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丝绒》 山穷水尽 没有办法。 输入框里的文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到底折腾了一下午。阳台上黄昏的光喷了一屋子薄薄的尘土,她闭着眼睛还是点了发送键。 云霞灿烂,黄昏与黑夜无缝衔接。 “所以啥时候搬啦?”陈忱过来看了她一眼,大波浪卷到胸口鼓鼓涨涨地方去。 “快啦。”喻小榕含糊地说。说话间屏幕刷刷闪着,简历一键投递的功能真是很好用。 “我估计下周就走,这层楼就剩你和我了哦。”陈忱卸着妆,哈欠连天地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喻小榕揉着眼跟着走出去:“你租到哪里?” “呼家楼呀。”陈忱说,“你呢?” “我也附近。” 陈忱点点头。“要帮你搬一下东西吗?你宿舍的人都出国了对吧?” 喻小榕摇摇头,闪回宿舍去。 “呼家楼啊……好个人挤人。”喻小榕苦笑。四月末Kevin那笔钱还不回来,她住桥洞去还差不多!但是毕业总是要毕业的,金松传媒给的offer自然也是要去的。金台夕照是个好站,四号线是个号线,北京城也是个好地方,天下之大总有小女子容身的地方。 她又看了看微博私信。还没有回复。 Kevin在LA还没有消息,想必睡着。可是他也睡了太久了。她兼职给人写稿子得来的五万里有两万是他回家的机票,三万块也够月余让他在LA交一交他的投名状。面试也不需要不回电话、不回微信、不回微博的对不? 他不至于讹藏她小女子的辛苦钱对不?他不至于呀!那样深邃的棕色眼眸和妖娆的发卷,到哪里吃不上饭,要骗她区区五万块? “Hi Kevin, 你上线的话,记得回我一下哦。”喻小榕又看了一眼下午发出去的一条私信。Kevin临走的模样犹在眼前。 Kevin的美貌也只能是她的精神食粮。她又打开了微信挨个问了一遍,然而再一次印证最近的直播文案的坑位几乎全被即将毕业的小孩们填满。 也罢,入职就能发工资。7月末怎么也有第一笔了。押一付三,再往远一点儿去,物资学院那边瞅瞅,能活下去的。 忽而门铿铿地响起来。 “小榕。”是辅导员。她进屋后关上门,皮笑肉不笑的。“听陈忱说你还没租好房子?什么情况呀?” 喻小榕讶然:“租好了!” 导员笑道:“陈忱说你这周搬是不太可能的?” 喻小榕脸上一阵热:“这周?” “你知道的,宿舍楼要翻新给新一届的学生,当然是早早腾空比较好。”导员在本子上记下来。“如果已经租好了,我就写你下周搬走了哦。” 喻小榕正要开口,辅导员笑道:“这可就帮了系里大忙了!书记一直关心宿舍装修的事情,早点开展最好。果然是校优秀毕业生,那么难进的金松传媒你也进去了。到时候给学弟学妹门看看有没有实习机会呀!” 喻小榕把话活活吞了下去。 导员一走喻小榕立马打开微信去问各路英雄——只消借宿两个月!工资一发,人情立马还清。 然而班中寥寥尚且留京且上班的可怜人各有可怜处,问了一晚上,在通州的冯震光倒是说房间大还能拼个地铺。不过喻小榕哪里敢,冯震光还是别人的心头爱,那人从伦敦回来能将她掐死,想也不想就放弃了。 基友们也给不出好点子来。群里的小桂林说:“你要不和新东家说说,让帮忙解决一下住房?” 图兰朵道:“有这样的东家,月薪2000我也去!” 喻小榕苦笑。这个她不是没有打听过,然而金松也不是做善堂的。 “沙发上凑合睡睡,也是办法呢。”小桂林说。 “有碍观瞻啊。”图兰朵说。“小叶榕是广告女郎,不是厂妹。” 群里嗷嗷吵着。喻小榕将微信一关。先把今日过完吧。 论坛里帖子也总看不下去。她百无聊赖地去看别的板块。日头底下无新事,还是红男绿女林林种种。压力之下看看这些,也好睡过去了。 不过人这种生物到底很好笑。她时常收到些约泡的邮件,从前功课不紧、收入还凑合的时候她到也会和那些人逗逗乐。但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管那档子事儿。世界上可见还是有许多富贵闲人闲到慌的。 蓦地,一个帖子标题将她吸引住——“征个roommate”。 这人是个养猫的工作狂,恰好家里搬空了一个小房间,又需要人来在他出差时照顾小猫。于是征室友来了。好家伙,怎么发在“都市繁华”版块里?还强调“不是找FWB”? 重点是价钱也就市场价的一半。 她迅速地看起来:“楼主不缺钱,重点是帮忙管猫。”以及,“楼主住东二环”,以及“急,下周出差”! 喻小榕又看了一眼邮箱,精雕细琢的邮件换不来任何回复。天大地大喻小榕无立锥之地,也一贫如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Come chat in the Lil'Redbookamp;WB: 沙漏 那人就在线,于是三下五除二约好了晚上九点在五道口的咖啡馆面试——居然要面试。 喻小榕好久没进咖啡馆了,看着快五十一杯的饮品踌躇不已。当年还有些积蓄的时候,她在这里真是一下午花掉百来块不在话下。 “喝什么?”店员又一次问。 “我等朋友。”喻小榕苦笑。“您可以先喝点东西等。”店员面无表情地说。 喻小榕语塞,店员继续道:“推荐抹茶红豆冰沙。” 喻小榕道:“我再等等。” 店员叹了口气:“要不我先给您点上吧。” “小叶榕吗?”门口的一个男人,径直走过来。店员和喻小榕都抬头看去,那男人看着喻小榕,只等她回话。 喻小榕忙点头。男人便转头和店员说:“你说的冰沙来两份,还有两份松饼。然后——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们。” 店员讪讪地退下。男人满脸歉意:“进店时手机没电了,在借充电宝,不曾想你就是小叶榕。” 喻小榕十分不好意思:“谢谢,你是沙漏先生?”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其实姓贺。你可以叫我Richard。” 别又是个搞音乐的家伙啊。喻小榕看着名片,她看不懂,但是看到“董事总经理”觉得好生厉害,立马改口:“贺总幸会。这是我的学生证。”喻小榕说着将学生证递过去。 贺时唯收过她的学生证,匆匆一览便递回去给她。“咱们就直奔主题吧,我下周出差,我们家公主需要人照顾,这就是我需要找室友的目的。” 喻小榕忙忙点头:“可以的,我很喜欢猫咪。” 贺时唯道:“还有个问题,我经常带朋友回家,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喻小榕道:“不介意不介意。” “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贺时唯说。“我本来是可以请父母来的,但是我非常不愿意被他们管束,也不愿意和朋友交代太多我的私人生活。所以我宁可从头开始,让陌生人来,我们契约自治。如何?” 喻小榕:“十分认同!” 贺时唯道:“好的孙同学。你有什么要求吗?” 喻小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房租可以7月底再交吗?” 贺时唯轻轻一笑:“白嫖要不得啊同学。” “我会付给你的!”喻小榕叹气,“只是,现在我还没有钱,等我发工资了就可以给你钱了。” 贺时唯道:“这样谈判的砝码并不对等,你要想想这2个月的时间价值——你如何补偿呢?” 喻小榕想了想,说:“我可以负责做饭,家常菜我还是可以的。家务我也可以。” 贺时唯摸了摸鼻子,又打量了喻小榕一番,说:“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 人在屋檐下……喻小榕叹息道:“不过我恐怕常常加班,家务可以请钟点工,我挂账行么?” 贺时唯忍俊不禁:“那不划算了哦。” 喻小榕道:“那7月底我付你两个半月房租吧。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赶紧定下来为好,你下周就出差,我下周就要搬家。时间不等人。” 贺时唯道:“或者,我们想到什么方案再说吧。”他拿出两份合同来。喻小榕讶然:“早有准备呀。” 贺时唯道:“效率就是生命。”他指了指合同上的条款——“房租一个月2000,你的职责在这里写着。留白处,我们想好了填进去。” 喻小榕看着上面明晃晃的一条“照顾小猫”,满意地大笔一挥。 贺时唯看她签好字,粲然道:“我这两天都空着,你哪天搬告诉我一声。今晚你若还有空,可以先带你去看看房子。”说着,目光落到她雪一样颜色的手指上去。 小叶榕——南方湿热路旁的植物,淋漓畅快的的根系。偏偏南国佳丽有一双玉手。 喻小榕摆摆手:“我还得去投投简历,今晚就不了。明日早上10点你看成么?” 贺时唯道:“你不是有offer了?” 喻小榕叹气:“我尽快整点外快,好给你付房租呀。” 贺时唯道:“也不急于一时。” 喻小榕道:“不能给你添太多麻烦。” 贺时唯沉吟了一会儿,说:“那明早10点,我来接你过去。” 喻小榕喝了一口抹茶冰沙:“不用了,我坐公交过去就行。学生卡只要2毛呢。” 贺时唯又笑了:“你真有趣。” 紫色马蹄莲 群里又纷纷议论起来:“榕姐你也太大胆了吧!陌生男子合租啊?” 喻小榕道:“哪里是合租,分明是我借住房东家——人家自家房子,我义务劳动喂喂猫。” “人家居心不良,怎么办呢?”小桂林道,“那么大的蛤蟆随街跳!” 喻小榕道:“我总不能去睡桥洞!再说,人家是……”她拿出贺时唯的名片看了看,“乐城实业的董事总经理。恐怕不差钱,也不缺女人!” 小桂林接着说:“那他为什么在论坛上征室友?为什么?这样的精英,雇人来看小猫不就行了吗?” 喻小榕:“或许他需要有信任基础呢?” 小桂林痛心疾首:“你是要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呢!Kevin的事情你还不长记性!” 喻小榕一气之下将手机扔到了一边,气鼓鼓地打开邮箱继续投简历。没多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过来一看,竟是图兰朵打过来的。她和图兰朵不过半年前线下一面之缘,怎么就突然直接打起电话来了? 电话里图兰朵声音依旧迷人:“你是在论坛里找的房子?‘都市繁华’板块?那人是乐城实业的?” 喻小榕答是的。“那人不是论坛里出了名的ONS老手吗?妹妹,糊涂!”图兰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我给你发的截图!” 喻小榕忙打开微信。果然图兰朵发来一堆截图,全是网名为沙漏的贺时唯发的征FWB的帖子。 格式千篇一律,用词文雅准确——“诚征枕边好友, with no strings attached”,下面配他一张冲浪照,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废话,当然也触目惊心。 图兰朵见她半天不说话,又道:“你知道这样后果多严重吗?” 喻小榕轻轻道:“先不说了。”电话一挂,她忙打开论坛。11点的时候沙漏还发了一份新的帖子——“明晚trip to青岛,可约”。 她点进去沙漏的主页,倒是如之前所见清爽简明全是旅游的足迹。不过她翻了翻他第一封日记,只有一句话。: 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么巫山的云和雨,都是可以原谅的么? 但是她喻小榕不懂,吓死啦! 图兰朵和小桂林疯狂发来各种私信,尝试抵御她决意往前的脚步。喻小榕和他好说歹说,小桂林仍是不罢休:“我明天就从天津过来!你太危险了!” 喻小榕忙按住他:“考研重要考研重要,我不会有事的——我不去,不去啦!” 那公文一般的征友启示揭示着这个人根本是个无情的寻欢汉,胯下的事情犹如公事,但是又不能不做。既然不能不做和谁做也是差不多。 她打开贺时唯的微信,写道:“贺总,不好意思,明天有话想要和你说。”道歉和拒绝还是要当面。 翌日,陈忱一早过来了:“导员问这周能不能搬……你怎么办?”喻小榕无话可说。陈忱递过来一袋芒果:“公司发的,吃不完了。” 芒果解决不了问题。 贺时唯回了微信:“?” 喻小榕凝滞好久,方道:“贺总您吃芒果吗?” 贺时唯过了半小时才说:“我开车经过你们学校,你把芒果搬车里吧。” 待贺时唯见到拎着一带水仙芒的她,哭笑不得地说:“看来芒果不用搬,你有打包好的行李吗?搬一点过去。” 贺时唯有一股不容质疑不容拒绝的气质。等喻小榕回过神来,他已经上楼了。“你该早点搬走,楼里都没人了。夜里不可怕?”贺时唯道。宿舍里的萧条模样一览无余。行李箱、冬衣都是打包好随时可以拿走的。“都可以搬走。” 陈忱探出头来:“小榕,这谁?”一头卷发汹涌澎湃。 喻小榕道:“我房东。” 陈忱莞尔一笑:“你房东真好哦!” 贺时唯也一笑,眼神定在她的卷发上:“绅士点好。中午请你们吃饭?” 陈忱只说要去公司婉言谢过。贺时唯拎着行李,道:“你们学校果然以美人着称。”喻小榕心里突突的:“我很普通的,贺总,恐怕不是你的菜。” 贺时唯看了她一眼:“你同学不错。你还是很朴实的。”他也很久没见过不事打扮的女大学生。那天在咖啡厅里他是看到喻小榕的,但是她那不修边幅的模样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是个上“都市繁华”板块的人。 喻小榕陷在贺时唯的车里愁绪万千。贺时唯看出她心里有事,也沉默了良久,道:“你是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吧?” “啊。”喻小榕不知可否。 贺时唯冷笑:“那是我的私生活,你知道就行了。我不会蠢到对身边的人动心思。”年轻貌美的大学生并不难得手,因此沾染身边喂猫大士是非常愚蠢的。 喻小榕回头看了看他,他一收谦和模样,满是拒人千里外的气质。“你归你,我归我,我们的交集只有这个房子和猫。OK?”贺时唯说。 再好也没有了。 于是这个周末喻小榕就将全部行李都打包好。这次贺时唯再无时间来接她,倒是印证了他对她并无什么非分之想的可能。小桂林不太信:“你再朴实无华也是女大学生。狼的眼皮子底下吊一块肉……” “我没那么好吃。何况,人家不缺肉吃。”这是真的。她花了一晚上把贺时唯发的帖子全部看了一遍,跟贴响应的人不少,甚至还有熟悉的人版聊的。那日下午从贺时唯家回来,陈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和她唠起来:“你那里寻来的房东,这么帅!” 贺时唯帅么?她的审美还停留在秀气清爽小白脸的水平。对于贺时唯这种成熟男人,她不懂。 “帅的呀!你看他那公狗腰和那脸!”陈忱欢呼雀跃,“你不心动?” 陈忱提出要帮她搬家,顺道参观帅房东的房子。喻小榕自然不拒绝。然而车子到了小区里,陈忱疑惑道:“你怎么住到建国门去了?”进去房子,看到鞋柜上一溜男鞋,又惊:“贺总也住这儿?天哪,喻小榕!” 喻小榕苦笑:“我只是个租客……” 贺时唯家里色彩富丽,然而略有点简约。陈忱看了一圈,在他的书架上看了又看,道:“这里真的没有个女主人么?” 喻小榕道:“他倒没有和我说这个。那是他的生活,我管不着啦。” “男孩子会看《还珠格格》?”陈忱从书堆里拔出一本书挥挥。“去他卧室看看?” 喻小榕哪里敢。一顿折腾,日落时分终于将东西都搬好了。陈忱还懊丧见不上帅房东,喻小榕便道:“下次请你吃饭,我也邀请他来。”陈忱笑道:“怎么不是现在请?” “怎么不是现在请呢?”晚上贺时唯回来了,听她说了一通搬家的事情,盯着她抱着一摞衣服从房间出来。 “我现在没有钱啊。”喻小榕道,抱着衣物不敢看他。孤男寡女,终是好不自在。 贺时唯倚着墙看着她,见到和衣物一同拿出来的是一袋廉价的洗衣粉,眉毛皱了起来。“我家的东西你尽管用。不要用这些掉价的东西。”喻小榕脸上发热。贺时唯看着她脚丫交迭局促的模样,道:“沐浴露等也是。润肤露、香薰也是。” “厨房里的东西你尽管用,吃的你也随便吃。在这里你就随意点。就是……”贺时唯转头进了房间,“不要进我的房间,我让你回避的时候,你躲回你的房间去。” 浴室里全是木调香水的味道。喻小榕心头突突跳,看着镜子前面那一束紫乌的马蹄莲呆了片刻,然后看到镜子里面容模糊的自己。她忽地掀开镜柜,然后赫然在镜后看到摞得高高的数盒冈本。 烈火烹油 “富丽堂皇,烈火烹油。”喻小榕如此形容他的这个房子。图兰朵道此人惯会带女人回家的,喻小榕也深知。只不过不知道这一刻来得那样快。 进驻贺宅的第三个晚上,喻小榕在继续看兼职机会,这时候客厅门响了。估计是贺时唯出差回来,喻小榕起身要从房间出去跟他打个招呼。不料伴随着门开的声音还有一串女人的笑声。踉跄的脚步声。激烈的接吻的声音。层层迭迭蜿蜒到他的房间门口,然后没入房间,然后归于房门关上的寂静。 隔音真好。喻小榕胆战心惊地将自己的房门打开了一点,看到走廊外的客厅里扔着他的行李箱,还有女人的挎包和鞋子。一切藏在对门之后。但是喻小榕不敢多想,关上门就看她的电影。个把小时过去,贺时唯一条微信发来:“别出来。” 喻小榕不回,不过强撑着睡意延到后半夜,耳机一摘,外头寂静无声。开了个门缝一看,外头行李箱和女人鞋子都不见了。她放心地拿了毛巾去浴室。 浴室里蒸汽氤氲,贺时唯上身光着,穿着睡裤正在刷牙。 他果真是好看的。那样的肌理分明和生机勃勃,皮肤在淡淡的灯光下微微发红,眼圈略微发红,却是汪着水。看着木头一样的喻小榕,他笑道:“别看了,去洗吧。”然后漱漱口便要出去。喻小榕抱着毛巾站在门口,贺时唯侧着身闪了过去。 喻小榕站到浴室里,有种赤身站在一双眼睛下的奇异感觉。不过后来她在浴室地漏里看到一撮茶色的长头发,那种血热的感觉慢慢消失。当她看到垃圾桶里那包成一团的玩意儿,心态瞬间转为了看热闹。 后来这种热闹她看了好多遍,一个星期总要有那么两三次。贺时唯这样三十多的人,居然也并未有肾虚迹象,实在厉害。喻小榕甚至开始打趣他:“这周怎么只有两次?”贺时唯笑道:“也未必战场都在家里啊。” 这一晚鏖战结束,他着在客厅喝酒拼拼图。 喻小榕自由了,从房间溜出客厅。“你怎么在这儿?”喻小榕十分惊奇。 贺时唯道:“我该在哪儿?” 喻小榕悄悄拿了瓶矿泉水就走。贺时唯道:“拼图拼么?” 大概深夜时分,贺时唯将拼图一推,喝了两口酒看着沙发深处抱着抱枕看手机的喻小榕。 喻小榕头上包着干发带,蜷缩在可达鸭睡衣后面。 “你谈过恋爱吗?” 喻小榕仍在对接着工作:“谈啊。” “说说?”贺时唯又倒了一杯。 “拼图不拼啦?” 贺时唯从地板挪到沙发上去,握着啤酒杯看着她。 “就是正常谈的。大一一次,大二也有一次。”喻小榕哒哒地打字。“后来就没有。算是没有。” 贺时唯将酒喝下去,伸了个懒腰:“做了?” 喻小榕抬眼看看他:“……厨房的猪腰汤应该好了,你去喝点吧。” 贺时唯:“质疑我么?”喻小榕笑了一下:“补气好不啊?”贺时唯笑了笑:“胡椒放了?”“放了。听您的,老饕。”喻小榕继续看着手机。 贺时唯端出来两碗汤:“之前的为什么分开了。” 喻小榕喝了半碗:“合不来呀。” 贺时唯喝着汤继续看着她:“就这样?”喻小榕将脚丫子藏到屁股地下,抬眼看了看他:“你是想问那档子事呢还是啥呢?” 贺时唯分明是餍足后无聊。这一晚他11点多打发人家女孩儿走了。闲人总能闲出各种屁事儿来。 贺时唯微笑着看着她。“现在呢?”贺时唯显然明知故问。 喻小榕打游戏的手停了停,道:“算是没有了。” “算是?”贺时唯来了兴趣,眯着眼看着可达鸭。 “是没有结果也不应该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喻小榕把发带扒拉下来,微微湿润卷曲的长直发披在肩膀上。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过去的事情不要谈它。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总要不停约不同的女人?” 贺时唯看着她拨拉头发。不是攻防,不是两兵对战,他和这个女人是秦晋之好永不相犯。不过…… 他将汤一口气喝完:“你也不要问我。”起身便往浴室去。 六月中的时候,贺时唯出了一趟差,一周都不在。她在家看了一周的书,将他书架上的书都看完了。好玩的是他书架里还有几本昕薇。谁会买昕薇? “为什么会买昕薇?小桃你知道吗?”她对猫说。猫叫了一声,往贺时唯房间去。“不能进他房间。”喻小榕说。 不过,为了把小桃带出来……她如此思忖,进去了贺时唯的房间,将躺在他床上的小桃抱了起来。他的床盖着一层淡金色的床单,床头灯边上是层层的书。书的旁边是两个樱桃木橱柜,放着各色摆设。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温柔乡。 喻小榕抱着猫就出去了。 陈忱约她吃饭:“我知道你那个房东是谁了!”喻小榕心惊胆战:难不成贺时唯约女孩子都约到学院路去了? 陈忱得意道:“我们领导之前发过一张和他的合照,貌似是合作伙伴。他叫Richard,在英国念书的对不对?还没结婚,对不对?” 喻小榕:“我咋知道。” 陈忱把筷子从嘴边拿下来:“你都和他住了那么久,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和他睡一个被窝,更不会走到他心里去。 陈忱拿筷子指着她:“你不下手?”喻小榕在心里老老实实地筛了一遍,无论那身子,那面容,那微笑和温柔,都敌不过那一周三五次的风流史:“没有感觉。”