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夜(GL)》


 第一章

    自己是不是少了什么？
    小贝站在校门口，一边笑着向上了男友车的挚友挥手，一边想着……
    面对男友的子昀笑得非常开心。一开始在校门口等待，子昀还黏在小贝的身上撒娇，儘管因为炙热的炎夏而有点闷热，小贝还是对好友亲暱的肢体接触一笑至之，甚至觉得坦率用身体表现喜欢或不喜欢的子昀非常可爱。
    紧紧握住自己手掌的子昀笑得很甜，就在小贝以为再也没有人能露比这更好的笑容了，男友一到，子昀马上露出比刚才更加甜蜜百倍的笑容，像天上的星光在她脸上照亮，放下不久前才视若珍宝的双手，翩然投向别人的怀抱。
    子昀的男友是个很适合戴眼镜的斯文男子，他比她们大一岁，是另一所大学的大四生，有礼的对小贝点头致意之后，悠然跨进有些年纪的汽车里，隆隆的引擎声渐渐消逝在安静的深夜大学校园外。
    望着被黑夜隐没的车尾灯，没多久，小贝把在空中挥别的手放进牛仔裤的后口袋里，漫步走回校外的租屋处。
    很相配的一对。
    子昀和男友已经交往一年了，她们今年升上大学三年级，身边的朋友不是正在和谁交往中，就是处于一段恋情与下一段恋情的过度期。
    子昀原本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虽然也是，但子昀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已经不是小贝，那个长相斯文的男孩子，也在自己心中预留了子昀的空间吧。
    「真好呀……」
    小贝忍不住在无人的街道喃喃自语。
    没有谈过恋爱的她只能想像其中的美好，那种从子昀眼中可以看见的，连盛夏的艳阳都无法比拟的热情。
    小贝本身的条件不差，修长的身材和秀气的五官，虽然个性有点迟钝，向她示好的男孩子并不是一个也没有，可是总无法在那些男孩身上涌起什么感情。
    子昀说过，恋爱是一种佔有慾，想要独佔对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好。小贝很难体会那种激昂的情绪。
    唯一类似这种感觉的，大概是对国小时偷偷在外面养的那隻野猫吧。
    那隻被她称为小猫的虎斑野猫，有一双总是眯细的金色眼睛，老是气呼呼的牠，如果拿出牠最喜欢的小鱼乾，小猫会小心翼翼窥视小贝的手，悄悄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用傲慢的态度吃着小贝手上的鱼乾。
    普通时候小猫是不会让人摸的，但这时候能趁机摸摸小猫的背，小时候的小贝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儘管任性、嚣张，还是有可爱的一面，会温驯的趴在脚边任人抚摸的小猫不想让人看到。
    这是她最接近爱情的一刻。
    但这跟人类的爱情无关吧……
    糟了，小贝暗叫不妙。
    有两个女孩子在街道边争吵，因为是小巷，路边的行人很少，偶而经过的人只是多看几眼，没有打算介入制止她们争吵的意图。
    要是平常时候，小贝一定也匆匆走过，绝对不会淌别人的浑水，可是今天不一样，她有非介入不可的理由。
    她们挡在她家门外了。
    模型课的作业已经火烧眉毛，没有等别人吵完架再悠悠哉哉回家的时间，小贝张着嘴巴，朝半空中骂几句无声的脏话。
    好了，走吧。说声借过就结束了。
    朝肺里灌足空气，好补足为数不多的勇气。
    然后一个巴掌把小贝肺里的空气全都呛出来，那是她这辈子除了八点档之外，见过最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小贝下意识上前抓着动手女孩的手臂，因为这个气疯的女孩看起来不像只打一下就会善罢甘休。
    「等一下，有必要打人吗？」
    女孩在小贝面前顿时娇小不少，但是气焰比天还高，那头慵懒的褐色捲发，甩动中就像狮子的鬃毛，从散乱的瀏海下面，一双兇狠的美丽眼瞳正瞪着小贝，里头盈盈的水光闪烁着魔幻光辉。
    就像…………小猫？
    金褐的顏色，小小的身体，骄傲的态度，和记忆中的小猫非常相像。小贝陷入奇异的联想里。
    女孩用生硬的语气说：
    「放手。」
    现在好像不是想小猫的时候，回过神的小贝试图劝阻说：
    「有话好好说……」
    「闭嘴！」
    怕被扁的小贝乖乖放手，却依然凭藉身高优势挡在两人中间，想尽一点绵薄之力来阻止这场纠纷。
    气鼓鼓的女孩即使在盛怒中，依然不减损她的美丽。
    她架式十足的伸出手指指着小贝，这让小贝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但女孩是想指她身后的那一个女孩。
    「我应该杀了你。你说，现在要怎么办？你要负责。」
    身后传来的声音有点闷，带着悲伤情绪的声音说：
    「我们分手吧。这样对你，对她都比较好。」
    她们是同性恋恋人吗？还是三角关係？
    小贝觉得自己靠近两人的正面和背部都在发麻，到底要多笨才会自动跑到情侣吵架的小圈圈里，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女孩用高八度的尖锐声音说：
    「分手！」
    听到这两个字的美丽女孩像加了柴火的蒸汽机，蓬松褐发上快要冒出雾白气体。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孩让小贝很怕被扫到颱风尾，但不妨碍觉得女孩很可爱的想法。
    像猫科动物一样，让人想抱在怀里安抚。
    如果摸摸颈侧，喉咙会发出呼嚕声吗？
    「你说话有经过大脑吗！我们是什么关係，什么叫做对我比较好，你说话呀。这样叫做负责任吗！」
    她三番两次想对着女孩怒吼，但是小贝却挡在她们中间，等不耐烦的用力把小贝推到一边，才发现那个该死一万遍的傢伙已经逃跑了。
    见到背后空无一人的时候，小贝受到惊吓的绝对不会比女孩小。
    跑得好快，这个巷子不算短耶。
    被留下的女孩从喉咙深处发出不甘心的低鸣声，让小贝觉得自己是个误入狮爪的小动物，背脊开始发冷。
    她陪着笑脸，问出下意识的第一个问题说：
    「你们是男女……女女朋友？」
    野猫般的女孩充满力道的瞪了她一眼。
    好可怕。
    笑被吓得有点僵，然后小贝发现自己认识这个女孩子。
    郑希婷，资管系的学生，在校内算是很有名气的正妹，小贝听不少朋友提起过这个人，两人还曾经一起上过通识课。
    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希婷除了乱糟糟的头发之外，连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不少脏污。
    现在在小巷里不明显，但走在大马路上一定一览无疑。
    想到希婷可能感受到的尷尬，小贝涌起怜惜的心情，总是被朋友们嘲笑的烂好人性格，没有意外的冒出头来。
    「你……要不要来我家？」
    希婷没好气的又瞪了她一眼，语气衝撞的说：
    「你在跟我搭訕吗？因为我是同性恋，又跟情人吵架所以觉得有机可趁？我又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资管系大三的郑希婷。我和你同校，我是建筑系大三，叫贝瑜格，我家不远，就在你隔壁而已。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男孩子的。」
    小贝尽力露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指着她们身旁的那扇铁製大门，不只用声音，也用肢体语言告诉希婷她完全无害。
    不知道为什么，希婷觉得小贝讨好的笑容非常刺眼。

