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 1 艾文第一次见到莫德时实在没什么好心情。 当时他的老闆手边积了一大堆研究,忙得不可开交,脾气也从很糟糕变得糟糕到无以復加;很多人惊慑于萨尔堤斯那难以相处的个性,但艾文必须说,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忙不过来时的萨尔堤斯,和那时比起来,他原本的个性简直像个天使那样的慈悲──当然连带地这种时候自己的生活也会变得昏天暗地。 原本这样的时局萨尔堤斯是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的,就连教会的大祭司来访恐怕也要等个三四个礼拜。门铃响起时,萨尔堤斯阴着一张脸,全白的身影彷彿笼罩在乌云底下;艾文识相地去应门,准备赶走哪个不看气氛的蠢货,以免他老闆按捺不住衝出来赏他个恶咒。 一打开门他就愣住了。门前的法师有着乌黑的短发及眼睛,清秀的脸蛋还称得上充满智慧──如果不是他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的话。 「啊,你长得有些眼熟……」法师呆呆地看着他。 黑发法师后头冒出了个金色的脑袋,「这不是明摆着嘛!莫德,你们长得可真像!」他插嘴嚷道。 艾文正要开口,冰冷的气息却在这时出现在门边。 「什么事?」萨尔堤斯问,银色的眼睛锐利地直视门前的不速之客们。 黑发法师微微瑟缩了一下,「萨、萨尔堤斯,那个,我来道谢……还有还笔记……」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厚重的书,「谢谢你愿意借我……我从中学到了很多。」 萨尔堤斯什么也没说地接过那本书,依然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侷促不安的黑发法师。艾文感觉到他周遭的气氛在改变,他的心情变好了,毫无预警地── 他甚至没有下逐客令! 「萨尔堤斯,你真厉害……我、我很喜欢你的防御法阵,很实用也很漂亮……」 废话,艾文心想,你以为他是靠什么18岁就当上教授的?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黑发法师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长袍下摆,那可真够没礼貌的;倒是他身后有着一头杂乱金发的青年一脸看珍稀动物的神色打量着萨尔堤斯──那更没礼貌! 「哦。」萨尔堤斯淡淡应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莫德身上,彷彿忘了那十几样还没开始的可怜研究计画仍然孤零零躺在桌上。 「那个,那我先走了……再见,谢谢你……」莫德有些侷促地抬起头告别。 萨尔堤斯没有说话。他就这样靠在门边看着他离去,直到莫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艾文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萨尔堤斯没有说出任何嘲讽或轻蔑的话,没有赶他走,甚至目送他离开!他焦虑的情绪平静下来了,不仅如此,那张脸上罕见的柔和线条显示他的心情极佳。 萨尔堤斯回到实验室,顺手把笔记本丢到一边。 艾文忍不住抓住工作间的空隙,看似不经意地偷翻那本笔记本。那是萨尔堤斯学生时代的作品,即使现在看也堪称杰作──萨尔堤斯以光明系攻击法术见长,但防御术的成就也不可小覷。 艾文感到思绪纷杂不堪。 他朝厕所走去,洗了把脸平静心情,然后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斯文俊秀并带着知性的脸,黑色短发、深色眼眸、苍白的肤色。 和他意中人极为相似的一张脸。 艾文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更糟糕了。 作为萨尔堤斯的学生兼打杂助手,艾文已经迈入了第五个年头,这工作不算太坏──至少这几年间没出什么大事,儘管每个人听见他老闆的名字后都对他露出同情的眼神,但他倒还挺自得其乐的。 门边传来优雅柔和的声音,「不需要你的提醒,从你那指手画脚的嘴脸就能充分得知你大法师级的智慧──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门砰地一声关上。 可怜的德瑞里斯公爵,他根本不知道萨尔堤斯根本不缺他那一点赞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国王都不甩呢。艾文同情地想,嘴角却与之相反地上扬着。 银白色的身影悄然无息出现在他身旁。 「听得很愉快,恩?」萨尔堤斯将一叠文件扔给他,「既然你那么间,想必这点分量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明天早上交出研究计画。」 「我会努力。」艾文温顺地接过,儘管他知道就连合格的法师都要花上两三天来整理它们──这可是给教授级法师的委託,而他甚至还只是个学徒! 烛火燃烧着,将昏暗的室内染上橘黄色的光芒。艾文整个人快被高高堆起的书堆盖住了,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张张法阵的设计图,他专注地规划解决魅惑系法术反弹的方案,但还是没办法滴水不漏,这对他来说太吃力了。 他提振起精神,但他可以感觉到脑子渐渐失去了清明。 桌上的设计图被拾了起来。「就这样?」萨尔堤斯哼了一声,「对一个学徒抱有期待是我的错。」 艾文抬起头,「我很抱歉,老师……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多时间给你那放弃思考的脑袋也只是浪费。」银白色的法师冷漠地说:「走开。」 艾文默默地起身走向门边又停下脚步。他看着萨尔堤斯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白色丝质睡袍下的背脊高傲地挺直,线条优美的雪白脚踝露出来,踩踏在深蓝色的地毯上。那无疑是个引人遐想的背影,却浑身散发着拒绝与冷漠的气息。 「我以为学徒有学徒该做的事,如果睡眠对你毫无吸引力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打扫地下室。」慵懒的声音响起,这次隐隐带着一丝不耐。 艾文赶紧低下头,「谢谢您,老师……晚安。」他说着轻轻掩上了门扉。 隔天早上,萨尔堤斯什么也没说地扔了一叠设计图给艾文。 艾文低头一看,是自己的设计图──萨尔堤斯在上面做了点修改,就巧妙化解了自己的瓶颈,他赶紧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将细节记录下来。 萨尔堤斯虽然不好相处,但他确实是个好老师;可惜的是他的助手有很多个,学生却只有自己而已。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但恐怕特别的只有他这张脸。他自嘲地弯弯嘴角,笑起来时他脸颊上的酒窝让他看起来稚气许多──他沉稳俐落的办事能力常让别人错估他的年龄,但他确实才14岁,还只是个青少年。 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无可自拔地陷下去了。 那抹银白色所到之处没有任何活物,那些大的小的魔物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从世上蒸发。他看着银色光芒接近,感到无法控制的恐惧,却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身影残忍,却美丽无比。 银色光芒来到他眼前,却倏地停下来。 艾文才意识到,自己又不是那些魔物,当然不是神圣法师的攻击目标。 他只是稍微走错了路...... 「搞什么?」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这不知打哪来的小鬼打乱了他的步调,「这里可不是适合小鬼嬉戏的地方。」 「我迷路了……」艾文哭丧着脸,他不知如何是好。 萨尔堤斯顿了顿,「过来。」他冷冷地说。 艾文起身靠近他,心脏砰砰地狂跳着。 「你叫什么?」 「艾文。」 「我要你的名字做什么?」萨尔堤斯哼了一声:「我是问你的姓氏。」 「没有,」艾文说:「我是个孤儿......」 「哪家孤儿院?」萨尔堤斯盯着艾文简朴却乾净的衣着。 艾文眨眨眼,他感到悲从中来,眼眶中马上溢满泪水。 「没有……我,我在贫民窟长大……」他抽抽噎噎地说:「最近有个好心人收留了我,可是他恐怕已经......」 萨尔堤斯盯着他看了一会。他有双无机质的银色眼睛,没有任何温度。 「跟着我。」最后他说。 萨尔堤斯带着他离开地城,来到城内的一栋孤儿院里,他似乎打算把他丢在那就转身走人;艾文紧紧抓着他的长袍,那些孩子们好奇的眼睛让他觉得害怕。 「放开。」萨尔堤斯说。 「我不想留在孤儿院。」艾文说:「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银色的眼睛嘲讽地看着他,「真是个好主意,收留个来路不明的小鬼,然后晚上被偷个精光──」 「我不会!」艾文激动地叫道,他可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我可以帮你整理房子,打打杂什么的……」 「显然你就算拿着根比自己高的扫帚也能轻而易举地打扫。」萨尔堤斯毫不留情甩开他的手,「任何人都会想要你这样的清洁工,不用执着于我。」 艾文难过地哭了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原本可以有平稳的生活,可是一瞬间就变了调,还事事不顺心!孤儿院是孤儿待的地方,他才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呜呜……我又不是自愿当孤儿,我也有爸爸妈妈……是他们、不要我的……」 萨尔堤斯一脸阴霾,「好像说这些话你父母就能回来似的。」 孤儿院的负责小姐安抚着艾文,「孤儿院也没什么不好,孩子……你想要的话,也可能会有新的爸爸妈妈。」她抬头对萨尔堤斯微笑,「有些好心的先生太太会愿意领养孩子,艾文年记有些大了,但他是个漂亮的孩子,一定会有个新的家庭──」 艾文很快止住了哭,他只是有些忍不住,但他知道哭泣不能解决任何事;他的家人不会回来,他的身分也没有任何改变,那甚至引不起这个人的同情心!萨尔堤斯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他没有任何筹码──他向来只是个包袱。 「我也想像你那样施法。」他突然出声。 银白色的身影顿了顿,「不错的选择,大家都明白法师是个廉价职业,人人都当得起。」他嘲讽地说。 「我知道我有能力。」