Kevin那样倒还可以。一想到Kevin,她又懊丧了几分 “我可以么。”陈忱不着痕迹地问着。 “可以的啊。”喻小榕道:“不过他是个玩咖哦。每周都换女人。”陈忱不可置信:“什么?”喻小榕大致讲了一下她的见闻:“你要想攻略可以试试看,不过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陈忱咬着牙:“我不信。” 债 回到家去,小桃对着她直叫唤。“做什么呢?罐罐要吃么?”她抱着小桃进厨房,熟稔地开了罐头给它:“一周只能吃一个哦。”猫还知道一点节制,那人还是一门心思熬干自己。 下周可能就是陈忱。多巴胺这东西总是奇形怪状,一周就消逝了。然而一直都留着痕迹的,是什么呢? 是债。 不期然地在这天深夜,大洋彼岸的Kevin回信了:“我成功了小榕,我下个月就回来了!”让人热泪盈眶的消息。她摘下耳机欢欢喜喜地到客厅去想要喝一杯,不料客厅落地灯昏黄地亮着,他的黑胶唱机开着,贺时唯和一位女郎坐在沙发上。 女人红唇在夜里闪烁,艳光难掩,笑着打个招呼。“这么可爱的妹妹?” 喻小榕讪讪地去取了一瓶啤酒,往房间逃走而去。 “一起喝?”那女人扬声。 “别管她。”贺时唯道,起身走来。 喻小榕缩在走廊的暗影里,贺时唯步步紧逼。昏黑里看不见人影,只闻脚步声临近,瞬间头顶上就传来热气:“我是不是说过你要回避的?” 喻小榕低着头,唬住了。 “很好玩吗?气氛全破坏掉了。”贺时唯咬了咬牙。 “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喻小榕抬头看看他,什么都看不到。 “不看微信的?”贺时唯道。“嗯?我是不是每次都会和你说我回来了?” “也不是每次都需要我回避的呀?”喻小榕盯着他。 “以后就每次都回避,好吗?”贺时唯道:“回去?” 喻小榕头也不回地钻进房间去。直到日上三竿,她都不曾出来过。翌日一看手机,跳入眼帘的是一堆微信,有一串贺时唯的,也有Kevin的。她忙打开Kevin的消息看,原来他已经订好了机票,并且已将借款全清了。喻小榕赶紧打开银行账户一看,果然那五万块已到账。 否极泰来。喻小榕想着,乐得将手机往床的深处一扔。床里嘤嘤叫起来,她从被窝里把小桃抓出来。“这么可爱的小猫,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主人?” 嘴巴里都是隔夜啤酒的味道,她起床就要去洗漱。脑子里电光火石一样过了一遍昨夜的事情,忍着气去看手机里贺时唯的消息。贺时唯淡淡地又一次强调了他的界限,然后在半夜四点多的时候说那女人已经走了。 好的很。喻小榕松了一口气,拎着浴巾进去洗澡。一边洗她一边思忖着搬家的事宜,她也释怀了。与奇葩同居的一个月,离谱的一个月,一眨眼她就能原谅他。光阴流远,谁都只是过客。 贺时唯睡到中午才起来。他貌似很少在家里留到中午,都是早上将女人送走,他就径直去公司。昨夜的女人实在败兴,他思索着推门出去,便听得切菜的声音。 “你在家啊?”喻小榕讶道。“我没做饭,这会儿在备菜,下午煲个筒骨汤。” “不错。”贺时唯说:“冰箱深处还有鱼胶,你拿出来泡了吧。”喻小榕点头:“我放点荸荠和葛根哦。”贺时唯看了看她:“从哪里学的?” “Kevin是广东人。”喻小榕将鱼胶拿出来泡上。“谁是Kevin?”贺时唯问。“欠我债的人。” 情债。贺时唯笑了:“还有点浪漫。” 喻小榕不答话:“中午没饭吃哦。” 贺时唯看了看手机,说:“我妈叫我去京兆尹吃。你和我一起去吧。” 喻小榕跳了起来:“我何德何能?下午我还要打工,求您放过。” 贺时唯看着她满身可达鸭,笑道:“打什么工?” 喻小榕千辛万苦找到个给农家菜写直播脚本的小活儿,傍晚得交稿。谁不知道京兆尹贵格菜,只不过还是现钱来得香。 贺时唯道:“品一品有机蔬菜的高级做法,岂不是有帮助么?”喻小榕显然无法拒绝这个道理。 “小榕是个雅致名字。”贺太太看着喻小榕略有稚气的脸,笑得安然。“阿唯为什么藏着这样好的女孩子不早带过来?” “真不是我对象。”贺时唯道。“朋友,来蹭饭的。”喻小榕忙点头。 “也是。”贺太太微微叹息。“也很难找到像晰濂那样的人了……” “你说什么?” 喻小榕举箸的手定在半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贺时唯。 贺时唯看着母亲,面若冰霜。 “不说了。”贺太太又是面若桃李,夹起一块芋艿送到喻小榕碗里。 喻小榕低着头吃着,却是吃不出好滋味。他生什么气呢? 一时三人都不说话。喻小榕终于是忍不住,便跟贺太太问:“莼菜有什么进益的好处吗?” 贺太太正吃着莼菜羹,笑道:“也就吃个顺滑的口感。” 喻小榕道:“莼菜羹配鱼丸很好,但是如无鲈莼之思这个典故,恐怕不能传世。葵菜,苋菜,都是渐渐这样没落了。” 贺太太道:“人与食材,都是时移势易的。” 喻小榕灵光一闪:“阿姨您说得非常妙!” 回到家去,喻小榕飞快地进了房间奋笔疾书。到了七点多,一口气将稿子写交了。贺时唯来敲门:“汤好了,小桃都喝过了。” 喻小榕推门而出,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甲方爸爸对稿子很满意!我估计能长久接下这个活儿了。” 贺时唯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禁问:“如何好?” “这是一个做农副产品的商家。”喻小榕坐在餐桌前呼呼喝掉半碗。“写的茭白,茭白其实就是菰米——一体两表。造化弄人,造化也弄菰米。”说罢,抿了抿烫得通红的唇。 “但是和人一样,农作物总能在不期然的境界里活出不一样的精彩来。”喻小榕说得急喝得急,一股汤水洒到可达鸭身上去,湿了一大片 “烫。”喻小榕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汪出来了。 “那还喝?”贺时唯递过去纸巾。 “谁曾料到有那么烫。”喻小榕擦了擦眼睛和鼻子,红得仿佛哭了一般。 对,谁曾想?可达鸭如此滚烫。贺时唯心里几度转悠,最终还是决定——可达鸭终究不是尤物猫眼三姐妹。这时候他还没有咂摸透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也有决定不了的时候。 去留不定 陈忱出现在她家楼下的时候,喻小榕正从兼职的地方回家来。她明艳至极,一串珍珠在项前闪烁,相辉之下她简直是天上女神下凡尘一样,衬得穿着家常旧衣又不化妆的喻小榕毫无光彩。 “陈忱?你这么巧么?”喻小榕上前去。 “不巧。”陈忱笑得春风灿烂:“贺总顺道,送我到这里,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是绅士,又不是很绅士。贺时唯好奇怪。喻小榕便请她上楼去坐。陈忱自然不推辞。到得家门,便见贺时唯正开了红酒倒满了醒酒器。沙发上斜斜歪着个女人,一身爽利的套裙,容貌精致,见着进门而来的两个女孩,不由得不悦:“小陈你怎么上来了?” 贺时唯拿来两个红酒杯:“我正猜你正好下班。”沙发上的女人满脸震惊。 贺时唯笑道:“别误会,我说的是我们小榕妹妹。” 他居然能对美艳夺目的陈忱视若无睹——曾经的那个晰濂,又是多么人间绝色? 四人坐下,尴尬得无以复加。喻小榕忙道:“我去厨房给大家切点水果。”她走以后,客厅依旧剑拔弩张。贺时唯也甚少见到这样离谱的局面,还是到喻小榕那儿去松快一些。 厨房门一拉,外面两个惊愕的女人自成一派,局促的喻小榕和自得的贺时唯另成一派。 “这样的情况你是有责任的。”喻小榕切着甜瓜道。 “所以我选择弃之不理。”贺时唯说着将一块甜瓜塞嘴里。 “你……”喻小榕忍无可忍,“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贺时唯:“嗯?” “你为什么要周旋在女人之中呢?”喻小榕问。“不好玩吧。” 贺时唯将叉子放下,往前走了两步。他的鼻尖几乎就抵在她的额头上:“那么关心我的事?” 喻小榕推了一把:“那是我同学。” “她自己近身的,怪谁?”贺时唯在她耳边冷冷道。 烂、黄、瓜。喻小榕瞥了他一眼,水果也不切了,随便把甜瓜拢起来就要走。 贺时唯挡住她:“不高兴?” 喻小榕:“我无所谓,你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就好。”她低眉垂眼,完全不愿意看他。 “那你在乎什么?”贺时唯到底是大高个儿,狭小的厨房被他一堵便无了去路。 “我在乎……”喻小榕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我能搬出去。” 贺时唯不悦起来:“没到7月,你搬什么?” 喻小榕听他声音宏亮起来,忙抬头看他:“嘘!” 贺时唯便也盯着她看。南方人的睫毛那么长的么? “欠我债的人把钱还回来了,我可以搬出去了。”喻小榕道。“待会儿把房租都转给你。” 贺时唯沉吟了一下,将盘子端起来,推开厨房门出去了。 两个女人谁也不说话,只等着他俩。贺时唯一坐下,陈忱的女领导便笑问:“听小喻说你们住在一起?” 贺时唯说:“这话说得,我和小喻住在一起。” 陈忱喝着酒,抬眼看看贺时唯,又看看喻小榕:“小喻估计也快搬走了。” 贺时唯:“你怎知?” “刘凯文回来了。”陈忱笑道。“小喻总是不承认她和刘凯文的事情。” 贺时唯看着喻小榕,腔调柔和:“我还没听你说过。” 喻小榕看了看女领导,道:“这个就不细说了。是的我可能会很快搬走。”说完便说不吃了,要回房间去了。 没半小时,贺时唯发来微信邀请一起吃饭。喻小榕便推托不去,实则已在打包行李。 Kevin交托了个任务,在国贸那边找个房子以便他去电视台实习。喻小榕便一边给Kevin找着一边也给自己找着。没多久,看房子预约好了,行李也打包了好些。 十点多,贺时唯发来微信:“开门,密码忘了。” 喻小榕开了门,这人浑身酒气,雨后山泥一样涌入屋子里。“脱鞋、脱鞋!”喻小榕扶着他,把他的鞋子踢掉。“这是喝了多少?” “好多人一起喝。”贺时唯轻声说,将自己埋在沙发深处。 “哦,我还以为你要将她俩其中一个带回来呢。”喻小榕给他递过去一杯水:“我都洗刷好了准备不出去了。” “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贺时唯抱着抱枕,双目明亮。 笑死人,他不随便难道她喻小榕随便?罢了,江湖再见吧。 “是哦,是哦,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喻小榕叉着腰看着他,看起来死不了,不管了。“肉身圣殿,好好爱惜。” “她当时也这么说的。”贺时唯笑道。“可是……” 喻小榕八卦之火燃了起来:“她说啥了,然后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贺时唯道。 喻小榕坐在他旁边。哀愁从他略为怔愣的双目弥漫出来。“她死了?”喻小榕问。 “死了倒好,她在伦敦。”贺时唯冷冷一笑,看着喻小榕:“昨天还和我说她快结婚了。” 喻小榕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真如一个雨夜后巷的孤猫。三十好几的人,此刻竟脆弱得一触即碎似的。问多了仿佛会刺痛他的心神,喻小榕便说:“过去都过去了,一别两欢,各生欢喜。” 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想必这个32岁的男人比她懂得多,人总要往前的。 贺时唯道:“她让我原谅她。但是,做不到了。” 喻小榕登时心下一软。“都过去了,move on 吧。”贺时唯仍抱着抱枕默然地睁着眼睛。 “世界不会因为这点事儿停止。你和我,都只是普通生物……没有终点的爱情有它自己的寿命,我们说缘起缘灭,但人生终究是孤独的行程。” 贺时唯转过脸去看着她。二人坐得近,他看到喻小榕的长睫倒映在脸蛋上。“人孤独得太久,也很煎熬。”贺时唯道。 “你,能不能不搬走?”他问。 喻小榕看着他的双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稚气的?这样想来,她才想起来她从未仔细打量过贺时唯。他眼睛总是睁不开,今天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样。双眉又长又浓,胡髭下的白净窄脸透着红,显然是酒后的颜色。 “为啥喝那么多呢……”喻小榕挪开眼睛。 “喻小榕。”贺时唯挨过来。 喻小榕耳朵热得要死,她转过头去:“你不孤单的。那么多人对你趋之若鹜。”说着站起来往房间走去。 贺时唯看着她落荒而逃,眼中迷茫的雾气忽地散去,忍俊不禁。 刘凯文 第二天早上,贺时唯来敲她房间门。喻小榕惊魂未定地熬了一整晚,听见敲门声吓得不轻。开门后只见贺时唯已穿戴整齐,道:“今天我爸妈我去吃私房菜,你来不。” 喻小榕疯狂摇头:“ 不了不了。今天去接个人。” 贺时唯问:“谁人?” “同学,从LA回来了。”喻小榕说着,就往浴室走去。贺时唯跟在后面:“那个刘凯文?”喻小榕点头。贺时唯盯着她镜子里的眼睛:“为什么要接他?” 喻小榕被他盯得毛毛的,便说:“带他去看房子,我帮他租了个房子在国贸。我要上厕所,你出去嘛。” 贺时唯被关在外面,略一思索,隔着门道:“ 我应该顺路,送你过去吧。” 这人莫非神经病吧。“大兴机场哦。” “嗯。”贺时唯道,“出来吃早餐。” 喻小榕漱口复漱口,忽然发现洗漱台上万年不变的紫色马蹄莲换成了粉色的重瓣芍药。 抵达机场,喻小榕十分局促:“你送我去到达出口就好了,不需要停车的。”贺时唯将车停好,催着她下车:“我迟到了,私房菜那边不去了。”说着便往到达大厅走。 多个劳动力也未尝不好。她这样安慰自己。 来自洛杉矶的人们陆续出闸。喻小榕翘首以盼。贺时唯笑道:“怎么,望夫石?” 喻小榕哼道:“革命友谊你不懂。” 远远地,一个金色垂肩卷发的高个子少年拖着行李缓缓走来。他肤色如蜜,却是柔美的东方脸庞:“榕榕!” 喻小榕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你回来啦!”Kevin也紧紧抱住她:“我回来啦!我带着好消息回来啦!” “什么好消息?”贺时唯问。 Kevin放开喻小榕:“榕榕,这是?” “我房东。他人怪好的,愿意来帮我接你。”喻小榕道。 贺时唯上前去拍拍Kevin肩膀:“叫我Richard。我知道你,小榕老和我提起来。” Kevin朝气蓬勃地一笑:“我叫Kevin!谢谢你来接我!是的,有好消息!我被一个LA的模特公司录取啦!”说着便也拍了拍贺时唯的肩膀。“不过我秋天才去报到,所以现在还要在北京呆一阵子。” “幸亏了榕榕!”Kevin转身抱起喻小榕直转圈圈,“没有她我在洛杉矶根本呆不下去。” 贺时唯边走便问:“为何?” “我在北京上课已山穷水尽了,榕榕资助我去LA的。”Kevin 眨巴着眼睛,“幸好考上了,我还在LA接了几个街拍广告,终于能回来了。” 原来是这人欠了喻小榕钱。此债非彼债。贺时唯思忖着,蓦然看到Kevin挽着喻小榕的手,便道:“我还说,喻小榕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那是什么?”Kevin问。 “无聊的东西。”喻小榕田叹息道。 “LA不会有的东西。”贺时唯笑道。“你走T台么?” Kevin点头:“平面广告,电视广告也会拍的。” 喻小榕一声不吭坐在车后座。不知道为何她觉得气氛非常古怪。前面两个男人从杂志谈到服装品牌,再到模特行业业态,乱七八糟兴高采烈。她无聊地打开Kevin送的一堆玩意:各色彩妆,饰品,不用想都知道是拍广告送的。 “你送我这些用不上呢,我又不化妆的。”喻小榕道。 “该化起来啦!时尚丽人!”Kevin笑道,“你7月不是要入职了嘛?” “我还记得你在我们学校健美操活动里那个样子,真的非常活力四射。你要是好好打扮起来,真是美得不得了。”Kevin由衷赞叹。 “我都没见过。”贺时唯笑道。 Kevin急急忙忙从手机里扒拉着照片和视频,无奈早找不到了。 “你知道嘛,我天天担心你不给我还钱,我哪有心思打扮。”喻小榕苦道。 “原来如此啊。”贺时唯不由得冷笑。 喻小榕看着后视镜里贺时唯的眼睛。那人忽然从后视镜里望向她,笑意盈盈的,夹着重重莫名的冰刺。 玫瑰 到家了,喻小榕便道:“昨晚煲了西洋菜排骨汤,你个老广东很是应该来一碗。” Kevin讶道:“榕榕这么厉害了,上哪里找的西洋菜?” 贺时唯则取出两个高脚杯:“红酒?” Kevin却道:“西洋菜排骨汤最啱!”二人转进厨房一番捣鼓。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汤的?”Kevin讶道。“我没有教过你哪。” “贺总教我的。”喻小榕道,“饮食方面他是专家。” Kevin 端着汤,眨了眨眼睛:“你们关系真好。”他啜了一口,说:“苦味控制得很好。榕榕,比起和我一起的两年,你这个月学得更多。” 喻小榕的心瞬间提起来:“我几时和你在一起?” Kevin甚为不解地嘀咕:“我们在一起玩呀。” 外头缓缓响起了乐声。Kevin探出头:“Richard 还玩黑胶?” 贺时唯踱步过来:“不玩,听听。” 厨房里站了三个人。 Kevin 道:“这首是什么?” 贺时唯看着他手里的汤碗,道:“贝多芬的悲怆。” 喻小榕从他二人旁边挤出去:“贺老师,有没有德彪西,chill 一点好不……” kevin 笑道:“那要不蓝色多瑙河?”他转头看着喻小榕:“上体育课老听,我还拉着你练习来着。” 贺时唯问:“练什么?” 喻小榕道:“华尔兹,他的选修课。不过我怎么都学不会。快来喝汤吧。” 贺时唯道:“他都快喝完了。” 下午贺时唯开着车载他们二人去国贸。贺时唯皱着眉看着给Kevin定好的偌大loft,道:“环境不错,你一个人住?” Kevin 点点头,然后看着喻小榕:“你住旁边对么?”喻小榕道:“我在东四那边,交通也还算便利。”Kevin拿出手机地图看了看,说:“你要么搬过来,反正上下层,我们俩住得开的。” 贺时唯看着眼前的女人,道:“东四?” 他的眼神有种无法言喻的震慑力。喻小榕别过头:“是。我应该月底就走。” Kevin对拎包入住房子很满意。三人回到贺时唯家,准备将行李带过去。 Kevin问:“榕榕,今晚和我去住好么?” 喻小榕道:“别胡说八道。”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贺时唯笑道:“说你俩不在谈恋爱,谁信呢?” Kevin怪不好意思,打着哈哈喝着酒来。喻小榕不愿和他们搅合,回房间写稿去了。 且看这个刘凯文能磨蹭到什么时候。喻小榕恨恨地打着字。 大二失恋没多久,她和刘凯文在学院路教学共同体的课程里碰上。谁都惊艳于刘凯文那异于南方土着的精致和高挑,不少女生都沦陷。喻小榕算是一个。 偏偏她和他最是投契。一个天傻一个地懵,往哪里去都是形影不离,而刘凯文这人虽然俊朗,却几乎毫无性张力。 一个没有这方面吸引力的人怎么勇闯模特界呢? 喻小榕的热情消磨,更多的是担心。 稿子是写不下去了。她去浴室洗澡去。撤掉衣服后,手机里冒出一条微信:“榕榕,待会儿你来我这儿?好想和你彻夜聊天。”喻小榕回:“我洗个澡,然后再说。” 浴帘一拉,水哗啦啦积了一地。 真是混乱的一天。她蹲下去抠着地漏,全是女人五颜六色的长发。贺时唯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也太莫名其妙了。 越想越火大。她走到一帘之隔的厕所去拿来通渠剂,沉静地和下水道搏斗。 门呼啦地开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贺时唯掀开浴帘。四目相对。 “榕榕?”Kevin说着走进了洗手间。“你在洗澡吗?” 贺时唯飞快地闪进浴帘后。 “榕榕?”Kevin 问。 “是啦!你怎么跑进来了?出去吧。”喻小榕蹲在地上说。 贺时唯看了看眼前一团雪云,别过眼去。 “好——Richard家的洗手间也好漂亮,这个芍药我很喜欢。”Kevin 看着洗漱台,不由得赞叹。“好古典的设计。Richard品味真好……我让他放一下蓝色多瑙河,这会儿正在放着。” “他去阳台修下水道去啦,我好无聊,来和你聊天。”Kevin在厕所踱来踱去。“真好听,仿佛回到了大二我们一起上选修课的时候。” “那时候,你总是跳不对。”Kevin 嘿地笑了。“不过总是很开心的,我拉着你,转圈呀转圈呀,停不下来,仿佛可以转到天荒地老。” “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错误。”Kevin换了一种语气。“多美,多好。” 贺时唯闭着的眼睛瞬间张开了。眼前的女体蹲着,包着发帽的脑袋埋在膝盖深处,脖颈处细细的绒毛冒了出来,然后是一溜流丽的曲线。 她竟有这样丰腴? “你出去啦!”喻小榕嗷地大叫。 “咋了嘛。”Kevin好委屈。“去年我们去怒江,咱们也是这样聊天的。” 喻小榕一迭声让他滚出去。Kevin委屈极了,然而也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一时浴室里极是安静。 贺时唯蹲下去,看着喻小榕粉红的耳廓,说话声音柔和又沉稳:“你是旋转,他是迷失?” 