回家。 临走前严栩侧头笑说:「我并不意外你会喜欢小艺,他很有魅力,但你要小心。」 - 36 限 设计师们回国后带回来大量的资讯,整个设计部又重新充实忙碌了起来。 郑理并没有将那晚的事情告诉小艺,他学着收敛那些过放的情绪,多了一点以往没有的心眼去稍微注意一下周遭外围,小艺吃惊他的变化,讚赏了几回。 而严栩的生活却跟郑理截然不同,出国前的压力持续延伸,甚至变得更加巨大。郑理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严栩迟早有一天被稻草压扁。 来年春夏的设计进展到尾声,拍照又将来临,大量的衣服再度堆满设计部。 晚上郑理跟小艺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小艺一脚跨在他的腰上,像抱抱枕,聊天的声音带上一点睡意。 「又快要拍照了,你说严栩会不会累垮?」郑理突然间想到工作,又想到整间办公室状态最惨的严栩,忍不住问。 小艺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严栩的事不要管,我知道你们几个感情好,小寒的行为总经理会去讲。」 郑理翻过身正对小艺,小艺回望他,让他欲说出口的话又嚥了回去,化为一声叹息出口,瞬间被小艺吻去。 廝磨间,郑理搂着小艺说:「希望这段日子快点过去……」 郑理的预感没有成真,这次拍照公司让他替严栩分担掉过多的工作量,但就算如此,严栩看上去依旧疲累不堪。而这场疲劳甚至延续到了年节前,被一场风暴给炸得热闹起来。 小寒抄袭。 这四个字像震撼弹突地从天而降,炸得眾人头晕目眩、谣言四起。 总经理下令将小寒近三个月的设计图蒐集起来,设计部主管包含总经理跟生產部主管、打版室主管全进去开会。当天下午他们又出来收走了该组所有设计图,闭门讨论了一整天,隔日上班严栩和另一位设计师被叫进去。 这一天,每个经过会议室的人都用凝重的表情看着那扇白色的门板,没有人敢说话,整间公司沉浸在巨大的沉默 中。 郑理竖直耳朵,c区保持了整天的沉默,电话也彷彿被毒哑了嘴,不曾响过。 中午用餐时间他们也没出来,还是秘书订了便当送进去。 乍闻消息时,郑理很震惊。他以为小寒只是针对严栩,纯粹的看严栩不顺眼,毕竟从设计助理开始,小寒就不断针对严栩,即便经他手的事情几乎达到了零出错率。郑理也多少感觉到小寒是有意排挤下面的人,为确保自己不受威胁,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反而造成反效果。 心胸狭窄的人眼界自然浅短,抄袭其实也不用意外了。为了迅速爬上高位,就像业界场商,为了迅速赚到钱,照搬流行事物炒短线,是一样的道理。 郑理低头看了看自己包里的资料夹,那一张张的设计图,全都给小艺看过,甚至一一点评过。他对小艺付出了无比的信任,郑理几乎是小艺手把手交出来的,加上私情,对比严栩的处境,他真觉得自己遇到小艺是件幸福事。 他收回视线,眼角馀光就瞧见ian扫来的疑惑视线。 「有东西要交给我?」郑理下意识反问。 「没有。」ian迅速低下头,两人再无交集。 这一整天小艺都没有出来,郑理只能把所有事情都先替小艺记录下来,按照先后次序排好,下班鐘声响后目送打版师们离开。他把重要事项贴在小艺的电脑萤幕上,下班经过会议室,门刚好打开,总经理率先走出,他板着一张脸,满腹愁容,后面是微微笑着的小艺。 他看见郑理,无声说:『等我。』转身,走进设计部。 严栩看见门边的郑理,掩去了嘲讽的笑容,伸手拍拍郑理的肩膀。「没事。」指了指他的眉心,郑理才惊觉自己的眉头皱得死紧。 「没事就好。」郑理也不多问,但还是在严栩走后好奇的朝会议室里看去。小寒趴在桌面上,双手交叠环着,脸埋在里面,双肩不断抖动。看上去就像个斗败的孔雀,不住颤抖。 郑理厌恶的撇开脸,冷哼了一声。自做自受。 回过身,小艺提着包等在他身后。「走吧。」 第一次,或许也是格外兴奋之故,小艺跟郑理一起下班,还拖着他买了一堆小菜、啤酒,窝在他家的沙发上,不停的朝郑理举杯。 郑理看着小艺掩饰不住的好心情和骄傲直挺的胸膛,心底一阵柔软,上前搂抱住小艺,沿着他的颈线轻轻囓咬,一路滑落衣领。 小艺任由郑理推倒,滑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衬衫的釦子被解开来,湿滑的吻落在胸膛上。小艺被挑起情欲,哑着嗓子笑道:「怎么今天这么主动?」 郑理抬头,往上爬,遮去小艺头上的光线。「你今天笑得特别诱人。」 「哦?确实挺爽快,」小艺拉低郑理的头,嘴唇贴上他的,一字一句道:「那好好服侍我吧,例如,让我上你……?」 郑理一顿,犹豫的时间很短就应允了,他不否认自己有点好奇被插入的感受,尤其每次小艺被撞击得摇摆呼出的叫声都彰显着他的舒爽,他就更加的好奇了。 没想到刚一点头,小艺立刻反攻的将他压在身下,像嗜血的野兽舔了下唇,张口嚙咬郑理的嘴唇,廝磨地说:「我先教你怎么清理。」语调开心愉快的上扬。 小艺带着郑理进浴室,从架上拿下一个他从没看过的器具,一根中间有个气球状的软管。然后小艺又拿出一个盆子里装满温水,要他把衣服脱掉蹲在盆子边。 「可能会有点不舒服,第一次都是这样。」小艺半跪在郑理身侧,单手环住他,另一手拿起置有硬管的一端,慢慢的塞进郑理体内。 郑理蹲在那浑身觉得不对劲,异物入侵的感觉令他只想要紧缩肌肉,阻止它深入。 小艺的笑声在浴室里盪开,他吻上郑理的耳畔,探出舌尖鑽舔郑理的耳洞,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也确实达到效果,管子很快的放置好。他转脸吻了吻郑理的嘴唇。「接下来你就按这颗球,慢慢的把水灌进去,觉得不太舒服就停下,等憋不住了就去拉掉,反覆几次水没顏色后再叫我。我很期待喔。」 郑理听完整个步骤第一个念头就是:『能不能放弃?』,但小艺的最后一句话让郑理咬牙完成清理。 他近乎虚脱的瘫坐在浴缸边上,以迟缓的速度清洗自己的身体,小艺彷彿算准时间推门进来,嘴边的笑意毫无减退弯腰探舌顺着颈边线条一路舔过耳廓。 他们从浴室移动到房间,郑理身上的水气无暇拭去就被小艺推倒在床上,不像以往期待承情转守为攻的跪进郑理双腿间的缝隙,双手撑在郑理身侧两旁,俯视湿淋淋的郑理躺在他的身下,仰望着他。 过程中小艺不曾再讲任何一句话,他只是低下头吻掉郑理满眼的疑惑,让彼此的喘息声充斥房间每个角落。 郑理安静的躺在小艺的怀抱里,仰着头承吻,他张着眼睛看小艺吻他时专注的神情,疲惫虚脱感一扫而空,一股热流窜上心头,他闭上眼伸手捧住小艺的脸投注全心地回吻。 很快小艺的衣服被卸除殆尽,在小艺伸舌玩弄他的肚脐时,郑理翻身压住小艺,他想要做点什么,身体往下缩去,扶起小艺的阳物吞进喉咙深处,听见小艺一声舒爽的长叹,郑理更硬了。 小艺屈起双腿张得更开,单手不断抚摸郑理的头,随着每次的吞嚥、舔拭和轻啃呻吟声也不一样。 听着小艺的叫声,郑理内心满满的、鼓鼓的,他忘情的满足小艺,手指滑到小艺的股间如往常般地刺探穴口,抚摸皱摺,意图探入时小艺双腿猛地夹住郑理的脑袋,坐起身发出嘖嘖声响,浅笑摇着食指推开郑理,将他重新押回身下。 小艺的动作带上了一点粗鲁,极快的俯身惩罚似地咬住他已经溼漉漉的阳物,那些湿滑的液体一口一口的被小艺吞下,他的表情像舔拭美味的冰淇淋一样,由根部舔至顶端,再用牙齿轻轻啃咬龟头,又痛又舒爽的感觉来回折磨郑理,只能不断地发出喘息跟断续呻吟。 他垂眼对上小艺写满情欲的目光,赤裸裸的欲望纠缠住郑理,忽然间一阵潮湿感袭来,藉着润滑液的湿润小艺把手指插进他的身体里,比软管更粗的存在,还有着比水还热的温度,他不适应的紧缩肛门,把小艺的手指含在里面。 小艺爬回他的胸口,重新吻上的嘴里俱是纯男性的气味,转移了郑理对那处的不适。 手指在那处进进出出,很快的小艺又放进了第二根手指。 「呃嗯……」郑理张手抱住小艺,拉直的颈线上沾染了一点又一点的红痕,他可以感觉到小艺的手指加快频率的进出那里,甚至尝试屈起指头。郑理不停的发出声音来舒缓,不曾动停止的念头。 他不确定自己躺在那里让小艺帮他扩张了多久,也不清楚每次不适时阳具躺下又起立了多少次,后来只知道每一次小艺的手指在里头屈起、转动时都有难以言语的快感。 郑理不禁想着,这就是小艺每次都一脸既愉悦又痛苦的原因吗? 他试着把腿张得更开,这时候股间已经一片湿腻,小艺配合郑理把手指进得更深,尝试去抚摸里面每个角度,然后扫过某处时他感觉到郑理重重的抽搐了一下。小艺开始来来回回不停地搔弄着那点。 「小、小艺──」郑理半开眼眸,眼眶被快感折磨出泪水,他松开一隻手想抚慰自己,直肠里的某处被小艺恶意的按压揉碾,他只觉得自己身前的分身快要爆炸,手一碰上去时腥羶的白浊便激昂而出。 但郑理却没有空喘息,他只能半睁着眼看见小艺笑得妖嬈的模样持续被手指堆加上来的快感弄得频频颤抖。 「不、不要了……」隐约间他看见小艺点头,手指很快退了出来,他以为自己有时间可以平復喘息,但小艺很快的把自己的阳物对准穴口,一口气的塞进来。「啊──!」 尖拔的叫声里混含各种情绪,他不知道到底是太刺激还是大太的存在让他叫出声,视线剧烈摇晃了起来,小艺的阳物在他的直肠里进出,远比手指还要灼热的温度来回碾磨郑理。 高潮的馀韵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小艺带着粗暴的、快速的抽插越积越高,郑理像溺水的人双手捉住小艺的双臂完全失了攻击性的被爱着。 他不确定自己射过的分身什么时候又站起来,只记得小艺慢了下来,又轻又重的深浅进出,像是在试探什么。郑理的身体被摆弄成侧躺的姿势,小艺又插入,猝然地划过刚才那舒爽到足以颤抖的位置,小艺的笑混合着粗喘声,像迷药一样让郑理昏眩的只能张开大腿发颤呻吟。 在情欲的浪涛中郑理完全失去时间感,摇摆间他又湿了,每一次小艺激进的撞击都把汗水洒落在他的胸膛,最后他终于夺回一点主权,拉过小艺的头在热吻中迎来两人的高潮。 事后小艺伏在他耳边,用染满情欲的磁性嗓音说:「你还挺适合被干的,这种事很舒服对吧。」 - 37 人事异动下来了。 小寒确认被革职,身上背负着抄袭罪名而被资遣的设计师,其惨况郑理可想而知。像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进入有品牌的公司,他们最怕抄袭、损害名誉。只能在小厂商中间流转了吧? 小寒的位置由小艺接手,首度成为公司创立以来男女装的首席设计。而小艺早知道了,才会在那晚笑得那么开心、那样神采飞扬,甚至跟他大讨礼物。 那些被小寒抄走,进入大货生產的商品是不可能抽掉了,过了试穿确认要生產的款式,总经理只打算抽掉外部抄袭的设计,至于其他的还是照计画进行,反倒还在打版的全部撤掉另补新款。 设计部的年前被小寒这颗大地雷炸得鸡飞狗跳,所有人连夜挑灯,赶图补漏缺的款式,而身为助理的他们,在过稿后必须把款式要用到图案加工绘完,样衣完成量也为了补缺而瞬间变多了。像缝釦子和各种不必在厂商上班时内完成的事就被挪到下班后完成。 严栩躲在顶楼的角落放松,腿边放着已燃到底的菸头。他很少抽菸,但最近不能不抽,太憋了。 他掏出手机确认时间,深怕消失太久,起身拍拍屁股还没走出转角,先听见了耳熟的声音。 是小寒。 「愉快吗?这位置这不好坐啊。」满满的嘲讽。 「好不好坐是由我判定,你把资料交出来就可以走了。」是小艺的声音。 「我会期待你被拉下台的那天。跟婊子没两样的人。」一叠纸张打在不知名物上的声响,在空旷的顶楼格外明显,然后脚步声响起,小寒似乎想走却又被小艺喊住。 「你听过,『会叫的狗不会咬人』吗?」严栩听到这句,差点笑出来。 小艺的嘴,真的很得理不饶人。 小寒似乎气极了,等了半天没有半句话。 「不是想走吗?」严栩可以想像出小艺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沉不住气的小寒完全经不住小艺这般打脸行径,跨步的声音短促,气音的声音很模糊,严栩听不清小寒说了什么,但能猜得到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一类话语。 小艺冷哼一声,没有接话,这反应令蹲在角落的严栩好奇极了,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很不堪。 「还没四十就剩一张嘴,真期待你老来无齿的时候。」小寒很爱补刀,不懂见好就收是她的缺点。 「现在就用不上比老来无齿更可悲,慢走不送。」 小寒气极离去,脚步声紊乱,逐渐消失在远处。 严栩在角落罚站,陪小艺吹了近五分鐘的冷风。 小寒狠不过小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不对盘,表面上和气私底下却恶斗个不停。严栩被小寒高度压榨的原因说来可笑,只因他是整组唯一的男性,在输多赢少的局面背后小寒就是幼稚的以刁难他来平衡心理。 严栩环胸背靠着墙仰望早已深沉的天色,小寒被拉下台不过是把严栩从底层地狱拉回浅层地狱,小艺从来也不是个好惹的对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他在心底叹气,迟迟听不见小艺离去的声音,手机才刚掏出要再确认时间就听见小艺离去的脚步声。 严栩回到办公室时,小艺还没回来,全设计部剩下另外三名助理。 「这个年,不好过啊──」设计师们集体下楼寻找晚餐,曼莉坐在位置上跟着他们一起加班。不能说这次的风波对lulu那边的品牌没有影响,为了调配生產线,每个品牌的进度都多少受到压缩,所有人有苦说不出,事到如今抱怨也无用。 「姊,我眼睛快瞎了!」苏苏扭动僵硬的肩颈,小寒的设计要是疑虑较大的就会抽掉,而苏苏身置的品牌又是礼服类型,需要大量手工缝珠,无时无刻都在缝。 「这给你。」郑理从抽屉拿出药用贴布,让苏苏把头发撩起,帮她贴上。「好了。我那还有,需要再跟我说。」 「郑理,你人真是太好了!为什么我男朋友没有你体贴!」苏苏拿着手缝针,猛地抱住郑理的腰,吓得郑理左闪右躲,严栩起身笑着抽掉苏苏手上的针,成功化解危机。 「谢谢。」 等到设计师们回来,才轮到助理们。 大家安静吃饭,加班晚餐没人有间情聊天,都想吃完赶紧做完,就能下班。 边吃郑理边走了神,想起小艺正式升官的那天,上半夜他陪小艺畅饮好久,酒意迷茫的下半夜根本摸不清是谁需索谁,荒唐了整晚,隔天一早两人腰酸背痛,硬是在床上赖了半天的床,又差点擦枪走火。 思及此,郑理不自在了。这时候人总会特别敏感,严栩的视线飘了过来,郑理只觉尷尬的乾笑两声,说了声吃饱了就跑回公司,继续作业了。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每天都聚在一块吃午餐,然后忙好长一段时间后又吃晚餐,甚至假日相约来公司吃饭,只为了补齐整个被拖延的进度。 率先脱队的是曼莉,再来就是紕漏第二小的苏苏。 寒冬夜里的办公室剩下b、c两组的头顶还亮着灯光,设计师们聚在会议室里向总经理做最后进度的报告,郑理和严栩则各自在位置上拼进度。 郑理如往常做一週的统计,准备周一的开会资料。完成列印放在小艺的桌面,开始核对產样与大货样的修正进度。 寂静好长一段时间后连滑鼠跟键盘的键击声彻底消失,郑理一直到左手边桌面的衣物都堆到小艺座位后才发现严栩在不知不觉时睡着了,萤幕画面还停在绘图编辑中,键盘旁立着随手几笔的纸稿,下面压着更多散乱的纸屑。 郑理没有叫醒严栩,他放轻动作继续完成右边桌面的进度,左右两手的进度根本在比高。 核对到一半时郑理打了个寒颤,感觉室内的温度好像又比刚才更冷了,他围上围巾忽然想起睡着的人,随便在一堆失败的样衣里抽出一件盖住严栩,又回头继续忙。 核对掉一半后,冷颼颼的空气从打版室的方向吹进来,郑理又隈寒的发抖,然后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到了郑理。 「郑理,谢谢。」郑理猛然转头,是严栩,八成是被刚才的风冷醒了。 「不客气。你还剩下很多吗?」郑理一边摺好样衣,一边询问。 严栩翻了翻桌上的纸张,「不多了,下周就能跟上进度一起收尾。」 「恭喜。需要帮忙再跟我说。」自从生日那晚被严栩一说,郑理开始注意身周,虽然是採取一种比较消极的做法,但还是不免听见一些八卦谣言。 包含严栩,当然也包含小艺。 引领他进入这里的是小艺,像他自己所感觉到的,以及严栩的话,小艺的魅力来自他强烈的个人特色,长期下来他的目光自然胶着在小艺身上,包括自主及非自主的部分,加上他个性问题旁边的事就更加不注意了。 小艺算是个花心人吧。有各种传闻小艺会出席在各种交际场合,以前很容易在夜店碰见小艺,不过郑理没打算多在这部分做纠结,他连生日要不要一起过都没有特别想法了,自然对于小艺曾经的花天酒地自然也不太在乎。 然严栩却不一样。 听见的所有说词都长得差不多,工作能力强、人随和、观察能力好,等等的正面说词,对比自己的评价,他由衷的佩服严栩能做到这样地步,他知道自己很容易得罪人,那是因为他不在乎喜爱事物以外的事,说话也就不太理会他人感受,但即使知道郑理也没有打算要去改变多少。 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过年有要去哪玩吗?」严栩又低头继续绘图,声音没有睡前疲惫。 「没有,要回家过年。」郑理又完成一套进度。「你不回去吗?」 「会啊,不回去会被长辈电话追杀。」严栩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冷冰冰的设计部好像又多了一点生气。 郑理笑了,某年寒假他为了要赶作业不回去,结果家人轮番上阵,从小年夜电话就不断的播到初二,至此之后郑理都乖乖回家过年。 严栩转头见郑理独自傻笑的模样。「想到什么?」 「我想到某年没回去,从小年夜开始到初二我家人就一直打给我,那时候觉得有点烦,现在觉得很有趣。」人想到有趣事连动作都轻快起来,原本已经感到相当疲累了,这会又像充电一样多了点动力。 「你家人很爱你。」严栩语调极轻,几乎听不到。 「你刚刚有说话吗?」 「我说,你家人很爱你。」 「是啊,」郑理停顿望了眼会议室,转头走到严栩旁边。「我一直想问你,你不会对小寒的做法有所不满吗?」 严栩抬头望向他,看不清他眼底深处的情绪,表情也如常,可悬两人在中间的空气有些凝滞。 严栩开口毫无表情、毫无情绪,彷彿与自己毫不相干。「小寒把别人当出气筒、跳板那是她能力不足,这样的人需要对她不满吗?」 这句话问倒了郑理,他默然无语的与严栩对视,一如生日那晚,严栩的眼睛里满满的认真,与小艺的光彩、与自己的截然不同。 他看事的角度好像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啊!好累!」lulu一进办公室大伸懒腰的大声嚷嚷,郑理被唤回神。 他说:「对不起,这样问你好像挺无理的。」 严栩摇头,露出笑容。「还好。不过多点心眼对你比较好。」说完严栩又好似有点懊恼,在郑理还摸不透前重展笑言擅自中断了话题,低头继续作业了。 「郑理。」小艺出来了,站在门边招换他。 「等等去吃消夜,把东西收收吧。」他小声的说,郑理应允后跑出去抽根菸回来,才到地下室跟郑理会合。 消夜过后郑理又来到小艺家。 他在跑步机上慢走帮助肠胃消化,任由小艺随意调整速度。「在想什么?」 「我在想严栩为何不生小寒的气。」 小艺抬眼看了郑理疑惑不解的表情,坐回沙发上,状似间逸的打开电视转了几台。「这就是严栩特别的地方。」 郑理走下跑步机,坐在沙发椅背上,侧着身子与小艺对话。「即使这样小寒也不该这样对人。」 「你知道小寒在那位置上多久了吗?」小艺仰头望郑理。 「不知道。不过不管多久,抄袭这种事──」 「狗被逼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人。她沉不住气,严栩一升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枉费我施压这么多年。」小艺灿烂的笑容,毫不掩饰。 「你一直在跟小寒斗?」郑理诧异的拔高声音,顾不得浑身是汗的坐到小艺旁边。「所以你早就知道严栩──」 郑理的话被小艺中断,他俯身压制住郑理,不是很开心的说:「你不觉得,你太关心严栩了吗?」 「你知道我很在意抄袭。」郑理反嘴。 「我不是说了,别人的事不要管,做好你自己!」小艺不悦的瞇起眼。「更何况当初严栩不在我手下,我要拿什么去阻止小寒?」 郑理静静凝望小艺,良久之后。「良知不该泯灭,该做与不该做总要分清楚。」 「郑理,你要指责我吗?只因为我没有阻止这件事?」小艺难过的盯着他。 难过的情绪似会传染,郑理满腔的怒意逐渐消融,伸手触摸小艺的手臂。「你很难过吗?」 小艺凝视郑理许久,那眼神里满是郑理解读不出的情绪。然后抚摸着他的脸,沿着发线抹去边缘的汗水。「如果我插手,今天这样的可能是你,你要我放任你被同样对待?不,我办不到。」 郑理不说话了。他直直地望进小艺眼底,煞那间明白了小艺背后的意思。他露出有些无奈、有些苦涩的笑容,心里酸酸地,他放弃僵持,舒臂抱住小艺埋首在他的颈侧,小小声地说:「明白。小艺,我喜欢你。」 耳边听见小艺低笑声,脸颊感受喉结的滑动,小艺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顺他的发,心底的酸意转化成难以言语的幸福感,逐渐瀰漫开来。 - 38 长达九天的年假到来。 郑理离开大城市回到家乡,受到家人的温馨迎接。 家里的一切在出社会后恍若隔世的存在,温馨、静謐、倍至的关怀、热闹恬静的气息。除夕夜下午他想帮母亲打下手,但笨手笨脚的他进去也只是添乱,后来都只能陪母亲聊天。 问问工作,问问前景,一个下午很快的过去。晚餐前家人团聚,哥哥们带着嫂子们归来,加上妹妹,一家六口围炉。 他包了两个红包,分别给了父母,聊表心意。身为设计助理,薪水其实不优渥,只是父母的培养他不敢忘,两人拉拔四个小孩成长,非常不易。 稍晚,他发了群组简讯,分别跟几位好友拜年,其中包含了他的同事跟过去的同事。大家的回讯也很简单,不外乎是「现在好吗?」之类的问候词,而小艺的电话既打不通传了简讯也毫无回应。郑理推测他很忙,也不放在心上,跟几个有回传的朋友聊了一阵子后,在初一的夜里放完鞭炮跟家人来个方城廝杀。 家人对他的工作充满兴趣,郑理喜悦的与他们分享,最后甚至连跟主管交往的事情都和盘托出,换来家人一阵惊呼。 郑理在家人的脸上看见了苦恼与不认同,父亲一副准备开骂的胀红了脸,被母亲跟哥姐们挡下,哼地一声闷头吃饭,母亲则是愁着脸仅只提醒他在公司跟主管交往要千万小心,其于的也不多说。 九天年假,郑理不是搓牌就是看电视电影,偶尔阅读报章杂志,完全放松身心,虽然哥姊们会跟他聊聊工作跟感情事,但父母却从那晚绝口不问。年节前强力的工作压榨,需要好好调剂。 直至收假前小艺都毫无音讯。 年假结束时,他拜别父母,回到拥挤的城市里。 令人意外的开工当天,总经理发了每个人红包,散会后郑理刚发完母亲替他准备的小礼物给同事们,他趁小艺去化妆间完拖着人来到逃生梯,没见到时不想念,见到时却像思念氾滥一样只想牢牢拥抱住,郑理第一次知道何为想念,他的热情逗笑了小艺。 稍晚总经理集合所有主管进会议室,开啟了新年度的第一场会议。 隔天墙面上贴示了新年度的人事公告,不到一年,郑理被提拔为助理设计,成了公司最快升职的员工,工作跟着新职务而来,虚实的犹如那些言不由衷的祝贺。 职场上的竞争是必然的存在,因为窜升的快,令眾人大吃一惊,人际关係產生了微妙的变化。 变化最初,郑理未曾察觉。 直到某天,他惊觉中午只剩下严栩会和他一块用餐,非但如此,助理群组的讯息也一直停在某天,虽然这段时间他跟严栩断断续续地都有在私聊,但苏苏跟曼莉的疏远已成了不争的事实。现在就算发现了,郑理没有多馀的心力也不知如何消弥中间的嫌隙,明知道原因为何,却焦虑的不知从何改善起。 这些小细节不只小艺,严栩也看在眼里,他这次没有多说,仅略尽棉薄之力在少许四人吃饭时中和气氛。 令郑理开心的事莫过于升职后他可以正式出图,去年度的练习没有白费,给小艺看过的每一张图都变成了养分,他们讨论的地点终于从住家光明正大的移动到公司。不过中选的设计并不多,小艺表示为了市场考量并不是每一件都能用。当平面图化为实品郑理开心了好一阵子,却在试穿会被刷落时而感到失落。 他告诉自己,被要求,才会有更多的进步,不要为此感到沮丧。 郑理进步的速度很快,专注于的人总有惊人的潜力与变化,他出图的採纳度变高了,同时也大幅的降低了对小艺的关注,虽偶尔还是会找小艺撒娇搂抱。 日子一天天过,除去人际关係郑理觉得自己如鱼得水般的自在,沉浸在有爱与付出爱之后的成就感中,傻鸟模式再现。 或许上天不爽了,见郑理成天傻乎乎的过,便将获得的又一点一点的剥夺。 「好了,改好再给我看。帮我叫郑理。」身兼女装总监的小艺也变得更加忙碌,以往光是独挑男装,就让小艺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可多了女装后,反倒天天坐在位置上,忙着更多、更加复杂的事。 郑理起身走到小艺身边。「需要做什么?」 「你这阵子先把之前的单开完,赶紧催他们报价。女装先不用画,然后帮我约明天下午三点看布。」一段话,小艺仅开头抬眼看了下郑理,接下来都低着头面对电脑萤幕,不断按列印。 「……好。」郑理垂眼须臾的佇立后,他转眼瞄了眼小艺背后的山,又说:「小艺,等等可以帮我抽空看后面的样吗?」 小艺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光影的角度让眼底阴影变得更深色。「好……晚点再提醒我一次。」 「好。辛苦了。」 因为负担的工作多了、担子重了,人手的不足随时间推移越发明显。但主管不说话,他们也没有办法。为了追赶进度下班时间变得越来越晚,常常晚间九点后才有人陆续离开。 即使小艺没让他交图,郑理还是尽量维持原先的习惯,不动的脑筋会生锈,经常碰撞才有新火花。秉持着这个原则,郑理很努力。 人手的缺口越来越大,郑理在公司能画设计图的时间缩减了,季节落在季春时,他再也找不到时间画图,上班光各项杂事就让她无暇顾己,下班回家就牺牲睡眠画图,一个也不肯落下,把自己的发条上的死紧。 日復一日的忙碌中,郑理已届满一年。时间催化他的脸色,越发沉稳与安静,看不见尽头的秘密还在维持。 每每他昏睡过去前,小艺总是轻柔地用着诱人鼻酸的嗓音告诉他:「好好休息好吗?」 然而当郑理清醒,那些话语又彷彿镜花水月般的消散。在公司小艺的温柔如烟消散,不復从前工作时严厉与宽容并行,落在郑理手中的工作以倍数增长,望眼ian也同样憔悴,所以他确信不是小艺对他失了兴趣,而是压力与过大的工作造成现况。 郑理把那些熬夜完成的设计图回復到像从前交作业的方式每週上缴几张,他想要成长、渴望成功,渴望满足自己和别人。只是失去的就像投入湖里的石头,不合格的图消失了,或者延迟几天才会混合在合格但还要修改的设计图里归来。 每当他的疑惑对上小艺眼底下的阴影,跟睡着时僵硬的肩颈变化为心疼。他明白小艺不是超人,也需要时间消化。时间让忙碌变成了酵素,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酵母群里出现了坏菌。 小艺将超过八张的设计图交给郑理建档。 郑理一边在设计图上方写下编号,一边观察图中的细节,以便准备材料。 ──这是第几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 郑理反覆端详手中设计,他隐约感觉到小艺近期的设计有了改变,很少很慢,相当细微不易察觉,必须反覆的对比跟观察后才会知道哪里不同,而这些细微的不同让设计变得更加亮眼,当一系列一字排开时也更加的完整。明明是好的改变,却让他皱了眉,瞄了眼小艺认真工作的头顶,因为角度关係他看不见小艺的表情,说不上心的感觉冒出来。 好像有什么在过年后变动了。 比焦虑更难以形容的感觉浮上心头后,郑理在午休时间把有异样的设计图通通排开,用铅笔把问题点圈出,像玩拼图一样的拼拼凑凑,然后他震惊了。 他错愕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有一角好像沙堡遇水一样的被冲垮了。 那天回家郑理第一次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隔天照常上班见到小艺时冷静的连自己都不敢置信。当他吻他、拥抱他,或告诉他甜言蜜语,耳鬓廝磨的时候他都能像以前一样,不,或许有不太一样的地方了。 小艺说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点点的忧鬱,和一点点的深幽,说他成长了,让他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郑理一笑置之。或许他还存有什么妄想,期待小艺的设计只是因为看了他人的而下意识的画出来,而已。 之后小艺交与他的每个设计他都多影印了一份存底,也找了时间把先前的都印起来,跟着自己的设计图锁在抽屉里。 日历一天天撕,图就像日历一样累积。 郑理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奇妙,他并没有因为那些图而中止创作,如常的去画、去交,把变化加剧,或是直接把经典的事物拆解再重组。讽刺的是,小艺竟还大力讚赏,像拾获宝物般的疼宠他。 - 39 这个月,主管们开会订了新工作给设计部,搞得大家叫苦连天,这个政策得牺牲设计部同仁们为数不多的假日,到住家附近的百货公司巡柜。 郑理跟严栩刚评完一个柜的分数,来到百货公司的美食街,用餐过程中,严栩问他:「你现在都在家画图?」 「嗯,在公司没有时间。」郑理回答。 「嗯……」严栩拉长音,沉吟半晌。「希望是我多想了。」 郑理瞄了眼路人身上的衣服,是公司品牌,转脸回问。「怎么了?」 「只是觉得,小艺的设计变了。」严栩直视他。「但愿只是我多心。」 当他听见严栩的话,心跳漏了一拍。没有说话,不敢贸然接话。 「小艺的设计我也看两年多,去年底他的风格变了。」小艺的转变是渐进式的,最初严栩只觉得奇怪,小艺开始想要走出另一套风格,这对品牌来说是好的,毕竟时代在变流行也瞬息万变,但一直到今年郑理能够出图后,他看了郑理的设计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郑理扯唇一笑,竟找了个彆脚的理由。「或许他想要换个方向?我不清楚小艺以前──」 「是你同意的吗?」话音戛然而止。严栩皱着眉,严肃地看着他。 郑理乾嚥,深吸口气,甚不自在的舔唇抿嘴。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小艺的设计图都要经过他的手编码,拿给打版师。这种理由,三岁小孩都能识破。 良久。「没有。」眼睛直视严栩。 细微的表情变化在他眼前展开。严栩瞠目之后眉心中间的皱褶加深,眨眼间恢復了正常,唇线却抿紧了,彷彿无话可说。 美食街是喧闹的,然而此刻却无法感染他们,他们各自思索沉默,这事情还有多少人发现?严栩是怎么发现的?是因为他知道他跟小艺的关係吗? 郑理以为自己成长了,毕竟他在小艺面前还能故作无事的相处,甚至虚与委蛇,那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 他还是期待这仅是一场云烟梦吧。 郑理不语望着严栩,而他只是执起筷子,安静地把饭吃完,一句话也没有说。擦完嘴,穿好外套,提包转身离开。 严栩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郑理双肩垮了下来,飢饿感被侷促取代,像遗失了什么,空了一块的地方揣然的直跳。 他终于知道家人担忧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赞同、为什么刻意点出利益问题,这时候他才看清,哪有什么梦,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梦,一场残酷的梦,都因为它的现实。 他离开这里,走到百货公司外的公车站,等候公车。 梅雨季节的来临意味着有随时落下的雨,犹如去年的犹豫。换季吹来云雨的风饱含湿气,渗透进衣服底下,沁凉了心脏。 他应该要跟小艺说吧,跟他说他知道了、跟他说严栩细心的察觉以及心痛的感觉…… 他的心底又有一丝的纳闷,为什么无法对严栩说谎,又为什么对严栩失望的眼神感到压力。这股沉重的感觉,把郑理的背脊给微微压弯了。 公车开进站,郑理举步上前,猝然间一隻手伸过来扯住了郑理,将他拖离了公车站。 「严栩?」郑理错愕的被严栩戴上安全帽。 「上车。」严栩坐在车上,笑对郑理。「去我家喝酒。」 沿路上郑理安静的坐着,不时偷瞄严栩的侧脸,摸不着严栩的想法。 他们在路口下车,严栩拖着郑理进去买酒和零食,才回到严栩家。 郑理沉默的喝着酒,眼睛却盯着严栩看。他喝的又快又猛,一下子桌上就堆了好几个空酒瓶。严栩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但当他把视线移开后严栩突然问:「你有打算要怎么做吗?」 郑理动作一顿,才缓缓道:「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想过小艺会这样做……」他或许是傻但不是蠢,当被信任背叛时无所是从也在情理内。 「几张图换一个真相是值得的。」严栩拆开一包洋芋片食用,淡淡香咸味飘散,郑理毫无食欲,只想饮酒。 严栩抽掉郑理手上的酒换成洋芋片,「吃东西垫胃,等等喝醉是你难受。」 郑理只好沉默地啃食洋芋片,等到整包都被吃光顏栩才把喝到一半的酒还他。 「做人可以傻,但不能蠢。我猜得到你在想什么。」严栩话锋一转。「你知道小寒怎么做的吗?我递交上去,她喜欢的就刷掉,然后挪为私己。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郑理惊讶拍桌的坐直上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明知道还让她这样做?」 严栩冷静的双眼盯着郑理,直到他回復平静才又说:「卖人情给小艺。但还是太小看了,要权也要势的人果然很贪心。」接着严栩把他在顶楼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给郑理听。 严栩说到最后郑理已经疲于反应。一开始他还会吃惊,尤其严栩最初就识破了小寒的举动,却隐而不发的任由小寒继续,最后捅了一刀让小艺成功上位,顶楼的那些对话也狠狠的戳破郑理内心残存的一点希望。 他木着一张脸,像个呆子一样盯着严栩的眼睛,平静无波没有愤怒生气,只像海一样的寧静,整间房子里除了呼吸声之外就没别的声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理像解除化石般动了动握住酒瓶的手指,低下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可以借我衣服让我住在这一晚吗?」 「好。」严栩立即起身进房取了整套换洗衣物给他,郑理接过手只是轻声的答谢,低头走进浴室,不一会水声哗啦啦的传出来,当严栩打开他的第一罐酒时他听见混合着水声的啜泣声,非常难辨认。 喝着酒,边听着那哭声,严栩喟然靠着椅背,头仰望半明半暗的天花板,直至最后那声音哭到都哑了还没有停。 郑理垂首怀抱衣物躲进浴室,水自莲蓬头洒出淋溼全身后眼泪就跟着水一起涌出滑落。 他一边低泣一边僵硬的清洗自己,严栩说的那段对话像跳针的光碟一样不断重复,原来被背叛这么痛,原来信任丢出去像狗咬着了包子就跑。 扎在心上的针比较痛,还是扎在手上脑袋上的比较痛,郑理已经不知道了。 远比那晚察觉小艺抄袭还要难过,何只抄袭是现实,就连付出去的感情也从未被当过一回事。 『如果我插手,今天这样的可能是你,你要我放任你被同样对待?不,我办不到。』 『明白。小艺,我喜欢你。』 「呵呵……呜……」摸不清自己究竟想笑还是想哭,颓丧的坐在地上放任水不断流失,水沿着磁砖地漫延视线朦胧的看着它们被一次又一次的水波撞击,然后进了排水孔。 那每一晚的检讨、每一晚的笑容,道肢体缠绵、耳畔边低柔的关怀与亲吻都是玩弄。比起原先郑理失去更多的勇气去找小艺摊牌,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懦弱,是什么影响他?还是他从没有坚强过? 「咳、咳咳──」他想吸口气却被水呛到,狼狈咳嗽的把水关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透露着愚蠢,哑得不成调。 镜子里映照出他咳红的双脸、耳朵,还有哭红的双眼,湿漉漉的瀏海像海藻一样垂在他的额前,擦得乾点后又像满头的挫折黑线。 郑理走出浴室,严栩仰靠着椅背的脸转了过来,在背景一片漆黑的空间里,郑理立刻就对上眼栩的双眼,那眼好像透出了些光彩,不似刚才的冷淡。 「你要喝就再喝吧。我去洗澡。」严栩经过他身旁,轻轻拍两下他的手臂,拿了衣物进了浴室。 郑理坐在沙发上对酒发呆,水声有频率的击中地上积水,闭上眼躺倒在沙发缩起双腿,疲惫的一会就睡着了。 严栩出来时郑理肩膀下还压着溼答答的毛巾,头发也没有吹乾。 「唉。」他叹息,先尝试把郑理叫醒未果,才拿条乾毛巾动手擦拭,搓得郑理睡梦中本就纠紧的眉头更深了。 严栩最后把郑理从沙发搬到床上,热得他又进浴室冲了一次澡。 临睡前严栩听见郑理的梦囈:「喜欢……你……」说着人翻身就抱住了严栩,好像睡梦中还是一样的过日子。 严栩面无表情的瞅着硬是缩在他怀里的人,半晌后伸手安抚地在他背上轻拍,规律的频率拍着拍着严栩也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理忽然间睁开眼,满室的漆黑和身前的温热令他產生错觉,他沉溺地收紧双臂,脸蹭着那人的肩膀,幸福的又将入睡…… 驀地惊醒,松开手退开身,脚步匆匆逃出严栩的房间躺到客厅沙发上,彻夜无眠。 严栩翻身面对没被关上的房门,凝视独自一人躲到沙发的郑理。 天明的很慢,很慢,郑理躺在客厅,又想起几个月前至今的相处,小艺用心的带领,甚至告诉他喜欢他,不,打从一开始就是骗局。 从面试就是。 把记忆推到有小艺的最初,第一次见面时郑理只想获得工作,他渴望设计与从事设计,对小艺只是个徒有亲切二字的象徵。第二次见面时他终于记住小艺的长相,他对于他的画有意见,并告诉他新开始接触品牌时要从模仿做起,不算投机,灌输了他新的思考方向,而他照做了为的是从今尔后的自由发挥,这次小艺甚至告诉他怎么模仿。 为什么这么做?小艺从这时候就开始了吗? 郑理的心又隐隐抽痛起来。 第三次见面的最后,小艺展露自信笑容再度说了喜欢你三字,期望他进来共事,郑理的内心也彷彿雀跃了起来。 面对小艺与面对小海姊姊不同,强烈的落差对比,和小艺透露出的好感,遇到瓶颈时的提点都像水与石头的关係,逐渐的滴出一个洞,而他就是那颗被滴水穿透的石头。 被曼莉称讚好习惯时俏皮的答谢,提醒他别犯错的神祕模样,严肃却不失温柔的谴责,能屈能伸赖皮的应答,以及两人独处的繾綣柔情,所有画面顿时变得极端讽刺,像千万跟针一齐扎在心上,痛得郑理举臂挡住又流下的泪水,无声哭泣。 他现在到底能怎么做,揭穿也毫无用意,要报仇吗?拉他下台?何其容易。 当他放下举得痠麻的手臂,早已流乾泪水的眼睛也又酸又涩的肿起来。 晨曦染蓝了云的时候他站到窗边发呆,一站两小时,天上的云被日光照成白色,才洒在柏油路上。 阳光刺得他眼疼。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是每一步都错了。 「早安。」严栩边打呵欠走出来,在窗边拾获一隻长了黑眼圈满脸憔悴的笨蛋一个。 「早安。」郑理望向严栩,扯不出笑。 「你整晚没睡,我床借你再去睡一下。早餐买回来我再叫你。」严栩竖起拇指比着房间,简单明瞭就是要郑理去睡觉。「睡饱才会知道下一步,去吧。」 郑理眼皮沉重的瞇起,眼里有着戒备。 严栩看出来了,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去睡吧。」他转身去盥洗,换好衣服带着钱包手机出门了。 郑理站在那,直至门关上才松懈下来,沉进严栩的床被时有些愧疚。 - 40 限 这章因剧情发展关係不直接贴上,请到网志观赏: http://colorful4.blog126.fc2.com/blog-entry-148.html - 41 大三下学期正式进入毕业专题製作的修罗中。 最多三人一组,最少一人组。从一开始郑理就打算一个人一组,他的好友们也刚好没人想被他虐待,纷纷闪避找别人合伙。 他们蒐集资料,做image看板,研究趋势,各自寻找主题。 大三下仅只评图,毕委会跟老师们商量后在暑假前一个半月所有同学必须设计完整的系列共六套服饰,中间经歷多次的评分及讨论,设计图必须详细地呈现正面、侧面及背面。此外,设计图下方必须贴上要使用的布料及副料以供参考。 这段时间,只要进布市,三两步就能遇到同学,大家紧密严实的藏住自己的设计图,自然也有大剌剌秀出来与他人分享的人。 毕业专题发表是系内一年一度大四的最大竞赛,过程经歷多次评分,每一次的评分攸关个人学分成绩,上台呈现的更是名次排行与毕业后的待遇。无人不卯足全力的拼命衝刺。 郑理每逢製作必疯狂,他为了寻找想要的布料,三天两头驻足布市,翻遍每个角落,身为他的好朋友们,不,身为捡便宜的损友们,他们会在郑理挖出的垃圾山中找到想要的素材,郑理总表示:「你们这群好逸恶劳的损友!」 他们则会异口同声表示:「嘖嘖,这样说有失公允,我们也有回馈你想要的材料啊!」 算了,这就是小丑鱼与海葵的共生。 为了突显主题,郑理找了能够后加工的纱绸,透肤、不透肤、厚质地、薄质地,细緻又飘逸的纱搭配手感柔软滑顺垂坠效果十足的毛海料,衝突性极高,製作难易度也随着两项材质的差异性大幅度地攀升。 可是郑理没在意这点,面对评审老师们审图的质疑,郑理一一说出打算如何去化解差异性带来的加工困难,并拿出试做的部分缝(只取整件衣服一部分做),他只有一个目标:准确的表达出主题。其馀的尚不在他考虑的范畴内。 这种衝劲让郑理得以比其他同学早开始进入製作流程。当其他同学还在挣扎换选布料或修改设计图时,郑理进入了打版阶段,但他没有为此而满足,每次的评分还是多交了几张图,认真与评审商讨,去触发评审的共鸣。 时序进入盛夏,大学给予学生高度自由,他们获得了长达三个月的暑假,足以让他们用这三个月好好衝刺一番。 这是一场燃烧金钱、精力、时间跟生命的比赛。 庞大的支出费用让许多同学快速燃烧掉为数不多的生活费跟辛苦赚来的工资,郑理咬牙硬撑,在製作毕业作品的同时接订製单,三个月的暑假他没有回家,待在租赁处与布市间来回,每分每秒听着缝纫机答答作响的声音,心弦拍出了机械般的节奏。 他的好友们也没有回家,他们各自一组或三两成组,小客厅里偶尔会传来争吵声,沉寂一阵子后又握手言和,退回各自的房间里继续製作。 好友的女朋友是别系的学妹,也是他们的模特儿之一,偶尔会到他们这里帮忙打下手或者买晚餐给她的男朋友,不过那个偶尔到他女朋友发现所有人会忘寝废食的做作业后就变成了经常,一人份也变成五人份,还不包含她自己的份。 开学后的第一次审查,必须要交出两套衣服,此时天候没有暑假炎热,但所有人的眼跟嘴都彷彿将要喷出火焰来。 谣言盛传开来。 有几组交出了完全不同上学期的设计,高调的改变引来注目,更不用说某几组的设计神似于某些人,搞得像巧合般撞了梗。 不,这已经无法以巧合来解释了。 能以恶意的抄袭行为断定。但对于被抄袭的同学来说,他们束手无策。看上去明明就像同一系列的设计,却因为走的方向风格不同而不被审理,那些相近的创意与巧思比起原创,更是被改的七零八落。 『绝无既视感作祟。』他们是这么说的,并且极力否认。 郑理看着好友们沮丧的表情,犹豫了好几天,拚出一份反对抄袭的连署审理书,企图扳倒那些以恶劣手法、拙劣藉口的同学。 学校总爱用息事寧人的手法来运作,所以他们交出联署书后,校方大动作审查,所有经过一个暑假就大肆修改的组别都被特别关切,但没有人有怨言,每个人都希望还自己的清白,除去那些真的作弊的同学们。 他们的下场是该科目被当掉,以零分计。来年再来挑战。 当进度来到第三次审查,六套全部完成的这次,中间断断续续飘摇的消息变成了人口一个几乎成为事实的论述。 「欸,听说了吗?他们的作品是外包的!」 「真的假的?」 「就谁跟那个谁不是室友吗,他说回宿舍从没看过他们做,成天玩游戏,出去一趟回来就会有半完成的作品。他就问啦,你进度怎么这么快!」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可别说──听学长姐说他们有几个合作的工作室,每年都会帮忙代工,在布市附近的小巷子里。」 「啊啊!你这么说我有看见呢!我看他们有几次从那条巷子里鬼祟的出来!那我知道是哪间!」 「哇靠!真假啊!」 诸如此类的谣言越演越烈,终于传进老师们耳里。 其实光看工,很多同学的水准是不可能一下子大幅提升,老师们也都知道,却非得等到事情闹大了才肯行动。 这回不再是郑理单独发起,而是跟所有觉得不公的同学一起,他们在两班共同的会议上大肆抗议,中断议题,逼迫校方正视问题、解决问题。 「或许在业界上,设计师们从来不用自己製作,都由配合的打版师跟样品师完成,但今天在学校,我们比赛前公开公正的签了合约,表示一切由学生自己的双手完成。今天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去触犯规定,学校难道不用处理吗?难道要漠视吗?」 那些图受到抄袭,今又听闻有人偷跑的行为,纷纷大声驳斥。 语论压力下,学校被动的动作了。几周后他们发了一封公告文给同学,并张贴在系佈告栏。将在第三次审查前两周进行检查,并抽调出有问题的组别分别进行设计作品的部分缝考试,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纠出确实外包的同学。 这种事后亡羊补牢的作法仍有人不满意,却苦无更好的方式,只能接受。 抽验当天专业教室还不可免俗的出现纷争。 郑理坐在机台前,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好友,他们双双勾着嘲讽的嘴角边做边凝望着在教室门边成群把老师围住的同学们。 他们咄咄逼人的嘴脸令郑理难忘,并且愚蠢万分。 如果光动唇舌就能证明实力,那么四年来只要学习辩论技巧不就得了吗? 老师逐渐抵挡不住学生的攻势,她势单力薄,一人难堵悠悠眾口,面有难色的任其辱骂。郑理忍受不了,站起身也不朝他们客气。 「你们不想考不要脸就出去。」他一把布剪握在手中,尖端直指人群背后的门,外头站着许多关切这场考试的其他同学,将郑理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 那些围着老师的同学怔愣了会,愤怒的表情刚回到他们脸上,门外去通报的同学已经带着系主任归来,现场交由主任主导。 郑理低头完成他应做的事,交上去后背着他的工具离开学校,回到住所继续作业。 系主任到场后,原先不肯配合的同学只剩下几位坚持抗拒,他们表示:「我们并没有作弊,在没有作弊而被怀疑的情况下坐在这里接受审查,是否让人贴了标籤?是否对我们的名誉有所不公?」 这些事后听在郑理耳里,就像做贼心虚的盗贼们无力的辩驳,可笑又荒谬。 确切被抓出的同学在仓促的决定下,也是如设计图抄袭的同学们下场,零分计算。虽有所不满,但至少暂时解决了问题。这样一闹,当届的毕业组别少了许多,也给下届学弟妹们一个警惕。 直射在郑理脸上的阳光逼的他清醒。 - 42 直射在郑理脸上的阳光逼的他清醒。 一股气堵在他的胸口,他还记得自己刚才做过的梦,而那并不真的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忽然间觉得抄袭是良心问题,不是律己就能杜绝,也不是严格规范就能消灭的行为。否则那些同学们明知会被处罚为何还要偏行之? 无非是存着侥倖,贪图快速便捷,或者认为成衣就是谁长得都像谁而不在乎,他们要的是什么,而自己呢? 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郑理想翻身面对阳光,但一动作全身就痠痛难耐的令他发出呻吟,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脆弱,却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既弱小又无能为力。 他讨厌抄袭,无法阻止。揭穿事实,却被惩处。 忍着痛楚翻身,他面朝窗外,阳光很刺眼,照在皮肤上的感觉很温暖,彷彿被拥抱般的舒缓了身体的不适。 郑理的视线范围极短,只能竭力的瞇眼看见落地窗的窗框,尔后是一片空白,而自己的身后则是阴影的凉意。 他想走了,想离开那里,不再见到那些事、那个人。 郑理躺在那,鼻子嗅到的是阳光的温暖气味,但却温暖不了任何一条脉络。 当阳光开始朝窗外退走,他的身体被阴影吞噬,一股异味鑽入鼻腔,他才注意到目光触及的不远处白磁砖上有点点污渍,透着铁锈色。 他下意识地收缩后穴,疼痛和眾多复杂的情绪便兇猛的袭来。 小艺的举止何止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彷彿也在心上剜下一道血痕。 郑理缓慢的爬起身,每走一步路股间的疼痛就折磨他一回。 客厅除了自己躺的地方相显混乱,其他位置都很乾净,摊在桌上的图理所当然的消失了,只馀一张小字条。 『在这里,你就是一隻看起来得到自由的狗,脖子上的项圈跟拉绳就是你仅有的空间。』 郑理揉掉字条,心力憔悴的他根本无心解读。 他迟缓的洗净身上的脏污,热水滑过时稍稍带走了不适,带来了愤怒的力量,他瞧着镜里人的狼狈样,呵呵地笑了起来。 脸颊上有个大块黑青和明显的咬痕,脖子也是,锁骨也是,胸膛、乳头、腰、腹部,直到大腿内侧与小腿肚上全部都有,无论前后都隐隐作痛。 郑理对着镜子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还不止息。 离开时他取走了在这属于他的东西,毫不犹豫的全扔进社区的垃圾子车,像拋弃什么的气势,他甚至没有在小艺的屋子里搜寻可能的证据,凭他对小艺的认识这里不会有任何不利于他的东西,才会如此放心的留他一人去上班。 结果他在自家门口看见已经下班抽菸等候他的严栩。 他内心复杂的迎视严栩那坦荡光明的眼神,显得自己格外狼狈,那些伤痕他连遮都没有遮,就这样一路吸引路人的目光来到严栩面前。 好像有什么崩塌的声音响起。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想把突如其来的泪水给眨回眼里,然而严栩却靠过来轻轻抱住他,眼泪就完全憋不住的掉下来了。 上次他是抄袭的帮兇,他这次还是,让他深深体验无能为力的滋味,身心的折磨令郑理紧紧的抱住严栩埋首在他的颈侧无声流泪。 严栩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他的背没说半句话,下班时间来回进出的邻居沉默诧异地看着他们,严栩抿嘴一笑后沉着脸色思索。 郑理安静地宣洩独属他的悲伤许久,腿酸脚麻浑身不舒服的他更加依赖的靠在严栩身上,终于收住眼泪的时才意识到他居然站在走廊上抱着严栩哭了好久好久。「对不起,谢谢你。」他退开一步脚有些发软,垂着头说。 「没什么,你需要好好休息。」严栩低声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郑理整张脸配着哭红肿的眼更显憔悴了,他从口袋掏出钥匙开门,严栩看他走路缓慢不甚自在,甚至坐下时都不太舒服的模样,微微蹙眉。 严栩难忍自己不去找郑理身上更多的伤痕时,郑理猝然间倾吐:「我的上一份工作是抄袭……」他怯弱的视线注意到严栩的瞳孔瞬间放大又缩小。 「……copy自家厂商的图案、logo、杂志上的各种花样,无一不做,我那时天真的以为社会跟学校相差无几,却没想到落差这样大。因为无法忍受后来甚至跟同事闹不愉快,也跟主管吵了一架后离职。」 严栩沉默地听着。 「后来我找到这里……」讲到小艺郑理的嗓音有些乾涩。「从面试开始就是圈套,他告诉我方向,鉅细靡遗的每一点都说……」 「所以你想说什么,后悔吗?」严栩出言打断,他皱着眉头盯着他沮丧的脸,跟身上的伤痕,只想叫这人快点上床把身体养好再说。 郑理一愣,后悔吗? 怎么不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不如懊恼惭愧吧。恼自己的愚蠢,愧曾经的大话,活该自顾埋首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偏执的听不见外界。 「你需要多休息,特休还有吧?」严栩语气低沉的听不出情绪。 「都还没用。」话题突然间被岔开,郑理反应迟钝的瞅着严栩。 「那我帮你请两天假。」严栩起身迟疑了会,「找件外套套着,我们去医院验伤。」 伸手似拍似哄的推郑理的肩,安抚掉他脸上的惊恐。「别姑息一个这样对待你的人。」 郑理恍惚的被严栩带到医院验伤,或许是有人陪,也或许是终于反应过来,他有些惶然不安的坐在那,又想要掩饰,严栩都只是轻拍他手臂安抚,然后给予微笑。 医生皱着眉头验完伤,甚至提醒他最好去警察局备案,但郑理都只是安静配合检查一句话都不说。 验完后严栩又把他送回家,郑理被半推半哄的躺在床上,紧绷过后让他有些昏沉连现在几点都不清楚,身体的异样也让他不觉飢饿,生理时鐘异常的他只觉得自己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 他躺着仰望站在床边的严栩,眼睛迟迟不肯闭上。「严栩,我想走人,但我不想就这样放过小艺──」 「你要怎么做?」严栩坐在他的床沿,凝睇他的眼睛在漆黑房里闪着熠熠光辉。「要告他吗?你手上有筹码,我也有。」他指尖轻轻按着裸露在被子外肌肤上的瘀痕。 郑理惊讶:「你也有什么?」 「筹码。」他低笑几声又说:「人情不是卖假的。」 严栩的话勾起了回忆,郑理注视严栩,反覆犹豫半晌的话终于问出口:「严栩,我不必怀疑你吧?」 严栩的笑容退去,俯视郑理的眼里满是认真,许久之后貌似没有情绪的声音这么说:「如果怀疑让你心安,你就做,如果不行就放弃,这很简单。」 「……对不起,谢谢你。」好一瞬郑理几乎无法直视严栩,一会后也没听到严栩任何回应,才抬起头就见严栩眨也不眨的瞅着他,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情绪晦涩难解。 