艾文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信而威严,「不是每个小孩子都可以迷路到地下城去,那也是魔法的一种,对不对?我只是不知如何控制它──」他看见萨尔堤斯的身影仍然停在那,再接再厉道:「我如果厉害一点,还可以帮你多杀一些恶魔......」 「闭嘴!」萨尔堤斯突然厉声道。 艾文吓得闭上嘴,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给你机会。」萨尔堤斯转向他,「你最好证明你值得起你那番胡言乱语。」 2 还好随着时间流逝,艾文的天份越发显着;加上他没日没夜地学习,短短五年间就大致掌握了一般法师十年间受的训练课程。儘管如此,他知道自己起步太晚,丝毫不敢懈怠──不过反正萨尔堤斯也不会让他有歇一口气的时间,作业及工作排满了他的行程表,而他还要拨空买菜煮饭洗碗,不这样做的话那位白袍工作狂根本不会好好吃饭!好在他对食物味道不挑,艾文只要确保营养均衡,不用费神去精进厨艺。 而且至少他最近可以稍稍休息一下,艾文有些难受地想,他其实不讨厌煮饭,倒是很担心他的老师隻身在外有没有按时吃东西。在地下城饿死可不是个光荣的死法……当然萨尔堤斯不会那么蠢,可那些毫无营养的旅者用乾粮会无声无息地残害他的健康!他怕他有天会因此而倒了下去,对方却总是丝毫不顾虑他的感受,任意操劳自己的身体。 艾文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毕竟我改变不了他,不是吗?他对自己说,我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他看着厚重书本上头令人眼花撩乱的复杂咒文,试图静下心来。 这几个礼拜是研究室的淡季。萨尔堤斯固定一年会放几次假,通常是在每一年的尾声,每逢这时他会把所有行程排开,好好地、仔细地──去各个地下城观光一轮,好好“问候”各种大小魔族。 这段时间大概是助手们工作最快乐的时候──经过几次教训萨尔堤斯已经知道工作分量要如何拿捏,虽然说他不介意多开除几个助手,但不可否认重新训练助手也挺麻烦的。在萨尔堤斯不在的期间,助手们可以放心间聊抱怨,还可以稍稍迟到一下,只要确保进度不落后,他们显然非常享受自由的日子──除了艾文。 萨尔堤斯不在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平时话不多的他显得更加沉默,工作做完就埋首于成堆的书本中,就像现在。 他还需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他想着,专注地吸收所有能取得的知识,但悉悉簌簌的声音却一再打扰他的思绪,艾文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 是吉姆,萨尔堤斯的助手之一,此刻正忙着把口袋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 艾文不常看见他,他似乎总是待在地下室。吉姆抬起头东张西望,正好和艾文对上视线。 「我能帮忙什么吗?」艾文问道。 吉姆闻言露出有些紧张的笑容,「我需要一些迷魂草,你知道它放在哪吗?」他问,接着马上补上一句:「只是实验需要……」 艾文带着歉意地望着他。「那是老师的私人物品,也许你可以等他回来向他询问?」 他说着正要收回视线,桌上的某个东西却在这时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颗圆润的石头。虽然现在看上去只是块普通的、黯淡的鹅卵石,但艾文确信经过打磨及魔力啟发,它会发出截然不同的美丽光芒。 吉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露出了然的笑容。 「识货的小子,」他捡起那颗石头,将其他杂物扫回自己口袋里。「魔法石,这东西可珍贵了!」他得意地说,将石头递给他,「摸摸看!」 艾文伸手接过,石头在他的手心散发着温暖洁净的气息。 魔法石?哈。他想着。 「这样吧,我需要一根迷魂草……只需要一根。」他挑挑眉,看向艾文手中的石头,再对艾文眨眨眼。 艾文差点笑了出来,他竟然在贿赂他!一根迷魂草换那颗石头……有何不可?这笔交易划算得很。 「我带你去老师的储藏室。」他说,吉姆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从那猥琐的笑容艾文已经猜到那根迷魂草会作何用途,事实上会用到迷魂草的情况不多,通常都是用在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领着吉姆到储藏室前。「老师在这里施了结界,你在这里等等我。」他转头对吉姆说,接着踏入室内,花了好一阵子才抱着一个箱子出来。 「我分不清那个是你要的。」艾文带着歉意望向他。 吉姆隔着结界看了半天,「那个,」他叫道,「细细长长的那个!不对,左边那格……对对对,就是那个!」他贪婪地看着艾文从中挑起一根长条状的植物,咽了咽口水。 艾文从结界中出来,微笑地将植物递给他。「祝你好运,」他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吉姆接过那株植物正要离开,听见他这么问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认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听着,我被叫来加班,但我有个一定要去的约会……我想亚曼教授也不介意是谁做的,他只要实验结果出来就好了。」吉姆从他长袍里掏出另一颗石头塞进艾文手里,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怀疑地盯着艾文,「你不会出卖我吧?」 「不会。」艾文真诚地直视吉姆的眼睛。蠢货,他想着,这问题完全将他令人怜悯的智商暴露了出来,虽然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傢伙连迷魂草和水藤蔓都分不清楚!他感受了一下手中的石头,嗯,一颗魔法石……好吧。 「那就这么办吧,艾文,」吉姆松了一口气般地继续说道:「你会切割吧?机械性的法术……你只要把那些小杂种的头切下来就好了,他们被绑得严严实实,你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只要让血流进法阵里──」 他领着艾文进入地下室,走向某个被典籍和施法材料排满的角落。吉姆沿着墙壁慢慢摸索,他的动作看上去普通且随意,但艾文马上看出那是个解锁的动作,他默默将那些动作刻进脑海。 吉姆的手在某处停了下来,他念了一串咒语,艾文失望地顿了顿,他早该知道暗门这玩意总是绑定身分。 墙壁出现了变化,它彷彿融解般地向内萎缩,露出了又深又黑的通道。 艾文跟着吉姆进入通道。「这是特别研究?跟我们做的都不一样,你一定实力坚强!」艾文开口说道:「老师挑助手一向严苛。」 「也许吧,」吉姆耸耸肩,「不过也没什么,只是打打杂,杀些小杂碎──」 「你常常做这种事?」艾文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他们杀起来是什么感觉?」 「哈,小子。」他拍拍艾文,「你等不及了?告诉你吧,杀起来可痛快了,在它们尖叫到一半的时候,像这样──」他伸手朝脖子上做出切割的动作,「除掉一个垃圾,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艾文两眼放光盯着他,这样的视线让他有些洋洋得意。他一直觉得这小子无趣得很,总是一付乖宝宝的样子,现在看来他其实挺好相处的。 「可惜你没看见上星期那隻,」吉姆继续说道:「可真是个大傢伙!大约是个低阶恶魔吧,你这辈子可没啥机会看见那种黑不溜丢的狡猾玩意,我杀他的时候他还想跟我谈条件呢。」 「真厉害,」艾文说,露出憧憬的神色,「你战胜它了?」 「当然,」吉姆挺起胸膛,「聪明人都知道恶魔的话绝不能听,你以后也得记着,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最好离那玩意远一点儿。」 「我知道……我不像你,根本无法应付那些东西。」艾文露出不安的神情,「可这是研究需要,对不对?我知道老师很热衷研究杀死魔族的方法。」 「那种没新意的研究每个白袍都在做,都做到烂了!」吉姆一脸不屑,「我做的这个可不一样,这次可是个大规格的──」 「大规格?」艾文脸上闪着崇拜的光芒。 吉姆正要开口,却又闭上了嘴。「我不能告诉你。」他耸耸肩,「我签了保密条约,你知道的吧?得罪光明教会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一脸遗憾,看上去非常想和别人分享研究细节。 艾文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次倒是真心诚意的,他思索着要如何解除他的心防,吉姆就开了口。 「不过如果是你自己发现的,那倒也不关我的事。」他对着艾文使个眼色。 「是的,」艾文马上回答:「是我自己乱翻文件……」 吉姆看向前方的地牢,「在地牢里某个东西被施了隐藏魔法,你做完工作后可以去找找看。」他说。 地牢里,被綑绑的魔物挣扎着,充满敌意地对他们发出尖叫;地板上繁复难解的法阵发出不详的隐晦光芒,像是对着猎物虎视眈眈的飢饿野兽,在黑暗中等待获取新鲜血液的机会到来。 吉姆简单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开前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出卖我吧?」他说。 「绝对不会。」艾文真挚地看着他。 拜今年激增的冒险者数量所赐,地城的魔物比往年少了许多。萨尔堤斯很快就解决了自己的例行工作,提早回到家,但却没有看见预期中黑发少年的微笑。 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知道艾文在这里,他的鞋子一隻也没有少,但他找不着他的身影......不在研究室、不在房间、不在储藏室,地下室也没有他的踪跡。 他神色一暗,快步朝某处走去,经过一连串解锁步骤打开通道。他焦虑地、急切地朝地牢走去,然后倏地停下来,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景像。 萨尔堤斯睁大眼睛。 地上都是血。 黑发黑眼的法师正面无表情砍下一只魔物的头。他还不太会控制力量,鲜血溅到他身上及脸上,被苍白的肌肤衬着更加艷红;一旁还活着的魔物发出恐惧的尖叫,下一秒就遭受和同伴一样的命运,砍下的头颅维持着狰狞的表情,鲜血从伤口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袍。 艾文毫不在意地转向下一隻魔物。 「你在干什么!」萨尔堤斯厉声大吼。 艾文彷彿受了惊吓一样地转过头,一脸茫然。 「老师?您怎么......」他不该那么早回来的! 「谁允许你做这些的?」萨尔堤斯眼里燃烧着怒火。 