喻小榕抬起头来,满脸红得樱桃似的,却仍然悄声道:“你出去!” 贺时唯站起来就往外走,浴帘打开又关上。 “这个香水我好喜欢!creed的银色山泉!”Kevin 突然闪现,指着橱柜。 浴帘里,惊魂未定的男人和女体站着。那白金的身躯面对着面前那高大的男人。他就离她那么近,那么近,她的鼻尖就在她额头上;然而视线落在她全身赤裎的皮肤上。 “我给你带的香水,有一瓶是MiuMiu的,我感觉花香和你很配。”Kevin道。 对,喻小榕应该是花香味的。前调是非常隐晦的白檀,然后中调有樱花和醋栗,后调是玫瑰。绵长柔滑的玫瑰,淡淡的粉色的玫瑰。满眼的粉色玫瑰 他伸手去捏了捏玫瑰——从那白玉色的裙边,捏到末端的花瓣去。果然软滑。玫瑰往后缩了缩,不敢出声,也不敢轻举妄动。 贺时唯双手伸上去,托住玉色的一切。玫瑰将他的手抓住,不让他再进一步。贺时唯用鼻尖在她额头蹭了蹭,非常小声地说:“他会听到么?” 玫瑰不敢再动而他则不然。他的手指往花瓣中心移动,将最炙热的花瓣夹在手指之间。果然是鲜活的,明媚的。那红色点点逐渐明显,花瓣在他手掌里来回变动着形状。 玫瑰战栗着,把着他双臂的手从抵挡变成了搀扶。 好。贺时唯心想。他将陈小榕抱在怀里,贴得紧紧的,而另一个手从她小腹往下而去。 她将腿夹紧,抗拒着他的到来。 果然还是矜持的孩子。他将她略抱起来一点,将花瓣含在嘴里,另一只手则捻着另一朵花儿。 喻小榕在他耳边发出蜂鸣一般的声音。 “榕榕——”Kevin百无聊赖,坐在马桶上。“你洗好了吗?” “没有呢!”喻晓容忍着喘气的声音,道。“你去我房间等我吧,我还要吹吹头。” “好吧。”Kevin懒懒地站起来。 喻小榕几乎瘫在贺时唯身上。贺时唯的舌尖是分开大海的杖,他的手指则是探路的前锋。 喻小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将手探了进去。分海术果然是天授,她毫无招架之力。 “榕榕,你还是……离Richard远一点比较好。”Kevin压着声音在浴帘前说。“我总觉得他很危险。” 那人的手指在她体内一阵一阵地抽动着。她当然知道他的危险,但是此时此刻,于事无补。 Kevin出去了,将门带上。贺时唯立刻吻住了她的唇,然后果断地解开自己的裤子。 喻小榕神智略微恢复,挣开他的唇,喘着气道:“不要。” “喻小榕。”他在她耳边喘着气,将她的手往那里放去。 “不要……”喻小榕一把推开他,自己走到浴帘外,捡起衣服就往身上披。 国境线上的舞会停止 “榕榕?”Kevin原本躺在她的床上玩着手机,结果见喻小榕满脸通红踉跄着进来房间,便半坐起来看着她。 喻小榕喘着气,眼眶半红,道:“你不要躺我的床上。” Kevin翻身坐到地板上:“这样?怎么哭了?” 喻小榕将浴巾一抛,软坐在床上,半晌不作声。好一阵子,才看着Kevin那浅浅的瞳,道:“来抱抱我。” Kevin翻身起来,腾地将她抱在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榕榕咋啦!” 喻小榕将头靠在他身上,看着不远处的穿衣镜。那是多么旖旎的光景,宛如雕像的美男子抱着个浑身火烫的粉红女郎。如果是别人早就将她可爱的喻小榕紧箍着碾压着,呢喃着爱的欲言。偏偏,偏偏…… 房间外渐渐响起悠扬的乐曲。 “Richard? 地漏修好啦?。”Kevin放开喻小榕,惊喜地往门口走去。 “好了。”贺时唯站在门口,看着Kevin,然后隔着Kevin看着喻小榕。 那懒懒然的,满是野兽气息的眸子。他向来都是惺忪的,然而方才浴室的模样委实是冬眠的兽物苏醒,寒光四溅,把她钉在浴室的深处。此刻那寒气略微消散,双目又复迷离,然而那迷蒙背后的锐利精准地瞄准了她。 喻小榕不甘心地瞄了一眼Kevin。 野兽顺道也看了一眼Kevin,然后道:“这首曲子,有印象么?” “嗯?我们上课也跳过吧?”Kevin转头看着她。 “我不记得了。”喻小榕道。“我要换衣服啦。你们出去。” 如果记忆是那样深刻以至于宁可不记得……贺时唯看了看Kevin,心理想着。那么,就用其他的记忆来覆盖就好了。 喻小榕出来了,拎着一个大包。 “走啦,去你家。”她和Kevin说。Kevin兴冲冲说:“这首曲子我们跳过华尔兹的!” “我不会跳了,你难道还会?”她乜斜着眼睛看着Kevin,去穿鞋子。 “又不难!”Kevin上前去拉着她,搂着她的腰就开始转动。果然她的脚步都忘得差不多了,这个高个子傻佬把她甩得晕晕乎乎的。 贺时唯看着,透过回旋去看玉中淡淡的桃花色。“好了王子和公主。”他笑道。“舞会的时间结束了。Kevin刚回来,也该好好休息了。” “我去陪他。”喻小榕道。“我去你家写稿,你不要吵我。” Kevin 当然乐得答应,忙去拿他的行李去了。 贺时唯站起来,伶俐的一个转身转到喻小榕跟前,将她拢在怀里,然后转起来。“圆舞曲其实很简单的。” Kevin看得又惊又喜:“Richard你好厉害!” “你若记住了就不会忘却。”他带着她转着。 “除非,你学会了更上一层楼的舞蹈,或者,你已经超脱了舞蹈的追求境界。”他俯首在她耳边。 “又或者,”他缓缓地说,“国境线上的舞会停止。而你要继续前行了。” 如果大厦轰然坍塌。是的,如果一切都停止,少男少女在海边拉手跳圆舞的旋律止息。世界的欢宴散尽——那她不得不从她的执念里走出来。 国境线上的舞会停止!玛琳娜! 她心惊胆战,看着眼前的一切宛如褪去茧衣的新的赤体的蛾。 那过去的执念被他看穿了多少,她毫不敢思量。但是,他为什么看出来了呢?他是妖怪吗? “走啦!”Kevin开始打呵欠。“榕榕。” “榕榕,你还去么?”贺时唯放开她。 “去。” 喻小榕明白不是执念所催,而是在这里杵着,和剥光了衣裳走在大街上毫无差别。 夜深的群聊,发生在Kevin沾枕即睡死之后。“第二圆舞曲有种诡异的颜色。”小叶榕说。“从谷底一个奇异的回旋,转到另一个谷底去。但是始终在谷底。” “怎么会呢?”图兰朵不同意。“情绪是流动的,是起伏的。舞曲也是。” “作者究竟在想什么?”小叶榕接着说。 “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小桂林说。“放交响乐是不是能养出雌鱼来啊?” 喻小榕嗤嗤地笑起来。小桂林真是纯正的笑料库本库,学的水产养殖,一整个本科阶段他都在养鱼。未尝不是比她沉湎于文字狱来得强,起码鱼儿能否养出来是个客观事实。 文字狱这玩意,无论是她给实习、功课做的纸上功夫这等无聊事,还是自己给自己下魔咒非要从吉光片羽中看出刘凯文对她有那么一点非分之想,她都徒劳了整整四年。 “情绪消沉养啥啥死光。”小桂林说。“我不能放你这个肖斯塔科维奇。我搞点那啥,波西米亚狂想曲。两个婆娘一个郎。” “未尝不可啊。”喻小榕笑死过去。“要我说,还不如把这鱼池子一扔,做点别的去。”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这不就是贺时唯的舞会终止定律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章回题目出自 廖伟棠 《一九二七年春,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 绿化树 第二天,喻小榕小心翼翼地回来了。贺时唯不在家,她回房间去,将行李继续打包。 忽然贺太太发来一条微信,约她去她家花园。“小喻,你喜欢花吗?我家刚移植了一株樱花色的三角梅。这能对你的兼职有一些帮助的。” 也并不完全有帮助。不过她想了想自己老妈子,陪陪老人家也不是坏事。不过…… “我今天在打包行李。等我搬好家再来找您?” 贺太太道:“不急在一时。这花难得,你要是来了,好好看看。”末了,她又添上一句:“时唯爸爸也不在,家里就我一个,无聊得很。” 喻小榕无奈地答应下来。 “你比时唯那孩子好多了。”贺太太开着车,道。“他可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太婆。” 喻小榕道:“贺总贵人事忙。” “你要搬走了?”贺太太问。 “嗯。”喻小榕道。“总不好打扰贺总,照顾小猫的事情……我以后会很忙,恐怕也力不从心。” 七月初的密云已热得焦灼,贺太太家的花房却颇为阴凉,一株粗壮的三角梅正趴在地上。 “老桩哦!”喻小榕叹道。“就种在花房里么?” 贺太太高兴地道:“我就说小喻你懂得的。对就种在花房里。” 喻小榕想了想,说:“三角梅对光照要求还是比较高的,可以先在花房里缓一下。北京天冷,不知道是不是能耐霜雪。” “可以的。”贺太太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看过《绿化树》吗?” “道旁绿化的树,在哪里都能发挥作用。”喻小榕道。“张贤亮的书。” “人和树都是一样的。”贺太太道。“这个道理上次我们就说过。” 喻小榕看着那梅桩,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贺太太,您是想说?” 贺太太道:“这话和你说的,也是和时唯说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 喻小榕眼观鼻。贺太太继续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心里温柔但是执着。这一点,和时唯是很像的。” “他是大学毕业遇到的张晰濂。”贺太太叹息道。“如果一切顺遂,我本来应该已经抱孙子啦。” 张晰濂是贺时唯第一份工作时候的同事。两人不是同一个项目组,有时候还一起抢资源,一开始也剑拔弩张。但是同样的人总是惺惺相惜,没多久摩擦出火花,贺时唯爱得热热烈烈。 张晰濂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若春晓,这是贺太太的原话。整个人仿佛从春山里走出来的,整个人丰沛而美丽。水晶心肝玻璃人,眼睛一转就能看出来眼前人所思所想。喻小榕问贺太太可有照片,贺太太则说:“时唯一分手,就逼着我将晰濂的照片全删掉了。” 还真是决绝。那是多么深的痛楚呢?但是痛楚总有痕迹,家里那些昕薇和还珠格格…… 那是在去年的春天,他突然又决然地告诉母亲爱情已了,过去数年光阴一笔勾销。张晰濂出国,而贺时唯继续原地活下去。这就是贺时唯约炮的理由吗? 天真的孩子! 贺太太当然不知道儿子的放纵生活:“只是他从此如同失去方向的蜜蜂。我从他,从你的眼睛读到同样的麻木。” 孤蜂也是可以活下去的,贺太太。 贺太太却说:“不过,我相信你们俩会有正面的相互影响。你们会走得出来的。” 喻小榕忍不住说:“贺太太,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人与植物,与道旁的绿化树都是可以依时势造英才的。”贺太太摸了摸喻小榕柔软漆黑的长发,“但是要先有英才的心。独木不成林,也不可以与风相搏斗,你为什么不想想可以互相成就呢?” 贺太太的手掌丰腴而细腻,那样爱惜地抚摸着她。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她——那是一双诚挚又委婉的眼睛,是一双慈爱长者的眼睛,是一双真正的母亲的眼睛。 喻小榕笑起来:“贺太太,今天要给三角梅装盆吗?” 贺太太敛了敛笑容,但仍然温柔:“小喻你 帮忙吗?”喻小榕说:“当然啦!” 二人卷起衣袖,一人扶着树干,一人托着树根,将树桩子栽到这个巨大的瓦盆里。喻小榕添土、施肥又添土,一气呵成。贺太太惊讶地道:“小喻你很会照料植物呀!” 喻小榕苦笑道:“小时候在乡下,种金桔,也是差不多的。” “你是哪里人呀?” “钦州”喻小榕道。“广西钦州。” 贺太太不知道该说什么。喻小榕便说:“老家在山里,小时候也是要做农活儿的,种树,种番薯,养鸭子。不过12岁我就到县里念书了。” 自忖是山里娃的喻小榕,短短的22年人生里从西南山沟里走到都城,她本觉得她可以期冀更多美好的东西。比如那个她所见过最美丽的人,以及可能的最美丽的爱情。可是哪有那么多顺心的事情呢? “那么你家一定有一株非常美的榕树吧?”贺太太道。 喻小榕不曾想她会这样说。“没有,家门口只有一个池塘,有许多蛤蟆。我命里缺木,而家里尚且能容下小小的我。”喻小榕舔了舔嘴唇:“贺太太,我们把刚才的茶喝完好么?” 那是焦灼的记忆,能将人一把火烧尽。 苍耳 一觉睡醒,Kevin又发来一大串消息——倒是与他在LA时候判若两人。喻小榕腰酸背痛,昨晚收拾出来一大堆垃圾,居然还有一床张晰濂留下来的羽绒被。 Kevin让她今天去电视台找她去。“我给你带了甜点,不过留在电视台了。”kevin怪不好意思的。喻小榕道:“我不吃了,你送给小姑娘们吃吧。”Kevin顺坡下驴同意,又说:“晚上来我家?” “干啥?”喻小榕问。 “经纪人和我谈一些事,我想听听你意见嘛。”Kevin小孩儿似的撒娇着。“话说,你啥时候搬?” “我不搬了。”喻小榕道。“应该不搬。” “啊我总觉着Richard很危险啊!”Kevin拔高声音。“我感觉他很喜欢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猜对了。 “没事,我们不会到那个程度的。”喻小榕宽慰道。昨夜二人心照不宣地对浴室的事情闭口不提,但是喻小榕知道,昨夜一过,他们是交心的弟兄,是良朋知己。谁都不会蠢到对自己的知己下手。 贺太太说得对,她的出现或许让他从漩涡里走出来,他的出现或许也能让她从刘凯文的沉溺里抽身出来——“今晚我还是不过去了,你啥事儿,现在说?” Kevin道:“那我去找你。” 傍晚的时候Kevin到了贺家。Kevin一进门就将喻小榕抱了起来转了个圈:“榕榕!我有两个好消息!” 喻小榕挣脱出来,道:“什么好消息?” 他欢欢喜喜地跳到沙发边,将小桃抱在怀里。“第一个是——我有个大帅哥要介绍给你!正好就是你们学校的!” 喻小榕沉默了一下,问:“你是怎么想的?” “是这样的!”Kevin高兴地比划。“我大学室友在篮球队里认识的一个小伙子,可帅了,这会儿刚毕业和女朋友也分了,贼可惜你知道吗!你们学校材料系的。” “那你怎么想的呢?” “那肯定第一时间推荐给你啊!”Kevin将小桃揉了又揉。“那男生很受欢迎!” “你怎么想呢?” “和你很般配!”Kevin眼睛里掩不住的兴奋。“你该见见!” “我问,”喻小榕又说了一遍。“你怎么想的?” “不容错过的机会呀!”Kevin乐开了花。 这个人,大概也是美丽废物吧。两年明里暗里多少暗示,多少机会,多少次她甚至躺在他旁边——“好。”喻小榕道。 Kevin欢欢喜喜地将手机递过来:“长这样!” 喻小榕接过手机。这蓬松的发和笔挺得离谱的鼻子,不是冯震光还是谁? 喻小榕冷笑一声:“好极了。” Kevin心满意足。“第二个事情是……我在北京会有一个走秀。就在8月底。”Kevin可怜巴巴起来,“基本上都搞定啦,但是,需要一笔钱去借衣服。榕榕我没钱了。” “你要多少?”门廊响起贺时唯的声音。 “Richard你回来啦?”Kevin喜不自胜。 “刚进来的。” “啊你都听见啦?”喻小榕莫名紧张起来。 “嗯,你说你需要钱去借衣服。”贺时唯道。“我还不知道借衣服还要钱呢。” 这里的辛辣味喻小榕听得分外真切。“你要多少哪?”喻小榕问。 “八万八。”Kevin眨着眼睛道。“你那里不是还有五万?” “我月底上班不也要花钱的么?” “榕榕……”Kevin垂头丧气,一头金灿灿的卷发披滚下来,琉璃眸子瞬间汪着水来。忧伤的纳西瑟斯。她从来不忍心见着池边的水仙垂泪。 “我借给你十万。”贺时唯蓦然开口。“但是,有条件的。” “哇,Richard!”水仙瞬间睁开妙目,转悲为喜。“你是最好的人啦!” “你必须签下秀场的长约,否则你就要双倍还回来。”贺时唯冷笑。“我不是好人。赔本买卖不做的。你还不起,那就请你屈尊去当个体面少爷了。” “少爷?”Kevin听不懂。 “不要吓唬人……”喻小榕哀声道。贺时唯倒是从没见过她软款的模样,除了在浴室的那一晚。这可就更让贺时唯不高兴了。 “在你完成这个目标之前,不许来找我。”贺时唯看了看旁边的女人。“也不许来找喻小榕。” “不行!”Kevin的目光倒是瞬间变的无比坚毅。“没有榕榕,我怎么活得下去?” 这话如带火的箭狠狠射进喻小榕的心脏,呼啦啦把人烧起来,从腔体中心烧到嘴唇去:“你说什么?” “我怎么能见不到你呢!”Kevin柔下声音来。南方的水仙来到北方,未经雕琢的身躯自矜委地。 “我不明白。”这话轻得只有她听得见。 “榕榕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檀郎愁云如山。 贺时唯一一看在眼内。哀愁而不经世事的美少年。愚蠢而陷于求不得的牧羊女。而他,则是挥慧剑斩乱麻的侠客:“你之前欠她钱的时候,消失的那些时间,倒是不见得你没了她不行啊?”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贺时唯掏出手机,果断地给他转去了十万现金。 “君子言出必行。”贺时唯将美少年领到门口,做了个送客的姿态。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喻小榕。 Kevin走了。他伸出手去:“手机给我。” “干啥?”喻小榕道。 “解锁后给我。”贺时唯的语气不容拒绝。他本就高大,声线又沉稳洪亮,此刻的话语如山林中的虎啸一般。喻小榕不得不将手机递了过去。 他飞快地打开微信,将置顶的“凯文小东西”拉黑删除,速度之快喻小榕甚至看不清他的操作。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那个茫然的女人。满是芒刺的苍耳一清走,这下就是瓮中捉鳖之势了。 毁灭,她说 喻小榕从贺时唯手里接过了手机,发现置顶的人儿消失不见,她笑了:“又不是没有共同群聊,微博,小红书……” 贺时唯靠近她的耳朵:“接受现实,拥抱现实,玛琳娜。” 声音嗡地钻入她的头颅里,然后如粉雾一般四散,落英缤纷,然后如同粉色的海洋星屑在她眼睛里流转着。 “他若然在乎你,又怎会如此?”贺时唯道。“不要再画地为牢。” “哦。”国境线上的玛琳娜道。她何尝不知道她已两腿瑟瑟地站在时代的悬崖边。 回首是万丈深渊,西南那密林里潮土的瓦房里,她永远得不到画布里的美人;往前是苦海茫茫,她不知道自己的小舟能走得多远。 “走。向前。”贺时唯看着她的侧面,道。“哪怕是毁灭的路。你一路繁花。” “哪怕是毁灭。”喻小榕叹了口气,复又笑起来:“那就算了,我还是惜命的。今晚吃什么?我很饿了。” 贺时唯挑眉:“大哥带你出去吃日料。” 喻小榕打了个哈欠:“行,回来就睡觉。困死了。” 贺时唯回房去换了一身运动服然后出来,喻小榕已融化在沙发里。他上前去把人拔出来,她像个惺忪的树懒,穿着个裤衩子大旧T恤就去穿鞋子去。 “你不换衣服么?”贺时唯问。好歹去吃个黑珍珠餐厅…… 喻小榕不懂什么是黑珍珠。她眼睛依旧睁不开,只说不想再换,踢踢踏踏地跟着贺时唯出门去。 “眼睛倒还是肿着。”贺时唯一边开车一边看她。“还看手机。” 她确实无法将眼睛从手机挪开。冯震光的头像一直冒着小红点。 “喻小榕,没想到啊没想到。”隔着屏幕都能猜到冯震光笑得快滚到地上去。他素来是个外放爽朗的人,该笑就笑死过去。但是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眯着眼睛不忿:“干嘛!” “你要和我相亲啊!”冯震光发来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 “对啊不行啊!” “当然可以!不过,我是很好奇为什么本科四年你都没看上我。”冯震光回得飞快。“我们好像四年没说过十句话?”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喜欢你,我得远远逃开嘛!喻小榕心里道。不过那人已早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斩男刀子磨了四年都还没劈就扔下出国去了。 “我总觉得比你哭了两年,又苦守了两年强。”琪琪格临走前这样说。 她那是刀不开刃又未淬火,砍砍软壳蟹还行。面对罗马雕像一般的家伙,刀子再快都锋过不留痕。 “见么,老同学。”冯震光问得直接。 “你确定?”她道。 “我倒是想见见你。”冯震光道。“一个多月前还在求人要求借住,这会儿又要来相亲了。你或许还能给我更多惊喜。” 也或许是惊诧。无所谓了。她心念。刀子一扔算了,立地成佛去,成魔也成。大不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飞驰的霓虹灯,以及车窗倒影里贺时唯苍白的侧面。 毁灭呗。 她面前就有个自毁的前车之鉴。或者自毁本来就是非常痛快的事情,比得偿所愿更来得淋漓畅快。有什么比推倒玉山更美好的一切呢? “嗯?”贺时唯道。“这首怎么样?” “也还行。你那么喜欢Tony Bet。”她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着。 他笑道:“我倒是以为你喜欢。换一个。” 他换了一首曲子。“这首好。” 车程好长,仿佛永远开不完。 “词儿写得好。”她道。 