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一时》 1-1 同学聚会 坐在包厢的柔软沙发上,端木晴始终维持恬静的微笑,礼貌地应对国中同学丢过来的各种问题。 好不容易满足了a同学的八卦心理,b同学马上接下话头,一丁点歇息的空间也不留给她:「晴晴啊,我看你条件也不算差,怎么都唸大二了,恋爱经验还是零啊?」 乍闻这尷尬的问题,端木晴忍不住脸颊一红,一直平稳的音量也一下子降了好几阶,「我……」 看端木晴一脸娇羞,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生连忙推推发问者,「唉唷!小依,你怎问得这么直接啦!人家晴晴是女生欸!」 被称作小依的女孩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送了那女生一双白眼:「我们都几岁了啊?青春年华也就这几年了!我这是为晴晴着想,以免她以后嫁不出去!」 这算什么话啊?当着当事人的面说,人家的面子往哪放?女生忍不住瞪了小依一眼。 她只是想提醒晴晴嘛!小依扁扁嘴,闹脾气般撇过头。 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端木晴轻轻一笑,随意挥了挥手。 「没关係啦!我真的不在意。」说着,她伸手,取过刚喝了一半的饮料,仰头一饮而尽。眾人见她举止没什么异常,也就宽了心,不一会儿,包厢里又吵闹了起来。 她微笑看着昔日同窗的互动,表情仍一如最初,向来平静的心湖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恋爱经验……吗? *** 「啊啊啊啊啊啊──」 才刚踏进自己所属的宿舍楼层,一阵熟悉的尖叫声便传至她耳边。她却彷彿非常习惯,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直至到达自己所住的房间。 「喀。」打开门,那尖叫声更显清晰──当然啦,因为那尖叫的罪魁祸首就在这室内啊! 眼角瞥见端木晴的身影,原正坐在地上发掘自己尖叫潜能的林真真连忙衝上前去。那头乱发配上那抓狂的眼神,她乍看上去竟有几分像女鬼: 「小晴小晴小晴!你有没有看到我那条蓝白色的手绳?就是我男友送我的那条啊!啊啊啊啊啊──」话说到一半,她又再度尖叫起来;过度接近的距离让端木晴也不禁皱起了眉。「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啊!如果真的不见了我男友会杀了我的──」 端木晴不着痕跡地退后一步。林真真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大惊小怪了,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可以被她说成世界末日,与她当室友实在必须有超强的忍耐力,否则就算耳膜不破损也会被烦死。 「你说的是那条蓝白相间,大概手指那么粗,上面绑着一个紫色蝴蝶结的手绳?」 林真真拼命点头,还不忘用小鹿斑比般的希冀眼神望着她。 「……它在你的手腕上。」她有点无力。 「咦?」林真真低下头,果然望见自己找了一个早上的手绳,随即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真的耶!小晴的观察力就是比我好!」 她乾笑,跨过被林真真弄乱的一堆杂物,把手提包放到床上。 找到那条意义非凡的手绳,林真真终于有心情来八卦;也不管端木晴正要动手收拾自己製造出来的残局,一手拉过好友的臂弯,一脸的巧笑情兮。 「亲爱的小晴晴──你今天的同学聚会如何呀?」 她无奈地看她一眼,还是直起了身,放弃整理房间,顺从地坐到床上,「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嗯……最让我感兴趣的答案,当然是跟、八、卦、有、关的答案囉!」 她就知道。她在心底叹息一声。 林真真除了是她的室友外,亦是校刊主编,她个人也对新闻方面的工作极有兴趣,也因此,四处挖周边人的八卦正是她最爱的间馀活动。 「小晴~说来听听嘛!聚会里有没有以前喜欢你,或是看到现在的你后突然爱上了你的男生啊!嘻嘻!」她摇着她的手臂,神情轻松得紧,眸里却满是促狭。 「没、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端木晴往后躺到软绵绵的床褥上,一抹茫然飞快地闪过她的眸,虽只是如流星一般的一闪而过,却没逃过林真真的八卦雷达: 「一定有发生什么,不然你刚的眼神不会那么奇怪!快说!你所说的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哦!」林真真说着,跨坐到她身上,像小孩一般做出手枪的姿势,作势要威胁她。 望见林真真的幼稚举动,她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当你是三岁小孩啊?」她微用力推开她,「没什么重要的啦!不过有人提到我这么多年都没男友的事而已。」 林真真一愣,「你原来都没谈过恋爱啊?」她俩自大学时期才相识,她自然不晓得端木晴过往的恋爱史,却从未猜想过向来不乏人追求的小晴竟还是一张白纸。 见她点头,林真真再次哇哇大叫了起来,也不想想自己的分贝已经高得可以震破玻璃:「我还以为你是以前受过情伤什么的才不交男友,没想到你……不行不行!身为你的挚友,我怎么可以任由你浪费你的大好青春!」 眼见好友义正严辞,端木晴只觉啼笑皆非。 「什么跟什么啊?我只是觉得顺其自然最好嘛!你就别……」话音未完,向来说到做到的林真真已一把拉起她,强硬地要她坐在书桌前。 她一怔,一时间无法理解真真的举动,只能愣愣地回看她。 「小晴啊。」林真真抽出一张单行纸,笑得很是亲切,「现在我们就来列出你的理想情人条件,我来帮你刊登在校刊上,那就不愁找不到男友啦!」 她又是一怔,脑袋运作在这时忽然慢了好几倍。待她终于明白林真真话里的用意,她的第一反应是弯起手肘撞过去: 「你脑子里装的究竟都是什么啊!」她嗔道。 林真真嘻嘻乱笑,「唉唷!开个玩笑而已唄!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的择偶条件耶。」说着,她盘腿坐到地上,仰头看她。 「我的择偶条件?」她重覆了一遍,又歪头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条件啦!只要外表够帅、对我温柔体贴,又不失幽默……啊!当然最好是有钱啦,这样才能带我去玩──欸!你干吗打我!」 「你看小说太多吼?这种人怎么会存在啦!」话语间,她又拍了一下端木晴。 「哎!我总有幻想的权利唄!」 「少来啦你!」 两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宿舍内洋溢着温馨的气氛。阳光透过窗帘洒落,明亮了两人的笑脸,定格了此刻的永恆。 1-2 美丽意外 「主编、主编!不好了!」焦急的女声在社团大楼里响起,一抹人影也随着这把声音四处移动,直至人影终于找到她要找的人── 校刊社的小社员心急如焚地推开一扇歪歪斜斜地写着校刊社三个字的门,见自家主编林真真好好地端坐在办公桌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林真真一边转身面对小社员,一边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水。 「这个、那个……」小社员急起来,张口居然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了;林真真见她口吃的着急模样,只得摇摇头,心想大概要办个社员训练了。 「哪个?」她简洁地问出这两个字。 不知是不是林真真的冷静感染到她,小社员一下子镇定了下来:「林婷脱稿了!」 乍闻这话,在校刊社阅歷不少的林真真也不禁皱眉,却还未至于方寸大乱。林婷是在学界颇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他们好不容易才约好这一次的专栏,连宣传攻势都开始了,就只等校刊的印刷;现在林婷居然脱稿?他们可是为她预留了整整一页纸耶!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脑海里忽然闪过端木晴那张清秀的脸孔,瞬即灵光一闪,掛上了从容的笑容:「先别慌。告诉印刷组,照我的意思……」 她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小社员则是连连点头,对自家主编所作出的决定全然没有半点怀疑。 「好的!我马上就去通知印刷组!」听毕主编的吩咐,小社员整张脸容光焕发,和适才闯进来时的慌张神色大相逕庭。 她看着小社员飞奔而去的背影,微笑着举起杯子,把剩下的水一喝而尽。 这期校刊的回响应该会很大吧?她盯着水被清空后几乎毫无重量的塑胶杯,彷彿事不关己地想着。 *** 新一期校刊终于在这天出炉,端木晴也在经过走廊时拿到了一份,但她不过翻了几页就把它扔到了抽屉里,再也无心去理会。林真真所热衷的八卦,从来无法引起她太大的共鸣。 但奇怪的是,今天她莫名地受注目──不是她自恋,实在是每个人都盯着她看,不分男女,甚至上课时,教授也会对她多瞧上几眼。她不解,却也没深入求证的意思,只当是别人的异常,却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或更正确地说,出在校刊身上。 上完第三节课,接下来的都是空堂,她正思考着要回宿舍还是到附近逛一下,却发现外头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在招手。她望了望四周,又指指自己,见那男生点头,她只得满心奇怪地走出教室。 「有什么事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那个……端木晴同学!」男生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虽然我不帅气也没有很有钱,可是我保证我对你会很体贴很温柔的!所以……」 她蹙起眉,打断他的话:「你在说什么啊?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男生还来不及回答,便被另一个刚跑过来的男生撞开。新来的男生有点胖,理小平头,像是痴肥的小学生一般:「端木晴同学,我觉得我很符合你的要求哦!虽然我没有很有钱,可是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尽力替你拿到手!」 男生说得很是诚恳,她却只觉头皮发麻:「慢着!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男生面面相覷,不约而同地掏出一本书刊样的物体。端木晴定睛一看,竟发现那是发行不久的新一期校刊。 肥男生翻到某一页,然后把校刊递到她面前;她狐疑地接过,上面的东西却使她瞪大了眼睛! 招爱啟事── 本校中文系二年级的端木晴现诚徵男友一名! 外表帅气不可少,温柔自是必需品,体贴当然不遗漏。 切记!端木小姐不喜欢沉闷男,请必须具备一定的幽默程度哦!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请不要让端木小姐饿肚子! 如自认符合以上要求,请至中文系与端木晴小姐洽询! 在以上一大串明显出自林真真手笔的文字下方,印着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照片──正是她的独照! 「那个……端木晴同学?」被冷落了好一会儿的两个男生不解地看着她骤然黑沉下来的神色,迟疑地喊着。 「很抱歉。」她衝着二人展现了一个甜美的笑顏,「对于这啟事,本人毫不知情,大概是朋友跟我开的玩笑吧!所以,请两位另就高明吧!」 是啊,这是个玩笑,只是这玩笑,居然大到把她的人生整个翻转过来。这是无论她或林真真,都始料未及的事。 当然,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她只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笑容,压抑心底的怒火,以免她真的一时怒火遮眼,跑去杀了林真真! 她最好给她一个好的解释! *** 「林真真!」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校刊社的大门被撞开,正忙碌着加印校刊数量的眾社员们不禁愕然抬头,看向眼前这理应是走气质路线、却站在门后张牙舞爪的女生。 「林真真你给我站出来面对!」 眾人面面相覷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胆站出来。窄小而拥挤的校刊社内,只有端木晴的声音在回盪,直至一脸悠间的林真真慢条斯理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眾人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再印吧!」林真真一挥手,全场立即清空。毕竟看端木晴的样子就是来讨债的,谁也不想留在这里当砲灰。 「好了,可爱的小晴晴,我们可以促膝长谈了喔。」林真真瞇起眼,笑得一脸天真,但端木晴明显不吃她这一套: 「你少给我装无辜!这篇东西──」端木晴扬了扬手中的校刊,「只可能出自你的手笔!」别人绝对不会这么清楚她的择偶条件、更不会未徵求她同意就把这么一篇让人吐血的东西刊登在校刊上! 「唉唷小晴晴──」 「那个……」 林真真訕笑着正要解释,却闻门口处传来一把男声,两人皆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男生身穿一袭轻松随意的便服,站在被校刊社社员们彻底遗忘的大门前,右手维持着举在半空的姿势,看来是刚敲过门,却被争吵得正激烈的两人忽略了。 那是个长相相当出色的男生,饶是早在採访中见惯风浪的林真真,看到他都有些怔然。此时的他脸上掛着舒心的微笑,比女生还要柔细的黑发因走廊的风而轻扬,更添几分温文儒雅的气质。 乍见这样一个男生,两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停下了争吵。 「那个,你是……」林真真按捺不住性子,率先开口。 「关天御。」男生报上自己的名字,依旧微笑。 「你来这里是……」这回开口的是端木晴,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让她原来就清秀的脸庞更加添了几分可爱。 「我到教学楼去找,有人告诉我,端木晴同学来这了。」关天御耸耸肩,扬了扬被二人忽略了好一阵子的校刊。然后他兴昧地发现,眼前这两个女生的表情都变了,只是一个是了然,另一个则是尷尬。 「原来你是来应徵的啊!」林真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无视端木晴投过来的杀人目光,「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快谈心去吧!」 她边说着,一把将两人推出校刊社,端木晴还来不及抗议,大门已经被砰地关上,徒留她呆在门后发愣。 「走吧。」关天御牵起她就要走,动作很是自然,她却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那、那个……」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步伐一刻也不敢停,生怕跟不上他因腿长而非常快的脚程。「那篇啟事……并不是我的本意……」 他顿下脚步,转头看她,似笑非笑,「没关係啊!」 「啊?」她一愣。 「若你本身无心交男友,那就当是交个朋友吧!这样你也毫无损失不是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何况,我很喜欢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缠定你了。」 他说什么来着? 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了。 关天御不理会她呆呆的表情,只是牵起嘴角,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在那时候,听着自己和他重叠的脚步声,端木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陪着他走上好远、好远的路…… 1-3 敞开心扉 自从认识关天御以后,她的空间时间渐趋稀少,因他三不五时就跑来找她去玩,说是认识一下世界云云。 每次和他外出,回宿舍时她就腰酸背痛,总惹来林真真的曖昧目光。她这才惊觉,自己从前的活动量实在是太少了,才不过四处逛一天或是一个下午,她就累得跟什么似的。 虽然每次都尽兴而归,但她总无法表现出自己的快乐。大概是因为那张彆扭的招爱啟事吧,她总觉得他俩之间像隔着一道墙,纵使很想踏前,却总是会被挡回来。 她也知道他大概晓得这点──他不只一次地告诉她,不用那么拘谨,放开一点,但她就是做不到。 可是,即使她那么的不自在,每每面对他的邀约,她却连一句婉拒的话都说不出来。 大概关天御这个人本身就具有魔力,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他的魔力,让人无从推拒,只能一步步,深陷于他的笑容里。 这天,当她坐到他的机车上,问他今天要到哪玩的时候,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勾起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神秘笑容:「去一个好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他便已发动机车,吓得她下意识地抓紧扶手,也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不知道奔驰了多久,她才感受到风速渐缓,最后终于停下了。她脱下安全帽,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人流颇多的商店街。 难道他今天要带她逛街? 「那个……」她正想告诉他她不爱逛街,他却已一手牵起她,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被他牵住的小手,脸颊不由得昇起一片潮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计算校刊社外那一次,每次和他一起外出,他总会在不经意间牵起她的手,而她竟然发现,她对此虽然不习惯,却也从未有不舒服的感觉。 其实她多少是察觉到的,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心动了。 只是心动,只有心动,还没到更深的位置,可是她知道,快接近了。 喜欢他牵着她的温度,喜欢他仿似可以包容一切的掌心,更喜欢他牵她时给她的安全感。 彷彿只要再走近一步,她就再也没法欺骗自己,再也没法否认那份愈来愈深的喜欢…… 惊觉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她连忙甩甩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家小吃店前方。 这家店的店名很奇怪,就两个字,「活水」。它位于商店街里较为偏僻的地方,人流不是太多,但也不算稀少,目光所及就有五六个客人坐在小吃店里吃着东西,谈笑甚欢的样子。 整家店走简约风格,没什么摆设,就只在收银台放了一隻水晶猫,但色调活泼,全然没有一般店家的死气沉沉。 没注意到她对「活水」的讚叹,关天御只是仰头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最后,当他的视线触及收银台前那个正低头算帐的高大男生,他的眸里闪过一丝欣喜,随后便拉着她走向收银台。 「嘿!阿韜,好久不见啦!」 男生闻言抬头,见了关天御也是一脸欣喜,随即拋下正在算的帐簿,绕出收银台就大力地搥了他一下: 「你这傢伙好久没来啦!都干嘛去了?」 「没啦!就忙一些事!」他笑笑,意昧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的她只得慌乱地低下头。 两人认识不久之后,他就扬言说要追她,但那时的她只是逃避他的眼神,低低骂了一句「别闹」。 也许他觉得她很好玩、很有趣,却绝不可能真的喜欢自己吧。 只是因为那张啟事,才引起他的兴趣,才让两人有了交集,但如果要把这些作为喜欢的理由,却又太薄弱了。 她……是不是耽误了他呢?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疑问。 她还来不及对这问题作深入探讨,眼前被称作阿韜的男生已因关天御的话,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他打量着这女孩不自然的畏缩样子,又看看他俩还未放开的双手,了然地笑了。 他转过身,一招手,「过来吧。你们来我的店,不会只想聊天吧?这一顿我请客。」 阿韜让他们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下,然后掏出一张食品选单。 「你们看吧!选好了再告诉我。」语落,他返身回到收银台,继续算他的帐去了。 「你选吧。」关天御把选单推到她面前。反正阿韜店里的东西他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他也不挑食,只要她吃得高兴就好。 他希望她能更快乐一点──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这样他才能相信,自己可以是给她幸福的那个人。 打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觉得,她真是个可爱的女生。那张红得像苹果一样的小脸,还有看上去就柔顺得很的长发,每一样都非常合他的眼缘。 而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更证明了她并非那种只有外表的做作女生。若真要说她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是太怕生了吧!每次看到他,她都是一副拘束的样子,从未真正放开过。 他希望能找到一样东西,让她真心地开怀大笑…… 她紧张地一笑,接过选单瀏览了起来。她的手指顺着选单往下滑的同时,脸上也流露出乍惊乍喜的表情。乍见她鲜少流露的喜悦,关天御不禁一愣。 「你看你看!」她完全没发现自己态度的转变,只是拿着食品选单凑近他,「这上面的东西都很好吃的样子耶!」 「……」他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怔怔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沉沦得不能自己…… 看他迟迟不回应,她这才迟钝地看向自己不知何时紧抓住他衣角的手,瞬即吓得缩回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激动了!呃……」 他还是不回话,就只是一直望着她。她被盯得满身不自在,正想再开口之际,他却说话了。 「你应该多笑的。」 「……唔?」她一时间没能适应话题的转换。 「你笑起来,很好看。」话语间,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是啊,他怎么能不笑呢?她终于对自己敞开心扉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至少那一刻她真是全无掩饰的吧? 今天带她来这里,真是来对了。 闻言,潮红又不由自主地涌上她的脸频。呜啊……她觉得好丢脸啊…… 正当她认真地考虑夺门而逃的时候,已算完帐的阿韜走了过来,询问起他们要点什么,她连忙扯出笑容,随意在选单上点了几个东西,再也没把心思放在适才的交流上头,自然而然地把它遗落在脑海的一角,和其他不重要的记忆堆放在一起。 也就遗忘了,那一瞬里他俩几近同频率的悸动。 1-4 心动时刻 自从发现她对美食的喜爱后,关天御不再像盲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每次和她外出都会带她去吃好吃的,她也因此渐渐放下了拘束,偶尔还会对他绽放那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往往让他沉迷得移不开视线。 虽然总是四处去寻找美食,但他们还是会在每个星期天到「活水」去,一方面是因为那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另一方面则是阿韜的关係。 到「活水」的次数渐多,不仅是关天御,连端木晴也和阿韜变得熟络了,友好的程度甚至连关天御都有些嫉妒。 为免端木晴真的莫名其妙跟自家好友对上眼,关天御决定要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个星期天,他首次没把她载到阿韜的店。 「今天不去『活水』吗?」她脱下安全帽,望了望四周的环境,有些困惑。 「间中来点不一样的也不错吧?」他笑笑,一隻手接过安全帽,另一隻手则自然地牵起她,往通向海边的下坡走去。 她被他拖行着,脚步有些浮乱,「不跟阿韜说一声可以吗?」 「反正又没约好。」他耸耸肩,满脸不在乎。 「可是阿韜他……」 他无奈叹息,顿下脚步,转身看她。 「今天别提他,好吗?」 乍见他黑眸里一闪而过的温柔,她不禁一愣,全然失去语言能力,只能被他的笑容牵引,往海堤走去…… 这样下去是不应该的。 她比谁都清楚,他之于她存在着一种不可抗力,总把她拉进深邃的泥沼,然后再也找不回自己。 为了他,她失却了一贯的平静温和,三不五时随着他或随性或刻意的动作而小鹿乱撞,一片芳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沦陷得愈来愈深。 她怎么能如此。 打从第一次看见他,她就深明他值得更好的、甚至最好的。依他的外貌、依他的条件,他有什么女人到不了手? 可是自从认识了她,他的身边就只剩下她,什么狂蜂浪蝶都走不近来。她不止一次地想,她是不是耽误了他? 就算她没刻意去探讨,从旁人的耳语,或退一步讲,有林真真那个大喇叭在,她不可能不知道,在大学内向来如鱼得水的他,最近小考的成绩都在退步。 她不愿这么想,但偏偏她明白,他的退步绝对是因为陪她太多。 他们本就不该走在一起,更不应走这么近,但无论她告诫自己多少遍,都无法违抗他一个笑容的诱惑。 就像此刻。 「脱掉鞋子走会比较过癮哦。」他的声音伴随着海浪声传至她耳畔,有些飘渺,却也成功地让她回了神。 她甩甩头,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松开了自己的手,正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微笑看她,手里还拿着鞋子。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海边了啊…… 她眸里漾起笑意,听话地脱了鞋,蹦跳着向他走了几步,脚底却立时传来一阵疼痛,痛得她将要出口的话语也化成了痛苦的尖叫! 「啊!」她不可抑止地尖叫出声,吓得他连忙伸手接住往前倒的她。 感觉到怀里的温热,他叹息一声,安慰般抚上她的长发:「虽然是我让你脱鞋的,但路还是得看的啊!