「不必道歉,你好好休息,再去跟小艺提辞职吧。」他抿着嘴角,起身走到门边。「两天后见。」 「……好,谢谢。」他低语,把空间还给寂静。 光线穿过门缝,郑理瞥见严栩紧绷的侧脸,不再说话跨步离开。 大门落锁后屋子里再也听不到任何活动的声响,只馀自己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房间大的恐怖,什么光线都没有。 他因为抗拒而离开前东家,但在这他遇到同样课题,甚至遇到了全心的问题,他迷惘的想自己原本要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满足自己满足他人的幸福。 简单渺小的事情从来都不简单,就像良心难以伸展。 - 43 限 两天后郑理带着口罩进公司,他用彆脚的方式──假装脸上脖子上任何看得见地方的咬痕都当做伤口包扎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摔车般狼狈。 人人见着他都说骑车小心点,没断手断脚大幸、年轻人别太衝动云云。连已经显少跟他说话的苏苏和曼莉都忍不住出言关心,霎时郑理感受到有别于一般的情绪,他发出开心的笑声,哑着嗓子道谢。 回过身恰好看见严栩,朝他笑了一下,才想到口罩挡住了。 郑理开始忙碌他荒废两天的工作,一边等待小艺进公司。 小艺今天进来的晚,郑理发现看到小艺的当下自己竟隐隐的发颤,收拾好的情绪像找到了裂缝出口叫嚣着要出来,他低下头反覆深呼吸,一遍遍催眠自己,只要说要离开、说要辞职就好…… 小艺快意地拎着冷饮进门瞥见郑理时还愣了会,然后快步移动到他旁边,弯腰关切。「要是不舒服不必急着上班,电话里还轻描淡写,看起来很严重……」 郑理抬头望着他,压制的情绪使他目光漠然,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我可以了,只是小伤。」 小艺也不再多说,他又续道:「小艺,可以跟你借个时间吗?」 「好。」他比了比外面,走进员休室。 郑理弯腰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严栩拄着颊看出他捏住信件的指尖透着白,没有笑意。 郑理一进去就开门见山的说:「我要辞职。」 小艺有些惊讶没有接过手,很快的郑理熟悉的虚偽消失了,訕笑道:「你要逃走吗?」 「不是逃走,是你我理念不合,我不认为我可以在这边发展得很好。」郑理摇头,小艺的挑衅让他内心奇异的平静。 「喔?你长大了呢。」小艺挑眉,这回是真有点讶异了。「但不论你怎么说,你的辞呈我都不会受理。」 「为什么?把一颗地雷放在身边比较安心吗?」郑理斜眼瞄着小艺在他身周绕,后来索性不看。 「不是有一句话说:重要的东西要放在身边吗?」小艺停下脚步,轻挑的伸手触碰郑理下頷,这里是那晚他没有伤害过的部位。郑理挥掉小艺的手,退了一步。小艺不甚在意的耸肩一笑。「即使我强暴你都是因为喜欢你。你应该不知道吧,你就是会想让人好好欺负的类型,尤其做无谓坚持的时候特别迷人。」 小艺的话让他明瞭自己为什么会被玩弄的晕头转向,真假话半掺的情况下郑理无法分辩真偽,而他的眼神跟表情也总是特别真诚,这样的小艺真的极富魅力,光彩慑人。 却是个恶魔。 「我不觉得这些是无谓的坚持,因为这是我的梦想。」郑理迎视小艺,忽然间成长了许多,他不亢不卑的像是找回了大学时候的自己,挺直胸膛。「我会把一份辞呈给人资主管,希望你受理。」 「梦想值钱吗?郑理助理设计。」小艺笑着摆手,自信的步出员休室。 郑理出来后小艺已经不见踪影了,说出口与实际面对恐惧没有想像中的困难。回头他还是把多准备的一份给了人资,人资主管收下却没有打开,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要他再回去想想。「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啊,不要随便放弃工作。」 郑理那时心想,要是这时候把小艺抄袭违法跟强暴的罪行一次拱出来,会不会对他造成强大的杀伤力?最后他什么也没做。 小艺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办公室,严栩找郑理一起外出吃饭,坐下的时候郑理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严栩的好心情。 「你心情很好?」 严栩笑着点头。「很高兴看见你这么坚强。」 郑理笑笑,里头没有喜悦。 严栩不再多说什么。饭后回去前他捏了捏郑理的肩膀想鼓励他,却感觉到他肢体的紧绷遂收了手,眼神暗下,转眼收回嘴角凝着笑意。「放轻松,没事。」 秉持着今日事今日毕,郑理继续工作却收到厂商出包的消息,再不愿意他也只能绕遍整间公司寻找小艺,甚至连手机都播过,还是找不到人的他离开公司到他曾经看过小艺的地方四处找寻。 最后他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看见他跟总经理并排而坐的聊天。 郑理转身就想回办公室,直觉想避开,走了两步还是咬牙往回走。可还没出声,两人的声音就先传过来。 「……你说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总经理的声音含着一丝怒气,口吻全然不像上司训下属。 郑理把自己身形藏在死角,眉宇靠得极近。 「我可是拿自己前途玩……」郑理看不到他们,小艺声音中断几秒又说:「玩得很好不是吗?」 「承艺……我找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这么做的。」总经理的嗓音里有一丝异样,像无奈。 「我让你找回来也不是毫无所求。」打火机声作响,一阵风吹来挟带菸草味燻鼻。 「我该拿你怎么办?」 小艺轻巧地说:「不怎么办啊,亲爱的,我终于了解你心情不好就喜欢强上我的感受了,那滋味真能令人再三回味……」他的声音又忽然张扬了起来。 郑理讶然,忽地颤抖。 那字条上的意思是这原因吗?沆瀣一气的二人把所有人都当做他们底下的狗使唤,小艺更是为了一己之私游戏人间。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压抑躯体的痛,却除不掉沉甸甸的情绪。 他要离开这里,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离开,他没有再听下去,大步流星的离去,忽略身后似乎越来越大声的对话。 心底更加坚定的要让小艺嚐到苦果,无从谅起。 小艺板着脸回到办公室,郑理跨步上前先告诉小艺厂商出包,然后追击:「我知道你跟总经理在一起。」 在小艺错愕瞠目中他又说:「你很爱他吗?」 郑理的声音不小,小艺僵着脸色急忙把人拖进设计部的更衣间里,门关上前他只来得及看清严栩嘴角的笑,脸色更沉了。 「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小艺忽然冷静下来,企图主导谈话节奏。「你不也爱我吗?」 「不,不爱了,我不想跟你一样背弃良心尊严,我不想当一隻只能被人强暴的狗。」 彷彿切中要点,小艺表情吹起暴风,阴沉的逼近郑理。「你想怎么做?你什么也做不成。」 「不,」郑理摇头。「能做的很多,我会去提告,你等着。」 小艺愤怒的贴上郑理将他逼到墙边,察觉他的颤抖,顿时冷哼。「会怕?」转而阴柔又说:「想想你当初在我身下呻吟不也很爽,现在过河拆桥?」 强势的态度逼出郑理激烈的反应:「是谁过河拆桥!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不想作贱自己,少糟蹋人,活该你被糟蹋!」他一把推开小艺,推得人踉蹌撞上角钢架,上头的东西叮叮噹噹地摔下来,险险砸到小艺。 被推开的痛跟怒混杂着,小艺忍痛扑上前掐住郑理的脖子,全然忘了这里是公司,而他们的动静已经过大。 他几近失控的掐住郑理的脖子,逼得他脸色发白恐惧挣扎,再说:「装清高什么!你真令人噁心……是玩具就该有玩具模样!」 郑理耳朵鸣鸣作响,还是听清了小艺的话,他挣扎的喊:「滚……你滚开……!」手脚并用的想挣脱小艺的箝制,指甲刮在小艺颈边拉划出红色血液,惊得小艺霎时松了劲,被郑理一脚踹开。 他不断乾咳喘息着爬到门边,听见外边人的呼喊声跟敲门声,颤抖着双腿爬起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随即仓皇解锁逃出门。 他与眾人错身而过,抓了自身物品也不管他人目光跟亦步亦趋的询问,转身就离开公司。 第一个进入更衣室的是严栩,他一直在注意里头的状况,外头听不清楚他们的争吵内容,一直到撞倒东西的巨响。严栩担忧的敲门关心,但里面没人理他,后来争吵声更大,却还是听不真切,忽然门打开,郑理脸上的口罩掉了,惊慌失措的表情骇住了他,但他没追上去,他要先看清楚小艺的狼狈。 小艺确实狼狈的倒卧在地,捂着颈子的指缝隐隐约约的渗出红色,眾人惊呼,尤其是跟他一向很好的lulu最快靠上前关心。 他听见小艺这么说:「郑理抄袭被我抓到,企图诬衊公司名声,我跟他打了一架……他人呢?」 苏苏答:「他跑走了……」 小艺呻吟着爬起身:「快去看看他有没有带走什么……」 一窝蜂的人涌到郑理的位置上翻找,但不清楚的人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缺少什么,只是盲目的翻,直到小艺过来,他又说:「设计图有缺。」 但有没有真确,严栩持怀疑态度,他嗤笑一声,很轻几乎无声小艺就是注意到了,他还来不及先发制人,严栩就先说:「我去找回郑理。」抓着自己的东西也离了位。 曼莉盯住严栩的背影不说话。 那天公司像炸锅里的食物一样沸腾翻滚,直到严栩归来也未停。 严栩追出去后就不断拨打郑理的手机,心急如焚的骑上车根本不知从何找起,先跑了趟郑理家,自然是无人。 平日他们会在下班后去吃晚饭,假日早晨若有空或许会在慢跑的路途中遇见,但郑理都不在这些地方。 就在严栩思索下个搜索地点时郑理接了电话。 「你在哪?」失了从容的声音多了点生气,严栩心想他果然是个麻烦,却苦笑着在郑理说了地点后驱车前往。 这地方严栩不陌生,每年这所学校举办比赛跟活动他都会来,这里是郑理的大学母校。 他在校园里一个偏僻的树荫下找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人。眼神在看见他脖子一圈的痕跡后暗了暗,一股愤怒难掩的上了心。 他半跪在郑理身边。「哭过了吗?」 熟悉的声音让郑理抬起头,脸上乾乾的眼底佈满血丝,发出的声音瘖哑疼痛:「为什么要哭?」 剎那严栩笑了,很轻很柔。「那起身,我们再去验伤,做笔录备案。」他轻触郑理的手臂确认他不排斥后将他托起来。 「严栩你知道怎么样让一个人不得翻身吗?」坐在那接受医生检查的时候郑理突然这么问。 「我们正在做。」 他们之后去派出所备好案,严栩听郑理叙述事发经过的时候脸色沉了又沉,最后化为一抹笑冷凝在嘴角。 作为第一目击证人,严栩把他听见看见的毫无遗漏说给警察做笔录。郑理坐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已经不是沉痛或者伤心讶异能够形容的了。 他一边听严栩说,离去的恐惧跟颤抖又回来,严栩察觉伸手握住他的手,牢牢的牵住,指腹不断的轻娑他的手安抚。 结束后,他把郑理送回家,「我回公司去,你明天不用再进去了,记得把所有证据收集好,很快会派上用场。」 郑理昏沉睡去后,严栩回到公司,低沉的回报他并没有找到郑理,他也不管小艺一脸的不信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即使手头上的资料早就不匱乏了。 总经理错愕又愤怒的召开会议,额外批准了小艺验伤假,让他快去快回好稟报事发经过。看见事发经过的人都被叫进去一一询问,尤其是第一个进去的严栩,总经理问得格外详细,外加他又与郑理的关係颇为密切。 严栩直白真实的陈述他所知的事情,一点也不加油添醋。他站在那边说边审视总经理与眾人的表情,尤为总经理最为阴暗,小艺最为精彩。 当天下班严栩带着消夜去找郑理。 对方面无表情的应门,进到客听时看见桌上地上四散的设计图稿有许多根本不是公司的图,严栩压下惊讶,作无视。「吃饭,睡觉吧。」他把食物换过郑理手中的稿子,让他安静的坐下吃饭。 过分的安静跟平静的气息让严栩紧绷,郑理的反应极其不对劲。 「为什么把设计图洒满地?」他试着发问。 「我在找我自己。」一说话郑理的眼泪掉出来了。「为什么我要被这样耍着玩弄?」 面对郑理的询问严栩回答不上来,只是愣愣的伸手用姆指抹掉泪水,却濡湿了整个掌心,最后郑理鑽进房间关上门,徒留外头一室的混乱。 严栩楞对房门一会,放弃上前查看的念头,起身在室内绕了一圈,每个角落都一团乱。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图,分做两堆,公司的图稿和郑理个人的图稿,明显两个风格。 郑理那叠图很厚,有的笔触非常幼稚,显然是小时候的随笔涂鸦,透露天真烂漫的气息。看见他连这么小的图都收藏着带上来工作,严栩轻叹口气。内心有点忌妒、有点无奈,天真究竟是好还是坏? 郑理吸引人的就是那份纯粹的天真,现在因为现实衝突而受挫。他能看清楚多少,又能成长多少? 他轻叩郑理房门,里面理所当然无声,扭开门把郑理表情呆滞仰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房里没有充足光线,但严栩也没想开灯。他走过去坐在床沿。「那么找到了吗?」 郑理转脸对视严栩。「我太天真了。」 严栩俯视那结在眼角的水珠。「确实太天真,你觉得学到教训了吗?」 「嗯。」他把手臂横放在眼前,遮挡住视线。「但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市侩……」 严栩娜动身体,顺着床沿滑下坐在地上,头仰靠着,闭眼道:「并不是所有改变都会变得市侩,你认为你会吗?」 「不知道,但我不想。」 「那就找到平衡。这很简单也很难,它需要你的天真。」严栩感觉床晃动,转首睁眼恰好对上郑理微肿的眼。 「你经歷过吗?这一段。」 「没有,但那是因为我们的出发点跟想法都不一样。」严栩翻过身侧身靠着与他面对面。郑理侧躺半缩着身体,脖子上的瘀痕跟咬痕融在一块,又红又紫又黑。「还怕吗?」 郑理犹豫的点头又摇头,「有点麻木,不清楚,又觉得有点痛。」痛在哪?不知道。 「你跟小艺就是极端例子互碰,睡觉一会好很多,难过哭不打紧。」严栩没伸手碰触他,仅只转身半扶在床边。「过阵子侦查应该就会开始了,你需要先调养好状态。」 「嗯。」严栩温和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在郑理被漫上的睡意弄得半瞇了眼时离去了。 - 44 默默进入第三部好段时间了(远目 这里有份精美的印量调查问卷,想请有兴趣的人填写~ http://ppt.cc/gp8c 感激不尽! --- 郑理满头是汗的惊坐起。 他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气的灌掉,非但解除不了情绪,还更添烦躁,一挥手把床柜上的物品全挥落地,然后呆坐在床上对着窗外漆黑看不清楚的景色发呆。 被恶梦缠身连续两週了,每每惊醒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像被一层黏液包裹的挣脱不开,噁心的直冒酸水想吐。刚开始他会直奔浴室,一遍遍的刷洗那些不适之处,甚至反覆清洗被入侵的地方,一直到身体无力负担才停下动作。 他恨小艺的对待,恨他这样辜负自己,恨他让自己变成这样,恨让他握不住笔画图,还让他深陷囹圄,没完没了的恶梦纠缠着他。 天亮之后他又会冷静许多,试着外出走走散散心,停驻在有趣的事物旁边,但飘扬的思绪最后都会回到原点。 有时候他会想起那晚跟严栩说的话。 他应该要奋发向上的去找寻新出路,找寻平衡点改变自己,他已经做出选择要让小艺付出应有的代价了,没道理再把自己推进去一次,不是吗? 他想要恢復正常,想像那天跟严栩说的方向前进,但平衡到底是什么? 为此他迷惘着。 他强迫自己画图,就算执笔的手再怎么颤抖也不能随意拋弃。如果在家里画不下去,他就外出找到能让自己稍微平静的地方坐下,再一次画图。 歪七扭八的线条画出来的成品郑理有时也是看不太懂,既是看不懂,郑理就一遍遍的腾,非得要把图弄得乾净得以辨识才肯罢休。 严栩从旁看去是难过又开心,他真的喜欢这样认真的郑理,专注而洁癖的姿态,就像他吸引住他的目光那时一样。 他开始固定下班后来找郑理,地点不定,有时在公园,有在某条人行道,这都算好的,至少在外面郑理还能够谈笑,若是在家通常都像着魔似的一直重复画某些图,彷彿要从笔划中找到答案,只好强迫用晚餐中断郑理的行径。 濒临崩溃的表现他就见了两次,哭完后都会好很多,所以他在等、在看,郑理这次要花多久时间,当然这次他不会再袖手旁观。 严栩坐在郑理对面吃着晚餐,一边端详细究郑理,一边出神地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这般注意郑理? 与郑理第一次见面,小艺也在场,微微挑起的眼角像在朝他炫耀又找到一个玩具,当下他直觉得这傻子以后不是同流合污就是摔得很惨,所以他开口跟郑理打招呼,如他所料小艺诧异的对郑理另眼相看。 后来他发现郑理的本质跟小艺天差地远,他对服装异常热爱,甚至到了洁癖偏执的境地,每一点污渍都要拿放大镜检视,那时他就知道郑理最后会很惨,虽然郑理的性格他很喜欢,但他也就只是看着,冷眼的看着。 他个人对爬上位并不执着,夹在小艺跟小寒中间让他的人生多很多乐趣,郑理的加入只是让剧情变得更加精彩罢了。 然而小艺的手段差不了多少,上一位助理也是以同样方式被逼走,只是郑理耿直,一往无前的直衝,自然的他陷落的比前一位还要快。当他看见郑理用着迷幸福的眼神凝望小艺,丝毫不觉得在公司需要隐藏他的爱慕时,他就知道小艺得手了,时间比他预估的晚。 然后他开始等待,偶尔在郑理来问问题的时候说些话,其实也是能不说的,可面对郑理用一脸认真的表情问小艺经典款与抄袭的事时,他感到有些许异样,却很快的被郑理的偏执、洁癖态度底下的天真和理想给转移开来。 至此之后他投入更多的心思,帮助只限于郑理发问时给他一个方向,也让他去牵绊小艺,同时小寒也开始动作频频。 可是当他发觉郑理脖子衣领边的吻痕时,心里突然冒出一声:你完蛋了! 有种大难临头的麻痒感,加上郑理的生日竟意外的与自己同天,第一次被感情驱使,严栩戳破了郑理努力维持的表象,把棋局推向更复杂的盘面。 认真想起来,严栩真觉得自己冷血,居然可以憋到小艺强暴郑理后才肯动作,这时候的郑理已经残破了,没有当初关注时的耀眼光彩,是的,即使他的傻气天真直白搞得苏苏跟曼莉反感,他还是觉得挺可爱的,真不愧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是小艺最后的行为彻底触怒了他,他以为小艺在公司会收敛点,况且玩到这一步,该破的也破光了,早是收手的时候,不该有如此脱轨的行径……严栩这才察觉自己一定漏了什么关键,例如小艺跟谁闹翻了。 郑理啃着排骨看严栩难得出神的样子,不禁笑了开。他再怎么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夜夜来陪他吃饭的严栩他也不会忽略。不管多晚,只要下了班时间许可严栩都会专跑一趟来,若是不行就会是一通睡前电话,当然,那个睡前是指严栩。 严栩刚来的头几天郑理还有些猜忌,但他发现严栩就真的只是来陪他,聊聊天也好、不说话也行,目的非常单纯。渐渐的郑理卸下心防,而跟严栩的相处也变成他一天中最期待的事 严栩会用他低沉温柔的嗓音跟他聊天,即使话题不着边际的漫开也毫无不耐烦的感觉。时间持久下来郑理看见严栩眼下有同自己的阴影,他没有出言关心,或许是想看严栩能坚持多久,也或许是不想让这样的相处中断吧。 郑理的轻笑声唤回了严栩。「笑什么?」 郑理摇头。「看你发呆。」说完打了一个大呵欠,连眼泪都挤出来了。 「你多久没睡好了?」严栩的声音透着担忧。 「不要问。」郑理不自在的撇开头,起身把空便当盒拿去冲洗回收。 严栩这一问又让他想起每晚的恶梦,他忽然间很想去洗澡。 察觉事态不对,严栩犹豫了会跟上去轻拍郑理的肩膀,却岂料郑理大动作的挥臂回身站得远远的,整个人还发抖的差点站不直。 「严栩你先回家,我去洗澡。」说完他鑽出厨房,直奔进浴室,哗啦的水声一下就传出来。 严栩怔愣的看着那被挥开的手,要是睡不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郑理并没有说他被恶梦缠身的事,但严栩猜到了。看样子那天只是因为事发突然郑理反应迟钝,所有的后遗症在事后一一涌现,才会让他夜不安寝,连图也画不好。 严栩踌躇着要不要走,郑理的反应实在让他放不下心。 正当他还在考虑作法,浴室突然传出巨响,听不出来是什么,随之而来是玻璃破裂的声音。他心惊的上前拍着门板。 「你在里面做什么?」郑理没有反应,里头只剩下水声。 他担忧的去扭门把,这时门里终于传来低哑哽咽的声音。「你回家,不要管我,没事……」 闻言,严栩忽地萌生出一股怒气,他沉下嗓音:「你这哪算没事,我在外面等你,确认你没事我就走。」 过了会水声停歇,郑理合衣浑身湿透的打开门,红通通的眼里满是愤怒与埋怨。「你可以走了。」 严栩视线上上下下审视,确认没事后重重吐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郑理瞇起眼睛,视线中的严栩变得模糊,在严栩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玄关时终于变成了一片黑影,然后他倒下了。 严栩还在穿鞋,骤然听见浴室里又有声响,本以为是什么东西没放好掉下的闷声,最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驱使,转头一看郑理面朝下的倒在浴室门前。 他立刻衝回去查看,把人翻过来,郑理前额肿了一个大包,他再往下一看,终于爆了粗口:「干,搞什么!」郑理刚才把右手藏在门后,所以他没看见手上的伤口正在流血,现在浴室门大开,墙壁上的镜子爬着蜘蛛网状,地上四处点点血跡。 他赶忙打了119,搭了生平第一次救护车。 - 45 郑理醒来的时候正对的就是严栩阴沉宛若暴风雨前寧静般的恐怖脸色。 这夜他睡得很安稳,什么梦都没有,只有一片寧静的黑色,像大海一样裹着他。 他动了动身体,手跟头同时传来痛楚,痛得他瞇起了眼发出微弱的呻吟。 「很不舒服对吧。」严栩冷凝如刺的声音又拉回他,这回他学乖了,慢慢地转头对上严栩的视线。 「对不起……」他想了老半天,就吐出这么一句话。 严栩半挑了眉,「还知道要对不起?」 「对不起……」郑理又讲了次,这回连目光都移开了,他感受到严栩的怒气。 「你是不想画图想把手废了吗?」 严栩的声音有点激动,郑理不是很明白,但他只是心虚吶吶地说:「没有,我只是很焦虑……」 「你焦虑什么?」严栩的声音冷得可怕,「你知道f国四年一次的比赛要开始徵稿了吗?」 「什么?」郑理猛然抬头,强烈来袭的晕眩感令他想吐,他忍着不适追问:「是那个比赛吗?」 「嗯。你告诉我,现在你要怎么画图?」他双臂环胸,直挺着坐在那冷静地看着他。 「……可以的,一定可以。」郑理举起右手,整个手掌到指头全部都被包起来,一点舒展指头的空间都没有。他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不一会颓丧下来。 「你这是活该。」见郑理失望的表情,严栩吁了好长一口气,「徵稿日有一个半月,现在你有两个月的时间恢復。」 郑理的表情又恢復点生气地看着他,没受伤的那隻手开心的伸出来拉住他的臂膀。「谢谢你,严栩谢谢你。」 严栩突然间又气消了。 接下来的日子郑理的恶梦少了一半,归功于比赛消息转移走他大半的注意力,不过最新的恶梦是他发现自己还是画不出图,手也没有好,他突然间觉得这比梦到小艺强暴他、掐他还要恐怖。 他开始训练左手,用左手记录下深怕遗忘的灵感,愕然发现左手画图竟不受心底的阴影影响,很快的又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而是左手画图实在太丑了。 但对于用左手画图的要求并不高,郑理自己也没发现心理压力稍微变小了。 随着他手上的伤逐渐痊癒,绷带拆掉的时候严栩还严正警告他不准长时间画图,理由非常可笑,说是怕留疤……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疤根本不是重点,而是压力带来的后遗症。这时候开始他突然间有点不能正视严栩,同时严栩的工作也突然间爆忙了起来。 算算时间,又要拍照了。 严栩在拍照前被交付重大任务,小艺歷经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接替郑理和自己的新人。 严栩正跟新人说明工作概要,本周开始他要跟ian一起带新人,但又因ian是设计师,所以多数时间还是以严栩为主,除非是男女装差异太大的部分才会去打扰。 小艺这任新找来的助理调性不大一样,若要说不太容易被摆佈,不如说资质駑钝,往往一件事得要一再叮嚀才能起到效用,对此严栩真的很怀念郑理一点就通的聪慧。 吃饭的时候苏苏和曼莉也会一起,不过人数比以往多一人。 「严栩你半夜是不是跑去偷玩舒压了?」苏苏吃掉绿花椰,打趣问道。 自从小艺跟郑理闹得不愉快甚至爆发郑理盗图抄袭的事件后,设计部乃至整间公司就陷入一片低迷中,就连lulu那边也鲜少有嬉闹声,气氛显得压抑而沉重。 「回家还要找工作投履歷,怎么玩?」严栩轻轻按压眼下的阴影想减缓眼肿的不适。 「唉,你为什么要走呢……」苏苏哀叹着用筷子戳碗里的饭。 「是啊,为什么?」曼莉藉机追问。 严栩笑了笑,他从小就知道,不想说话只要笑了别人永远猜不到真正的答案。「六月毕业生就要出来了,不能再晚。」这当然是其中的原因。 下午復工后,严栩又开始老妈子式教学。过阵子又要拍型录,他必须先让新人儘快清楚知道自己所属的品牌在本季有多少款式,并让他们把衣服从厂商手上调回,免得到时候衣服东缺一件西漏一款。 几天后新人开始会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讨饶。 他挑了挑眉,也怕人跑了,教学稍稍放缓了点,讲述的时候用更低沉和缓的语气,成功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但新人的工作量也没为此减少就是了。 下了班,严栩会拨通电话给郑理,聊一阵子后再赶去跟律师开会,准备诉状跟他从各方蒐集来的证物,预计过阵子要去按铃提告。 想到这严栩不禁又头疼,跟曼莉和苏苏共事这些年,是人总会有点感情,告下去影响有多大严栩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判决权不在他,而他的用意只是想要讨回公道,为谁就不言而喻了。 这样蜡烛两头烧的情况一直维持着好一阵子,严栩再次见到郑理时已经是设计部的型录大战后了。 