永远快乐的你像从来不懂得思念的滋味 若不狠下心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 转念之间 我差点愿意放下一切留下来 “But I can’t stay, just almost lost in LA.”他唱着。他的嗓音比林一峰低,自然也降了调。反而有一种惘然的感觉。 “还真是。”她忽然说。“贺总,你真的很懂得怎么拿捏别人。” 贺时唯看了看车窗倒影里的她。她将头埋在安全带后面。 兴许是哭了。 但是他却有一种放松的心情。至少她在他的车里。在他所选择的音乐里脆弱着。 “告诉我,他什么那么好?” “你问得太多了——张晰濂,什么那么好?” 互相伤害呗。 他马上阴沉下去:“有必要吗,这样?” “谁拉着女租客一起把她的东西全扔掉了的呢?”喻小榕轻轻说。 “谁给她买了那样贵重的戒指,又扔在书柜里?” “谁把她翻过的杂志塞在书柜深处,碰都不敢碰?” “不是都扔了吗?” “哦!”喻小榕笑了一声,“谁知道有否其他藏在他处的秘密宝藏?” “喻小榕。”他的声音终于冰冷下来。 车里听到二人的呼吸声,也可能是因为车外的风呼呼吹着。喻小榕把车窗关起来,打开微信。 “见呗,见呗。”喻小榕和冯震光说。 不妨一起毁灭。 ———————— 曲子是 林一峰 《Lost in LA》 殉道者 po18ag.com “贺总最近好久不见哪。”酒桌上的那梳着油头的男人喝下一杯清酒,哂笑。“天天窝在家里,造什么大车呢?” “造人,你可信?”贺时唯冷冷一笑,将一颗银杏拨开丢进嘴里。 “快别笑我们Richard了。”偎在一旁的女孩双目潋滟,在酒桌上流泻着。最终落在这个男人身上。“人家居家也是个性感尤物。”说着,捂着嘴笑起来。 贺时唯吃着银杏不理他们。人们囿酒,陶瓷的小杯子铿铿碰着。贺时唯却仍认真地喝着大麦茶。 “你该不会真的备孕吧!”油头男惊讶了。“獭祭不来一点?你还是贺时唯么?”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 18az .com 贺时唯皱了皱眉:“酒肉吃多了也腻味。” 众人啧啧称奇。这男人估计有大半个月没个情场浪子的模样了。一般此时,他应该已喝了半瓶清酒去下半场的昏暗酒吧猎艳去了。 有人说他家里给他相了个姑娘马上要结婚,甚至还有人说他马上要动手术。油头男却门儿清:“老贺,玩儿归玩儿,别上心啊。” “你说啥。”贺时唯睁开半眯的双目,黑水晶似的瞳子一转。 “你别又……”油头男话说了半截,看到黑水晶里的寒气,后话全吞下去了。 “怎么啦。”桌子边儿上的一个女孩柔声道。“Richard怎么啦。”油头男转头去看那一头柔软的波浪,不由得心情好起来:“阿忱,你可别栽到他手里去了。不过目前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战斗力啦。” 大伙儿起哄起来。贺时唯懒懒笑了笑,扬了扬手,把服务员喊来:“加一碟一夜干带走。” “给小桃吃呢?”女孩儿问。 “差不多。”贺时唯托着腮笑着,翻出手机来。他倒是没想到这个西南人那么爱吃一夜干。 西南人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8点多,饭也吃好了。 “贺总捎我一程?”有女孩笑道。 “我喝酒了。”贺时唯笑道。 喻小榕这会儿应该已经端着泡面碗在客厅打游戏了。今天没有煮汤,她前几天在抽屉里翻出一包十年左右的新会陈皮,说煮个陈皮红豆沙吃吃看。等她吃好东西正好一起吃红豆沙,然后听个黑胶。一乐也。 一群人熙熙攘攘撞到门口去,在霓虹里等车。夏夜闷热的风缠人,酒酣人们的笑声交织着。忽然日料店的喇叭轰地传出乐声来——“Ride on time!”把握时间! 他忽然把手里的啤酒喝完,跳进道旁的共享单车里。 “你车呢,你车快来啦!” 三里屯的霓虹飞快地消逝在身后,如消失的日月和往昔。 半小时,到家。他把车一扔,拎着一夜干往楼上去。 门开了。客厅里漆黑一片。 “喻小榕?”他喊了一声,将壁灯开了。 “嗯?你回来好早。”喻小榕把房门开了,走出来。“我正巧要出去。今天没做啥吃的,实在没空了。” 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淡淡青蓝色灯光下,她穿着一条粉色的吊带裙,小小的白色的玫瑰在她裙子盛开着。毛茸茸的脑袋上结了个小团子,也是玫瑰色的面颊,玫瑰色的唇。丰腴肥白的躯体从玫瑰花苞里伸出来,这样毫不让人地伸展在他眼前。 腿。胳膊。雪白的胸脯和沟壑。 她甚至还带了项链,在她的胸前敲敲打打。 “你……”他沉默了好久,终于哑声道。 “我今晚有约,要出去呢。”喻小榕欢喜地道。“估计很晚才回来了。” 喻小榕从鞋柜里拖出一双高跟的鞋子:“好久不打扮,好看的鞋子都差点找不到了。”便坐在门凳上换鞋子。 贺时唯将鱼干扔到茶几上。“去做什么?” “哦。”喻小榕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看着他:“我今晚,有个相亲局。” “什么局?” “相亲!”喻小榕鞋子穿好,站起来跳了两下。“我还没试过呢!” 喻小榕自我高兴了好一阵子,见贺时唯没什么反应,道:“跟你说,那男的我也认识,挺帅的。” “我感觉我可以试试看。”喻小榕说着,看着他粲然一笑。 这样明媚的笑,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她这样花枝招展的夺目模样,他也是第一次见——但是,竟然是因为要去和人相亲。 贺时唯向前一步。“为什么要去?” “你说的嘛。”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刘海,嘟了嘟涂满了桃红色的唇。“要一路向前。” “哪怕,毁灭?”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旁。站在她的咫尺之遥。 “哪怕毁灭。”她笑了笑。“走啦。” “你知道么。”贺时唯哑声道。“每条路都会有殉道者。不是每条路都走得通的。” 她听出来他声音变了。莫名地,不妙。但是根本来不及思考。 她忽然感受到腰身被紧紧勒住,然后腾地失去了重心。天旋地转。她摔到了沙发深处。她如同瘫子一样涣散着四肢,双腿垂在地上。贺时唯在她跟前俯视着她。“这是试错的代价。” 下一秒他毅然决然地覆在她身上。“让你知道错,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她在他身下看着他,接受着她的逼视,只觉是鹰视之下的覆巢幼鸟,惶恐而失能。 贺时唯不紧不慢地缓缓俯身下去。“喻小榕。”他将唇垂在她的唇上方。 “犯错的人……”他道。 喻小榕目眩之时,感受到膝盖以上忽然一热。他的手已探进她的裙子里,覆在她的大腿根所在。 喻小榕顿时慌得颤抖起来。但是那人视若无睹,依然冷冷地盯着她打量她,而手仍按着她裙子里的腰髂。 “是要付出代价的。” 瞬间喻小榕只感到下身忽然一身冰凉。他一把将她最贴身的裤子扯了下去。 喻小榕这才发出第一声尖叫,忙乱地抵挡着他。而贺时唯则顺势将她的裙子前襟往下狠狠扯去。最贴身的衣物,以及里面的小兔子争先恐后地蹦了出来。他和兔子一样红了眼,更多用了几分力,吊带哧啦一下应声扯断。 喻小榕呜咽了一声,手挥动起来,不料上身跳脱得更厉害,没几下腰以上的肉体全都赤裸裸地露在这莹莹的灯光下,以及他那野兽一般的目光里。 他单手伸出去,从肋骨下往上摸索,将她的一个乳房捋入自己的手掌里。他握着,捏着,细细看着它的核心在他手里变硬变翘。那样的柔软的趁手的小玩意,她竟然要盛装出行,试图将它交给其他人? 不是她疯了就是他疯了。 他压着她的腿,将自己贴着她,仍毫不犹豫地挑动着她的乳头,听着她根本忍不了的娇声。身下的女人无力地推搡着,胸膛起伏着。他俯下去吻着她的耳垂,然后是腮边,那细滑的脖子。“你还喷了香水。”贺时唯笑了。他舔舐着她的锁骨,然后是颈窝,圆圆的乳,粉色的尖端。一切馥郁所在。细滑的,丰美的,丝绒一般幽幽发光的躯体,她竟要呈献给另外的人。她竟敢! ———————————————— 小榕掉以轻心了。把人家当拜把子,人家把你当肉靶子……(虎狼之辞) 只有你 身下的女人娇喘吁吁,目光涟涟,一直哀怨地盯着他。他直起身子来松开裤腰,同时俯视她满是口涎的上身。 “禽兽……”喻小榕理智略略回归,用手肘撑着沙发便要起来。 他飞快地将裤子褪到膝盖,那紫色的玩物便砰地抖露在喻小榕面前。那样的生机蓬勃怒气冲天。 喻小榕怔了片刻,一种无可奈何的恐惧才从小腹渐渐蔓延到颅顶去。真的,他没有和她开玩笑。 贺时唯想要她。不是挑逗不是玩儿,而是真正的雌雄之间的占有与被占有。捕猎与杀戮。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轻声地,终于问出口。 “什么为什么?”贺时唯冷着脸,将她的腰往下一拉,然后扶着那玩物对准那毛团儿似的所在。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喻小榕问。她已感觉到那巨大的物事顶在她某个湿热的所在,颤颤巍巍地钻研着,还在等最后总攻的命令。将死之人,恐惧之下,她反而涌出更多热泉来。人到底都是变态的动物啊! 变态的贺时唯伸出手去,掀开满是玫瑰花的裙子,精准地摸到那孤山的山巅,然后一阵揉按:“因为你不乖。” 身下的女人一阵一阵瑟缩着,雪白的腿颤抖着。他的顶端明显地感受到她溢出的暖热,充耳所闻是她隐忍的呜咽。 “你,你有病吧!”喻小榕忍着下身传到心脏去的的快乐,理智让她不忘抬起胳膊用力推开他。贺时唯感受到这小动物的挣扎,本能地将她往自己身上拽去:“喻小榕,如果我有病, 那,你是病原啊。” 话音刚落,那弦上的箭,便恶狠狠地插进她的腔体深处去。力道之大,甚至将她往沙发深处搡了去。 他在她里面。他看着她张着嘴的惊讶模样,便又缓缓旋出来一点,然后又一次刺到深处。再一次。 一点点地,再一次。喻小榕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蠕动着。她的腔道窄且热,子宫颈在他的顶端前方如同柔软的小手,无力地抵挡着他。 她能记住他在她体内的每一个动作吧。 而她始终蹙眉,咬着唇,只在鼻腔里哼着。负隅顽抗。他想。 贺时唯俯下身去,将她的脸抬起来。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伸出手指来描着她的脸庞。描得精致得淡棕色的眉弓,弯弯翘翘的睫毛,顺直的鼻梁。那样柔弱,如幼鸟一般。 玫瑰色的唇—— “我从未见你涂唇膏。”贺时唯缓缓把那玩物拔到洞口。语气再温柔不过。他用手轻轻描着她的唇廓,柔软如花瓣一般。这样美是要让谁去吻? 他将指尖的花瓣揉开,粉色的唇膏迤逦到她的脸颊去。喻小榕挣扎着别开头:“你是不是有病?你变态吧贺时唯?” “赶紧滚下去!”她怒声说着。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自己的妆容糊了一脸,她羞愧地推搡着他。奈何双腿都被他压着,而脸颊则被他捏着。贺时唯逼着她正对着他。 “看着我,喻小榕。”他忽然停止了动作。 喻小榕徐徐抬眸。四目相对,都是通红的眼眶。 贺时唯原本半闭的双眼睁得宽圆,狩猎者的视线直挺挺扫到她身上去。半晌,他才又俯下去,用鼻子摩挲着她的鼻子,然后吻住她的眼睛,鼻梁还有唇珠。 “喻小榕。”他吻住她的耳垂。 “你记着,”他将她的耳垂含在嘴里,然后啃噬她的脖子……嗜血的虎豹,从耳后吃到猎物的唇。 吻了好一阵子,他喘着气抬起头,看着喻小榕红着脸缺氧的模样,道:“你是我的。” 他猛然将身体推进她的身体里,继而猛烈地冲撞起来。不受抑制的快感从二人交接处传导至四肢百骸,化为喻小榕口中不受控制的呻吟。 不可以再继续!但是…… 他们终究是动物。他的身体如此完美地嵌入至她的里面,仿佛亘古以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一般。迷醉中喻小榕微微睁眼兀自心惊。身上那人仍死死盯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翻腾着,仔仔细细地将她碾成齑粉。 她心头狂跳着,剧烈的痉挛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绞着她捏着抱枕的手指,绞着她的声带,以及她体内的他人之物。 “不许逃。”他感受着她温暖地吞吐着他,笑道。容喻小榕哼了一声,又被他摁进了沙发深处。 细碎呻吟蔓延在客厅里,沙发吱吱呀呀,茶几撞着墙。小桃远远看着,二人交织的声响将它惊得不敢向前。 如此不知许久。“小榕。”她蓦然听见他叫她。贺时唯看着她沉醉的模样,艰难地说:“喻小榕。” 她惊讶地看着他略略抽搐的脸颊。同样弹跳着的还有他的另一部分。他抓住她的腰死死地抵在自己的胯上,毅然决然地将一切的可能灌注在她的身体里。 她叫唤起来:“你去死!你去死!”那双明媚的眼睛,这时候才汩汩流下泪来:“怀孕了怎么办!” 他抽离出来,在她眼睛上轻轻一吻:“那我会很高兴。”说着,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往卧室走去。 他的淡金色老学究的床。他将她翻过身去放在上面,撩起她的臀,从后面刺了进去。喻小榕在数次巅峰之后已濒无力,这会儿手也撑不住自个儿了,便软软地瘫在床上。 床铺淡淡的香味,是他惯用香水的香味。 他捏着她的臀,看着她的腰折成一个无辜的形状,异常的畅快油然而生:“你还要去相亲?这样美的你,还要让别人看到么?”他说着,往她的腰肢上吻去。 喻小榕侧着脸伏在床上,看着蔼蔼的床头灯。身下愉悦万千,但是她的理智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那些女人,也是这样么? 他细细密密地吻着她。 “她、她们……”喻小榕艰难地道。“你也、这样,干那些女人么……” 贺时唯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你和那些女人,也是这样的么?”喻小榕理顺了呼吸,平静地道。 贺时唯突然架起她的双臂,将她从后面抱着,然后挪到书架面前。那一排黑胶如黑色的人影默默地列队站着。 “你以为我会听到任何女人和我聊《蓝丝绒》么?”他道。“同样地,你以为我会那样疯狂地想要占有任何一个女人么?” “只有你,喻小榕。”他往里推了推他的身体。“只有你。” 混沌 醒来的时候她在他的床上,他手拥着她的腰身,二人都是赤条条地贴着。她只觉得尴尬,缓缓地略移开了身子。手机上弹出十数条冯震光的消息和未接电话。 她欲哭无泪地给冯震光疯狂道歉,许诺必定再见。 正在疯狂打字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被抽走了去。“大早上的不睡觉?”贺时唯将她的手机塞到他枕头下,将她抱得更近了一些。 “该起来了。”她挣扎着要起来。只一用力,她的胯关节便隐隐痛着。这人昨天简直把她压得变了形。 他将她拉回来,让她面对着他。晨光落在他的脸和胳膊上,加之他原本身体便健壮美丽,此时仿佛刚睡醒的神一般。“要去做什么?” “我该准备准备上班了。”她看着晨光里的他,奇怪的是心中却并无什么悲喜。“明天就去入职了。” 这样静美的人物,昨夜真的将她禁锢着,在客厅和房间死去活来过么? 贺时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送你去就好了。你还要准备什么呢?” “总有一些的。”她就是想离开这个尴尬的床。谁说不许进他的房间来着? 门铃声响起来。“我的外卖到了。”她一个激灵便要起床。贺时唯把她按住,起身披上睡袍便出去了。 他拿回来一个纸袋子:“你买的药?” 她点点头:“紧急药。” 他明白了,说:“你躺着吧,我给你倒水去。”他拿着水和药粒进来,盯着她把药吃下去。 安全了。她松驰起来,冲着他强笑道:“你拿一下我的睡衣好么?” 他一挑眉:“为什么?” 喻小榕道:“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回房间去。” “为什么不可以?”他道。“我什么没见过吗?”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牙道:“求你,可以么?” 他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的睡袍脱下来递过去。贺时唯的身体便沉入纱窗后的微光里,沉静如画。 她不敢抬头,匆匆披上外袍,落荒而逃。 待她穿戴整齐出来,那人已煮好了咖啡热好了面包:“才九点,还早。” 她坐着一点一点地啃着面包边。他在她对面,看着电脑喝着咖啡。好一个岁月无恙琴瑟和谐的模样。二人都噤口不提昨夜的情事。 她不敢。简直离谱——俩人缠在一起的时候,贺时唯说了什么? 她是他的? 又是心如擂鼓一般。 “脸怎么红红的?”他轻轻道。 “咖啡烫。”她说。 “今天有什么要准备么?”贺时唯边打字边问。 “头发剪一下,然后见一下同学。”她道。总之要逃到这个屋子以外的地方。 贺时唯抬头看了看她,道:“做头发我带你去。同学的话,是什么人?” 她抬眼,碰上了他审视的目光。“学校的同学,交流一下工作。” 造型工作室里意外地静谧。贺时唯捧着电脑在远处忙着,而她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明星似的发型师,仿佛与这个有格调的世界格格不入。 其实喻小榕有她质朴的优点。她发质十分好,黧黑垂顺又丰盈。工作室里的发型师直夸:“喻小姐很少做染烫?这么好的天生发质!” 喻小榕点了点头。发型师边给她修剪边说:“贺总的审美还是没有变,这样的天生丽质,舍他其谁呢?” “啊?”喻小榕大概明白说的就是张晰濂。她和贺时唯也是这样激烈地互相冲撞,从客厅滚到卧室的对么?而她必定也有一头秀发。她有一切美好的让人念念不忘的品质。 “别剪太短了。”她头顶上响起贺时唯的声音。“短发稚气。”那语调寒气四溢。 三人沉默着。忽然发型师轻声道:“喻小姐脖子怎么红红的,过敏啦?” 三人都注视着镜子。她的锁骨下方有一串明显的淡红色印记。显然是昨夜贺时唯吮吸出来的杰作。 她咬了咬唇:“不碍事。” 贺时唯笑了:“那么,头发剪短一点也无妨。” 一番捣腾,她头发做好了也近傍晚时分。她道:“我和同学约了在学校附近吃。”贺时唯并没有独自离去的意思。但是待会儿约的是冯震光。 她只好在车上和他明说:“待会儿是同学请客,他只请了我,所以带上你不太合适。”末了,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弄吃的,我给你打包一点。” 贺时唯开着车,看着前方,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好,你吃好告诉我,我去接你。” “真的不用。”她忙摆手。“贺总。” 他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她:“贺总?” “我们可能吃完直接坐地铁了。不远。”她不接他的话茬。 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车子停在商厦门口。她逃跑似的跑进商场里。没入人堆里之后,她的心情放松下来,绕到洗手间涂了个唇膏。思前想后,还是去首饰店买了一条粗粗的项链挂在脖子上,然后往顶楼去。 冯震光早早等着了。“小榕,你今日好不一样。”他讶道。 喻小榕今日明显容光焕发,皮肤吹弹可破。“学校里你可总是低头走路抬头干活,没见你这样可爱。”冯震光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昨天必然更可爱吧,那裙子,那发型妆容,都是她精心安排过的。不过今天也好像还行。她笑道:“能入您老人家法眼,我可太高兴了。”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盒小玩意。 “这是我之前编的平安扣挂件,挂了檀香珠子。送给你。”喻小榕真诚地道。“昨天太抱歉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会突然肠胃不舒服。” 冯震光收下那个挂件,在手上把玩着:“我收下了。不过,你的道歉还是不够哦!”冯震光笑道:“你是不是起码得陪我去看个电影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这人是琪琪格口中多年的男神,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山晶莹雪。在求爱方面然而竟然是这样直接的? 她笑道:“乐意之至,你要看什么呢?” 冯震光眼波流转:“希区柯克你感兴趣么?” “当然。”她道。“悬疑大师。不过,最近有放映他的电影么?” 冯震光道:“有个艺术馆最近有。这周六傍晚有《惊魂记》。你周六得闲不?” 喻小榕点头。冯震光道:“下午来看我打篮球?然后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她不曾想进展能如此之快。