 第二章

    洗好澡的希婷只围着浴巾，肌肤因为热气蒸腾变成粉红色，几缕不被毛巾包裹住的发丝沾湿她的后颈，水珠沿着诱人的弧线滑下，直到被浴巾吸收。
    小贝呆呆看着浴巾底下一丝不掛的正妹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嫩白的大腿随着移动在浴巾底下若隐若现。
    穿着衣服时看不出来，其实希婷的胸围非常可观。
    子昀一起住还很充裕的空间，怎么希婷一进来，就连呼吸都不太自在。
    进入陌生人的家让希婷的表情很彆扭，但是洗好澡的舒适感，还有不用穿着脏衣服上街的安心感，使她的脸色比刚才在街道上缓和许多。
    也更接近别人口中待人和气的形象。
    「你要不要穿衣服？我的睡衣可以借你，虽然会大一点。」
    这是小贝第三次问她。
    「不用了，穿别人的衣服我会觉得很奇怪。」
    围别人的浴巾就不觉得奇怪吗？小贝不是很懂。
    这间屋子的房东太太人很好，不只收费合理，两房一厅的房子几乎什么电器都有，瓦斯炉和抽风机等厨具一应俱全，听说这间屋子本来是房东太太佈置给自己小孩住，但那个孩子结婚之后就搬到自己买的新家去了。
    虽然渴望一家团圆的房东太太有点心酸，但对她们这些穷学生来说真是捡到大便宜。
    这间房子一住进来就配有衣物烘乾机，希婷的衣服正在烘乾机里转着，而她没有问过主人，就不客气的进行房内探险。
    小贝没有问希婷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希婷也没有说明，两人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最主要是她们也没那个交情。
    晚上的气温是不是上升了一些呢？小贝移开注视希婷的视线，觉得有点热。
    像在寻找什么，希婷在四坪大的房间东张西望之后，问说：
    「没有椅子可以坐吗？」
    「坐在地上用矮桌做作业，冬天时地上的寒气会冷到让人哭出来，但是夏天的现在就不成问题，小贝也正坐在地上做作业。
    她说：
    「没有耶，你可以坐在床上。」
    第一个错误。
    像想到什么好主意，小贝指指铺着松软棉被的弹簧床，就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
    希婷看了看小贝，又看看床舖，似乎猜测着什么，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小贝的幻觉，希婷脸色一沉，站得离自己更远一点。
    没有穿衣服坐在陌生人身边的床上，确实不是很好，但她们都是女孩子，有这么严重吗？
    或许郑希婷是个比较小心的人，毕竟正妹也是活得很辛苦。小贝告诫自己以后说话小心一点。
    「你和同学一起住吗？」
    「对呀，两个人分摊房租比较便宜……」
    希婷拿起掛在书架上黑色的皮项圈问着：
    「这是什么？项圈？你们有养猫？」
    指甲光滑平整，没有伤痕的漂亮手指，希婷正用那样女性化的手指把玩着项圈，小贝突然对自己被胶水、墨水侵蚀，有不少伤口的双手有点不自在，双手搓揉的时候因为死皮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就算是系上最注重保养的女生，一定也无法拥有那样乾净的手吧。
    商科和工科的不同原来会反应在双手上。
    「没有，那是我买来玩的。」
    「玩？」
    第二个错误。
    听见希婷质疑的语气，小贝知道自己百分之百说错话了。
    为了带过这个奇怪的气氛，她急急忙忙陪着笑脸的说：
    「要不要喝东西？啤酒怎么样？还是威士卡？不好意思，我们家只有酒。」
    对突然想尽地主之谊的小贝，她们家的冰箱却只有啤酒这一个选项，还有栖息在书柜上，透着金色光辉的纯麦威士卡。
    冰块、酒，再加上朋友的陪伴，足以支持小贝度过一个美好的夏夜。
    这是第三个错误。
    看到希婷铁青的脸，小贝知道就算现在赌命发誓，全建筑系大二以上的学生冰箱里绝对只有啤酒，她也一定不会相信。小贝苦笑着。
    熬夜做作业的建筑系学生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酒精和尼古丁，熬夜做作业的时候菸酒是最佳良伴，这是她们这个小世界的通则，外人应该很难想像。
    「你都用这种方式把女生？亲切的把女生请到没有椅子的房间，让她们喝酒，拿皮带来玩？」
    「哈哈……好像是这样？」
    没有哪一点可以反驳。
    「我没有在把你，放心。」
    希婷的脸色离放心大概有地球到冥王星这么远的距离，她转过头，把整个身体依在房门上，用冰冷的语气说：
    「不用了，等衣服烘乾之后我会马上走，马上！」
    之后，希婷再也没有看小贝一眼，后者被难堪的气氛压得背都挺不起来，在连针掉在地上都会吓到人的静謐环境，度过人生中最难挨的二十分鐘。
    ※※※
    「嗨！花花公子。」
    在刚刚下课的系上走廊，下课鐘声的馀音还在空中縈绕，小贝抱着一大堆沉重的硬皮书，掛着黑眼圈的无神眼睛望着说话的挚友。
    宽大长版的白色衬衫上头佈满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散漫造成的皱折，领口打着松松的黑色领带，裤口束紧的彷皮革七分运动裤下是年份很久的陈旧帆布鞋，奶茶色短发在绅士帽下依然固执翘着天生的捲度。
    建筑除了需要物理的学问之外，也是讲究美感的行业。
    建筑系的学生虽然课业繁忙，在装扮上依然会张显自己的审美观念，小贝也不例外，但她的造型不照着时尚脚步走，而是竭尽所能的溷搭，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有种微妙感。
    一如往常穿着不知道要进工地，还是要去约会的衣服，就气氛来说，神色憔悴的小贝自然散发出的绝望感，很适合去葬仪社当司仪。
    子昀的喜悦不被身边的凄凉减损半分，圆圆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
    「不错喔，花花公子，很有一套耶。我不回家就带了一个正妹回家，这样的话我应该常常不在家，你才有机会。」
    「嘘，说话不要太大声，我昨天没睡觉现在头还很痛。」
    她用虚弱的声音说话还压着胀痛的太阳穴。在那一场意外的插曲后，小贝为了赶今天交的作业，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
    从早上第一堂课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不管是学长姊还是学弟妹，好几个人见到她都带着奇怪的笑容。
    私下问了一个学弟才知道，系上正在流传看似正经的她其实是个玩咖，昨晚子昀外宿就带了一个外系的女孩子回家。
    至于是哪个人发出消息，是哪个外系女孩子，就没有人知道了。
    学弟神秘兮兮的要小贝透露消息的真实性，还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但从裂到耳根的笑意看来，他的保证连一张卫生纸都不值。
    把八卦的学弟一脚踹飞之后，小贝第一个想到希婷，虽然不认为希婷是一个会到处说别人间话的女孩子，自己昨晚的举动是有点引人遐想，可是不至于需要让全校学生唾弃的地步吧。
    而且还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建筑系，因为作业多，作息不正常，建筑系在校内几乎是另一个小团体，要从外系把流言带进建筑系，这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
    如果真的是希婷，只能说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到能达成这个困难的任务。
    子昀用夸张的姿势掩着嘴巴说：
    「唉呦，没有睡！真不得了，是跟漂亮女生玩了一整晚所以没有睡吗？小贝现在是玩咖。我们建筑界的希望要换跑道了。」
    「什么玩咖？这是谣言好不好，昨天只是一个外系的女生衣服脏了，我带她去我们家洗一下衣服，又没有干嘛，怎么全系都知道了，他们有开天眼吗？这也太夸张了。」
    子昀摇着头拍拍小贝肩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
    「这是当然啦……因为是我说的。」
    然后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三章

    没想到犯人居然在身边，小贝花了一段时间理解之后，脑袋才开始运作。
    「我是要好好给你一个教训，是为你好。随便带路上的女生回家，你的好人病太严重了，以免你被人家仙人跳还乖乖帮别人算钞票，我才特地要大家关心你，是说得夸张了一点点啦……可是心意不变，你要感谢我喔。」
    在小贝决定把满嘴歪理的子昀好好教训一段之前，因为午休时间聚集在系办里的同学，不分男女和年级，团团把小贝围在他们之间，就像一群饥饿的鲤鱼围攻一颗饲料，大家的嘴巴张合个不停。
    「小贝你这样不行，要是被坏女人骗了怎么办？我们很担心喔。」
    「对呀，小贝。小贝你以后功成名就的时候，学长们还要去你的公司上班耶，你们说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奇妙的没有询问当事者的同意，反而问向同年级的学生，那些理论上是全系最年长的学生们无不点头如捣蒜。
    「学长姊们太霸道了，小贝是大三，应该先关心我们三年级的人吧。」
    「那我们一年级怎么办？我们只要小贝学姊给我们抄作业和考古题就好了。」
    小鬼闭嘴，作业要自己写，不要老是想靠学长姊，低年级生被狠狠数落一顿，那些大道理讲得最凶的，和抄小贝作业抄得最夸张是同一批人。
    人群中產生激烈的争夺战，参与战斗的人脸上通通带着笑容，他们讲得越开心，也代表他们越不把小贝的緋闻当一回事。
    然后，他们系上的教授闻声而来，正当壮年的他用手上的点名板敲了其中讲话声最大的几个学生。
    一向以严肃顽固的形象深稙在学生心中，是系上有名的大刀，当人不留情面，小贝就是为了赶他的作业才没得睡。
    教授成功让这些体内流窜太多咖啡因的小鬼头们短暂安静下来。
    「不要吵到楼上的人。」
    学生们故做严肃的分别在嘴巴上比出拉上拉鍊，或是用双手食指打叉叉的样子。
    「贝瑜格。」
    被教授用严厉目光扫到并点了名，小贝觉得头皮都麻起来，身为吵闹的罪魁祸首，免不了一顿好骂。
    「设计图和模型都做得不错，好好加油。」
    拋下一句短短的讚美，教授露出在场所有学生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讚赏微笑。
    学生们的感动在教授离开好一会儿，才爆发出来。
    「大刀是第一次称讚人吧？我读了四年第一次看到他喜欢哪一个人的作业，这不会在作梦吧？」
    「就算是教授，也要承认天才的资质啊！小贝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好。」
    「对呀，是小贝耶，这是应该的。」
    对对，毕竟是小贝啊。
    是小贝啊！
    类似的感叹声络绎不绝。小贝脸上露出无害而且透明，像是玻璃珠一样的乾净笑容，接受这些不知道算不算是称讚的话语。
    小贝对建筑的喜爱是从积木开始，一套很普通的乐高积木，是哥哥传给她的，不知道一开始有多少块，她拿到时只剩下二十多块，大概是不觉得路都走不稳的小孩需要多精美的玩具，小时候很多玩具都缺这个少那个的。
    只有三四岁的小贝从堆积木中得到很大的乐趣，那股完成什么东西的感动一直到现在都能轻易回想起来，让她很快立志从事建筑方面的工作。
    小贝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自己居然在学走路的时期就知道了。
    然后大学顺着自己的兴趣进入建筑系，很多人知道小贝从小就准备好要成为一个建筑师，而且真心喜欢这个工作，对于她超出一般学生水准的程度不再感觉到忌妒。
    毕竟，全系没有一个人的起步点比她早。
    一入学就展现的丰富知识，不是被另眼相看的主要原因，还包括世界知名的建筑师父亲，小贝自己也不知道对建筑的喜爱是出于自我，还是来自父亲的遗传。
    菁英教育和优良的遗传因数，让她成为一个正待萌芽的传说，所有人都相信小贝日后一定会像她父亲一样，成为建筑界的知名人物。
    没有人把小贝当作一个普通人看待，而是一个所有人一起培育的纯种赛马一样，是大家的骄傲。
    这样被大家小心呵护的环境，要谈恋爱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冠军马不会谈恋爱。
    有时候一想到这一点，就让小贝会觉得有些惆悵。
    ※※※
    努力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小贝跟子昀一起到学校餐厅买便当，准备带进工作室吃。
    如果不想被下午庞大的作业弄得回不了家，就只有早点进去，有修课的同学都抱着这样的念头，所以两人还要卖其他同学的份。
    没想到在餐厅遇见了希婷，儘管在满满的人潮中，小贝还是一眼认出她。
    不至于厌恶，小贝还是不太想见到她，特别是希婷一见到自己，跟朋友谈笑的脸马上垮下来。
    自认为再怎么说也是个神经纤细的女孩子，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能面对讨厌自己的人。
    就在拉着子昀想溜的时候，有人出声叫住了她。
    「小贝。」
    不情愿的转过身，叫住她的是希婷的朋友，叫作皮皮的可爱女孩。
    小贝因为被想追皮皮的学长拜託去帮她组书柜而认识她，当初虽然疑惑建筑系和书柜到底有什么关係，还是乖乖去组了。
    之后学长被皮皮拒绝，小贝还是陆陆续续去皮皮家帮忙钉了一些架子什么的。
    小贝知道有些女孩子把自己当作工具人，出现问题找她帮忙，但从心底没有当自己是朋友，也没有想过要回报，她并不在意，那样的人极少数。
    她对同样离家求学的学生有极深的认同感，总认为能帮忙的儘量帮，也因为这样认识很多的人，也得到过很多帮助。
    之后小贝和皮皮在路上遇到也会聊天，不时在fb上聊聊天，交情渐渐建立起来。
    皮皮开心的对小贝招手，小贝回以僵硬的笑。
    「你过来。这是我同学郑希婷，是个大正妹喔，超多人追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哈哈，皮皮太夸张了。」
    希婷的眼睛可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向小贝放射出浓浓『不要乱说话』的强硬眼神。
    「我叫贝瑜格，建筑系大三，初次见面，你好。」
    分外客气的用语，回以『我很清楚』的虚假笑容。
    皮皮歪着头，不解的说：
    「小贝，你上学期不是跟希婷上同一堂中华文化吗，不是初次见面吧。而且是你一直跟我说希婷很正很可爱，我才特地把希婷介绍给你耶。」
    在希婷用看色情狂的眼神看自己之前，小贝真想扭断皮皮的脖子，她发誓那时候只是转述班上男生对希婷的评价。
    「哈，我没有这么说，皮皮你记错了，是我们班的男生很喜欢郑希婷，不是我啦。是真的，我没有骗人，我不会骗人的。」
    看见小贝差一点就要剁鸡头发誓的样子，皮皮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心不在焉跟皮皮聊了几句，小贝慌张拖着子昀离开餐厅，刚刚说了什么转头忘得一乾二净，只觉得希婷那双野猫一般的漂亮眼睛，似乎带着怒燄一直在自己背后燃烧。
    倒楣透了。