也不想想,这里可是沙滩,贝壳很多的欸……」 他的低喃温柔地传进她耳里,让她的耳、她的心皆燥热了起来,却也矛盾地捨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出声唤她。 她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逼迫自己退出了他的拥抱:「我没事了。」她也没说谎话,那贝壳也没割伤她,那疼痛不过持续一阵子就过去了。 她低下头,正要察看沙上的碎石及杂物,手却被猛地拉住,使她不由得怔然回头。 「我牵着你走吧。」他扬起嘴角,「如果你真的受伤了,我可是会心痛的。」 他说得很是轻松,让人听不出话语的真偽,她却听得喉头一哽。 这样的幸福,是否真的属于她?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得到王子的垂青已属万幸,又怎能奢求更多──甚或她向来渴求的永恆。 她是该抽身的,趁她还没陷得太深,趁她现在还能去追寻那平凡的幸福;但他是否容许她的远离? 而她,又是否真的捨得远离…… 「关天御。」她开口,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茫然,却无心理会,「这样下去,好吗?」 「嗯?」他低头随意应声,眼眸仔细瞧着地上,惶恐着又有什么贝壳垃圾伤到了她,并没听出她的不对劲。 「我们本应是没有未来的。」所以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闻言,他侧头看她,却见她清澄的眸里闪过的复杂,不由又是一叹。 「再这样下去,我想我真的会因叹气太多而早亡。」他摇摇头,然后定睛看她,「端木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她从来是信任他的,只是无法信任自己而已。 但她仅是回望他,没有回话。 「如果相信,那就相信到底──尤其要相信,我会是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因为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她一怔,几乎下意识就要挣脱他的手,却马上被他抓得更紧。 她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不敢去回想他适才的那句话。 更不敢去揣测那句话背后的涵意。 静默环绕两人许久,只有海浪声始终在侧陪伴,让这份沉默不至于那么难受。良久,她才再次听见他的嗓音,却是伴随着叹息。 「我们回去吧。」 慌忙穿上鞋子,随着他的脚步走往机车的同时,她终于发现,存在于他俩之间的那不可抗力是双向的,而非单方面。然而,这又教她情何以堪? 她从来配不起他。 无疑,她对他是动心了,并且还不止一次;可动心了又如何?他们之间的那一道墙──也许该说是她自己立下的那道墙,还是凝然不动地立在那里,教他们怎样前进。 就算,只需一步之遥,他们也许就可以手握幸福,她却还是退却了。 纵是被他牵着,她仍是走在他身后不远处。并非刻意,纯粹脚程的差距,却也让他俩本应密不可分的距离拉远了好几公分。 不过咫尺,已可是天涯。 1-5 曖昧距离 近日外出游玩太多,让她连平日总是早早就开始准备的期中考都耽误了,只得抓住林真真,一起拼死拼活的唸。 可林真真这不见棺材不流眼泪的小妮子,书在面前居然都没在用心看,反而一个劲地在她耳边聒噪,进行她最热心的八卦事务。 「小晴~~你就告诉我嘛!」林真真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声音发软,为原本就长得颇为可爱的她更添了几分嫵媚,「究竟你跟那个关天御发展得怎么样了?」 端木晴实在不太想搭理她,但林真真製造噪音的能力实在太强,连她这个一向自认耐性不错的人都想伸出手来捏她的喉咙,看能不能让她识相地闭上嘴巴。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在这大好晴天待在宿舍里的目的?」她合上书本,侧过身,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唸书。」林真真小朋友很乖地举手回答。 「那你还在这问一堆有的没的问题!」她狠狠瞪她一眼,好不容易才忍住喷火的衝动。 虽然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老师教的呀!不懂就要发问,不耻下问才是好孩子。」林真真笑得一脸单纯,她却只想一拳揍过去。 明明是自己八卦,还歪理一堆! 「不耻下问你个头!」她现在简直超级无敌后悔,有谁不找,居然找这个嘴巴没一刻停的林真真一起唸书!真是自找苦吃了,唉。 「所以小晴,你们究竟怎么样啦?」林真真不理会她的责难,只一个劲地问着她想知道的问题。 「……没有怎样。」她叹息,终究还是回答了。 「可是你们整个就很曖昧啊!」林真真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让捧着书正努力把书上文字扫进脑海里的端木晴也不禁一怔。 曖昧……吗? 猛地,她和他在海边时的互动又重新显现,让她差点把书都掉落在地。 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她力持镇定地低下头,瀏海适时挡住她眸中的情绪:「曖昧又如何?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也不可能有什么。 她在心底补完后半句话。 那天在海边,她并没有告诉关天御,其实她一直都确信他可以是给她幸福的那个人,但她却没自信能成为给他幸福的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明暸,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比她想像中的,还要远。 所以怎么还能继续下去?她怎么可以让无能的自己继续耽误他无可限量的人生? 怎么……可以…… 「……小晴。」 她深吸口气,牵起嘴角,「问完了吗?那就唸书吧!」 「……」 林真真盯着她发红的双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有告诉她,她的眼睛已经红到不容错辩的程度…… *** 她在躲他。 经过几天的电话骚扰、教室堵人等等的行动,却无一例外落得全部落空的结果后,关天御终于确定这一点。 那天在海边就觉得她怪怪的,却没料到她会胆小到退缩,甚至展开了躲避大行动。他并不懂她的忧虑,也无心去懂,只觉得满心烦躁。 撇除游海边当天,他们一直进展良好不是吗?他那天的行为有过份到她要躲避他的程度吗?他抓了抓头,确认自己无法专心在课文上,只得啪地合上课本。 「已经快考试了,你还是不肯放心思在温习上吗?这不像你耶!」坐在旁边座位上,一直留意着他举动的男生侧过头,笑着问他。 「有更令我烦心的事。」他趴下,全没打算正面看着自己的挚友,反正谢哲宇根本不会在意──应该说,究竟有什么是他在意的? 「端木小姐对吧?」谢哲宇还是笑咪咪的。 沉默。 「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她呀?你不是成天黏着她的吗?」 沉默。 「该不会人家拋弃你了吧?」 还是沉默。 看好友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谢哲宇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站起来,「不想回答就算了吧……不过,尚且提醒你一句,女生的想像力可是很丰富的。」 语落,他径直走出教室,再也没有回头;而留在原地的关天御看着他洒脱的背影,只能蹙着眉思考那句话的含意。 百思不得其解,他甩甩头,一个想法忽然自他脑海一闪而过。 如果端木晴执意要逃避,那他逼她面对不就好了吗? 打定主意,他牵起一个与其一贯形象全然不符的邪魅笑容,背起书包,也紧随谢哲宇之后离开了教室。此时此刻,他已然把谢哲宇的话拋诸脑后。 事后回想起来,他不禁想,假如他当时认真考虑挚友的话,结局会否有所不同? 不过,如果毕竟只是如果,无法改变任何既定事实;无论是他抑或她,都只能顺着命运的安排,走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 「你最近还好吗,忙碌吗累吗心还会痛吗,你说会记得我,还记得吗……」 电话铃声不肯歇息地响着,刚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的端木晴急急忙忙地拿起床头的手机,也没看清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 然后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男声,她瞬即后悔了。 「嗨,小晴。」关天御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却让她听得一阵心虚。 以他的聪明程度,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躲他?何况……她躲得那么明显。 「……呃,嗨。」她勉强打了个招呼,语气却是无法掩饰的僵硬。 「感觉好久不见了哪!自从去过海边之后。」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她却是冷汗直流──天哪!早知不要躲那么明显! 「呃……是吗?呵呵,我不知道耶……」她乾笑。 「星期六上午十点,星空游乐园入口等。」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拋出这句,她傻傻地回他一个单音阶,但他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随即就掛了电话。 听着对头那端传来的嘟嘟响声,端木晴当场无言。 根本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嘛……也许,他是预料到自己会拒绝? 低低地叹息一声,她合上手机,也不顾自己那头湿得可以的长发,直接躺上床,但双眸闭上却全无睡意,她不由得皱眉。 其实她是晓得的,这场邀约,她无法逃避。一来关天御并没打算给她逃避的机会;二来,她更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 正因自己比谁都清楚这点,她才会刻意躲着他;但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却全毁在她因一时心急而卸下的防备心下。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还能离开他吗…… 小脸几乎皱成一团,她随手抓起被子覆盖过自己的脸,决心暂把一切烦恼拋开,专心致志地睡觉去也── 1-6 真情告白 大概时间流逝的速度,永远是和你的期望相反的吧。 盯着自己的行事历,端木晴不得不这样想。 这个周末,林真真早就约好她的亲亲男友,难得放下一切八卦,一大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了。所以此时此刻,宿舍里只剩下端木晴一人。 角度稍偏,置于宿舍中间的衣柜大门敞开着,只见里面原先很是整齐的各种衣服零乱地散落于各个位置,而正跪坐在衣柜前方的端木晴正披头散发,呆呆地与这混乱场面深情对望。 终于,她把行事历一扔,猛地站起来,从衣柜中随意抓出一条连身裙套上身,又从床底下翻出一双绑带凉鞋,然后把乱得可以的长发束成马尾,这才看向这宿舍里唯一的全身镜。 林真真曾经说过,端木晴本身很具气质,平日长发披肩,手执一本书,就已经可以吸引很多人的眼球了;但实际上,调皮路线才是最适合她的。她一直把这话记在心上,但平日实在懒得去管这些有的没的,直至今天,她才终于认真考虑起了林真真的话。 就当是留个最美的回忆给自己吧! 她微笑望着镜中的自己。上扬的弧度始终未变,她却彷彿感受到嘴角的丝丝苦涩…… *** 「欸你看,那个男生好帅!」 耳边隐约传来这样的讚美声,关天御稍侧过头,果见两个緋红着脸的小女生一脸娇羞地盯着自己看,见他看过来,甚至还露出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他朝那两个女生微微一哂,随即把视线转回前方,却没能阻止那不间断的议论声: 「看吧!我就说真的很帅!而且你看他脾气很好的样子……」 「人家脾气好又怎样?大热天的,站在这游乐园门口,铁定是等女朋友的!你没这个机会啦你!」 「你怎么这样说……」 两个女生笑闹着走开了,关天御仍站在原地。 等女朋友吗?他笑笑,发现自己并不抗拒这说辞。 约莫过了几分鐘,他半抬起手,看了看时间,这才发现十时已经过了。他皱起眉,手心不自觉地微微冒汗,直至目光触及不远处那正踌躇着的身影,他才放松地垂下手。 她总算来了。 扯了扯裙摆,端木晴有些不自然地走近游乐园。她远远就看到了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他确实耀眼,就算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依然别树一格。 看见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笑容,她忽然有点犹豫。 前来赴会,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倘若留下了所谓最美的回忆,她是否还有撤手远离的勇气?她问着自己,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谁也没法预测未来。既然如此,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再度迈步向前。 「好久不见。」他微笑着,彷彿这段日子以来的「你追我躲游戏」从未发生过一般。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的端木晴,也不由一愣。 「……呃,嗨、嗨……」她乾笑两声,随即低下头,没敢再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环绕他俩的氛围彷彿与外界隔绝,安静得不可思议,甚至也无人想过要打破这份安静。 「走吧。」 良久,她才听见他的这句话──轻柔若羽,却蕴含着无尽的叹息。 *** 关天御一如既往地牵着她,却明显感受到她不同以往的紧张及不自在。看得出她一直想挣脱他的抚触,只是没有机会;当然,他也不会给她机会。 她那腼腆拘束的样子,让他一度產生错觉,彷彿又回到了他俩初识之时。 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却正好迎上她呆呆地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一怔;而偷看别人却被抓个正着的她,只得慌乱地低下头,躲避他灼热得可以的视线。 她比谁都更清楚他们不能如此,却始终无法抗拒靠近他的诱惑,只能一步又一步,任由自己泥足深陷。 说穿了,如果她真的那么坚定地希望割断与他之间的关係,那她根本就不会来赴会。而如今她既然出现在了此处,那只证明了,面对这个根本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她终究还是割捨不下。 她闭上眼睛,任由游乐园里的喧闹声在她耳边徘徊,终于痛苦地了解到这一点。 他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握着她的手却是更紧了。 「我们去坐那个吧。」他淡然道。 她有些愕然于话题的急速转换,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随即听见一阵轻快的音乐声,还有那个随着音乐转动的游乐设施。 旋转木马。 直到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她都还未能从震惊状态中清醒过来,只能愣愣地让他把自己扶到座位上,然后愣愣地看他坐到对面。 「坐稳哦。」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她捉摸不透的愉悦。 旋转木马缓缓啟动,音乐声也再度响起,和小孩子的欢笑声混杂在一起,让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她几乎要笑了──几乎。 如果他没有倾身、如果他没有握住她的手,退一万步讲,只要他没有开口,她真的会高兴得笑出声。 「端木晴。」他紧握着她的手,眼神里写满认真,「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半垂着眼帘,不敢抬眸,更不敢应声。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让你害怕到一直躲我。」听到这,她全身一颤,下意识地要挣脱开他,却是徒劳无功,「但如果你定意要逃避到底,我只得直接地告诉你……」 他加大音量。 「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他长舒口气,她却重重怔住。 那一瞬间,音乐和玩闹声都仿似不復存在,只有他认真的脸庞和她左手被握住的触感还真实着。他看她,她回看他,一切就这样沉寂下来…… 「抱歉,时间到了,请出来。」工作人员淡漠的声音打破了环绕着他俩的魔咒,端木晴猛地站起身,忽然一使力,瞬即挣开了毫无防备的他;他看着她仓皇逃去的背影,却没有要追上去的念头。 他抽回凝在半空的手,跨出马车。阳光洒落在他挺拔的五官上,发出隐若未现的光芒。 抬起左手,电子錶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十一点半。 他俩来这的时间明显过短,但他仅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只要能让她敢于面对,即使要浪费掉一百张游乐园门票,也是值得的。 1-7 配你不起 自游乐园那天她逃开他以后,已过了一星期,但神奇的是,连她自己也不解,之前的「你追我躲游戏」居然没有继续下去。他没再出现在她面前,就算她不刻意地躲,也不会再在校园里看见他的身影;她也不需要在接电话时神经兮兮地查看来电纪录,因为他再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她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接受这个原应是她乐见的结局。说到底,她不过一直在欺骗自己;事实上,打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无法轻易捨他而去。 但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是否已失去了手握幸福的机会? 期中考已迫近眼前,她却无法专心在温习上。往往只要一翻开书本,她便马上开始魂游太虚,然后浪费掉一下午的时间。任凭她再怎么扼腕叹息、反省重来,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小晴,你还是去逛街吧。」林真真抽走被她拿在手中、看了半小时却一页未揭的英文书,说道。 「不行啊……我要看书……」她说着就要拿回自己的课本,却见林真真把它拿到更远的地方,不由皱眉,「你干嘛啊?」 「你这叫看书?」林真真不客气地训斥,「三岁小孩都比你会唸书!我看你是太紧张了,出去逛个一圈,放松一下心情再回来唸啦!」 林真真并不晓得一星期前发生的事,只能理所当然地把好友的失常归类为读书压力过大;端木晴瞥了她一眼,终于没解释什么,抄起包包,如林真真所愿走出了宿舍。 她木然地走着,正好看见前方的公车,也没多想就登了上去──反正她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目的地。 坐到某个靠窗座位上,她自包包里掏出mp3,塞住耳朵,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脑袋跟着公车的速度摇晃,在车窗上敲出不成调的乐曲,她却只是径自沉浸在音乐的世界…… 「那个……」一把略显犹豫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她抬首,一张甜美可人的笑脸便映入眼帘,那过于接近的距离让她一愣;还未完全回神的她在那一瞬有些迷糊,只能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女生。 「对不起,请问这是你的吗?」女生笑笑,递上一块手帕。 她定睛一看,马上确认那是自己随手携带的小手帕,想必是刚才掏mp3时不小心掉了。 「谢谢,是我的。」她接过手帕,想给那女生一个笑容,牵起嘴角却发现自己的力不从心,只得改为点头致意。 女生倒是不太在意,只是坐到她身边。端木晴戴起耳机,打算重返音乐世界之际,女生却冷不防打开了话匣子:「你看起来很烦恼呢!」 「啊?呃……嗯……」 「其实啊,人生有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答案,如果迷惑了、不懂得怎么走下去,那就闭上眼睛,让心去引领前路吧!」 「咦?」她发出一个单音阶,正要问下去,那女生却已站起来,要往出口走去;她张口正要喊她,却不知要喊她什么,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下车。 真是个成熟的女生呢!跟自己截然不同。 想起她适才的那番话,她不由感叹。 她闭上双眸,顺手拔下耳机,把mp3塞进包包里,再度睁开眼睛,却望见窗外熟悉的景物,霎时就是一愣。与此同时,适才与她偶遇那女生的声音也再度于耳际响起…… 『其实啊,人生有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答案,如果迷惑了、不懂得怎么走下去,那就闭上眼睛,让心去引领前路吧!』 *** 走在她再熟悉不过的商店街上,她心底满满是茫然,却同时莫名地肯定:在这里,她必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左拐,直走,转弯。 「活水」那充满艺术气息的草书招牌依然掛在上方,玻璃门也是一如既往的洁净,在阳光的映照下甚至还发出若隐若现的光辉。 推开玻璃门,空调的凉风迎面扑来,让她不禁瞇起了眼。 「欢迎光……」阿韜的欢迎辞才说到一半,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她,惊喜得连话都没说完,「小晴!」 「好久不见。」她点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见端木晴明显过于冷淡的反应,阿韜先是一怔,然后举目望向她的身后,立刻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她看了看他,心底已明暸他的反应原因何在,却仅是抿唇,抓紧自己的包包,到位于中间的一个双人座位坐下。 阿韜盯着她的举动,侧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耸耸肩,绕进收银台,从抽屉里取出了点什么,然后缓步走向她。 「慢慢点,今天我请客。」他递上食品选单,宽容地微笑着。 她喏喏应声,低头看向选单,眼前映出的却并非选单上的食物,视线渐渐朦胧之际,唯一清晰的竟只有他的脸庞…… 那已经是大约一个月前的事了。 「你要吃这个吗?这是新菜色,就连我这熟客兼挚友都没试过,味道没有保证喔。」 「可是这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她盯着手里的菜单,眼神亮得吓人,眼底满是见到美食时才会展现的期待。 他见状,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馋嘴猫。」 「但这图片拍得真的很漂亮啊……味道一定也不错的啦,你也相信阿韜的手艺的,对吧?来试试看啦……」 「好好好,都听你的,行吗?」 画面定格在他无奈的笑脸上,昔日的欢笑声彷彿还言犹在耳。她一用力,握住选单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盈在睫边已久的泪水随之落下,抹去回忆里的那场美好。 一张面纸适时递到她面前,她放下选单,颤慄着接过。 「你跟御怎么了吗?」阿韜问道,顺势坐到她的对面。 她好不容易压下声音的颤慄:「我……他……」她抽泣着,终究还是无法把断断续续的话语串连成句,只能一个劲地抹眼泪。 「他拋弃你了?」他好心地引导她的说话方向──虽然和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摇头,又吸吸鼻子,「我还情愿他拋弃我……」她小声嘀咕。 小晴刚刚说什么来着?阿韜皱眉,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他跟我表白了。」她支吾着说出这句话,原本就因气促而微红的脸更是緋红了起来。 「……啥?」他愣了愣,「那你还在这哭什么?」难道在烦怎么答应他才不失矜持? 「我……」她再度低下头,企图掩饰自己眸里那再清晰不过的阴霾,「我配不起他。」 闻言,他摇摇头,终于放松一笑。 原来这小妮子在鑽牛角尖。 「傻女孩。」他伸手敲敲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配不配是御那小子本身要考虑的事,你可没权利替他定夺。」 「……」她抿唇,没有出声。 「他既然选择了你,那你就没什么可怀疑的。只要相信他的决定就行了。」他的手往上移,像大哥哥一般拍拍她的头,「我先去工作了,想好要点什么再叫我。」 语落,他站起身,大步走回他的工作岗位去了;而被留在原地的她始终没有抬首,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深思着他的话。 『他既然选择了你,那你就没什么可怀疑的。只要相信他的决定就行了。』 『如果相信,那就相信到底──尤其要相信,我会是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因为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阿韜和关天御的话重叠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產生了回音一般的奇妙效果。她甩甩头,望向前方被遗忘已久的食品选单,缓缓露出久未出现的笑容。 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1-8 顷刻幸福 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没吃任何东西。她确实是有些饿了,但她还是婉拒了阿韜的好意,因为她深深明白,她必须找到关天御,告诉他那个他早应得到的答案! 不过,跟这件超级重要的事情比起来,她得先解决一个问题。 ……她要怎么进去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楼的外观和女生宿舍差异不大,同样楼高五层,呈l型,只是全座建筑的外墙皆被涂上了鹅黄色,刻意造就与充满粉红气息的女生宿舍楼的决定性差别。 然而,正因它和女生宿舍的极度相似,反而增加了她要偷闯进去的难度──已住入宿舍两年的端木晴不会不清楚,他们大学的宿舍只有一个出入口,连倒垃圾的后门都缺乏,以彻底防范外来者;在这样的情况下,教她如何从管理员的眼皮底子下溜进去? 