「我只是想帮忙......」艾文感到恐惧,他习惯他冰冷的样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老师进行这些研究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若您不放心,您可以对我下制约。」他小心翼翼地说。 「滚。」萨尔堤斯说,他紧绷着身体,浑身散发着怒意。 艾文垂下头,「老师,我真的很抱歉。」 他离开密室的时候,萨尔堤斯叫住了他。 「艾文。」 艾文停下脚步,每次萨尔堤斯叫他的名字他都会感到一阵悸动,就算是现在这种糟糕的状况也一样,他暗暗诅咒自己那没用的软弱心思。 「杀戮是我的事,不是你的。」萨尔堤斯说,声音透露着疲倦,「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副骯脏的样子。」 「好的,老师。」艾文心情低落地说,离开了溢满了鲜血的房间。 他在浴室洗刷掉身上的血腥。早个几年他也许还不会明白,在艾文看来这个魔族剋星除了研究和杀光地底那些倒楣蛋外根本没有其他心思,但现在他完全理解萨尔堤斯的愤怒。 他不想看见他的莫德成为刽子手。自私的人。 你得不到他才只能看着我,但很遗憾我并不是他。艾文自虐地想,但他明白,自己越不像莫德,就会离萨尔堤斯越远。 那些隐藏在尖锐言语下的隐晦温柔,不仔细观察就找不着的淡淡微笑,都不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但自己确实接收到了。 那可受用得很。艾文扯出个难看的微笑。 3 身为光明教会的神圣法师,萨尔堤斯时不时会被指派出些任务,最近他就被徵召去弭平一处地下城。这样的任务不常见,地城的魔物基本上是杀不完的──杀了一批又会有另一批从魔界里爬出来,还不如让他们在那受限的空间里为了划分势力范围而自相残杀,还可以让冒险者们赚些外快。 而听说这次的任务的起因是因为某个拥有与自身实力毫不相符的冒险精神的王室贵族,放下自己优渥的生活不过,独自跑去里头观光;想当然尔他被那里的魔物杀死了,于是身为王室赞助对象的教会被要求扫荡外加完全封闭这个地下城。这代表着冒险者又少了一个赚钱地点可以去,不过反正没有人会为了他们的生计做考虑,教会高层只会为了那位牺牲的贵族默哀,也许在心底为他的没脑子表示遗憾,他可以说是被自己蠢死的──但好歹曾经给教会捐了不少钱。 艾文听说过那个地下城挺危险,就连最老练的冒险者也会做好万全准备才敢去挑战;但他是萨尔堤斯,全大陆数一数二的光明系法师,他完全不认为这次会跟他其他的战斗有何不同。他一如往常给他泡了杯咖啡,并在门边目送他离开。 「老师,路上小心。」他温和地说。 没想到三天后来自教会的通讯邀请就从他的通讯器里响了起来。 说话的是悦耳沉稳的女声,「你好,是......艾文先生?」 「是的,您好?」艾文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萨尔堤斯?亚曼教授让我代为转达,任务出了一点意外,他会迟几天回去。」 「意外?」艾文紧张地问:「请问,他受伤了吗?」 「是的,我很遗憾。」通讯器里的女声温柔地说:「我们的牧师正在协助他復原。」 那瞬间艾文脑袋一片空白──那个萨尔堤斯,他受伤了……能伤到他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攻击!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上就取回了平时的理智。艾文询问了地点并记录下来,简单向其他助手交代事项后,就动身前往萨尔堤斯所在的疗养院。 他压下心中所有不安与着急,专注地集中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连夜赶路,到达地点时仍然已经是清晨,轻脆的鸟叫陪伴着他步入疗养院的大门。 「您好,我听说亚曼教授在这里......」他对着柜台的人说道。 柜台的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好像很意外会有人来探望他似的。 「请问您是?」他谨慎地问。 「我叫艾文,是他的学生。」艾文说,那人怀疑地望了他一眼,使用通讯器确认 了一番才对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这是必要程序,毕竟亚曼教授树敌不少。」 他对着艾文笑了笑,告诉他床位号码后就继续埋首于工作中。 艾文步向二楼,那是个不算小的疗养院,然而整个二楼几乎被法师和牧师们包下来,白色的长袍在二楼此起彼落地穿梭。到底是多么可怕的意外?他按下心中强烈的不安,快步走向萨尔堤斯的床位。 看到萨尔堤斯的那刻艾文吓坏了,那瞬间他的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萨尔堤斯几乎全身被染血的绷带覆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死了一般。 「老师,老师......」艾文颤抖着,声音染上了哭腔。 银色的眼睛张开,漠然地盯着他。「显然就算你用这种死了人般的语气说话,我也不会如你所愿成为尸体。」他冷声说,沙哑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失去平时的游刃有馀。 艾文难受地咬着下唇,看着因疼痛而皱眉的萨尔堤斯,他感到心脏撕裂般的痛苦。他无法想像那是多严重的伤势,萨尔堤斯本身就拥有强大的光明之力,教会也不乏优秀的治疗师和牧师,在这样的情况下过了一个晚上伤口仍再渗血......那一定是个可怕的诅咒,超越自己想像的恐怖恶咒。 「为什么会这样?」他轻声问。 萨尔堤斯哼了一声,「猪一般的队友,那比任何诅咒都致命。」 「别那么刻薄,亚曼教授。」清朗的女声响起──艾文认得这个声音,毕竟前一天晚上他才刚和她通过话,「葛蕾尽力了,你知道以她的能力,她若真想杀你也不会只是这样。」 「当然,她不想杀我所以才只朝着我念恶咒。」萨尔堤斯嘲讽道:「区区一个心灵控制就能打发她,不愧是没脑子的屠夫。」 「而你不能对被心灵控制的人要求那么多。」声音的主人慢悠悠走了进来,「何况有许多人想杀你,她不是唯一一个。」 那是个身着白袍的美丽女人,从她白袍的式样可知她是位信奉光明之神的牧师。她有着一头黑色长直发,白皙的肌肤以及琥珀色的眼睛,五官端正并透露着沉稳的气质,那的确是张牧师般令人感到治癒的脸蛋,除了她那黑发下引人注目的尖长耳朵。 她是一个精灵! 精灵牧师并不常见。精灵喜好居住于绿树环绕的森林,他们的体质适合施展元素系法术,就算是治癒师也多使用自然系的修补法术──光明神一向不是他们的信仰。 她转向艾文,「我叫伊琳娜,光明教会的特派牧师,亚曼教授的治疗者。你一定就是艾文了,可爱的孩子。」 「您好。」艾文谦恭地说,接着有些急切地问:「请问,老师他伤势如何?」 「哦,很快就会好的。」伊琳娜柔声说:「一旦心中充满爱,在光明神的慈爱下他身上所有毒疮与诅咒将被完全净化;只是亚曼教授的内心仍放不下憎恨,这会持续折磨着他──」 「光明神在意这个?」艾文感到不知所措,让萨尔堤斯心中充满爱还不如让他去和魔族当好朋友,「祂难道不能多些宽容......」 「傻子,」萨尔堤斯嗤了一声,「是她在意这个,那女人无法面对她和个蠢货交朋友的事实。」 艾文转向伊琳娜,哀求地看着她,「我代老师向您道歉,老师他说话一直都是那样,但他不是真的这样想的──」 「区区一个学徒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萨尔堤斯柔声打断他:「我是诚实的人,一向只讲心里所想的事。」 艾文看也不看萨尔堤斯一眼,「您看,他个性彆扭,总是言不由衷,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的对吗?」 他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萨尔堤斯一定沉着脸,阴冷地瞪着他。 伊琳娜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当然不会计较了。亚曼教授就如同你讲的,像个敏感可爱的青春期男孩。」 「而你就像个活太久的无趣老女人,愚蠢话题比起专业知识更能让你见猎心喜。」萨尔堤斯恶毒地说。 伊琳娜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她随手挥了挥法杖,用悦耳的声音吟诵了一连串祈祷文,温暖的白光渐渐笼罩萨尔堤斯的身体。 「亚曼教授明早就可以出院了。」她对艾文微笑,「这孩子太过顽劣,你可得好好管教他,免得他走偏了路。」 伊琳娜娉娉婷婷走了出去。 「老师,」艾文急切地说:「您的伤好了吗?会不会痛?」 「我以为今天来的是我的学生,而不是我老妈。」萨尔堤斯冷冷地说:「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代替我发言的?哦,我都忘了......我似乎也没有允许你丢下你的工作过来坏我的情绪。」 大概是刚刚的治癒术起了作用,艾文看出萨尔堤斯的脸色和缓了不少──虽然看上去还是一脸冷峻,但艾文知道他的心情随着疼痛的减缓而变好了许多。 他放下心来。 「我很抱歉,老师。」艾文说:「我只是想帮忙......」 「学徒的帮忙,哈。」萨尔堤斯冷笑了一声,丝毫不感谢艾文帮他减少了些许遭受折磨的时间,对他来说心理上的胜利远比生理上的舒适来的重要许多。 他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回去,」他说:「你在这里会干扰我休息。」 「好的。」艾文怜惜地看着萨尔堤斯沾着血的背影,他有些依依不捨,「您会回来吧?明天……」他问。 「当然,」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我还需要你的“好好管教”呢。」 艾文一回到家,几个助手马上迎了上来。 「教授的情况怎样?」棕色短发的女子紧张地问。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艾文回答:「他明天就可以回来。」 「喔不!」女子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样我的实验结果会来不及……这次一定会丢饭碗的!」 「不会的,艾琳,」一旁光头的男子安慰她:「你好好向他解释,本来你负责的实验就比较麻烦......」 「别傻了,查理,」另一个绑着稻草色双马尾的女孩插嘴道:「亚曼教授可没那么好说话,他愿意听别人讲话的话我们昨晚还需要祈祷他在疗养院躺一个月吗──」 「别胡说,莉莉!」查理严厉地制止她,莉莉吓了一跳地住了口,紧张地望向艾文;艾文正专注地将乾燥的地灵骨头磨碎秤量并倒入煮沸的蝙蝠血液里,彷彿什么也没听到。 