 第四章

    下一次见面远比小贝想像的早得多，怎么说都是同一间学校的学生，她没有妄想能一直避开希婷，但是这也太快了吧！
    希婷听着mp3坐在建筑系的系办外，娃娃鞋跟着节奏打拍子，一付悠间的模样，杀得刚刚放学的小贝措手不及，没有逃跑的空隙。
    她用嘲弄的语气说：
    「嘿！玩咖。」
    一见到人出现，就收起耳机和mp3，完全就是为了堵小贝才来的，就算小贝不情愿，希婷的样子还是完全展现在眼前。
    粉绿色的连帽外套、白色纱质罩衫和红黑格纹短裤，这些色块穿在她身上不显得突兀，让希婷像从哪一个绘本走出来的少女，这个场景不管拍下来放上哪一本流行少女杂志都绝对适合。
    希婷的美丽让小贝有些不安，下意识拉低绅士帽的帽沿，她一向不喜欢自己不受控制的自然卷。
    她不知道自己的相貌没有差到需要如此自卑的程度，细长的眼睛和天生上扬的唇角，确实不符合现在流行的大眼美女，却是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疗愈系长相。
    只是从小没有人夸讚过小贝的外貌，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家世和才华给人太大的衝击，远远超过外表的印象。
    对小贝的家世和才华一无所知的希婷，双手环胸摆出对小贝长相大有意见的表情。
    这让小贝在意起沾满全身上下的木屑。
    聊胜于无拍了两三下衣服，边走到希婷身边。
    她绝对不是玩咖，但从至今的印象来看，希婷觉得她是玩咖好像无可厚非。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止诡异透了。
    「你多高？」
    一边说一边垫着脚尖想用手量小贝的高度，那股努力的感觉很像小孩子，让小贝很想摸摸希婷的头说加油。
    但要是真的这么做，一定会招来比赏巴掌更严厉的处罚，所以只想想而已。
    「一百六十七吧。」
    说出自己的身高时，小贝也猜测着希婷的身高，依感觉来说，大概一百五十八左右，良好的比例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身高高。
    小贝似乎看到希婷不满的嘖了一声。
    「身材也不错，又高，一定很受女生欢迎。」
    是没错，但是她受的欢迎，一定和摇着头的希婷所想的受欢迎是不一样的东西。
    希婷捏捏她的手臂，小贝因为觉得痒而闪了一下，又被毫不怜香惜玉的硬抓过去。
    「你很结实耶！」
    「哈，因为要搬木头和操作重机械，哈哈，好痒。」
    似乎对小贝的肌肉爱不释手，希婷仔细确认触感，把她当作菜市场的鱼彻头彻尾看了一遍，只差没有检查口腔顏色。
    希婷皱着眉头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
    居然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句。
    儘管知道对方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小贝还是想为自己辩解。
    「没有……」
    「算了，这也不重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重要干嘛问我？
    小贝无奈吞下没有说出口的抱怨。
    她双手合十的摆在脸前，说：
    「帮我个忙吧，听皮皮说你是一个很热心的人，说实在的，这件事除了你，我真的也不能拜託别人。」
    见到女孩子低头求情的样子，小贝在思考应不应该之前就已经点头答应，而且一点也没有反悔的意思。
    子昀说她的好人病会让她被仙人跳，说的一点也没错，她绝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
    希婷希望小贝可以假扮她的女朋友。
    说出自己的请求时，脸色却比一天一夜没睡的小贝还差，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不情愿，小贝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不过，你不请男生帮你吗？想要假扮成你男朋友的男生，一定一招就好几百人。」
    希婷露出厌恶的表情说：
    「你想让我踏进一个更大的泥沼吗？要是我做出这种引人遐想的事情，他们说不定会得寸进尺，自然而然以我的男朋友自居。我才不要做危险性这么高的事。」
    「是喔……」
    小贝随意点点头，其实她不太懂，只觉得正妹的世界真是充满险恶。
    「为什么找我？不找你其他朋友吗？」
    「因为你个子高、身体结实，拿来当人肉盾牌是个不错的选择。」
    换句话说，她是想把自己当人肉盾牌，而不想连累朋友变成人肉盾牌吗？
    小贝希望自己想错了。
    父亲在小贝升上大学买了一台车当作升学贺礼，虽然她想过自己只是个大学生，到底有没有用车的需要？但依现在上下课作息不正常、又竟是些大型作业的现状来看，当初父亲的好意真是有先见之明。
    不过在小贝的推拒下，原本要购买的新车变成从要换车的亲戚那里接收的二手车，不过就大学生的需求来看，依然是一辆很有面子的好车。
    按下远端遥控器，连忙把散落车内空间的图纸、黏胶、木材以及等等乱七八糟的工具往后座丢，总算让可见的地方变得乾净一些。
    小贝打开车门请希婷入座，动作嫺熟的像帮别人开了几万次车门。
    现实也是如此，小贝的车算建筑系的半公务车，谁有什么大型作业她都帮忙送到学校，对于接待突然的客人也是家常便饭。
    「你不只是花花公子，还是男公关吗？」
    「……要下跪帮你点烟吗？」
    「不用了，我不抽烟，也没有小费可以给你。」
    对小贝的玩笑话，她完全没有笑，态度自然的侧身上了车。
    同样是从嘴巴出去的东西，为什么话不能像呕吐物一样塞回嘴巴里呢？
    握着方向盘，小贝觉得掌心的汗都要流到手腕上了。
    ※※※
    昨晚出现在小贝家门口的女孩，是希婷在电影院认识的影友，看冷门欧洲电影是希婷的兴趣，能认识一个同好让她很开心。
    知道那个女孩子是同性恋和喜欢上自己，并不影响希婷对她的友情，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
    「但是我不能接受，她居然跟她的女朋友说我们在交往，让我莫名奇妙变成第三者。她是有跟我告白没错，可是她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好啦！」
    「真辛苦。」小贝努力挤出这句回应，也真心这么认为。
    「她的女朋友还来跟我宣示，说我不要脸，专抢别人的情人。那个傢伙才莫名奇妙，我明明没有跟她交往，还说的像真的一样。我就算要跟女生在一起，也绝对不会选择她。」
    在夕阳的斜射下，希婷身上罩着薄薄的金黄光辉，就像天生就如此闪耀，让人无法直视。
    对视力不太好呢。
    凝望生气勃勃的希婷，小贝边这么想。
    希婷侃侃而谈这些日子以来悲惨的遭遇，因为找不到人可以诉苦，抓住这个认命的心灵垃圾桶让她的压力减轻不少。
    小贝早已习惯这种任务，安静听完种种抱怨。
    她正护送希婷回家，因为那个找碴的女生常常在希婷住处外面堵她。
    虽然没有说明，但希婷昨晚的一身狼狈，就是被那位影友的女朋友陷害。
    「交朋友很难呢。」
    说话时，小贝想着早上才出卖自己的子昀。
    子昀不知道昨天她带回家的女生就是希婷，如果被知道自己除了昨晚的事件，加上现在要假扮希婷的女朋友，她和希婷的关係一定会被子昀再拿出来取笑。
    「我只是想交个能一起谈电影的朋友。」
    脸上浮现寂寞的表情。最大的兴趣是建筑，最好的同伴是建筑狂热者的父亲，小贝很难想像这种孤单感。
    不过希婷看起来很可怜，想想她的处境，也真的蛮悲惨的。
    谁料想得到一场单纯的影友交流，会变成三角关係的爱恨情仇？