郑理的情绪比之前稳定多了,不过两人眼下的阴影几乎在比深邃,郑理也为严栩的疲惫模样给愣住了。 「这次很忙?」郑理的经验就那么两次,原封不动地拿出来对比,也没见严栩上次累成这样。 「不,我还有别的事。」严栩借了厕所洗把脸,出来后精神好上许多。他看着郑理趴在工作桌边用左手画图。 「你的左手进步了。」严栩有感而发。 不知道哪天严栩来吃饭,看见郑理用左手画图线条歪七扭八的犹如三岁稚童,就很不赏脸的大笑出声,还被郑理踹了一脚。 「天天画还不进步?」郑理头也不抬的继续画。 「我以为右手好你就换回去了。」严栩坐在沙发上转电视,突然间手机响了,他避开郑理走到小阳台上才接起通话。 郑理的工作桌正对的是小阳台的窗户,他抬起头看严栩讲电话时严肃的表情,摸不清自己在想什么,那个感觉他不愿深究,又低头继续画图。 f国的比赛徵稿已经开跑,那是所有设计师嚮往的比赛,新起之秀能获得丰富奖品跟资源,当然这比赛也不是年年都有更不是简单能够应付的。 他必须经歷三关,比赛歷程更是长达八个月之久。 上一次郑理错过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行再错失机会! 「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画。」严栩讲完电话进来三两下就收好自己的包说要走人。 郑理瞄了眼桌上的图,半晌没回应,严栩疑惑的望过来。「没事,晚安。」他陪严栩走到门边,见他出去消失在楼梯转角才关上门走回桌边,低头又看着那堆散乱用左手画出来的图。 刚刚有那么一剎那,他想让严栩看看发表一些意见,后来又作罢。他现在又想了想,摇了摇头,坐回位上继续画图。 - 46 在公司忙归忙,可时间在自己手上,总是能挪出一点来用。例如抽菸。 光靠这招就能知道很多事,在蒐集到他想要的资料后,他做了一件不太名誉的事,把如山铁证透过他人给了总经理的背后权力。小艺能够随心所欲多半是因为这社会原先的不公,只要有钱有权就能操纵方向,所以严栩并不是很确定循正常途径法律能还他公道。 他的父母是公务员,从小就耳濡目染,不公的事他听得多了,只愿意相信自己跟无可抹灭的强制性证据,还有一个,舆论压力。 人言可畏,言语和社会压力才是迫使这社会真正黑暗的一面。要能达到目的,这是最快最好的方式。 只是对严栩来说,他有些遗憾不能在特等席看到最后,但该走了,计画不容拖延。 严栩赶在下班前两小时完成工作,打了一份工作交接清单,在小艺的监督下把事情完整详细的交代给新助理。 「……就这些了。如果再不懂记得问曼莉或苏苏。」严栩把清单给小艺和新助理,小艺收下让新助理先回去,会议室里就剩下他们俩。 「接下来打算去哪?」小艺询问的姿态彷彿一个关心下属去向的好主管。 「走业务。」 小艺点头换了个姿势坐,话锋一转,「你那天有找到他。」 严栩听出这是肯定句,但他没有自打嘴巴的习惯:「不,我没有找到。」 「哦……」小艺耸肩,显然不相信,就如那天。「我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他,他应该已经不行了,走不动的奴隶你还要?」 严栩眉心动了动,小艺没看懂,只听他平稳的回应:「人只要有腿就能走。」 「也是。」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襬。「那么就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也祝你事事顺心。」严栩笑着回应,眼底毫无暖意。 下班后的送旧身为严栩直属主管的小艺并未参与,反倒是a组全员到期,严栩觉得他们只是想要去蹭酒喝,毕竟这顿是小艺埋单,开始不过一小时椅边已经堆满了各式酒瓶。 两位新人也有来,酒量没有很好,喝了半醉就一人一边抄包严栩,其中一个更是藉着酒胆巴住严栩说:「前辈……你为什么要走……」 严栩露出教学时的笑容,机灵得新人霎时坐直。「我不走,你们怎么进来。以后要有问题就问ian、曼莉、苏苏都可以请教。」 苏苏听见严栩的叫唤,拋下刚到手的mic跑来友好的搭住新人肩膀,拍拍她的小胸脯高声保证自己绝对善待他们。 严栩趁机偷溜出包厢喘口气。 刚掏出手机确定没有遗漏讯息,抬头就见曼莉一脸严肃的站在他面前。 「我有话问你。」曼莉的眼睛大而明亮,「郑理有偷图吗?」 「没有。」严栩没有意思要敷衍她,直接了当的给了答案。 而曼莉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展出一抹笑容,舒臂上前一步拥抱他。「一路顺风。」 「谢谢。你跟苏苏也保重,注意安全。」严栩回抱她一下即退开,曼莉没有多加挽留,这是他最欣赏曼莉的一点,乾净俐落。 严栩的好人缘在今晚展露无遗,眾人合资送了他一份礼物,当然又是吃的还被lulu藉机消遣了一把。 会后,ian身为在场唯一没有自己交通工具的男性,肩负重责得把喝醉的同事一一送到家,苏家姐妹俩也被分配了两个。 帮ian把小君架上车后,ian感谢严栩的帮忙,「谢谢,我不会说话,就祝你早日发达了。」 严栩扬了扬眉尾,接受ian的祝福:「谢谢,你也是。」然后无言目送车尾红灯消失在车流中。 整个活动结束已经是晚间十一点多了,严栩独行在夜色中心头漫上了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这样的体验太难得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很多都才刚开始,例如感情、报仇、新工作。 久违了稍能放松的假日来临,严栩放任自己睡到自然醒,说自然醒其实也只是被别人叫醒。 「喂?」他看也没看的伸手就把电话接起,睡意浓重的半睁双眼,手指梳开额前散发。 「早安。」郑理泛着些微笑意的声音从话筒一端传来。 「……早安。」严栩讶异的瞌睡虫全没了,侧身把手机压在耳下面对透光进来的窗户。 外头是好天气。 「我在你家楼下,你要不要吃早餐?」 这下严栩震惊了,慵懒如烟消散。「你在楼下?」他坐起身顶着散乱的头发推开阳台门向下眺望,真见到郑理在头下瞇着眼抬头跟他挥手打招呼。 「……」严栩被郑理的行为给唬住,半晌后轻吐口气,笑出声来,他折回屋里按了钮解开楼下大门锁。「你上来吧。」 郑理上来的时候严栩还没刷好牙,他没有过来,只是站在客厅张望,一副像第一次来的模样,严栩盥洗完就见这样的景象。 「今天早上起床突然间很想跑步……」严栩狐疑的瞄了眼郑理背后的包包。「我是想给你看设计图,还有这个──」 他放下包从里面拿出两个资料夹,一个是设计图,一张是开庭通知。 严栩接过通知书,开庭时间是两周后的周四下午,那时候他已经在新公司上班了。 「需要人陪吗?」他坐下来,郑理也跟着坐下摇头。 「不用,我觉得我可以。」这阵子郑理在家里画图,除了压榨自己的想法之外,也从图中的转变获得了一些感受。人生的体验虽然很残酷,而又为这样的体验最为痛苦,但它确实为郑理带来新的衝突与变化。 而这个变化让设计图里出现了全新样貌,从前里头满是理想与天真,当时的郑理完全不觉得,他就是照自己的念头去画,虽然很华丽、亮眼,充满个人独具的眼光与思考,但却缺乏了一些事物,显得不切实际,现在的图有了屈服过后的转折,郑理想到又忍不住泛出一丝苦笑。 屈服,是以前的他学不会的,这就是他想要给严栩看的东西。 严栩见郑理的笑容有了质的变化,半是欣慰,伸手想摸郑理的脑袋,又收了回来。 郑理瞅着那伸出又收回的手想说些什么时,严栩抽过他的设计图,跟通知书一块用纸镇压在桌上。「走吧,去吃早餐。」 结果郑理又额外陪严栩跑了一段,饿得他前胸贴后背,可前阵子糟糕的状况让他的胃又收得更小,等他吃饱了严栩还在吃。 等候的时间郑理一直看着早餐店老闆烹煮食材,要不是严栩知道郑理已经饱了,会还以为他很饿,不过他的表情也不像肚子饿,倒像在找灵感。 灵感这东西说来奇妙,它就是生活中的小碎片,小到日常做的重覆动作,大到突发事件,或是文化艺术带来的衝击等,化为思考后累积在脑里或心里的感受,最后再经由设计师的手转化出来。 像郑理这种天生脑子适合,个性不懂中庸艺术的人在设计界里其实不少见。不如说每个人的折衷艺术都不同,有的人就像郑理一样硬碰硬,碰出一身伤来成长。 这种往往才华够,就怕生涯短暂。 严栩吃完擦嘴,手在郑理眼前挥了挥。「再去一个地方,回去再看你的图。」 严栩带他回去牵车,郑理上车前还犹豫了下,最后老实上车装死到达目的地。 他们来到市郊的河滨公园,今天天气晴朗公园绿地上满是奔跑放风箏、玩飞盘、遛狗、舖野餐垫的人们,他们姿态优间的或坐或卧或走或跑。 「今天在这画吧。」严栩走到一处树荫下倚着树干坐。「趁两份工作交接放松一下。」 前一份工作总是连假日都佔据,严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完全放松的享受了。 郑理跟着坐下,睇了眼闭眼微笑的严栩,转头仰望在天空飞舞摇摆的彩色风箏。 「别人对你的伤害再怨恨都不过那样,过了就好。」严栩突然张口道。 郑理愕然回头对上严栩平静无波的眼眸。「……嗯。所以我才觉得我可以自己去。」 他心里清楚,这次成长的过程跟上次落差有多大。 这天郑理跟严栩悠间的在树下打盹、放空,郑理甚至跑去跟小朋友借风箏玩。最后跟严栩一起看了火烧云夕阳,整个天空跟河水都变成暖洋洋的色调,映得连草地跟泥土的顏色也一起变了。 他们买了晚餐回到严栩家,吃饱后严栩才翻开那叠设计图。 「星期一寄。」郑理一直到画完还是有股衝动想让严栩看看。对方陪他聊天转移注意力,他才能这么快又重新振作,朝下一个里程碑迈进。这跟对小艺的信任不同,就像他不知为何寧愿不说也不愿对严栩撒谎。 严栩整理好图又放回资料夹,反应如郑理所期望:「确定了就往前走。」 郑理一笑,眼睛里俱是笑意,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要有动作了吗?」 「进行中。」严栩神秘一笑,没有详述的意思。 严栩的模样勾起郑理的好奇,郑理只知道严栩被抄袭背后也有小艺推波助澜,但实际的内情他不清楚,他真想知道严栩手中的筹码可以让小艺付出多惨烈的代价。「提告了?」 严栩看郑理的表情既期待又好奇,眼底恍然的耀着些火光。从那之后郑理没再叫过小艺,不是含糊带过就是那个人的叫唤着。「已经委託律师了,我这边你不用担心。」 「需要我帮忙不用客气。」 「绝对不会。」两人互视一笑。 - 47 星期一一早,郑理就直奔邮局朝比赛单位寄了国际快递。离开邮局后他拨了通电话给正要出门去新公司报到的严栩。 兴奋雀跃的讲完电话后郑理踏着轻盈的步伐返回家中。 自从想通了之后,少有怒气横生的想做些什么洩愤的时候,他就会用左手画图来转移情绪,后来他的左手慢慢的就训练出一手好图,当然这是后话。 图寄出郑理并没有比较轻松,多数时间他开始打版,第一阶段是报名加六张图评稿,入选后依设计者选择三套製作,并在期限内将作品完整穿戴表现拍照,照片连同作品一併寄给比赛单位。 等候的这段期间谁也不知道是失败还是入围,郑理只能先做,他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已经找回方向就不能再放弃。放弃,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对郑理来说,版子就跟日历一样,画画剪剪就过了一天又一天。 严栩的新工作很忙,他的主管成天带着他四处拜访客户,第一周几乎天天在外跑到八九点,他说:「要不是我要骑车,大概整周都无法清醒上班了。」 郑理忽感业务的可怕。 等到第二周主管逐渐放手让严栩自己去拜访客户,若没有外出,往往都在公司接电话接到手软,还有打不完的报告跟上下线吵不完的架。严栩声线沙哑的第一天郑理还以为他是感冒,关心了一下,结果严栩在电话另一端哈哈大笑,竟外的性感,惹得郑理尷尬。 「我这是电话跟吵架造成的。」郑理只好买喉糖送严栩。 不过喉糖买完的隔天就一点也不愉快了。 郑理提早到法院就是想避开小艺,躲是躲开了,但开庭询问的时候他听见小艺的辩解又被挑起怒火,他体验到何谓无耻。 他气得憋不住大吼出声,讯问一度中断才又继续,唯一庆幸的是这个案子可以选择隔离询问,他不必面对面见到小艺噁心的嘴脸,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衝上去痛殴小艺。 结束后他几近颓丧地坐在席上,请律师帮他看小艺是否已经离开法院了才肯离去。 「法官可能不会採信被告的说词,不必太紧张。」律师送他上车前这么说。 郑理自已也知道不可能简单就结束,所以他只能坚强起来。 下了班的严栩在家门口前拾获郑理一隻。 「晚安。」严栩笑着迎接。一踏出电梯就见门前的人,严栩立即连想到今天下午的事,正猜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郑理站起身朝他一笑,说:「借我住一晚。」 笑容没事,可是内容有事。严栩没追问,仅打开门让郑理先进去,才跟着进去。 严栩放任郑理在屋里游荡,他先去了趟厕所,又进厨房倒水,跑来客厅开电视坐着发呆……严栩就站在沙发后面拉筋舒展,再看郑理飘进厨房翻冰箱,多拿了几块冰块扔进两人水杯里,好像又坐不住的站起来在客厅到玄关之间走了几趟…… 「是忘记什么了吗?」严栩半蹲下来拉了拉腿筋,长年运动的好处就是筋骨不会硬梆梆。 「呃……」郑理动作一顿,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借我衣服,我忘记洗澡后再来了。」 「好啊,抽屉里自己拿。」他往前弯下腰,倒着看郑理反常的进房间打开抽屉发呆几秒后像突然清醒才把抽衣服出来。「最旁边一格有免洗内裤。」 「啊,噢,好。」魂不守舍地照严栩的指挥抽出一件内裤,才飘进浴室洗澡。 洗完郑理好多了,盯着电视机的眼神也正常了点,严栩默不作声的进去洗澡,出来也不追问,彷彿在比谁先忍不住要开口。 耐力比赛持续到熄灯睡觉都还没结束。 严栩站在房门边,望着坐在沙发上给电影看的郑理。「你要看完才睡吗?」 郑理点头。 「要是怕热就进来睡,房间有冷气。晚安。」 「晚安。」严栩关门刚躺好,就听见外面电视被关掉,郑理摸黑进房躺进地铺。 胡诌的藉口派上用场,郑理顺势上勾。严栩闭眼在心底摇头偷笑,听着空调与呼吸声逐渐融合,许久后严栩滚到床边俯望着漆黑中的模糊轮廓。 大致上是能猜到小艺一定诡辩了什么,才直接导致了郑理的异状。 他伸手摸黑捞到郑理垂放在身侧的手,勤奋练画的左手长了一层薄茧。他有点意外郑理没有选择示弱、诉苦,坚决靠自己振作,小艺就是这样才觉得好玩不肯放手吧。 只要一直注视郑理会发现他很好懂,大概也是郑理对他不设防吧,不过这人不设防的对象可多着,从前的曼莉、苏苏,还包含小魏,基本上遇到的人除非摆明别有意图,应该都是不设防的。 严栩彷彿摸不够,乾脆滑下床盘腿坐在旁边侧头帮他拢了拢被子,继续把玩郑理的手指头。 想到小魏,某天跟大学同学聚餐他边吃边抱怨工作,意外让严栩听见熟悉的行为模式,多问几句后小魏直接把对方名字吐出来,那天他还刻意跟小魏续摊,在对方错愕的表情中说:「我现在跟他共事。」接着就换小魏追问近况。 这件事严栩还未曾跟郑理提起。 散场前小魏无奈又沉重的说:「这傢伙你看要不要帮着点,太……唉。」 真是一个「唉」字了得。 严栩无奈笑轻揉散郑理发顶,还真安心。爬上床睡觉去了。 郑理起床的时候严栩已经出门上班了,他把地铺摺好放回原处,想走又不是很想走。 昨天开完庭非常烦躁,完全不想回家,坐在车上看见外头西斜的太阳,忽然就跟司机改了地址折往严栩家。 他在门口坐掉了半个晚上,想了很多。原本有满腔的话想要跟严栩说,可能是抱怨,也可能是……撒娇,嗯,撒娇……他仰头长叹,拋弃了这个可能,当严栩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又决定什么也不说了。 严栩淡淡的目光望过来时总令他心安,好像根本没事可以难倒他一样,跟那人妖媚的感觉差很多,他真的很喜欢跟严栩相处的氛围。 当他惶惶不安焦虑的在他房里踩踏各处,严栩也没开口问,任他像个神经病飘来飘去,尤其那时他真的很烦恼自己为什么要直接过来,什么也没有这不就还要回家。回家再来?不,最后他像以前一样开口讨了套衣服进去把不舒服的感觉全部洗去。 听着严栩洗澡製造出来的声响,有些回忆悄悄冒出头,电视里播着三百六十五天不中断的搞笑电影,他以前也是很爱这种没有营养的内容,可现在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耳,每个演员说话、桥段配乐,都变成潺潺水流声,变成恼人的声响,一直等到严栩出来,郑理已经呆滞了。 严栩吹头发的热风就在手边,热呼呼的温度跟刚才从末梢神经漫延上来的冷意不同,他知道这时间严栩要上床睡觉了,他每天都忙碌,睡眠对他来说格外重要,所以郑理的烦恼又变了,他在想要独自睡客厅,还是死皮赖脸的进去蹭床睡。 他想事情总是不周到。严栩拋了饵,他甘愿上勾。黑漆漆的房间、严栩床边他先踩到了地铺,顺从的鑽进去躺平沉睡。夜色中规律的声响和安静的陪伴,郑理睡得很香甜。 结果他就这样赖下来了。 自己家坐不住的时候就跑来这里打版,等到进入车缝又不得以回去修罗。这是郑理唯二安心的时刻,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不被别人干扰。 - 48 夏暑突然间冒出来,消息也是忽然间传开来。 「你是那间公司出来的啊?」坐在严栩对面的厂商颇为讶异,态度立即转变,神秘兮兮地靠上前低声追问。「那你还有没有其他八卦?」 严栩切了块起司蛋糕含在嘴里,笑着摇头。 对方立刻又说:「真的没有?」他挑高左眉,满脸不信。 厂商业务见严栩动了动眉头,他笑容猝然加深,小声地说:「你可以问问你身后那位。」 在厂商还不明就里时严栩早就站起身,扬着笑容面对小艺。「小艺,好久不见。」 见到旁人小艺本来凝着的脸色立刻变了样。「你好。这是你同事?」小艺问严栩。 厂商马上殷切地递上名片,完全职业病表现。 小艺似乎没多少心力应付,三言两语就终止话题,转而找上严栩,两人移动到餐厅一角。「新工作很得心应手?」 「托福,还不错。」严栩细细打量小艺的神色,听八卦很愉快,不过看见人真的憔悴了更愉快,笑容更加深邃,令小艺本就皱起的眉头更紧。 「新助理还好吧?」严栩率先打破沉默,转移话题。 「整间公司就我最不好。」小艺直白地说了。「上次开庭也没看见郑理,实在太可惜。对了,你得手了吗?」最末一段话小艺特意加强语气,桀傲不逊的眼神对着严栩。 「我的兴趣是做人,不是当禽兽。」严栩收起的笑容又重展,「看见您还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我还要工作,先走了,再见。」 语毕严栩转身就走,一眼也不多看。 他回到桌边弯腰跟厂商说了两句后,两人相偕离开餐厅。 小艺恶狠狠地盯着严栩瀟洒离去的背影,回到包厢内继续跟律师讨论,最近衰事连连,跟郑理的案子因为铁证如山,而无法扭转,律师劝他别想着旁门左道扭曲事实,表示悔意还能获得减刑,但小艺偏不,他的人生就是靠着不低头才爬到今天这地位,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就范,更为了一直在背后纵容他的爱人,越是逆境他越要狠。 不过最近他跟他妻子似乎多了许多争执,面对在不如意在床上就粗暴表现的对象,小艺只觉得身心都要到极限。 他疲惫的抹了把脸,跟律师分手后接到来自爱人的电话,这一刻几乎是小艺人生最黑暗的瞬间。 又过一阵子,严栩耳闻最新消息,之前托出去的资料总算发挥效果,品牌总监接二连三的性丑闻对公司造成了一定影响,公司负面消息不绝,再过一阵子还会有后续效应,当全部串连起来时才是严栩的最终目的。 为避免影响郑理,严栩没有特意告诉他,只是默默陪着郑理一起等待入围名单出炉,一边跟律师讨论第二轮的攻防战。 在严栩逐渐被晒黑的其中一天,入围名单公佈了。郑理又惊又喜的打电话给严栩,告诉他比赛入围的消息,然后忘情的拎着酒要与严栩畅饮。 他真的、真的很开心,比赛那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久违的令郑理眼眶有些发热。 「乾杯!」郑理豪迈开罐,碰杯后咕嚕嚕地就喝掉一半。 严栩发现他微红的眼眶有点亮度,拄着头喝酒微微一笑。 「衣服进度如何?」自从开始独力接单后,严栩的声音就没有完全好过,低哑的音调几乎常驻在他身上,郑理听着很喜欢,有种悠间的慵懒感。 说到这郑理搔了搔脸,难为地说:「绝对可以赶在时间内完成,只是太久没车衣服,手感有些跑掉,细微处理很不满意……」 布料被他拆了又缝,缝了又拆,最后乾脆不要又裁了一块。这样的地方还不数,只要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就要拆,拆了又拆,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 现在郑理家的混乱程度跟时间成正比,四处放着一份份裁剪好的布版跟纸版,缝合好的裁片就用衣架吊掛在活动衣桿上,墙边甚至放着打包好的乾燥废弃物。 严栩刚进屋的时候根本不忍看,郑理一个人製造的混乱等于一整个班级在缝纫教室拼命的程度。想到这严栩又笑了。 「那模特儿有想好要找谁吗?」第二关需要拍照传达理念,所以一定要找模特儿穿化表现,模特儿的人选就格外重要了。 郑理原本苦恼的表情变得更苦恼了。 「我有想到,有两个已经连络好了,但〈矛盾〉这套有点困难,我想找以前同事……」他不搔脸了,改抓着头发发愁。 「跟小魏共事时的同事吗?」严栩平淡的说出令郑理惊讶不已的话。 愣了一下。「你认识小魏?」 「他是我大学同学。」严栩缓缓道出他怎么知道这件事。 郑理感叹:「世界真小……」又喝掉一罐。 「需要帮忙吗?」 严栩推了两罐新酒过去,就像郑理以前对付苏苏的方式。 「不,我会自己跟她连络,有些话想说……」郑理在想〈矛盾〉的设计时灵光一动想到了绍涵,她在郑理的经歷划了一道深刻的痕跡,他是很讨厌抄袭,可现实告诉他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并不是所有事都只能依循一套固定的标准…… 抄袭错的是决策,是选择执行的人必须要承担的罪责,就算绍涵、仪欣有错,郑理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可以说出来然后应该去纠举、对上层抗议。 思及此,郑理兴奋减少了些,要是被绍涵一口回绝了该怎么办才好……「唉。」 「见你这么犹豫还真不习惯。」严栩带笑的声音像吸收了他的叹息。 他抬起头边把玩着空酒罐。「总要有点成长啊……」 「呵呵……」笑而不答的从桌下抽屉掏出一张光碟。「看电影放松一下?客户介绍了我一部电影。」 「好啊。」郑理起身收拾空罐,酒精醺的他有些陶然,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扶手旁,但电影一开播他便全心全意的投入剧情看得专注。 客厅静的只剩下演员的对白,随着剧情的发展流洩转折的音乐和画面深深吸引郑理,人物造型的刻划充斥着荒谬感,性格都有着写实的疯狂,底下藏着自卑、野心、怯懦与犹豫,明明是童话故事改编,却强烈突显了现实的残酷。 郑理看完僵在沙发里,严栩瞄了眼没有说话,默默地进浴室盥洗让他消化一下内容。 这电影他前阵子看过了,但他想推给郑理看,不只是里头的艺术设计部分,荒谬不受拘束,却又奇异的受到些世俗目光的綑绑。他没办法肯定郑理可以在里面看到某些人,严栩是看见了,看见自己、郑理、小艺和更多的人。 今晚喝了酒又受电影衝击的郑理特别好拐,严栩出来后郑理转为沉思,抿着嘴不说话地喝酒,他要郑理去冲个凉,然后上床睡觉,郑理全部照办。 两人第一次清醒,好吧,可能只有一半醒,严栩睡床外让郑理靠着里边,半梦半醒之际他听到郑理模糊的说:「疯狂的不是现实,是人们造就了现实的疯狂。」 严栩睁着双眼在夜里睡不着了。他坐起身无法想像郑理是用什么表情说这句话,可是他很清楚他的疯狂让他走到今天。他弯下腰凑近他的睡脸,已经放松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扫开遮盖在他额头的发,严栩决定犯规一下,在郑理睡得半开的唇上轻吻一下。 果然醺人,酒味超重。严栩心底憋着笑,愉快的躺好睡觉,错过了郑理剎然睁开的眼睛,刚才看完的电影立即拋出九霄云外,充斥着「为什么这么做」的念头。 郑理辗转翻身许久才睡去。 - 49 早上严栩刚有动静郑理就跟着睁眼,还要故作无事的问早,严栩也不疑有他,两人又一起外出慢跑,在路径重叠的地方停下吃了简单的早餐。 郑理跑步的时候都在想要不要开口询问,有一次恐怖经歷后他有些畏惧是不是会听见更恐怖的答案,所以蛋饼被他糟蹋下肚还是半句不吭。 严栩挑眉的观察郑理,真的有成长啊……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等等要怎么跟绍涵说。」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了,郑理不是普通的烦恼。 严栩失笑:「有诚意就好。」 分手后郑理先把情绪放一边,给绍涵打了通电话。 「午安,我是郑理。」郑理凝着气息紧贴话筒,但另一端只有沉默。 良久。 「你打来干嘛?」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等等你先别掛!」郑理听见异音连忙阻止,声音终于止息。「方便出来说吗,我想面对面会比较清楚。」 对方似乎答应了郑理的请求,两人直接相约稍晚时间在火车站附近的咖啡店。 相隔一年多未见绍涵似乎也变了样,最后对绍涵的印象那又担忧又嘲讽的双眼变得内敛了,整个人的气质比以前还要沉静,静得彷彿像小海姊姊肃穆的模样。 郑理入席打量绍涵,对方同时也在审视他。 「说吧,你要说什么?」她涂着靛青色指甲油的纤指端起白色咖啡杯啜饮,杯缘遮去了她嘴角边的情绪。 绍涵的单刀直入让郑理直奔重点毫不含糊。「我想请你当摄影模特儿。」他把设计图跟比赛流程推到她眼前。 绍涵看也没看,「喔?」她放下杯子挑起嘴角。「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你。」 郑理漾出苦笑,绍涵惊讶不语。「我知道。所以我想向当时的白目道歉,选择本身并没有对错,错得是规则。」他低头又抬头,盈亮的目光里彷彿充满绍涵能理解与不能理解的情绪。 听完绍涵神经质的笑了,不可遏止的扶着额,断续地说:「我以为你变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蠢……」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直到停下才拿纸巾按压掉。 郑理还想不到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绍涵,又听她说:「要我不答应你怎么办?」 他一愣,是想过此路不通该怎么办,但见了绍涵现在的模样他就更想要找她了。非常符合他想要的感觉,她的话她的反应都清楚明瞭社会,认同又弔诡的排斥,要是在以前郑理只能察觉绍涵的刻薄与厌恶,现在却能明瞭背后的原因。 「……等你看了设计再拒绝我也不迟。」 绍涵瞄来的那眼凌厉的很,转眼垂下目光终于正视手边的资料。 