莉莉松了口气,「我只是随口说说,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她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教授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可是伟大的神圣法师!」 那三人间聊几句,马上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 蝙蝠血液发出一阵烟雾,转成了浓浓的黑色。有必要再增加地灵骨的分量,艾文忖着,心思却早就飘去其他地方。 他知道萨尔堤斯有很多敌人──当然了,他可是魔族公敌,但他却没想到这些敌人还包含了其他人类,连个刚来两个月的助手都想诅咒他! 那个精灵牧师对萨尔堤斯说过的话在艾文脑中回盪。有许多人想杀你,她不是唯一一个。 助手级的诅咒伤不了萨尔堤斯,但万一发出诅咒的是个不输萨尔堤斯的强大法师呢?万一,是某个比萨尔堤斯强大的黑暗法师…… 蝙蝠血液失控地冒出无数泡泡,这会他又加太多了。艾文挫折地熄了火,重新煮起另一杯血液。他下意识伸手摸向长袍口袋里的圣水晶。 那是一种带有纯粹光明属性的珍贵结晶体,生长在没有任何黑暗污染的地方──一般人类到不了的高耸悬崖,或是长年隐藏在迷雾的翡翠森林深处里,和独角兽等拥有神圣体质的纯净动植物生活在一块。艾文知道就连萨尔堤斯要弄到它也要费一番工夫,而他只用一根水藤蔓就交换而来。 他静静感受它散发出的微温气息,暗自下了决心。 4 萨尔堤斯第二天就回到家,没有炒掉任何一个工作没完成的助手,似乎心情极佳──虽然那和艾文的期望大大相反,他觉得留个会诅咒自己的助手干嘛呢。不过看来萨尔堤斯也不太在意,大概他已经习惯了,根本懒得去一一追查那些可笑小诅咒的来源。 或者只是觉得重新招人更麻烦,艾文想着,一面快速俐落地将实验结果记录在记事本上。 「那是什么?」萨尔堤斯突然出声,他看向艾文夹在记事本里鬼画符般的纸条。 「啊,」艾文这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张,「那是许愿纸。」 萨尔堤斯脸上出现讥笑的表情,「许愿纸?」 「镇上一间许愿馆卖的。」艾文有些羞赧地解释:「传说中只要把愿望写在符咒上贴在店里的法阵上,愿望就会成真……」 那家许愿馆是成功行销的代表,一般人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符咒的真偽,他们需要的是谎言──说服自己相信花那一点钱,事情就会顺利许多。艾文有些羞于承认自己也曾在那毫无效用的法阵上贴上自己的愿望,他完全可以想像萨尔堤斯知道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那大概和他现在的表情相差不远。 「我以为身为一个法师学徒应该有能力区分符咒和涂鸦的不同。」萨尔堤斯嗤笑了一声:「这垃圾能卖钱?我六岁时画的法阵还比它有用。」 艾文有些苦涩地扯了个笑容。 「老师,您有愿望吗?但就算努力也无法实现,但却无法放弃的愿望……对于弱小的人来说,这时就也只能指望其他东西了,对不对?」他微笑着望向萨尔堤斯。 「典型的失败者思维。」萨尔堤斯哼了一声,「显然你很乐意付钱给那些招摇撞骗的商人,你的脑子也就值那点钱了。」 他说着就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艾文。 艾文将符咒扫回自己口袋里。他也觉得自己挺蠢的,但人类不就该是那样的生物?偶尔失去理智做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为了他人庸庸碌碌……他自嘲地笑笑,站在萨尔堤斯后面沉默了一会,然后看似随意地开了口。 「老师,您可以教我守护魔法吗?」艾文问。 「才过了一年你就忘记如何施展防御术了?」萨尔堤斯头也不抬地说。 「不是的,老师,我想了解另一种形式的…..以施法者的能量做为连接的那种。」 萨尔堤斯瞟了他一眼,「你和那些学不会漂浮术就妄想着飞行术能解决一切的蠢货一样吗?」他不客气地说。 「不,老师,我只是想,万一伤害超出防御术的范围,是不是可以再做一些补强……」 「那么你应该想办法挽救自己破烂的防御术,」萨尔堤斯塞给他几本书,「下星期交出传送法阵的设计图。」 艾文接过书,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 萨尔堤斯不耐烦地抬头看他,「你想成为牧师的话就找伊琳娜去,还待在我这干嘛?」 「我想成为法师。」艾文说:「只是对保护魔法有兴趣……」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割掉别人的头。」萨尔堤斯讽刺地说。 他果然还在记恨,艾文想。 「这可以救很多人的,」他说:「防御术能吸收的能量有限,如果能直接转移再转化掉……」 「转化?哈。」萨尔堤斯的声音冷了下来,「够了,我让你在这里白吃白住五年可不是为了让你展示自己的愚蠢。」 艾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驾驭得了,」他说:「我不会用的,只是想学习。」 「那你可要失望了,」萨尔堤斯冷声说,转过身继续自己的工作,「在我改变心意前你站多久都没用。」 艾文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他看着萨尔堤斯一会,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但他没有放弃。 艾文结束了自己今天的进度,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从抽屉里捞出一叠笔记。 他几乎看遍了近百年所有关于守护魔法的文献。研究这个的人不多,因为验证上的困难,很少有人愿意为了研究冒这种风险──由于法术转移上的诸多限制,守护符咒通常是在危及对方性命时才会啟动;许多文献是误打误撞產生出来的,作者甚至不是法师或牧师,并且内容缺乏完整的观察与规划。 但经过长时间断断续续的发展,到底是有了一套可供遵循的原则及方法。艾文翻阅着那些早已背到滚瓜烂熟的咒文及法阵,最后在笔记的末页停了下来,那上头写着一个名字。 伊琳娜?萨耶尔──近代研究这类魔法的代表性牧师。她上一次发表类似论文是在八十年前,艾文毫不意外,精灵的平均寿命比人类长上许多,尤其她修习法术,这代表她又可以多活上好一段时日。 而儘管她似乎已经很久没进行相关研究,但她毫无疑问奠定了守护魔法的基础。她改良的法阵经过精密测量与研究支持,并成功在一次意外中发挥效用,保全了她母亲的性命,而她也顺利存活了下来。 运气不错,艾文想着,萨耶尔牧师前些日子认识了他,这代表着事情会顺利许多……但愿如此。 伊琳娜细心地将乾燥的治癒药草研磨成粉末,依比例加入四叶草汁液及土藤蔓,最后以少许圣水调和,药汁渐渐呈现美丽的鲜红色色泽。伊琳娜满意地微笑,将之装入消毒过的玻璃瓶中,并施加一个密封魔法。 许多人不知道,她在皈依光明神门下之前是个草药师;一直到现在,她仍保持着每天调製药水的习惯,送礼自用两相宜──她的治癒药水经过圣光加持效用更为惊人。 门铃响了起来,伊琳娜起身应门,意外在门后看见亚曼教授的学徒。 「您好,萨耶尔牧师。」艾文恭谨地问候。 「哦,孩子,你找我?」黑发的精灵牧师露出美丽的微笑。 「是的,抱歉打扰您。」艾文说:「我想请教您一些学业上的问题,我愿意付学费……」 「这不是学费的问题,你怎么不先去问问亚曼教授呢?」伊琳娜慈祥地微笑。 「老师说什么也不愿意教我,」艾文露出遗憾的表情,「但他提到了您,您在守护魔法上的研究相当出色……」 「守护魔法?」伊琳娜笑了起来,「哦……他会气疯的。」她打开门,「进来吧,孩子。」 伊琳娜伸手一挥,摆满典籍及施法材料的桌面就被清空出一角。艾文在伊琳娜背后稀奇地望向她的柜子,牧师的柜子果然和法师大相逕庭,里头摆放着艾文只在图鑑上看过的各式治癒药草和珍稀的光明属性材料,独角兽毛、凤凰尾羽、还有着几片看上去像是圣龙鳞片的东西……跟萨尔堤斯的材料库完全是两个世界。 萨尔堤斯的储藏室堆满他每年狩猎的成果,各式魔物与各种恶魔的遗骸、血液和分泌物,乾燥完密封或浸泡在防腐液里保存,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会认为那房间属于某个精通黑暗诅咒的闇法师,而不是隶属于教会的神圣法师。 「守护符咒有很多种设计,但首先需要的是材料。」伊琳娜说:「依照材料不同,能发挥的效力也不同……你想使用哪一种?」 「是的,」艾文拿出口袋中的石子,「我只有这个……」 伊琳娜伸手接过,接着露出惊讶的神色,「圣水晶……这是亚曼教授的收藏吗?」 「不,我因缘际会得到了它。」艾文说,他注意到伊琳娜几乎是一接过就做出了判断。优秀的牧师,他想着,「贩卖它的人似乎以为那是颗魔法石。」 「哦,」伊琳娜摇摇头,「还好你得到了它,这么珍贵的东西容不得浪费──好极了,一颗圣水晶,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你知道法阵的画法吗?」 「我练习了很多次。」艾文说,他从口袋中拿出法阵设计图和一颗魔法石,上头缀满了细緻的咒文,「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再加些其它的设计……」 伊琳娜看了看露出微笑,人们都说亚曼教授有个优秀的学生,现在看来果真不假。儘管守护魔法的法阵已经有一套模板放在那里供人临摹,但要将它毫无缺失地复製到材料上则须仰赖法师的专注力及技术,法师必须炉火纯青地控制自己的力量,法术才能藉由咒文完整移转到材料上,发挥最大效用。 「这样就好。」伊琳娜说:「再怎么艰涩复杂的咒文设计也比不上投注感情的简单法阵,这正是守护魔法的特别之处,它的力量来自于爱。」她温暖地看向他,「只要施法者拥有真挚的情意,它会将两人紧紧相系,同生共死,唯有理解奉献的人才能了解这魔法的美丽无瑕。」 她将魔法石和设计图还给艾文,「我没什么可以教导你了,孩子,你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她说:「倒是那颗圣水晶原石……我认识一些专家能帮你打磨淬鍊,将圣水晶的神圣属性尽可能提升到最大,你意下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艾文说,他在那方面不太擅长,「但价钱……」 「不收取费用。」伊琳娜微笑。 「那怎么行?」艾文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我会和学费一起交给您的。」 免费的交易,代表着对方除了钱更想要其他东西,通常也不会比较便宜──艾文并不想冒险。 伊琳娜彷彿看透他的内心微笑起来,「就算不相信我,你也可以相信我的人缘,孩子。」她温柔地说:「我有办法请他们免费帮忙。」 「我并不是不相信您,萨耶尔牧师。」艾文赶紧说:「我只是过意不去,我总得付出什么表达我的谢意……」 「那么,付出你的信任吧。请你相信我是真心的、不求回报、无条件地想帮助你,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冷漠。」