 第五章

    希婷住在专门出租给学生的隔间套房里，来往的人很频繁，小贝一看这位守在路旁机车上的女生，很明显是来等希婷的。
    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她一脸弃妇般的表情吧。
    一见到人走进来，女生立刻站起身来，见到来人正是等待已久的物件，她悲伤的样子立刻转变为暴怒的模样。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小贝，劈头对希婷说：
    「都是你，郑希婷。你到底要缠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才想问你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你们两个人的事可以自己说清楚，不要连累到不相关的人身上吗？」
    「小尹不会喜欢你，她只是玩玩而已。」
    「我也不喜欢她，更不想跟她玩！」
    「你就只会说谎骗人，要不是你勾引小尹，她怎么会劈我腿。」
    「这整件事应该怪那个三心二意的烂人吧，我又不喜欢她，你是不是找错对象了啊。」
    啊啊啊，吵架了、吵架了。
    厌恶衝突的小贝很想躲得远远的，更别说那个女生的眼泪，像倾盆大雨一样落下来，让她的罪恶感直线攀升。
    「她哭了耶……」
    「又怎么样。」瞪了小贝一眼，希婷继续说：「哭泣的女生比较惹人怜爱吗？花花公子。她昨天可是骑机车追着我跑，企图把我撞死在路上。」
    没想到那个女生做到这么过份，小贝对她完全改观。
    「也不是这样。」
    没等她反应过来，希婷强硬的把小贝推到哭泣的女孩面前。
    「看清楚，这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尹馨萍一点关係也没有。」
    「这太高难度了，你要我一个人面对她吗？」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好心给你表现的机会，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不、不、不，你的自我意识也太强烈了，你误会了呀！
    不知道手下冤魂内心呐喊的希婷，反应灵敏躲进她身后。
    身陷与昨晚相同的处境，小贝觉得自己身体的正面与背面，也有跟昨晚同样让人心寒的麻痺感。
    闻言，女孩认真看了小贝的脸，后者努力让脸上僵硬的笑保持着可信的弧度。
    「是……小贝吗？」
    咦？
    仔细看了女孩的脸，有着奇异的熟悉感。
    「你是……三班的吗？还是五班的？」
    隐约有点记忆，但想不太起来，小贝不擅长记人。
    带着泪痕的脸上扬起怀念的浅笑，女孩说：
    「我是三班的，陈温琁。」
    温琁和小贝是高中同学，虽然不同班但小贝算是校内名人，也曾经借过别班的温琁几次课本。
    「我不记得了。」
    本人对这件事的记忆是零。
    见到高中同届的校友，温琁似乎找到吐露心声的对象，对着小贝哭诉女友的花心、任性，她们才知道温琁女友的见异思迁并不是第一次，温琁虽然知道对方的习惯性出轨很不好，但又离不开她，只好把怨气出在外遇对象上。
    不知道她对希婷与自己的恋人关係相信多少，至少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温琁答应不会再因为她和女友的感情问题，牵连到希婷身上。
    也是一个身陷在烂恋情的可怜人啊。
    改天帮她介绍其他不错的物件好了。小贝在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先是皮皮，然后是这个女生，你到底认识多少人？」
    「跟一般人一样多吧。」
    希婷双手环胸，狐疑的打量小贝。
    「这些该不是你为了认识我做的戏吧？故意找别人找我麻烦，然后自己英雄救美，好博得我的好感？」
    「这都是刚好，我又不是活在偶像剧里面。」
    这些恰好多到有点假了，也因为有点假的关係，无法想像有人会排出这么烂的戏。
    希婷凭着自己的理性相信小贝的清白。
    「好啦，表现得很好。为了谢谢你，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
    对于小贝的反驳，希婷不解的问：
    「那你要什么？」
    要什么？
    深深思考了下，透亮的榛子色眼瞳正注视着自己，透过那双乾净的眼睛，想到自己不久前的好奇。
    「我想摸摸你的脖子……」
    像猫一样的女孩子，如果抚摸颈侧的话，会发出呼嚕声吗？小贝很好奇。
    「好啊。」
    在小贝开心望着眼前白皙的颈脖时……
    「你以为我会这样就答应吗，白痴、变态！」
    被骂了一顿，希婷扬起让人炫目的激昂情绪，红着脸气呼呼的用手遮住自己的脖子，小贝无神的看着希婷拋下自己，独自走进自家屋子里。
    是说，我又哪里做错了？
    ※※※
    「摸别人的脖子是一件很变态的事情吗？」
    「小贝要摸吗？」
    子昀把披散在颈间的头发用手梳拢，露出纤细的脖子线条，子昀的脖子对小贝没有任何吸引力。
    以动物譬喻，子昀像浣熊，圆圆、小小，有股无忧无虑的悠间感，小贝不讨厌浣熊，但很喜欢猫。
    「像你就可以简单的答应我，为什么别人不行呢？她还说我是变态，这不是很单纯的要求吗？而且我也是女生呀。」
    放下握住的头发，子昀认真的看着烦恼的小贝。
    「你以为大家都我一样随和吗？而且我会答应，是因为我瞭解你很单纯，不是说天才和怪胎只有一线之隔吗？」
    「我真的是怪胎吗？」
    「没关係啦，我们都能理解，因为你不是平常人啊。」
    子昀没有反驳她的意见，这让小贝仔细思考了自己的人际关係。
    她没有想过自己的人际关係，从小到大几乎活在建筑的世界，因为姓氏特殊加上立定的志向，大家瞬间就知道小贝的背景。
    大师之子、纯种建筑人。
    每个人都透过这样的透镜与自己相处，所以就算有些奇怪的地方，也会轻易被原谅。
    郑希婷应该是第一个不透过这样的透镜与她相处的人，小贝意外的想。
    因为她透过的是『变态』透镜。
    偏见真的很伤人呀，小贝再也没有比次时此刻感受更深。
    「是说，你想摸谁的脖子？」
    「喔，郑希婷的。」
    对朋友的爆炸性宣言，子昀没有丝毫动摇，她神情自然的说：
    「真可惜，如果是系上的女生就可以随你摸，像上次你要学妹让你画耳朵一样。」
    小贝偏头想着那次的遭遇，说：
    「她的耳朵形状很有趣，像迷宫。」
    「我们系上可能太宠你了，才会让你变成这样。」
    仔细想就知道确实如此，不过因为小贝的想法总是奇异，大家配合起来也是兴致勃勃。
    「啊啊啊啊，好想摸啊！」
    「你可以试试看去摸系上学妺呀，不管是脖子、胸部、屁股都随你摸喔。」
    「不行啦，不是郑希婷的就不行。」
    小贝边说边站起身，在总是人声鼎沸、每个经过的人都处于爆肝边缘的建筑系系办，光是趴在窗边大喊『我以后要当教授，然后当掉教授的小孩！』的学生，一天平均有三个，就算有人全裸拿着啦啦彩球跳钢管舞都不会引起注意。
    本该是这样才对。
    「你说什么？」
    却有人听见小贝的呐喊。
    子昀的嘴角为了憋笑不停的抽动，小贝一转头就见到胀红脸的希婷。
    虽然其他人动作依旧，小贝却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小小的空间，已经被时间的巨轮所遗忘，空气里凝结着可以被触及的尷尬。
    「你有这么喜欢我吗？」
    「呃……」
    「她作梦也会喊你的名字喔。」
    「廖子昀，闭嘴。」吓阻乱说话的好友，小贝苦笑面对希婷说：「你找我吗？」
    「不是，我要经过这里去图书馆。」
    小贝生硬的点点头，却说不出半点打破僵局的话。
    希婷提出邀请说：
    「跟我来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第六章

    不习惯拒绝别人的小贝，乖巧收拾好随身东西，就跟着希婷身后离去。
    「我帮你拿东西吧。」
    忍不住对希婷柔嫩的双手心疼，自然把提包换到自己身上，再把头上的帽子换到对方头上。
    自然而然的拋下一句说：
    「太阳很大。」
    今天是英伦风味的咖啡色小圆帽，和希婷发色很配，比起原主人，它更适合待在希婷头上。
    「帽子很适合你，很好看。」小贝满意的点点头。
    「好看？」
    「帽子和你，都很好看。」
    希婷的视线稍微飘了一下。
    「你一定很擅长这些事。帮女生提包包、走路走在外侧之类的。」
    「不是，因为是你，所以……」
    不是夸饰法，建筑系学生个个壮硕的跟牛一样，就算看似纤细的女生们也拥有独自操作电锯的强大臂力，子昀可以一个人把成人高的原木像煎蛋一样，翻来翻去的玩。
    在猛兽之国生长的小贝，见到楚楚可怜的外系女生，总有种见到柔弱小动物，必须好好呵护的感觉。
    希婷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不管是前天晚上还是昨天的事，如果没有你，事情一定没有办法这么快解决。」
    「不用客气。」
    希婷自顾自仓促的说：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你的感情，就考虑了一下，我给你追我的机会，不过答不答应的决定权在我手上，请加油。」
    拿走手上的提包，希婷戴着小圆帽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往图书馆的方向前去。
    什么？她刚刚说什么？我的感情？我的感情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小贝从希婷的背影，转向茫然望着水蓝色的天空。
    所以现在，该举手欢呼吗？
    ※※※
    「小贝怎么办！」
    要奋勇的去帮忙打蟑螂。
    「可以帮个忙吗？」
    所以资管系舞会，有个建筑系学生去当载货司机。
    「这堂课你有没有修过？」
    用比自己的课还多上几倍的热诚去写别人的报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喔，资管系学会会长请我代订，迎新餐会要用的店订好了，我来顺便开个会。」
    从『希婷的好帮手』这层关係，小贝从建筑系的小贝，变成资管系和建筑系的小贝。
    希婷用纳闷的表情看着满手资料的追求者，明明是功课全校第一重的建筑系学生，却顶着黑眼圈帮外系处理事务。
    系学会的人要请小贝帮忙，应该要先跟她打招呼吧？希婷有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彆扭感。
    这些日子稍微瞭解小贝不懂拒绝、能帮就帮的滥好人个性。
    当自己拋出一个讯息，不管多微弱，小贝都能接收到，然后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把所有事情处理好。
    其他人也藉机把事情丢给她，反正小贝不会拒绝。
    「资料给我。」
    从训练完美、不懂反抗的小贝手上拿走资料，希婷转手把a4的纸堆塞进离自己最近的系学会干部怀里。
    不理会因为没抓牢资料而手忙脚乱的系学会干部，她对小贝说：
    「走吧，送我回家。」
    真难得，这是第一次希婷坦率的要求自己接送她。
    「好。可是……会呢？」
    在一口答应之后，才想起已经确定好要参与的资管系学会的会议。
    「不用开了，你到底是哪个系的？」
    「建筑系。」瞬答。
    「这就对了，资管系的会又不关你的事，如果你要追我，就应该把重心放在我身上。」
    「不……我没有在追你。」
    反驳稀薄的像叹息，被希婷自动略过。
    「你要是不载我，我就叫别人载。」
    这当然是气话，对自己没有获得预想中的重视而生气。
    希婷知道在小贝面前自己老是气呼呼的，虽然经过相处双方变得比较熟悉，她还是没办法平心静气跟小贝说话。
    小贝的脸呆住了，希婷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凶所以吓到她时，她露出身陷梦境般迷幻的笑容。
    「也对，你说得没有错，我们回去吧。」
    说完，顺手把提包接过来，然后希婷把帽子拿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小贝顺从的任她予取予求。
    这次是黑色军帽，不听话的奶茶色头发只有这时候才得以脱离帽子的掌控，在空气中任性的伸向喜欢的方向。
    她不喜欢自己的捲发，染浅色头发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有精神。一样是杂乱的头发，浅色会比黑发顺眼多。
    这是贝式理论，与溷搭的服装一起自成一格。
    小贝说话时会弯下身体和自己的视线平行，希婷很喜欢她体贴的态度，还有瀏海漂亮的捲度和顏色。
    「会饿吗？要不要买什么东西回家吃？」
    「我想吃鸡排。」
    「好啊，我们先去买再回家，你喜欢吃7－11旁边那一家的吧。」
    儘管是再理智的人，也会被小贝宠出病来。希婷有发现自己对小贝越来越任性，虽然想反省，但小贝温顺的个性就是让人想再多要求一点。
    自己正往公主病的大道前进，她很有自知之明。
    「你会不会对我太好了？」
    「我对朋友都是这样，你不用在意。」
    真的吗？希婷心中怀着疑问。
    要怎么定位自己和小贝的关係？
    小贝口口声声说是以朋友的身分在关心自己，但种种举动在希婷看来都带着多点什么的意味，她没办法坦然以朋友的方式和小贝相处。
    而且不用不知道，小贝上能敲到上市公司董事长的行程，下能帮忙发问卷做调查，功用比瑞士刀还多元。
    有事交给她就对了，不只资管系学会像撞见猎物的鱉，紧咬着小贝不放，渐渐连希婷都依赖上这种便利性。
    越来越来体会为什么小贝会有『工具人』这个地下绰号。
    当不停请求小贝帮忙，她总是带着水晶般透明的微笑答应而感到愧疚时，希婷就会想到小贝是自己的追求者，这样的帮助应该不算过分。
    这是让希婷安心感受小贝善意的一个方法，也让相处时有股曖昧的尷尬。
    如透明丝网般令人感到些微紧绷的张力，隐隐存在两人之间。
    嗶、嗶、嗶，希婷的提包中传来简讯声。
    俐落的拿出手机，她的表情在见到简讯内容之后整个垮下来。
    「怎么了？」
    「房东说热水器坏了，今天之内修不好，所以整层楼今天都没有热水，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是喔，这样你们今天不就只能洗冷水澡？」
    「对呀，就算是夏天，也可能会感冒吧。」
    希婷馀怒未消的苦思今晚註定悲惨的入浴时光。
    「你要不要到我家洗？」小贝顺口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样好吗？」
    「也不是第一次了。」
    对这个提议些微心动的希婷，想到第一次去小贝家洗澡的回忆，立刻瞪视着她。
    「你什么时候可以忘记那件事，我很不想回想起那个人。还有，我都忘了，你这个玩咖邀我去你家洗澡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那个害她有一辈子难忘的被车追的经验的人，希婷实在不愿意回想那段悲惨的时光。
    懒得争辩的小贝随口说：
    「是、是，我有很多不良企图，你就考虑一下吧。」
    不是不想婉拒小贝的帮助，实在是她提出的建议总是刚好的让人难以抗拒，时间点抓得巧妙到，让希婷觉得老是点头说好的自己很没用。
    没多少考虑，小贝开着车送希婷回家拿衣服，就把满脸不服气的女孩子给带回家了。
    ※※※
    「我洗完就回家！」
    再三做了宣告，希婷才抱着换洗衣物进去浴室，小心翼翼的态度彷彿背后有隻野兽潜伏。
    我很可怕吗？
    抱持着善待朋友的心态，不瞭解希婷内心变化的小贝偏着头想。
    「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小贝回应说：
    「喔，回来了喔。」
    「可是等一下就要走了，我是回来拿手机充电器。」
    子昀害羞的笑了笑，她不在家里睡而会去哪里，身为室友兼好友的小贝自然一清二楚。
    子昀装模作样望向晴朗的窗外天空。
    「看新闻说有个颱风要来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下大雨喔。」
    看出她在转移话题，小贝直指子昀一个礼拜住在家却不到一天的事实。
    「你太野了，小心太黏会被男朋友讨厌喔。」
    「你也不赖呀。」子昀挖苦的说，朝发出明显水声的浴室撇了一眼「我不回家不是方便你做……很多事啊。」
    「那是希婷，她家的热水器坏了。」
    「说到希婷。」赫然想起了什么，子昀向小贝问道：「你不是在追人家吧？」
    「没有呀，她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不管是希婷还是大家都会误会？
    「我是听资管系的人说的，你对朋友太好了。」
    「还好吧？」
    在力所能及的程度上对朋友和善，小贝一点都不觉得哪里有过度的地方。
    的确，希婷是比较特殊，她无法否认自己对希婷比普通朋友更疼宠一些。
    当见到希婷那双迷濛，榛子色的猫眼时，在意识自己听见的是什么问题之前，就已经点头说好了。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答应用油漆涂鸦资管系主任的办公室大门。
    「我们建筑界的普罗米修士当然是还好，牺牲自己照亮别人。」
    不知道小贝在资管系做了多少蠢事的子昀，亲暱的揉了揉她蓬松的捲发。
    「下礼拜的分组报告就麻烦你啦，小心颱风喔。」
    交代完讨厌的功课，子昀拿了充电器，嘴角带笑轻松的离开家，投奔男友怀抱。
    也不知道是刚好还是老天爷开玩笑，子昀一离开家之后，窗外的天空像日蚀般瞬间暗了下来，隆隆的闷声浑厚的从天上传来，源源不绝宛如庙会的擂鼓声。
    不会吧？
    小贝质疑的走到窗边，双手放在窗框上往外看，恰好迎接颱风前夕的第一滴雨丝。
    豪雨之城。