郑理一瞬不瞬地瞅住绍涵,手痒的一直搅拌杯里的冰块,喀啦喀啦的作响。 「……你可以安静点吗?」绍涵兇恶的瞥了眼过来,郑理吶吶地收手,说实在他没有多少把握绍涵会答应,他把说服重点全押在图上了,对自己的设计还是深具信心的。 「……你真的很讨厌。」绍涵低低的说了句,撇头对着窗外不肯看他。「你到底哪来的信心跟自我感觉良好就凭设计图跟这比赛就想说服我帮忙啊?」 「我在画图的时候就想到了你,一开始就看清现实的你还是踏入了这行,这很矛盾不是吗?你明知道这里跟你实际想追求的有可能的落差,这点……我一直到前阵子才想明白。」郑理的目光越过绍涵停在彷彿遥远的一处,握住杯子的指尖跟当时一样泛白、紧张。 「你确定你想明白了?」自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郑理苍白的模样跟去年当时差距颇大。 「要是没想明白,我不会打电话给你。」他的视线调转回绍涵身上,坚定地道。 绍涵驀地站起身,在郑理不解的目光中不做解释的出了店门,站在他们座位外的骑楼里抽菸。 不一会绍涵又回来。「你还没做完?」 「还没。」绍涵的问句让郑理眼睛都亮起来,连忙回覆。「但不会太久。」 「你做好再连络我。我先走了,咖啡给你请。」绍涵抓起包包,随意摆手就走了,还不忘赖一杯咖啡。 「掰。」郑理只来得及发出单音,就见绍涵的身影已经闪出门外,经过窗边走到对面一辆车旁,上了副驾驶座,如风般地闪人。 一直到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郑理才开心的笑出声,咕嚕嚕地把冷饮喝完去结帐。绍涵利落爽快的答应,清爽的解决了郑理心里的忐忑。 他回到家又开始进行他的缝纫大业。这周过得飞快,愕然惊觉时严栩已经一周没有来访了,连电话都少了一半。 郑理手握电话坐在缝纫机前犹豫,把憋不住想直问的念头先拋弃了,像往常一样打电话间话家常,严栩的声音听来疲惫不已,郑理直线条的认为是因为工作操劳的关係,还要他多照顾自己,因为他不会照顾人,而严栩似乎也不奢求他反过来同样对待。 掛上电话郑理松了口气。 他很犹豫要如何与严栩相处,经歷过一段感情后郑理不像从前迟钝,在各方面的感觉就像被强行打通任督二脉练功的高手一样,逼得他不接受也不行。 想到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的念头又让郑理更为犹豫,他承认自己有点沉溺在严栩的关心与照顾中,现在的状况让他无法承受第二段感情,自私的想保留严栩的温柔与他像兄弟一样相处。 他抬眼越过缝纫机望向窗外,那时候严栩站在那讲电话严肃的表情,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就像先前的每个晚上,那双担忧的眼也是严肃又温柔地看着他。 郑理叹了口气,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事物,绍涵还在等着试穿,而他乘上了这个机会当然不能让自己给毁了。 严栩掛上电话轻咳着回办公室,他打开抽屉吃一颗止痛药又含了郑理成打买来送他的喉糖,看着电脑上厂商的留言无奈的又抓起电话打过去沟通。 这工作很烦、很有挑战性,跟坐在办公室里成天画图,或是跟厂商校正样衣错误还要有趣,可疲劳度也是正比成长。 这个月开始许多品牌纷纷进入早秋特卖,销量不错的款式凶猛追加,把生產线卡得死紧,他夹在中间跟设计方沟通,跟布商吵架,高强度的压力跟忙碌让他被感冒缠身,恰好这周开始他就打算要跟郑理稍微拉开一段距离,成天腻着会有反效果,即使他看出郑理并不反感,也能逐渐接受他有意无意的碰触不会闪避。 对于郑理情况好转严栩也慢慢地放下提吊着的心,只要郑理越专注,代表他离小艺越远,很多事就没办法影响到他,那双眼放出的光彩也随着时间逐渐闪亮动人,他的成长就在于每个理想化为实际的剎那,是一种看过就会想一直看下去魅力。 严栩放下笔捏着鼻樑放松出神地想,没什么比等待更磨人的了。 - 50 郑理又过了一周没有严栩的生活,然后在龟毛等级疯狂攀升下先后完成了两套衣服。少了严栩的电话问候,郑理时常做到忘记时间,回过神来窗外天色还是亮着才发现自己又一宿未眠。 如此拼命的原因除了安抚血管里沸腾的血液外,还有时而些许骚乱的心绪。只是完成的当下郑理还是第一个想到要与严栩分享,而不是他心心念念找来的模特儿。 他传完简讯给严栩,而严栩很快的回传表示下班会过来,郑理才愕然惊醒,内心矛盾又复杂的乖乖坐回位置上缝第三套服饰了。 严栩很晚才来,到的时候手上拎着杯已经不冰的西瓜汁,显然就是跟厂商应酬完的样子,脸上的口罩遮去他半张脸,神情有些疲态。 「晚安。」 他声音沙哑的严重,郑理错愕。「吃药了吗?」 「哈、咳咳,吃了……咳。」严栩想笑又咳嗽,「不让我进去吗?不是要让我看衣服?」 郑理让开身给严栩进来,然后跨步进厨房倒了杯温水给严栩,盯着他摘掉口罩喝下去。 「你先看,我去趟厕所。」 郑理房间并不大,严栩一进来就看见一抹白色身影,没有脚的立在工作桌边,另一套衣服则掛在衣架上。 他靠上前看,奶白色的这套是〈喜悦〉,柔软带着毛海效果的针织斗篷,头有大帽子,穿上去整体搭配看起来就像颗可爱的大雪球。斗篷的正面仅一排令人看不清楚的白色旗袍鉤,釦起直到锁骨,接着就是倒u字挖空露出里面的珍珠厚缎平口白色澎裙洋装,斗篷长度是前短后长的俏皮设计,洋装下摆则缝满手工小压花。 完全呈现出雪白精灵的美丽,光看就让人感到甜美喜悦。 郑理悄悄打开厕所门,观察严栩的动作,见他在人檯前侧头、弯腰,翻起斗篷帽沿、洋装下摆,像是在审视他的做工,可是背影很愉快。 「很可爱、很开心,对吧?」郑理靠上前,把斗篷解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因为是按照国际标准尺寸做的,女模们可没比男性矮上太多,肩线设计不明显的斗篷穿在郑理身上也显得十分可爱。 一说起作品,郑理的眼睛就像夜色里的火光,炯炯有神的吸引人。严栩又咳又笑的点头。 「很可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理听着彆扭了起来。「另一套呢?是前同事穿吗?」 「嗯。」郑理为掩饰侷促忙忙把斗篷脱下,也把人檯身上的洋装换成〈矛盾〉。 〈矛盾〉的轮廓线比〈喜悦〉还夸张,是两件单品组合。外套延续〈喜悦〉的乳白色,宽于肩膀的夸张肩线,配有超宽大的荷叶翻领,整个摊开盖在肩上像大斗篷,七分羊腿袖有开袖衩反摺会看见里面的设计。郑理在穿的时候严栩的目光被里头的花样给吸引,动手翻看。 「这外套可以两面穿,没有釦子。」郑理取下外套,把它翻了个面。 里面的奶白色和犹如恶水漫延开的鲜血红荆棘纹路霎时展露出来,像膨胀爆发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而外套底下的长洋装是相当简单的款式,无袖肩带套方金属环,腰线上下晕染鲜红色,向上消失,向下渲开。 严栩盯着这套看,鲜血红触目惊心的像藤蔓紧紧缠住他,看图时没有的震撼成品完整的表达出来,他注意到郑理十指尖端微红的色彩,要染出这样的效果郑理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才成功。 他接过手把外套掛回人檯肩上,等照片拍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惊叹。 「怎么了吗?」严栩的眉头轻轻的皱起,凝视服装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他转头凝睇郑理,他回视察觉一闪而过的情绪,直觉开口就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那一霎严栩的眼睁大,又若无其事地恢復,口罩遮住他的脸,可郑理清楚的看见他的眼在笑。 郑理以为严栩要跟某人一样搞但笑不语那招,眉头刚皱起就听他说: 「咳、因为你很笨,还有奇怪的坚持跟洁癖……咳咳……」他一开口就咳嗽,出其不意的抓住郑理的手,摊开他的十指摆在两人眼前。「这就是答案。」 「啊?」郑理傻眼,这是什么答案…… 郑理傻愣的表情逗得严栩又笑,咳得停不下来。 「哈哈、咳咳……我们改天再聊这话题吧……咳,我一直咳讲不了太多话。」 郑理只好点头答应,暂且放下疑惑。把话问出口比想像中容易,而对方的答案也不像某人,此刻他现在才发现某人挺会讲甜言蜜语的……做人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既然严栩说话不方便,郑理也没想要再缠着严栩讨论或聊天,两人少见的坐在那大眼瞪小眼,结果郑理发现严栩对这样的相处模式似乎也非常享受。 感觉到郑理的侷促,严栩声音带笑的说:「你去忙不用管我,我等会就走。」起身去兑了杯温水喝下,在客厅的小桌上整理资料,郑理的目光就一路尾随。 严栩喝水、严栩整理资料、严栩低头凝视、严栩咳嗽、严栩打喷嚏……郑理猛地转头坐回他的生财工具前,车两条线又专心起来,直到夜深人静了才赫然惊觉严栩早回去了。 他有点沮丧,又很快振作,当好兄弟也是不错的,他怕了恋爱,只好继续在严栩不在的时候努力工作。 他跟绍涵敲定试穿时间,为了绍涵穿脱方便选在对方家里。 郑理那日下午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访,屋里还多了一个人,这倒不是令郑理最吃惊的事,而是绍涵的介绍。 「这我男朋友。」绍涵笑拍小魏的肩膀介绍,像震撼弹一样。 郑理觉得惊讶最近像他碗里的酱菜,出现频率之高。 「好久不见。」小魏跟以前一样,笑嘻嘻地拍了拍郑理的肩膀,惊讶让郑理没躲掉第一下,第二下回过神来就避得远远的。 「学长,好久不见。」他对与人的肢体互动便得有些神经质,目前仅许可严栩。 「你先跟小鱼去试穿吧。」小魏耸肩,继续看他的电视。 绍涵领着他把东西放在一处,跟他讨了衣服。 郑理一边整理一边说:「你先套洋装,出来再穿外套。」 绍涵拉高洋装端详,简单大方的剪裁腰间一抹红,典雅俐落中蕴含着些力量。她进房换上,出来任郑理在她身周像隻蜜蜂乱转。 「我要动手喔。」说着郑理的手就平贴上来,确认剪裁是否与身型符合,尺寸落差的地方就拿丝针别着先固定,但绍涵身材称得上匀称标准,并没有太多地方需要微调。 他拿外套让绍涵穿上,全身奶白色包裹之下,令绍涵远望像个想强悍武装自己的新女性。 不知何时小魏也坐到附近,盘着腿观望不说话。 绍涵站在镜子前面左右摆动的审视,在郑理示意下小心的将外套反穿上,气质说不出的相衬。「这就是我给你的印象?原来我像神经病疯狂攀爬的荆棘……」 「是。」郑理半跪在绍涵旁边,调整外套下摆,比了比手势要她试试口袋确认深度。 「你是一条神经质的鱼。」小魏远远淡淡的吐槽,郑理偷笑。 「什么叫做神经质的鱼,搁浅的鱼会跳很正常。」绍涵回击。 郑理一边摆弄绍涵身上的衣服,一边把自己当作隐形人听情侣斗嘴,时间彷彿倒流回学生时代,室友跟女朋友为了毕製忙碌而起争执,鲜明活跃的浮现眼前。 否极泰来,最坏不过那样了。 「你们现在还在那工作吗?」趁他们俩停下,郑理淡淡拋出问题。 「我后来去考会计师了。」绍涵转开脸没让郑理看见她的表情,郑理也不多说什么,他学聪明了。 「我还在,仪欣也还在。」小魏绕到绍涵面前,捏了把绍涵的脸颊。「郑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把你学长也找来?」 郑理正在复印的设计图上做笔记,头也不抬的拒绝。「不要,严栩下班很晚了。」 「你的不要是因为严栩,还是想急着回去修改?」小魏趁着绍涵回房换衣,令人听不出是打哈哈成份居多还是认真的。 若是以前郑理绝对回说:跟严栩的关係是?但他现在却动作一顿,才缓缓挤出一句:「我还有一套没做完。」 郑理迅速做完笔记,绍涵恰好出来。「修改好我再请你试穿,拍照要等三套做完一起。」 「好,那就不送了。」郑理揹起东西,没去注意到绍涵的表情有异,像是还想说什么就道别走了。 逼近尖峰时刻的公车上还没那么满,郑理跟他的衣服一人佔据了一个位置,窗外斜阳把公车橘红色的地板晒得更红些,像极了严栩第一次温温淡淡却和煦的笑容。 他把放在一旁的衣服捞回来抱在怀里,让移动过来的乘客使用。已经好一阵子都没有恶梦了,虽然身体反应还在,却完全不影响生活作息,只是为什么严栩可以打破这种界线呢? - 51 严栩将车停在郑理家楼下,他按了电铃,对讲机里传来郑理有气无力的确认声,严栩眉头一扬,心底纳闷的爬上楼,推开门就见在缝纫机前的郑理桌上腿上一片通红。 自从郑理用手把镜子敲破后严栩就不是很能忍受这种顏色,很刺目,很厌烦,但设计是郑理的,他无权置喙。 他上前看,这套进度用突飞猛进形容毫无不为过,郑理这次三套都是走oversize的风格,整套鲜血红的夸大长礼服,三套的轮廓线从雪人到长方型,这次是三角型,郑理前阵子跟他解释做法的时候还说:『严栩,我这件要上衬加挺!』 当时看设计图画面很澎湃,整张纸就跟他现在看见的未完成实体一样红,佔据满满视线。 「快完成了?」最近严栩开始试图动手餵食,所以他用竹籤戳了一块西瓜到他嘴边,郑理瞥了眼,张嘴吃掉。 「这周结束应该可以……」他疲惫的说,西瓜还没嚥下就打了个大呵欠,西瓜也差点掉下来,反射性的抬手捂嘴,过于澎湃的裙子立即偏离车缝轨道,严栩没憋住笑声,连忙端着西瓜转身。 「不要再餵我吃东西了……」郑理说的气虚,他不开口就什么事都没有,可食物到嘴边就下意识张嘴,互动意外的自然。 「好。」严栩放下西瓜,打开包拿出资料做自己的事。 不一会郑理终于离开机器,引擎声熄灭表示今天收工休息。他把嘴里塞满西瓜,边吃边做伸展运动。 才拉两下筋,郑理的手机就响起来,他用力嚥下嘴里的食物,看见来电者姓名愣了一下,疑惑的接起:「晚安。」 严栩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他只见郑理的脸色突然间僵化垮了下来,有点尷尬的笑了两声后掛掉电话。 「怎么了?」严栩坐过去,仰头询问。 郑理摇头不说,抬起头来抓了钱包跟钥匙移动到大门边:「我出门一趟,等等回来。」接着人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严栩打开电视等待,声音左耳进右耳出,画面也只像光影一样掠过眼前,对郑理来说有急迫性的还有什么事?电话一端是熟人,什么样的情况下看见来电者会错愕,听完会尷尬,出门连手机都不带── 他头往后仰靠对着天花板思索,就在睡着前一秒他知道答案了。 郑理有点烦恼的回来,接下来还要租借摄影棚、找摄影师拍照,他可以少吃,但吃再少也抹灭不了户头里所剩无几的事实。 他太专注了,专注挣扎出路,又忽略了一些事。 房租一直都是设定转帐的,直到这个月房租都没有自动转入房东才来电催款,他赶忙去查询,先从别的户头领了约半个月的房租给房东。 自从有工作后郑理就没再跟家里拿过分毫,家人并不知道他辞去工作,打电话来问候郑理也没想说,总是含糊其辞的带过,只略微说了跟主管分手的事情要他们别再提,家人便单纯的以为情伤而真的不再提起。 只是事情不提还是存在,他埋首于比赛忘了生活要钱,这下没钱了。他沿途走着,一边想比赛的衣服大概还需要多久才会完成,在不想找新工作的情况下,只剩接单一途。 郑理不是没做过,只是有时案子少,做完后材料和时间加加减减也赚不了太多,不过现下不由他挑了,将自己逼入这境界的下场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做。 决定好方向的郑理推开门,有些讶异严栩还在,综艺节目女主持人夸张尖拔的笑声在玄关里回荡,郑理关门踏入客厅望见严栩仰靠在沙发上睡着,他双腿盘起手放松的垂在双腿间,眼下的阴影被电视时而亮时而暗的光线打得立体,显得非常疲惫。 郑理轻手轻脚的靠近,从斜侧边俯视严栩的睡顏,好像从没有见过这副景象,严栩任何时候都睁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奇的是并不感冒犯。他对每个人都照顾有加,温和,从不见他对任何人生气,唯一的一次是他克制不住自己被严栩送医那回,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 仔细想想,天底下真有这么好从不发火,对任何人都好的人吗? 就自己来说,他对没有兴趣的物事总是冷淡漠不关心,一直都知道能够点燃自己的除了深爱的兴趣之外再无其他,直到情爱终于闯进他的人生,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服装还要能令他生气的事情。 那么严栩也会一样吗?为背叛生气,为感情伤痛,为伤害恐惧…… 思绪轮转的飞快,上次被严栩感冒中断的话题到现在都没有结果。他凝视着严栩的眼里写满疑惑跟踌躇,曾经抗拒去思考的念头纷涌而至,人就在他的空间里安稳的睡着,只要摇醒追问就有答案,他却停了下来。 他双臂环胸站在原地侧头动都不动,比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比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可又不自觉想严栩带来的感情很温暖,温暖的令人沉溺,比那人送来的毒药还更难抗拒,这样的感觉真的是正确的吗?不是因为自己软弱才造成的倚赖跟错觉吗? 剎那,他惊觉自己思考的方向不对,无力跟恐惧宛如藤蔓将他缠起,呼吸变得略显急促,答案似乎在继续执着下去就要冒出头来,他不愿意再想,倚赖也好,沉溺也罢,无论如何像兄弟一样就将不再受伤,是这样的吧? 他不想要再经歷一次如死亡般的挣扎。 郑理自我否认中目光早已飘远,没注意到严栩早就醒来睁着双眼仰望着他。 一双眼温柔的似要掐出水来,郑理独自烦恼的模样严栩是见过,却从没这么纠结,看样子口袋空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考验,毕竟生活在这环境里什么都要用钱,也无处都是钱。 他忍住想搂抱他的衝动,却还是伸出手去拉住郑理环胸的手臂。「为什么站这发呆?」 郑理吓一跳往旁跳开,严栩伸出去的手顿时落空,间适一笑的嘴角也僵滞,他抿了抿嘴把手收回来,翻过身跪上沙发隔着椅背说:「吓到你了?」 郑理惊鸿一瞥中见到严栩失望落寞的神情,心一软犹豫了一下站回严栩面前,语气低落的说:「严栩,当好朋友、好兄弟不好吗?」 严栩怔住,原来他刚才猜想的方向全错,他在想的是如何拒绝吗? 他露出苦笑,这种时候就是人都会难过会尷尬,严栩也不例外。 郑理见状就觉心慌,抢在严栩说话前反应,弯下腰更加靠近严栩轻拍他放在椅背上的臂膀。「你别这样笑……」 严栩真的把笑收起,眼睛里闪动的情绪复杂的让郑理无法再开口,无措之下竟张开双臂抱住严栩,让他的头肩手都贴在他的腹部,体温贴着彼此的剎那有说不出的温情跟满足。 他张手抱住郑理的腰,用额抵着他柔韧的肚腹。 几个月下来郑理从不曾像今日主动,就像他说的像兄弟一般相处,或是惊吓得闪避,他拿时间换取信赖消弭恐惧,成功的让郑理容许他的触碰和存在,严栩明白这些都急不得,或许要漫长到比他冷漠观戏还更多倍的时间也不一定。可郑理傻气,他热爱服装跟坚韧不拔的意志迫使他在短时间站起来笑着、皱着眉头迎接比试,这内心的压力跟对自己的期望是旁人无法想像的痛苦,那是唯有当事人和亲近人才知晓的痛。 这些痛跟时间融在一起,再折回头和他曾经的漠视混合,变成一种积蕴在心底的疼,总希望郑理能开心。而他无论为设计如何烦心都是愉快的,纵使眉头紧皱、失败挫折、睡眠短少都间持下来,这种傻像是会传染一样,最后严栩跟着一块傻,却傻得很开心。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严栩的声音闷在他怀里,郑理必须弯腰去听,两人姿势更显亲暱。 「入围那天晚上你亲我才发现。」语气里挟带自己没有察觉的微甜无奈,手掌下的发丝软软的搔着他的掌心,指尖无意间的夹梳它们,一遍又一遍。 严栩没有接话,他当时真的以为郑理睡熟了,毕竟他有不少次在郑理睡着后偷摸他的脸、发,或是手,郑理一次也没有醒来。做多了胆子就大,没想到错在这步。 他松开手主动拨开郑理环住他的双臂,被郑理把玩的头发翘起严栩看不见,但他知道。他站在沙发上,登时高过郑理一个胸膛,双手扶着郑理双肩彼此俯视仰望。 这样的视线和压迫让郑理有些畏惧,他动了动手指却没动作,严栩的脸忽然快速放大,头被他压低,他的吻就落在他的发旋,很轻很快一下就退开下了椅子。 严栩弯腰提起包,笑着说:「晚安,好好睡,我先回去了。」在郑理傻楞的视线中身影消失于闔上的大门之后。 人离开后这里又成郑理的私人空间,他弯腰颓丧的趴在严栩方才靠着的椅背上,残存的馀温有些烫手。 压力里揉合的兴奋到底是什么,可以不要知道吗? 严栩没有走远,只是安静的站在楼门外就着夜风抽掉一根又一根的菸。 什么叫作定力?严栩笑了笑自问自答的摇头。论心计他有等候收割的耐心,论工作他也有面对客户临危不乱的气势,从前论感情放长线钓大鱼也不是问题,结果他现在像傻子一样坐在别人家楼下抽菸看难看的夜景。 嘴里吐出的灰雾朦胧了他的视线,郑理的反应说明了这不是死路,他必须给他更多的时间,现在这样,不够。 - 52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郑理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 因为极度不想面对,郑理发狂似的用几天的时间完成手上的衣服,然后联系大学同学,用他单薄的人脉找到摄影师、摄影棚和造型师。中间严栩都没有来,仅靠几通电话连系。 面对严栩难过的表情心里產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无法准确的说出是什么,但确实感到害怕,在一边全力准备比赛的空间,他试图把那些无法言语的感受画下来,变成一张张寥寂的变形体,藉此封印那些呼之欲出的事物。 他没告诉严栩今天要拍照,跟模特儿和同学们在摄影棚相见后就把手机关了,他需要绝对的专心,不被任何人打扰,连严栩都不行。 比赛规定三套各一张独照、一张合照,表现方式不限,以能表达主题为评分标准,完成后网路下载表格,填写好后连同上述物品跟服装一起寄给主办单位进行评分。 为了衬托奶白色的〈喜悦〉,背景选了偏浅的中灰,地上撒满粉嫩色的复瓣花朵,模特儿头戴雪白色的包柏短假发,嫩白肤色底妆,贴着如羽般长的白睫,眼影跟口红都如春天嫩红。 郑理拉过〈喜悦〉,让她踮着脚尖站在花丛中,或坐着摆弄姿势。均匀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製造出柔和效果,花朵跟灰色恰好衬托出整套奶白的色感,一直到郑理看见心目中的画面才喊停。 模特儿下来后郑理撤掉了板子上的花朵,再下面垫上浅灰色的珍珠纱,把一半的花捏下花瓣撒在上头,让戴着长波浪金丝假发,右脸从眉骨贴上精緻睫毛蕾丝,绕过眼睛,直到鬓角跟颧骨,画上眼线两眼的睫毛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膏──的绍涵拉到定位,把一束长梗的粉色玫瑰塞到她插着口袋的右手上,先拍全素的外套。 打光来自上方,会在身体各处形成阴影,又因为绍涵非专业模特儿,稍微花了点时间才抓到感觉,一进入状况画面便让郑理惊讶的勾起嘴角,那种强力武装自己的空虚矛盾感顿现,他让绍涵反穿外套把里头的荆棘纹路露出来,把刚才摘掉花瓣的孤枝尖端,绿色残破的花萼插满口袋,再照一次,直到ok为止。 绍涵下来后坐在一旁安静的不说话,站在灯光下拍照跟纯粹穿着的感觉落差很大,那一瞬间她的虚荣心被满足了。她听着郑理跟摄影师的指挥,再融合自己的想法跟身材特长,尽力去发挥。 认真投入的郑理跟当时的他不一样,他们共事时郑理浑身充满犹豫与踌躇,每个眼神跟表情都像垄罩在迷雾里,又倔强的承受,甚至昂起他的下巴转成不屑的离开,那时候绍涵真的超级讨厌他。 所有的感觉在郑理跟主管吵了一架离去后產生缓慢的变化,然后停滞,再看见是有了剧烈变化,倔强变得柔软,一下子郑理的脸庞成熟了,这些都是自己没有的改变,她的内心依旧是那个锐利、强悍、喜爱武装自己的绍涵。 今天在见他全心投入的样貌,那天见的柔软跟屈服又突然间转为一股韧性,全身散发着热诚拼命的燃烧。 刚才拍完照的模特儿开心的拿出手机拍花絮,她问绍涵:「你跟这设计师认识?」 「以前同事。」 她盯着第三套张扬可怕的鲜血红长礼服踩烂珍珠纱上的花瓣,一股花香浓郁的在摄影棚里散开,她像个亲赴战场的武士,一头黑又长的直发披洩而下,瀏海整齐的覆在眉上半吋,金红两色彩妆带着金属感,淡去了眉色,在眼下製造出一片浅红色的晕染。 上身的心领做了两边不对称的抓皱,贴合模特儿每一寸肌肤,过了腰线像火又像喷溅开的血,硬挺的、放射的散开来洩了一地。模特儿侧着脸庞,光从她的背后向前打去,身前、脸颊发鬓边,和每一层裙襬上都留下阴影,在郑理的指挥下她的动作张牙舞爪的舖开来,像是要吞噬一切。 搭话的模特儿见她冷淡遂放弃聊天的念头,时而低头玩玩手机,时而抬头看进度。 中间他们忙得忘记吃中餐,很快的三套站在一块合影,郑理让情绪变化顺着排开,喜悦、矛盾、怨恨,层递开来。 〈喜悦〉侧着身子踮着脚尖朝后拱腰,手被〈矛盾〉十指交扣的抓着,〈怨恨〉从后搂着〈矛盾〉的腰被对镜头,上半身反向扭转似要拖走朝前倾腰揪着〈喜悦〉不放的〈矛盾〉,裙襬往两者情绪蔓延,遮盖住她们的裙襬跟脚尖,脚下仍是那一地碎烂的花瓣,仅在〈喜悦〉与〈矛盾〉的中间开着几朵完整的花朵。 郑理让他们维持辛苦几乎快要跌倒的姿势,变着光源拍了好几张才肯罢休。 所有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疲劳不已,都快要从矛盾转成怨恨的对着郑理。全部完成收工时郑理总算回到平时的状态,他乾笑两声,工资跟餐点缺一不可,带着所有行头跟眾人一同去用餐,等到他手机再开机已经是晚上接近七点的事了。 郑理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爬回家,先把所有衣服都吊掛起来才放心的瘫在沙发上,动作迟缓的掏出手机打开,他以为会有几通来自严栩的未接和留言,但没有,严栩没有打电话来,一通都没有,他感到失落袭上心头,隐晦酸涩。 他深吸口气,是他拒绝了的,为什么要觉得失落,收回去了才好啊。他坐起身,把今天带出门的行李归位,然后洗了澡直接上床睡觉。 郑理决心当一阵子的缩头乌龟,他把心力全用在催稿上,跟摄影师讨论照片的调整,跟细部合成,一边整理好作品,拍照时踩脏的裙襬需要清洗整理,拿到照片的那天他收到第二次开庭通知,只是这回他犹豫要不要告诉严栩,而严栩也已经两个星期没有现身,也没有任何一通电话。 他坐在麵摊里安静的吃着麵,外头来来去去经过的下班人士行色匆匆,他刚刚把衣服跟资料全部一起寄出了,应该要是紧张喜悦的,却好像感觉被剥夺了般。他用筷子捲着碗里的麵,变成一整团后再把它们拌开,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作品寄出后要等待入围才能继续下一步,这段时间郑理一边想着开源,一边想着消失的严栩。 一直在身边打转的人,说不见就不见,消失的令人心慌。