不过眼前的人实在好看,就是约会一场,她也是愿意的。和Kevin相比差那么一点点,和贺时唯比较却是不相伯仲……怎么会拿那人和冯震光比较呢? 混沌的影响力还是太厉害。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救生圈。 饭毕,二人去到个精酿小馆子喝酒去。灯色酒色之下,冯震光的眉目更是如画。“我差点以为你是不愿意见我,所以昨晚不来了。”他自嘲道。“我真不敢信我有那么糟糕。幸而今日,我证实了并不是。” 喻小榕啜了一口啤酒:“不是的。” “不是什么?”冯震光看着她。 “你并不糟糕,我也愿意来见你的。”喻小榕抿了抿嘴唇。 “我昨晚甚至在想……”冯震光笑出声来,“如果再早一点,你会不会也会爽约,会不会躲开我不见我。” “怎么会。”她也笑着。“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见你的。” 小桌上的灯光蓦然昏暗起来。是个高大的身影将射灯的光掩盖了去。 “那么确定你一定会去见他么?”那人站在他们桌旁,冷冷道。 寒意从尾椎升腾至天灵盖。喻小榕此刻只想遁地而去,然而那天真无邪的冯震光仍在问:“您是哪位?” “约女孩子之前,也先看看对手是谁。”贺时唯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看向喻小榕:“走?” 欢场之子 十一点的二环如不眠的星河,脉冲一般的星是飞驰的车辆。 喻小榕坐在副驾迎着流逝的夜风,有些怆然,且并不敢转头去看左侧的人。贺时唯一言不发。 红灯。 贺时唯喝了一口水。 “你……”喻小榕终是忍不住开口。“真的没有喝酒么。” “我刚才在喝汽水。”他道。 又是沉默。喻小榕耐不住这沉默的绞杀:“我刚才……没喝多少。”她想说和冯震光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何从分辨呢?哭笑不得。 贺时唯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在意的是你喝了多少?” 喻小榕说不出话来。 一路无话。二人停好车,进电梯。白炽灯晃得刺眼。她直躲在角落去。而贺时唯视而不见,楼层一到,径直走出去。 家门打开,他也往自己房间走去,然后将门关上。 他闹什么呢?喻小榕不禁有点生气。就睡了一晚,还认真了不成?笑话,这个欢场之子! 喻小榕抓过浴袍转进浴室里,那样不忿地往脸上抹着卸妆的东西。那簇新的爽利的发型犹自美丽,也许是这样给了冯震光一些意外之喜以致他说出那样具有迷惑性的言语。 不过都不是贺时唯不高兴的理由。他凭什么? 她跳进浴帘后面,恶狠狠地开着热水恶狠狠地淋着。 胯骨还是酸痛。那个口子还隐隐痛着。天晓得昨晚他用了多少力气来折腾她。好嘛,还是将她当作玩物,而玩物并不能奉予别人。 不由得难过。喻小榕叹一口气,将脸没入水流里。大概还是搬走为上。他有他的好,但是也有与他纠缠的不好。而她总是应该向前的。明天就是工作的第一天啦! 喻小榕勉强给自己打起精神来,哼起来曲子。 “Are we really happy with this lonely game we play. Looking for a right word to say. Searching but not finding understanding any way…” 浴帘哧啦地拉开。一个人猛然将她滑溜溜地拥入怀中,然后从她小腹果断地往上滑去,将她的乳握入手中。她脑袋嗡地一声:“你干嘛啦!” 贺时唯垂下头舔着她耳畔的水珠:“We’re lost in this masquerade. 喻小榕。”他将她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那结实的腹部,腿,还有沾了水刺刺的小腿,都将她覆盖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着实迷人,是个好歌者。他继续轻轻唱着,身体轻轻摇晃着。“卡朋特的《This Masquerade》。不想你也会唱。” “你是不是也如歌里唱的那样,迷失在这假面舞会里?”他将手指逆着水流伸到她的顶峰上去。滑润而细腻。 “不要这样。”喻小榕咬牙。“我明天要上班。” “好。”他将她扳过来,握着喷头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冲洗着。她的脖颈,沟壑,小腹都是他的吻痕。贺时唯微微笑着,将手指探进她隐秘的地方。喻小榕躲开了:“出去吧。” 贺时唯不可能从命,却顺从地给她洗好,将她包在浴袍里然后托着臀抱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喻小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扛进自己的房间扔在了床上。 贺时唯将他的浴袍解开。沐浴后的洁白身躯处处莹润,他果断地俯身下去吻住她的乳尖。 “嗯!”喻小榕咬着手叫唤起来,而双腿则忍不住去踢他。贺时唯则顺势捏住她的大腿,慢慢地沿着她的乳沟、肚脐、小腹吻了下去;然后没入那极软腻的所在,将那瑟瑟发抖又硬挺的小玩意放在舌尖上去。 喻小榕从未有过这种战栗的感觉,哪怕是在天人交战时获得高潮,也并未如此晕眩过。他的舌头是灵活的蛇,是章鱼的手,是雷霆霹雳,将她震得粉碎。 “要不行了……”喻小榕浑身哆嗦着,将被单抓在手里扯着。贺时唯抬起头,满眼都是猩红的颜色。他上前去捏住她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唇,道:“今晚本不想再做,但是我实在忍不了。抱歉,小榕。” 贺时唯毫无保留地进入了喻小榕的身体里。然后就是暴风骤雨一般的拉扯。海上的风眼里的游鱼,被狂浪送到天上,盘桓在半空,然后在漩涡里失去意识,最后与海浪坠入海的深处。 最后,二人喘息着瘫在她的床上。她擦拭着身体,不由得惊讶,他是多么疯狂地在她身上使劲儿,以至于满腿都是二人的体液?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你今天生气了?” “昨天你说要相亲,我已经很不爽了。”贺时唯道。“你今天还要去见那人,你觉得我会怎样?” 他在她迷糊前,一边吻她的脖子一边说的话她是记住了的。“你是我的,知道吗?喻小榕。” 他对她竟有如此深的执念? “所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喻小榕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腿软啊。 “你……”贺时唯颇感无奈。真要掰开揉碎跟她讲个彻底么? 他也站了起来,将赤裸的她按在穿衣镜前。二人仿佛伊甸园里的生物一样对镜自照。喻小榕看着满身吻痕的自己,颇觉羞赧。 “因为你生下来就是属于我的。”贺时唯语气淡然笃定。“你或许并未觉察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为什么?”喻小榕不解。 “不为什么。”贺时唯道。“当命运来了,你能感受它,你要接受它。” “你走过的那些路是为了让你来到我这个房子里。”贺时唯将她拥入怀中。“而我历经的那些冶游,也是为了遇见你。” 九九归一,大概就是如此。 喻小榕有些不解,但是似乎也听明白了。 “但是。”喻小榕皱着眉道。“你也不能射在里面啊。”紧急避孕药她吃过一次不能再吃了。贺时唯狡黠地笑着:“昨天给你吃的是维生素。” 喻小榕气得捡起床上的枕头就打过去。贺时唯把她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眼睛:“以后最多不在里面就是了。” “还有以后!”喻小榕哼道。“没有以后了,不许再碰我了!” 贺时唯苦笑:“你觉得可能么?” “我会搬出去。”喻小榕认真地说。“谢谢你的厚爱,但是,这些信息量对我来说太大, 我承受不了。”她穿上睡衣,继续说。 “我想认真地开始生活,这话也是你说的。”喻小榕说。“要向前。” “不矛盾。”贺时唯躺在床上看着她。“你向前的生活里有我。” 喻小榕看着他,无奈地道:“我想睡觉了。” 贺时唯道起身躺到床的一边去。“我帮你做好选择了。”他抓过一个抱枕垫在头下面。她的床只有1.5米,但是却全是她的气味。 这人没听懂她的潜台词。喻小榕无奈得很。但是此时并不能和他明说,少不得又要被他狠狠折腾一番。 她不喜欢他。 哪个理性清醒的女人会喜欢一个欢场之子呢?就是那根玩意,不知道已进入了多少女体,如今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她的体内…… 她头脑发胀。不能再思考了。 她知道赶不走这人,熄了灯在他身边睡了下去。 不要引火自焚 yushu wuvip.co m 喻小榕上班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小小的议论。她说她住在建国门,而且她的手指上戴着Harry Winston的戒指。但是她一直说穷得租不起房…… 她其实并不很懂珠宝,上网搜了一下这个小小单钻的款式,吓得魂飞魄散。 她在群里吐槽这个事儿。图兰朵有点疑惑:“你哪里来这个钱买戒指?”明明上个月还要睡大街呢! 她道:“别人送的……”她其实并不欣赏这个设计,但价值摆在这里。如果能够随意处置就好了。 小桂林惊讶地道:“哪里来的别人?也送我一个?” 喻小榕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实情。 这天她从她床上睡醒了起来,他已穿戴整齐做好了早餐。她迷迷瞪瞪地拖着酸痛的身体去西洗漱,才倏忽发现手指上戴着个不知道来历的明晃晃的指圈。她去问起贺时唯,他极泰然:“是昨夜我给你戴上的。有点小,不过你也戴进去了。” “哪来的?”她旋着戒指要摘掉。但是并不成功。 “我妈的。”贺时唯举了举左手:“和我这个一对。”都是朴素的款。“我妈那好些没机会戴的首饰,有一些在我这。”他托着咖啡走过来,“职场人要体面点儿,外饰不可少。你都戴上一些。”说着递过来一条项链就要给她戴上。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w o o 14. co m 喻小榕躲开:“受之有愧。” 贺时唯狡黠一笑:“你的吻痕不挡一下么?” 喻小榕脸蛋发热:“我穿个高领的衣服。” 这些话没有告诉群里的基友。但是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的照片他们都看到了。 图兰朵发来的十多条私聊微信她下班时候才看到。 “是那个姓贺的男人送你的?”“你小心点他。他可并不人畜无害。”“别陷进去了。”既有文字指控,也有照片和截图。她不震惊是假的,但是也有限。她对自己对他都有一些基本的认知。 “我知道,会控制好的。”她回道。 图兰朵良久才回她微信:“可以电话聊一下么?” 喻小榕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下了地铁给她打过去。图兰朵磁性迷人的嗓音显得犹豫:“你是不是和姓贺的好了?” 也是,也不是。她回答道:“不算。” 图兰朵沉默了一阵子,略略凄婉:“你还是不要和他在一起的好。他是个天生的heart breaker.” “是吗。”她不意外,但是好奇。“你怎么知道?” 图兰朵又是一阵沉默。“我和他,曾经睡过一阵子。” 喻小榕不免惊诧,立在原地。 “你知道他的前女友对么?”图兰朵问。 “嗯,姓张。”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么?” 自然不知道。贺时唯和贺太太都没有提过。她原本并不是很好奇,但是现在不得不问一个为什么了。 图兰朵哈哈一笑,道:“那女孩和他好了四五年,怀了孩子求他结婚,深夜去他家楼下等着,傻傻站了一晚他也不答应。那女孩儿第二天便流产了。试问这样的男人如何靠得住呢?” 喻小榕难以置信。这样的深情竟源自那样可怕的绝情。 “不得不说,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和他好过的女人,对他魂牵梦绕也不是少数。”图兰朵语气落寞。“但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真的,要当心点。不要一头撞到火场里去。” 她会引火自焚么?不会。喻小榕这点子自信还是有的。她不是点火的神,那么火烧不到自己那里去。 情爱里她总有那么一点理智。 图兰朵仍显得忧心忡忡。叮嘱了她许多。喻小榕一一听着,但是自己消化着。她心情凝重地回家去。 贺时唯不在。她走进去他的房间转了一圈——那些张晰濂留下的印记几乎已全部消失。喻小榕只觉得有点好笑,这一操作仿佛在自证什么。她到浴室去卸妆,倒是仍看到镜柜里密密层层的冈本。 他或许并不一定在张晰濂方面有错。但是他是个处处留情的猎艳高手这是不假,并且她自身就是目击证人。她更沮丧了一些,看着镜子旁边那一团郁金香出了半天神。 贺时唯出了半周差。新的工作虽然充实,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够。 琪琪格倒时不时发来个微信。那天她还非常突兀地打了个电话过来:“你知道么,冯震光在相亲耶!” 幸好没有成。相的不就是她喻小榕自己么。琪琪格庆幸:“我真没想到我曾经喜欢的男人沦落到要相亲。我的天哪!幸好我抽身早。” “昨儿刘凯文来找我来着。他说找不到你的微信了不知道咋回事……”琪琪格道。“你和他闹别扭了吗?” “我把他删了。”喻小榕从实招来,将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琪琪格惊得直叫唤:“我说你怎么舍得和他断了,原来是捡到了个更好的啊!”“我就没有和他好过啊!”喻小榕无奈地道。 “不算好过?”琪琪格继续惊讶。 “怎么能算呢……”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琪琪格笑起来:“不要管了,你这也是个好事,用这个老男人忘掉这个嫩模。等我回来,我们讨论讨论,终归把事情往对你好的方面推进就行了。不过,刘凯文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你,你要不还是回他一下?” “他要是想找我总能找得到的。”喻小榕苦笑。“算了,把他微信推给我吧……” 等见到Kevin已是三天之后的周五晚。酒店的休息室里,他刚刚完成一个活动的走秀,满身罗绮芬芳,给了她一个同样绮丽的拥抱。“榕榕,你看,我承诺兑现啦!”他开心地抱着她转起圈来。“我签下了这场秀背后的模特公司,在我去LA之前,每天都会有工作呢!” 他将她放在椅子上,布满粉彩的美目认真地看着她:“周六是这个活动的最后一天。周日我想和你在家好好吃顿饭,好么?最开心的时刻,我想和你一起。” 他的眼睛满是恳切,一汪春水几乎要将人淹死。她柔声说:“好,你周日下午来么?” “我是说——我家。”Kevin道。“在Richard家总是不自在。只我们二人,好不好?” 好。 她总是不能对他说不的。 “然后……”Kevin语气坚定而焦灼。“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我心坎里的。” 盗火 冯震光见到喻小榕,爽朗地笑起来:“你今天好美。” 还是那样的团子头那样的玫瑰色脸颊。不同的是她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显得沉稳许多。“我怎么从前不觉得你有那么美呢?”冯震光笑着,伸出手来。 喻小榕表情颇有点晦暗不明。《惊魂记》她确实想看。她也确实想要和冯震光相处看看。但是Kevin要和她说什么呢?心底里的什么话呢? 他难道真的铁树开花,顽石化灵了么? 手机震了震,她心道不妙。 贺时唯发来了一大串消息。她晨早就在打扮,压根儿不想去看手机。这会儿冯震光也看出来了不对,道:“你先看看?” 喻小榕便不再理会他举在空中的手,匆匆浏览着微信。贺时唯说他从青岛回来了,现在马上到家。傍晚要带她去密云吃饭。 冯震光看着她犹豫不定的样子,揶揄:“是那天那哥儿们么?” 她咬了咬唇:“不要紧的。” 冯震光甩了甩头发,道:“他应该很喜欢你。” “嗯?” 冯震光粲然:“他很喜欢你。但是,你如果不喜欢他,那他喜欢你这件事与你无关。”冯震光伸出手来:“我们进去?” 这是双手交握的邀约。 喻小榕皱了皱眉,道:“进去吧。”她略过了那只手,往电影院走去。电影跌宕而诡怖,她屡屡要捂着眼睛。冯震光见状好几次想要握着她的手,但是喻小榕总是似有似无地躲着。与男子十指交缠也不是没有过,前几天贺时唯还扣着她的手将她揿在她自己的床里。那样不可动摇的铁腕。 啊,琪琪格。啊,Kevin。 她转头悄悄看了一眼冯震光。荧屏灯色下他的脸显得分明而清秀。真美。但是,还是不可以的。 眼前蓦然浮现起贺时唯伏在她身上时候那狠厉而坚毅的目光。电光火石般她有了个可怕的念头,这人难不成给她下了什么心理暗示的咒术,以至于她总是想起他来? 电影散场,她掏出手机一看,好几个贺时唯的未接来电。 她打过去,贺时唯沉声地问:“你去哪儿了?”喻小榕老实交代。贺时唯沉默了一下,道:“你晚上回来么?”语气竟然有些软。 她也不由得软下来:“回来。” “饭点都快过了。”他语气落寞。“我去接你好么?我们去密云。” “好。”喻小榕看了看冯震光,道。 “我晚上要去其他地方吃饭啦。”喻小榕挂断电话,对冯震光歉然道。冯震光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缓缓道:“你呀……” “嗯?” “你似乎没有搞清楚你自己对他的感觉。”冯震光哂笑。“似乎你也很在乎他?” 喻小榕强笑:“他只是我朋友。”那几个夜晚之后,手足之谊土崩瓦解,她和他大概是浅交的朋友。尽管在身体方面早已不能再进一步深入了。 冯震光倒是没有再追问什么,陪着她走到商场的外面。 天色已颓,深远的蓝和如胭脂一般的霞将城市剪成了重重将欲眠去的黑色山麓。鸟倦归巢,人定将息。偌大城市弥漫着黄昏的惆怅。 冯震光陪着她看了一会儿川流的车辆和天色。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榕。”冯震光忽然说。“人还是要诚实面对自己哦,有很多时候,感情里理智是没有用的。” “谢谢你。”喻小榕看着那漫天飞霞和摄人心魄的午夜蓝,只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她知道,相亲失败。她对得住琪琪格,对得住Kevin——笑话! 冯震光附身,在她耳畔道:“小榕,人只活一辈子。” 她讶异地抬头。冯震光冲她一笑:“所以无论你要怎么样选择,都不要畏缩不前。” 又是往前去那个道理…… 汽车鸣笛的声音将她震清醒了。她抬头一看,那辆停在他们面前的车子正是贺时唯的。她赶忙辞别冯震光,匆忙跳进车里。 贺时唯双眸如寒星,逼视着眼前的女人。“他吻你了吗?”他诘问道。 “什、什么啊?”喻小榕心乱如麻,急忙分辩,但言语紊乱。慌个什么呢?“你看到啥啦!乱来,没有的事!” “他吻你了。”贺时唯这才启动车子,目视前方。 “没有!”喻小榕急了。“你以为我是那样随便的人吗?谁都可以吻?” “那谁可以?” 车厢内静默着。 “谁可以?”他继续紧追着问。 “只有我喜欢的人才可以!”喻小榕闭上双眼。“只有我喜欢的人,才能吻我,抱我,碰我。” 贺时唯的腮骨明显动了动,咬牙看着前方的隧道出口。 车况很好,没多久便到了贺家在密云的别墅。 “榕榕来啦。”贺太太笑着站在家门口。“快进来吃饭。”房子灯火通明,处处笑语盈盈。这就是人所称道的家。 小厅里摆了好些家常菜。贺太太骄傲地指着一道汤说:“这个汤放了好些灵芝,你俩工作累了好好补补。”三人就坐,先喝汤然后进冷盘。果真是家常美味。喻小榕抬头就看到贺太太晶莹的双目。 “榕榕,那天咱们移栽的三角梅长得很好。”贺太太笑道。“吃好饭我们去看看。” 喻小榕笑着点头,不禁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里。而贺时唯在她身旁端着碗,默默思索着。 “榕榕戴的戒指是我那对吗?”贺太太眼尖,一眼看到了她雪白指上的戒圈。 “对。”贺时唯应了一声。贺太太看了看儿子的手,笑了起来:“这一对儿我买了很久,可算能派上用场了。” “你若是喜欢,便长久戴着。”贺太太道。“你若能一直戴着,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妈。”贺时唯唤了一声。“吃饭吧。榕榕上班难得休息。” 贺太太眉开眼笑,把话题扯开了。 喻小榕赧然地喝着汤。她听着母子之间软语,异样的温存在心内升腾着。 普罗米修斯 回程的车上,贺时唯继续沉默着。他今天一整天气压都那么低。喻小榕知道是自己所致,陪着他缄口不言的同时内心也别扭着。 