总之先环绕宿舍一周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漏洞呢! 主意既定,她迈开脚步,往宿舍旁的小树林走去。小树林是大学为了绿化环境而设立的,此刻却反而方便了她的偷窥……咳咳,是侦察。 才走没几步,不远边便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连忙停步,侧耳细听,却讶异地发现其中一把声音竟意外地熟悉;还来不及上前打招呼,另一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所有动作: 「我、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呃…… 她似乎还是留在原地比较好? 「抱歉,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关天御的语气淡漠得彷彿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躲在树干后的端木晴听了这话,脸颊不由自主地緋红了起来,他说过的话伴着清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 『我很喜欢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缠定你了。』 初见之时,他戏謔而自信的坏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 在阿韜的店里,他几乎让她沉溺的讚叹。 『如果你真的受伤了,我可是会心痛的。』 走在海边的时候,他半开玩笑的曖昧暗示。 『如果相信,那就相信到底──尤其要相信,我会是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因为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他认真而坚定的承诺。 『我喜欢你。』 还有,最真诚动人的告白…… 正面、侧面、冷漠、微笑、大笑……他的脸以各种形式在她的脑海里显现,又随即消失,如流星般一闪而过,最后定格在游乐园那天,他对她表白时,他那认真的表情。 「我喜欢的人是端木晴。」他说。 听到他的宣告,她用力捂住嘴巴,原已乾涸的眼眶竟又微热了起来,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再度蓄势待发。 她听到女生跑走的脚步声,听到风刮起树叶的声响,听到了……他满含笑意的声音。 「哟!听到了我的深情表白,有什么表示吗?」 她默默望着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的他,一时间连一句吐嘈的话也找不出来,只能用力吸吸鼻子。 他又笑了。 「傻瓜。」他拉下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失去了手掌的掩护,她只得垂下头以挡住他探索的视线,「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他耸耸肩,「没有啦!我也是差不多到最后才发现你的。」 ……所以是故意让她听到他的表白囉? 机心有够重的!她努力忍住朝他瞪白眼的衝动。 「好啦!你还没告诉我,你有什么表示?」他把玩着她的手,笑得一脸狐狸样。 「……」 「你不说我就代你说。你现在很紧张很激动还很害羞,正想着要对我投怀送抱却没勇气是吧?」 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她的确很感动、也的确是来告白的,但投怀送抱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做! 「才不……」反驳才说到一半,她整个人忽然向前倾,随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并同时丧失了所有语言能力,只能羞红着脸沉默。 「我只要你一句话。」他在她耳际低喃,「你喜欢我吗?」 他问得云淡风轻,她却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安,心底不由升起一阵怜惜与心疼。 这份不安是她给予他的,只因她愚蠢的自卑,差点毁掉两人之间的可能性。 「对不起……」她闭上眼睛,低语,「我喜欢你。」 他没回话,但拥她的力度明显更紧了。那一刻,她在他怀里,嘴角缓缓上扬,幸福得一度以为这就是永远。 只是她忘了,永远从来太遥远,明明仿似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终于放开了她,转而牵起她的小手:「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乍闻这问题,她连忙撇过头,装作没听到他说话,那幼稚的举动让关天御会心一笑:「我们的端木大小姐还会害羞?」 「我、我……」她咬着唇,往上偷瞄了他一眼,最后才小小声地说出原委。 「啊?」听了她的理由,他有些讶然,更多的却是好笑,「你这傻瓜,我们学校的男生宿舍是准许学生自由出入的,男女不拘!」 她闻言抬首,睁大眼睛看他,嘴巴差点没合上来。 ……所以说她白费心机了是不是? 见她一脸低落,他不由轻笑出声,好心地帮她转换心情:「这样也好,省得你被那群禽兽给污染了。」 「禽兽?」她瞬即把刚才的自我厌恶拋诸脑后,面露不解。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就是阿亮跟司徒他们啊!」 她跟阿亮和司徒不太熟,只知道他们都跟关天御有些交情,间中他来中文系找她的时候,身边也会带着他们;可是……他们跟禽兽有什么关係? 瞥见她眼神流露出的困惑,他不得不尽力忍住笑意:「算了……你还是不要懂比较好……」 若哪天她捧着一本a书走过来,要求他陪她一起看,他真的会追悔莫及;而如果放任她和那两隻禽兽接触……不骗你,这一天真的「指日可待」。 望着她蹙眉,思考自己话中涵意的可爱模样,关天御微微一哂。 清风吹过,扬起树叶、扬起头发、扬起她的裙摆。淡紫色长裙在风中飘荡,她和他牵手越过小树林的身影,在大自然的见证下定格。 2-1 两手相牵 两年时间转眼即逝,毕业考试迫在眉睫,但在赶毕业论文及准备考试的空档,他们还是尽量抽空去进行他们最热爱的活动:搜索美食。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毕竟不再像大二时那么悠间,可浪费的间馀时间日益渐少。鉴于以上原因,他俩只得把搜索范围缩窄,简单来说,就是把寻找美食的范围局限于一处。 至于这个地方是哪里…… 「你们究竟把我的店当成什么了啊?」阿韜边于桌上放下他们所点的菜式边叹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专门来光顾的耶!难道你不欢迎客人?」关天御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起筷的意思。阿韜对这情况已是见怪不怪:他这好友,疼女友疼到一个极致,连吃饭都是先让她吃完,自己才拣剩下的来吃。 「我当然欢迎客人,但我总觉得你们是故意来我这里放闪光的……」阿韜说着,又叹了口气。 他耸耸肩,「我看你是见不得别人甜蜜。」 听见二人的对话,她莞尔一笑,并没搭腔,只把全副心思放在眼前的菜式上。 纵然总是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但她知道在他们心底,比谁都更在乎彼此。 「话说回来,你怎这么间,还待在这跟我间扯?」关天御夹了一口菜,续问。 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现在没什么客人,我想过来跟朋友聚聚旧,不行吗?反正店是我开的,我都不怕亏本,你在担心什么?」 「切!谁担心你了?」他回他一个白眼,「我只是想说,你这电灯泡碍到我们二人世界啦!还不快给我滚!」 「有异性没人性。」阿韜啐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回到了他的收银台。 桌上的饭菜渐渐被清空,她搁下筷子,瞥了已重新专注于帐簿上的阿韜一眼,然后微侧过头,看向自己那正佯装自然的男友:「为什么要把阿韜使开?」 「有吗?」他回以这么两个字。 「没有吗?」她巧笑情兮,却一手抢过他的筷子:「以前吃饭他还不是在旁边待着,你以前都不在乎,怎么今天突然介意了起来?」 他动了动手,想把筷子抢回来却不果──别的不说,他这小女友的动作倒还挺灵敏的。他看自己是逃不开了,别看端木晴总是一副气质端庄的样子,面对为数不多的几件事情,她还是挺有八卦精神的。 他叹了口气,「罢了,原本就要跟你提的。」他先是观望了一下她的表情,见无异样,才小心翼翼地接下去:「我确实是故意使开阿韜的,毕竟有些事……我不太想让别人听见。」 她认真地盯着他,并没打断他的话。 「嗯……所以呢……」他顿了顿,似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说下去,便换了个说法:「晴,我们交往也有两年了吧?」 她清澄的眸里漾起一丝疑惑,对一贯不拘小节的他竟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大感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我们都大四了,毕业已经离我们不远,毕业之后,我就要去当兵了……」 她更困惑了。 好端端的干嘛提到当兵?难不成要她作出承诺,绝不兵变?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我在想……唔……我们都交往了两年,等我当完兵,时机应该也就成熟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 静默。 完全的静默。 她的小嘴微张,配上那满眼的惊诧,原本就颇为清秀的相貌更添几分娇媚可爱。原本被她紧握于手的筷子掉落在地,与地板奏起了一小段交响乐,却依然未能打破这奇怪的沉寂氛围。 阿韜走过来,蹲下捡起了地上的筷子,又站起身来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碗碟发出了叮叮噹噹的的碰撞声,明显比适才的筷子掉落声要响亮得多,但端木晴还是维持着愕然的表情,没有要回神的意思。 捧起叠到一起的眾多碗碟,阿韜终于出了声:「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发请帖啊。」 乍闻这话,原先维持僵持状态的二人几乎是同时作出了反应。端木晴下意识地低下头,却还是来不及掩饰那显而易见的红晕,只能紧咬下唇,控制着自己不要再洩漏更多的心事;关天御却是瞪了好友一眼。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开这个八卦好友! 阿韜忽略掉关天御,望了望这个被他视作亲妹妹的女孩子,平淡的脸孔终于破功,弯起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一定要幸福啊。」 拋下这句话,他捧着已收叠起来的碗碟,径直往厨房走去,没再看他们任何一人一眼。 因为根本不需要再看。 「小晴?」关天御唤着她的小名,语气有些不安、有些焦急、有些不确定。但这些都没能让她开口。 「小晴?」他又唤,这回充满了担忧。「我很抱歉……这造成了你的困扰吗?你可以忘记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听得出来他完全不想说出这样的话,但他竭力压抑声音里的不愿意,聚精会神地观察端木晴的反应。 「不。」她终于说,但仍然低着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绞着衣摆,紧咬下唇,彷彿在寻找适当的说词,「我只是以为,你不会要我……不会真的要我。」 他没完全听懂她说的,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她没有拒绝他。 一阵狂喜涌过他的心头,他几乎要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击倒它,并重新集中精神在对话上:「所以你答应了,是吗?」 「你是说真的,对吧?」她的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你要我,要我这个……」她顿了一下,「你知道,我并不完美。」 他还是没听懂她说的,但他的反应是立刻的。他伸出双手,用力捧住她的双颊。显然她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但她惊喘一声之后,终究没有抗拒。 打从一开始,她就无法抗拒他。 「傻女孩。」他微笑,「你当然是我要的。」 语落,他仿如再也等不及似的,一个俯身,开始擷取她的甜美、掠夺她的呼吸,企图把他的喜悦传递给她。 如果此刻他不是这么快乐,快乐得足以盖过一切忧虑,那他应该会深思端木晴看似平静的话语背后的涵意,那么…… 是的,或许就足以扭转他们的未来了。 只可惜,如果只能是如果,无法改变任何既定事实。 2-2 青涩回忆 大概是因为对未来有了期待,接下来的大学生活似乎变得不那么难熬了,甚至连日来一直成了大四生之梦魘的毕业论文都彷彿不怎么可怕。 不知不觉,在大学的最后一段时光亦已流逝,当端木晴回过神之时,人已经被兴奋的林真真给拉去四处拍照留念了。 其实她本人也有意拍几张照片,但她不似林真真,每个同学、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拍,像是要一次把相机里的记忆体全部用完似的;她希望找一些值得纪念的重要事物再留影。 站在教学楼前,背向和煦的暖阳,她瞇着眼,望向那蓝空上的白云。阳光映照在云上,让云的边缘泛出点点金光,煞是好看。然而看着那美丽的景致,她心底却莫名浮上一阵不明感觉。 她下意识地抚上左心胸,忽然明白了那种不舒服感从何而来。 是矛盾。 无可否认,她对离开校园后的将来是抱有期待的,关天御的求婚更加强了这份期待;但四年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她将何去何从?她一向是习惯于顺其自然的人,对未来并没有计划太多,也因此,面对这种无忧无虑生活的终结,她又有太多的不捨及不安。 期待及不捨,不捨和期待。这两者不断交错盘旋,扰乱她的心绪…… 「小晴?」林真真维持着一贯开朗的语调,「我们走囉!去下一个地方吧!」 她连忙应声,并快步跟上林真真,思绪却还停留在适才的时空…… 「小晴?」林真真又一次打断她。她抬眸,却只看见一脸好奇的林真真。「你今天怎么啦?一直在发呆。」 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真真……你会不会觉得不捨得?」 林真真愣了愣:「不捨得?你说大学吗?」 「嗯。」她頷首,脸微微有些红,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为自己所提出的幼稚问题感到羞涩。 「唔……」也许是看出了她的认真,林真真难得地卸下了开玩笑的语气,用相机顶着下巴,皱眉思考了起来。「不捨得一定会有的吧!毕竟都在这过四年了。不过我才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呢!」 她盯着她,不解。 林真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疑问,扬然一笑:「就算再不捨,还是改变不了什么的;那么,不如向好的那一方面想吧!你一定也有想过的吧?离开大学之后,你的未来。」 「嗯。」她点头同意,微笑望着林真真,却在望见她那副大姐姐的模样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真真,没想到你教训起别人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呢……」 「什么啊!」闻言,林真真鼓起腮,双手叉腰,摆出不忿的神情,一下子又回復了平日的孩子气,「我一直都很成熟好不好!」 「是是是!真真小朋友,你一直都很成熟!」她笑着回应,而后赶忙在林真真朝她伸出魔掌之前,脚底抹油──跑路了。 「喂!」 午后阳光映在石子路上,光耀了黯淡的石头,明亮了两个女孩的笑声。 *** 除却个人用途的纪念照,临近毕业,少不免要来一张毕业大合照。 基于以上原因,这天一大清早,她便被林真真给拉到了学校中庭。因为睡眠不足,她双目惺忪,一个劲地打呵欠;然而这倦怠状态却在望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下马上解除! 「御、御御御御御!」她瞠目结舌,结巴着喊出他的名字。 「嗨。」相较于她的震惊,关天御却只是微笑,双手插袋,一派轻松悠间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她一再揉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幻影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去抓正打算远去的林真真:「真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咧?」林真真转头看她,神情竟没有一丝尷尬,「我没有告诉你,合照会加入家属吗?」 「没有!还有……御哪算是家属啊!」她差点没朝她喷出火来。 「为什么不算?」 「我不是家属吗?」 林真真理直气壮的回答及关天御隐藏着杀气的询问重叠在一起,她的火气一下子全部褪去,边咽口水边小心翼翼地朝身后的男友望去:「呃……可你又不是我哥或我弟……」 「可我是你男友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着,然后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倾身凑向她的耳际:「还是你的未来老公。」 她的脸一下子緋红了起来,立刻像被下了魔咒般一声不吭了。 最后还是受不了安静气氛的林真真打破了沉默:「唉唷!好啦,别说这些了!快点来拍照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勾住端木晴的手臂,朝不远处的那群同学走去了。被遗忘的关天御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缓步跟上二人,唇角掛着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 「一、二、三──拋!」 伴随着这一声,眾多学士帽被拋到了空中,连着眾人的欢乐面容一起在相机下定格。 「啊啊!终于拍完了!」林真真伸了个懒腰,「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只想回宿舍补眠……」端木晴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聊着,有笑容、有不忿、有平淡,但这各式各样的表情及声音,全都中止在一把男声的呼唤之下: 「各位同学,请看向这边!我有重要的事宣佈!」 端木晴全身一震,一种异样感涌上全身,顺着声音发源处望去,果然看见── 「御!」 没错,那站在人群中最当眼处,笑得一脸灿烂的人,正是她的亲亲男友,关天御。 相对她的惊讶,关天御却是一脸镇静,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用眼神制止了自家女友正要衝口而出的质问,他把手伸进外套内,变戏法一般变出好几张硬卡类物体。 「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唷!」他边把那不明物体塞到同学们手中,边笑瞇瞇地说着。 待他走到她身边时,每个同学手上都已经拿有一份硬卡了。 同学们面面相覷,全都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直至关天御暗示性地朝他们扬扬手,他们才满心纳闷地翻开那张硬卡。随着硬卡被翻揭开来,在场的人们皆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叫声。 「原来如此……早说嘛!」 「放心啦!我们一定会来的!」 「唷!这么大的事,我们竟然不知道。搞得神秘兮兮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结果居然是囍帖……」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大概也无心的,纯粹发表其感言,然而这位发言者却不小心揭露了「真相」、无辜地触到了端木晴敏感的神经! 囍、囍帖? 她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身旁的罪魁祸首,却见他笑意盎然,不由怒火中烧:「关天御!」 他眨眨眼,依然微笑着,对她的怒火仿若未闻,「怎么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告诉大家我已经把你定下来的意思。」他拨拨短发,「现在这样,就算我去当兵了,也有人帮我看着我的准老婆啊!」 他说得轻松自在,话语间也显然没有半点歉意,她的怒气却霎时全退了。 她知道,他的所有举动,只是源于他的不安。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倏地软了下来…… 2-3 午后时光 毕业后,关天御很快便收到了兵单,快得他还来不及打点些什么,就已经被自家老爸连人带行李扔出家门了。 不过他的抽籤运还算不错,抽到了离家不算太远的兵区。虽然有点辛苦,但他还是坚持每两星期回家一趟,也见见端木晴。 「小御啊!怎么你每次回来,我都还没看清你胖了还是瘦了,你就跑去找女朋友!」关母鼓着腮,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一副小孩子耍赖的样子,让他不禁摇头失笑。 「妈,我每次都有陪你吃晚饭啊。」他提醒她。 「我不管啦!」关母负气地别过脸,那动作自然得彷彿她真的是个十岁的小孩,而不是一个已经年近五十的母亲。「总之你快点把她带回家来给我瞧瞧!我要看看是谁抢走了我的宝贝儿子!」 乍听这话,原本已握上门把、打算彻底无视孩子气的母亲的关天御霍地回过头,笑出了一口白牙:「妈,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看到她的。」 「欸?」关母愣了愣,才回了这么一个单音阶,便听得「砰」的一声,她猛然回神,望向声音发源地。大门紧闭,关天御已经不见。 「关──天──御!」 吼叫声响彻关家宅院,那分贝高得地壳也为之震动,然而那造成骚动的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只自顾自地继续吼着── 居然敢无视她直接跑掉!皮痒了是不是! *** 奔跑着来到约定的广场,他四下张望,很快便看见了那张他早已烙印心底的脸庞。漾起笑容,他正要走过去,却霍然发现她并不是孤单一人。 她的前方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头发染成了金色,发质明显因为染发过度而变差了,一整个粗糙得很,他的耳垂上掛了好几个耳环,却搭配得毫无美感,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小混混的气息。但以上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那小子居然抓着他女友的纤纤柔荑! 他感觉到体内热气上涌,还来不及深思,身体便已自动作出了反应! 他大步走至她身后,大手一揽,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安稳地躺在他怀里。 「御?」她的语气里尽是莫名其妙。 他没理会她疑惑的问话,只是绷着脸,扬起下巴,专注地面对前方的金发小子:「你,少打她的主意。」 对方愣了愣,随后脸上闪过一抹明瞭的笑意,却什么都没说,挥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洒脱得可以的背影,这回愕然的人换成了关天御。 「他……?」他低下头,对怀中的小女友发出疑问。 「笨蛋。」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挣脱出他的怀抱。「他只是把我不小心掉了的耳环还我啦!」她边说边张开手让他看清自己手心内的闪鑽。 他一愣,脸颊不由染上一层尷尬的红,难得的害羞姿态让她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御,你脸红了耶!」 「我……」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忽然瞇起了眼睛,那诡异的神情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笑声。只是她还来不及开口问,便已被他健壮而修长的手给再次揽入怀中,「我就是脸红,就是吃醋,不行吗?」 她盯着他,只觉喉头哽咽,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置于他胸前的手也对推开他无能为力…… 或许该说,她根本就不想推开他…… 「亲爱的小晴晴,我可是你的现任男友、未来的老公大人,难道我没有脸红吃醋的权利吗?」 她没回答,他也似乎不期待她的回答,只弯下腰覆上那张他似乎永不会厌倦的红菱,罔顾时间地点,只专心一意地抱紧她,更紧、更紧…… 她被他吻得几近窒息,但倚在他胸前的手却始终没有动,甚至也没有开口抗议,只是和他一起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之中。 一时之间,世界彷彿只剩她和他,还有漾满心间的甜蜜…… *** 约会结束后,他载她回到她所住的住宅区,站在她家门前时,他一如既往地皱起了眉头。 她扬了扬长发,微笑着转身,想要跟他挥手道别,却不小心瞥见他的表情,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双方家境的差异,一直是她自卑的源头之一。 她知道,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称得上小康之家,家里歷代经营的工厂在他那极具经商头脑的父亲带领下逐步扩张,估计财產会亦会随之逐步上升;反观她,虽不至于活在赤贫线下,但经济环境之差,甚至让她们一家二十多年来只能待在这卫生及治安环境皆极差的住宅区…… 而且…… 「……晴?」关天御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这才霍然回神,但其茫然的眸子明显地透露出她刚才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的讯息。 望着她困惑的神情,关天御低叹了一声,无奈地把话重覆了一遍:「我说,早就叫你搬家了。」 闻言,原本已稍为提起精神的小脸又再一次黯淡下来,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这回可是连他都看出不对劲了: 「晴?」 