 第七章

    她们本来就待在雨不停息的城市，但眼前的雨势跟平常见到的雨势无法相提并论，如同无害的壁虎与嗜血异特龙之间，凶猛无比的差距。
    希婷有再大的希望，也被这场连天火都能扑灭的豪雨浇熄。
    路上已没有任何的行人，少数依然前进的车辆，都用被吓到的龟速缓慢行动，看起来可怜兮兮。
    「今天就睡我家吧。」
    除了好，自己好像也没办法说半个字。
    「太夸张了，我不是只是去洗了澡吗！」希婷忍不住抱怨说。
    「好像只是週边环流影响，颱风不会直接过来，还好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
    清晰的新闻快报证实事实正是如此。
    想到有可能要和小贝整夜单独共处一室，希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紧张了起来。
    悄悄往沙发边缘靠近，她假装不经意的问：
    「子昀呢？」
    「她刚刚回来过就去男朋友家了，就算没有颱风，她也很少待在家。」
    所以确定是只有两个人待在同一个屋簷下，这更让希婷觉得坐立难安。
    小贝突然想起什么，自沙发站起身。
    「对了，要换睡衣吗？」
    以为洗完澡就能轻松回家，希婷只带了牛仔裤和宽版长上衣，适合逛街但不适合睡觉的硬质衣物。
    「好呀。」
    说完就对小贝伸出手，像个追讨糖果的小孩子，理所当然该自动把东西放上她的掌心。
    对于希婷被宠坏了的举动，小贝却想起另一件事。
    「你这次没有拒绝我？」
    听见她挖苦的语气，希婷自然想到两人初次见面的事，因为怀疑小贝心怀不轨，不愿意换上她的衣服。
    现在想想，当初都跟着别人回家，衣服脱了，澡也洗了，浑身赤裸包着条浴巾，换不换屋主的衣服好像也没差多少。
    希婷现在才会自己的行径感到害羞，那时的小贝是个在盛怒下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怪人，她才不在乎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怎么样。
    但是现在的小贝不一样了，她希望自己在她的印象中该是个更好的人。
    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了呢？现在的小贝对她而言是……
    身体温度不自觉升高，在羞愤的情绪下，眼前那张没有神经的笑脸真让人讨厌。
    「不是叫你快点忘记吗！去拿衣服给我。」
    「好凶喔。」
    小贝这句带着哀怨的喃喃自语，却不幸被希婷听见，在那双美丽的猫眼的怒视下，她假藉拿衣服的动作，连忙躲进房间里避风头。
    为希婷准备今夜的睡衣，小贝顺着回想初次见面的那一晚，防卫心极重的希婷那双戒备的眼睛，宛如遇见生人的野猫。
    但那时的戒备已随着时间经过，渐渐消逝，甚至有时候，能见到希婷放松的模样，儘管稍纵即逝，却也无比真实。
    我们的交情是不是好一点了呢？小贝觉得非常开心，动作也跟着轻快起来。
    ※※※
    相较于小贝的单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希婷，心中杂乱磅礡的程度让窗外的狂风暴雨像股春日的微风。
    总是认为小贝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两人独处一室的现况，让希婷的危机意识如脱韁野马般狂飆不已。
    今晚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个预感紧紧钉在希婷心里，让她整个晚上像监视器一样，死盯着小贝的行踪不放，生怕这个图谋不轨的人发动攻势的时候，自己会反应不过来。
    半夜1点。
    木片、保丽龙板、铝条、竹筷等等材料塞满巨大矮桌上，磁砖地上摆满了不知道算不算垃圾的各式杂物，各样角度的美工刀一字排开，各种长度的铁尺一应俱全。
    希婷坐在床上，怀中抱着松软的猫咪布偶，她已经看小贝做五个小时的模型，那些模型做得再精巧有趣，也差不多腻了。
    一整晚的紧绷也让希婷的精神比往常疲惫，而小贝低着头，浑然忘我的陷入模型世界中，彷彿一点都不觉得劳累。
    虽然不用和小贝同床共枕正是她的心愿，但是小贝这种为了作业顷尽所有的态度也让她担心。
    轻轻打了哈欠，希婷出声说：
    「小贝。你还不睡吗？」
    闻言，小贝抬起头，希婷被佈满血丝的眼睛吓了一跳。
    「睡觉？」小贝用恍惚的声音说：「太浪费时间了，如果利用睡觉的时间，我可以把公园的凋像凋出来，可以不用用纸黏土捏。」
    「你多久没有睡了？」
    经过一段漫长的静止时间，小贝露出虚幻的笑容，无所谓的一边笑着一边重新拿起保丽龙胶。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呵呵呵。」
    透过小贝讨好似的笑容，希婷确信小贝不是真的忘记自己多久没睡，就是那是一个说出来会吓到人的数字。
    看着小贝眼睛下泛起的青色痕跡，希婷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揪住。
    「不要笑，快点睡觉。」
    「现在才一点啊。」小贝埋怨的看向墙上时鐘，然后豁然开朗的说：「灯太亮了，你会睡不着吧？对不起，我移去客厅做作业。」
    希婷强势的说：
    「我不是要你睡觉了吗！」
    「呜。」小贝发出思考的声音，然后讨好的说：「那我现在去客厅睡，希婷晚安。」
    说完，她不动声色收拾矮桌上没做完的模型，希婷才不相信小贝会在客厅睡觉。
    「这是你的房间，你为什么要到客厅睡？」
    「咦？」小贝被问倒似的，短暂思考之后说：「你睡房间啊，然后我去睡客厅，我的床是单人床，睡两个人太挤了。」
    子昀一向有出门锁门的习惯，没有办法借她的房间安置希婷，早在一开始小贝就打算好，让希婷睡在自己房间，而她去睡客厅沙发。
    「是我突然来住，应该是我睡客厅。」
    「你是客人，怎么可以睡客厅，我去睡客厅就好了。」
    「我去睡就好了，你要惹我生气吗？」
    「不行，你生气也不行。」
    希婷讶异于小贝居然难得一见的坚持，也不想真的因为这种小事跟一再帮助自己，甚至让自己在颱风夜留宿的恩人吵架。
    「好吧。」希婷受不了的隻手撑额，说：「我们一起睡好了。」
    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小贝也不再反对。
    「既然决定好了，就快点睡觉。」
    但是那双立即尖锐起来的眼睛，让走近床边的小贝觉得畏惧。
    她商量的说：
    「我可以去睡客厅。」
    「不行！你想害我因为鳩佔鹊巢而内咎吗？」
    希婷严厉的态度让小小的反抗心完全死去，儘管觉得气氛不对，小贝也没有办法再反驳希婷的意见。
    小贝在家里的形象和在学校不同，方便活动的t恤、短裤，浅色捲发像高级的玩具熊一样轻柔，让她看起来比平常更稚气。
    感受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慢慢贴近的体温，还有压上弹簧床时，床铺些微凹陷的重量感，都让希婷感觉到莫名心慌。
    清爽的沐浴乳香气沁入鼻间，不知道是从自己身上，还是从小贝身上传过来的。
    对啊，今晚她们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这种异常亲密的氛围让心脏开始狂跳，为了不让小贝发现自己的思绪，希婷更往床舖内侧的墙壁靠近，企图藉着水泥墙的冰凉降低身体的燥热。
    没有发现希婷心中的动摇，在小贝眼里，希婷加大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是一种排斥的表现。
    不久前自觉两人关係好转的兴奋瞬间跌落穀底，还以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成为希婷的朋友，没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
    小贝很想安抚看似不悦的希婷，但想到对方的不悦是自己造成的，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沉重的失落压在胸口。
    在希婷的心中，自己依然是个不受信任的变态吧。
    在夜灯的照耀下，小贝微笑面对希婷警戒的神情，因为希婷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那张精緻的脸一严肃起来，更加冰冷无情，笑容渐渐变得为难，她小心翼翼在单人床上躺下。
    对了，模型的事情不能这样放着。
    记得闹鐘是放在希婷那一边，她撑起上半身，准备伸手去设定闹鐘。
    「你要做什么？」被小贝的动作绷紧神经，希婷用过于严厉的语气问。
    被她的语气刺伤的小贝，用沙般乾涩的声音说：
    「我要拿闹鐘，你那边有看到闹鐘吗？」
    稍微找了一下，希婷发现在自己脚边有个方形的小闹鐘，便递给小贝。
    设定好闹鐘，抬头就见到希婷优雅的颈部线条，小贝依然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桉，抚摸希婷的脖子，她会发生像猫咪一样的声音吗？
    小贝原本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老是跟着如此吸引自己的希婷在一起，也曾想过要是两人能够交往的话，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抱持着如果有一天……那样也不坏，这种取巧的妄想。
    但希婷抗拒的表现，让小贝觉得心中那股妄想非常猥琐，这样与之前将希婷逼到绝境的那个追求者有什么不同，她无法接受自己再带给希婷同样的伤害。
    因为她是这么的喜欢她，但不会是那种喜欢，绝对不能是那种喜欢。
    小贝没有办法再一次见到那双令人沉迷的猫眼离自己远去。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希婷的感情已经深到不可思议，幼时失去了那隻小猫，好不容易遇见希婷，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对她再好一点、对她再温柔一点、再为她着想一点、再疼宠她一点，满足她所有愿望，只要她希望……
    就算必须扼杀些什么也在所不惜。
    轻轻移动自己的身体，两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隔着一道让人觉得寒冷的巨大空隙，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她们的思绪却没有交集。
    希婷觉得小贝总是洋溢温柔的眼睛，好像跟着房间的电灯一起熄灭了，空洞的没有光辉。
    怎么了？
    压下想询问的心情，希婷静悄悄的等待预期将发生的事，心中焦躁不已。
    率先对这个僵持状况做出变化的，是小贝。
    她转身背对那张在今晚突然变得无比伤人的漂亮脸庞，用没有情绪，也就不会出错的背部向着希婷。
    「晚安。」小贝用开朗的声音说，但望着黑夜的脸如死去一般平板，双眼乾涩得闭不上。
    「晚安。」
    顺从道了晚安，见到小贝纤细的背影，看不到眼神和表情，那是象徵到此为止的姿势，夜晚确实在这里画下句点，正式进入梦的时间。
    但是希婷悬了一整晚的心没有办法放下，愕然停止的夜晚和想像中不一样，那股无以为名的异样感悄然涌起，化作一个结，牢牢系在心里。