终于还是她沉 不住气:“今天的菜很好吃。” “一般。”贺时唯道。 “灵芝没有放很多,味道刚好。”她说。 “正常发挥。” 她拨了拨头发,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 “怎么了?” “嗯……”她又想了想。“谢谢你。我没有过过这样的家常日子。今天我感觉到很温暖很开心。” 男人往她身上瞟了一眼:“你喜欢我更多还是喜欢我妈更多?” 喻小榕语塞。好一阵子她才作出雀跃的模样:“我都好喜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车开到停车场去。贺时唯泊好车,却并不下车。他仍旧看着车前那雪白的墙:“你回答我。” “我……”喻小榕也直视着白墙。“那你想要我怎么回答呢。”又犹豫着补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狡诈。”贺时唯冷笑一声。“果然这样特别安全是吗,先等对方给你答案,你再见机行事?” “你就那么怕敞开胸怀吗?”贺时唯转过头来,盯着她看。 她转头去看他,那双极清亮的眼睛目光逼人,逼得她匆匆低下头去。车里气氛凝重而胶着。 “说你喜欢我有那么难吗?”贺时唯问。 “我不……”她差点随口而出。“我不知道!”喻小榕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然而车子下锁了。 贺时唯坐得坦然,看着她焦急得通红的耳朵,缓缓道:“我会给你犹豫的时间和空间,但是不会给你撤退的机会。” 他将手缓缓伸向她耳垂。柔软而滚烫。细腻的腮,柔软的脸颊。“我不会等太久。” “你要我怎样呢?”无法抵挡他的手,无法从他的车里出去,也很可能无法抵挡他不时而来的进击。无力的不仅仅是她过去的人生,还有与他同住的现在。 她忽然明白,摆脱这种无力感的一种办法,那就是切断与他的联系。搬出去。 “我要是要撤退,我马上就可以撤退。我要走就我走了,天下之大还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她的胸膛起起伏伏,眼眶都红了。贺时唯眼神变得更为凌厉,在她的唇上轻轻抚摸着的手猛地往她后脑勺伸去,然后将她的头拨到他身前,毫不留情地吻了下去。 喻小榕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体香味如银色山泉奔流而来,卷起她满身清溪里的落梅。小小的山野里的静潭,顷刻喧嚣如沸,然后随着泉流奔涌至幽暗的去处。所剩唯满池喑哑的石子儿。 贺时唯松开被吻得松弛而无力的喻小榕,却吻着她柔软得耳珠。“不要做愚蠢的事。” 这一吻异常甘美。喻小榕覆在他肩头上喘息着,心脏搏动着,晕眩且腿软着。尽管如此,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或许,试试愚蠢的事? 贺时唯果然信守承诺,这一夜给她留足了空间,留她自己回房去睡去。小桃是个小小掮客,钻进她的房间里窝在她的床头。 小桃的毛色雪白而柔软,一双眼睛金黄而通透。她看着这只生灵,眯着眼睛悄声说:“一切都是因为你而起,那就在你的目光下结束吧。” 小桃呜呜地叫了两声,往她身上蹭去。软软蓬蓬的。像Kevin的发。 翌日,贺时唯起来做好了早餐。等到九点半,她还没出房门。他又等了一小会儿,给小桃添水和粮食。小桃听到猫粮的声音,蹦蹦哒哒地就从沙发底下跑出来。贺时唯看着猫咪,又看看她紧闭的房门——它怎么出来的? 他跑过去打开喻小榕的房门。 没人。 梳妆台上的化妆品零零落落,她应该是晨早化了个妆出去了。 贺时唯莫名感到心慌。他打开微信,赫然就看到Kevin发的朋友圈动态——“双喜临门!”配图是他和经纪人的照片,走秀的照片,以及一张两手交握的照片。 他驱车飞往Kevin在国贸的公寓。他原本想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去,但是莫名地根本没有说话的勇气。 有什么东西在他指缝中要溜走了似的。 奔至Kevin的房门狂按门铃。良久,门徐徐地开了。他屏息,看着门后的人。 喻小榕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打开门让他进来。 门关上,喻小榕问:“喝茶吗?咖啡?” “喻小榕。”他站在玄关,看着她。 喻小榕穿着一件淡紫色大露背的背心,穿着热裤,和小桃一样的雪白肌肤晃眼地白着。他从未见过这骄阳一般的身姿。 喻小榕抬起头,头发甩到后面去,笑道:“不喝?” 贺时唯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喻小榕道:“坐吧。Kevin今天不在家。” 贺时唯坐进沙发里,眼睛始终不离开她,以及深深的雪色的背线。 喻小榕送上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他跟前。 贺时唯啜饮了一口。“你怎么来这里了。”他问。 喻小榕下垂的眼眸抬起,答非所问,但是足够了。“我们做吧,贺时唯。”喻小榕双目澄澈,脸蛋儿俏生生,就这样面对着他。 贺时唯端着咖啡,恍若不闻。喻小榕又说了一次:“我们做爱。”说着,将他手里的咖啡拿了下来,将他的手顺势按在了自己胸上。 贺时唯略一怔,将手撤回来:“胡闹。怎么了?” 喻小榕并不顾忌他的想法,径自抬起双臂,将深U型的衣裳往下一拉,露出淡紫色的内衣。内衣错位后,将粉团儿似的两团胸脯挤了出来。两朵花蕾在衣服的挤压下可怜地委顿在一起。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她的乳上,然后继续看着他的双目,看向深处幽幽的欲火。“我想和你做。” 人间的烟火,猎猎地从圣山上烧下来。 燃烧 贺时唯的手掌抿着她的两个白玉丸子。软软的是糯米团,粘粘的是她的沟壑里沁出来的水珠。那样贴服地吸附着他的掌。 但是贺时唯手果断地抽离,然后迅速将她的内衣、背心拉好:“好好说,怎么回事?” 喻小榕看着坐在她跟前的男人,尽管他的手还扶着她的腰,一双眼睛毫无情欲。她鼻子一酸,茸茸的睫毛上便滚着泪珠子。 “你要不要和我做?”她抬了抬头,看着他。问。“要么现在,要么永远不。” 贺时唯将她拥入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跟我说说。” 喻小榕一咬牙,将背心掀了,然后将内衣松开扔到一边;她贴上前去忙乱地吻着他的唇,手也探入他的衣服里摸索着。 紧张得汗津津的女体犹如水中的鱼。她的舌是鱼儿的吻,磕磕碰碰地在他身上予取予求。他的衬衣被她就手忙脚乱地解开,鱼的吻从他的唇一路吻了下去,从他的喉结直至他微微起伏的胸脯。 喻小榕将身体紧紧贴向他,软玉上固执的珠子硬硬地在他身上摩擦着。鱼儿吞吐着他呼出的沉重的气息,在他怀里扭着。“你不想要我么?我现在特别想要你。”缺氧的模样。“我想要你狠狠地干我,在这沙发上,床上,书桌前,哪里都可以。”鱼儿的嘴巴一张一合。贺时唯眼神浑浊起来,盯着她渴求的眸子渐渐失去控制。 “什么姿势都可以。”她吻着他袒露的小腹,继续向下。“放纵地,野蛮地……” 拉链拉了下来。那物事早已怒涨着,堂而皇之地跳到她面前。她伸出舌尖舔了舔那圆滑的尖端,然后闭着眼睛吞了下去。 原本捏着她乳房的手掌骤然捏紧。他每一次低吟都伴随着喻小榕的收放。她的吻啧啧有声,如鱼儿在水里翻腾的声音清澈入耳。柔软的糯米团子那样顺服,那样毫无保留地落入他的掌中……贺时唯的气息越来越凝重,终于他低喝一声,将喻小榕扳了起来,将她翻身摁在了沙发里。 喻小榕擦了擦口涎,忙忙解开自己的裤子踢到地下去。那深红的岩穴甫一张开,那硬实的玩意便长驱而入,重重地闯了进去。 二人如远古的神,那蛇的身体紧紧地绞在一起。伏羲与女娲乘着金蟾往九霄云外去;到了月宫中,是玉兔勉力捣药,是吴刚武勇伐桂,铿锵有力,抵死为之。贺时唯看着她通红的脸以及渴求的双目,感受着她的颤抖,几乎每一次都用尽了力气往最深处撞去。 黏糊糊的是二人下体相交的所在,以及紧紧抵着的胸膛。她忘乎所以地吻着他的脸,他的脖子和锁骨。贺时唯的脸滚烫,一如他的小腹和手掌。 “深一点……贺时唯。”她扳着他阔的背,在他耳边哆嗦着说。他的呼吸骤然紊乱,摁着她的腰猛烈地动着:“你……” 肚腹里那玩意弹跳起来,热流奔涌到她的体内去。她的腿仍绞着他的腰。 他顺从地在她身体里静止着,但抬起了上身,凝视着她潮红而涣散的模样。分明是极乐之后,她眉眼略带着喜乐。贺时唯亲了亲她的鼻梁,道:“告诉我,为什么?” 她知道他问什么。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仍然潮热的脸,道:“就是想。” 贺时唯眯了眯眼,道:“仅此?” 喻小榕垂着眼:“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仅此而已?贺时唯热烈的内心多了几分冷静,缓缓描着她的锁骨。忽然间他想起了那些夜晚里陪伴他的女孩子们。同样的回答,也曾出自他自己的口中。 粘滞的空气中忽然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被压在身下的喻小榕手忙脚乱地去捞手机,贺时唯略略抬身,将放在茶几上的她的手机拿了过来,一看赫然是“Dearest Kevin”打来的。喻小榕伸出手去要拿手机,但贺时唯将手机攫在手里,而眼神逐渐冷峻。 他一划屏幕,然后打开了免提。Kevin那清亮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榕榕抱歉啊!我还是赶不回来,果果她一直不开心,我劝了半天了……哎,你说发个朋友圈怎么那么难?你们女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呀……” 贺时唯的眼珠子从手机转到她身上去。她表情凝重,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发她才会高兴。你帮我想想吧,我又发了个接吻的照片她还是不满意。” 贺时唯的眸子如冰窟一般,而那女人仿佛冰冷的石膏像。贺时唯迅速打开他自己手机的朋友圈,果然看到Kevin发了一个动态。照片中,Kevin搂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璀璨女子,唇与唇贴得毫无间隙。配文是“我爱果果”。 贺时唯惊讶了一秒,心底却涌现出微小的幸灾乐祸。他微微笑着看着那女体。喻小榕睁得大大的双目,这才静静淌出泪来。 “你就这么爱她?”喻小榕终于出声。“不过认识了两天。” “……没办法呀。”Kevin说。“谁让我……不小心……哎。男子汉大丈夫,要对女孩子负责。” 喻小榕笑了,泪水如奔流一般洒满脸蛋。“那我呢?那天晚上,我们不也睡了吗?你都忘了?你都忘了?” 贺时唯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原本捏着她肩膀的手骤然收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啦,而且,”Kevin讷讷地说。“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嘛?那是意外不是嘛?” “意外?啊哈?”喻小榕嘶哑着声音道,“如果是意外,你会愿意让我脱了你的睡衣,坐在你的身上?最后你还换了姿势,将我压在床上?刘凯文,你究竟将我当作什么?”说到最后一句,喻小榕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们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贺时唯掐断了电话,海底翻起极寒的狂潮席卷着他的眼底。但他的声音确是那么轻:“你和刘凯文睡了?” “是呀!”她自嘲一般地一笑,抬手擦去鬓边的泪。“就在他搬进去新家那个晚上,我去他家写稿的那个晚上。我睡在他边上。” 她笑得那样灿烂。“我期待了他那么多年,总要再冲刺一把不是么?或许呢?” 是个两面的硬币。一切的答案只有是与不是,爱与不爱,她侥幸地每次都要去赌那二分之一的概率。只是她总是输,三振出局。 贺时唯却只是牢牢将她看在眼里,俯下身去,将她拢在身下。“你主动爬过去的?” “嗯。”她点头。“像只狗一样。” “丧家犬。”他眼中的芒刺几要戳破她的皮肤,刺进她的骨头里去。“不过我也恭喜你,你终于登入他的内心,那片废墟。” 碾冰为土玉为盆繁花着锦的废墟。 午后如烈火一样的阳光燃着米色的窗帘,金灿灿地烧得满屋煌然。她的身躯在阳光下清晰又迷蒙。清晰的是她乳尖旁斑斓的吻痕,迷蒙的是她挡在手臂下看也看不见的双目。 “‘玛琳娜!国境线上的舞会停止。大雪落向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她念着。 她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她歌唱了他们的废墟。 然后她又将沉默不语——吗? 沉默不语吗?缩回去那纯良、天真无邪、西南山麓小女孩那蜷缩的壳里吗? 贺时唯满腔怒火陡然爆发起来。他缓缓抽动着下身,咬牙切齿地说:“别逃啊,玛琳娜。国境线上的茨维塔耶娃,你的躯壳和心灵,还有那些浪漫的诗句,交给我来回收。” —————————— 《一九二七年春,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 廖伟棠 我们多么草率地成为了孤儿。玛琳娜, 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大雪落在 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 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我想象我们的相遇,在一场隆重的死亡背面 (玫瑰的矛盾贯穿了他硕大的心); 在一九二七年春夜,我们在国境线相遇 因此错过了 这个呼啸着奔向终点的世界。 而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错误。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百合花盛放 ——他以他的死宣告了世纪的终结, 而不是我们尴尬的生存。 为什么我要对你们沉默? 当华尔兹舞曲奏起的时候,我在谢幕。 因为今夜,你是旋转,我是迷失。 当你转换舞伴的时候,我将在世界的留言册上 抹去我的名字。 玛琳娜,国境线的舞会 停止,大雪落向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 我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我歌唱了我们的废墟 ……然后我又将沉默不语。 逃 po18az.com 客房服务刷开了门又迅速退了出去。 沙发上斜斜地瘫着两个精赤的人,抱枕们扔到了地上。而满室都是腥膻的气息。 这二人好好地利用这个房间战了一场——沙发不消说,然后滚到色彩瑰丽的地毯上垫着那些抱枕,然后在书桌前,然后在刘凯文那充满少年气息的床铺里。 喻小榕不知道抱着这男人高潮了多少次,现在连嗓子都是疼的,人也早已脱力。贺时唯抱着她,撩着她的发鬓。“大仇得报?” “大仇得报。”喻小榕有些自嘲,却也解恨。她确信在Kevin的床上已将自己的与贺时唯的体液蹭得满被子。 一种虚伪的出轨,虚假的、精神胜利的人妻的报复。她心里松快如同自由的林鸟。早知道这是良药,她早早就吞下这一苦口了。 刘凯文,滚你丫的! 贺时唯自然是看懂了。他捏着她的下巴:“我倒是黄毛的角色了。”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 o18a g. com 炮机有炮机的自觉。她心里默默想着,看了看金色的斜阳,还有阳光下他渐渐隐没的俊脸。 他倒是个纯真的人。纯真地被缚于前度的爱恋,纯真地在家人面前孩子气,纯真地约着女孩子放纵着,纯真地与她欢爱着。其实他拥有那么美好的一切—— “谢谢配合。”喻小榕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贺时唯纹丝不动地看着她。她赤身走着,莫名寒战着。 走到客厅中央,忽然之间她听到贺时唯淡淡地在她身后说: “把人当工具的滋味不错是吗?” 她浑身的寒毛恫立起来。喻小榕从来没听到过贺时唯这般语气。 她站定了。背对着他。 他的声音继续传来:“喻小榕?” 她逃进浴室里关上门。花洒喷头刷刷开着。 他说这话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可是他明明平时那样柔和。贺时唯,就连那天她误闯了他的调情现场也是真有其事地凶巴巴,而此时…… 像冥河对岸的哈迪斯。 明明一切都是那样顺气自然呀!他本来对肉体关系对爱情,都已如敝屣了一般不是么?他要玩,不如顺道帮帮她,帮她忘却前尘做个好事! 然而她莫名其妙地悲伤起来。流水哗哗地砸在她脸上。 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浓烈的内疚从她胸腔里往外奔涌着。她披着浴巾抛了出去。贺时唯已经不见了。 她飞快地打车回了家。家里没人。她又给贺时唯打电话,但是他始终不接。 她在他的房间里蹲到入夜。夜色洒进来将房间映得一片深蓝,而城市的霓虹又红红粉粉地从窗外夺目而进。 她忽然懂了《挪威的森林》里面早美的哀戚。也许他已先她一步了然了。泱泱的世界,变幻无常,而执着于美与纯的人…… 不得善终。 她跳了起来:“不可以!” 小桃哀哀叫着踱步进来了。 “是了,喂猫。”喻小榕拍了拍脸,去给小猫开罐头。眼看小猫吃饱了,她便去收拾屋子,整理厨房和浴室。酒柜。唱机。后半夜的时候她去收拾他的床头柜和书架。 柜子里有发黄的的笔记。家务的流水账。 “2014年10月24日 照例买紫色马蹄莲和筒骨。”这一篇是发黄的书页上所记。最新的一篇则是“2018年7月20日 嘱母备饭菜,与榕同归。” 清晨的时候,她收到两条信息。一个是东四的房东,说房子已经收拾好了。一个是陈忱。贺时唯在她那里。 “我可能,下个月去Richard那里住了哦。”陈忱说。 好的。 好。 她甚至忘了她是怎么打包东西的。只消一日,她将东西全部清走了。 日子过得飞快。甚至那两个月如同夏梦一般荒唐无痕。年底的时候,她也已经是满头波浪卷的时髦女郎了。 2018年12月31日的夜晚她加好了班,走在国贸的街道上。图兰朵知道她的境况:“这一年,我们小叶榕成长为独立女性了。” 是呀。谁猜得到呢。刘凯文出发去了LA,琪琪格仍然在伦敦熬论文。而她成为了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她一边回着消息一边苦思着离开公司时Manger交代的任务。 而她原本以为是关隘的一切都已不是阻碍。但是,她还是不敢去看陈忱的朋友圈。 也自然并不敢再去点与贺时唯的对话框。 手机里又弹出来一条消息。“新总监说你的稿子要改哦。”领导老陈说。“不过总体还是好的,你今晚回家弄一下。” 喻小榕笑苦笑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她这样想着,可能需要面对的也就仅剩下怎样赚钱。 “众生皆苦。”小桂林苦道。“我的鱼还是没养出来。” 小尼姑年方十八……正青春被打工削去了头发……她笑着给群里的人唱了一段,道:“你也苦,我也苦,喂小桂林,你我好歹还有头发。” 小桂林揶揄:“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头发?” 喻小榕朗朗笑着,在寒风中逃也似地跳了一个新年的时刻。 冬夜 稿子在新年的晨曦中改好了。她敷了个面膜滚回床上去,发了个动态:“也曾见帝都凌晨四点的模样。” 没几分钟微信响了:“我也在看塘沽四点的模样。”小桂林已经起来去看鱼了。 她刷着牙,略微有点精神涣散:“你要猝死么?” “也要养出鱼来再死。” 她嗤地一笑,默默地给他拨个电话。对面过了好久,犹犹豫豫地接了。 “……小桂林。”半晌听不见对面说话,喻小榕先开口。 “干啥。”小桂林闷闷地问。 他的声音极低沉,震得她更想睡了。她倒是第一次听见他真实的声音,和她想象的也差不多,更学究一些。 “你还活着呢。” “无论如何也要比鱼多活一点。”小桂林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看鱼了。你不睡么?” “快睡死过去了。” 只是太阳已升了起来。9点她出现在了办公室里,但是老陈已经到了。 他看到喻小榕出现在办公室里,仿佛松了一口气:“新的总监Elaine已经到了。十点多会和你过一下你的稿子。” 喻小榕提心吊胆地呆到了十点半。Elaine开完会,终于召她进门。 那是个修长而美丽的年轻女人。面庞上略略有倦容,但却精致而聪慧。