见她始终低着头不作回应,他心底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连忙伸手硬把她的头抬起来。不抬还好,这一抬,差点没把他吓倒! 「晴!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抹拭着她的眼泪,中午时调侃她的戏謔已不復见,剩下的只有满心焦躁。 面对她似乎源源不断的泪水,关天御慌张之馀,心里不禁回想是自己的哪句话出了错…… 『早就叫你搬家了。』 「叮」的一声,答案在脑里浮现,他马上镇静下来,焦躁也被无奈取替。他从裤袋里掏出纸巾,一边抹去她的泪痕,一边没好气地解释着自己的话。 「傻女孩。」他摇摇头,唇边却带着宠溺的微笑,「我不是嫌弃你,只是……」他顿了顿,「这里的治安实在太差了,我怕你遇到危险……」 似是不习惯说这么煽情的话,话音才落,他便把纸巾塞进她手里,退后了一步;然而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还是看到了他脸上那尷尬的微红。 她扬起嘴角,一下子把适才的忧心难过全部拋诸脑后。 总是这样。 总是只要他的一句话,便可教她来回天堂与地狱…… 张口正要说话,却忽然觉得刚刚抬首那一瞬似乎瞥见了些什么。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去,眼睛立刻睁大! 「爸……」 2-4 心结难忘 端木仁站在不远处,灰白的短发因街灯的映照而显得昏黄,却无法遮掩他看到女儿和同样立于自家门前的陌生男子的讶然;而神情同样惊讶的还有不知如何反应的端木晴。在场唯一保持镇静的,竟是最应该表现出慌张的关天御。 「嗨,伯父。」他唇边掛着一如平常的舒心微笑,朝端木仁微微地点了点头。 端木仁像被这声招呼惊醒一般,慌乱地应了一声,然后像是这一刻才看到关天御这个人一般,开始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你是……」端木仁的语气依然难掩惊愕。 「晴的男友。」他笑容不减,随意把双手插进裤袋,「也是她的未来老公。」 此话一出,马上惹来端木晴嗔怪的瞪视,以及端木仁瞬间从诧异转为冰冷的表情。 「御!」瞧见父亲不善的眼神,她的心底马上涌起满满的忧虑,只能下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仿似对她的心慌意乱毫无所觉,只是把视线专注地投于眼前的端木仁身上。后者瞟了他一眼,却意外地把目光转向他身旁的端木晴。 「小晴。」他的语气极尽温和,「我想我们该谈一谈了。」 这一回,饶是冷静的的关天御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怎么回事?被兴师问罪的不应该是他吗?怎么反倒扯上了端木晴? 就在他失神的一瞬,端木仁已迅速伸手,把女儿拐进了家门。在关门之前,他还不忘赠上一抹慈父般的淡笑:「谢谢你送小晴回家,有缘再会。」 然后是砰的一声,关天御还没回过神,大门已然关上,彻底和端木家的纷争隔开。他摸摸鼻子,估摸着端木仁应该不至于对自家女儿做出些什么,便也就压下满心困惑,离开住宅区了。 *** 锁好门窗,拉上窗帘,端木仁这才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面向自己已吓得有些发颤的女儿。 「亲爱的小晴。」他开腔,温和得不寻常的声音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她抿唇,竭力躲避父亲锐利的眼神,却是徒劳无功。 见她不说话,端木仁的忿怒一下子爆发出来,开始连珠炮式的轰炸: 「男友!未来老公!你都私自跟别人定下婚约了,我这个当父亲的居然还被蒙在鼓里!要不是今天碰巧让我撞破了,你是不是要等到註册了才肯告诉我!」 面对父亲的怒骂,她却始终沉默,只是待端木仁骂得气喘,停下来休息时,才吶吶开口:「爸……我……」 「你什么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说着,她讨好地攀上父亲的手臂,试图以撒娇攻势让后者息怒:「人家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说嘛……」 这话说得温软,成功让原先还气上心头的端木仁熄了火气。他静默了好一会儿,任由女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自己的手臂,最后才叹息似的说出一句话: 「唉……看来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代替你妈的位置啊……」 闻言,她的身子不禁一僵,他却恍然未觉地说下去:「有些体己话,还是比较易对母亲说出口吧。要你对一个男人说这些,似乎也强人所难了些。」 语落,他露出一个怪寂寞的笑,拍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在沙发落座。 「来,告诉爸,那是个怎样的人?刚刚没瞧得太清楚。」他爽朗地笑了几声,「我可不能让一个混蛋把我女儿拐了去啊!」 她听了,也就顺着父亲,形容起关天御来。她边说边在脑海里描绘他的脸容,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端木仁静静聆听着,间中插几句问话,最后只能把满心寂寞化为一声叹息:「听上去倒是个极好的人。看来我是没有留着女儿的理由了。」 「爸!」 「好好好,不说这个。」他重新牵起唇角,下一瞬却又蹙起了眉头,「不过小晴啊,刚才听你说的那家公司……爸爸听说过,他家就是在整个台湾,地位也是不低的,你将来嫁了过去,可要小心留神啊。」 她愣了愣,笑着应了,心底却涌上一阵熟悉的不安。 在那一剎那,阿韜的劝导、关天御的安慰,全都被深深埋葬;遗留下来的,只有那不可抑止的自卑感…… 一时之间,万籟俱寂,笑声尽褪,只有小柜子上,那张已沾上了少许灰尘的黑白照片里的年轻女人,还在静静微笑着。 *** 关天御离开端木家以后,思前想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到那个原先没打算去的地方。 今夜的他实在太混乱了。平日,面对端木晴,甚至阿亮他们,他自认都能应付得游刃有馀。但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年长男人,他就算想要了解也无从入手。但偏偏,那却是个比阿亮、司徒,甚至端木晴都更需要讨好的人。 方向一转,他无视裤袋里早已震动良久的手机,彻底忽略刻意不接听母亲来电的后果,任由机车在马路上飞驰。 十分鐘后,「活水」的门前多了一辆新型机车,然后不久,一个人推门而入,一阵冷风也随之跟了进来。正忙碌于跟这个月的收支平衡表搏斗的阿韜头也不抬,只机械式地说着: 「本店今日的营业时间已结束,请明天再来。」 他说完,却发现脚步声丝毫没有停止之意,抬头正想看看是哪个不识趣的人,最后却只能把即将出口的怒骂化为圆形──的嘴巴。 「嗨,阿韜。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关天御歉然地笑笑。 你知道会打扰干嘛还来啊! 阿韜在心底嘀咕着,却还是给好友递上了一杯清水。 这对情侣,究竟都把他这里当什么了啊?甜蜜的时候就跑来放闪光,难过的时候就躲到这当避难所……唉。 「好啦,又发生了什么事了?」恋恋不捨地看了他的帐簿最后一眼,他坐到他前方,开始「爱的教育」。 关天御抿抿唇,把适才遇上端木仁的事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我真不知道晴她爸爸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如果真是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最后,他把头埋进手臂中,以这么一句话作结。 沉默。 还是沉默。 等了好久,却始终没等到阿韜的回应。关天御纳闷着,终于忍不住抬眸探看,却只看见缩在椅子上笑得流泪的阿韜,不禁感到莫名其妙: 「你干嘛笑成这样?」 阿韜直起身,却依然无法止住笑,只能捂着肚子勉强说话:「只、只是觉得……你跟小晴不愧是一对……在认识小晴之前,我可从来没看过没自信的关天御!」 他一愣,一下子无法回应。是啊!从前的他,哪可能会有这种诚惶诚恐的情绪?可遇到小晴后,这种情况却绝不在少数。这显然是被小晴所传染的,足见他们对彼此的影响、以及爱对方的程度。 只是这种转变,是好事吗? 那个时候,他看着在椅子上笑得人仰马翻的阿韜,心里首次升起了这个疑问。 繁华闹市,酒红灯绿,当夜的星光极其灿烂,却不知是否照明了心的方向? 2-5 寂寞心声 自那天与端木仁不期而遇以后,关天御觉得,自己和晴的婚事似乎不能再拖了,于是放弃了原先「一切待当兵结束后再谈」的规划,正式向端木晴提出与双方父母见面。至于端木晴的反应,只能以四个字来形容。 惊惶失措。 在她一连几次用「还不到时机」来推却,他也一连几次以「总有一天要面对」来答覆之后,端木晴才勉强妥协,并定下了见面的日子。 「唉呀!只是见个家长嘛!我家小晴一定可以的!」林真真边把一套洋装往她身前比划边说着。 「可是……」 「不要可是了啦!」林真真说着又拿起另一套连身裙,眼里浮上一抹犹豫,「嗯……是这套……还是这套呢……」 「真真──」她喊出好友的名字,但话音未完便已被后者硬逼着转了个圈。 「白色这套满符合气质的,可是这套又……」 「真真!」她加重语气,又喊了一声。 「怎么啦?」林真真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可爱的小嘴高高地撅起,明显是不满于端木晴的打断。 「这些……」她指指被林真真从家里「搬」来,现在铺满在她房间地板上的那堆衣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会不会太……华丽了?」 天知道,她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啊! 不说别的,光是那套被林真真称之为「符合气质」的白色连身裙,虽称不上价值连城,可上面镶了不少碎鑽,质料也是上好的,岂是她这个家境向来拮据的人穿得起的! 她咬着下唇,终于迟疑地续说出声,「我、我怕会弄脏你的裙……」 这回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脸怒容的林真真给打断:「闭嘴!」 她一愣,吶吶地合上了嘴巴,但此举并未能平息林真真的怒气:「你这傻瓜!什么弄脏不弄脏的!我都跟你认识多久了?难道还能因为一条裙子而跟你绝交吗?」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小晴,只要你幸福就好。我只要你幸福而已。」 而她望着这个伴着她走过大学四年、刚踏入社会的青涩日子的女孩,眼睛莫名湿润了起来。 她张口想要道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真真望着她微红的双眼,微微一笑。 「来,换上这套裙吧。小晴一定可以的。」 她怔怔看着已站起来的林真真,却只望见后者脸上那前所未见的温柔。 那一刻,她心底的勇气,全都在那温柔的笑容下被牵引出来。 有关天御、有阿韜、有真真、有那么多支持她的人,她一定会幸福的。 她真心相信着。 好不容易换好了衣服,又让林真真给她化了个淡妆,才总算让林真真点了头,同意给她出去见人了。 她暗地长呼一口气,几乎是逃跑般跑去开房门,然而门才拉开,端木仁的脸庞便映入眼帘,端木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愣地与父亲对视。 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端木仁率先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着女儿,最后不禁叹息:「小晴打扮起来可真漂亮!可惜,这么一颗明珠,这些年来都被我埋没了。」 端木晴马上听出了父亲话里的自责,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安慰的话。正吶吶无语,被忽略了好一段时间的林真真突然笑出声: 「伯父,你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啦!你这身打扮,简直才像三十出头的帅哥呢!」 端木仁听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毕挺的西装,也跟着笑了起来,「都这把年纪了,还什么帅不帅的?左右是正经些罢了。」 端木晴却接下林真真的话头,笑笑的攀上了父亲的手臂,「才不是呢!爸你真的很帅哦!」 自家女儿的甜言蜜语,就算明知是假的,还是哄得端木仁很是高兴,但他依然不动声色: 「是吗?比男友还帅?」 乍闻这话,端木晴的脸刷地变得通红,笑容也迅速换成尷尬:「爸!」 端木仁大笑,笑声比林真真还要响亮,但他却在笑声间听出了自己的寂寞。 女儿,终究是长大了。 *** 会面安排在一所高级酒店。 甫踏进大堂,她便差点惊得腿软。这里极是富丽堂皇,不论是最顶端的宫廷灯,还是设于中央的沙发,都显示出它的极高价值。场地是关家订的,她事前毫不知情,仅是为了予人好印象才慎重打扮;如今来到这里,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 要是穿了她家的那些廉价衣着来此,那脸面可就真的丢光了。 她长舒口气,却又忍不住小小地失落了起来。果然,关家就算称不上名门望族,可在商界也是颇有地位的,毫无家族背景的她,是否…… 「在想什么?」 关天御温醇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正在恍惚间,柔夷便被握住,紧接而来的是他落于她额上的浅吻。那一吻极其轻柔,她真实地从中感受到了他的宠溺,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嘴角。 她仰起脸正要回应,关天御却迅速退开,朝旁边的端木仁微微鞠躬──在未来岳父面前,他毕竟还是不敢太放肆。 端木仁淡淡点了下头,却无法抑止自心底滑过的那一丝欣慰。 这个男生,会好好待小晴的吧? 「家父家母已经在上面等待了。」关天御说着,放开了她的手,举步往楼梯处走去。 端木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咬了咬唇,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紧跟着关天御,左拐右拐地走了好一段路后,他们终于在一道门前停下了步伐。 关天御率先走了进去,端木仁紧随其后。端木晴在门外踌躇了几秒,终于还是怯怯地踏出了脚步。 右脚才踏上地板,她便感受到四道打量的目光,毫无疑问,那正是关天御多次提及的关家父母,关林及凌语柔。 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抬头,却冷不防撞进了那双探究的异色眼瞳! 眼前这个女人,说她拥有倾城绝代的美貌也绝不为过。若不是年月在她脸上稍留了些痕跡,她简直无法相信这女人已为人母! 凌语柔凤眼微瞇,流露出的优雅气质与前些天和儿子赌气打闹的样子大相逕庭。而那双不同于东方人的眸子则毫不避嫌地直视着面前的女孩,纯粹得彷彿能看透人心…… 2-6 隐忧初现 关林乾咳一声,打断了妻子对端木晴的注视,不料凌语柔却突然站起身来,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场的人皆为之一愣。 「……妈?」关天御犹豫地叫出声,却没得到预期的回应,只得把疑惑的视线转向父亲,却只望见父亲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困惑眼神。 「啊~~」 一声尖叫把关家父子从眼神交流中拉回来。视线一转,凌语柔紧紧抱着端木晴手臂的情境便映入眼帘,也瞬间让他们的下巴掉落! 「妈……?」 「老婆……?」 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却无法化解表情的僵硬,只能怔怔看着他们口中的妈/老婆挽着一个跟她年纪差了近二十年的女孩,笑得一脸小鸟依人。 「唉唷!」凌语柔彷彿对自家丈夫及儿子的呼唤毫无所觉,笑意盈盈地紧紧攀住端木晴的手臂,发出了一声嗲嗲的长音,差点没让关家父子的下巴再度掉落: 「真没想到,小御的女朋友竟然这么可爱!」她笑瞇瞇地说着,还不忘用空着的右手去捏端木晴的脸颊,「早知道是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就不跟小御抱怨了!」 「真可爱!」她垂下手,又满意地重覆了一遍。 「呃……」端木晴显然也对凌语柔的态度相当意外,只能用仅存的一点理智问好,「伯母……」 凌语柔随意挥了挥手,落落大方地笑了:「不用叫得那么见外啦!叫我语柔姐不就好了嘛!」 「妈!」听到母亲那明显在装年青的语气,关天御终于忍不住再度叫出声,却换来凌语柔的一道冷眼,只得悻悻然重新闭上嘴巴,把焦点放到身旁难掩震惊的端木仁身上: 「那个……伯父……抱歉让您看到家母这么失态的画面……」他乾笑一声。 他可不可以把凌语柔的行为理解为喜欢──不,非常喜欢端木晴?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应该也可以放心了吧!至少不会有婆媳纷争…… 可是…… 可是…… 可是妈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非常丢脸啊! 关天御暗自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压下了翻桌的衝动,以免毁了自己在准岳父面前的形象。 「嗯……」端木仁扯了扯嘴角,「你母亲真的很……活泼。」 室内,沙发上三个默默无语的男人,僵直着身子、勉强维持着笑容的端木晴,加上依然巧笑情兮的凌语柔,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 一席晚饭就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下度过。全场始终维持自然神色的,似乎只有凌语柔一个。她像机关枪般不断朝端木晴拋了无数个问题,甚至连端木仁也被拖下水,好几次都是在关林的警告眼神下她才悻悻然停口,可不到几秒又故态重萌,看得关天御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会面将告结束,凌语柔露出了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手更是不愿离开端木晴,又用力在她的脸颊捏了两下,少不免又惹来自家老公的一双白眼。 「小晴,你应该知道我们家在哪吧?」她忽视丈夫及儿子投过来的目光,依然笑吟吟地看着显得侷促不安的端木晴。 「御有提过。」端木晴点点头,小声回应,却始终不敢直视关母。 凌语柔待她愈好,她却愈是不安,因为她比谁都更清楚,她并不配有这样的对待啊! 「那你一定要来看语柔姐哦!不然语柔姐就直接去找你算帐了!」 端木晴勉力一笑,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以紓缓紧张;关天御见状,一直冷静自若的脸上迅速闭过一抹担忧,随即出声: 「妈,晴明天还要上班,伯父也还有事要忙,你就别碍着他们啦!」 他说的并非全是事实。虽然端木晴明天确实要上班,但工作时间并非早上,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凌语柔听了这话并未质疑,马上便站起身来,表现出和适才截然相反的爽快。 「要是这样的话怎么不早说呢!那就走吧,小晴,端木先生……哦不,亲家。」凌语柔朝端木仁嫣然一笑,后者明显一怔,但似乎也无意纠正其称呼。 「那我们就先走了。」端木仁微微鞠了个躬,而后便快步追赶已被凌语柔带出几步之遥的女儿去了。 关天御原先是想跟着的,但却被父亲给拦阻了下来。待三人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再度开口,也懒得拐弯抹角: 「就算你对晴不满,我也不会放手的。」他沉声,浑身上下显出一种不容侵犯的雍容华贵。乍见这样的儿子,连关林的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讚赏。 可惜,还是太嫩了点。他伸手拍拍儿子的头。 「不要轻易把你的弱点暴露出来。要是我是你的敌人,我便会知道该从哪入手了。」语落,他缩回手,微微一笑,「而且,我对那女孩并没什么不满。」 关天御古怪地瞧了父亲一眼,「不然你要说什么?」 关林正色,「我不止一次听你谈起那个女孩。印象中,她最吸引你的地方应该是笑容吧?」 被父亲问及这种问题,关天御显然有些尷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刚才完全没有笑过。」 他一愣,这才意识到父亲所指出的事实,但他还是不太在意,「可能是太紧张了吧。」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个性,尤其今天还要面对自己的父母,紧张过头也是无可厚非的。 关林盯着儿子好一会儿,最后叹息一声,移开了视线。 「但愿如此。」 父子对话就此结束,凌语柔也在这一刻衝了进来,且甫开门便直接扑向关天御,把后者吓得整个回不过神来。 「小御!」她左手环住儿子的颈项,右手作出了小孩子玩游戏时的手枪姿势,抵在关天御的太阳穴上,目露兇光,「我警告你哦!要是你没能成功把小晴拐进我们家,我就把你踢出家门,不认你这个儿子!」 关天御啼笑皆非:「妈!我都带她来见你了,你看那日子还会远吗?」 他笑着应答母亲,专心致志地编织他和她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却忽略了,关林那一双饱经沧桑的黑眸的忠告…… 2-7 漫长等待 有人说,婚礼上新娘所走的那条红地毯,是世界上最长的路;而他说,筹备婚礼的时间,是世界上最漫长的等待。 究竟要等待多久,他才可以完全拥有她? 究竟要等待多久,她才真正属于他? 究竟,要等待多久…… 该死的当兵期才会结束! 现在回想起来,求婚、以及见家长等事都进行得太草率了。未有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在他的服役期内便已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准备婚礼,而处理这些事的重担,自然就落在端木晴身上。 近日他放假回来和她约会时,她虽微笑依然,他却看出她眼皮之下的憔悴。还来不及控制自己,手便已轻轻抚上她的眼帘。 「很累吧。」 「不会。」她虽这般回着,语气亦是一贯的轻柔,但手却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腰,身体因而更靠近他了。 「晴……」他把右手从她的眼帘移至发际,极尽温柔地轻抚。一声轻唤,蕴含了多少疼惜与爱顾。 她埋首于他的胸膛,不捨地磨蹭着,始终不愿离开,却在下一秒想起了些什么,连忙挤出他的怀抱:「对了,你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我要预约拍婚纱照……」 听了这话,他没好气地望了她一眼,也退开一步:「看来我是白担心了,看你准备得那么高兴,在约会的时候都不忘这些。」 她不服地扁了扁嘴,「这又不是我愿意的,该弄好的事情就是要弄好嘛。」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说的都错。」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摇摇头,宠溺地笑了,「可是准老婆大人,你准老公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只想做一件事。」 「嗄?」她呆呆地回他一个单音阶。 他抬起手,轻轻把她一抹顽皮的发丝扫到耳后,唇畔始终盈着笑意,而后缓缓低下身。 她先是一愣,随即明暸他的用意,脸颊緋红起来,却还是顺从地闔上了眼睛。 微风吹过,扬起她的裙摆,掩去她脸上几不可见的羞涩,也掩去了满盈空气的曖昧与温馨…… *** 为了婚礼,她忙得不可交加,过上了有生而来最繁忙的日子。也正在此时,她才发现,大四毕业前的忙碌跟现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虽然如此,但准备得尚算顺利,也算是她的一大安慰。 唯一的大问题是,她找不到伴娘。 她虽不缺朋友,但关係好到能提出这要求的却似乎没有多少。想找林真真,她却耍手拧头,拼命拒绝: 「不不不不不……要是当伴娘太多次,可是会嫁不出去的,太危险了……」林真真一脸认真地解释。 「可是这才是第一次啊……」她反驳,但气势却远不及能言善辩的林真真,最后只得败退而回。 当她在关家客厅想起这件事时,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声。 「小晴,你在叹什么气?」 凌语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好看见一脸惊惶的关母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了过来,不由一愣: 「伯……语柔姐?」她还是没能习惯对关母的称呼呢……总感觉不够尊敬似的。 话音未落,凌语柔已经衝到她面前,还顺带把她整个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脸上写着奇怪的紧张,让她的头上冒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问号。 「那个……语柔姐?」她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凌语柔此时此刻的举动,实在跟林真真替她选衣服时一直让她转圈的样子一模一样。真的,连表情也是同样的认真。 「幸好幸好……没什么伤口的样子……」 看,连碎碎唸都那么像。 最后,在把她三百六十度转了好几圈之后,凌语柔终于抬首,那双异色眼瞳里的紧张转换成了和语气相称的困惑: 「好像没被我家那笨蛋儿子施暴啊……那小晴你是在叹什么气?」 施、施暴? 端木晴两脚一拌,差点没摔倒在地,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一张脸差点没扭曲成一个囧字。 语柔姐的想像力还真是丰富啊…… 「小御他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啦?」正无奈间,凌语柔又再次发问,眉梢间似乎染上一层不显见的杀气。 「不,语柔姐,我跟御什么事都没有……」她慌张地摇着手,深怕恋人会因自己的关係而「惨遭不测」,「我只是在担心婚礼的事……」 凌语柔眉毛一挑,当下便拉着她往沙发落座,「傻孩子!既然是婚礼的事怎么不早说呢?都快要是一家人了,有问题就说啊!语柔姐一定会帮你的!」 她看了看关母,抿抿唇,终于还是小声说出了因由。 凌语柔听完,马上就笑开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呢!伴娘的事就交给我吧!」关家目前在商界虽不算鼎鼎大名,却也称得上小有名气,总不至于连个伴娘都找不到吧? 「咦?真的可以吗?」她原先只抱着诉苦的心态,没料到关母真能伸出援手,不由喜出望外。 「当然。」凌语柔温柔地拍拍她的手,「以后也是,有什么事就说吧,千万别藏着。」 「……嗯。」