他是可以打电话给他,但像小孩赌气说不打就是不打,手机成天掏出来又塞回去,不乾脆到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今年秋天来得早,随着开庭时间接近,郑理陆续接到两张单。他跟案主沟通反覆再三讨论后开始製作,秋红沾上天空、路树还有他的设计图。 他在开庭前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色调是温暖的晕黄色,肃穆的刑事庭大楼也被染上了同样的色彩,他在门口遇见了小艺,他很落魄狼狈,露出张牙舞爪濒临崩溃的笑容,哈哈哈地朝他迈步而来。 郑理站在那一步也没退,他可以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非常冷静毫不惧怕,甚至在小艺的双手欺上他脖子时笑着说了句他听不见的话。在光线里走出一个人,帮他拉开小艺的手,牵着他一起走进楼里,听小艺在门外咆啸,衝撞大门,最后所有声音消失,楼里也不是刑事庭应有的样貌。 他见到严栩站在他的面前──更正确的说法是,严栩站在另一个他的面前,温柔的笑着,就跟刚才外头的温暖色泽一样。 严栩开口说了一些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度抬高想揉他的脑袋却收手转身要走。他站在自己旁边,跟自己看着严栩的身影慢慢淡去,他没动,可是旁边的自己却动了,他焦急地跑上前去跟在严栩身后,后知后觉的他矛盾的想上前抓住自己,却什么也没捞到的醒了。 窗外天色濛濛亮,微曦把他的天花板染上苍蓝,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跟硕大的心跳声在房间里繚绕。 怎样翻都睡不着后他索性起身出门慢跑,怀着一丝期待又掐算时间跑到与严栩慢跑路径重叠的地方。 没看见人。他缓下脚步,最后乾脆停在路径的末处等待。等了又等,一直到天色大亮,郑理还是没等到,终于掏出手机拨了电话。 『您拨的号码目前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没料到获得关机答案的郑理错愕地盯着手机,买了早餐直奔严栩家。郑理推开门见空无一人的屋子突然想到这句话。 他说:『你要是在这能安心,就来这也无妨。』 前阵子因为常往严栩那跑,严栩乾脆打了副钥匙给他,任他随意进出。 他坐在客厅安静地吃完早餐,光是坐在这里,郑理就觉得安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郑理完全没有头绪。 他盘起腿顺着椅背松散的横躺下来。动作唤回记忆,他想起来某人曾经一脸沮丧的说:『……只有我觉得遗憾不能跟你过生日吗?』 好像有点明白了。不是不遗憾,而是他对那人少了太多感觉,那或许是爱,也或许不是爱,有尊敬、有崇拜,还有很多的喜欢。但那都不是对严栩的感觉。 郑理嘲讽的笑了两声。他看见严栩难过的表情会难过、不捨,感到抱歉,那些是依赖、是喜欢,是还有很多是对小艺不一样的感情在作祟。 他把垃圾收一收,离开严栩家,回去跟律师匯合准备开庭,今天他不会再被小艺讲的任何一句话激怒。 当郑理在萤幕上看见小艺,他惊讶小艺的状态跟梦里一样憔悴狼狈,忍不住轻笑出声,对比上次开庭后的恐惧,这次来到这里他居然无所畏惧。 但更令郑理惊讶的是小艺今天在庭上说的任何一句话,还记得上次小艺全部的辩解都在扭曲事实,但这次却是条理地把所有证词又反转了一遍,是的,他的每句每词都在认罪。 突然间的翻证让庭上一阵喧哗,因证词前后不一,决定择日再审。 郑理不懂小艺为何突然认罪,他既好奇又不想问,犹豫几秒后他还是拨通了小艺的手机。 对方接起来,郑理也没客气,劈头就问:「为什么突然间认了?」 对方呵呵笑了好久,郑理皱起眉头一度想把电话掛掉。 「你不就是想要我付出代价?」他又说:「我不懂,为什么你就能遇到像严栩这种人,我这一生汲汲营营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方没给他追问的机会就掛断了,郑理完全听不懂小艺的意思,但也没有兴趣再打第二通,倒是又拨了严栩的手机,还是一样转入语音,他只好先跟律师回去讨论案子。 他一边跟律师开会,一边分心想着小艺的话。严栩铁定也做了什么,否则单凭他这边小艺不可能会轻易认输,随着时间过去越久,郑理越能看清小艺这人和过去点滴。 回去的路上天下起倾盆大雨,雨水润湿了乾燥的路面,水气里揉合着一股气味,宛如大地也松了口气。路上行人纷纷走避闪雨,郑理也跟着不认识的人们躲在雨棚下,视线顺着雨水从簷边落到地面水洼。 好像突然所有事情都跟季节轮替一样顺利,也像那雨水落得单纯。 他坐在屋簷下,从包里掏出纸笔打发时间,像大学时期想到就画,随地笔记,把所有的感觉想法无一遗漏的记录下来。 现在想起来,刚才跟小艺通电话他居然没產生任何的负面情绪,反而能够冷静的听进每个字。是什么让他不再害怕?甚至还有间暇听出小艺落寞语调中的欣羡。 雨势间歇,斜阳从云层中透出打在水面折射上来,郑理瞇起眼抬手遮挡,这样的色泽、整个街道的氛围都让他很想要等到严栩,他收起设计图前往严栩家。 - 53 严栩回到家时已经午夜了。 最近他忙得不可开交,许多布商开始开发新花色,下游也接着一个个看样,他每天除了拜访厂商客户之外,还不时得跟律师确认进度,之前他对总经理夫人告发了小艺跟总经理的姦情,导致夫妻打离婚官司,总经理的背后势力正是老婆娘家,对于一个长久以来在商场打滚的人来说,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用心软,包含感情。 不久后严栩收到对方送来的一笔钱,他退回去了,并告诉对方跟公司掀旧帐打的抄袭官司才要开第二次庭。 因为主事者换人,双方决定和解,反正让小艺跟总经理落得一身臭名就是他的最终目的,求偿也不过都是他们该得的。原本严栩也想把郑理的事串联起来,但之前再三跟律师确认郑理进来时签署的公司合约攻破求偿的机率很小索性放弃,改从他这边和郑理的前手进来时签署的未改版合约下手。当时的合约内容还没有现在完善,对于原设计者的保障也比较多,公司放任小艺和影响其他设计师的做法触犯了多重罪责,又让人捉到痛脚,最后被决定割阑尾求生。 『反正,男人多的是,不稀罕一个如阑尾般的人。』那穿着端庄贵气的女性就坐在他对面如是说道。 严栩便答应和解。 这段时间他除了抽空坐在郑理家楼下发呆思考一刻鐘的空间,就剩短暂睡眠,今天也不例外,下了班就先绕过去,意外发现郑理今晚特别早睡。 自从比赛开始郑理的作息几乎没一天正常,但像今天一样早早就熄灯就寝还是让他颇感意外。 不过最意外的是他走进家门发现以为已经在自己家睡着的人侧躺在沙发上沉睡,椅前的矮桌被移动到旁边,原处铺开全开牛皮纸,显然是打版到一半累了。 他轻手轻脚的移动过去,俯身探头低视郑理的睡顏,好久没有看见人严栩笑弯了嘴,又看了会才转身进房间拿换洗衣物去洗澡。 其实严栩有线人通报郑理的举动,这阵子他刻意不打电话,是为了给郑理独立思考的空间,说起来他跟小艺的做法并没有太大区别,一个是实质看得到的步步逼近,一个是无形的压力,每分每秒都是用计算的在走,有时他会想,要是郑理知道或看穿了会是什么反应? 但感情有时候不是一见钟情就能主宰的,它也需要计划跟计谋,所以他儘量巧妙的行走在边线上,他知道郑理的动摇,他的眼神跟行为都透露些许蛛丝马跡。 「唉。」他低垂着头让温水自他的发顶蜿蜒滑过身躯匯聚在磁砖地上,脑子有些晕乎。 水一流动郑理便醒了,他倏地坐起身朝浴室门一看,又倒回去。 严栩还真给他等回来了。要先说作品送件了,还是先说开庭的事?打版的时候没有头绪,睡着后就更没有了。现在满脑都是要怎么更精准的确认对严栩的感觉。 也「唉」了声,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以至于没注意到严栩出来。 当严栩突然间探头过来说:「在想什么?」的时候,郑理惊吓的从沙发摔下去,叹息声变成「唉唷」。 严栩坦胸脖上仅掛着毛巾,忍着笑绕过来伸手要拉起他,郑理直觉伸手接受帮助,却没料到严栩被自己拉倒两人跌在一起。 郑理之前成天被苏苏的八点档剧情荼毒,从没料到自己也可以遇到,但他随即发现严栩身上的热度并不是洗澡过后造成的,手掌一抬贴上严栩的额头。 「你在发烧?」他坐起身把严栩给拉起坐好。 「最近太忙,你坐下别忙,我等会吃药就好。」严栩扯住站在一旁脑袋左右乱晃的郑理,手掌的温度也比他的手臂高温。 「好,那药在哪?」饶是生活白痴也知道能帮忙拿药跟倒水,依着严栩指示从包里夹层掏出药来,连水一起塞进严栩手中,又转身去找吹风机打算帮到底。 当他插好电打开吹风机随便把严栩的头发乱拨吹乾,才在严栩背后愣住不住尷尬起来。 到底在做什么啊…… 严栩没打算让他服务到底,很快的就伸手接过吹风机自己吹,还不忘说:「你应该还没洗澡吧?去洗吧。」 郑理一再确认严栩没有问题才乖乖进去洗澡,关上门后他摀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行为,像个笨蛋前思后想只敢承认对严栩有不一样的好感,再多就不行了。 因为在浴室里耍白痴洗澡,拖了好长一段时间,出来后严栩早把客厅灯熄了,先进房间就寝。郑理站在门边朝里看,有点不是滋味,孤单的在客厅吹完头发后乖乖跟进去。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反应和被牵制的行为。 他很乾脆的爬上床,在躺平前又探了一次严栩的体温,也不知道是洗完澡他比较热还是退烧药真起了用处,热度散了不少。 他并着肩躺在严栩身边,黑暗中传来一句话:「最近顺利吗?」 「……作品都寄出去了,本来想给你看照片,但是……」 严栩打断他:「那最近有什么打算吗?有没有想过比赛完要做什么?」 「接订製单吧,还在想要不要顺便立个工作室,只是现在手头不宽裕……」感觉到严栩翻身,郑理瞬间身体僵直,静等了会严栩没有其他动作才又软化下来。 严栩的声音带笑:「改天把照片借我看吧。」 「嗯,本来就要给你看,但是……」他翻过身面对他,可黑暗让他看不清楚。「严栩,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嗯?」郑理可以想像声音伴随挑眉的神情。「怎么突然间好奇了?」 他想了想说了今天开庭的事,也把小艺的话一併说了,睁着眼对着严栩黑暗的轮廓等下文。 「他跟总经理闹翻所以认罪了,总经理垮台后公司的高层几乎换了。」他又翻了身,肩膀抵到郑理的身体。「郑理,小艺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这就是他的选择。」 郑理慢了半拍才有反应,兴奋感从他的身体深处冒出来,逐渐漫上肢骸,他倾身贴近严栩。「所以他真的会受到报应,会坐牢,没有工作、没有前途?」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坐起身,嗓子微微颤抖。 严栩的房间很暗,他看不清楚郑理现在脸上的表情,只好坐起身贴近他的脸庞想看清楚,一股热气就直接扑过来,他反射性地抱住,怀里的人浑身都在打颤。 严栩想笑,又替他难过,他身体微微施力拖着郑理一起躺回去,「法律会还你公道,你就安心睡觉、比赛,但你要记住像小艺这样的人,不管哪个行业都有。」 「嗯……」郑理把脸卡在严栩的肩膀,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动也不动。他没有哭,只是亢奋的情绪让他一直发抖,难以遏止。 严栩的手一下又一下的顺着他的背脊抚摸,黑夜让他失去了时间感,等他平静下来时严栩的手已经静静的、温热的停在他的背心,沉沉睡着。 他忽然间很想落泪,内心很复杂,那种脆弱徬徨感涌现,让他用脸蹭着严栩不想动。 这一蹭严栩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拍抚他,郑理的眼泪就这样掉出来了。 他的抽泣声把严栩扰醒,本来已经够难熬了,因为药效才睡着,现在人在怀里哭,严栩这下是难过无奈地想替自己哭。 他侧过身,把郑理压进床与墙之间,温暖的胸还是贴着他没有放开。 严栩得忍住不要低头,听他每一声抽泣都无法冷静分辨是开心还是难过,他只想吻他,把所有声音和眼泪都吃掉, 丁点不剩的把他啃食下肚。 郑理哭得停不下来,他的背抵着冰凉的墙壁,胸膛是严栩温暖的体温,发现有人可以倚靠后内心变柔软了,这种徬徨无助感跟面对被抄袭时不一样,会让人轻松、开心、温暖,然后再也离不开。 小艺从没让郑理体验到。 第一次在严栩身上感受到时,他只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软弱,无时无刻在内心谴责挞伐自己,随着与严栩的接触,他发现柔软并不是懦弱,所以他学着接纳,渐渐地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好,情绪的外放让他更轻松更自由。而跟严栩在一起时这些情绪都会加倍成长,有时难以承受,有时轻松自在。 严栩并不是小艺,而它并不可怕。 为什么他要抗拒这些呢? 他停下抽泣,但刚刚吸进太多空气现在不停的打嗝,严栩轻笑出声,抚摸改成轻拍,每笑一下胸膛就轻微震动,笑意彷彿水波漾开,郑理停不住打嗝的大笑起来,结果更加剧了胀气。 严栩被郑理的惨样也给逗得大笑,两人就这样抱在一块一直笑了好久。严栩停下的时候郑理已经被肠胃里满满的空气给胀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他缩下身,把额头抵他上的,感觉到郑理憋住气不敢乱动。 「郑理,我想吻你。」 郑理顿时有些慌乱。他用力的嚥了口口水,肺里的气体便更加缺乏,就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办时,严栩又笑:「别紧张啊,现在应该不会打嗝了。」 他向后挪动松开手,两人之间拉出一点空隙不再紧密贴合,郑理扯住严栩的手,哇地一声把气吐掉,真的不再打嗝。 「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郑理急急追问,他不敢抬头的维持原姿势。 「你为什么好奇?」严栩的声音染上些许冷意,郑理耳尖的听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郑理的犹豫就像冷水,严栩久久等不到下文,叹口气,使了点力抽回手,坐起身,放软了音调:「你先睡吧。」他揉了下他的头,下床时还帮他拢了被子,直接转身出房间,送给郑理一室漆黑。 有股气梗在郑理胸里吐不出来,好难受。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外头打火机响了几回,一阵菸味淡淡的飘进房间,郑理从没在屋子里见严栩抽菸过。他下床打开房门,瞥见严栩站在窗边,只有楼下隐约透上的路灯光线和严栩双指间的火光,背影煢然。 严栩听见动静倏地把菸熄灭,转身说:「飘进去了?你睡吧,我再去冲个澡。」 他走过来郑理没感觉到刚才的冷意,严栩搡了把郑理示意他进房间去,见他没动作没再勉强,绕过去要再拿浴巾,郑理拉住他的手,几乎牵着。 「你别生气。」郑理的语气肯定,他又说:「我想知道不只是因为好奇……是因为有点喜欢──」 郑理说不下去了,严栩转过身一双眼莹亮的在夜里都看得一清二楚,呼吸近到拂过他衣领外裸露的肌肤。 严栩的动作定格,两人站在门框边大眼瞪小眼,郑理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稍稍偏头,他有个预感,继续说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卡在这不是办法── 「……我继续说会怎么样?」 像解咒般,严栩退了一步站直身体,「不会怎么样。你进去睡吧,我去冲洗一下。」他绕过他取得浴巾三步作两步的进了浴室,水声哗啦。 郑理愣着躺回床上,三番两次被中断的话题在郑理脑子里转,转着转着就睡着了。临睡的前一个念头是:「我什么时候喜欢严栩的?」 隔天起床郑理在客厅沙发上捞到一个发烧瘫软还在跟厂商通电话的工作狂。 他连牙都没刷,探完体温后就盘腿坐在地上盯着严栩看,一直到他掛掉电话。 「请假休息吧?」 严栩的眼神并没有因为发烧涣散,凝视他的眸子里闪动着某些光彩。 「已经请了。」他顿了下又说:「你先回家吧,这两天别过来了,会被传染。」 「没关係,工作在这一样可以做。」他坚持。 「……但我不保证你跟我睡同一张床我不会做什么。」 严栩认真的表情咬掉了郑理的舌头,半晌后才支支吾吾的说:「你、你是因为这样才……睡在这?」 严栩沉默。 「呃……如果同床会怎么样?」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严栩目光炯然的对着他。 换郑理沉默。 「我不想吓到你,所以回去吧,等你觉得可以我们再说。」 郑理起身依着昨晚印象又拿了药跟水给严栩。「你吃下,我回家。」 严栩毫不犹豫嚥下药丸,一双眼还直勾勾的盯着郑理不放。 郑理见他这样既是放不下心,可心里却打颤的想暂时先逃离那灼灼目光,两者拉锯半天最后还是先暂时撤逃了。 待郑理一离开严栩又倒回沙发里,长腿缩上来抱在胸前,半闔的双眼看不出严栩现在的想法,不一会时间便闭眼睡去。 - 54 严栩这两天没花多少时间休息,但他只要想到郑理诚实吐露的那句话就觉得心里爽快,即使身体不适也能笑着轻松应付。 严栩在感情上一直很吃得开,因家庭因素叛逆期很长,那段时间玩得很兇,一直到出社会才逐渐收敛,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感情跟精神几乎系在同一人身上。 他还真是喜欢郑理这样纯粹的个性。当他看着郑理一步一步的振作,就像自己也跟着一点一滴的成长或沦陷,爱情学分果然是一辈子也修不完的课题。 严栩也不想逼他太紧,但确实人在身边底线就变浅。同床共枕不打紧,可是郑理哭了,这是第三次,无论他是因为听见小艺的报应将临开心地哭泣还是为了其他原因都不行,只好用愤怒掩饰自己,让他瞧不出异状。 然而他却得到意料之外的回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又再度沸腾,他就更难与郑理同床了。果不其然,郑理知道后的表情变得犹豫,他只能继续忍,时间总是够用的。 人已经在眼皮子底下了,不是吗。 但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当严栩还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跟主管通电话时,郑理行使他的特权,发现病人床上一脸严肃的在工作,登时脸色都黑了。 他放下带来的东西,快步进了房间,狠狠的盯着躺在床上见了他微笑挥手的病人。 等严栩一掛电话,郑理立刻发难:「你有休息吗?」 「有,我只是刚好接到电话。」严栩的声音含痰,鼻音让他讲话有些含糊,莫名的掐中郑理软肋。「怎么又来了?」 「……不行吗?」气焰消散的郑理听闻问句像隻惊慌的猫。 「没有不行,但你最近不能住这。」严栩试探地伸手捞过郑理垂在身侧的手,微一施力郑理顺势坐上床沿反手握住严栩微热的手。 严栩诧异的扬眉,甚至瞄了眼那双交握在一块的手,又把视线调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理深吸口气,「就是这个意思。」 郑理垂眼看着那双手,严栩大概没发现他握得更紧了。 「我想了两天,还是觉得不应该因为曾经的阴影就放弃,你不是小艺现在也不是当时,可是我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郑理不怕死的又问,身体转了个向,单脚收上床面对严栩。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他往床内挪动,拍了拍空出来了位置,郑理顺从躺下,两人侧着身子挤在床上面对面。 「因为我以前很蠢,你之前也说我笨,我以为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我这种类型的。」 「……哈哈哈──」严栩愣了三秒,忽然放声大笑,笑到咳嗽还不停止,郑理连忙坐起身帮忙拍背顺气,又从床柜上抽了好几张卫生纸给严栩拧鼻涕。 画面一点也不浪漫,空气里甚至充满病菌,郑理却奇异的脸红了。 笑完严栩似乎累了,眉眼透着倦意。 「若有规则,今天早就顺遂。」他的声音极小,郑理几乎听不清楚,正准备开口又闻严栩说:「比赛单位有说什么时候公佈入围吗?」 郑理愣了下摇头。「只说大概要等一周,前几天才刚截止收件。」 严栩点头,眼皮沉重的瞇起却笑着。「那你要陪我睡还是去完成你的工作?」 「呃……」严栩侧着身子,压在下方的手横放在床上,脸微微仰起活动自如的那手正轻轻抚摸郑理的手背。「你睡吧,我还有手工要完成。」 「那你在外面做吧,不过分靠近病人是明智抉择。」 「那午安。」郑理慢慢退出严栩房间,柔情的似要冒出水来的眼神消失在门后。 郑理关上门深深吐了口气,他第一次知道严栩也有这样的一面,见他似水柔情的样貌比哀伤还要更令他愉快,连心脏都可以跳动的如此快速。 他打开随身带来的衣服,把工具材料一字排开在桌上,慢慢静下心完成手工部分。这件剩下的进度不多,彩鑽全部缝完后再经整烫就能交货,只是收入仍嫌不足,如果再次入围,接下来的开销郑理估算约是上次三套的三至四倍,毕竟件数也是上次的四倍。 比赛第三阶段时间既充裕也很拥挤,不足五个月时间,参赛者要独立完成十二套衣服,不管对于哪个设计师都是相当困难的挑战,只要製作或设计有其一逊人就会落榜,但就算如此,为了梦想、比赛奖励、名声,大家仍趋之若鶩。 郑理以前想参加这比赛除了身为人的好胜心外,也想藉机看看外头的世界,不能否认无论是谁都难以抵挡一些诱惑,如今他走到这步心里非常紧张更期待再度入围,如果这回成功了,或许他在这里就不是那么容易被现实綑绑手脚。现在他脑子里有几个腹案,都还觉得不够完整,总觉得缺少了些东西无从补起。 苦恼中他默默地缝完了所有珠鑽,长时间近距离视物,又是做极细的手工,再抬起头时视远方都朦朦胧的不甚清晰。 他揉了揉眼睛,取过眼药水仰头左右各一滴,借用严栩的衣架把衣服吊掛起来后,绕了一圈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遂推开严栩房门,那人还在睡,他安静的蹭过去蹲在床边藉着斜阳透进的昏暗光线凝视严栩。 严栩寧静的睡顏瞧着十分舒适安稳,一点也不像被病菌缠身的模样,偶尔冒出的鼻鼾声稍微出卖感冒的存在。 郑理小心地躺到严栩身旁的空位,空调声很小,耳边是严栩略显阻塞的呼吸声,郑理没躺在枕头上,一转首恰好就正对严栩的下巴,这才注意到他满脸的青渣。严栩在他伤痛的时候、专注比赛的时候做了很多,部分他察觉感受到,还有一部分是他说了才知道的事,两天前的消息就是个例子。 他挨近严栩,放任脑子无边际的思考,一个一个不同的主题在他脑海里轮转,转着转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严栩早醒了,房间的灯也没开,严栩不知何时翻过来抱着他,下巴贴靠在他的额侧,单手斜过他的胸放在外侧腰边。 察觉动静,严栩低头在他额侧做了什么受头发影响感觉不确切,或许是蹭了一下,也或许是吻了一下,郑理没有奇怪的反应,仰高了头还是看不清楚严栩。 「晚安,做完了?」严栩说话的鼻音变浅了。 「嗯。你刚醒?」 「好一阵子了,有点饿要不要起床吃饭,现在应该是消夜了。」严栩撑起上半身,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萤幕光照亮了严栩的脸。「果然,十点多了。」 萤幕显示时间短,一下子又回归黑暗。 「总觉得很神奇。」郑理忽然道。 「什么?」 「这样有点像梦。之前的痛苦好像都不见了,虽然还没下判决,却觉得小艺像是别的世界的人。另外觉得很神奇的是,为什么就对你不反感?还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你。」 「你只是坦然了,当人认知到事实不过如此,一切就会既真实又虚幻,痛苦会消失又出现,喜欢跟爱也一样。」严栩揉着郑理的发一边说,然后他倾身贴近郑理,「我想把感冒传染给你。」 「什么……?」吻落在他的额头,很快的严栩坐直身体,笑闹地拍了下郑理的大腿。 「起床,吃饭。」说完严栩跨过郑理下床,没有光线的房间里郑理感觉到严栩愉快又轻松的情绪透过额头上的吻传递过来。 「什么跟什么啊……」那声音是愉快的。 - 55 限 事情顺遂了时间也过得飞快。 天气还是透着暑气,若不开空调屋内屋外同样热得人汗水直流。 郑理龟在严栩家怀着忐忑情绪工作等待严栩下班,想要跟他一起看名单。 自从郑理下定决心再度踏入严栩家后,两人的关係就產生明显的变化。郑理更多时候会在严栩家,边为下一轮比赛做准备,边做订製服的工作。严栩下班回家后见郑理在忙也不打扰,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或看电视,然后在临睡前把郑理连拖带拉的送回家。 第一次送回家的那天郑理还算乾脆,后来越拖越晚,但严栩真的没有把握可以不对郑理做些什么。 某天严栩送郑理回家,在楼下时忍不住问:「你有这么不想回家?」 「不是我不想,是你一直要我回家。」郑理就不懂了,都在一起了睡在哪有什么差别吗? 当下严栩表情困窘,突然伸手箝制住郑理的后颈往前拉,他吓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反抗想退后,严栩温柔的眼睛与他相隔不过一寸多,他动也不敢动,后来才反应过来严栩就是要告诉他「你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他垂眸復又抬眼,彷彿豁出去般地前倾舔吻了下严栩的嘴唇后安静的立在原地,满意的看见严栩眼底的惊讶,下一瞬便被深深吻住了。 他唔了声,抽不开身,抬眼见严栩没闭眼直直地看他,他慑住不动严栩便退开了。 他亲昵的抚摸他的脸颊,「这就是为什么要你回家。上去吧,晚安。」他动手帮他转身,推了郑理一把。 后来除了拥抱,更多的严栩不会做,一直相安无事到现在。 今天严栩提早下班,拎着酒匆忙回家。两人并肩坐在电脑前,郑理动作熟捻地打开网页,在一堆蝌蚪文中找到自己的名字跟作品名称,激动的大笑出声,反身抱住严栩开心的扭动。 「入围了、又入围啦!」 这轮过关比起评稿还要令他紧张,服装的做工、细緻度、整体搭配、照片画面与主题是否相符,全部都是评分关键。郑理大学经歷过,也经歷过工作的洗刷,却都不及这次比赛的层级,他必须自己想像构图,独立完成没有人可以讨论,甚至没人会在过程对他指点,虽然辛苦徬徨,结果是甜美的。 他开了灌酒咕嚕嚕畅快地喝掉它,严栩瞧他欢乐的放下所有芥蒂,任由他酒一罐又一罐的喝,接过滑鼠瀏览,网页里甚至开闢了一个专区放上了入围设计师的作品照片,严栩还没能仔细看,一罐酒挡在萤幕中间。 他挑眉转头。郑理说:「严栩,喝!」 严栩顺他意接过与他乾杯:「恭喜你!」 「我又要谢谢你了。」