她怜悯地看着艾文,轻轻摇了摇头,「你和亚曼教授都对别人充满戒心,可怜的孩子。」 「那么,既然您坚持的话……非常感谢您的慷慨。」艾文恭谨地垂下眼帘,他想着这个精灵牧师要不是会读心术,就是想像力异常丰富并且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从没被别人这样看透过。 而读心术是不存在的,这一切只是误打误撞罢了。艾文想着,移开了目光。 5 事情的进展超乎想像地顺利。儘管艾文必须在兼顾繁忙工作与学习的同时抓紧萨尔堤斯出外进行任务的时间,并且还要配合伊琳娜的行程表,但他还是在两个月后看见了成果。 「以学徒来说你做得相当不错。伊琳娜端详着那颗圣水晶,「当然再过个几年会更好,但你已经等不及了对吗?」她微笑地看向艾文,「那件事吓到你了,是吗?」 艾文面露疑惑,「我不明白。您指的是……」 「你是要送给亚曼教授的吧?」 「您怎么会这么想?」艾文不动声色地说:「很少有人会想守护自己的老师,他们自己就能顾好自己。」 「对,但很多人会想守护自己心仪的对象。」伊琳娜笑了笑,「我的护身符订单最多的时候总是在情人节前夕。」 艾文笑了起来,好像对方在讲什么滑稽的笑话,「啊……我太惊讶了,您的推测连老师都会发笑!」 「这样吧,」伊琳娜说:「你承认的话,我就告诉你亚曼教授的过去──关于他为什么那么憎恨魔族。许多人都很好奇,他那不遗馀力的屠杀行动已经超过工作狂的范围了。」 艾文敛起了笑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自己不是没试探过这件事,当时萨尔堤斯的反应让他捏了把冷汗,那比平常更为冰冷的眼神几乎冻伤了他,当时艾文真的以为自己要被送回去了──还好萨尔堤斯没这么做,但他知道自己最好还是别再次冒险。萨尔堤斯并不是个会给别人机会的人,他已经一再为自己做了让步,艾文知道如果自己连这点都不了解并加以珍惜的话,萨尔堤斯也不会介意继续奉行他一贯的作风。 「好吧。」最后他彷彿放弃般地摊手,「我承认,被您猜到了。」 伊琳娜露出温柔万分的微笑。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一栋雄伟的银白色建筑前。那栋大楼看似肃穆、平稳地矗立着,却隐隐散发着气势万钧的威吓气息;建筑上华丽繁复的花纹实际上是由咒文编织而成,被防御魔法层层交叠。楼顶飘扬的旗帜上画着熟悉的符号──代表光明教会的标记。 伊琳娜走进去,转头发现艾文佇立在门前若有所思。 「怎么了?」伊琳娜温声问道。 「啊,不……」艾文回答:「非常抱歉。」 他深吸了口气踏了进去。 「萨耶尔牧师。」大厅的白袍法师纷纷向伊琳娜致意,她则回以温暖的微笑。 艾文注意到几个白袍红了脸。他知道相较于萨尔堤斯的“魔族杀手”,伊琳娜在业界有天使的称号。她温柔仁慈,为人们带来救赎,还长着张让人看着舒坦的美丽脸孔;艾文不清楚她是否真如传闻般的好心,但他的直觉及经验告诉自己她并不是个思维单纯的人,显然不好唬弄。 伊琳娜领着他到三楼一间资料室前。艾文抬头一看,上头标了几个大字:法术意外事故。 「这些意外事故被记载下来,当成教材以警惕后人。」伊琳娜柔声说:「很多人不知道这里藏着多么悲伤的故事。许多大人物过去的回忆,甚至死前的影像都被纪录在这里。」 资料室内摆满了一柜柜书柜,这些书柜依照事故的发生原因被分门别类。艾文跟着伊琳娜一柜柜看过去,力量控制失当、目标设定错误、念咒失误、空间魔法错乱、传送失误……最后伊琳娜在标有“法阵失常”字样的书柜前停了下来。 她在书柜前找了一会,抽出了一本书──实际上,是看起来像是书的东西。翻开来里头只有一页简介、一页白纸,以及一页画了魔法阵并被施上抗外力咒语保护的书页。 伊琳娜将书摊开放在一旁画有法阵的小桌子上。「亚曼教授是孤儿,你知道吗?」她问。 「我听说过他的父母被魔族杀死了。」艾文回答。 他的心沉了下来,那页简介把事情经过都大致交代清楚了。 「正确来说,是他的养父母被魔族杀死。」伊琳娜说:「亚曼是他的收养家庭的姓氏,哦,他还有个没血缘关係的哥哥,他幸运地存活下来了。」 她将手掌贴在那页魔法阵上,喃喃念诵咒语。 不一会儿,在空白的书页上出现了影像──一扇门,门后传来清晰的声音,像是被施了扩音魔法一样。 「……那孩子太可怕了,他杀死了一头狼!」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他就这样盯着牠,甚至没有碰到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 「可那是为了救他哥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响起。 「万一他有天希望我们受伤呢?」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万一他哪天想杀死我们?不,不行,那是恶魔的力量,我们不能收养一个恶魔!」 男人沉默了一会。 「……我们明天去孤儿院问问,也许可以把他送回去。」最后他说。 影像晃动着离开了房门。那是那孩子的视野,他正在奔跑,大门被推开,绿色的平原在眼前延展开来,视野延着河流往前方前进,以一个孩子的速度而言他跑得实在太快了──艾文一点也不怀疑他给自己施了加速的法术,那恐怕是下意识的。 渐渐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洞穴,被巨石堆满,只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幽深黑暗,像是怪物的喉咙,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一旁放着“危险误入”的告示牌。 「费尔地下城。」艾文喃喃地说。 那是个黑暗的地下城,充斥着从地底爬出来的下等恶魔──和一般魔物比起来,恶魔未必特别强壮,他们和魔物的差别主要在于智商,高阶恶魔拥有法力和支配自身力量的智慧,而低阶恶魔主要使用言语做为武器──他们是世界上最靠近黑暗的存在,就连最弱小的一隻也不能掉以轻心。 影像向前前进,他从洞口鑽进去,看上去非常熟练。空旷的洞穴里,石壁将地城空间与人类领地分隔开来,只留个地上的魔法阵做为通道,此刻它感知到人类的气息,隐隐发着光邀请冒险者的进入。 视野的主人站了上去,不一会影像就换到了另一处场景。 「他是怎么进去的?」艾文问。 「恐怕他只是凭着意念通过的,据说最初的法师并不念咒,他们的想法本身就拥有力量。」伊琳娜悠悠说道:「刚好法阵出了点问题──理论上未成年人是不被允许通过的,而亚曼教授当时不满6岁。在这之前他进去了不只一次,那些低阶恶魔发现这孩子拥有特殊的力量,进而利用了他……」 萨尔堤斯顺着骯脏的走道向前跑,不一会儿,几隻黑呼呼的小恶魔蹦跳着出现在影像里。 「怎么了,萨尔堤斯,」他们亲切地问:「你为什么伤心呢?」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我父母说我是恶魔,他们要送走我了。」他伤心地问:「我该怎么办?」 「噢。」恶魔同情地说,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般欢快起来,「别担心,别难过,萨尔堤斯──你想办法让我们出来,让我们跟你父母说,他们对我们有误会,恶魔没什么不好,我们可以成为人类的朋友。」 「我们还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类!」另一隻恶魔说,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们会相信吗?」萨尔堤斯充满希望地问。 「当然会,我们不就成为朋友了吗?」 「我试试看,」萨尔堤斯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最后他成功了──带着几隻蹦蹦跳跳的低阶恶魔跑进家里,看着自己的家人一面尖叫着一面被撕成碎片。 地板被鲜血染红,他们睁大的眼睛写满恐惧。 「萨尔堤斯,为什么……」地上的女子气若游丝,下一秒她的头就被扯离了身体,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片血红中,视线模糊了起来,恶魔跳向一旁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 艾文移开视线,他不忍再看下去。 「这太残酷了。」他轻声说。 「可不是吗。」伊琳娜怜悯地说:「这件事引起光明教会的注意,一个没接受过法师教育的孩子竟然将仅凭着意志就将恶魔拉进人间,这孩子若成为敌人后果不堪设想──他们检视了这段记忆,确定他只是不小心被蒙骗后就接收了他,供他进法师学院学习深造,一直到现在。」 伊琳娜闔上书,将它放回原先的柜子里。 「很多人痛恨亚曼教授。」她悲悯地微笑,「但只要了解他的过去就知道他也曾经是个纯洁善良的孩子,只是那段回忆抹去了他所有的信任。他心里的憎恨连光明之神也解不开,孩子,他需要的是你。」 「我?我怎么可能……」 伊琳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爱,那是最光明的祝福──它可以净化最黑暗的内心。」 艾文恭谨地聆听。她可真是个称职的牧师,对于宣扬漂亮的理念不遗馀力,他想着,她应该去感化那些走错路的迷途羔羊,比方说五年前……不,十年前的自己还差不多。 「你不相信我也无妨,你喜欢他,这就够了。」伊琳娜彷彿看透他的内心微笑着说道:「这对亚曼教授有好处,不是吗?他太缺乏爱了。」 艾文静默了一会。 「我可能会为了老师的情报而撒谎。」他说。 「而我一开始也可能为了拥有茶馀饭后的八卦而信口开河。」伊琳娜微笑,「讨论这个没有意义,你我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我认为你不会为了一个不在意的人的过去大费周章。」 6 符咒完成了之后,艾文接下来面临到的问题是如何让萨尔堤斯收下这个圣水晶。一个守护魔法──那简直是在告白似的!而他很确定萨尔堤斯一点也不会觉得高兴。酸个几句是难免的,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对方不肯收下,每次萨尔堤斯出任务或者出外扫荡魔族时,他的心总是悬在那里,害怕着有一天必须面对对方的尸体;这样的恶梦不只一次地出现在寂静的深夜里,每一次醒来时他的睡袍总是被冷汗浸湿。 不过他很高兴自己很快就遇上了机会。 那天咖啡豆快见底了,他一如往常前往常去的咖啡店补货,就在抄着蜿蜒小道回家的路上,一团黑影撞上了他。 「抱歉。」艾文说着正要通过,却被扯住了衣袖。 「你……是你!你背叛我!」撞上他的人激动地嘶吼着:「你害我被教会开除了!」 眼前的人一脸苍白,双颊凹陷、黑着眼圈,像是病入膏肓的患者。他的呼吸异常急促,整个人诡异的微微抽搐,腐败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明明是夏天,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 艾文不动声色给自己上了个防御术。