 第八章

    揉揉睡眠不足而僵直的脖子，歪戴报童帽挡住畏光的眼睛，小贝步履蹣跚走在建筑系系办里。
    动作生硬得像僵尸的小贝，在建筑系的系办里一点都不起眼，每个跟她擦身而过的学生都是一副活死人德性，拖拉着脚步彷彿要走向地狱。
    万恶的评图又要开始，做不完的製图和3d电绘、口试、模型，然后花费无数心血的结晶，被教授当作垃圾从七楼丢下去的日子又来了。
    凭着过人的努力，当所有同学住在地下工作室赶工，过着不见天日，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生活，小贝已经率先完成评图该做的所有作业，现在只等着教授羞辱他们的那一天到来。
    许久不见的现实世界，线条格外的清晰，色彩格外鲜艳，小贝抱持着感恩的心情欣赏杂乱无序的系办，长时间没日没夜的禁錮生活，让她的感性產生了异常。
    在她想为一个被学生踢断脚的椅子唱首讚美诗的时候，视线见到钉在公告栏上的照片，一系列各式风格的建筑，展示着各自不同的美丽。
    她被圣彼得大教堂吸引了目光，穹顶、繁复的线条、戏剧性的光影变化，典型的巴罗克式建筑。
    「贝瑜格。」
    建筑系出名严厉的教授迎面走来，小贝站直身子，对着教授行注目礼，说：
    「老师好。」
    他见了一眼小贝背后的背包，问道：
    「要回家了？作业呢？」
    「做完了。」
    听见回答，教授别有深意的凝视小贝，被看得冒冷汗的小贝只希望这是好的现象，祈祷教授不要因为她比别人早完成，就认为是偷工减料。
    把头转向公告栏，教授看着刚刚小贝正欣赏的圣彼得大教堂。
    「凡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我记得你喜欢罗马式。」
    「对。」大教授居然记得自己的喜好，让小贝受宠若惊「罗马式厚实、稳健，我喜欢那种不容易倒塌、长久的感觉。」
    「不只星座、血型，从建筑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
    言下之意，就是小贝的个性也跟罗马式建筑一样，教授继续说：
    「我觉得巴罗克很不错，装饰性强烈的凋刻，为了追求美丽，所以把有魅力的东西疯狂加诸在建筑上，形成满溢出来的弯曲线条，是非常有生命力的风格。」
    他问小贝说：「你知道黑川纪章吗？」
    「嗯。」
    丹下健三的弟子，早慧的建筑大师。
    教授说：
    「他有个很有名的趣事，他向妻子求婚的时候，说了『你就宛如巴罗克』。」他笑了一下「过剩、满溢，数量多到形成惊人的扭曲，这就是爱。」
    「原来是这样呀，爱情是这个样子，我现在知道了。」
    惊呼过后，她津津有味欣赏如同爱情的巴罗克式建筑，不断点头讚赏，细细体会其中氛围。
    长期以图像思考，小贝很可悲的只能经由眼睛看得见的东西，才能理解一件事情。
    看着开窍的小贝，教授感慨的说：
    「你跟你爸爸真像。」
    身为贝良谚的大学同学，在他眼中小贝跟那个活在另一个世界，无法和正常人沟通的建筑狂贝良谚几乎一模一样。
    「咦！真的吗？」
    一直觉得自己比爸爸更像个普通人，却被教授这样形容，对小贝的打击可想而知。
    「小贝、贝瑜格。」
    听见子昀叫她的声音，小贝向教授道别，便往好友的身边跑去，遗下教授对照片若有所思的侧脸。
    ※※※
    希婷不知道该为哪件事受到打击。
    是独处了一整个颱风夜，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自己的心中居然有着澹澹的落寞？
    不管是哪一件事，都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那个星期六之后，小贝因为要赶作业住进工作室，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
    因为不想打扰到小贝工作，所以没有打电话，也没有主动去工作室看她，但不代表小贝就可以跟消失一样，完全抽离她的生活之中啊，这样的追求是不及格的！
    竟然连电话都没有打一通………
    恰好，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看来电的人正好是让她烦恼不已的傢伙，希婷用隐藏着窃喜的怒气，准备好好骂对方一顿。
    「贝瑜格……」
    「郑希婷！帮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小贝，带着点泣音的求助让希婷的思绪瞬间暂停。
    「把电话还我。」
    远远可以听见小贝的声音，但是拿着小贝手机的人并没有理会她。
    怎么了？这个难过的女生是谁？她为什么可以拿到小贝的手机，她们这么亲密吗？
    种种的疑问，让莫名的忌妒涌上希婷心头。
    希婷小心翼翼的提问：
    「等一下，你是谁？」
    「我是子昀啦，廖子昀。」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希婷算是熟识这个生性乐观、善良的女生，她和小贝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室友，能这么随意对待小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喔，子昀啊，你怎么了？」
    「你来建筑系好不好……，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好、好，你等我。」
    听见子昀有气无力的声音，希婷连忙答应下来，迈开脚步前往建筑系系办。
    小贝的造型依然奇特，棕色格纹的报童帽，米色无袖长版衬衫内搭长版背心，底下却是塞进厚重皮靴的黑色工作裤。
    她到底是热还是不热？
    另一边，满脸哀凄的子昀低垂着头，因为长时间在工作室工作显得不修边幅，长发凌乱、脸上出油，希婷从来没有在小贝身上见过这么凄凉的样子。
    对照起来，看得出同样繁重不堪的作业量，小贝确实比同学们还能应付，起码她还有馀力，能找出时间把自己打理乾净。
    两个散发出浓厚疲累气息的建筑系学生，随意坐在系办外头的阶梯上，小贝歪着头倾听子昀说的话。
    见到希婷过来，小贝露出笑容，而子昀像是遇见了救世主，脸上散发希望的光辉。
    「郑希婷，帮帮我。」
    见到子昀异常的热情，希婷用求救的目光望向小贝，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小贝向来无邪的笑容现在显得有些僵硬。
    听着子昀犹带泣音的说明，她刚刚接到男朋友的电话，他们因为这阵子聚少离多就已经有过很多次的争执，子昀的压力又很大，然后在照例的大吵一架之后，男友提出要暂时分开，好让彼此冷静一点。
    「什么冷静一点，他就是要跟我分手！」
    小贝挥舞着手，试图压下子昀激动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你们的压力都太大，需要一点私人的时间吧？」
    「我作业这么多，每天都想着要挤出时间陪他，跟他爸妈吃饭，跟他那些无聊的朋友打交道，他却一点都不为我着想。」
    「建筑系生活作息不正常，我们本来就很难跟其他系的人交朋友，更何况你男朋友还是外系兼外校的人，没有办法理解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骗人，这是有没有用心的问题。」子昀话锋一转「你看你也可以跟郑希婷交朋友呀，你们一定是互相配合，他还是我的男朋友，他怎么就做不到。」
    「这个……朋友跟男朋友不一样，他要求比较多是应该的……」
    希婷望着小贝为难的脸，想到自己从来没有配合过小贝，向来都是小贝在配合她，而且任劳任怨，没有听过有推託或是不乐意。
    或许这真的是有没有用心的问题。
    「我不管，他要分手就分手，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子昀奋力的握紧拳头「我要去找下一个春天。贝瑜格，我跟你说，我要帅哥，每一个都要是帅哥。」
    「好、好、好。」小贝敷衍的点点头「每一个都是帅哥，还都要是名校的学生，我知道、我知道。」
    「就这样，交给你了，贝瑜格。」
    「要办联谊是可以，但是你的模型会不会做不完？」
    「不用担心，我会靠四倍浓缩咖啡做完。」
    「不要再做完之前就咖啡因中毒，送去急诊啊。」
    「才不会呢，小贝不要乌鸦嘴。」
    联谊？希婷听见了久违的名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是因为子昀的任性，」小贝无奈的对着希婷说：「所以，希婷，你可不可以参加联谊？」