郑理突然正襟危坐,可不一会又低着头笑出来,手里转着空罐子。「还好是你在我身边。」 说完他抬起头,嘴边啣着满足的笑意,严栩捞过郑理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岂料郑理张臂抱住他主动啃咬他的下唇,甚至轻轻的吸吮起来。 严栩错愕的往后拉开些许距离,但郑理不容他后退,跪起身朝前压去,「没有问题,我没有问题的。」 低喃的语调宛如魔鬼诱惑着严栩,下一瞬他抬手插进郑理发里,压着他的后脑勺急切的吻进他嘴里。 郑理旋即放松伸舌与严栩交缠,双手捧在严栩两颊边,无论是他的唇舌还是食指不时触碰到的眉睫都昭示着严栩的兴奋与紧张。 那天晚上他回去想了很久,如果因为小艺带来的伤害会惧怕任何的亲密行为,任何柔情都无法解除那么就强势的面对它、正面去接触挑战,严栩想他不能委屈他。 他跪起拉直背脊的压向严栩——用行动证明他的没问题不是勉强、没有恐惧,溼润温热的舌尖推挤严栩的,细细水声在唇齿相依间传出,他专注的吻严栩,在对方冰凉的指尖从衣襬下探入捻上他的乳尖时定格,隐隐发颤。 严栩在他唇边轻呢:「郑理……」每喊一声就轻吻他的嘴角、脸颊、鬓角、眉梢、眼尾,那些曾经受伤的地方。 郑理跪地的双膝颤抖着,双手软绵无力的搭在他的肩上,任严栩的吻跟呼喊一路舔过下巴、耳朵,细密的停在他的脖子烙下红红紫紫的吻痕。 「严、严栩……」他低首鼻尖埋进严栩的发顶,深深嗅着他的气味,颤抖一点一滴的被严栩消除,变成了来自慾望的兴奋。 严栩仰头朝他一笑,压下郑理的头再度吻上他。他调整姿势,让郑理跪进他双腿间,指尖摩挲着他身上的每块肌理,滑过他肌肉的线条,满意他每一次搔痒的微颤,细微的变化跟影响都让郑理逐渐沉溺在严栩带来的慾望。 郑理伸手拉扯严栩的衣袖,严栩笑了声放开啃咬得红肿的唇,主动的把自己的上衣跟郑理的都给拖了。 彼此都见过对方精裸的上身,却都不是今日染上情慾的模样。 严栩搂紧他的腰身,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仰望郑理。郑理低头回望,在他专注沉溺且放松的目光中严栩探舌舔他的胸,一边看着郑理一边移动,在身上造出一条湿漉漉的痕跡。 郑理的呼吸变得更沉更急促,心脏以从没有过的跳动频率支配着他的思考,严栩就这样看着然后取悦他,舌尖一遍遍的绕过他的乳尖。 他几乎无法忍受的想哀求严栩吮咬那处,却发不了声也移不开视线,严栩灼人的目光盯着他,身体不由得更热了。 「啊……」他突然咬上郑理期待已久的乳尖,同时褪下他的裤子握住昂扬许久的阳物,感觉到郑理剧烈抖了一下。 「郑理……能到最后吗?」严栩的询问穿过慾海,唤回他一丝理智。 「可以……」下身的感觉太过尖锐敏感,郑理低头一吻严栩头顶,分神揉捻把玩他的耳垂。 臀部往后撅起俯身寻找严栩的唇,然后深切渴望的侵入带着焦急缠上他的舌尖。 这个姿势让严栩不易握住郑理的阳物,他稍稍倾身才能握紧缓慢的擼动爱抚,另一手插入他发根,顺着发流抚摸让郑理更加放松沉沦。 随着下身被把玩的频率加快,郑理的呼吸越来越凌乱,破碎的嚶嚀声也跟着从两人唇齿间洩漏。 严栩感觉到郑理身体悄悄的施力紧绷起来,让他额头乖巧的抵靠在他肩窝,不一会便射得严栩满手白浊。 郑理射了好多,地上积了一小摊,全身放松的靠着严栩,他抬起头朦胧的眼神看在严栩眼里十分可爱,吮咬了他下唇一口。 「帮我脱……」他拉过郑理的手,将它们放在裤腰上,期待的凝望郑理。 郑理双手动起来,他先推倒严栩,才解开皮带、釦子、拉鍊,然后一把抓住外裤跟内裤向下扯去,整根溼润的阳物霎时弹跳出来,啪地敲打在下腹上。 郑理跪到他身侧俯视他:「你、想要我怎么做……?」 严栩勾下他的脖子吻了吻,才道:「让我爱你……」扶在他腰侧的手向下滑去,在他的臀瓣上若有似无的扫过缝隙。 郑理登时一僵,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脸上甚至有了退缩的表情。「我……」 严栩拉下他,把他按在自己胸膛上。「帮我打出来就好……别抖了。」 「我可以!」郑理克制自己的颤抖与恐惧,就算知道严栩不是小艺,身体的反应还是没办法完全让理智掌控。 他撑起上身,往下缩去,扶起严栩满是体液染湿的阳具一口吞下。严栩惊讶的弹起上身,万万没料到郑理如此倔强。 他开始吞嚥它,舌头上下滑动,去勾搔着敏感处,身体跟着严栩的阳具颤抖。严栩叹息着接受郑理倔强的服务,抚摸他的头顶,把玩他的耳廓让他放松,在感觉太过舒适之前推开他,放倒郑理。 他低哑性感的嗓音贴在他的耳边说:「放松没事,」抬起他的腿架在肩上,身体慢慢的往下挪动,「相信我,这很舒服。」他低下身用脸颊蹭郑理垂软的阳物,吻他的卵囊,呼吸顺着身体曲线埋进被抬起分开的臀瓣间,郑理刚反应过来严栩要做什么,湿热的舌尖就舔上了洞口。 「呃嗯……」他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严栩一边揉着他的臀,一边鑽舔着那处洞口说:「放松,不然等会会痛。」 他深呼吸照着严栩的指示跟配合逐渐侵袭而来的舒适感放松肌肉,渐渐地沉溺在慾望里,喘息粗重。 郑理呼吸一滞,他感觉到严栩的指尖插入他的体内,指节缓慢的推入又抽出,湿润顺畅的滑动寻找让郑理舒服的点,在他身体逐渐服软后进入了两指。 严栩的扩张做得仔细且缓慢,彷彿怕勾起他的伤痛,一寸一寸的抚平皱摺,慢慢的加快手指的进出速度,郑理溢出呻吟时他把手指增为三根,在里头轻旋四处按压,或时而撑开手指为郑理带来更刺激的麻痒感。 「哼嗯、呃……嗯、嗯……」郑理腿根的毛发湿成一片,严栩空出手去抚摸玩弄,搞得郑理的前列腺液淌得四处都是,他张口咬住郑理的龟头,舌尖鑽着不断冒出液体的洞口,一下子郑理就射了。 他惊讶错愕的想撑起上身,却只是紧张的夹住了严栩埋在他体内的手指。他看严栩仰起头一双眼带笑的望着他嚥下了属于他的东西。 郑理染满情欲的眼角顿时红了,那红蔓延开来,耳朵脖子直至胸膛都透了粉色,严栩扶着他的大腿,在郑理的视线下情色诱惑的从他腿根一路舔到膝窝,扩张的动作没有停下,反而趁机更加深入。 「啊、呃……」郑理被刺激的又倒回去,双眼还是紧盯严栩不放。 严栩将他的双腿压往胸膛,在他的上方低声询问:「让我进去……?」 郑理拉低严栩的头,咬了他的下唇。「……好。」 严栩抽出手指,替自己带上保险套,又再两人即将接合的地方抹上更多的润滑液,才把涨得发热的阳具缓慢的挤入洞里。 动作中郑理还是无法克制的颤抖,儘管严栩的动作已经很温柔很缓慢,但他还抖着,他伸手向严栩索取拥抱,两人终于嵌合在一起。 严栩又开始吻他脸上每一寸肌肤,把他额上冒出的汗舔去。 郑理张腿接纳严栩,他吻他时牵动肌肉,缓过劲的颤抖忽地变成一股电流麻痒的窜过,他试着收缩了一下肛门,严栩立刻动起来,从缓慢的抽插渐渐加快速度。 两人的汗水交融匯在一块,郑理在严栩的怀里摇摆,迷濛的视线里是严栩认真投入迷恋的模样,那张脸在他的上空摇晃,从鬓角边滑下的汗凝在他的鼻尖一起晃动,郑理拉过他的上半身,吮掉那滴汗,相连在一块的地方被撞击的越来越用力,他憋不住的叫声诱出严栩的闷哼。 严栩拉起郑理,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的腰向上顶弄,郑理撅臀承受身子朝前双手撑在地面上,快感弄得他频频叫出声,严栩揉捏按压他的腿根会阴和卵囊,就是不肯触碰又再次立起的阳具。 郑理耐不住,伸手去抚摸它,却被严栩拨开。 他仰望他:「你不想上我吗?」 郑理睁大眼望进他迷茫又认真的眼里,哑着嗓子笑。他摇头,挺起腰桿主动撑起自己体重,重重地向下坐吞噬严栩在他体内造次的凶器。 「呃。」严栩喉腔深处溢出声来,挺起腰又向上挺了挺。 两人的节奏从最初的混乱变得和谐,严栩纵情地顶弄郑理,看他越来越投入的神情心里满满的都是怜惜与疼爱,他坐起身抱住郑理,更加卖力的取悦对方。 「严、严栩……可以、可以再更快点……」 他单手环着严栩,低头不断碎吻严栩的脸庞,令一手圈着自己的龟头在严栩每次的顶弄时给予刺激。 摸不清是前面的高潮带动了后面,还是后面的带动了前面,射出的精夜沾在严栩的腹部和自己身上,后面爽得狠狠缴紧了严栩。但严栩还觉得不够,他让郑理躺在地上,将他的双腿压往他的胸膛,让他弓着背脊洞口朝上的承接他快速激烈的侵犯。 高潮的快感感窜过神经,郑理抽搐着身体胡乱喊着些话,伸手攀住严栩的手臂抓出好几道痕跡。「啊、啊──严、太、太快了……呃嗯──」 严栩在高潮射出时压下身体吻着他喊了声:「郑理。」 霎时郑理内心盈满了一股热流,紧紧拥住严栩不放。 - 56 限 夜里他们做了好几回,清洗完后两人浑身赤裸的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隔天早上郑理先醒来,左边是严栩,右边是仰躺就能见蓝天的窗户。 他瞥了眼窗外的景緻,宽广的青空飘着几朵云,天气很好吹着凉风,身旁的体温拉回他远颺的思绪,他撇过头用眼神描绘严栩的睡顏。 这是什么感觉?比起喜欢更为浓烈的在他血脉里流动。 他难耐的鑽进严栩肩窝里蹭,顺便烙下几枚吻痕把人给闹醒,结果早上的男人玩不得,又在床上闹了一阵才下床。 郑理坐在沙发上吃早午餐,吃几口就换个姿势坐,好像不管怎样的姿势都不是很舒服,最后索性侧躺下来对着电视机发呆。严栩坐在地上,操作从昨天晚上就摆在那的笔电,瞄了眼躺下的郑理把萤幕挪过去点开昨天匆匆瞥了眼的各家设计师作品照片。 「看一下别人的作品?」严栩支着头靠在沙发边缘,把滑鼠给郑理使用。 「唔?」他嚥下嘴里的食物残渣,坐起身阅览起别人的作品。 郑理状似悠间但其实非常认真的欣赏照片。当看见喜欢作品会眼睛一亮靠近萤幕,一副恨不得衣服就在眼前可以伸手触摸般的着迷,他甚至把照片存下分门别类收纳。看完后大伸懒腰才想到昨天晚上忘记看第三轮的比赛方式。 筛选到第三轮,入围的人数仅只十二人,必须在一月十五日前将作品寄到比赛单位指定的地方,将跟明年春夏时装秀一起发表,由现场观眾进行投票。 郑理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抖了。 f国的时装週,那个是所有设计师渴望站上的地方,今年的比赛单位似乎砸了重本也给了所有参赛者一个大而公平又惊讶的机会。 郑理忽地紧张起来,这跟他以往比赛的经歷截然不同,见了决赛的评分方式后,脑子里储存的那些想法又突然间严苛的觉得都不能用了。 他苦恼的环胸沉吟,压力排山倒海的袭来。 严栩吻了吻他,揉着他的脑袋说:「时间足够,放轻松些。」 郑理唔地点了头没有说话,电脑还给还要工作的严栩,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拿出做到一半的工作,打算一边做一边想。 忙碌中太阳很快的西沉,郑理使用严栩的家用缝纫机时发现机器的震动会影响严栩使用电脑,只好把器具搬到另外一张摺叠桌上使用。 严栩这的配置并没有专门的缝纫工作区域,所以郑理之前才只在这画图或做手工,可昨天之后他有些不大愿意回去,非常喜欢跟严栩腻在一块的稳定感。 郑理花了半个多月去构思新系列,刚画到一半就收到了判决开庭书,他请律师代为出席,现在的他想专心比赛,只要知道小艺会恶有恶报就足够了,其他的他不愿再花多馀的心力去关注。 他告诉严栩这个决定,严栩没有多说什么,给了他一个轻轻淡淡的吻,放手让他在沉浸服装的世界。 过没几天,郑理就听到小艺自杀的消息,遗体旁放着判决书跟凌乱的照片还有几封属名的遗书,其中一封是给郑理和严栩的。 郑理十分震惊,他完全没料到小艺会自杀,他感觉麻木的从律师手中接过遗书,信件的内容却让他痛哭失声。 内容十分简短,一句迟来的道歉以及一笔金钱赔偿。 严栩无暇阅读署名给他的那封,紧抱郑理不停安抚他的情绪,却始终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律师见状只好先离去。 严栩送走律师再度回到郑理身边,郑理立即缠上来双臂紧箍住严栩的腰,脸埋在他的颈边,他没流多少泪水,严栩耳里尽是郑理嘶声力竭的哭叫声。 严栩知道郑理只是想要发洩,那时他看见小艺遗书上的字,就短短一段:『痛才是现实,很抱歉我把你从云端扯进烂泥,但即使再一次我也毫不后悔,因为我也那样痛过……我羡慕你……』 最后一段看在郑理眼里或许很莫名,但严栩知道小艺的羡慕由何而来,因为他也曾如此羡慕着。 他捧起郑理红润的脸庞,他低头细细吻去上头残许泪痕,从下巴脸颊一路到眼角,最后泪水没一颗能够滑出。 郑理的注意力被转移,他肿着一双眼迷惘又无助的瞅着严栩,嘴唇隐隐颤抖着,严栩俯身吻上,密密廝咬。他一隻手埋进他发里,指腹轻娑他的头皮,顺着他的耳廓滑下他的颈侧。微痒里带着点麻,郑理缩了缩肩膀终于伸手撩起严栩的衣襬抚摸他结实的腰桿,渐渐的带上了索取的力道揉捏他的后腰,点燃严栩的情慾。 严栩吻得更深了,舌头一直往口腔里伸去,缠绕着他不放,又突然退出把郑理的舌头吸往自己的口里交缠,用牙嚙咬。 郑理吃疼的闷哼了声,想抽回被咬住的舌尖,严栩咬着它不放用自己的舌去舔抚,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松了牙关郑理主动缠上来,两人又热切的拥吻在一块。 「你想要我吗?」严栩沉着嗓子瘖哑问道。 郑理的眼里绽放出一抹光彩,融合慾望的眼神充满诱惑,他舔了舔严栩的唇,「想,可是我可能克制不住自己……」他掐在严栩腰上的手隐约抖着。 严栩淡淡一笑,以一吻开端,往后躺去,在郑理眼前脱去上衣,裤子,不一会便全身光裸。他又坐回去捲起郑理的衣服,解开他的裤襠,郑理三两下也把自己脱个精光。 他单手握住严栩的阳具,那物一下子变得粗大,他另一手抠着严栩的乳尖,那里也是一下就变得硬挺,张嘴去咬,严栩轻哼出声,一手插进他发根舒爽的一下又一下抓挠他,另手似乎嫌郑理的抚慰太过温吞,覆在他手上引导他加快速度与力道,在头顶的喘息霎时粗嘎了起来,腰臀甚至兴奋的网他手里挺动。 临界前严栩抽身摆脱郑理的手:「你上来……」 说着他躺下,让郑理的臀部对着他,勾住自己的双腿弓着身体向上露出洞口,郑理会意,立刻弯下腰舔舐他的洞口,边按压他的会阴跟阴囊,听见严栩来自身体深处愉悦的叹息。 严栩在郑理掰开他的臀瓣舌尖舔绕着括约肌时而鑽探时,压下郑理的屁股含吮他的阳具,用舌叶摩擦伞顶,舌尖不时刺着小孔,郑理亢奋的前列腺液直流,润得严栩满口黏滑。 他又含进自己的两根手指润滑它们一边挤压刺激郑理的凶器,在郑理忍不住用舌截刺他的肛门,阳具也在他嘴里缓缓抽撤时,转而去按压他的后穴。 严栩的角度能够看见郑理收缩肛门吞吐他塞进去的两指,同时郑理也把指尖放进他体内,却还是不忘舔着附近肌肉,偶尔爱抚两粒肉囊。 郑理增加指数,敏锐的察觉指腹抚摸的肠道收缩加快,更加细腻的去抽插扩张弄得严栩舒爽的不住抽搐,紧咬住他的指头。 郑理倏然抽出坐直身体,这动作让严栩的手指突地进犯极深,按压到敏感处大腿内侧肌肉重重地抽了下。 他挺起臀部让严栩的手指滑出肛门,反身吻上严栩也溼润的嘴唇。 郑理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保险套跟润滑液,替自己戴上套子,和做足润滑后抵着洞口,充满侵略和慾望的眼询问的望向躺倒在自己身下浑身透着慵懒情慾模样的爱人—— 是了,那天醒来内心充满的莫名难耐的情绪就是爱…… 严栩溢满柔情的凝视他:「进来,粗鲁也没关係。」几乎是同时,郑理悍然挺腰而入。 「呃——」他一下就挺到底,严栩可以感觉到他的耻毛在臀上蹭动的刺痒。 很久没被人这样深入,严栩有些不习惯的张口呼吸放松,郑理停在里面,手从他的大腿顺着身体曲线抚摩而下,轻搔他的肚脐眼,严栩痒得抽笑闪躲,这一动两人一起叫了声,郑理再憋不住的深深动了起来。 他双臂勾起严栩的膝窝,加紧臀部卖力的挺腰抽插,每一下的磨擦都带着强烈的快感,严栩的洞紧紧的吸附着他,郑理几乎狂乱了。 他伏下身,把他的双膝推往他,几乎要折了他的腰向上露出两人结合的部位。郑理低头吻住严栩不断低吟的嘴,让那些断续的呻吟全入了他的肚里,全都是他的,都是因为他严栩才发出这般诱人的叫声。 两人的唾液混合一块,严栩被激烈的索求无法顺利嚥下,只能让津液不断自交缠的嘴角边流出。 他微张着眼贪婪的将郑理疯狂的样貌看进心底,配合郑理的进犯收缩洞口挤压,迫使郑理更加粗暴狂乱的撞击顶弄。严栩心里盈满热潮,远比第一次与郑理做爱时还要汹涌,他双腿夹住他的腰桿,猫着腰承受郑理越来越快的进出,临射前郑理的阳具又涨了一圈,他哑着喊叫:「抽、抽掉套子……射、射进来。」 郑理急忙停下退出抽掉套子,再次进入时少了薄膜的阻隔,感觉更为刺激,插了几下后他感觉到严栩的后穴抽搐起来,他的阳具被狠狠绞紧,精液全射进严栩的肠道里。 郑理浑身是汗的插在里面,做着表情朝严栩一笑,那满足的笑容比什么都还要迷人。 严栩的后面是高潮了,可他的前面还没,见郑理那一笑他挪动身体让郑理退出,坐起身扑倒郑理,一边碎吻他一边说:「郑理,换我了,让我狠狠的爱你……」 郑理笑着夹住他的腰,主动把自己的洞口露出来,捨不得眨眼错过严栩扶着肿胀许久的肉根噗嗤地挺进他体内的画面。 郑理又痛又爽的仰头一叫:「嗯啊——」 严栩失了馀裕,迫不急待地抽出又挺入,每一下都兇猛得撞出淫靡的声响。郑理觉得自己身处在一场名为严栩的暴风雨中,像一艘在孤海上的船被狂浪冲得几乎要翻覆,逼得他胡乱喊叫:「严、严栩……痛、好、好爽……」 严栩低声一笑,夹紧臀部剧烈的爱着他,郑理疲软下去的阳根又微抬起头,严栩伸手爱抚,一手抬起郑理的腿,沿着膝盖吻上脚踝,又伸舌在他的膝窝舔舐打转,诱出郑理兴奋的颤抖,小孔流出更多的体液打溼了严栩的手跟两人交合的地方,水声也加入两人的喘息奏成一曲情色的糜糜之音。 忽然郑理剧烈挣扎想拨开严栩握住他阳物的手,严栩刚松开热液便喷洒而出,撒落在他的胸口和嘴边,他的肉穴也绞紧严栩的肉根,身体一抽一抽的逼迫严栩缴了械,热烫的精液全留在了他的体内。 严栩捨不得退出,他的体内留着郑理的东西,郑理亦然。心里满怀浓烈情意的他放下郑理的双腿,弯腰贪婪的舔去郑理射在身上的液体,又爱怜的深吻郑理,直到两人的喘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疲软的肉茎早就跟着精液一起滑出。 严栩缩下身去舔,郑理让他转了向,也舔着流出严栩洞口的东西,还没清乾净火又燃起,两人再次交缠,直到筋疲力竭才结束今日的荒淫。 - 57 之后郑理拿着小艺的遗书领到了他给的赔偿,但是早在那之前他就先因为入不敷出无力缴纳房租而被严栩拐去一块住。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先把郑理的工作区域弄好,让他能够安心专注的完成比赛,剩下的严栩再找时间搬过来。 搬家的时候严栩笑说:「你的个人物品居然不到缝纫相关物品的三分之一……」 郑理傻气一笑应付之。 他就是特别爱服装,恨不得把毕生积蓄全砸下,不过现在心里又多了严栩,他笑了笑告诉严栩:「可是你们比重是一样的。」立刻就被眼睛发亮的严栩给扑倒了。 郑理利用小艺给的赔偿比赛,又因为小艺的道歉彻底拨散了他内心的云雾,郑理再次改了第三轮比赛的主题,这些严栩都没有说话,可郑理在他眼底看见了没说出口的不满。 他讨好的吻了吻严栩,终于软化他的敌意,对于小艺的赔偿郑理在发洩后便生不出更多的情绪,反而能够淡然看待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事后好奇的问严栩,因为他实在想不透为何小艺会选择自杀。 严栩告诉他,总经理在最后反咬了小艺一口,那口咬得又狠又痛,为求鱼死网破小艺用死亡和感情綑绑总经理,留了满身臭名给他,最后那人穷途潦倒的离开这个业界和城市。 严栩也从总经理夫人手中拿到赔偿,他按照当初与郑理前手协议好的比例,把赔偿分好后剩下的钱暂存好,预计郑理比赛完后拿出来。 郑理让严栩把上次的照片给小魏学长,请他转交给绍涵。他一直忘记,还是绍涵传简讯来讨才想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夏暑消失吹起寒风。 因为设计图在一开始一再变更,郑理整整少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都跟时间赛跑,即使这次的系列不是繁复的礼服类却还是有许多做工细緻的设计,那些地方常常耗掉郑理大把时间。郑理觉得自己像回到大学时那恨不得自己是拥有三头六臂的怪物,还奢望一天有三十六小时蠢样。 然,最花时间是他的布料,他跑遍布市甚至公器私用的让严栩带回他们公司的布样本,就是找不到符合心目中的布料。他只好请绍涵帮他联系仪欣,跟她讨论他要的布花样是否有办法製作,仪欣二话不说的答应,发挥她的专长,找人按郑理的要求做了一匹样布来,确定后直接下订了六匹不同色系的布。 如果严栩要上班,郑理就在客厅挑灯夜战。如果严栩隔天休假就会在客厅忙或是看电视、看书陪伴他,一切就像一开始他寧静而安心的守候。 离期限越近,郑理的外貌就越邋遢。他本本无暇去顾及自己的外貌,专心致志的埋头苦做。 严栩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夜色极深的凌晨三点,郑理的熨斗放在一旁不断散发热度,工作桌靠在窗边,寒风渗入时郑理还是会冷得打颤。 他走过去帮郑理把车好的裁片给熨平,按照款式放成一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过有时会被郑理嫌,虽然严栩内心受伤,但久而久之严栩被嫌弃的机会也大大的降低了。 工作桌旁放着一个特别高的衣桿,现在十二月中,郑理两个月的时间里拚了命的完成了八套,前置作业浪费太多的时间,现在只能拼命牺牲睡眠来赶製。 有时严栩早上起床郑理还坐在缝纫机前踩踏板,他会中断他的进度,逼迫他去睡觉,即使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也好,人需要休息,尤其这种关键时刻更不能恣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郑理最初会乖乖去睡,直到最近几乎入了魔,连睡个一两个小时都要犹豫许久,严栩莫可奈何只能在郑理累到甘愿自己上床休息时缠着他不放,强迫他多睡一点。 只是久了这招成功机率越来越低,最近严栩还得想新招让他睡觉,否则后面还有四套,纵然郑理有再多热情也不够支撑到最后。 虽然郑理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把自己弄得憔悴邋遢,他还是知道必须休息,可当他停下来确认进度与时间内心便焦急难耐,这股焦虑像把乾柴,一大把一大把的扔在他已然着火的心上,不断驱策他向前再向前。 这轮共要十二套,而他的设计却用很多单品,为了这些单品他吃足苦头,遇到瓶颈也不愿意绕开,反而更加悉心地专研,他越专心动作就变得越快,渐渐的很多诀窍都在压力中摸索出来,这时候他才能安心的上床让自己休息一下。 他知道严栩使出浑身解数缠他,是希望他多休息个几分鐘,他很想照做,但时间比什么都无情,每当他睡下去总不得好眠的醒来,睁眼见到严栩赖在他身边双臂缠抱着他也睡得不安稳,难过得内心饱受煎熬。 他拿鬍渣蹭严栩,把严栩蹭得笑了,借以舒缓心里的难过,也让严栩觉得他还撑得下去,才又回到缝纫机前继续作业。 说来也是很神奇,严栩成天看郑理车衣服,一条线、两条线那样的拼命,本以为郑理无法顺利完成,但他却在距离期限还有一星期前完成了。 当所有的衣服掛上衣架,整齐排开,郑理立刻打了通电话让绍涵跟仪欣来一趟,请绍涵来是必须再次检视是否有地方要做微调,虽然这中间绍涵已被找来无数次,有时甚至臭着一张脸帮他试穿,但脸臭归脸臭,绍涵还是一套套的穿,详细的告诉他穿着的感受。仪欣则是帮他做完布花设计后一再的说绝对要看完成品的模样,郑理拗不过只好答应她。 绍涵换回自己的衣服后改端详郑理满脸鬍渣乱发的憔悴样。 她笑了笑,悠间地说:「真是还好,严栩这么宠你,否则你做完这里应该已经是废墟了。」 郑理只是笑没有回嘴,他已经疲劳到脑子里除了製作衣服的步骤外再容不下任何的事物,任绍涵调侃。 趁绍涵在的时候郑理调整好请她再穿一次,全部完成后严栩绽着温柔到令人发毛的笑容把绍涵跟仪欣请走。 绍涵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及小魏的薰陶,绍涵非常清楚郑理旁边这位可是惹不得的人,遂拉着仪欣撤退去喝下午茶了。 他们一走,郑理就像快枯萎的花,被严栩揪进浴室,悉心地刮掉脸上许久未打理的鬍子,修剪过长的头发,洗了一顿放松的澡后,郑理就昏睡过去了。 这一睡整整睡去了一天半,恢復些许精神的他把那十二套衣服整烫好装进衣套里,按照比赛单位的指示将衣服快递至f国的时尚重镇,所有衣服将在那里由专业人士进行第一轮评分,再来就是等拿到机票二月直飞过去参与决赛走秀。 确定决赛地点后,严栩早早就买好机票,打算到时候跟着郑理一块去见识。他也是本科毕业,即使对服装的热诚没有郑理疯狂,还是对f国充满兴致想一窥究竟。 由于新年在二月初,郑理打电话回家说不回去过年时才老实告诉家长自己已经离职参加比赛要出国的事情,郑家长辈们立刻就轰动了。 严栩抱着郑理坐在他身后听他讲电话,郑妈妈的声音惊讶错愕地从话筒尖锐地传出来,他下巴靠在他另一边肩膀上低声笑着。 郑理放松身体偎在严栩怀里,一边嗯嗯嗯地回覆母亲的嘱咐,偶尔插话要她别担心太多,说有人会陪他一块去,妈妈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开始追问陪着去的人是不是认识,甚至开口索取对方的电话号码,然后话锋一转的问:『儿子,这是不是新对象?』 郑里吓得被口水呛到,原本打算敷衍母亲的话全部跟咳嗽一起化为一道风,严栩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帮忙拍背顺气。 话筒里高分贝的喂喂声郑理回应不了,他把话筒给严栩让他说,决定不再自己跟母亲周旋。 严栩接手先是礼貌地打断郑妈妈的惊讶,才开始自我介绍。 等到郑理顺过气,他勾过严栩把耳朵凑过去将话筒夹在两人中间,依稀可闻母亲被严栩哄得开心呵呵笑的声音。 郑理扬眉对视严栩,简直不敢相信母亲就这样被驯服了。 严栩一掛掉电话,郑理的眉毛就扬得更高了。「我上次过年才出柜,我爸妈一脸不赞同,怎么你一说她就不跟我讲电话了?」 严栩把人抱回来,亲了又亲。「让我讨好长辈也是应该的。然后,你该去休息养精蓄锐了。」 再过两天就要出国,郑理早早就把要用的东西整理好,发妆也已经定案,走简单路线,毕竟他的主角是那十二套服装,不需太过复杂。 他赖着严栩,一起上床睡觉,这几日只要忙完,郑理都会遵照严栩的指示乖乖吃饭跟就寝,因为有人不经意的抱怨:「体重又掉了……」 郑理忙碌时除了捨不得睡觉,连饭都会偷懒不吃,反正他不饿──长久下来食量变小不说,肠胃功能也比别人差。 严栩经歷这次深刻体会到,第二轮比赛他之所以觉得郑理没有想像中疯狂是因为这些问题全部隐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而时间也没如此紧迫,才没让他变成疯子。 严栩侧躺搂着他的腰,亲吻他的脸颊才安稳睡着。 两天后他们上了飞机,经歷长时间的飞行终于抵达f国p市。 - 58 完 郑理刚下飞机时是三步一小抖,五步一大抖,他比严栩怕冷,而p市正在飘鹅毛细雪,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则塞在口袋里尽力把自己皱成一颗会移动的球,严栩好笑的伸手搂过他,多少挡掉了些风。 他们被工作人员领到饭店,郑理又经歷了一次温差的洗礼,要不是工作人员说要带他们去秀场参观,郑理甚至想直接窝进棉被里蒙头大睡。 当郑理掛上工作人员的牌子在秀场内四处穿梭时已经不怕冷了,严栩隔着一段距离跟在郑理身后,工作人员则跟在郑理身边,郑理脸上的笑容漾得灿烂,兴奋的用他彆脚的外语发问,却由于工作人员虽听得懂中文但文法不是很好,两人不断用姿体语言辅助交流。 郑理兴奋的环视这个地方,再过几天时装周将在这里盛大展开,而本次比赛的参赛者将在第二天下午轮流演出,在那之前参赛者如果要试妆必须主动向主办单位申请。 郑理听完立刻问工作人员是否今天晚上方便,他想要先讨论好,不喜欢拖着,那像脚踩不到底虚浮的可怕。过了会工作人员表示明天下午会有一位彩妆师及造型师到他们房间试妆,郑理开心的道谢。终于寻宝完的他才让工作人员再把他们领回饭店。 「赛程表跟时装周的日程表都在电话旁的本子里,另外郑先生如果没有特殊要求,比赛服装将会前一天晚上才移动到后台准备,请当天记得来后台报到。然后我们预约了明天下午试妆,造型团队会带一名模特儿过来,到时候再跟他们说明就好。」工作人员交代完便离开了。 这时的郑理兴奋也燃烧殆尽,时差问题终于浮现,他疲累的倒在床上不太想动,可是脑子却还在清醒与昏迷间挣扎。 他爬起来调高暖气温度,然后决定先去洗澡,从行李箱抽出他的睡衣,开心的进浴室梳洗。「我先洗澡喔。」 严栩坐在椅上看他耍宝发懒,听见浴室门锁上的声音眉尾动了动,连鸳鸳浴都要防范,有点伤心。 等他出来因为洗过澡身体暖和了,没发现严栩把温度调降了几度,反而兴冲冲的打开放着比赛用物品的行李箱又检查了一次才安心的爬上床睡觉。 严栩出来见郑理睡得肚皮仰天,笑着帮他理好衣襬拢好被子,抱着笔电坐上床,郑理下一秒翻身靠着他继续睡。 严栩捋了捋他的发鬓,单手操作电脑整理厂商提供的资讯,全部整理完后他让房间温度保持在二十度左右,这种温度能确保郑理不会因为太热踢被子,而他也能抱着超大暖炉一夜好眠。 隔天下午造型团队准时按铃报到,严栩坐在一旁看郑理又用着彆脚的外语企图说明他的想法,虽然桌上放着他当出的定妆照,但国外人轮廓毕竟有些差别,画上去后缺了点味道。 郑理苦恼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严栩忽然间说了一句话,造型师恍然大悟的取了隻小刷头的笔刷沾了洋红色和紫色眼影,在模特儿的眼尾向上扬拉了条长尾,又用刚才的洋红色像上做晕染,让妆容呈现出一点神祕东方的味道。 头发则是简单的全往同一侧梳,在后脑勺下方逆刮出一个澎度,简单的在颈后绑成一束,再用头发缠绕藏住像皮筋的存在,搭配彩妆整个感觉十分优雅慵懒。 有了严栩当翻译原本的瓶颈彷彿都不存在,他们很快的定妆,拍照存档,以免当天混淆。 郑理送走了造型团队后兴致勃勃的凑到严栩旁边:「你以前学过f国的语言?不是听说很难学。」 「大学的时候跑去上外语系的课,想说这领域的重镇在这,怎么样都该学点。至于难度是可以克服的。」严栩当时为了听懂老师上课不时冒出的外星语言,花了一段时间成天抱着课本啃才有今天的成果。「要不要出去逛逛?」 严栩拉开阳台窗帘,外头的日逛霎时射进房内。 这间房的高度不错,从阳台眺望出去能看见城市部分街景,外头的雪暂停了,路边积了层雪。郑理推开一小道缝隙,一阵凛风吹了进来,他嗅了嗅属于这城市的味道,穿起外套拉着严栩外出探险。 他们踩在石砖道上,街道两侧林立着与原生都市完全不同风格的建筑,漂亮的格子窗櫺,整齐而有规则的排列在米黄、土黄或石灰色的建物上。 郑理低头又抬头贪婪的瀏览眼前的景緻,所有的建筑都有它迷人的特色地方,它们整齐划一又有些微不同,有的窗台,或圆或方,黑色的雕花栏杆覆上了一层雪花,处处透露出异国的风采与美丽。 他们十指交扣并肩行走,冬日的阳光西沉得快,他们转入一条人烟较为稀少的巷弄,太阳在身后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走在前方,路灯一盏盏亮起。 「总觉得心境很不一样?」郑理忽然说。 「嗯?」 「上一次出国比赛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郑理仰头一笑,不是刚才无忧的模样。 严栩停下脚步细看他脸部的表情变化。 「虽然经过不堪了点,但我现在不觉得特别糟糕,只要不放弃就永远不会比之前惨。我真高兴我认识你。」郑理笑瞇了眼,不知是馀暉染红了他的脸颊还是真红了脸。 严栩微扬嘴角,半晌又有点哀伤。他拇指摩娑着郑理的脸颊唇边。严栩还真说不出口之前是怎么像看戏一样的期待小艺出手,跟郑理在一起越久,这件事就慢慢的变成说不出口的心结。「郑理。」 「嗯?」他不明所以的看着严栩那微妙的笑容,伸手捏了把他的脸颊。「为什么苦笑?」 「郑理。」他又喊了声。 郑理收起笑容正经的与他对望,等待下文。 「我爱你。」说完他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郑理愣住,他好笑的看着郑理,心里默数秒数,猜想他要多久才会反应过来,又会怎么做。 岂料郑理眨眼紧抱住他,短促的呼吸昭示郑理的激动。他大声的说:「我也爱你!」 郑理傻气的表现让严栩喜悦的笑了,开心低头吻住他此刻不再需要多于的话语,只要接触、亲密的接触就足以表达了。 他们手牵着手悠间的绕着这座散发朦胧诗意又细緻华丽的城市,终于迎来了决赛当天。 当天早上郑理独自在后台做他的总司令,确定每个模特儿的妆容跟服装,没有错误、没有失败,要求完美。 舞台昨晚佈置好了,是个u字型的长廊,模特儿从左边洞口出去,右边回来,出去后右手边是整面白色的墙壁,右手边则能十分近距离观看作品的观眾席,这种观眾席的好处可以跟作品近距离接触,观眾能看见经过眼前的每套作品是何等细腻,更能感受到模特儿从眼前经过时带来的氛围。 但,这也是一个大考验。 郑理事前并不知道场地会是这样的设计,实际见了那久违的紧张又漫上心头,他紧张的深呼吸,一遍遍的检查自己衣桿上的衣服是否有需要调整或错置。 这是他新歷程的人生里程碑,在经过现实的洗礼,经过感情、经过背叛、抄袭、暴力、死亡一连串的打击与扶持,从理想的云端一下子重重的摔在泥巴上,全部都将在今天下午展现出来。 那从他心里萃取出的色彩深浅渲染成布,这些各代表了一个情感与经歷,一好一坏的去做对比,把十二套分成六个小系列,两两一组,将自己赤裸裸的却又朦胧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因为每组要求的发妆不同,主办单位请了四组模特儿轮流上台,设计师加上工作人员、模特儿,和眾多衣桿,后台陷入一片混乱。郑理的出场次序在中间是第八组,他看着先出场的几组着装整备,安静的调整自己的情绪。 郑理真觉得自己处在一个特别幸福的环境里,眼前的纷乱杂沓都像慢动作,如涓涓细水淌进他的心里不停地滋润他。 他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跌得惨而退缩放弃,这些……无论再看几次郑理都深深着迷,若是放弃了他真不敢想像往后的人生会是如何,惋惜遗憾?悔不当初? 算了,这都不是他现在会知道的事情。 很快的场控进来宣告时间,所有人的动作顿时加快,很快的第一组将出场。 郑理待命等候,他知道很快会轮到他,严栩会在外面看着他的作品,看着他走出去跟模特儿一块谢幕领奖,这都是一种预感。 快得好像眨了几下眼的时间,郑理跟着着装师一起帮他的模特儿换衣服,看她们脸上的彩妆被抹去又上新色,像魔法般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他站在出口在每个模特儿出去前快速地检视调整,一直到最后一个出去了才能抬头看台前摄影的萤幕。 他的这个系列叫〈云泥之差〉,每一套的布料都是订做,擷取布料的重点完成,渲染的边缘都刻意用泥巴的污色去分别突显上头也做绞染的红、橙、绿、蓝、靛、紫,把六匹布变成外套、洋装、披肩、围巾、裤子、衬衫,变成单品上粗旷、甜美、典雅、温柔的细节,或飘逸或硬挺,都是服装也都是他的爱。 直到最后一套消失在萤幕上,郑理红了眼眶,他激动的双手握拳,但没有时间让他细细品尝回味,那要等到确定获奖,确定他站在这里的意义被落实肯定。他把模特儿换下的衣服再掛回去,然后看着后面的参赛者走完时露出骄傲、担忧、紧张的样貌。 一百八十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走完了。最后的评分方式是由现场观眾投票,再加上专业人士先前的分数总合平均,这段时间对眾人而言是煎熬的。 他们谁也不知谁会得奖,骄傲变成舛然不安,只要一个小时,成绩就会公布,这段时间彩妆师还忙着,四十八位模特儿每组三个重新穿画,就为了等会的领奖谢幕。 当场控再度出现在后台,喧闹的声音一下全没了,一双双眼睛像野狼看见肉一样紧盯着他,身经百战的场控完全不觉得自己是那块肉,反而一脸沉着的听着耳机里的声音,他喊:「第四组,第四名,上台。」在这为了方便所有组别都用数字代称。 郑理紧张的松了口气,这是一种很复杂微妙的情绪,他几乎没办法冷静,紧绷着等待下一个呼叫。 几分鐘后场控又喊:「第十二组,第三名,上台。」 又少了一个名额,郑理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跟着眾人的叹息疯狂起伏。 两个,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其实能打败眾多敌手站上这个舞台本身就是殊荣了,只这一刻没人会这样想,他们专注的听着场控再喊:「第六组,第二名,上台。」 差了两组,郑理觉得心脏真的快要跳出胸腔,设计师都对自己作品有极大自信,郑理也不例外,但此刻还是受了气氛影响而有所质疑。 真的会是最好吗?真的传达给每个人他所想的含意了吗?人们真的会喜欢吗? 他怀疑,又拉扯着思绪重复坚定自己的信念。 --我已经竭尽所能的完成了,在我心里、生命里,此刻的这套作品就是最好的。 然而当他听见第一名时还是诧异的难以置信。 「第八组,第一名,上台。」他的模特儿推了他一把,笑着挽着他的手一起走上台。 穿过布帘后台上的白光照得郑理瞇起了眼,几个眨眼他适应了,踩上台的脚步跟心一起踏实,他右手搂着他的梦,前方是他的爱与恨,他们走完一趟在即将进后台前郑理在人群里看见严栩朝他竖起拇指,他情不自禁地朝他拋了一枚飞吻后下台。 这大概是郑理这辈子做过最浪漫的事蹟了。 那夜他领了奖,跟严栩找了间酒吧续摊,回房间疯狂的做爱。 回国前他在那个浪漫庄严华丽而对称的国家问严栩:「要不要跟我一起做梦?」 严栩回了记热吻给他,在他耳畔边低喃:「你就是我的梦。」 终わり。 (硬烙日文 番外–比赛之后 限 他们乘着夜色到访一间酒吧,里头有着低频的对话声,和悠扬轻快的音乐,以及酒杯不时轻碰的声响,处处皆与郑理第一次进去的酒吧不一样。 严栩与他并肩而坐,两人的内心充满着兴奋与喜悦,更郑理最为。 他兴奋地喝酒,畅快饮下一杯又一杯金黄色的爽口啤酒,傻呵呵的笑着,获奖的喜悦令他每根神经都舒爽兴奋的在跳动。 「严栩、嗝!」他摀嘴笑了笑。「我还真没想过可以就这样获得第一名……」 郑理抓着酒杯,一脸神往梦幻的说出天真的语言。他倾身将脸凑近严栩,对方轻酌他的嘴角,眼角馀光瞄到不远处端着酒朝他们走来的两名男人顿了下轻轻一笑反身就走。 严栩抚摸他的脸颊,又去搓搓他因酒热红的耳廓。「你现在是第一名,郑设计师。」 「唔,我喜欢这个叫法,你多叫几次--」郑理喝得有些酒意了,这时候他总比较多话点,再多点便会安静下来乖乖地任人。两者皆有优点,但严栩更喜欢他这样欢乐的模样。 「郑设计师、郑设计师--」严栩说了好几遍,郑理每听一次便点一下头,两人儼然成了傻瓜情侣档。 「郑设计师,你再喝下去,等会就没有体力拿礼物了。」严栩诱哄着他,趁着他点头的当下,抽掉他手里的酒杯,付了钱和小费,拉着郑理走上街。 外头的夜色寒凉,他们喝了酒全身热呼呼的不感到冷,郑里走路摇摇晃晃的,还是傻傻笑着,那是几乎无法抵挡的喜悦。 严栩放手让他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像是童话故事里的街道上,黑色的街灯亮着黄澄澄的温暖光线。郑理伸手去摸冰凉的灯柱,双臂环抱脸颊贴在上面,激灵的散了些酒意。 「严栩。」 「嗯?」 「我们回去做爱。」郑理见严栩吓得笑容僵了一下,下一秒嘴角忽地又扬高好几度,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他松开被他体温熨得有些温的灯柱,晃到严栩身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嘴凑了上去,含咬他的下唇。 严栩几乎在同时感觉到郑理下体的坚硬抵着他的腿边。他伸手扣住他下顎,扳开他的嘴,舌头悍然的深入缠绕,似要夺取郑理的呼吸那般猛烈。 被严栩激烈索吻的郑理浑身颤慄,他十指指尖深深埋进他的发里,一下收拢一下放松的按摩他的头皮,诉说他的难耐。 两人的呼吸灼热,那热气一接触到空气便成了白雾绕在彼此之间。 严栩按着他后脑杓,舌头餵得更深,听见郑理发出一声不知是不适还是满足的嚶嚀声。他裤里的物体已在不知不觉间也立了起来,他只好松开郑理,却见他一脸不饜足的表情与迷濛双眼,差一点又要再吻上去。 他拖着郑理拦到一辆夜班车回饭店,慾望跟酒意侵蚀着郑理,令他难缠了起来,不顾司机的目光,扳过严栩的脸又吻了上去。 严栩没有拒绝,仅只瞄了眼司机,便闭眼与郑理的唇舌交缠。 或许司机很受不了,又或许司机觉得他们快被烧坏了,路程被缩短许多时间。他们一进房门,连灯都没有开,郑理已经一把拉掉严栩拘谨的领带,扯着他已经半褪到肘关节的大衣,急切难耐的吮他的脖子。 衣服一路从门散落到床边,严栩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他大张双腿任由郑理亢奋颤抖的手在他的肉茎上滑动。房里一片黑暗,严栩觉得自己所有官感都因黑暗而无限放大,郑理热情地在他身上磨蹭点火,温热的嘴啃咬着他的乳尖,他的发梢在他低头时搔着他的肌肤,引起阵阵疙瘩。 严栩低吟出声。这比有灯光能瞧见郑理接受他的爱抚时,还要折磨人。 他在黑暗中藉由郑理触碰他的部位找他的手,轻轻拉扯,想让他上来,他想吻他。 「不要。」亲吻声响起,接着此起彼落地落在他的胸腹各处,最后一下落在严栩肉茎光滑的顶端。 「噢……」那一吻离开时,郑理吸吮了下,猝不及防的快感由那处鑽上心,令严栩生出一道低哑的叹息。 郑理笑出声,专注而认真地低下头再吻了吻那处,然后缓缓吞入它。那近乎膜拜的神情严栩看不见,黑暗夺走了他的视觉,郑理也只能从声音跟触觉感受到严栩的快乐。 他挪动头部,湿热的口腔像在交欢时那样移动,他甚至不时轻咬,用舌鑽洞,或是稍微用力的吸吮,严栩会发出他想要听到的愉悦声响。 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既无法称做香,也无法形容的气味,但它呼出的呻吟同样浓稠,几乎要将他们灌顶。严栩在下身捞着了郑理的手,与之十指交扣。快感堆积得又快又高,一瞬间就将严栩灭顶,他太慢推开郑理,泰半的精液全遗留在郑理嘴里。 「别嚥。」严栩坐起身,手掌顺着他的身体曲线停在脸颊上,这里有点湿滑。他逐一吻掉,听见郑理闷声笑着,然后他又被推倒,跟着推了他的腰让他反过身背对他,翘起臀。 郑理没有立即动作,他只是压上来,胸膛贴着他的背抱着他。严栩感觉到他姿势上的勉强,他一个人撑着两人的体重,郑理在这时从他的后颈,沿着背脊骨吻到尾椎。 严栩知道他要做什么,兴奋地收缩了下洞口,上身压低贴在床被上。「不用忍,我知道你很亢奋,用力不会伤害到我。」 郑理没有说话,他只是低下头藉着嘴里被唾液稀释的白浊润滑那处,一手朝前探去按压他的会阴,双囊,和疲软尚未重新立起的肉茎。另一手贴在严栩的臀瓣,指尖轻挠他的肌肤,甚至画起圈来。 一股别样的酥麻感窜上严栩背脊,朝他传递郑理漫出的亢奋,他感觉到郑理的舌尖戳刺进来,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深入地将脸埋进他的臀缝里。 身后的刺激又让严栩的肉茎重新立起,充足的润滑液体顺着曲线匯聚在他的双卵上,郑理把玩那处的时候会发出浓稠的水渍声。 郑理让他仰躺下来,将自己挤进严栩双腿间,兴奋已久的性器早被泌出的液体弄得湿滑,他的龟头抵在严栩的洞口。 郑理弯下身,他拉着严栩的双臂往自己的方向带,严栩彷彿与他心意相通的曲肘撑起上身,动作的变化让郑理的性器鍥入。 「噢……」 「哼……」 两人的叹息声同时溢出,双唇也吻贴在一起。 郑理低头索吻,严栩仰着头承接,下身也同时接纳郑理激昂且快速地进出。 「严栩、我好、好开心--」奋力地撞击让郑理的话变得破碎,严栩听着他的话既满足又懊恼地想看他表情,可屋里一点光线也没有。他只好躺下,双腿缠在郑理的腰间,仰高臀部让郑理可以侵犯的更深、更爽。 「弯、弯下腰。」郑理照做,严栩摸索到他的脸庞,在快感侵蚀他的思绪时用手指描摹着郑理的脸庞,毫无意外地在上头找到喜悦。 郑理卖力酣畅的挺进严栩,汗水凝在他的鼻尖,被严栩探索的指头抹去。他伸手覆盖上严栩的手背,双膝向前挪,又把严栩的腰抬高了点,更方便他顺着严栩的手心、手腕、手臂,带着温温咸咸的汗水吻上严栩的唇,含吮啃咬。 严栩揽抱住他低下的颈子,深切的与他吻在一块,把所有喘息跟感情全部传进郑理身体里,每一下挺进磨擦带来的快感令他一下又一下的抽搐。 郑理清楚的感觉到严栩的亢奋跟压抑正透过结合处传递过来,他抽手掐握住严栩腰侧,侧脸轻啃他的脸颊,耳朵,和脖子,在上头烙下牙印跟深紫色的印子。 严栩感觉脖子又麻又痒又痛,他向后仰头,露出喉结,在郑理啃上他的喉结时发出嘶哑的叫声。郑理热情的衝撞他,脸颊蹭着他的颈侧,两人的汗水交融在一块,就如同结合处一样的滑湿黏腻。 他感觉到严栩体内开始抽搐,腰更加卖力的挺动,他想跟严栩一起,卖力的刺激彼此的官感,「我爱你……」郑理一遍遍的在严栩耳边低喃。 「……爱你。」严栩抽搐着身体回应他,同时感觉到郑理的分身正坚硬的底在深处喷薄出所有爱意。 他们喘息着拥紧彼此,郑理压着严栩,不一会撑起身退出,才又抱住严栩往侧倒去。他们变成侧卧搂抱,浑身是汗与情慾的气味。 严栩侧头叠在郑理的脸上,眷恋而浓情的蹭着他的脸颊,吻吻他汗湿的发鬓。郑理被又舔又吻又咬的弄得耳边一阵搔痒,大腿挤入严栩双腿间,蹭他又重新立起的分身。 严栩被那么一蹭,爬起来反压制住郑理。他把自己卡进郑理腿间,拿硬挺的肉茎不断在他腿根磨擦。 郑理笑着抱住严栩,抬腿跨在他腰上,交扣在他腰后。「严栩……」他在他耳边轻喃,或伸舌去勾舔他的耳垂。 郑理一边含弄严栩,感觉到他的手滑过腿侧,覆上卵囊轻捏把玩。「没东西润滑……」严栩的声音有些懊恼。 「呵。」郑理笑了笑,拉过严栩一隻手,张口含住他两根手指,用舌去舔湿每一寸肌肤。他含糊地说:「用这个……」 其实包里有带润滑液,但郑理不打算放手,至少在这一晚的这个时刻他不想放开严栩。他寧愿痛一点也不愿松手。 严栩心下微諤,驀地一股甜意泛上心头。他俯身啄吻他的脸庞五官,轻啃他的鼻尖和耳廓。「我爱你。」 郑理没办法好好说话,只是吮了吮嘴里的指头,讨好地用柔软舌尖搔弄指尖。 严栩呼吸倏地沉重起来,他抽出手指朝他下身探去,藉着唾液的湿滑轻巧地鑽进郑理体内。 郑理呼吸一滞,放松身体让严栩更加深入。他朝前伸手,压下严栩的头深深吻起来。 郑理今晚特别热情,连索吻的力道都比以往激昂,把严栩的唇给磨咬的微肿,但他还觉得远远不够,有着无法饜足的飢饿感。 「郑理,你有想要我怎么做吗……?」严栩低声询问,温暖潮湿的气息从耳边窜上头皮,麻痒感让郑理回话不自觉微颤。 他说:「只要是你都好、都行……」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令严栩痴狂的重新覆上郑理的唇,在身下进犯的手指也不觉间加到了三根,还往里鑽去的磨辗郑理的敏感处,让他还没立起的分身又淌出了动情的液体。 郑理夹紧严栩的腰,将自己下身微微抬起,想更加贴近他。 严栩轻啄他的眼皮,抽出手指将自己昂扬的分身一下子全抵进郑理体内。 强悍的力道顶得郑理仰头无声急喘,双手抓握住严栩的手臂。 严栩听他被自己进犯衝撞得破碎的喘息,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道和律动,近乎粗暴的干他。 「呃、嗯、严栩--」 严栩将他抱起,两人变成面对面的坐着,郑理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撑在身后稳定自己,这姿势让严栩更加深入。他箝制住他的腰,往上顶弄郑理的同时,下压他的腰,让每一次快感都进到以往不曾有过的深度。 这是严栩第一次这样凶狠,死死的、无法自制的爱着郑理。 放在他腰旁两侧的腿,肌理结实富有弹性,此刻所有的肌肉都因为他而紧绷,在每一下顶弄时隐隐颤抖。 「理……郑理……」严栩曲起膝盖改为跪姿,这姿势更方便他施力。他单臂曲肘,勾起郑理一腿,倾身另一手扣住郑理后脑杓,额头抵着郑理的,把汗水跟吐息藉着动作融在一块。 就像乘上倍数一样,浓烈的几乎要淹没人的幸福如海潮涌来。 这场情事酣畅淋漓的结束,郑理拖着严栩进浴室洗鸳鸳浴,严栩把肥皂递给郑理。 「自己抹。」他笑着说,眼底满满的愉悦光彩,深处藏着还尚未平息的慾望。 郑理抹完肥皂冲水,率先坐进才放满了一半水量的浴缸,趴在上面盯着严栩站在莲蓬头下搓洗头发。 他招了招手。严栩走了过来。 「转过来坐下。」严栩背对着他坐在浴缸外的小矮凳上,郑理的手穿进他满是泡泡的头发里搓揉着他的头皮跟发丝。 但郑理毕竟不是专业的,明明缝纫时灵巧的双手,搓出来的泡泡就是不听使唤,不断的往前滑盖住了严栩的眼皮。 「又滑下来了。」严栩的声音很愉快,没有丝毫不耐烦,虽然有点小麻烦,但能享受爱人的服务还是令他获得满满的快乐与柔情。 郑理手忙脚乱地想抹掉落在严栩眼皮上的泡泡,却只是徒添麻烦,整隻手的泡沫这样一抹,严栩立时上半张脸都变成了白色。 他哈哈大笑起来,动手自己抹去脸上的泡沫,反手往身后一勾才往后仰头一看,整坨白色泡沫现在全在郑理的下巴,成了球状白色鬍鬚。 郑理错愕的表情让严栩笑得更欢了。 下一秒郑理一把刮下严栩脑袋上残留的泡沫,两手各抓一把的抹在严栩胸前两点上。 严栩低头覷凭空长出的一双胸部,白泡泡幼绵绵,遇水冲了就不见……直接跨进浴缸里将郑理锁在自己与浴缸边缘之间,漫上来的水一下就把泡沫冲得不见踪影。 他的胸膛贴在郑理背上,双手搂住他的腰,脸颊贴着颈侧,似是眷恋不依的滑动。 郑理本以为严栩会接着闹他,却没想到只是寧静的抱着,他放松身体向后倒去,两人沉进水里,热水一下就要淹过鼻子,严栩双腿一撑借水的浮力抱着郑理坐到浴缸的阶段上。 郑理轻喟,这种甜蜜而相互依偎的感觉真好。 「宣布名字的时后超紧张,心里很多感触,脑袋却一片空白,只能一直想『这样真的有把想要的传达出去了吗』?」郑理在水面下轻触严栩的手,他松开一手与郑理十指交扣。「你看见了吗?」 严栩看他低下头露出湿漉漉的颈子,在他突出的颈骨上啃了一下。「你没看见台下观眾眼睛一亮,我替你一一的看清了。我还看见那些快乐与痛苦变成你的养分,化为自信让你在台上发光发热。」 话语间,严栩的亲吻不断落在他的后颈跟耳边,低沉温柔的嗓音在双耳间游移。「我一度很焦虑。」 「焦虑?」郑理想要转头被严栩阻止了。 严栩继续说:「好在这些都过去了。」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下,郑理一瞬间明白了,在那里虽然没有留下疤痕,可却在严栩的内心留下了。 郑理硬是转过身面对严栩,跪在水里仰首凝视,他神色复杂双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情绪,正澎湃汹涌的流转。郑理从未见过严栩这一面,即使再愤怒都不曾露出有如今晚的脆弱感。 他捧着严栩的脸,歉疚、心酸且难过的说:「对不起。」 严栩眨眼,展顏一笑,抓起他的手吻了下他的掌心。「没什么好道歉的。」 「该道歉的还是要。」郑理反握住他的手。「严栩,我--」 「给你个工作,帮我把头冲一冲吧?」严栩做了个冲头的动作,郑理这才想到他的头发还没有冲洗。他又看了眼严栩的表情,放弃继续说的念头,转身跨出浴缸拉着莲蓬头回来,严栩已经趴在浴缸边缘往外低着头等他冲水。 郑理打开热水,测了一下水温才小心而缓慢的冲掉那些已经看不见的泡沫。 「这样可以吗?」郑理按摩严栩的头皮,甚至半跪下来看,严栩闭着眼双唇微开的呼吸,对郑理的问句仅是简单的「嗯」一声回应。 郑理确认冲乾净后水也没关,便把莲蓬头扔进浴缸里注水,趁着严栩还睁不开眼时啄吻了他一下,心情愉悦的跨进浴缸里换他从后方抱着严栩撒娇。 两人一直泡在水里间聊或享受彼此寧静安稳地拥抱,直到昏昏欲睡了才出来擦乾身体吹头发上床睡觉。 这夜向来浅眠的严栩睡得很沉,反倒是郑理忽然间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 他下了床,把遮光那层帘子拉开,他们住的楼层不矮,下头的灯光能透上来的并不多,但已经能隐约见到家具漆黑的轮廓。他爬回去趴在严栩旁边,双肘撑在床上,又忽地面容朝下把自己闷着。 严栩平稳顺畅的呼吸声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他侧过身体挪到严栩旁边,手脚并用地把人抱进怀里。严栩并没有醒,他顺着郑理的力道与动作翻身,一隻手横跨他腰间,松松的搭在上面。 「严栩……严栩……」他轻声唤着,那声量如蚊蚋般细小,严栩在他怀里安睡,脸面埋在郑理的胸臆间,轻轻浅浅的呼吸。 再度睡着之际,郑理忽地觉得,自己当初怎么狠得下心让严栩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不过,都过去了,就像他把情绪拋出去一样,出去就过去了。 郑理是被严栩的举动吓醒的。 严栩突然间跨坐到他身上,在他发出惊讶的呼声时低头吻他,舌尖一下子就闯进来缠住他不放,好像那种誓不罢休的气势,要深入他,盈满他的四肢百骸。 在严栩稍微抽退的空隙间,郑理方开口问:「你在做……!」话又被硬生生截掉,全部被严栩吞嚥下肚。他头侧了另一方向,双臂放在郑理脑袋两侧,手扶住他的头,让郑理无法转头挣扎,而这姿势让他吻得更深,舌尖几次几乎要搔到他的舌后。郑理虽感难受,却彷彿明白了严栩索求的内容,伸出双手在他背后交握拥住他。 这动作确实地让严栩过于激烈的举动缓和下来,他退出深处,缓慢地以舌尖挑逗他的唇齿,郑理在他每次退出时又反过来轻轻吸咬着他的舌尖。宛如起舞般,一退一进一缠绵,当两人分开时呼吸紊乱,郑理在夜色中搜索到严栩专注凝视的双眼,压下他的头,亲吻他的双眼。 他说:「你睡不着吗?」 「嗯。」严栩伸头埋入他的颈窝,「你明天想去看秀吗?」 「想。怎么了?」 「明天一块去看吧。」 「当然。」郑理笑答,揉了揉埋在他颈边的脑袋。 这样的严栩,他也很喜欢。 互相撒娇,互相依赖。是满满的爱,都围绕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