他回想起来了,从那天以后他就没有再也没有看过吉姆,想当然尔是被萨尔堤斯炒掉了。 艾文无辜地眨眨眼,「那是意外,我没告诉任何人,是因为老师提早回来才不小心被发现。我不懂你现在提起这件事做什么,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冷静地望着他,「现在的你需要的是一个净化术。」 人体被瘴气污染,进而成为类似殭尸的死物的现象,人们称呼为感染。感染通常是来自于魔族的攻击,或是在黑暗之地待太久,当它蔓延到驱除咒无法解决时,净化法术就是身为人活下去的唯一选择──儘管它几乎是死亡的代名词。吉姆朝他扑过去,艾文侧身避开,从长袍中捞出通讯器快速发出讯息。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害我丢了工作,我也不用去那种鬼地方──也不会变成这种鬼样子!」他愤恨地叫嚷着,再次朝艾文发动攻击。 被萨尔堤斯辞退之后,光明教会就找上了他。萨尔堤斯当然不会这样就放过吉姆──旷职、洩密,还把他的学生给扯进去,他付出的代价是天价的违约金和教会的永久除名,更不幸的是教会的人超过半数同时隶属于法师公会,他的坏名声散播的速度和他的违约纪录更新得一样快。这段经歷让他求职处处碰壁,他不得已只好寻求其它的途径来支付庞大的金额,但显然他不适合做为一个冒险者。 他是屠夫,专门接些研究性质的屠杀任务,代那些不愿染上血腥的上位者安全地、麻木地杀掉被绑住的小怪物。长期进行这样简单而规律的工作早让他失去了快速应变的能力,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逃离那些兇狠的魔物,身体却开始转变为可怕的黑色;儘管他藉由一些法术压制住蔓延的速度,但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些黑暗驱逐出去。 他求助无门,他知道若是遇上那些吃人的白袍会发生什么事──那些人会很乐意拯救他的灵魂,送他上路;于是他只好无助地四处游荡,怀着恐惧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诅咒所有活得好好的人们,然后无意间遇到了这个可以让他发洩所有怨气的傢伙。 运气真不错,恐怕自己是他第一个碰上的怪罪对象──艾文想着,施了一个禁錮法术将吉姆绑在墙角。 「放开我!」吉姆尖叫着:「放开我,你这贱人!」 他动弹不得地被固定住,已经无法清楚思考的脑袋早就忘了任何可以应对这种状况的咒语,还不知何时弄丢了法杖。 艾文对他笑了笑,「啊,我很想帮你……可惜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柔声说:「别担心,亚曼教授会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你应该感到荣幸。」 吉姆停下了尖叫。 「什……么……」他甩甩头,似乎在消化这段讯息所代表的含意。过了好一会儿,他失控地挣扎了起来,「不……不、不!我不想死!放开我!」 艾文有些同情的望着他,「别这样想,也是有经过净化仪式活下去的案例,你如果完全转变他可就真的会杀死你了。」 「不要!」吉姆尖叫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突然间,四周安静了下来──他惊恐地伸长脖子尖叫,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吵死了。」清冷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 「老师,」艾文温顺地退到后面,他接住萨尔堤斯扔过来的各式材料,开始在地上建立法阵。 萨尔堤斯瞟了吉姆一眼,毫不犹豫地就开始念诵起咒语,声音优美柔和,却一点也不能让吉姆平静下来;艾文很快就画好了法阵,萨尔堤斯丢给他的材料是最廉价的,适用于最简略的法阵──看来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这位前助手。 流畅的咒语很快引起法阵的共鸣,白色光辉从法阵开始渐渐扩大,像是被黑暗吸引般渐渐侵入吉姆的身体,杀死他身上每一个被污染的细胞组织。烧焦的味道传来,但过多的恐惧早已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不、不、不! 吉姆恐惧地睁大双眼,他看见那个人身后的学徒一脸漠然,好像被绑在这里的是个活该死掉的魔物,而他一点也不觉得那跟他有什么关係。 无耻的贱人!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吉姆挣扎着,死亡的白光淹没了他的视线。 艾文发誓他从遇上吉姆开始一直都有给自己加了个防止感染的防御术,他只是有些后悔自己在最后一刻放松了警戒;他压根没想到吉姆对他如此执着,仪式完成的那刻,他的恨意以诅咒的形式向他扑来,而他才刚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防御术。 毕竟维持那个还挺累人的。他有些晕沉地想。 「不……艾文!」萨尔堤斯的面孔出现在艾文眼前,「集中精神!」 艾文对着萨尔堤斯露出迷茫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染上了墨汁般的顏色,黑色渐渐扩大并持续蔓延。 白色光芒笼罩着他,他听见萨尔堤斯吐出一长串咒语。他觉得不太舒服,浑身无力、脑袋发晕、意识渐渐朦胧,但他非常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他忍不住轻声呼唤。 「保持清醒!」萨尔堤斯咬牙卡住他的脖子,「快念驱除咒,这得靠你自己!」 他露出微笑,萨尔堤斯又惊又恐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彷彿被他爱着。 「老师……老师……」他握住萨尔堤斯的手,他的手冰冷得让他心疼,「有个东西……我一直想给你……」 「闭嘴!」萨尔堤斯大吼:「跟着我复诵,艾文!」 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念起了驱除咒的咒语,看样子是当他脑子不清楚了。 「答应我……答应我好吗?老师……」他气若游丝地说。 「我答应你!」萨尔堤斯将他的头撞向墙壁,恶狠狠地瞪着他,「听话,艾文!集中精神跟着我念──」 艾文微笑地动了动唇,咒语终于一字字从他口中流洩出来。 他有些恍惚,这一刻,他们是如此地接近……萨尔堤斯以像是要捏碎他的手骨般的力道紧握着他的手,他的额头抵着艾文的额头,眨也不眨盯着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急切,温热的吐息伴随着带有魔力的言语轻轻回盪在他的唇边。 艾文着迷地望着萨尔堤斯银白色的眼瞳所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倾听那难得带有温度的美好嗓音,一字一句地复诵咒语。 不知过了多久,紧握他的手放松了下来。 「没事了……好孩子。」萨尔堤斯低声说,他的眼神变得缓和,他松开他的脖子,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艾文有些迷茫地望着他。指尖的触碰彷彿仍残留在发梢久久不散,这是他第一次摸他的头发;他伸出手想抓住他,却什么也没碰到。 「回家了。」萨尔堤斯站了起来,声音恢復成平时的冷漠温度。他念了一串咒语,对只剩骨架的吉姆施了个只有法师看得见的屏蔽法术,看样子是打算将一切丢给教会处理。 艾文默默起身。「老师……」他说,声音还有些虚弱。 「还有什么事?」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转身看他,「你正在浪费我的时间──」 艾文抓住他的手,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去。 萨尔堤斯瞟了手上的东西一眼,他瞇起眼睛,「这是什么低劣的笑话?」 「只是练习成果。」艾文直视他的眼睛,「老师,您答应过我的。」 萨尔堤斯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地将手上的符咒放进自己的长袍口袋里,转身向前走去。 艾文放松了下来,跟上萨尔堤斯的脚步。「谢谢您。」他说。 「我以为你至少该懂得防御术的重要,」萨尔堤斯头也不回地说:「但看起来你把所有的智慧──如果你还有这种东西的话,都放在这颗破石子上了。」他转过身,严厉地瞪着他,「你敢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就给我滚!我的实验室不需要草包。」 「我很抱歉,老师。」艾文说,在萨尔堤斯转过身后露出愉快的微笑,快步跟了上去。 真是个美丽的错误,他不停在脑海中回想着萨尔堤斯那一刻心急如焚的脸,直到这时,他才在心里真正感谢起了吉姆。 7 平静无波的一天。 萨尔堤斯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挥动手中的羽毛笔,一个个完美的法阵渐渐铺满了整张白纸,不识相的声音却在这时打扰他的动作。 「教授,实验似乎出了点问题……」绑着褐色马尾的助手小心翼翼地将数据递给眼前的银白色法师,做好接住扔回来的文件的准备──却什么也没发生。萨尔堤斯一语不发起身翻出材料,做起原本应该是自己负责的工作。 天啊,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可以得到这种待遇!助手欢快得差点跳了起来,也许亚曼教授终于发现我还是很有心的?那表示我终于时来命转了!我下班后应该去买张彩券!他想着,一面屁颠颠地跑去赶自己另一个快要来不及做完的实验,随着脑海中旋律摇摆的身体就像是昭告其他人「真是太幸运了」的讯息。 幸运个鬼。一旁艾文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从萨尔堤斯一进门就感觉到不对劲,然后随着时间流逝,就在刚刚,连神经最大条的助手都注意到亚曼教授今天不太一样──他当然和平常不一样,他从进门到目前为止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一整个晚上没找任何一个助手的麻烦,当然也没吐出任何苛刻的言语。 艾文忧虑地望着萨尔堤斯,相较于助手的欢乐,他周遭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重了点;但如果那些助手像艾文一样懂得看情绪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现那跟他们老闆一比又加不值一提。 在他面无表情的面孔下,有着狂风暴雨般充满压迫却又凝重的情绪。 