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微微一笑。 虽然语柔姐看上去有点胡闹,也不见什么贤淑端庄的贤妻良母样,但始终还是御的母亲呢……不,以后也要成为她的母亲了…… 正这么想着,冷不防脸上突地被捏了一记,她不禁为之一愣,下意识地侧头,往凌语柔的方向看去。 凌语柔接收到她讶异的目光,却只是回以落落大方的笑容,还不忘再度伸出魔爪去残害端木晴那水嫩的脸颊: 「哎呀,小晴真的太可爱了,尤其是笑着的样子!怪不得小御这么喜欢。连我都忍不住要捏捏看了。」 「啊……谢谢讚赏……」她微微脸红,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女孩子嘛,总归是喜欢被称讚样貌的。 「话说回来,这么水的肌肤,小御那傢伙碰你的时候都不会有反应的吗?」 「……」 前言收回,应该是非常胡闹才对…… 她乾笑着,暗自修改了自己的想法。 2-8 完美无瑕 她提起伴娘问题的三天后,便接获凌语柔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人选。虽对关家的能力早有预估,却还是没料到会快速到这种地步。 「不过她很忙,只能帮忙担任伴娘,其他的婚礼事项她都不会插手呢……」凌语柔在电话里的语气难掩遗憾,「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再去找别人!」彷彿怕端木晴会抱怨,她随即强调。 她摇摇头,半晌才想起对方并看不见自己,连忙出声回应: 「不,这就够了。」她感激地笑了,「语柔姐,真的很谢谢您!没有您的话,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凌语柔闻言,也跟着笑了。笑声自话筒传了过来,带出一种与别不同的安心感。 *** 拍婚纱照的那天,其实是她首次看见全部与婚礼相关的人,当然,也包括那位未曾谋面的伴娘,蓝佳儿。 蓝佳儿的年纪比她大上几岁,但外表却丝毫不见老。皮肤虽不算白晢,却自有一种健康的气息,竟让端木晴莫名地觉得她和凌语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想,大概是性格的关係吧? 真的,从她绑马尾、穿着随性的运动外套和牛仔裤就跑来婚纱店的举动,便能看出她不拘小节,和凌语柔的落落大方如出一辙。 甫看见蓝佳儿,原先正跟关天御笑闹的阿韜便立刻安静下来,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活像一副见鬼的样子,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蓝佳儿环视一圈,而后才缓步走向他们这边。她的脸上始终掛着礼貌的微笑,步伐虽不是什么淑女碎步,却别具气质,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在场每个人的视线。 她走到眾人面前,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又对每个人逐一打了招呼,整个人散发出既温婉又活泼的矛盾感,却又奇怪地和谐,彷彿她本应如此。 「佳儿姐,好久不见。」关天御点点头,算是回应。那率性自然的举动及称呼,显露出他和蓝佳儿的熟悉。 她心里浮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但还来不及釐清,手便被跑来凑热闹的林真真扯了几下。她侧头望去,却见林真真一脸严肃,不由一愣。 「小晴。」她盯着她,神情庄严,「你真的要让她当伴娘吗?」 「嗄?」她发出一个单音阶,「你在说什么啊?都已经决定好了不是吗?」现在才反悔也太晚了些。还是……她眼珠一转,忽然笑了,「难道你又改变主意,想当伴娘了?」 「笨!」林真真嗔怪地打了她一下,「我是替你担心啦!」 「啊?」她又再次发出单音阶。 「这个蓝佳儿很漂亮……不,也许是非常漂亮。」 她点点头表达其赞同,结果头马上又被敲了一记,忍不住摸着额头小声呼痛。 「你点什么头啦!」林真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依然保持着刻意压低的声量,「这么出眾的女生,你就不怕在婚礼时被抢了风头?」 她一愣,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整个人便被带进某个熟悉的怀抱。 「唷!亲爱的,你吃醋了吗?」关天御边说边趁机偷香,一脸坏笑,把端木晴的脸弄得比关公还要红。 「我并不是……」 「别担心……」 他在她耳边遗下的低语,让她瞬间失却了语言能力,只能感觉到心底那酥酥的、麻麻的怪异感…… 和适才抱着她开玩笑时不同,甚至也和以往任何一刻不同,那是一把非常温柔的声音,温柔得不像他,却比任何事物都更能感动她。 「一百个佳儿姐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 她彷彿能看到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想必和她一样,既腼腆又忍不住扬起笑容吧? 「……御。」 「嗯?」 「我真的很幸福。」她说着,鞋跟一转,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遮掩自己已红得不能再红的脸颊。 她听见了他的轻笑,听见了林真真无奈的笑声,听见了不远处阿韜的呼喊…… 是的,她真的很幸福,甚至幸福到忘记了,在听到林真真的话那一瞬,自心底驀然浮现的不安…… *** 在拍完合照之后,就是个人照时间了。个人照的主角自然是一对新人,而当关天御看见端木晴不小心展现出来的疲惫后,便立刻接下了首先拍摄的任务。 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端木晴亦很明白,以自己现时的状态,实在没什么资格说出拒绝的话。 虽说林真真是自告奋勇来帮忙的,但实际上她可以帮忙的事并不多,因此大部份时间她都是坐在一旁。对向来活泼外向的林真真而言,这是多大的折磨啊!所以才不到一小时,林真真便悄悄离开了。而等到眾人发现时,她已经回到家里舒适的被窝了。 和不讲义气的林真真截然相反,明明只要试完礼服就可以离开的蓝佳儿却一直留在这里,甚至担下了照顾她的责任。 这就是她在休息室和蓝佳儿独处的原因。 据关天御的意思,她留在这是要休息的,但显然,在蓝佳儿那极高的存在感下,她完全无法放松下来。 她咬咬唇。气氛实在尷尬至极。 蓝佳儿还没换下伴娘服,身上依然穿着纯白的及膝长裙。和新娘的婚纱不同,蓝佳儿的服装少了份庄严,添了几分可爱,但无可否认地非常适合她。 她盯着盯着,最后终于不由自主地出声:「蓝小姐,你真的好漂亮。」 蓝佳儿显然有些惊讶,但她只是笑笑,点点头接受讚美,「谢谢。端木小姐也很可爱哦!」 她微微脸红,但心中明显感觉到不对劲。蓝佳儿很有礼貌,回应也很适切,但她就是觉得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灵光一闪,她忽然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 太完美了。 蓝佳儿这个人,从外表到内在,完全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无庸置疑的完美无瑕。可是这根本不正常啊!每个人应该都会有缺憾的,不是吗? 还是……一直以来,只是她不够努力? 看着蓝佳儿唇畔那抹淡淡的笑,她不禁冒出这念头来。而被埋藏起来的那份恐惧,也就悄悄破蛹而出…… 2-9 祝你幸福 熬了好几个月,熬到关天御几乎气炸、熬到端木晴眼底长期现出黑眼圈、熬到阿韜成了可怜兮兮的炮灰……终于,熬到关天御退伍的日子了! 正式收到这消息时,他差点没直接跳到三尺高。 天可怜见,他等这天等太久了!光是端木晴的辛劳,就足以让他愧疚万分。 所以在那个当下,他简直想飞奔到爱人面前,用力抱着她以表达自己的喜悦。 虽然他真的那样做的话,吃豆腐的成分应该比较多。 他隐忍了整整一天,觉得自己的心情稍为平復了,这才致电端木晴,亲口告诉她这消息,顺便约她出来约会,也好谈谈婚礼的准备情况。 「……好。」 听毕他一连串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她却不如往日般轻笑着骂他幼稚,只在电话里低低地应了这么一句。 他顿感不对劲。 「晴?」 「嗯?」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我过去陪你?」他一连朝她拋了好几个问号。 「不用了。」她的话里终于带了几分笑意,「要是你现在跑过来,语柔姐一定会骂我老是抢她儿子。」 虽没好意思当着端木晴的面奚落母亲,但在端木晴看不见的电话彼端,他还是忍不住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那个没良心的才不会在乎他呢。她根本恨不得他一天到晚跑去找端木晴培养感情,当然,直接把晴抱回家那是最合她心意了。 「嗯。」他勉强应了这么一声。「你没事就好。那就明天见囉!晚安。」 「晚安。」 耳畔依稀传来她的轻笑声,他这才放心地放下手机,往后一躺,安然进入睡眠状态。 那边厢,她于同一时间放下话筒,却没像他一般睡着,只是怔怔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神情失落非常。 她做对了吗? 她有做好女朋友的角色吗?不让他忧心、不妨碍他已久未享受到的休息…… 她,做对了吧? 可是为什么,心里空盪盪的呢…… *** 藏于内心深处的寂寞,她始终没对任何人提起。 在他面前,她永远很有规矩,语气态度和以往截然不同。他只觉得,她好像又回到他俩初识时的状态。 有礼,却带着疏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可称之为厌恶。可每次他问出口,她的回应亦始终如一。 「你究竟怎么了?」 「嗯?我没事啊。」 这样的对答到婚礼举行当天,都还持续着。不过在婚礼当天,由于关天御被一堆事情缠着,问话的人换成了阿韜。 阿韜定睛看着她。只见她脸上始终掛着淡淡的笑容,展现出大方得体的气质,却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小晴该有的反应。 难不成筹备工作太忙……小晴疯了? 想到这里,阿韜下意识地后退三步。他的动作太明显,连一直专注打量着镜子的端木晴也注意到了: 「阿韜,你怎么了?」 这句话该是他问的吧! 阿韜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出声。 他禁不住又望向端木晴。她现已上妆完毕,整个人从可爱变成了成熟。有见及此,阿韜忍不住讚叹化妆师的伟大。 「佳儿姐,你真是神乎其技!」他向来有样学样地跟着关天御喊佳儿姐,「人又漂亮,化妆技术这么好……究竟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你过奖了。」蓝佳儿微微一笑,开始收拾化妆用具。「难得关伯母有事拜託我,我当然要做到最好。」 「在我看来,她根本是为了省下聘化妆师的钱吧……」阿韜自顾自地嘀咕着。 「关家也不算穷,怎么会呢?」语毕,她拿起化妆箱,「我先出去找一下关伯母,顺道了解一下情况。」 他頷首,但心底依然不能苟同蓝佳儿的「单纯」。关家没错是不算穷,但凌语柔的抠门可是出了名的……他不禁叹息,佳儿姐一世英明,终究还是被奸狡的凌语柔给骗了。 他边想边转过头去,赫然发现端木晴一脸不甘地死命咬着下唇,吓得他差点没被绊倒:「小小小小晴,你怎么啦……?」 唉,怎么他今天跟这句话这么有缘? 他手足无措地哄着挚友的心头肉,就怕关天御会突然闯进来,要是让他看到这画面,那他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端木晴隐忍着,最后霍地转过身,面对镜子,竭力阻止眼泪夺眶而出。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不造成任何人的负担、亲力亲为不麻烦他人、不像孩子般乱撒娇妨碍他人……她已经做到这地步了,为什么还是比不上蓝佳儿? 阿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忽然灵光一闪:「小晴……你该不会是太紧张吧?」 她一怔,犹豫了那么一秒,始终还是没勇气在朋友面前披露自己的嫉妒,只得点点头,彻底背弃自己的真心。 「原来如此!」他眼神一亮,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笑容。「要是紧张的话就早说嘛!亏我还白白担心了你这么久……」 她歉然微笑,却换来了他伸到自己面前的一隻手,不禁一愣。 「来吧,公主。」他扬然一笑,「为了你,我会倾尽全力的。」 她怔怔看着他,因他突如其来的奇怪举止,眼底浮上一丝困惑。 他眨眨眼,「难道你以为我会任由你在这种状态下去走红毯?」 他一个反手,轻松地把她从椅子上「提」起来;空着的另一隻手则在西装外套里翻找着,嘴里不不停碎碎唸: 「这本来是晚上时喜宴的馀兴节目啦……不过为了你,它还是得光荣牺牲一下……啊!找到了!」 话音刚落,他高兴地摊开手掌,向端木晴展示他手心的…… 五元硬币? 她紧盯着它,却始终没发现它出现任何变化,只得将目光转向自信依然的阿韜。 「看清楚囉……」他神秘兮兮地以右手盖住硬币,然后装模作样地朝手掌吹气…… 「哇!」 这单音阶是由端木晴发出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阿韜手中的一小束花,惊奇得完全移不开视线。 阿韜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显然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矢车菊,别名蓝芙蓉,花语是……幸福。」他双手捧花,后退一步,朝她微微鞠躬,笑意流莹满目,「这是我给你们的祝福。」 她伸出手接过,眸中的黯然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感动的泪光。她竭力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哽咽着向阿韜道谢。 「行了行了!」他摆摆手,一脸敬谢不敏,「只要你回復正常,别让我被御责怪就好。」 她感激地点着头,再次低下头把弄怀中的蓝芙蓉,还残留着牙印的唇畔流泻出点点笑意。 阿韜看着重展欢顏的端木晴,本应松一口气的他,心底却莫名浮现出不安。 小晴……真的有说实话吗? 2-10 漫漫长夜 有婚礼就有捧花,有捧花就有女人,有女人就有战争……根据以上推论,在婚礼上,必然会出现一场捧花争夺战。 「小晴,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把捧花扔到我手上哦!」站在教堂门前,林真真第一百零三次回头,重覆这句她已经说过一百零二次的话。 端木晴没好气地摇摇头,也回了她一个千篇一律的答案:「我不是什么王牌投手,别指望我有那么好的准绳力。」 「真真,你真有那么想嫁的话,就向你男友求婚啊!反正你一向很主动吧?」关天御心情大好地揽住新迎娶的妻子,不太正经的调侃惹来林真真毫不客气的瞪视: 「你少来!」语落,林真真看向好友,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嚀,「一定、一定、一定哦!」 她叹息一声,感觉捧着捧花的手似乎沉重了一些。 他稍微加重揽着她的力度,待她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时,才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下意识地捂住唇,虽有妆容作掩饰,但脸颊还是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无可避免地染上一层霞红,不意外地引来他一阵轻笑。 「我们都结婚了,你还是这么害羞。」他瞄了瞄下方的人头涌涌,不甚在意地挨近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继续下去的话,我怕你会受不了呢……」 她倒抽一口气,被新任老公的曖昧言词吓得曲起手肘就撞了过去,结果换来了后者的一声闷哼: 「老婆,你还真是狠心啊……」 她娇嗔他一声,「别闹了!」 下方的宾客们见一对新人只顾打情骂俏,迟迟没有扔出捧花,已经渐起骚动。她见状,急急地把捧花一拋,没想到使力不当,捧花竟落在人群最后的蓝佳儿手上。 她一怔,对这结果感到意外,以至于连林真真满含怨懟的目光都忽视了。 蓝佳儿显然无意争夺捧花,对于这无心插柳的情况,她先是愣了愣,随即上前,把捧花递到宾客中表情最是哀怨的林真真面前,微微一笑。 「给你。」 「呃?」这回愕然的换成了林真真。 「这捧花给我太浪费了。你需要的话,就给你好了。」蓝佳儿依然微笑。 「嗯?呃……谢谢……」林真真愣愣地接过捧花,愣愣地看她转身,再愣愣地目送她远去…… 适才还喧嚣热闹的教堂周边,由于蓝佳儿怪异的举动,突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共同的疑问是:蓝佳儿那语焉不详的话是什么意思? *** 各式事项顺利地依序进行。 把矢车菊送给了小晴,因而失去了魔术道具的阿韜,最后竟借着醉意,在表演台上对着蓝佳儿大唱情歌,把向来很开得起玩笑的蓝佳儿弄得满脸通红。 关天御看着依然在台上发疯的阿韜,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杯中的酒差点没泻出来。 「那傢伙……明天酒醒后一定很后悔……」他揉揉笑得有点发疼的肚子,微微喘气,始终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而她看着身旁笑得形象全失的挚爱,嘴角微扬,露出温柔的淡笑。 再没有比能看到他的笑容更高兴的事了。 她全心全意地盯着他看,一颗心暖暖的,满满的幸福感溢满心间,满足得让她忽略了,他不知何时已把目光从表演台重新转移到她身上,与她默然对视。 两双眼睛,四道目光。仅仅如此,便足以把他俩和喧嚣的会场隔绝开来,回到属于他们的爱情世界。 他的眼神渐趋炽热,呼吸亦随之变得沉重:「老婆……」 薄脸皮的她听得这么一声称呼,脸颊便染上一层酡红,加上酒精的催化,让她原先清灵的双眼平白添上催情的作用。 她眨着眼睛,轻抿着唇,楚楚动人的水眸里映着青涩的动情,惹得他心猿意马。 「老婆……」他握紧手中的酒杯,黑眸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莫名让她心跳加速了起来。 「嗯?」她应得含羞带怯,丝毫不知自己的表情正把她一步步拉进野兽的陷阱。 「我觉得我等不及了。」 「嗄?」 「我想,就算我们现在偷跑,岳父跟我爸妈都不会怪罪的……」他愈说下去,呼吸愈急促,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一秒也捨不得移开。 「嗄?」她还是发出相同的单音阶。 「我是说……我们把洞房时间提早吧!」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便已被他一手牵住,往新娘休息室的方向带去。 在把她推入休息室前,他把食指放至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调皮地朝她微笑:「老婆大人,快点换衣服,开始我们的逃亡计划吧!我等你。」 直至门被关上,他的笑脸消失在门后之后,她才记得让惊讶的表情紓缓下来。 这可是他们的婚宴耶……就这么逃跑,真的无所谓吗? 才想到这里,新娘休息室的门便被再度打开。她抬头看向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他,愕然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他倒是一脸不在乎,「我不等你了,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 「还是你想在这里?」 她马上不说话了。 *** 「晴……」他呼吸紊乱,大手不安份地在她身前游走。原先亮丽整齐的丝绸礼服已经滑落了一半。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去。 「嗯……」一种难以理解的快感涌上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嚶嚀出声,却又因羞涩而忍不住推拒。 他感觉到她的抗议,右手抓住她的小手,嘴巴安慰似的吻上她,而后逐点向下,不意外地惹来她的颤抖。 失去双手的控制权,她眨着已有些意乱情迷的美眸,竭力从混沌的脑海中寻找可以让他停下动作的话题。 当他的唇再度落至她胸前,流遍全身的快感让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佳儿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拜託,什么都好,只要让他停下这些羞人的举动就好…… 关天御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很满意她在这时候还有精神在意别的事,但终究还是开口回答她:「佳儿姐很率性,也很爱自由。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在世界各地乱乱走。她常说,她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婚姻。」 他说着,左手也没间着。趁着说话的空档,手已滑落至她的大腿间,轻轻拂过她的私密处,无可避免地再引来她的颤抖。 「她曾遇过一个很喜欢的对象,但对方要求婚姻,她给不起,就走了。也是从那时起,她决定不给予任何人承诺。」 「一个不想结婚的人,接到捧花真是一种讽刺……」语落,他终于忍不住俯首,再度採擷那鲜艷欲滴的红莓。 「佳儿姐……很洒脱。」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做不到吧……她零碎地想着,嘴边再也克制不住地发出阵阵呻吟,快感几乎支配了她的全部思绪。 「也许吧。」他漫不经心地应着。此时此刻,他可不管佳儿姐洒不洒脱,他只想让他身下已蓄势待发的男性,好好地爱她一回。「晴,专心点……」 「嗯……」 卧房的春光被黑夜掩盖,她的思绪也就此中止。一场在耳鬓廝磨间出现的讨论,也就此消失在黑夜的帐幕中。 直至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只要是为了最爱的那个人,就算软弱如她,也可以拥有绝对洒脱的勇气。 3-1 曾经爱过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床头柜上的闹鐘滴滴答答地数算着时间,在分针准确地搭上六时三十分那一刻,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床上的两个身影不甚情愿地翻了个身,几乎同时睁开了双眼。 「早。」她率先开口,清秀的脸上掛着清晰可见的微笑。 「……早。」犹豫了一秒,他也回以一笑,但笑容显然带着勉强。 「你先去洗个澡吧!我的话大概要弄很久。」她还是笑,笑得极为甜美,语气间满是大方。他该高兴的,却偏偏高兴不起来…… 与她结婚已半年多,几乎每天早晨醒来,他们都会有这么一场对话。 这实在不像她。不说别的,光是她夜里神魂欲裂间对他透露的,他就知道,她对他的依恋有多深。但偏偏早上她所表现出来的,和她夜间截然不同! 他一遍又一遍地爱她,只想把他所能给予的全都送她,只盼她能明白,他所要的,不是她的压抑自我,而是快乐无忧的她…… 「御?」 她的柔声轻唤拉回他的思绪。他不着痕跡地甩甩头,一个翻身便直接下床,走向卧房内的浴室,再也没有回头看她。 浴室的门正式关上,她的神情也迅速转为落寞。她无声地叹息,也下了床,往不远处的梳妆台走去。 半年了,她为他改变了极多,但他看她的表情却似乎愈来愈不耐烦…… 是她不好吗?因为她还不够完美,而他见她始终没什么长进,所以厌烦了吗…… 她看着镜中自己迷茫的双眸,却只得到无声的反问。 「我先去上班了。你也快点回杂志社吧!真真不是说今天有专访?你要是迟到,她大概会剥掉你的皮。」心里虽仍有鬱闷,但他说到最后,想起林真真喷火的场景,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听得这话,她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从浴室走出,且已西装毕挺,连领带都不用她打点了。 她为自己未尽妻子责任的行为羞愧了半秒,而后被他口中的事实惊得跳起来,直接跑进了浴室,连每天例行公事的早安吻都忘了,慌张的可爱举动不免又引出他一阵轻笑。 然而才踏出家门,适才的轻松便已消散。 半年多了,小晴的情况毫无改善,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这段婚姻,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顺遂非常,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他的小妻子。他向来习惯运筹帷幄,偏偏只有她,他总感觉难以掌控,却又无法自制地被她吸引。 但如果……他的无法自控成了她快乐的阻碍呢? 他叹息,拒绝再思考这个会让他的心瞬间揪紧的问题,加快脚步走向车子。 *** 她的职位是摄影记者。 不是成天待在艺人家门前埋伏的那种狗仔队,她可是在专访节目中专业的摄影师。当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只靠专访节目就能混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薪水,林真真那副编辑的职位绝对功不可没。 虽然林真真总是一副恋爱大过天的天真貌,但在某些方面,她还是很实际的。 「男人啊,十个有八个都是靠不住的!虽然你家的关先生有九十九个百分比是那两个之一,但女人还是该为自己计划一下,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时候,林真真坐在副编辑办公室内,边审视端木晴拍回来的照片,边如此感叹道。 端木晴沉默了三秒。 「真真……」她小心地挑拣着用词,「你确定……你没有被外星人附体吗?」 林真真的回答是原子笔一支──像小李飞刀一般直飞向端木晴。 端木晴嘻嘻笑着,不在意地接下。从大学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接过多少次林真真的「真真飞笔」了,早已驾轻就熟。 「我跟你说认真的!」林真真没好戏地瞪了好友一眼,顺手挑出几张预备刊印在下期杂志的照片,「没错,关天御是一副长了一副好好先生、最佳丈夫的模样,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把你们送作堆。但聪明的女人应该晓得为自己留后路!要是那么不幸,他将来不要你了、拋弃你了,那你怎么过活呀?」 林真真边说边点头,暗自佩服自己在杂志社里为端木晴留位置的英明决定。 至于端木晴的反应…… 沉默。 再沉默。 「那个……真真。」她又小心地看了看林真真,咽了咽口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有领取赡养费的权利。」 林真真想也不想:「笨蛋哦你!这社会上,多的是鑽法律漏洞、不肯支付应有金额的人啦!」 