她看着喻小榕笑着:“方案写得不错。” 与笑容松了一口气:“谢Elaine。” “但是立意还是俗套。”Elaine长了一双笑眼,嘴角也是尖尖的,非常典型的未来美妇长相,见之宜家宜室。但是此刻她俩都是一头短发,都穿着时装款的衬衣,用漆了指甲的手敲打着电脑。而Elaine更是尖刻。 “我不是很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Elaine说。“这款产品面向的是幼儿家庭,你能想要充分突出的点就只有——充分破壁?” “哎,请您指点。” Elaine笑而不语:“你再想想,他们最终要解决的痛点是什么?”看着低着头受训的喻小榕,Elaine叹了口气,道:“你再去想想,我给你半天时间。1点过来和我说说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喻小榕出了Elaine办公室,直接往老陈那儿走去。老陈道:“她想找个几个机灵的跟着她做,可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 喻小榕拿出那份产品介绍,看了又看——德国牌子的家电品牌,刚刚被我国的龙头收购,准备将在欧洲市场做得很好的破壁机引入国内。卖点一个是欧洲老蓝血品牌,一个是高效能高质量…… 她往群聊里发了个哭脸。“有娃的家庭买破壁机会有什么偏好吗?” 图兰朵:“我才不信破壁机这玩意。”也有其他人纷纷说打豆浆其实是很方便的,于是一群乌合之众开始了乌合之讨论。 喻小榕心碎又绝望,又看了很久竞品的介绍和推广,也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头绪。 “搞啥呢。”小桂林冒了出来。“刚睡醒就看到你们嗡嗡嗡。”小桂林瓮声瓮气地在群里发了一串语音控诉起来。“说到破壁机,那玩意是不是和磨豆机差不多啊?咖啡豆也是豆啊。” “我舍友的犯罪记录清单里有一条是中午磨豆子吵醒熟睡中的我。”小桂林道。“破壁机是不是也是犯罪工具。” 喻小榕如被当头棒喝一般,旋风一样将稿子改了个方向——深雪破壁机,还你婴儿般的睡眠! Elaine嘴角的美人钩上扬:“可以。”喻小榕咬着唇:“谢谢!” “不过……”Elaine抿了抿咖啡:“市面上竞品不缺静音这个卖点。我为啥要买深雪家的?” 喻小榕又语塞。Elaine敲了敲桌子:“你想想,如果你结婚生了娃,你要用破壁机,你会如何去期待这个破壁机?” 新年第一天的下班时间,她溜达在没入黑暗的街道上。呼啸而过的车流告诉她:这是北京,这是个无情的工作之城,结婚生子,是她配去思考的么? 丰台别墅里那些馥郁的菜饭香蓦然出现在她脑海中,然后就是贺太太那婉然的笑。她搬出去之后贺太太表达了遗憾,也说了请喻小榕还是要去她家吃饭。喻小榕什么身份?可笑。 那个人。对,喻小榕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不过这时候,死马当活马医…… 琪琪格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过来——“阿榕!我下周回来!伦敦那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你提早毕业啦?”喻小榕讶道。 “我论文写不出来的,不要想了,我毕业证不想要了。去他娘的。”琪琪格咬牙切齿。“搞笑呢,我去搞奢侈品管理?我这辈子就该当个护林员,在我们旗里看看树看看花终老。” “那你哪天回来。” “看吧,我还有个课题下周结掉,助教还没告诉我确切的时间。我还是要稍微准备一下brief的。”矛盾的琪琪格。 喻小榕不禁好笑:“我问你啊,如果你结了婚生了崽子,你买一个破壁机,你对它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哦哟,那得是能给我用来做奶茶啊。”琪琪格道。“不过说实话,这些破家务事让别人做是最好的,如果不行的话这种破机器最好能给我省点时间。” 喻小榕微微点头,看着冬夜的霓虹。新年的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新春以来仿佛一切都是好事情。Elaine凌厉能干,空降不久就将整个部门多个项目串联起来,接连拿下了多个大单子,甚至将深雪整个branding的合同签了下来。而如之前老陈所述,Elaine 需要建立自己的小小团队,老练如老陈、灵气四溢如喻小榕,也成功进入核心区。 Elaine笑道:“深雪年末要冲IPO,品牌维护这一块非常重要,我们既然吃了下去,就要做得漂亮、做出成绩。”除了深雪的品宣,一些小牌子的活计就扔到了喻小榕身上去。 喻小榕毕业未及一年,年轻、聪慧,深得领导赏识,前途似是十分光明。老陈不无欣慰:“我可以安心生孩子了。” 喻小榕才惊觉老陈其实并不是一直那样要强。她29岁,结婚三年,似乎更像嫁给了工作。春天的一个晚上,老陈说:“我希望我的女孩儿生在春天。”喻小榕只是挑了一下眉毛——“你工作不要啦?” 老陈哂笑:“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喻小榕认同老陈。对于喻小榕来说这件事情就是活下去,离开那西南大山深处溽热的噩梦活下去。在这个不会鼻炎发作,不会湿疹,不会有谩骂和饥饿的地方活下去。不工作怎么活呢?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啊。”小桂林说。“你的梦想可能比我的还容易些。” 夜深的时候这人还不睡。喻小榕常常是半夜2点多刷着牙才和他说话,秒回。“在北京活着,像个小动物那样也行。而我的鱼,我的鱼……” 他的鱼是个命运的骰子。他所寻找的变量或许永远找不到。曾经在他随意所育出的鲤鱼里有那么一条,几乎没有骨刺,鳞片细软,身形矫健,有强大的越冬能力。这样多少水产养殖人的梦中的鱼儿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缸里,小桂林仿佛就是天命选中的养鱼人。 “但是再也没有遇到过了。”他语调有些落寞,声线更低沉了。 “小桂林。”喻小榕道。 “嗯?” “你没有口音,你居然没有桂林口音。”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桂林发出一阵狂笑,然后说了几句典型的广西普通话。喻小榕也同样以老表的口音回应,二人在深夜笑得不行。 “鱼啊……”回到鱼的话题。小桂林似乎高兴了一些。“人生充满确定,只有这个鱼……什么时候能确定一些呢。” “人生怎么会充满确定?”喻小榕问。 “一切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小桂林打着哈欠。“你还不睡么?我去看鱼了。” 电话挂了之后,她还是睡不着。如果是命运的安排,那么,遇到贺时唯也是命运的旨意么?刹那间那些腥膻的回忆如潮水一样杀入脑海。 贺时唯的吻,他的手指与拥抱。洗手间的马蹄莲。 那枚戒指。 她跳下床去,抽屉里翻出来那一对对戒。那一对贺太太的Harry Winston的戒指已经还回去了,只有这一对宝石硕大璀璨的婚戒她还保留着。那一天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给她处理,她自然是可以随意卖钱的。这是她的东西。然而她终究是藏私。 四季与她无关,喻小榕埋头忙着她的工作。春天的远方远远地穿来雷声,一年快过去了。一年了。 他,贺时唯,Richard He,沙漏,沉寂如整个茫茫沙漠。 “我的雄鱼要死光了。”一大早小桂林就来哭诉。 “你不能一次性培育两缸么?”图兰朵被他吵得不耐烦。 “我有三缸雄鱼,都死啦!” “死了再养啊。” “再养再死对吧。”小桂林道。 喻小榕笑得不行,昨夜突发的抑郁也消逝了。她和小桂林说:“你还说不确定,这不就是很确定么?” “确定死光是吧。”小桂林真的很沮丧。“天赐良鱼其实是老天给我的一种幻想,我觉得。”他想了想,说。“也许这种东西就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我不配!“ 老天爷偶尔漏下来的一束光给了他希望,谁知道这是命运的提示,还是作弄呢。 “不过。”小桂林说,“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是老天的考验,总得试试看。”小桂林嗷嗷叫唤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决定收拾河山,再养几缸。 喻小榕差点笑死:“你自问自答,心情和过山车一样,不累么?” “我真的很可怜的。”小桂林复又用那男低音和她说。“鱼养不出来,过山车也没坐过。如果有人请我吃个雪糕我就好了。” 喻小榕给他发了个九块九的红包,小桂林叫了她一天的爹。 梦想 她睁开眼睛,小桂林长串的信息如倒水一般倾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小桂林沉闷的絮絮叨叨。鱼的一切——鱼缸,水体的温度,鱼的饮食。但是鱼的恋爱呢? “鱼类不配。”小桂林打着哈欠。11点,喻小榕午休的时间,他睡醒了。“人类也不配。”她说着急匆匆地用唇接着一根香烟。“打工狗只配繁殖,不配恋爱。” 秋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她学会了抽烟,酒的摄取也是变得频繁。午夜霓虹渐渐熄灭的时候她需要一小杯浓浓的白酒才能入睡。她美其名为练酒量。 “当然要练了。”Elaine微笑着认可她的行为。“你如今是我来罩着你,不用和甲方爸爸们喝酒当然是好事儿。但是以后你终有自己负责一个品牌的时候。” 她也知道Elaine倚重她,提携玉龙为君死,她永无休止的精益求精来回报。 7月的时候,Elaine交给老陈一个任务。“这个抹茶巧克力的问题现在在网上开始发酵了,你看看,今天给我个方案初稿,我们晚上讨论一下。” 在一旁的喻小榕不禁暗暗害怕。这个贵价品牌的巧克力被爆出使用小麦汁替代抹茶制作巧克力,还添加了抹茶香精,如今人人喊打。食物造假的案子,老陈做得来么? 老陈脸色铁青地进了Elaine的房间,又脸色铁青地出来了。Elaine将喻小榕喊了进去:“老陈说干 不了这个活儿。”Elaine叹息道。“她说掩盖食物上的造假,违背良心。你怎么想呢?” 喻小榕绞尽脑汁,终于憋出一句话:“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们是乙方。” “是了。”Elaine叹息道。“工作的人格要与你自己的人格分开来,否则如何成大事呢?你看看刘邦。”Elaine想了好一阵子,道:“创业难,难于不要自缚手脚。你说呢?” 喻小榕胡乱点点头。 “你真明白了么?”Elaine一双美目,探究似地看着她。 “明白。” “那这个case给你?你今天做个初步方案出来,我们明天早上讨论。”Elaine沉吟了一下,“我和你,还有隔壁组的J。” “好的。”喻小榕应了下来。 Elaine看她脸上还有犹豫之色,笑道:“你知道的吧,老陈怀孕了。” 老陈竟然是个行动派。也好,梦想实现了。 Elaine将手托着腮,仍漾着微笑:“要为孩子积点福,所以不能做这样的case——了吧。也罢了,反正还有几个小单子,让她去跟。” 喻小榕回到工位,看到脸色如雪的老陈。她才不到三十,腮边挂着一条浅浅的法令纹,眼底下满是疲惫。喻小榕惊觉,老陈是没有化妆的了。 她不敢仔细看老陈,径直坐下。 老陈悄悄发来消息:“山本巧克力那个case,Elaine交给你了?” 她犹豫了半天,道:“还有J。” 老陈打了好久的字,最后叹了口气,道:“小榕,人总要多为自己想想的。”说完,起身去接茶水去了。 她难道没有为自己想么?如果她不为了梦想,就不会千辛万苦考到北京来,千辛万苦进到金松传媒,也抵御住了沦为贺时唯的掌中鸟的诱惑,抵死打拼着。这点挑战算什么呢? 但是烟还是一根接着一根抽着。 深夜的时候她叼着烟,疯狂地在网上监测着舆情,也同时在动因人们购买这类巧克力的动因。方案调了又调,一点多的时候她做好了稿子,将电脑一推,洗了把脸去冰箱倒酒去了。 冰箱漆黑的外皮清晰地倒影着她黑糊糊的影子,一个清癯的头发卷曲微微驼背的女人的影子。 这是谁?喻小榕暗暗吃惊。“你在做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霓虹灯从厨房的窗外洒进来,粉的红的金的,将厨房的暗影映得蓝蓝的深深的。她放下酒瓶子,拿起手机。 “小桂林,你的梦想是什么?” “养出我的雌鱼来啊。”小桂林一秒回答。 “我是说,那种,人生的终极的梦想。” 小桂林沉默了很久,说:“可能是对于自然的爱吧。你不要笑我。” “有什么好笑的?” “江河湖海都很美。”小桂林说。“但是哦,我养鱼哦,是为了让鱼更好吃。” 真是很矛盾很讽刺。 “你的梦想是啥呢?”小桂林问。 “爱自己。”喻小榕想了很久,回答道。 “你开什么玩笑。”小桂林道。“那就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样。” 是哦,所以,喻小榕的梦想是什么呢? 她又看着黑黢黢的倒影。喻小榕忽然想到窝在沙发背后悄悄流泪的脆弱的贺时唯。他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 写和小桂林的章节还有两三章。 古北水镇 八月,丰收季。深雪的答谢会在京郊开,金松传媒作为深雪的公关服务提供商,也作为受邀之列。说是答谢,不过是IPO前各路神仙互通有无。Elaine带队前往 。喻小榕提前做好了头发指甲,也背了一肚子稿子。 对完最后一趟稿子,喻小榕紧张地去收拾行李。小桂林鲜有地并不汇报鱼类的进展,反而道:“西装借不到怎么办。” “干啥呢?” “有个学术会议。”小桂林入学两年,还是第一次和导师一起出去参加论坛。喻小榕颇感到欣慰,谆谆指导了如何穿搭。“西装外套若是没有,去借个得体的白衬衣也是OK的。”老陈给她推荐过商务礼仪课程,衬衣怎么穿她还是晓得的。“你去哪儿开会?” “还不知道,农大组织的。哎,要开一周,我的鱼——我不去了吧——”小桂林嘟嘟哝哝的,并不是很愿意出席这种学术的劳什子活动。 而喻小榕在古北水镇。她早就期盼那里的秋色如画,果然不负。不料才下车,她就收到小桂林发来的照片。正是司马台长城那长长的落日:“我被发配戍边了。” “你也在古北水镇?”喻小榕惊讶地道。 “你也在古北水镇?”小桂林同样惊讶。 喻小榕笑着说:“晚上我还没事,一起在镇子上吃点啥么?” 久久,他才回了个“好”。喻小榕深知他性子闷,便替他做好了决定,去镇上的米粉店吃个捞粉就好。喻小榕请客,可以多加浇头。于是便约好了7点的时候在镇子中心的大榕树下见面。 喻小榕收拾了行李请了假,也已经是7点一刻了。她衣服都来不及换,还是闲人模样就往外跑。远远能看到那茂密的树,她才缓下来喘着气。水镇好似郊外的不夜城,一个明晃晃的海市蜃楼。灯饰荧然,处处热闹,真有宋时夜市的味道。榕树上挂着几个亮堂堂的灯,将其下的青石板照得肌理分明。 星光如流萤,不觉便已是8点。9点她要规整准备明天的战役。 “你人呢?”她鼻孔都能冒出火来。 小桂林良久才说话:“被导师绊住了,实在抱歉!明天,明天请你吃东西!” 喻小榕转身没入星光里去了。 11点,喻小榕面膜敷上,如Elaine的叮嘱早点睡去。 小桂林犹犹豫豫打来了个电话——“小叶榕,我在你们酒店大堂。”他声音闷闷的,又道:“我还给你带来了农大的酸奶。你下来拿?” 喻小榕当即说睡下了,让放前台即可。小桂林却仍然嘟嘟囔囔:“那个还是亲手交给你比较好,我听说古北水镇大家都想要这个,但是数量是很有限的……” 喻小榕翻了个白眼,把被子一踹跳下床去。她脸上还是厚厚的泥巴——吓不死他! “我到了,你人呢?”喻小榕到了大堂,四处看着。也并未见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只有好几个商务人士或各路精英。 喻小榕转到水吧那里去。“没见到你啊?” “我在大堂的沙发呢!” 喻小榕狐疑。沙发上的那是个—— 她跑了过去。亮堂的灯光下,黯淡的毯织沙发旁,一个异为高大的穿着西服的金发男生站着,赧然地笑着,双目慵慵然。 “小榕,我是小桂林……”他说话。世界不知道怎的,安静了下来。 他叫做覃秋杰,轻轻微微的桂柳腔藏在这个彪形身躯之内的矛盾的小桂林仔。 她想起来脸上还糊着海底泥——真是,把她自己埋到海底算球了吧。 她飞快地回到房间。J讶道:“你咋这一脸黑泥地出了去?怎的又拿回来这一堆吃的?”她恶狠狠地洗着脸上的泥:“一切为了客户!”她脑子没断,面对着小桂林的美色她仍不改主意:这稀有的农大酸奶送给深雪的于总,岂不是最好不过的伴手礼了么? 镜子里她脸色潮红 。喻小榕相信这是事业的决心。 只是再回来她就睡不着了。相反小桂林微信里没说几句,糊里糊涂就睡了过去。 她微微觉得有点懊丧,关了灯去看着窗外的景。不知道过了多久,J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要不要喝点牛奶?”。喻小榕摇摇头。 晨早的时分,J睁开眼,见小榕已在换衣服了。她便笑道:“精力好旺盛,昨夜这样闹腾,今天还起来那么早。”喻小榕看着镜子里双目红红的自己,倒是疑惑自己闹腾什么了呢。 J是带着圆圆脸波波头的圆润北京女孩儿,带着笑说:“今晚晚饭后Elaine要转桌子喝酒的,你来陪着她吧,我实在不太行。”喻小榕疑道:“你不能喝酒么?我咋记得你在我司酒量出了名的?”J苦笑着说:“实在不行了,我最近胃疼的厉害。再者,你最近不是再练酒量么?”喻小榕便不好再说什么。 J笑得灿烂,又补了一句:“你的裙子和高跟鞋都好美。” 早上9点,进入圆桌会议会场,准备9点半开会。Elaine来了,一头微卷的发也早修理成了短发,衬着一身利落的白西装,英气逼人。她打量着喻小榕,笑道:“那么美么?” 喻小榕穿了个灰色的包臀裙,黑色小猫跟高跟鞋,很正常低调的打工装。倒是J今天是个缎面的粉色鱼尾中裙,雪纺小飞袖衬衣精巧瑰丽,衬得她的娇俏动人。J却笑道:“我们哪里及得上Elaine?” 会场人来人往,慢慢坐定。 喻小榕却有些不敢往前。人潮中那一刹那恍惚,她似乎是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纵使相逢应不识 “那个,于总好像来了。”J悄声说 是深雪市场部的负责人。Elaine立刻转过头去打招呼。于总与一行人握手,那手烫得喻小榕发怵。 Elaine微笑着:“昨天太仓促也没能聊什么,我们今晚细聊。很期待今天莫老先生的发言。” 喻小榕的脑子才慢慢地回笼。是了,今晚,深雪的实控人莫颙将向所有人宣布重要消息,并且…… 可能会有前两个季度业绩表现的吉光片羽吧。老陈叮嘱过她——不要碰,不要管。谨记不能深陷其中。什么是深陷其中? 于总啜饮了两口,便开始讲起深雪三四季度的公关需求:“明日的会议也会说的——我们下半年重点是不能出现舆情危机,能够推动品牌口碑优化是更好了,但是,关键是不能出幺蛾子。你懂?” Elaine点点头:“我们团队很有信心。”她转身将喻小榕拉了上来,道:“这姑娘今年才毕业,聪明的很,又机灵。” 于总看了看她,笑道:“肯定是Elaine带得好了。” 喻小榕笑了笑,道:“是的,于总您好,我叫喻小榕。” “本家哦?”于总讶道。 “她姓喻,比喻的喻。”J道。 “于总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她想起来老陈最后一句。 果然于总的眼波在J身上数度流转,然后和Elaine说:“你的团队都是美女,又个个都有才。” J一笑,如她的粉色的缎子明艳照人:“我要谢谢Elaine照顾才是。不过,还是要感谢于总关怀。” 于总点了点头,伸出杯子来碰了碰J,又碰了碰Elaine:“莫总在那边,我带你们去和他老人家打个招呼。”于是便带着Elaine他们往主桌那边走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笑着和一群人聊着,也便转过来看着他们,深目凝神,略小却闪着精光,道:“你们很了不起,几个人和小于他们将我们品牌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小满他们介绍得真是没错”莫总微笑着指了指身边西装革履的人们中的一个,一个头发油光闪亮男人笑着说:“我也只是给莫总一个参考意见。不敢居功。” 莫总指着这一群男人道:“这是乐城证券给我们做IPO的团队,以后公关这块,你们可要好好合作。” 喻小榕看着眼前的那群男人。其中的那个修长挺拔眼神深邃朦胧,英俊逼人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笔挺合度的西装,脸色白得发青,应该说一脸铁青。 “Richard,你不是总说金松特别好么,这会儿咱们搭手,你可安心了。”小满拍了拍那个出神的俊朗男子。那男人倏然回神,挤出一个笑容,看着Elaine:“当然。”举杯和Elaine碰了碰。 她几乎要瘫在地上。 