艾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一个礼拜萨尔堤斯被派遣去某个偏远的城镇帮他们建立防御法阵,出门时他还挺正常,用着不耐烦的语气叫艾文赶紧滚回去工作,结果一个礼拜后回来时却好像中了无声咒一样,安静得异常──这一个礼拜发生了什么事? 艾文感到恐慌,从那比平常更加漠然的脸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坐立难安,短短三个小时就像三年般地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艾文迫不及待送走那些碍事的助手,门一关上就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萨尔堤斯的座位。 「老师,」他小心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您烦心的事?」 「走开。」萨尔堤斯淡淡地说。 真的不对劲。 艾文熟知萨尔堤斯一举一动下所代表的含意,他总会使用带刺的言语来逃避自己的关心;而当他发怒的时候,他的拒绝就会变得直接得多。 但他现在很明显并不是在生气。 艾文感觉到他的周遭瀰漫着悲伤的气息,萧索、沉重、深深的、深深的悲伤。那伤人的情绪像是要将萨尔堤斯吞噬一般,紧紧沉绕着他;那位法师就这样维持着漠然的表情,像座雕像般苍白地坐在那儿,就连白袍也显得黯淡。 这让他心慌又心疼──他的老师已经活得够不快乐了,他寧愿他对自己发洩情绪。 他恳求地望着萨尔堤斯,「我可以替您分担那些沉重的事情吗?」他问。 「不要让我讲第二次。」萨尔堤斯说,这一次他的语气森冷而强硬。 「我很抱歉。」艾文低声说:「至少,让我待在您身边好吗?」 萨尔堤斯倏地站了起来。 「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他冷冷地说:「恭喜,这下你成功赶走我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砰地一声关上门。 艾文盯着紧闭的门扉,室内一下子就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低下头,在曾经拥有银白色身影的椅子上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隔天萨尔堤斯就恢復了平常的样子。 这件事困扰着艾文,他想尽办法打听那一个礼拜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答案却总是和他所知道的相差不远,防御法阵建立得很成功──和他一起的行政官花了好一番功夫为他无礼的言行善后,但勉强还是算一次完美的任务。 艾文有些挫折,萨尔堤斯的朋友太少了──呃,就他所知是根本没有,他几乎无法透过那些人去了解他,他只能靠自己;有时艾文觉得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人,但却仍如此遥远。萨尔堤斯不会向他分享关于自己的任何事;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连一点温暖也吝于施捨。 那是当然的──他不讨厌作为学徒的自己,但也就这样了。艾文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还强求什么呢?都已经待在他身边了,难道还奢望他疯狂爱上自己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那是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 我应该要很满足了,可惜自己从来不是知足的人,艾文想,我贪婪又自私,但我会为了那个人忍耐着待下去──因为一旦离开了他,自己可能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至少得看着他。 两年无声无息地过去。对一般人尚称漫长的这段时间艾文过起来就像他过去几个年头一样转瞬即逝,如果你每天的时间都被行程挤满,工作完学习学习完工作,大概也会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例如萨尔堤斯得到了一个史上最年轻五级神圣法师的头衔,发明了几个实用的神圣系法术,发表了一大堆更有效率杀死魔族的论文;而他的学徒艾文则通过了法师的职业考。 但他仍然是个学徒。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魔法的领域无边无尽,许多白发苍苍的法师仍然每天学习新的法术,一直到他们的生命之火熄灭;尤其当你的老师是萨尔堤斯──6岁入学,15岁毕业,18岁就取得教授资格的一个怪物般的存在,他理所当然会觉得他的学生20岁时的程度和9岁时相差无几。 「都一样蠢。」萨尔堤斯不客气地将一叠设计图扔给艾文,「我以为拼错咒文是专属学徒的错误,看来岁月在你的脑袋没留下一点痕跡──我回来时最好让我看见和你的法师执照相符的程度。」 「好的,老师。」艾文温顺地说,他施法接住纷飞的设计图,一张也没漏掉──对于接住丢过来的东西而言他可说是驾轻就熟了,至于拼错咒文……最资深的法师也会拼错咒文,他想,反倒是眼前的白袍法师据说毕业后没犯过一次错,那才叫不正常呢。 萨尔堤斯离开后不久,门铃响了起来。 艾文心怀疑惑地去开门,他记得今天没有任何预约,而几乎所有业界的人都知道要找那位难搞的亚曼教授总是要通过他那位学生兼助手兼秘书,艾文隐约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而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黑发黑眼的法师站在门前,愣愣地看着他,「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布兰顿先生。」艾文礼貌地说。 莫德眨眨眼,「你知道我的名字?」 「亚曼教授很喜欢你。」艾文露出有些苦涩的微笑。 莫德偏偏头,有些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萨尔堤斯喜欢我?」 「至少不讨厌,他不会直呼他讨厌的人的名字。」艾文一派轻松地转移话题,「您来的不是时候,他现在出门去了。」 莫德很快就把自己的迷惑拋到脑后,「那,他什么时候比较有空?」 「这得和他约时间,」艾文说:「我会代为转达。」 「谢谢。」莫德绽开笑容,「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我的通讯器号码?」他问。 「这倒不需要,老师有您的连络方式。」 「他怎么会有?」莫德惊讶地说:「我没有他的号码呢!」 艾文觉得自己有些头痛,「法师名册,去公会调一下就有了。」 「哦,」莫德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都忘了……啊,那我就回去了,谢谢你……」他对艾文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艾文迟疑了一下叫住莫德:「请原谅我的冒昧,您找老师有什么事?」 「啊,」莫德回过头来,「我想向他道谢。」他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的衣角,「我受了他一些照顾……」 「照顾……您还好吗?」艾文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就我所知老师不常帮助别人,是很危急的状况?」 「啊……是的,」莫德说,对方的关心让他觉得有些感动,「当时我有些事情,必须到魔族那里去……他给了我这个。」莫德摊开手掌,「这是护身符对吗?」 艾文睁大眼睛。 躺在莫德手中的是一枚圣水晶,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被繁复的咒文一圈圈缠绕;他认得那咒文──他翻遍自己找得到的所有相关典籍与资料,经过无数次的背诵与练习,全心全意投注在上面...... 艾文不敢再看下去。 8 萨尔堤斯总觉得自从自己回到家,他的学生就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放材料的动作明显迟缓许多,还老是在他身边打转,一趟就可以拿好的分量他非要分很多次──而他应该知道自己一向不怎么欣赏这种行事风格。 他转身不耐烦地看向艾文,「什么事?」 后者受到惊吓般地放下手中的实验用食虫植物。 「莫德?布兰顿先生想和您见面。」他翻出萨尔堤斯的行程表,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萨尔堤斯回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等这个月的研究告一段落再让他来。」他淡淡地说。 艾文在他背后沉默了一会。「他......」艾文深吸了一口气,「给我看了某个东西。」 「那个符咒......您真的把那个给他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萨尔堤斯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艾文问,他觉得喉咙乾涩。 「因为他需要。」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现在你可以继续做你该做的事了吗?」 「我不干了。」艾文说。 萨尔堤斯抬眼看他。 「我他妈不干了!」艾文将行程表狠狠甩在地上。 原来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原以为这一刻自己会痛恨眼前没有任何温度的法师,但却可悲地一点也不,他只是对自己感到生气。 深深的疲倦和悲哀从心底涌上来。 萨尔堤斯依旧是那副表情,但艾文能从他眼中读到惊讶,他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 「我不知道你会说粗话。」他淡淡地说。 「哦,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艾文学着他的语气。 「这样你就轻松了?」银色的眼睛冷冷望着他,「体验粗俗的下流阶级生活让你获得了解放?」 艾文笑了起来,「不,你不明白,萨尔堤斯。我一直在忍耐,原本我以为我会一直忍耐下去……」 「但我果然还是没有这么贱。我──不要你了,萨尔堤斯。」他轻声说:「你的那些言语对我已经不再有用了。」 艾文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一面满怀恶意地说道,「去找你的单恋对象吧,不过他大概也不想要你,像你这样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呢?