 第九章

    希婷惊讶的看着小贝，没有办法相信这句话是从小贝口中说出来。
    你知道联谊代表什么吗？你自己邀请我参加的是什么样的聚会？
    你不是在追我吗？
    她认真看着那双温和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点什么，但是小贝的眼睛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有因为希婷变了脸色而感觉抱歉。
    那应该是一个追求者该有的表情吗？希婷不知道，那更像一个普通朋友的样子。
    小贝对着子昀说：
    「我就说希婷不会参加。」
    子昀苦恼的抱着头说：
    「可是我们班大家都要做作业，哪里还找得到女孩子参加呀？」
    小贝露出自信的笑容说：
    「交给我就好，我还认识很多外系的女生，不用担……」
    「我去。」
    听见希婷坚定的回答，子昀开心的大叫说：
    「好耶！」
    倒是小贝显得狼狈不堪，慌张的说：
    「不用勉强没有关係，我可以找其他女孩子去，只是一场安慰子昀的联谊而已。你不是不喜欢被追求者包围吗？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去联谊，一定会染上很多桃花喔。」
    看到小贝如意料之中的惊讶，希婷稍稍有抢回上风的自满，证明她在小贝心中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她太过瞭解她的心情，知道自己不喜欢联谊。
    她的确不喜欢联谊，但是见到小贝一副被打击的样子，足以补偿她对联谊的不喜欢。
    「没有关係，我可以去，反正也好久没有交新朋友了。」
    自从大一刚入学参加过一次，希婷就没有再参加，但是她一点都不怀念，这次会答应纯粹只是意气之争。
    「我以为你不喜欢联谊。」
    小贝有些洩气，凭自己对她的瞭解，希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跟不熟的人说话，更讨厌无事献殷勤的人。
    所以子昀提出要办联谊，小贝就没有把希婷考虑进去。
    但是除了这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我难道没有私心吗？
    小贝不敢这样深问自己，怕会挖掘出更多的问题，而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正好是希婷不需要的。
    她无比在意，却假装随口问说：
    「你想交男朋友吗？」
    「不可以吗？」
    希婷骄傲的回答她的问题，然后期望见到小贝慌张的样子，却听见难以相信的回答。
    「这样呀，既然你想交男朋友了，我会好好找，让你可以找到好物件，到时候要感谢我喔。」
    原本想刺激小贝，但是见到那张平静无波，彷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笑脸，希婷的心反而为自己造成的局面动摇不已。
    ※※※
    「小贝你评评理，那个死眼镜仔是不是很过分，我明明做作业就这么累了，他还要我去帮他整理房子耶！还有那个前女友，他手机里居然还有她的手机号码。」
    「哇，真是太过分了。」
    小贝的声音跟背书一样死板，但是已经喝得差不多的子昀不以为意，获得好友的认同之后，就跑去徵询别人的意见去了。
    整理房子不是你愿意的吗？
    还有前女友的电话，他说不定是忘了，要是你开口他可能就删掉了啊，不就是因为你想当个有风度的女朋友，这件事才悬在那里的吗？
    在联谊场合一直提男朋友不好吧，小贝看着喝醉的子昀如花蝴蝶一样，不分物件，不断缠着不幸和她对上视线的无辜人抱怨男朋友。
    这几天为子昀精心安排联谊的用心瞬间失去意义，小贝揉揉酸涩的眼睛，找店家、订位子、找朋友、约时间，明明模型都已经做好了，却还是没有时间睡觉，而任性要求要联谊的人却又是那个样子。
    把哀怨的叹息溷着可乐一起嚥下喉咙，转念一想，算了，子昀开心就好。
    「嗨，小贝。」
    带着爽朗笑容靠过来，男孩感慨的跟小贝说：
    「你们建筑系的真man，都只喝纯威士卡。我看你同学像喝水一样的喝。」
    看着子昀拿着金黄色的酒液到处跑，那个傢伙在联谊开始前半个小时，还知道要注意形象，但喝开之后就故态復萌，平常在工作室胡闹的样子都跑出来了。
    「生活环境不一样，你们那样才正常。对了，你不喝吗？」注意到对方手上拿的是可乐，小贝好奇的问。
    「我要开车。」威恒做了转动方向盘的动作。
    「你还是一样小心。」
    「安全至上呀，你不是也一样吗。」
    扬了扬彼此手上的可乐，轻轻的碰杯之后，威恒接着说：
    「说真的，你上大学之后就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这次接到你的电话还吓了一跳呢，听说建筑系的功课很重，看来不是假的。」
    她和有着阳光气质的威恒是在高中补习班认识，因为坐得近而渐渐有了交情，在考大学的奋斗期，还是一起交换笔记和考题的最佳战友，回想那段时光，小贝还是很感谢威恒的帮助。
    「是呀，每天作业都赶不完。」
    「不过你一定应付得来，你可是小贝啊。」
    真是熟悉的话，因为我是小贝，所以我就无所不能吗？不会累也不会受伤？
    小贝觉得在别人眼中的自己，远比她认知的自己要强大得多。
    忽略心中涌上的哀伤，小贝接着说：
    「我还要谢谢你，居然肯帮我找人来，要是联谊办不好，我同学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这边也是很感谢你，来参加联谊的女生都很可爱，我们班那些色鬼都说要请我吃大餐，好谢谢我的大恩大德。」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扫向人群中心，希婷被男孩们簇拥着，在知道要来联谊之前而特别认真打扮，背心和短裤下细緻的肌肤，在钢琴酒吧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但就算是平常，她也是个引人注意的漂亮女孩。
    她双手端着酒杯，笑脸迎人的跟每个跟自己说话的人对话，男孩们的脸上都染上些微的红色，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希婷的微笑。
    她有对我笑过吗？
    小贝问着自己，可是答桉却让人伤心，印象中只有希婷怒气衝衝的样子。
    虽然希婷生气的模样很美，宛如四散的阳光般，让人目眩神迷，但是笑的时候也很有韵味，真希望她能常常这样笑，但那一定是自己办不到的事，小贝回想两人相处的模式，自己好像特别会惹希婷不开心。
    威恒抚着胸口，俏皮的装作心跳无法负荷的样子。
    「你那个朋友真是太可爱，我的心都快被夺走了。」
    「喂喂，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好吗？」不以为然的喝了一口可乐，小贝接着说：「我会跟你的女朋友告状喔。」
    威恒的脸色突然垮下来，小贝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们真的很久没有联络耶……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抱歉，我不知道。」
    在认识威恒的时候，他和他的女朋友已经交往了两年多，高中时关係也很稳定，没有想到这段五年多的感情会画下句点。
    小贝不免为威恒觉得可惜，这段感情对威恒的意义重大，他很用心的经营，结果却是这样。
    「没关係啦。」威恒笑笑的说：「又不是你害我们分手的，所以今天的联谊也是我的散心之旅，我自己也要感谢你，给我这个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的话，有一个女孩子我很喜欢……」
    不祥的预感让小贝闭紧嘴巴，但没察觉朋友异状的威恒继续说：
    「……郑希婷是你的朋友吧，她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我就有机会了。」他稍微活动了肩膀，笑嘻嘻的说：「这么完美的女生又没有男朋友，是很难得的。」
    「喂！」小贝出声叫住准备离开的威恒，「你是认真的吗？」
    「我哪一次不认真吗？」见到威恒疑惑的脸，小贝瞬间说不出话来。
    的确，威恒不是随口说说的人。
    高大、英俊、认真的威恒，人品上无可挑剔，又是出身名校的高材生，她没有理由阻止这么优秀的人去追求自己的朋友。
    她摇摇头，试图摇掉那股莫名的独佔慾，勉强自己说出：
    「祝你好运。」
    ※※※
    「咦？小贝。」子昀叫住拿着金黄酒杯的好友，她歪着头不解的问，「你不是今天要开车，不喝酒吗？」
    小贝笑了下，说：
    「已经不需要了……我们今天一起坐计程车回家，不醉不归！」
    「好耶，乾杯！」
    玻璃杯清脆的敲击声，划破了小贝心中的鬱闷。
    难解的、莫名的、疲累的、忧伤的，都跟这些澄黄的液体一起消失吧！
    她将见到希婷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不曾在自己眼前出现过的笑容，所哽在咽喉的酸涩妒意，随着酒精再次嚥回自己的身体里。