是,也许有些无耻的男人会不肯支付妻子应得的赡养费,但关天御绝对不包括其中。就算不顾念过往的情份,他也绝对会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她忍了忍,终于没把这话说出口。 她能这么说,纯粹建基于她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而真真,其实没必要,更不需要像她一样相信他。 最后,她只是微微一笑。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算啦!讨论这些多没意思。副编,这批照片没问题的话,我就直接上交编採部了……」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心神重新回到工作上,不再在意在副编室内曾有过的这段对话。也就渐渐遗忘了,她差点对林真真脱口而出的心底话…… 『其实,就算他愿意给,我也是不会要的。』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情愿奉上一切换回他们的曾经,也不要唾手可得的优渥生活。 他们的爱情由始至终都是纯粹的,就算是结束,也不该被金钱掩盖它昔日的美丽。毕竟,即使仅是曾经,也确实是相爱过啊! 更或许,只要没有收到那笔钱、没有那象徵感情破裂的赡养费,她就能拒绝承认,一切是真的消逝了。 日后,当她回想起与林真真的这场对话,回想起当时的心态,只能凄然一笑。 消逝了的东西就是消逝了,就算再眷恋也是一样。 是啊,怎么也回不来的。 回不来。 3-2 谁愿放手 又过了一段看似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的日子。 下班时间已到,但他望着墙上的时鐘,却没有想回家的衝动。 他知道,只要回家,她必然以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但,那却是由疲惫支撑出来的笑容。 他合上眼睛,眉头紧皱,不愿承认这段人人称羡的婚姻背后,隐藏了多少苦楚与辛酸。 偏偏那些苦楚和辛酸,承受的人全都是她,而她甚至连对他倾诉都不愿意。 他们年仅二十四岁就踏进婚姻,错了吗? 经营婚姻半年多,他不只一次这么问自己,却始终不愿面对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若然站在他一贯的立场,单从当事人不快乐这一点,他们的婚姻便应该被全盘否认了。但事情牵扯到端木晴,那个自相识以来,一直被他捧在手心上的女孩时,他竟不可免俗地犹豫了。 也或许,那不过是他的藉口吧……他微牵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摧毁她幸福笑靨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一层,他狠狠一咬牙,差点没把满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咬碎。 他不再看时鐘,直接抓起公事包,掏出车钥匙,脚步毫不迟疑地往公司车库走去。 半年的漫长日子,已经太久了。今晚,他必须诚实面对自己一次。 夜晚的商店街,人流显然较白天少,而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街道竟显出和白日截然不同的光华。 同样的商店街,同样的店门前,同样的泊车位。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的坐骑从机车换成了房车。 依他的心意,其实是更喜欢跑车的。想当初在车行时,那辆新款红色法拉利还真是惹眼。但当他看到端木晴看着黑色房车的眷恋眼神,立刻当下立断买下了它。 那个时候,她的眼神盈满错愕,却也夹带着不显见的喜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喜悦,被婚姻磨蚀得无影无踪呢? 他轻叹,以遥控车匙锁紧车门,轻车熟路地走向「活水」,相当习惯地推门而入。 「本店今日的营业时间已结束,请明天再来。」 阿韜平板而机械的语调自收银台后传来,关天御忽地一怔,思绪忽然回到二十三岁那一年,在端木家门口巧遇端木仁后,他也是这样推开「活水」的门,而阿韜的话也和当时如出一辙。 这样看来,似乎所有事都没有变,都还维持着最初的纯然。然而讽刺的是,他明知道,一切已经变质了。 他就这样顿在门口,直至阿韜见久久未有回应,街道的吵杂声却又一直从敞开的大门传来,因而纳闷地走过来看情况时,他才迟钝地打了个招呼,并顺手把店门关上。 「御?」阿韜更纳闷了。 要知道,婚后的关天御由于公司及事庭两头烧,二人虽还有通电话,但已久未相见;现在都这时间了,他怎么不回家吃个浪漫烛光晚餐,还跑到「活水」陪他坐冷板凳? 根据这对夫妻以往的行为模式…… 「你和小晴吵架啦?」他推测。 关天御右手撑着桌面,正要落座,闻言抬头扫了阿韜一眼,却只是摇摇头。 要是吵架还比较好呢。问题是,她根本不给他吵架的机会啊! 「那不然是怎么啦?」阿韜在他对座坐下,深知今晚注定要赔给这好友了。预算表、採货单、新菜单草稿……莎哟啦娜! 「阿韜……」他唤着好友的名字,又忍不住深深一叹。 「靠!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少用这么忧鬱的语气跟我说话!你没有当忧鬱王子的潜质啦!」阿韜瞪他一眼,语气虽兇狠,却还是含着对挚友的关心。 关天御被闹得一笑,但笑容随即黯淡了下来,昔日娶得美娇娘的神采飞扬早已不復见。 阿韜见状,不由收起开玩笑的语调:「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很严重?」 关天御苦笑着,点点头。 「严重到要考虑离婚了。」 「什么!」阿韜差点没从椅子蹦到天花板,「怎么可能!你们那么……呃……相爱……」要一个大男人大咧咧地说出「相爱」两个字还是有点难度的,阿韜才说到一半就自动消音了,神情扭捏得可以。 关天御又是一声叹息。 这半年间,他已不知叹了多少次的气。 勉强振作精神,他张口将这半年多的新婚生活娓娓道来。随着他的说明,阿韜的眉头愈来愈紧,很快就明白了这段婚姻并不如表面看来的美好,也对关天御的挣扎有了初步理解。 他不过把小晴视作妹妹,都会为之心疼,何况是爱她至深的关天御? 「说起来,你们的婚礼那天,小晴似乎就怪怪的。」阿韜想起了在新娘休息室,端木晴莫名哭了起来那一幕。 关天御听了,心下更是一沉:「原来……问题那么早就出现了吗?」 「这也不能怪你,那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别说你了,我敢说连端木伯父都没注意到。」阿韜注意到他的自责,连忙安慰,「再说了,小晴向来爱逞强,她总是勉强自己,就算压力多大,也不会让人替她分担,你不察觉也是情有可原的。」 关天御却自顾自往另一方向理解:「所以……我的存在形成她的压力?」 阿韜简直想晕倒了:「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天啊!原来他的好友这么会鑽牛角尖?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 关天御不理会好友着急的解释,只是闭上眼睛,掩饰自己眸中的沉痛;再度睁开眼时,他眼神中的决然让正咋咋呼呼地呼喊的阿韜也不禁一愣。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语气淡然,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你知道?」阿韜心底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关天御朝好友安抚似的一笑。 他决定了。如果他没法给她幸福,那就只能放手,让她回到自由的蓝天,重新拥抱幸福。 即使,那份幸福里,没有他。 「无论如何,谢谢你。」 语落,他起身,信步走出「活水」,任由身后的阿韜僵着脸,石化…… 3-3 相爱一时 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说实在的,歷经这半年失败的婚姻,离婚的念头早在他脑海里一转再转,只是总一再被他刻意忽视罢了;但不管想了多少遍、考虑得多么仔细,真正到了放手这一刻,他还是无法做到坦然以对。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着端木晴,好几次欲语还休;但当视线与她交织,满腹讲稿又吞回肚子里,只能朝她敷衍微笑。 这样下去不行,他比谁都更清楚这点,但,他就是开不了口…… 这夜,欢爱过后,她又一次在他怀中累倒,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他的手划过她细嫩却苍白的脸颊,眸中满是眷恋。 「抱歉……」他哑声,被黑暗掩埋的脸庞漾满了她未察的温柔,「是我的不成熟,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她额际、鼻尖,最后准确地贴上她的唇,却仅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并未深入。 他闭上双眸,长臂一紧,把娇躯收入怀中更适切的位置。 「对不起……」 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压力。 对不起无法给予你幸福。 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 对不起…… 他对她的满腔情意与歉然,全浓缩至这么一句话中,她却始终无知无觉。 月光自未紧掩的窗扉透了进来,照明了他脸上的无奈,也照明了他的决心。 星期天,那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期限。 他深吸口气,拥紧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微微使力,惹得尚在睡梦中的她轻蹙眉头,但随即在他安慰般的浅吻下舒展开来。可他自己的眉头,始终紧皱,未曾放松。 *** 今天的端木晴很高兴。 前天晚上,关天御忽然在餐桌上提出约会,地点还是当初他告白的游乐园。她一整个兴高采烈,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终于冷静下来,好好用完那顿晚餐。 而今天,是的,就是今天,正是他所定下的日子! 他说,今天一整天都会留给她,不会有会议、不会有加班、不会有电话……今天,他是她的! 她知道,如果她够贤慧,她该劝他大局为重;如果她是个好妻子,她该教他先公事后家庭。但,她已经贤良淑德太久了,就一个星期天,她放纵这么一次,应该不为过吧? 她告诉自己,只要过了今天,她就会继续乖乖扮演她大方的贤妻角色。就只有今天,请让她回到过去吧…… 真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大学时代那个曾无忧无虑的自己了…… 经过再三考量,房门外的关天御也已经无奈地催促了五次后,她才终于穿着二十岁那年,她和他约会时穿的那套白色连身裙,微红着脸踏出房间。 她有些庆幸自己没变胖,还穿得下那套连身裙;也有些忐忑,怕他会取笑她的刻意…… 但他只是纯然地打量着她,神情带着一丝怪异的怔然。 「御?」她喊他,语气夹杂着明显的不安。 他霍然回神,歉然一笑,率先转过身往楼下走去。 没有告诉她的是,其实看到她装扮的剎那,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彷彿,他们回到了大二的时候;彷彿,他还有给她幸福的可能性…… 他多希望这是真的。 但事实是,他二十五岁了,而她也二十有四,早就不是当年那两个青涩的社会新鲜人了。 而今天,是他们的最后,是他们长跑五年的爱情终站。 他曾以为,他俩的终站就是婚姻,而半年前的携手宣誓就代表了一生一世。然而,现实却残忍地让他认清了,他所以为的幸福有多虚幻。 所以结束吧,趁她还有能力去追寻真正的幸福。 他沉痛地咬咬牙,加快了脚步,不愿让身后快步紧随的人儿看见自己的脆弱。 *** 一切的确就像是大二那年。一样的游乐园,一样的他们,一样的笑容,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大二那一年,他们才玩了一小时不到,她就吓得落荒而逃,而这天,他们却从早玩到晚都还意犹未尽。 下午六时正,他和她牵着手,缓步走向最后的游乐项目。 旋转木马。 他绅士地微笑着,以护送公主的骑士之姿,把她送上马车,而后才在她对面落座。 她脸上红光未褪,清澈的眼底写满了喜悦:「要不是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真的会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的话纯然无心,但听在他耳内,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深呼吸好几遍,才能维持表情的平静,不致让她发觉异样。 但其实发觉又如何呢?想起自己的打算,他禁不住苦笑。待旋转木马的音乐临近尾声,他就要开口,而他们维持五年的恋情,也要宣告结束了啊…… 他握紧拳头,默数三秒,才终于能鼓起勇气直视对面的她。 「晴……」他竭力挤出呼唤,拉回她早已放于侧边景色的心神。「我……有话要说。」 她困惑地歪过头,大二那年的记忆忽然重现眼前,让她的脸颊一下子緋红了起来。 她记得,那一年,他就是在这里向她表白的。 关天御显然也想到同样的事:「我们,就是在这里正式开始的吧。」 「那么……在这里结束,就再适合不过了。」 他的语气淡然,只有话语间微微的颤抖稍为洩露了他的心情;而她乍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扬起嘴角。 「御,你在说什么啊?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太过份了……」她轻松的语调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消逝在旋转木马那轻快的音乐中。而她努力扬起的笑容,也变成了无法歇止的泪滴。 从头到尾,他只是默默看着她,直至她佯装没事的表情完全消失,他才再度开口。 「你知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抽泣着,没有回应。 「……晴。」他唤着她的名,宛若叹息。「我们离婚,好吗?」 「……为什么?」 他抿抿唇,用尽全身力气,逼迫自己直视她已被泪水充盈的澄澈眼瞳:「我希望你可以回到还没认识我的时候,找回那个纯粹无瑕的自己。」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他,望进他痛苦的眼神,竟然痛得微笑了。 既然她为他带来这么深刻的痛苦,那还爱着他的自己,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如此吧。 音乐停止了,旋转木马也不再转动。 一如他们的爱情。 她微扬唇。 「好,我们离婚。」 相爱……不过一时。 3-4 分手以后 离开游乐园后的隔天,他就带着她一块上律师楼签订离婚协议书。那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让她不得不怀疑……不,是肯定,他在这件事上早有预谋。 在赡养费上并没有什么争议。她坚持什么都不要,而他只是微笑着,应允她。 「我最希望给你的就只有自由,如果那种东西会束缚你的话,那就不要吧。」他的眼神很温柔,温柔得让她差点再度落泪,但她只是撇过头,颤抖着在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是最让她不解的眼神。 那眼神太过温柔,温柔到让她觉得他还爱她。但若然爱她,为什么要离婚? 她很想问,但她终究还是没问。 就像他想让她幸福一般,她也只想要他幸福而已。 签好名字,她放下笔,抿着唇忍了忍,终于还是出声了:「语柔姐那边……」 他打断她,「别担心,没有人会怪你的。」 由始至终,最错的人都是他。而她,何罪之有?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但也不过一秒,便又重新垂头。这五年以来,从来都是他为她付出、给她奉上所有,直到最后的此刻,都还是他担起一切,而她甚至无法作出相同的承诺…… 她比谁都清楚,走到离婚这一步,承受最多指责,尤其是来自端木仁的指责的人,只会是关天御。 她闭了闭眼,不愿再多想,只得霍地站起身,朝在场的律师行了个鞠躬礼,而后转过身面对那个已成为自己前夫的他。 她感觉眼睛有点湿润,但她只是深吸口气,对着他弯下身,行了个比对律师更正式、更标准的鞠躬礼。 然后,她昂首阔步地走出会议室,离开了律师楼。而他仅是默然,盯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知道,他的小晴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护荫,因着这点,他的心底因而涌上了极大的失落感。然而讽刺的是,逼使她长大的人,就是自己…… *** 离婚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她搬出了二人的居所。她并没有搬回端木家,只以上班方便为由,租了一个离杂志社不远的便宜套房,逃避端木仁的唸叨。 除此以外,大概就是她早上醒来时,身边少了一个人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少了一个人」的不习惯,她发现自己的笑容愈来愈淡,笑的时间也愈来愈少。林真真见这情况,显然非常忧心,一个劲地把工作给她,似乎想让她因忙碌而忘记寂寞。 她没抗议,但也仅仅如此。其实她是晓得的,她已经不可能回到以前的自己了。 「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林真真瞪着她,差点没直接翻桌。 「有些事情是不用试的。」她拿起林真真的办公桌上的几份文件夹,淡然回道。 那段忘不掉的岁月,洗刷了她的童真、她的笑容,还有爱人的勇气。试问,她又怎么可能回到无忧无虑的花样年华。 她老了。不单是外表,还有内心啊……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捧着那几份文件夹,转身走出办公室,不再理会林真真在她身后的大喊大叫。 由于今天的拍摄对象相当配合,拍摄的工作提早完成了。端木晴收起摄影工具,看了看手錶,和一起来电视台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往洗手间去了。 工作已完成,不知道回去后真真会再想什么办法塞满自己的工作时间表呢…… 她边走边想着,没注意转角飞奔出一个女孩子,结果砰的一声,两个人都被撞倒在地上。 「呃!对不起!」女孩急急地道歉,一手还不忘梳理着因跌倒而微乱的长发。 「没关係……」她边应着边观察女孩的动作。这女孩应该是演员吧,这么在意外表……等等!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微蹙眉,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个绝对称得上漂亮的女孩的资料。 电视上?不对,她从不认真记演员的样子。 大学?也不对,大学里有这么一个标緻的女孩子,男生还不发狂吗? 她左思右想,最后在女孩终于整理完毕,正式抬头看向自己时,和对方一起想起来了。 「你是……」 她们一起起了这个头,却谁也接不下去,双方都忍不住笑了。 连端木晴都感到诧异,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笑出声来。 她直觉,这个曾在五年前改变了她的未来的女孩,在她往后的人生里,亦同样会起重大作用。 「也难怪,那个时候我们都没交换姓名。」女孩笑着站起来,也伸手拉起了端木晴,「我是言蕙萱,叫我萱萱就好。你好哦!」 「我是端木晴。」她礼貌地回以一笑。 「你好像有点变了耶……」言蕙萱上下打量着她,最后下了这结论。 她不置可否,「都这么多年了,变了也是当然的吧。」 言蕙萱摇摇头,「我是说感觉啦!外表会变是当然的,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和当年在公车上看见你的时候相比,你好像又更忧鬱了。」 端木晴一怔,思绪飘回了初遇言蕙萱那一年…… 『其实啊,人生有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答案,如果迷惑了、不懂得怎么走下去,那就闭上眼睛,让心去引领前路吧!』 她苦笑。那一年,言蕙萱的话给了她拥抱爱情的勇气,最后却只迎来了幸福的破碎…… 她暗自叹息,而后强自振作精神,甩开负面的思想:「不管怎样,相隔这么多年还能遇到,我们真的挺有缘吧?」 言蕙萱用力点头:「当然!」 她俩对视,异口同声:「那我们就交个朋友吧!」 语落,二人相视一笑,同时伸出手握住了对方。 目光触及言蕙萱脸上的灿烂笑容,她不自觉地恍了恍神。这笑容多熟悉啊,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尚未踏入婚姻的她。 曾几何时,她也拥有过这样的笑容…… 那是她最怀念的曾经啊……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及与她往日如出一辙的笑靨,首次觉得,已然死掉的心,又重新的、微弱的跳动了起来。 这是离开关天御以后的第五十一天。 3-5 初闻婚讯 与言蕙萱相识不过一段时日,她便不时被拉着四处跑,忙得几乎没有独处胡思乱想的时候。 对于这样的情况,林真真是最乐见其成的一个。为此,她甚至收回了一些之前交待她完成的工作。 「只要你有正常的社交活动,我便很高兴了。」林真真一脸欣慰,看得端木晴啼笑皆非。 不过说真的,她也很讶异言蕙萱的举动。就她多年前所见,言蕙萱应该是个成熟而独立的女生,实在无法和这个常拉着她跑来跑去,没个安静时候的女生联系起来。 这小小的疑问,放在她心里好些日子,她虽好奇,但也不太想探问。再说了,她不过五年前见过言蕙萱那么一次,能有多了解她?说不定那只是她判断错误吧! 然而,就在她这么定论的隔天,言蕙萱便推翻了她的全盘推测。 「小晴,不好意思哦……这些天一直找你陪我东奔西跑,你会不会觉得很麻烦?」坐在餐厅一个靠窗的位置上,言蕙萱不太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这么说着。 「不会。」她摇摇头。 「那就好!」言蕙萱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真的很对不起啦!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快结婚,所以太紧张了……宇说我可能患了婚前焦虑症什么的,还叫我去检查……」 端木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长串话弄得头昏,晕乎乎的脑袋里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要结婚了?」 言蕙萱用力点头,随即小呼一声:「对哦,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这件事……真是的,我果然是太紧张了……也许还是按宇说的去检查看看好了……」 她边唸叨着,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红色请柬递给端木晴。 「小晴,你一定要来哦!我难得遇到和自己这么合拍的人,如果你不来看我的婚礼,那就太可惜了……」言蕙萱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忽地一亮,「对了,小晴你要不要来帮忙?可以穿很漂亮的衣服哦!现在准备工作已经到后期了,你加入的话也不会太忙,不会影响工作的!」 她正想婉拒,言蕙萱便已经在继续规划她的理想蓝图,愈说愈兴奋,让端木晴不得不打断她: 「萱萱!」她喊她,语气有些无奈,也带着言蕙萱所不解的黯然,「我……不能帮你的忙。」 「为什么?」言蕙萱明显的失望。 她闭了闭眼。 「……我希望你幸福。」 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萱萱还是她的朋友。此刻的萱萱是多么的快乐,她怎么捨得让她的婚姻沾染上自己的不幸? 言蕙萱并不明白她的意思,更不懂为何小晴的脸上满是哀伤,但她还是很识时务地转移话题: 「好吧!反正也有很多人来帮忙。但婚礼你一定要来哦!你的祝福对我很重要!」 她的唇畔染上一抹极淡的笑意,「当然。」 她低下头,翻看手中的请柬。上面很老套地写着一堆吉祥话,大意就是男方和女方将要共谐连理,请宾客前来观礼,明显是重视传统的老一辈的杰作。 看着上方的文字,她又恍惚想起她和关天御一起筹备婚礼时的温言笑语,不由陷入了回忆之中。 也就因此忽略了,请柬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 坐在意大利入口的舒适沙发上,谢哲宇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浅棕色的双眸深沉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他向来是亲自接送言蕙萱的,今天也不例外。也因此,他才有机会一睹近日未婚妻口中一再提及的小晴。 在此之前,他曾对这女生的身份作过千万次猜测,却就是猜不到,她竟是自己好友的前妻。 大学毕业后,二人联络渐少,但情谊还是在的。根据前几次聚会时的间谈,他很确定好友对这前妻馀情未了,却依然选择了分离的结局。 他原先对此不予置评,但在见到端木晴后,他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大学时代的实际见面次数不多,端木晴并没有认出他来,不过在听见他自我介绍时皱了皱眉,但除此以外再也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想起他来。 她待他很礼貌,但也仅止如此,且言谈间明显带着疏离的冷淡,和当年那个极易害羞脸红的小学妹截然不同。 良久,他放下红酒,一个优雅俐落的起身,在不远处的书桌上拿起了手机,拨出了好友的号码。 「我是关天御。」关天御低沉的声音自电话那端传来,一贯的磁性悦耳,谢哲宇却听出了其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黯然神伤。 好友这段日子以来的苦,他怎么会不懂。 「阿御。」他唤出他的名字,拿着手机,重新于沙发落座。 「怎么了?」关天御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谢哲宇可以想像,他这一天绝对又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我要结婚了。」他沉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电话那头的关天御沉默了那么一秒。 「……恭喜。」祝福得有些言不由衷。 谢哲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好友联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了,无奈地暗自叹息一声,接着道: 「阿御,这么重要的大事,你不会不来吧?」 