然后他沉着眸子,说:“你们真的非常好,最近抹茶巧克力的事,也并没有什么发酵了。你们的建言说继续深耕抹茶风味的生产线,莫总也在谨慎考虑。” 莫老先生一笑:“我早就说,小贺你该跟着我干。” 贺时惟微微颔首:“我们现在不正是在为莫总您打工么?所有人。”他平平地扫视了所有人,也包括喻小榕。 Elaine笑道:“不管怎么说,谢谢贺总引荐。”那装满香槟的杯子,沉沉地坠了下去。 晚宴他们坐在同一席。Elaine和贺时惟密密地谈着,莫总却只和J说了两句就匆匆去了,喻小榕捏着杯子,只好跟在Elaine身后。 贺时惟和Elaine专注地谈着市场的问题。他眸子漆黑一片,依旧水汪汪的,却仿佛从前他们还是陌生的房客的时候,他那目下无尘的样子。 他不看他——是的,一眼都不。只那平平的众生平等的眼神,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动着,粉色的唇轻轻开合。都是她那样努力吻过的地方。 再也触不到了。 她垂下眸子,又抬了起来。Elaine点住她:“刚才贺总和你说话,听不到?” 她赶忙抬眸:“贺总好!” “你好。”贺时惟微笑道。“以后请你们多多支持。” J伸出杯子去碰了一下:“贺总不愧是乐城吴彦祖,百闻不如一见呀。” “你怎么知道的?”Elaine苦笑。 “全行业都知道了吧?”J笑得咯咯的。小满走过来加入局面,乐城深雪团队的都来了,乌泱泱的。喻小榕终是觉得无趣,找了个空退了出去。 原来他在工作的时候也同样是光芒四射,怪不得那时候他总能没几天就带回来同样是高智高颜值的女孩子。他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人海就只是窄窄的一席之远。这段荒唐的奇遇,也终于是要结束了。 “你哭什么呢?今天是深雪的好日子,可不能哭。” 回头一看,是于总。这男人给她的酒杯满斟了一杯,跟她碰了一杯,眼看着她一杯吞了:“压力很大么?” “没事,只是隐形眼镜戴的不好。”喻小榕勉强笑道。这男人说不上的奇怪,她便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你能走么?”于总笑道:“你们团队那些个漂亮女孩儿真是,也不照顾着你一点。”说着便去扶着她的手臂。 酒量白练了,这么一杯,她便如坠黑甜乡。一时间四处都温香软玉一般。 她行走在云朵里,人声渐渐稀少。 “喂?”睡成这样? J诧异地看着迎面过来的贺时惟。“不要紧的,你们先去落座,莫老先生马上要发言,公关那边不能只有Elaine一个人。”贺时惟提着喻小榕的手臂。 “我带她去大堂坐着,风一吹就醒了。” J眼波转到于总身上,笑道:“有道理,我们走么?”于总也笑道:“好,好。” 贺时惟与她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走在酒店人迹少见的道上,一路往大堂的方向去。 “你房间几号?”他问。 “什么房间?”喻小榕双潮红,掀开眼盖看着他:“你要做什么?”顿了顿,“你还要睡我不成?” 见贺时惟不答,她又加了一句:“不可能的。你已经那么讨厌我了。” 眼泪扑扑地直掉到地毯上去了。 红线 大堂人口零星,只灯盏明然,照得如同幽深的殿堂一般。似是有菩萨看着,而贺时惟垂眸。 “小喻,你喝醉了。”他搀扶着他,拐到大堂后侧一处沙发上。 “我是醉了,可是你就不认识我了么?”喻小榕靠在他肩膀上。 贺时惟就这样僵着,沉默着。 “贺时惟!”喻小榕转向他的颈窝,呜咽起来。 “我们是业务伙伴,喻小榕。”贺时惟淡淡地道。“你要明白,深雪上市是个非常重要的项目,你若是做成了,行业里自有你一席之地……” 他骤然一跌,跌到沙发深处。她拉着他,温软的玉落入他怀里,掌心里,目光处处。 她哭得厉害。 “我伤害了你,我知道,我知道,我懊悔得每天打自己,你知道么?”喻小榕边哭边吻他,哆哆嗦嗦的吻从他嘴边到他脖颈上。“贺时惟!贺时惟!” “别!”贺时惟推开她。红唇差点印在他衣服上。 喻小榕看着他,泪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滚。贺时惟移开双目:“我再说一遍,我们现在是业务伙伴。你我都不应该逾越道德的红线。” 道德的红线! 好笑极了! 是谁在当初不顾一切在那蓝湛湛的夜里占有了她,让她断绝了对刘凯文的痴心妄想,转而落入夜不能寐得漩涡里的?道德的红线,他俩拥抱着来回横跳过多少回了。 喻小榕忍不住嘴角微微抬起。“是哦,原来如此。”酒仿佛一瞬间就醒了。 她站起来,扶着墙。 “你……”贺时惟忍不住去扶她。 喻小榕从兜里掏出房卡。“最后一次,逾越红线,你来不来?”她斜依在电梯门前,也斜着眼看他。 贺时惟定睛看着她,橙黄的灯光落入他目中,如菩萨的眼。喻小榕那敦实的大腿在裙身里撑开的曲线,则是菩萨圆熟的指掌。 “你好好休息。”神性不可犯也。 喻小榕一抹双目,揿开了电梯,消失在电梯轿厢里层层迭迭的镜子里。 翌日阳光又是很好。她酒醒得早,按捺住爆裂的头痛上妆。 工作群里已发下了陪同于总爬司马台长城的命令,J已答应了陪同;而她则陪着Elaine开会去。 要见到他,那就见吧。以后长长久久,这个项目至少还要做一年呢。 她冷笑着往脸上扑粉,忽而看到电话响了。 她一接,竟是个慵懒而低沉的声音:“榕榕。” 她嗯了一声。 “要不要去走走哦,朝霞还挺美的。” 她警觉地看了看号码,不认识:“您哪位?” 对面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覃秋杰。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谁?” “……小桂林啦。” 喻小榕一笑:“好呀,那么,7点半见吗?” 小桂林沉默了一下:“我在你们酒店餐厅旁边的花园里了。你要下来吃东西不。” 喻小榕迅速换了一身运动装,往餐厅去。 J正好也一起往外走,再一次嘟囔:“你不用陪逛长城呀。这么早干嘛呢?” “我约了其他人。” J一双杏眼瞪了过来:“谁?” “正好有朋友在这里啦。”喻小榕懒得解释。J狐疑地看着她。 下到一楼餐厅,喻小榕也并不往餐厅走,却往花园去。J更加狐疑了;此时从花园走过来几个酒店的人,窃窃私语道:“模特?” J不禁也跟着往花园去。 喻小榕打起电话来:“你在哪里?噢,我过来了。”又和J说餐厅不在此方向。J岂能放过,牢牢跟着。 喻小榕一路往花丛里走去。木槿开了,蓊蓊郁郁,迎着晨风微微颤抖着。晨光中渐见一个男子在秋千上坐着。一头卷卷的金色长发拢到耳后,高大壮美,双目如晨光一般,那看着喻小榕的笑容也如晨光一般。真的是个模特啊? “我的天哪!”J不禁悄声惊呼。“小喻你把男朋友藏在这里?” 喻小榕转过来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我朋友,来这里玩,碰上了。”小桂林站起来,笑声道:“你同事吗?” 小桂林转过来向着J微微鞠躬,羞赧道:“姐姐好!” 姐姐!J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羞恼,道:“我叫J!”喻小榕忙道:“他还在上学,还小呢。” 小桂林又是一笑。J心里砰砰直跳。 “你不是要陪于总爬长城?”喻小榕笑道,“该去吃早饭了吧?” J自然不愿意走的。她上下打量着小桂林,笑道:“你朋友穿着这身卫衣,怕是也想去爬长城吧?要不要一起呀?” 小桂林拼命点头:“是的是的,我是要去爬的,今天没事了可以自由活动了。榕榕你一起爬不?” 喻小榕苦笑着摇摇头:“我要干活儿。” J想了想,道:“那我们一起么?我和Elaine说一下,我们一起去陪于总?” 喻小榕继续摇头:“上午她和乐城的会议,我得帮她做会议纪要呢。” J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而机会,道:“我听说昨晚乐城的team都喝倒了不少,能否爬起来都是个问题呢。不行的话,我们下午再一起去溜达一下?” 喻小榕看得出她的心思,笑道:“下午再说吧。”她挡在二人跟前,抬头和小桂林说:“我们去走走么?” “我也去吧,我不饿。”J道。“没胃口呢。” “现在去溜达么?”小桂林看着J。 J拼命点头。 “可是你饿了吧?”小桂林看着喻小榕。“等你先吃点再去吧。” 叁人出现在餐厅里。 “你是要来蹭我们自助餐的!”喻小榕捶了小桂林一拳。小桂林吐了吐舌头:“也想来找你玩。” 喻小榕冷笑着给他夹了一大堆蛋糕。 小桂林奇道:“干嘛?” “吃。”喻小榕看着他方正的脸,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吃胖他! 小桂林皱了皱眉,默默地开始吃。 J在旁边嗷了一声:“吃那么多要胖的,我帮你吃一点。”叉子伸过来了。 小桂林挪了一下餐盘:“这是榕榕给我拿的,我得吃完。” J一咬牙:“那我帮你再拿点,你吃点清淡的?” 小桂林满嘴蛋糕:“姐姐,这些够我吃了。” 喻小榕坏笑:“哪里够,我给你再拿点巧克力。”小桂林点头如捣蒜。他跟前垒满了烤肉、玛芬蛋糕、巧克力等高热量玩意,他眼也不抬努力吃着。他还没吃几口,喻小榕又起身去给他拿东西。 J递过来一杯猕猴桃汁:“你喝点果汁吧。”小桂林喝了一口喻小榕倒的茶:“这个茶就行了。” J处处不得手,馁然:“反正你就吃喻小榕给拿的东西对吧。” 小桂林转向她笑着点头。 J道:“不是说你们不是男女朋友么!” 小桂林也笑着摇摇头,继续扫荡面前的食物。 烟霞 她端着咖啡站在他面前。 二人面前是一桌空空的咖啡座。坐么?她不敢看她。 贺时惟道:“早安,小喻。”侧身而过,拐进餐厅深处。 乐城的小满打着哈欠:“Richard那发神经的,那么大早起来!以前不到中午我还见不到他呢!哎,小喻,你就坐这儿么?我坐你前头?” 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泛白。 “不了,我坐在后面。”她径自走到小桂林跟前坐下。 蛋糕还没吃完。 小桂林笑道:“吃完这块,我们去逛一下?” “不去。”喻小榕头也不抬。“我要去工作了。” J对屡屡拒绝她的小桂林早已丢失了兴趣,冷眼看着这二人:“你还知道要工作呢?我先去找于总了。”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走着走着她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都在看身后的那男女。她一咬牙,看准了前头乐城的两个家伙,奔了过去:“早呀,贺总!满总!一起爬长城?” 埋头在早餐里的小满抬头:“不了不了……J今天那么好看啊!”惺忪的小满锐利地看到J盘了两个可爱的潇丸子头。“你怎么每天有每天的美……我靠。” 就是这么一回头,他看到了小桂林。 贺时惟闻言也抬起头来。 整个餐厅的人都默默打量着小桂林。 喻小榕伸出手去,将小桂林嘴角的奶油抹了下来。“太难看了,沾了快半世纪了。”喻小榕皱着眉,看着满脸通红的小桂林,却反而笑了起来。“脸红个什么劲儿。” “你难道没有女朋友?”喻小榕小声问,双目探究地看着他。 “……没有。”小桂林把头埋在肘窝里,半晌才拔出来,更红了。 “脸红啥!”喻小榕被可爱到了,不禁笑起来。 8点。 “我们还逛么?”小桂林吃饱,看着起身欲走的喻小榕,道。 喻小榕道:“我要准备会议了。你蹭我一顿饭,还不够了么?” 小桂林沉默了一下,仍旧腼腆笑着。 会议9点开始。议题并不甚艰深,只是乐城的IPO小组和金松的公关小组接头会。Elaine已嘱咐可以轻松一点,议题也不过是交代一下未来的一些方法方向。但是会议莫名肃杀。 “我不理解目前这个方案。”贺时惟道。“branding这块你说今年把主要拓展渠道押在年轻人赛道上。可是深雪前阵子并购的是德国的传统家电企业,业绩增长点在这里,我觉得不make sense。” Elaine道:“年轻人也是有采购家电的需求的,贺总。现在其实很流行实用主义和复古审美的回归。在这个赛道上,我们完全有进一步宣传的空间。” “我觉得,有点Ridiculous。”贺时惟冷笑。“你和于总聊过了吗?他认可?” “我觉得是有发展空间的。”喻小榕忍不住这个枪林弹雨。这人吃了火药吗?“贺总您看过我们的marketing proposal了么?” “你们的细节我相信贺总没那么关心。不过,品牌营销的方向还是要和我们报材料主要的业绩增长点挂钩的,咱们先和于总他们过一下吧……” “于总和我们已经对过了,这个方向……” “你等下。”Elaine一记眼刀看过来。喻小榕噤口。 “贺总,我们要不先过一下下一个topic, 请您来说下目前深雪上市的我们未来一年注意点?” 贺时惟往椅背上一靠,长腿架了起来。“Just no use to talk about this yet.” 谈这个?你们还不够班。贺总如是说。 Elaine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要不休息一下吧。” 十点不到,会议结束。贺时惟混蛋。喻小榕只能有端联想到昨夜他们在电梯前撕破了脸。 “我可能得罪贺总了。”喻小榕小心翼翼。“昨晚喝醉酒,我可能不是很得体。” Elaine抿了一口咖啡。“和你没关系。”她眉头深锁。 那样深深的锁。 喻小榕没看懂:“Elaine?” Elaine苦笑:“我觉得我也没做好。” 啊? “可能有些问题就是没法解决的。”Elaine道。“他可能对我们有什么误解。” “偏见,Precisely。”她道。 她居然会将问题归结到这个上。这个精明的女人?聪明到精明的女人?空降金松、将老陈逼得快要自动离职的女人? “我们还是能努力的吧。”喻小榕不知道该说啥了,不咸不淡地说。她不懂是否确实还有什么问题横亘在他们面前。 Elaine道:“我去爬长城,看看于总他们。你累了就休息吧,不要紧的。”Elaine抬头,竟满目血丝。“Richard应该也是去了,他有爬山的习惯。我去碰一下看看。” 喻小榕走到会议室外面的花圃去。她把烟盒拿了出来,金黄色的小桂林又冒了出来。“爬长城?”他一直在等她。 喻小榕将烟盒塞进怀里:“不。” 不应该开始的。她忖度。 小桂林温厚的掌扶了一下她身后的柱子:“那……要不要走一走……”红云飞到耳朵上,白日喝酒了这家伙? 喻小榕笑着摇头,忍不住逗了他一下:“下次。”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红云红到脖子底下去了。打发了小桂林,喻小榕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个可以自个儿待的地方,一个晨早的雪茄房。 有几丛槭树半红绿的在庭院深处招摇着。喻小榕弹出一根烟,点了起来,云烟散开便是烟霞。 “这一天才刚开始。”她喃喃笑道。“就结束了。” “很文艺啊。”贺时惟不知怎的从烟霞里走出来。 可笑。阴魂从头脑里走出来走到现实里。 “怎么?”喻小榕深吸一口烟。“贺总有什么见教么?” “又一个刘凯文。”贺时惟看着她。“你说不是么?” “是。不是。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放过我,放过我这个项目。”喻小榕又吸了一口,红红的唇抿成薄薄的形状。烟雾和水汽酝酿着。 柔丝丝,软弱得如垂泪的蛛一样的烟,淡淡紫色的烟,从她嘴角溢出来。 贺时惟狠狠地吻了下去,摁住她嘴畔流离的霞光。 虚妄 这一吻如此深,以至于她肺几乎空了。窒息的感觉让她眩晕。她无力地依着贺时惟:“我们从头来过好么?” 贺时惟将她轻轻推开,双目深深地看着她:“你答应我,好好讲这个项目做完,好么?” “为什么?”喻小榕问。“有什么冲突吗?你不能爱我了吗?” 贺时惟松开她,往红红绿绿的槭树下一站。“你以为就凭金松Elaine这个团队能拿下深雪这个项目?” 喻小榕看着她,一个巨大的疑窦从她内心升起然后遽然炸开,纷纷落下的是远处摇曳的桃花和粉雾。 “你不用,真的不用这样子。”喻小榕摸了摸腮边,凉的。“我努力便是。” 乐城的Richard He,这个骄傲意气风发的浪子,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事业拔群的女骄子。他在成就她,和他们。 “对不起……”她就很想说抱歉。难道不应该么? 这一年多的光景,山山水水一程又一程,她究竟在折腾什么呢? 她总是质疑他,然后在钦州那个红砖残瓦里遥远地拖拽着自己,幼小的她是放风筝的人,线是对刘凯文的幻想,对将来的未来的抵抗。 抵抗什么呢?他将未来喂到她嘴边了! 贺时惟伸出手抚去她的泪。“别哭了。”他道。“今年末深雪就可以交申请,你们的公关做到明年你就算赢了。”他一笑:“到时候,再说以后。” 贺时惟接着说:“那之前,我们不谈未来。好么。” 为什么呢? “项目里不能谈感情,你应当知道的。”贺时惟无奈道。“不要再用刘凯文赵凯文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刺激我了。” 喻小榕咬了咬牙:“那么,你要等我。”这才算是钦州瓦房里那个小女孩的内心话。 回到北京,小桂林还是一路给他打电话发微信。然而喻小榕已不再多理会,专心处理项目的事情。专注的时候,似乎烟酒都来得少了。 图兰朵忍不住来问:“你要拿小桂林怎么办嘛?” “啊?”喻小榕心中顿时塞满了愧歉。“他怎么了。”明知故问! 图兰多无奈道:“这孩子就是个死心眼的农科男,你要不给他一个准信。” 什么? “你喜不喜欢他?”图兰朵问。 “我有喜欢的人了。”喻小榕叹息。 “不是他?” “不是。” 图兰朵疑惑:“那你和他夜夜闲聊什么?” 喻小榕不禁愧怍,但脱口而出:“你怎么管那么多?”图兰朵挂了电话。悠长的闷热的夜里,蓝蓝的灯光如月一般。喻小榕看了一眼寂然无声的群聊,收起愧疚,去冰箱翻吃的。 微信提示音又响起。好了,稿件有反馈了。许总也是不眠之人。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气泡水,匆匆看了ments,然后退出来又看了一眼置顶的家伙。 真是讽刺!那个贺时惟,自花园一别就继续在联系列表里躺尸,音讯全无,只有工作的往来邮件和电话会。这算什么? 喻小榕莫名地有点生气。她翻箱倒柜地找着,将贺时惟那个给前度的订婚戒指翻了出来,戴到自己手上也是莫名的合适。只是她只能戴在中指上。 她给琪琪格打去电话:“你到哪里了?” 琪琪格在遥远的内蒙:“我下周或者下下周到北京。咋地?” 喻小榕闷闷地说:“你知道哪里可以回收钻石吗。” 琪琪格被这个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你偷谁的钻石要去销赃吗?你别害我。” 喻小榕羞于提及戒指的来历,只说是自己一个哥哥不要的,托她处理掉。琪琪格闻言,欣然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下周我也看看戒指成色。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应该是专门定做的。” 琪琪格啊了一声:“那就不值钱了,你发个照片给我看。”喻小榕将戒指的照片发过去。琪琪格接着啊了起来:“亲娘,这是Tiffanny的高定!不过盒子哪里去了?” 喻小榕不懂:“你下周看看。” 琪琪格嗷地叫了起来:“你你你,你真的不要么?” 喻小榕嗯了一声。 “十万,我十万要,给我!”琪琪格像个狂暴的野兽。于是,她提前了叁天到达了首都机场。 久违的琪琪格依然是高挑美丽,如野兽派油画里那丰腴的女子一般,行走在机场通道里犹如神话中的长人。 “我的宝!”琪琪格捡到小榕,惊讶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会那么美?”她印象中那个怯懦固执干巴的小榕,如今异常从容而美丽。 那个干瘪的西南小叶榕,如今似乎亭亭。这种美丽似乎也终于能与草原上的烈马相映成趣了。喻小榕果真从容地微笑着,将她带回家去。 “所以说,这个男的,你们之间啥关系?”听罢喻小榕的这一番故事,琪琪格下巴都要掉了。 “就是……”喻小榕一时语塞。是的这算啥? 琪琪格看她根本想不出来,就说:“罢了罢了,我们倒是新潮一些,叫它做——Situationship。” “啥玩意?” “临时关系。”琪琪格松松地挽了个头,身上披着一身绸缎似的睡袍子,恰如希腊神女出浴。她的话如是神谕。 神女一句话,似乎是当头棒喝,似乎是醍醐灌顶,一种将金钟罩在身上然后撞钟如洪的震荡。 他始终还是没有给她任何Promise。这个聪明透顶的情场老手。 一切虚妄,俱是妄想。 神女将头发烘得差不多了,放了下来搓上精油,略略哀伤地道:“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琪琪格叹息道:“我觉着冯震光还是很好的。” “是么……你见了那么多异域美男也是这样认为的?”喻小榕含糊应答着,仍还是沉浸在余震里。 “你要相信生理性的喜欢,生理性的热爱。”琪琪格叹道。“我可再没遇见过了” 喻小榕听见了这一句话。那些日夜里的纠缠,不知道算不算生理性的爱。她是真的爱他么?一切如果根本不是爱,是的,她根本不爱他。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