 第十章

    希婷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笑僵的脸怎么看都让她厌烦，好久没有做作装乖，疲累感远比想像中得来重，原来驾轻就熟的事情，现在却让她累得必须逃离现场。
    都是贝瑜格的错！
    那些盲目的疼宠让她忘记自己为郑希婷这个名字所打造的形象。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叮嚀着说：
    「这样下去不行……」
    在小贝面前，她渐渐失去自製力。
    走出化粧室却意外碰见她迁怒的对象，小贝单手撑在墙壁上轻轻的喘着气，苍白的脸上带着冷汗，一抬头迎上希婷的目光时，表情有着隐藏不住的狼狈，但很快就被压抑下来。
    「嗨。」
    现在是说嗨的时候吗！
    希婷忍下自己的气愤，问说：
    「不舒服？」
    摇摇头，小贝用过大的力道压着胀痛的太阳穴，看得连希婷的眉头都皱起来，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小贝虚弱的说：
    「没有关係，我没问题。」
    「我才不信。」走进小贝身边，就闻到浓厚的酒味，「你喝酒了？不是之后要开车吗？」
    「因为觉得情绪有点紧绷，一不小心就……」
    「真是的，把手放下。」
    小贝乖乖把手从太阳穴上放下，而空出来的位置由希婷的双手补上，光滑的手指用轻柔的力道按摩着，不断重复的温柔触碰。
    因为身高的差距，希婷简直是靠在小贝怀里，专心在按摩上面的希婷不知道两人距离以及动作的曖昧，但是小贝一清二楚。
    好闻的香水味窜入鼻间，还有手指的触感都让小贝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头的胀痛减缓很多，过多的压力从头部消去，而另一种需求则渐渐涌上，佔据她所有思绪。
    小贝那双温柔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还有她规律的呼吸声轻轻拂过手腕，终于注意到彼此过近的距离，想着自己和小贝的呼吸正交缠在空气中，让希婷手足无措的想移开视线。
    「这样下去不行呀……」小贝轻轻的说。
    希婷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东西不行，就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落难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再也不想松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肩，连带将希婷的脸也烧红起来。
    「贝瑜格，你在做什么？」
    儘管没好气的询问，手却轻柔放在对方的背上，没有推开的意思。
    小贝没有回答，只是做为反应一样，把头更往希婷的肌肤贴近、磨蹭，试图在她的颈窝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颈部的肌肤能感觉到小贝的睫毛、鼻樑，还有她柔软的嘴唇，浅色的短发刺着皮肤很痒，那种麻痒感似乎也传进了心里，希婷无法拒绝她的碰触。
    过了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不行了……我好想睡……」
    贝瑜格！
    希婷强忍下想揍她一顿的衝动，咬着牙问：
    「你多久没有睡了？」
    「呜………呵呵。」
    又是这种敷衍式的乾笑声，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原谅她，希婷下了决心，准备好好教训眼前这个逃避睡眠的傢伙。
    「贝瑜格，是人就需要睡觉，我不管你们建筑系的功课有多重，好好照顾自己有这么困难吗！如果你在毕业之前就过劳死掉怎么办。」
    「你在生气吗？」抬起头，但依然将希婷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她才发现小贝的眼神跟往常不同，水润透明，隐藏着千言万语的朦胧，希婷的心跳漏了一拍。
    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对有这样眼神的人生气。
    「没有，我没有生气。只是……」她的视线因为犹豫而四处游移，呢喃着，撒娇一样的话语，「算了，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办法开车，叫威恒送你吧。」
    「我不是要你送我回家，是我要送你回家。」
    小贝露出错愕的表情，然后慢慢变成微笑。
    「没有人送我回家过耶。」
    现在希婷非常确定，小贝不只睏了，也醉了。但是会为了有人送她回家这种小小的付出而开心，真是容易满足的人。
    「这样很好呀。」轻轻拨弄她微捲的瀏海，「我就当你的第一次。」
    「可是我还要确定子昀她们有没有平安离开，还有要再向威恒道谢，散场之后大家安全也要顾虑……」
    「贝瑜格。」
    小贝识相的闭上嘴，不然她觉得自己的下场会很不妙。
    希婷紧紧盯着她说：
    「那些事情就算不是你做，也会有别人做。现在，跟我回家。」
    ※※※
    这是希婷第三次进到小贝的家，就之前照顾过喝醉的人的经验来说，小贝实在很好照顾，一路上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哭，只是不停傻笑。
    「我可以摸摸你的脖子吗？」
    「什么？」
    「我想摸你的脖子，可以吗？」
    希婷想自己太快下定论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非常认真的看着自己，原本的傻笑一扫而空，换上无比坚定的表情。
    希婷下意识挡住自己的颈脖。
    「我……不要，你对我的脖子到底多有兴趣呀。」
    「喔，不要也没关係啦，呜……对不起。」
    被拒绝的小贝露出洩气的表情，双手抱膝的坐在床上，像个闹彆扭的小孩子，但意识到希婷的存在之后，又立刻换上以往带着歉意的笑顏。
    这一瞬间，希婷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她将小贝不曾展现在别人面前的那一面，又推了回去。
    「……你可以先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想摸我的脖子吗？」
    「我很久以前养过一隻猫。」
    「猫？」
    「是一隻很大，非常漂亮的虎斑猫，我很想把牠带回家，可是我哥对动物过敏，身体又不好，妈妈要照顾我哥，爸爸又常常不在家，所以我只能在街上跟猫玩。很奇怪吧，那明明是一隻流浪猫，可是我觉得牠是我的。」
    我的，我的猫。回想起以前，小贝脸上满溢着温柔，牠是她最好的朋友，除了建筑之外唯一的爱。
    「牠好可爱，我好喜欢牠，牠不喜欢让别人碰，可是有时候牠心情好，会稍微让我摸一下。」
    「因为是猫啊。」
    「对呀，有一天，听说环保局的人要来到路上抓野猫，我很怕小猫被抓走，但是又不能把牠带回家，那时候我想，只要小猫身上有项圈的话，他们会以为小猫是家猫，就不会抓牠了，我很快的买了一条项圈，到牠常常待的路上找牠。」
    「牠被抓走了吗？」
    「没有。」小贝缓缓的摇头，「牠不见了。不是被抓走，我每天都去问附近的人，有没有见到小猫？问了很久，终于有一个婆婆跟我说，她看过一个很像小猫的猫，被一个男孩子带走了。」
    希婷想起自己曾在小贝书桌上看到的黑色皮项圈。
    「书桌上的项圈是给牠的吗？」
    「嗯？对呀，从国小到现在，一直捨不得丢。我受到很大的打击，小猫是我的唯一，我也以为我是牠的唯一，可是不是，除了我以外，牠还有别的人依靠。牠不是我的猫，一直都不是……」
    小贝将怀念的视线转向希婷身上，伸出手指描绘她头发的线条。
    「你很像牠。」
    「你很喜欢那隻猫？」
    「最喜欢了！」
    「那我呢？」
    「你就像巴罗克。」
    真是的，这是什么意思呀，这个建筑宅。依然是摸不着边际的回答。
    直到希婷的脸沉了下来，小贝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可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她只能敷衍的说：
    「我不是故意拿你跟那隻猫比较的。哈哈，很无聊吧，大家都以为贝良谚的小孩，生活一定很多采多姿，可是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只有那隻猫了。」
    「我不觉得无聊。」
    「是吗？」
    「只是有点惊讶，居然是这么天真的理由。」
    「我大概缺少了什么东西吧，我妈也常说我跟我爸一样不正常，我也在反省了，居然一直掛念着猫，这样太奇怪了……我不小心说出来的话，请忘记吧。」
    「我才不会忘记。」
    「这样啊……」
    「你说了喜欢我，不是吗？我才不会忘记。」她用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看着小贝。
    难道喜欢她必须接受惩罚吗？小贝对希婷的视线感到有些畏惧，在希婷伸出手的时候，不自觉缩了一下肩膀。
    「把项圈交出来吧。」
    「为什么？」
    「不然你要让你的猫又跑掉吗？」
    想到自己话中的意思，希婷的脸开始发烫。没料到情敌是隻猫，自己还要自贬人格到这个地步。小贝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展露出笑容。
    「嗯，我去拿。」

 第十一章(完结)

    那是黑色皮製的单孔项圈，单就造型来说，看不太出来是动物项圈，掛在希婷的手腕上让皮肤更显得白皙，小贝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手掌上纤细的手腕，感受对比的美感。
    希婷看着为了配合大小而戴在手腕上的项圈，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载上皮环，那不是她打扮的风格。
    「怎么样？」
    「很好看，很适合你。」这是小贝的真心话。
    她看着眼前那张微笑着的脸，自己的身上沾染了她的色彩，明明是独来独往的自己所讨厌的事，不知怎么的，现在却让希婷觉得无比心安。
    也许因为，这样能让小贝开心。
    「我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手吗？」
    「这倒是没有……」
    当随意的回答时，希婷感觉到小贝粗糙的指尖触感，正轻轻描绘着她掌纹的线条，用温柔眷恋的速度不停抚慰着。
    每经过一处，就引起一阵颤慄。
    「和我的手完全不一样，乾净又细緻，简直是艺术品。」
    「你……太夸张了。」
    希婷紧咬着下唇，才勉强挤出不带颤抖的声音，
    这实在太曖昧了。
    但更让人惊讶的在后面，小贝低下头代替自己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细吻起来。
    「可以吧？」
    「你不是已经做了吗……」
    见到那双藏着疑惑的眼睛，在询问的同时轻吻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希婷深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赶上眼前这个人的行动速度。
    「不行嘍？」
    说完，就乖乖停下所有动作，用迷濛的视线凝视着希婷的眼睛深处。
    「白痴！你就这么老实吗？别人说才会做。」
    儘管是带着怒意的话，但从被酒精和体温染红全身的希婷的口里说出，显得有些恼羞成怒的气味。
    思考了一下，小贝露出发生了什么好事情一样的灿烂笑容，把头靠在希婷的肩膀上，亲暱的磨蹭着。
    「我很喜欢被你骂耶。」
    「你是被虐狂吗？」
    「哈哈，因为没有人这么强横的对待我，大家都对我很好、很善待我，但是会有点寂寞……因为好像是我这个人跟大家不一样，所以不特别在意的感觉，只有你会当面指责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果然是被虐狂。」
    「嗯，好像是耶，我就不否认了。」
    细雨般的吻，从耳后开始蔓延，希婷今天穿宽领的长罩衫，暴露在外的肌肤无一不受到亲密的呵护，耳朵、脸颊、下巴、脖子，柔软的嘴唇正洒下炙热的火燄。
    直到媚惑的气息来到颈间，受到全然不同的温柔舔舐，希婷强行保持的意志力已被彻底摧毁，发出了轻微的、甜腻的喘息声。
    「原来……真的会发出声音呀。」
    真是太讨厌了，竟然说这样的话。
    希婷紧紧抓着小贝的肩膀，似乎想把让自己害羞的代价传递到对方身上。
    远比对方健壮许多的小贝，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嘴唇仍执拗的在她肩颈上徘徊。
    小贝全身的重量完全压在希婷身上，她感受着这很让人心安、很温暖的重量。
    明明是这么炎热的夏季夜晚，却没有将这副身躯推开的意思。
    希望更加靠近一些。
    像是知晓了希婷的愿望，小贝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让两个身体没有缝隙。
    「希婷……」
    「嗯？」
    「我不行了……」
    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希婷停下动作，不再轻揉依靠在自己肩头的浅色短发。
    「怎么了？」
    「对不起。」软软的道了歉之后，「我……好睏喔，晚安。」
    说完，趁着希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小贝眼睛一闭，就毫无挣扎的瞬间墬入梦乡。
    希婷感受到耳畔边规律的呼吸声，明白事情已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
    「贝瑜格！这是第二次，第二次我待在你床上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这个白痴。」
    被喜欢的人挑起的火燄，以及对背叛自己的情人的怒气，让希婷的情绪就跟夏日夜晚的气温一样高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