「……当然。」又是带些言不由衷的回答。 「那就好。那婚前的男女方亲友聚会……哦,简单来说就是单身派对啦。你也会来吧?我知道你会的。等下我把时间地点用电邮传给你。那就这样了,再见。」 语落,谢哲宇在好友还没能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掛了电话,俊朗的脸上掛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爱情是经由缘份牵系的,而缘份这东西,除了建基于命运外,还有很大的机率属于人为。 他放下手机,随手拿起了红酒。在醇酒滑入咽喉之际,笑意也终于溢出了唇边。 就当作是他当年没来得及送上的新婚礼物吧。 窗外,原先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的月亮此时娇羞地露出了半边脸,为这个黑暗的夜晚添上了一线曙光。 3-8 幸福证明 单身派对最后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人前的习惯性漠然,言蕙萱始终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还一个劲地问她有没有看上眼的男生,又问她对关天御的看法,一直缠着她说个没完。 从头到尾,她都是沉默着聆听言蕙萱的吱吱喳喳,只在问及关天御时稍微给了点反应。 「他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她说着,子夜黑瞳里只剩下深深的恍然。 「是吗?」言蕙萱想了想,心里并不太认同,但也没反驳好友的意思。 反正小晴有兴趣就行啦!要跟关天御在一起的人又不是她! 这么想着,她问得更是起劲,却再也得不到端木晴的回应,只得悻悻然搁下光临婚礼的叮嚀,这才和谢哲宇一起离开了。 派对到很晚才完结,现在的时间绝对称不上早。明知明天要出席婚礼,明知最好的选择是立刻打车回家睡觉,她还是毅然坐上了和家里方向截然相反的公车。 半夜三更,公车上的客人自然不多,正好给了她冷静思考的时间。 离婚已有一段日子,她从未想过会有重遇关天御的一天。而当二人真的碰见了,疼痛自是无庸置疑,但她惊诧地发现,更多的竟是怀念。 是的,怀念。 她怀念那个会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调情话的关天御,怀念那个会在她因恶梦而夜半惊醒时轻声安慰的关天御,怀念那个会在天冷时与她相拥取暖的关天御…… 太多太多的怀念,让她意识到,自己对于他的眷恋,远比自己以为的,多出太多太多。 于是,她害怕了。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回归至现在所谓平静的生活,她真的不确定,这场不在双方预期内的重遇,会不会让他们彼此的生命再次波涛汹涌? 满心都是猜度和恐惧的她深知今晚必定是个失眠夜,只得把公车当作观光车,在台北的夜里兜风。 想起在游乐园里,关天御满眼疼惜地提出的离婚理由,还有萱萱因婚姻而露出的脆弱,她默默握起了拳头,心下决定要给予那个似乎对萱萱极是宠溺爱顾的男人一个最后的考验…… *** 隔天,谢哲宇和眾兄弟浩浩荡荡地来接新娘,少不免被姊妹们敲诈耍乐了一番,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大伙嘻嘻哈哈的也就过去了。 但进展到最后,问题却来了。 问题是挡在门口的端木晴。 其实严格来说,端木晴没有帮忙筹备婚礼,不算是正式的姊妹。但由于她和言蕙萱的感情摆在那,早上她出现在等候室时,倒也没人提出异议。 一行人熙熙攘攘地站在那,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拥挤。谢哲宇好整以暇,微笑着等待端木晴提出游戏要求。 她就只说了一句话。 「拿出你可以给萱萱幸福的证明。」 大家听了这话全都蔫了,面面相覷,谁都猜不透眼前人的意思。只有关天御,神色复杂地看向了一脸倔强的端木晴。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原本轻松交谈着的兄弟姊妹们也感到不对了,更遑论蹙眉已久的谢哲宇。 他不是不晓得端木晴的认真,但他真的不懂,她究竟要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苦笑着举起左手,亮出价格昂贵的劳力士手錶,提醒端木晴现在的时间,希望她能大发慈悲,让他接走准新娘言蕙萱: 「小晴,时间快到了。」 可惜端木晴是个软硬不吃的狠角色,她只是站在原地,以一贯的冷漠语调重覆那句已说过n遍的话:「拿出你可以给萱萱幸福的证明。」 谢哲宇轻叹口气,垂下左手,「你究竟要我怎样证明?」 难道这就是他一时恶作剧心起,刻意製造这对离婚夫妻重遇机会的报应? 「你自己知道。」 「……」他也希望他知道…… 眼看时间逐点流逝,他咬了咬唇,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五千元:「五千够不够?」 她眼中闪过一丝比冰更冷的寒意,「别想贿赂我。」 「嗄……小晴,时间真的快到了、了……你就放阿宇过去……嘛……」前不久刚替准新郎做完一百下掌上压、极富义气的一个兄弟从后探头出来,替谢哲宇说情。 「不。」冷冰冰一个字砸过去,兄弟马上阵亡。 双方又陷入僵局。 兄弟团中有一人轻轻的叹息了声。眾人转过头去,只见关天御推开人群,自后方走出来。 「晴,别为难阿宇了。」 她抿唇,视线飞快地掠过他俊秀温文的脸,身体竟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谢哲宇看在眼里,却终究没说什么。 「晴。」他又唤了一声。 「御,你还不明白吗?」她闭上眼睛,自眼角滑下一行浅浅的泪痕,「这不是为难,而是得到幸福的确据。」 「我曾经,就因为缺少了这证明,而失去了你啊……」 语落,室内一片寂静,除了端木晴逐渐明显的啜泣声以外,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良久,谢哲宇才再度出声:「我不懂。婚姻本身,不就是幸福的确据?」 「不是……不是啊……」她拭去泪水,硬是强迫自己露出笑靨,「假如处理得不当,婚姻会变成爱情的坟墓哦……」 她就是最鲜活的例子。 婚姻,曾一度是她的憧憬、她的嚮往,结果却成就了他的痛苦、她的梦魘…… 「不过你说得对,时间来不及了。」她抬头看了看时鐘,「只希望萱萱记住我的话,不要步我的后尘。」 语落,她跌撞着离开了现场,而关天御看着她踉蹌的背影,心底又昇起了熟悉的疼痛。 记得热恋时期,她曾对他说过,他对她的影响力大到让她觉得可怕,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痛彻心扉或喜极而泣。当时她的脸上都是俏皮的笑意,他却听出了她话中隐而未现的认真,当下便收紧了拥住她的手臂。 没有告诉她的是,她对自己的影响力,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时候,甚至她什么都不必说,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便足以让自己为她心疼得一塌糊涂。 当年他们都太不成熟,结果只能伤透对方。痛楚那样深刻,深刻到让他放开了手。然而今天端木晴表现出来的仓皇,似乎在告诉他,分开后她所受的折磨,远比他所想像的深…… 3-9 不着痕跡 离开了等候室,她连萱萱的婚礼都拋在脑后,急步走在街道上,只记得不停流泪,也顾不得旁人因她的装扮和神色而露出的诧异表情。 边哭边走,待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站在一个熟悉的招牌面前。 「活水」。 自离婚后,由于阿韜和关天御的关係,当然也不排除一点自己的彆扭因素,她一直没来过「活水」,但心里却是想念的。今天好不容易来到店门前,加上急需找人倾诉,她竟就这么神使鬼差地推门而入了。 「欢迎光临。」 阿韜招呼的声音很平淡,显然并没注意到来者是谁。犹是正跌落伤心太平洋的她,都不由为这久未听见的声音微微一哂。 「阿韜。」她步入店面,出声喊了一如既往地站在收银台后的阿韜一声。 乍听这呼唤,阿韜霍然抬头,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连桌面都没来得及收拾,便急急跑出来迎接她,直把她全身上下能摸的地方都摸了个彻底才罢休。 「坐下坐下!你一定要告诉我这阵子发生了什么!」阿韜的语气里透着不满,手里却仍不忘给她砌茶。 端木晴左右观望了一下,见「活水」里只有两三个客人,且似乎都是熟客,这才放下心,在阿韜给自己拉开的椅子上落座。 阿韜倒了茶,往她面前一搁,而后便满脸严肃地盯着她看,一声不吭了。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前些天关天御突然跑来找他诉苦,不久后就收到了二人离婚的消息,搞得他一直处于自责之中,总觉得造成他们如此结局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其中一个当事人,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个盘问的良机! 端木晴双手捧着杯子,紧抿着唇,似是在组织语言,而阿韜也不催她,就那样默默看着她。 终于,端木晴开口了。 「阿韜……我很迷茫。」 大小姐您就扔给我这么一句,不只您,连我也很迷茫啊!阿韜在心里吶喊着,但鉴于端木晴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他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淡然,继续聆听。 「我刚从朋友的婚礼上逃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御。」她怔怔看着平静无波的茶面,声音轻得宛若呢喃,「这么多天了,我以为自己放下了,至少,也没最初那么在意了。可是原来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便一点勇气都不剩了。」 「我一直没有问他分手的理由。他开口,我就答应了……」 「为什么答应?」阿韜忍不住打断她。这也是他一直纠结的源头之一。就算抗议无效也好,如此深爱关天御的小晴,怎会这么简单就接受了离婚的要求? 「因为……」她闔上眼睛,掩盖住眼神蕴藏的感情,「我爱他。」 所以,希望他幸福。 所以,自己即使痛苦也忍受了下来。 阿韜闻言却是一怔。 多么熟悉的话语……关天御每次要为小晴作出什么决定,不正是以此为理由的吗? 想到这里,阿韜猛地拍了下桌子,杯子里的茶因震动而溅出了些,端木晴也因此吓了一跳,他却彷彿毫无所觉,只自顾自激动地衝着她吼叫: 「你们这两个大白痴!」 他从前对他们的事一知半解,关天御的倾诉也总是颠三倒四,难以拼凑出完整的事实。但只听端木晴这么一句,他便立刻明白了问题的癥结。 他始终困惑着如此相爱的两人怎么会走上分手一途,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不是不爱,而是爱错了方式! 当他明白过来,心情一下子便复杂了起来。既为两人白走的冤枉路心疼,又为自己白白浪费了那么多脑细胞而生气,因而不由自主地向自己一向疼惜的端木晴大吼。 「阿、阿韜?」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阿韜,一时之间,她只能战战竞竞地唤着他,连自己原本的烦恼都被暂时拋诸脑后。 阿韜气呼呼地喝了口茶,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才把脸转向端木晴。 「小晴……唉。」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便忍不住叹息。这两个人,究竟要折磨对方多久才甘心?而且每次都要把他拖下水! 她也没出声追问,只是睁着黑眸,专注地望着他,等候「指导」。 「小晴,你要明白,爱并不是逃避的藉口。你不能因为不想面对,就以爱为藉口,放弃所有的可能性。那不是你所说的爱,只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事实上,这也是他一直想告知关天御的。但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太自信,坚信自己的行为正确,他也无从规劝。 「御他……唉,我想他也和你一样吧!以爱为名,伤害自己,也伤害你……这也不能怪他,他向来习惯自行分析利弊,从来不会让别人来告诉他对错。」阿韜对她苦笑,「我很抱歉这么说,但在这段感情里,你们两个都犯了错。你们的爱都缺乏交流,只顾用自己的方式爱对方,却忽略彼此真正的诉求……」 她怔然听着阿韜低声述说着自己所不知道的、关天御曾为她做过的事,眼眶渐渐便湿润了起来。 她晓得他对自己的爱恋,却一直不曾察觉,那些他隐藏在深处,一点一滴传输给她的,不着痕跡的温柔。 他曾为她忍痛放手,那么,她是不是也能为他勇敢一次呢? 回想起来,初见时,是他带着校刊来找她;相熟后,率先表白的人是他;大四那年,为他们的未来铺出康庄大道的人,还是他。 他总是主动的那一方,她却只是被动的接受。这回,该轮到她为他主动了吧? 理清了混乱的思绪,她不禁对身旁的阿韜露出久违的浅笑: 「真的,谢谢你了。」 谢谢你给予的帮助,谢谢你赠予的友情,谢谢你谨严的劝导……真的,谢谢你了。 阿韜什么都没说,起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便重新走回收银台。可在离开「活水」前,她分明看到他的唇畔染上一抹欣慰的笑意。 当时的端木晴并没有想到,那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阿韜的笑容。 3-10 相互扶持 虽已下定决心争取重来,但积习难改,这么多年的犹豫胆子岂是一朝一夕便可改变的? 这些天以来,她总拿着手机,按下号码便望着屏幕发呆,直至屏幕渐暗仍不敢按下拨出键,只得暗自叹息着自己的软弱。 她深知这样盯着手机放空也不是办法,却也想不出别的好方法,只得日夜捧着手机,重覆着以上程序,看哪天能存够勇气,按下那个彷彿和她的手指產生磁石相斥效应的拨号键。 满以为自己会磨蹭掉好些天的,却未想恶耗于一星期后传至,硬生生把她的长期计划缩短了。 那是一个悠间的假日午后。那天,她贯彻往日放假的宗旨,硬是拖到日上三竿才慢慢爬起来,离开了那张被挤压超过十小时的床褥。 因为连日来的困惑和压力都在阿韜的劝导下迎刃而解,她这段日子几乎可称得上惬意非常,可想而知,早餐亦是轻松心情下的產物。 她捧着款式简单、却让她食指大动的西式早餐,缓缓坐下,开始进食前还不忘扭开收音机以聆听新闻。 「……下一则新闻。今日凌晨三点于xx街对开,一名男子被花盆砸伤,途人报警送院,但该名男子送抵医院后证实不治。现场消息指出,该名男子名李光韜,年二十六岁……」 「咂啷!」 掉落至碟中的叉子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打断了收音机那机械式的播报,却掩盖不了端木晴瞬间惨白的脸色。 李光韜。多么熟稔的名字,不正是阿韜的本名? 她甚至还记得,关天御领着她首次到「活水」时,阿韜怎样灿笑着对她介绍自己。 『哈囉,我叫李光韜,你叫我阿韜就好囉!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我是御这傢伙的朋友……当然,以后也是你的朋友,有事就来找我吧!』 想到这里,她扔下吃了一半不到的早餐,跌跌撞撞地衝回房,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颤颤巍巍地从电话簿中找出阿韜的号码,手指移到拨号键,却彷彿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按下。 她屏住呼吸,仔细地等待着电话那方的回应,等待那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等待对方笑骂着安定她的心…… 零星的希望却在制式女声的录音下破碎。她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只能握紧电话,任由那个人过往的温言笑语滑过耳际…… 『傻女孩。配不配是御那小子本身要考虑的事,你可没权利替他定夺。』 『他既然选择了你,那你就没什么可怀疑的。只要相信他的决定就行了。』 『我当然欢迎客人,但我总觉得你们是故意来我这里放闪光的……』 『矢车菊,别名蓝芙蓉,花语是……幸福。』 『小晴,你要明白,爱并不是逃避的藉口。你不能因为不想面对,就以爱为理由,放弃所有的可能性。那不是你所说的爱,只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有叹息、有无奈、有愤怒,各种属于他的表情,生气勃勃得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抓,收紧手心,却发现只得一片空旷。 泪水朦胧了眼前的景色,但身旁那个会一边给她递面纸,一边推敲着离谱理由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一定要幸福啊。』 记忆那端的男生微笑着,拍拍她的头,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远去。徒留她在原地哭喊,却始终未曾停下脚步。 「不是说有事找你的吗……不是说好一定要幸福的吗……」紧闭的双眸流出了隐忍多时的泪水,喉间也逸出喃喃低语,以及几不可闻的哽咽。「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呢……」 地面还是一样的广大,地球依然在转动。少了一个人,世界仍是照样运转。但那个人的亲朋好友,却彷彿一瞬间失去了整个世界。 亲朋好友? 她直起身,抬手随便抹了抹眼角未乾的水渍,脑子飞快地运转。总觉得有些什么被忽略了,但究竟是些「什么」…… 灵光一闪,答案仿如晴天霹靂般出现──关天御! 慌忙掏出怀中的手机,今天第二次拨出号码。不同于首次的恐惧,这回她心里更多的是焦急。幸好,电话虽响了许久,但到底还是被接听了。 电话那端寂静无声,但她却奇蹟般从手机里听到了那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御……」她喊了他一声,随即咬住唇瓣,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依旧静默。 「你听说阿韜……的事了吗?」说到阿韜的名字时,她的呼吸一窒,无可避免地顿了一下。眼睛酸酸的,泪水正要再度落下之际,那头却传来了关天御的回答。 「……嗯。」 仅是一个平淡的单音阶,连抑扬顿挫都没能表现出来,更遑论感情。但就这么一个字,她却彷彿听见了对方的哭泣。 关天御向来骄傲,软弱几乎与他构不上边。然而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导致他遇上伤心事时,总是不懂表达,又或者是羞于表达。 关于这一点,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却从未像此刻一般为他心痛。 心痛到一个极限,最后化为嚎啕大哭。哭声凌厉,直直通过话筒传到关天御耳中。 关天御默默听着,只以为她来电是寻求倾诉对象,却未料末了,端木晴收住痛泣,以那因哭过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问了他一句话。 「你好点了吗?」 就算是正处于伤痛的他,也不免感到愕然,「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吗?」 「我是在替你哭。」 一句话,六个字,深切体现了她对他的了解,也引出了他心底波涛汹涌的感动。 再多的温言软语,再多的柔声安慰,也抵不过这么六个字。 过尽千帆以后,他驀然回首,不由觉得,当时若非端木晴的来电,他满腔哀痛大概只能默默回流至心。借酒浇愁固然是一条出路,却绝非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时间或许可以冲淡思念,却无法磨灭过去给他的伤害。而小晴,既是束缚他一生的枷锁,却也注定是他唯一的救赎…… 3-11 回归平静 站在百货公司前,她翘首观望,等待那个总是一脸慌张地朝她飞奔而来的身影。想到那个人,她的嘴角不由勾起了甜蜜的弧度。 阿韜去世以后,她所打的那通电话似乎打破了他俩之间的僵局,渐渐地两人又来往了起来,不再像刚离婚时一般,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的心情迅速恢復过来。虽然偶尔想起阿韜时还是会流泪,却是没有最初得悉消息时那种伤心欲绝了。 开始的时候,林真真还以为她在隐忍,成天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还踌躇着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后来见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健康,这才放下了心,却又不禁对她的復原能力感到困惑。 林真真是了解好友的,别的不行,鑽牛角尖却是一流;怎么这回自己一句劝解都没出口,她就自行走出阴霾了呢? 当然,身为她的挚友兼上司,对于这种情况,林真真是绝对的乐见其成。可端木晴的情形着实怪异。到了后来,她不但不再以泪洗面,甚至清秀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于是,林真真震惊了。 换了以前,她绝不会这么大惊小怪。毕竟小晴虽颇自卑,但大部份时候还是很乐观开朗的。可小晴离婚后的转变她可是一直看在眼底,日常生活虽没怎么受影响,性子却是冷淡了许多,杂志社里甚至有人称之为冰山美人,与往日清秀佳人的称号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经过一番严刑拷问,林真真终于从好友口中得知一切的根源。 关天御。 她听了,也只得叹息一声,再没别的反应。她怎么会忘了呢?这么多年以来,能左右小晴到如此地步的人,从来只有关天御一个啊…… 不是不担心,不是不忧虑,但林真真比谁都更明白,就是她强硬地阻止他们继续往来,小晴也是不依的。 再说了,人家长辈都没说话,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呢? 就这样,两人的来往愈趋频密,彷彿又回到了大二,关天御带着端木晴四处游玩的时候。只是,相比十九岁那年的他们,彼此之间少了一层曖昧,却多了一分惺惺相惜。 等了不久,她便看见关天御从人群中朝她飞奔而来,唇畔的笑意也因而更深了。 「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掉。」她笑着调侃他,本也没抱别的心思,未料关天御听了,马上直起身子,双眼炯炯地看向她,直望得她浑身不自在。 「就算你站在原地,我也怕自己就这样与你擦身而过。」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又带着些许惆悵,听得她的心酸酸的痛。 那场失败的婚姻,是他俩心中永远的刺,也是二人关係停滞不前的缘由。他们相处时从不提及这个,今天却是和好后的首次。 梁望峯曾于书中说过,如果一个人在生命中连续错过两次,那只能说明,对方可能根本不是你找的那个人。而他们,已经用掉了第一个限额。 因为深爱,所以才能放手;因为深爱,所以无法放手。 思及此,她掏出手巾,伸手抹去他满佈脸庞的汗水,脸上尽是温柔。 「傻瓜。」她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算你错过了我,我也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的。」 因为我相信,你是值得我等待的人,也是我唯一的等待。 *** 林真真曾逼问她,现在的他们进展到哪里了?记得那时的她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给了好友三个字。 不知道。 这回答自然不能让林真真满意,却是她最诚实的答案。 他们之间,无疑是有那份旧情復燃的心思的,但真要跨出那一步,却又似乎缺乏勇气。因此,两人竟像那些青涩的学生一般,维持着「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係。 有时夜阑人静,她深思着这些的时候,都不由觉得好笑。都已经是离过婚的人了,竟还像十多岁的小孩子一般玩曖昧。最可笑的是,这种状况,竟和当年的他们如出一辙。 十九岁,一直是她最渴望也最思念的年纪。在那一年里,有林真真、有关天御,甚至还有阿韜。正因那是她以为再也无法拥有的单纯美好,她才格外嚮往。 她曾以为,要是与关天御重遇,就算她能强逼自己淡然以对,也绝对逃不过记忆的痛楚。对于重逢带给他们的重来的契机,她却是始料未及。 他的恐惧,她其实同样也有。但她不是关天御,没有关天御的积极,只是暗自抱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度过现在太过快乐的每一天──她害怕失去快乐,却更怕错过这些快乐。如果将来他们确实无缘共度,那此刻她所放弃的回忆,将会是她永远的遗憾。 既然无法一辈子相拥,那就拥抱记忆一辈子。 那其实是很消极的想法,但她亦无从消除。实在是关天御给她的感觉太遥远也太虚渺,尤其是分开过一次以后,她更是对握紧眼前这人的手的可能性產生怀疑。 更确切地说,是对自己能否握紧他的手產生怀疑。 说到底,还是摆脱不了自卑的老毛病啊…… 关于自己的毛病,她还是了解的。莫说林真真老是一脸受不了地指责她,连端木仁也常苦口婆心地劝她。但这么多年了,从小就形成的问题,岂是这么简单便可根治的? 忆起她对自己尝试主动的承诺,她不由轻叹。 要一个长年习惯被动的人做到这点,可真是不容易。她也深知,以自己磨磨蹭蹭的个性,这必然是一场长期作战。只希望这回不要再像上回一般,出些什么意外来逼迫自己提前实行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思绪无可避免地转到阿韜身上。想到阿韜,她的心一阵尖锐的痛,却又同时矛盾地感受到一阵暖流。 「阿韜,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操心了。」她轻声低喃着,清秀的脸上那若有似无的微笑,竟奇异地同时予人坚强与脆弱之感。 请你,一定要注视着我们的幸福。 3-12 旧地重游 「啊!真没想到这家店的冰淇淋这么好吃!我乾脆建议真真在杂志上介绍一下好了!」她坐在店内设立的高脚椅上,笑瞇瞇的这么说着。而当她把盛着冰淇淋的勺子送进口中时,整张脸更是写满了满足,让坐在她对面的关天御不由轻笑。 「果然是馋嘴猫。」他摇摇头,给她递了张面纸,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近这一个月以来,由于几个被他提拔上来的新人都已慢慢进入状态,公司里的事务渐渐轻松了起来,他也因而花了更多时间与她相聚,感情可说是急速升温,基本上就只差戳破那一层窗户纸了。 他并不晓得她的心态,但就他个人而言,过去那段失败的婚姻是一个无法抹灭的阴影。在二人还没有在未来的变故前绝不动摇的决心前,进一步的关係显然是不明智的。 然而,每每看到她在他面前展现的欢顏,他就有种隐忍不住的感觉,直想狠狠吻住她,不顾一切把她带回家里。 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时候还未到。 此刻亦然。 他深呼吸,压抑了一下情绪,这才勾了勾嘴角,把桌上的空杯都扫到一旁,伸手就要拉端木晴:「走吧,还有时间,我们去逛逛。」 他拉得自然,被拉的人却是失神了。 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说她没有想法,那是骗人的。但关天御的态度却又让她举棋不定。 相较大二那年,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照理说她是该生气的,但每次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那些被他掩藏得相当好的小心翼翼,顿时就什么气都不剩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被拉着走,连前方的人何时停下步伐也不知道。直至握着自己的那隻手骤然一紧,她才霍然回神。 当下映入眼帘的,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只是,他们并没有看见玻璃门,更没有看见玻璃门后方,摆设简约的店面。小吃店的招牌早已被卸下,现在屹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冰冷得可以的铁闸。 两人就这样望着铁闸,一时间,竟都是无话。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一串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绝非配合他们的心情,只是来者的吨位实在太具分量,连带走路时地面都似乎有些摇晃。 来者是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大叔,头发有些油腻,顶着大肚子,倒有了几分财主的架势。他手中拿着一张不知写了些什么的白纸,直直走向二人的方向。 擦身而过时,大叔还瞥了他们一眼,大概是奇怪怎么会有人在一家空店前发呆;但他也没太留意,只是举起手,把手中的白纸啪地贴上了铁闸。 两人皆是一愣,那大叔对他们却是不理不睬,专心致志地从裤袋里掏出胶纸,一边艰难地固定白纸。 不一会儿,大叔后退一步,把胶纸收回裤袋,显然是任务完成,正准备离开。 他退开后,白纸上的字跡立刻变得清晰可见──本单位低价出租,意者请洽陈先生。 短短两行字的下方还写了一长串数字,显然是那个大叔,应该也就是啟事上的陈先生,即那个大叔的电话号码。 等到她把纸上所显示的资讯在脑袋中过滤后,那大叔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了。她下意识地看了关天御一眼,却只见后者目光呆滞地看向那张招租啟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她只思考了那么一秒,唇边便已逸出了呼喊声:「大叔,等等!」 这声呼喊唤回了身边人的魂魄,也让不远处的大叔回过头来看她。 「这个单位……」她指指刚被贴上啟事的铁闸,语气有些紧张,「我租了。」 首先对她的话產生反应的人不是大叔,却是关天御。他深深望进她坚定的眼神,心下叹息。 逃不开了吧。 她是如此的懂他,大概纵观世界,也不会再找到一个与他这么契合的人。他们一起经歷的那些喜怒哀乐,早已不是一句离婚可以抹灭的。 最了解他的人,终究是她。 他怎么会忘记这点呢…… 这时,被端木晴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愣了愣的大叔也回过神来,随即下意识地报出价格。她听后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拨出了啟事上的电话号码,而后掐断,要求大叔尽快与她签订合同事宜。一连串动作流畅得可以,快得连关天御都来不及阻止,那大叔便已经眉开眼笑地撕下啟事离开了。 他皱眉,把视线从大叔已然远去的背影移至她身上:「租金……我来付。」 他知道,自从出社会工作以后,她的生活早已不像学生时期般拮据,甚至也能存下些储蓄了;但这些小小的富馀,要用作对付每月的租金,还是有些勉强的。 更何况,她这个决定是因为他。 见他露出不认同的神色,她却只是微微一哂:「御,我们之间,不能永远只有你付出。」 他一愣,还在深思此话的含意,她却已走出十步之遥,还在那处对他招手。他只得暂时放下疑问,快步追上她。 并肩而行时,他见她轻松的步伐,忍不住扬起嘴角,低语也无法自抑地逸出唇畔:「谢谢。」 闻言,她原本轻快的脚步稍顿了一下,才重新回到原来的节奏。只有那么一瞬的紊乱,即使是离她至近的关天御都没有察觉到,她却因而感受到心头的微涩。 她记起了那一天,她对阿韜说的最后一句话。 得知阿韜出事的消息后,她曾一度后悔自己没有说些更有意义的话;但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那其实就是她最想对阿韜说的话。 至少,她让他知道了啊。 她不着痕跡地回头,看了一眼门户深锁的「活水」,又瞥了瞥走在自己边上的关天御,眼神中夹带了一丝复杂。 现在的他们再闹彆扭、再吵架,「活水」里也不会再有阿韜苦着脸等待他们的画面。她晓得,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了会教导她迷途知返的顾问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心里对他说一句…… 『真的,谢谢你了。』 3-13 从零开始 她紧握住手机,手心微微出汗,身体甚至还轻微颤抖着。她咽了咽口水,企图掩饰自己的紧张,却是成效不彰。 要说这段日子以来她也没少打电话给他,内容还挺没营养,东拉西扯的找话题,差点没把她的脑子掏空,为的就是让他没时间去想阿韜的离世。她的努力还是有点效用的,至少出席阿韜的葬礼那一天,他表现得还算冷静,总算没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然而今天的这通电话与之前不同,她没法以往日那轻松的态度来拨这通电话,甚至只能握着手机犹豫,迟迟无法按下拨号键。 她叹息。怎么又回到原点了呢? 自己的弱点,她是知道的。往往是别人推她一把,她才会走一步。可她更知道,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人会来推动了。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矢车菊,别名蓝芙蓉,花语是……幸福。』 『这是我给你们的祝福。』 阿韜的言语及笑容突然撞进她的脑海,瞬间便把她的心融化成一片带着苦涩的柔软,却也奇蹟地止住了她的颤抖。 是啊,那不仅是她的幸福,更是阿韜的祝福。她不能放弃,也无法放弃。 想到这里,她终于扬手,结束了手机的黑屏状态,拨出了那个耳熟能详的号码。下一秒,关天御低醇的嗓音便在她耳际响起: 「晴?」大概是因为地方及隔着电话的关係,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却歪打正着地给了她勇气。 「御……那个我……我想……」她结结巴巴地拼凑出了半句话,正想深吸口气,趁着勇气还没消散前一鼓作气地说出目的,未料电话那端的他却截了她的话头: 「晴。」他唤着她,语气轻柔,夹带着她所不懂的无奈,「我欢迎你随时打电话给我,但如果你找不到话说,那也没关係。我已经没事了,真的。」 这些天以来,端木晴三不五时的电话攻势代表着什么,他当然了解,也很感动。但看见她为了他绞尽脑汁找话题的苦恼样子,他却是不忍。 她一愣,知道他是误会了,下意识地出声反驳,大概是被刺激的关係,一串话竟说得流畅非常,和适才的断断续续截然不同: 「不是啦!我不是找不到话,我是想约你下星期到星空游乐园玩……呃!」 话说出口,她才捂住嘴巴,脸颊因醒觉自己的冒失而飞快地染上红霞,差点没直接扔开手机躲上床。 虽然感到极是尷尬,她还是屏气凝神,专注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关天御那端却是迟迟未有答覆。他并不是犹豫,况且这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星空游乐园记载着他们太重要的回忆,被端木晴这么一提起,他一时之间不由怔忡。 表白、离婚,这两个极端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让他不禁思索起来,她的邀约用意何在? 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只好拉回心神,答应了正等待他回答的端木晴。 「好,下週末十点,我们去玩。」 他说完就想掛电话,却听电话那边传来她紧张兮兮的问话,语气间满是小心翼翼,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个……能不能约下午?我需要些……准备的时间。」要实行她的计划,心理准备少一点都不行。只玩一个下午也许不够尽兴,但毕竟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他们也心知肚明,这次出游绝非为了玩乐。 关天御亦很明白,所以理解地点头应允,半晌才记起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不由失笑。 「行,那就下午两点。」 她应了声,然后便急急忙忙地掛了,估计是太害羞了。而他也没在意,只是把玩着手机,瞇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莫非定律说,当你愈不想一件事发生,它就愈会发生。那么,反过来说,当你愈想一件事发生,它就愈不会发生。 或者该说,愈晚发生。 端木晴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她几乎每隔几分鐘就看一次錶,恨不得直接用手把时针飞快往前推进。无奈的是,那三根指针还是滴答滴答地缓慢移动着,丝毫不配合她焦急的心情。 此刻的她有些后悔把约会时间改到下午。本来要撑到週末才见面就已经很辛苦了,还是下午,以致一向有耐性的她首次感受到什么叫度秒如年。 也是受这种焦躁心情影响,向来对美食没有抗疫力的她没有吃早餐,甚至连午餐都没碰,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重覆着看錶和皱眉的动作。 肚子在作出抗议,她却无心理会,只是在时针指向一的数字时飞跑出了家门,徒留一阵清风及遥遥远去的背影给已然空寂的房子。 因为只有一个下午,甫见面二人便迫不及待地衝进游乐园,希望争取时间玩够本。但不过玩了几个机动游戏,她的脸色已是极度苍白。就算关天御神经再大条也能注意到不对劲,何况他对端木晴的事向来细心? 他扶着她坐到游乐园所设的长椅上,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好不容易才见她的脸色稍为好转,不禁吁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啦?以前的你可没这么娇弱。」这话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却藏着关天御自己也未察的忧心。 她抬头看他,微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今天太重要了,她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执着。 见她不说话,又摆出一副「你别追究」的模样,他只得暂时压下满腹担忧,踏前一步就要扶她到个更阴凉的地方休息,她却笑着甩甩手: 「行啦,我很好,就是有点累嘛。我们玩些比较不刺激的就好啦。」 他的眼神里写着深深的不认同,但终究没有与她辩论,只是顺着她的意愿,走向游乐园的另一边,寻找「比较不刺激」的游戏去了。 不再玩那些刺激的机动游戏后,她的状况似乎真的好了很多,他也就放心下来。见旋转木马因入夜而亮起了灯饰,他连忙拉着她坐进一辆马车。 其实端木晴确实是好些了,却也绝对不是平常的健康状态。这回坐上了旋转木马,那旋转虽不算急速,却也把她弄得晕眩了起来。这时候的关天御观赏着周围的灯饰,竟也没注意到她的不对。 她昏昏沉沉的,混沌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要说出来,不能再拖了! 她勉强甩了甩头以保持清醒:「御,我有话……」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因强烈的晕眩感而停了下来,却也成功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微蹙眉,正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她却一个挥手,阻止了他。 「这里……是我们正式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正式结束的地方。所以我希望,我们在这里重新开始……好吗?」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乱哄哄的脑袋不容她多想,耳边也响起了不祥的嗡嗡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眼前一黑,往前倒在他的怀中,就这样陷入了冗长的睡眠。 3-14 坦白心跡 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吓了他一大跳,也终于让他脑袋里的警号迟钝地响起。她有问题,他早该留意到的! 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后悔了一秒,他这才急忙调整了一下怀中人的姿势。这时候,工作人员也许是瞧见了这边的异样,按下了暂停键就跑过来询问,还有些工作人员东奔西跑地安慰其他游客。 面对这纷乱的局面,他无心细想,甚至连工作人员的询问都差点没听见,只顾注视着眼前神色苍白的女孩。 「先生、先生?」工作人员倒是很有耐心,见他不应就一声接一声地呼唤,「请问你需要救护车吗?」 听到「救护车」三个字,他霍然回神,也在回神那一刻再度懊恼了起来。 怎么今天就没驾车出来呢?不然绝对比救护车快多了! 但工作人员没有给他太多自责的时间,见他愣愣的似乎又走神了,便再度追问一声,这次终于换来了点头的回应。 工作人员松了口气,掏出手机边走边拨号,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好几十米。他其实是相当敬业的,但如果一个人,你对着他说三次同一句话他才肯回你的话,那谁也不会想跟他对话下去的。 基于服务承诺,救护车还是很有效率的。救护员下了车,急急忙忙地赶到了事故地点,原本正常的脸色在看到旋转木马那一刻瞬间扭曲了。 过山车、跳楼机,甚至是海盗船他们都能理解,但为什么旋转木马这么一个老少咸宜的游戏设施竟然会有人出事! 每个来到现场的救护员皆是满头黑线,但还是尽责地把端木晴抬到担架上,把她不算沉重的身躯移到救护车里。 关天御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神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但她却完全无知不觉,只是继续苍白着一张脸昏迷,任由救护员在她身上闹腾。 到了医院,给医生检查过后,关天御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随之而起的却是飞快上升的怒火。 一想到医生叮嘱他的场面,他就气打从一处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吊个盐水,休息一会就可以出院了。当然,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让她留院观察一晚。你是她的朋友?」坐在听诊室内,中年医生托托眼镜,如此问着。 他点头,努力专注于聆听医生的叮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遮盖住端木晴身影的白布,担忧之情显而易见。 「那你可要劝劝她。我知道这年头的孩子都爱节食减肥,但这实在不是什么健康的法子。尽量让她自信些,别再不吃饭了……」 医生还在唸叨着,但后面的话一句都没传入他的耳内,所有的恐惧、着急、惊异,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愤怒,脑袋只接收到一个讯息──她没吃饭! 他没去想她究竟只有午餐没吃,还是早午餐都没吃,更不敢想。他怕自己得出答案那一瞬,会直接衝到她面前掐死她! 不,也许该被掐死的是他自己。他向来重视她,总把她的事情放在第一顺位,可这次他竟大意到忽略了她的不适,单单这点,就足以让他苦恼得想跑去撞墙。 甩甩头,他强迫自己暂时不思考这些有的没的:「那我现在去办入院手续?」 医生点点头,指示了他大略的方向,便转头面对电脑的那堆病歷资料,不再理会他了。 *** 为免自己一见到她就衝着她大吼大叫影响痊癒,他办好手续后先到洗手间走了一趟,用水洗了把脸才步至病房看她。 就在这段时间,她缓缓转醒,见了周围的环境,很快就判断出自己的所在,努力从还有些昏眩的脑袋中寻找自己在医院的原因。当记忆回溯至她告白那一幕,她的脸颊不由一红,心跳随之加速,眼睛也开始搜索关天御。 她知道他不会放下自己不管──不是自恋,而是她太清楚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太清楚自己于对方的无可替代。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但往往就是这一步,阻隔开了他们。没有人踏前,更没有人开口,深怕一句话、一踏步,一切便会随之毁于一旦。 更怕那份感情,不是自己一直渴求的那一种。 说穿了,他们谁都太小心翼翼,才会造就僵持的局面。 可在她连续三遍扫视这一目了然的病房,可那身影却遍寻不获后,她开始慌张了起来,拔掉连接着盐水袋的针头,也不管自己还没完全康復的身体,急急地下了床就要去找关天御。 他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床边,还不怕死地尝试迈开脚步的画面。 他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快步走过去扶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她压回床上,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吓得她连挣扎都忘了。 「……御?」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却立刻换来他怒气冲冲的大吼: 「不要叫我!」 「……」 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抿起了唇,顺着他的话不再开口,病房也就此寂静下来。直至他听见一阵渐渐从小转大的啜泣声,才无奈地转身看她。 「你哭什么?」 她不回答,还是哭。 「我说你哭什么!」他忍不住又再度吼了出声,深呼吸好几遍,他这才冷静下来,续说,「你就不能乖一点,不让人担心吗?你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你……算了!」 他吼了两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可怜的样子,只得悻悻然罢了口。 倒是她听了,停住了原先不可抑竭的哭泣声,睁着湿润的黑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他被看得不自在,说话的语气也不再自然: 「你……好啦我吼你是我不对啦,但你还是……」 「你不是因为我的告白而生气?」她打断他,明亮的眸子里闪耀着不堪一击的希望。 他一愣,然后不禁想笑:「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告白而生气?」 她安定了自己那躁动不安的心,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要不是她饿晕了,此刻她看到的应该会是他兴奋得语无伦次的画面吧。 想到她晕倒的原因,刚染上一抹笑意的脸又马上沉了下来,也让本来想跟着他扬起笑容的她再度胆怯了起来: 「那……你的脸色……」她很想说你的脸色很臭,但为免眼前人的怒气再度加深,她还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她无辜的表情取悦了他,他坐到她旁边,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小笨蛋,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他摇头轻笑,「我只是在怕,如果我们这么轻率就再在一起,又会重蹈覆辙。」 她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也回以一笑,眼眶却再次湿润了起来。 她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她太重要。 把头埋进那个她怀念已久的怀抱里,她闭上眼,沉默了下来,只想好好享受此刻的幸福。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听见她闷闷的声音。 「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听了也是叹息,却忍不住惩罚性地拍了拍她的头,「还不是因为你这笨蛋太不信任自己。」 她一窒,虽有点心虚,但还是嚷嚷着反驳:「不能全怪我好不好?你也有错的嘛!你不能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明明说过你会是给我幸福的那个人,却又自顾自地决定分手!」 他笑着握住她乱挥的拳头,心内暖烘烘的,鼻子一酸,差点没跟着她一起哭:「好好好,我有错、我有错。我应该不顾一切地紧抓住你不放手,对吗?」 又闹腾了一阵,她才喘着气再度窝进他怀里。 「所以……不分开了吗?」 他笑:「不分开了。」 FIN 从今以后 大概是因为曾经错过,不论是他抑或她,对于这份感情都是倍加珍惜,也无心再搞步步为营那一套。再说了,这些年来,他们经营得还不够吗? 于是,他们很快到婚姻註册处重新领了结婚证,又甜甜蜜蜜地过了好一段日子,才终于从幸福中醒悟过来,一起坐到客厅里讨论。 她望着他。 他回望她。 「怎么办?」他的语气很冷静。 「尽快解决。」她的表情很严肃。 然后又是对望。 最后,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你定地点,我去约我爸。」才说了这么一句,她就觉得自己的头剧痛了起来。天啊……她不单吃回头草,还先斩后奏,真不知道爸会有什么反应。 他显然也没有比她好多少:「嗯,那我去约我爸妈。」 当初离婚时,凌语柔都不知道唸了他多久,近来才终于稍为淡了下来,天知道她听到他们再婚的消息,会不会唸到他耳朵长茧? 两人再次叹气,鬱鬱寡欢地掏出手机,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人物」。 *** 站在当年双方家长会面的酒店大堂内,她心底不由涌上一阵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你不需抢,更不必抢。 出乎意料地,端木仁得知她和关天御復合以后,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对二人没有任何通知便跑去领结婚证的举动表示了不满,便什么都不说了。即使是今天的会面,他也只是问明了时间地点,而后便平静地告知自己他会来,惊得她差点以为自己在作梦。 对此,端木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我是很不高兴那小子让你这么伤心,但无可否认的是,唯一能让你重展欢顏的人亦是他。而我,只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快乐,就够了。」 她听得满腹心酸,当下只能紧紧抱住父亲,以掩饰自己的愧疚。 感受到女儿的激动,端木仁却只是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傻孩子。」 何必愧疚。 为人父母,谁不晓得自己在儿女心中位居最重要的第一位只会存在于小时候的光景?那些因儿女长大而渐渐冒起、深化的寂寞,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深埋于心底, 然后,在一个拥抱下,烟消云散。 推开那道和二十四岁时一模一样的门,她提步迈进包厢。甫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凌语柔那双慑人心神的异色眼瞳。 她稍显不安地衝室内的两位长辈点点头,又不由自主地瞥了关天御一眼,张开口正想说些什么,却立刻被凌语柔热情的拥抱打断: 「啊啊啊啊啊~小晴我终于又看到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都不来看我我好寂寞啊!小晴来坐来坐……啊,亲家也坐吧!」 端木父女应声落座,凌语柔那难掩激动的高分贝叫声却没有停止:「天啊我真是太感动了!小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小御!」说到这里,她忽然像川剧变脸一样换了一副正经的神情,「我警告你哦,你绝对不准再把小晴搞丢了!听到没有!」 关天御听得啼笑皆非,只得顺着母亲的意思,附和着点头,也终于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 幸好,母亲对晴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正在他庆幸着的时候,一个淡然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打断了凌语柔的喋喋不休,也让关天御的心又重新提了上来。 「端木小姐。」关林礼貌地点头致意,「我只想说一句话。」 她紧抿着唇看向关林,屏息静气,就怕听少了一个字。 就算是她嫁入关家的那半年里,这位家公对她的态度亦是不冷不热,让她一直揣摩不清他的想法。所以现在,面对掌控着二人感情的生杀大权的关林,她实在无法不紧张。 关林却只是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出一个父亲最深的期盼。 「请你,以正确的方式来爱他。」 她闻言先是一愣,瞬即泪盈满眶,只能哽咽着拼命点头,连出声应允都做不到。 她想,她是真的很幸运,在错失之后还能拥有再次手握幸福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她绝不会再错过。 她相信,这一次,他们一定能携手,度过剩下的人生路。 嘿,阿韜,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很幸福哦。 你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