你看,」他转过身,对着萨尔堤斯露出遗憾万分的表情,「你原本至少还拥有他的脸蛋可以排解寂寞,可就是张脸,你还把他给气走了,我能怎么办呢?」 艾文用力甩上了门,大门发出砰地好大一声的哀鸣。他开始理解为何那些被赶走的助手们总是摔门离去,好像这扇门是让自己受难的原兇似的──这感觉可真不错,隔着这扇门,他再也看不见那令人发疯的银白色身影了。 他扯着嘴角难看地笑了起来。 艾文心情恶劣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好在他的长袍口袋里还装着一些东西。一堆平时用不着的光明属性材料,像是遮掩什么似的;更重要的是钱包,他总是随身携带,此刻他暗暗庆幸自己的好习惯。他数了里面所剩不多的钱,那大概只够他吃两顿饭,但他一点也不担心──他是个合格法师,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法师穷困潦倒的,除非他犯了罪正在被通缉。他盘算着要去法师公会找份工作,在那之前,他最好找间廉价旅馆落脚。 他的脚步顿了顿,他突然发现自己自由了。 不再需要整天做实验写研究计画,也不用打杂煮饭收拾东西,更不用忍受那些挑剔刺人的言语和寒冰般冷漠的目光。 他再也不用管那个人了。 艾文眼神暗了暗,拐了个弯绕进一间酒馆,他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请给我一杯水。」他对着酒保说。店里人声嘈杂,他强迫自己去听四周人们的吆喝和喧闹;那些自己从来不感兴趣地无趣话题,此刻却适时解救了自己。脑子里银白色的身影终于渐渐淡去,艾文闭着眼平復心情。 有人却不识时务地坐到他身边的位置,打扰了他的思绪。 「嗨,帅哥。」轻佻的女声响起。 他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向身旁打扮艷丽,有着一头大波浪捲的女子。 她对他嫵媚地笑笑,「可以告诉我来这里却只喝水的理由吗?」 「我没钱。」艾文说。 「一杯血腥伯爵。」女子向酒保喊道,接着回头对他微笑,「我请你,」她说,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曖昧地爬上他的手腕,「做为交换,你陪陪我吧?」 艾文挑挑眉,他一开始觉得这个人想从他身上捞些钱什么的,现在看来她的目的简单得多──他没试过这种事,也许可以让他忘记烦忧?艾文忖着,忘不了也没关係,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艾文露出迷人万分的微笑,他正要搭话,另一隻手却被一把勾住。 他转过头望向另一侧,容貌秀丽的黑发女子正紧紧抱着他的手。 「亲爱的,你忘了我吗?」黑发女子用甜腻的声音娇嗔着,埋怨地望着他。 艾文张了张嘴,「抱歉。」他对来搭訕的女子说:「如你所见,我有约了──谢谢你的酒。」 「哦,真可惜。」艷丽的女子露出遗憾的表情,爽快地离去。 艾文转头看向黑发女子,她仍然紧紧勾着他的手不放。 「亲爱的,我们何不去其他更有趣的地方?」她柔声说着,不容拒绝地拉着他走向大门。 艾文温顺地任她拉着步出酒馆。一离开那家店前一刻还小鸟依人的女子马上放开他的手转向他,表情恢復成原先高贵圣洁的样子。 「萨耶尔牧师。」艾文恭谨地问候。 「我很惊讶会在那里看见你,孩子。」伊琳娜慢悠悠地说:「据我所知,现在正是研究繁忙的季节,可不是认识异性的合适时候……你和亚曼教授发生了什么事?」 艾文露出苦涩的笑容,现在的他万分不想提起关于那位白袍的任何事,「哦,毕竟我通过了考试,已经不再是学生了,总不能一直赖在亚曼教授家白吃白喝……我也该独立了。」 「这是谎言。」伊琳娜温柔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亚曼教授需要你。」 「他需要个好用的助手,那个人并不一定要是我。」艾文说:「而且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搬出去住了。我已经20岁,现在几乎没有人20岁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了。」 「亚曼教授不是你的父母,你爱他。」伊琳娜怜悯地望着他。 那关你什么事。艾文想着,他有些恼火,像是心事被说出来的孩子,但他马上将那情绪压下来,微笑地说:「也许曾经是吧,但现在不是了。那时的我太年轻,分不清憧憬和恋爱的不同──现在我醒过来了,我就只是尊敬他而已,没其他的意思。」 「哦,孩子。」伊琳娜摇摇头,「你以后就会知道,真正的爱不会轻易改变,就算你欺骗自己、逃避或拒绝,它还是在那儿,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艾文觉得脸上的微笑有些发僵。 「您说的是,但我真的只是想搬出来工作……」他说着就准备离开,「请恕我失陪。」 「别急着走,艾文。」伊琳娜唤住他:「你找到住处了吗?我知道哪边有便宜的租屋处,还可以给你介绍工作,那会比你自己找还划算得多。」 艾文静默了一会,「麻烦您了。」他说。 萨尔堤斯的心情比平常更加恶劣。他一早出现在办公室,没有听见平时顺耳的那句「老师,早安」也没有看见那顺眼的温顺微笑,但他还是下意识寻找学生的身影;想当然尔室内谁都没有,除了几个看到就烦的蠢傢伙。 「教授,您早。」助手的招呼让他皱起眉,果然蠢货连声音都蠢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低头望向自己桌上的杯子,里头空荡荡的。 「咖啡。」他恶声恶气地说,那几个助手马上手忙脚乱起来。 他转向其中一个,「催眠果。」他说。 「教授,催眠果还没成熟,我想说……」 「聪明的判断。你如此睿智,教授应该由你来当。」萨尔堤斯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样好了,我去照顾那些幼儿也养得起来的植物,你去写篇因为你种的东西无法成熟所以无法进行实验的报告?」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接着想到什么般地停下脚步。 「你明天不用来了。」他对着呆若木鸡的助手1号说。 这时助手2号忙不迭跑来,递上泡好的咖啡。 萨尔堤斯接过来喝了一口,顺手把整杯咖啡洒在地毯上。 「连咖啡也泡不好的双手想必也施不出什么能看的法术,」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助手2号说:「你明天也不用来了。」 萨尔堤斯接着转向一脸紧绷的助手3号。 「你,好好精进一下你的清洁术。」 他说完就拂袖而去。 独自被留下来的助手3号悲惨地在心中吶喊,艾文,求求你快回来吧── 萨尔堤斯回到书房,继续自己的工作。他快速瀏览过一份份文件,手一刻也没间着在纸上流畅地留下潦草的字跡或法阵,填满研究计画的文件一张张堆在一边,散乱在桌上,和昨夜没人整理的书成堆躺在一起;他隐约感到飢饿,这才发现已经过了正午还没有人将午餐送到他面前。 这以前都是他在处理。少了艾文萨尔堤斯才发现,做为一个学徒他实在过于能干了。 静不下来。萨尔堤斯烦躁地翻拣着剩下的文件,准备把比较简单的挑出来丢给那群蠢货处理──还得考虑他们的智商!下礼拜又会有一批新的委託进来,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没有处理完的一天,就好像打不完的蚊子让人崩溃。 通讯器发出轻脆的声音,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萨尔堤斯拾起通讯器,它正一闪闪发着光,除了艾文很少有人直接找他,他们通常都是藉由艾文来连络事项。 经过解锁后,清朗的女声响起:「亚曼教授,我刚刚遇见艾文,你们吵架了?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想必伤透了他的心,那孩子似乎真的想离开你!看在光明神的份上──你不能就这样赶走唯一一个愿意爱你的人!你会后悔的,亚曼教授,我告诉你他的地址,你去向他道歉吧──」 他早该知道不是艾文,那孩子一旦固执起来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萨尔堤斯面无表情却耐心地听完这一段稍嫌囉嗦的话语,记下地址后将通讯器扔回口袋,回到椅子上继续和文件奋战。过了好一会儿他准备丢工作给那群助手时,才想起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可以支使。 还得重新招几个蠢货,萨尔堤斯想,习惯性想叫唤自己的学生,刚开口才想起来,艾文已经不在这里了 萨尔堤斯烦躁地停下手边的工作,静默了一段时间,紧皱着眉像在做看不见的挣扎,最后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什么,丢下那堆工作,打开门走了出去。 9 镇上着名的许愿馆里,莫德和亚兰正在间聊。他们会约在这里碰头只因为伊恩嚷着要喝这里的红茶,结果他现在毫不意外地仍在路上。 但至少有莫德在他不会那么无聊,亚兰想,他看向一脸令人称羡的无忧无虑的黑发法师,温暖地微笑,「莫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可能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兰斯说他也不是非到处跑不可。」莫德低头害羞地笑了一下。 那样子就像初恋的少女。亚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位昔日好友,他一直以为他会找个性情平凡温和的女子结婚,然后在某个城镇定居,过着安稳的生活,而不是跟他偶然间认识的同性爱人四处冒险旅行。 「我主要是来还东西,」莫德接着说道:「萨尔堤斯之前给了我一个护身符……」 「那个萨尔堤斯?」亚兰惊讶地望向他,「你们有在连络?」 亚兰印象中那个冷冰冰的傢伙对莫德从来没好脸色看──好吧,他对谁都是那样,但亚兰就是觉得他经常找莫德麻烦,嘲讽他的次数比其他人多了许多,恶毒程度也更上一层楼。 难不成他变得比较好相处了?这样的话他应该会听说才对,但就他所知那位亚曼教授惹恼别人的功力还是一如既往。 「呃,也没有……总之是因为一些原因……」莫德说:「对了,他其实还挺帮着我……以前他还借过我笔记。」 亚兰瞪大眼睛。之前伊恩也不怕死地向萨尔堤斯借过,被对方直接无视,看来他也知道对付这种笨蛋嘲讽不是挺管用;不过伊恩那时打的算盘是想借作业抄,他会跑去找萨尔堤斯也是因为亚兰不肯借他。 「你怎么说的?」亚兰问:「伊恩想借都借不到呢。」 「啊,那时候是因为我和伊恩打赌输了,他就叫我帮他借……我就找他说『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笔记吗?』」莫德耸耸肩,「没想到就成功了,伊恩借的时候可能运气不好正好遇到他心情不好……亚兰?」他注意到对方怪异的表情,「别担心,伊恩没有抄,我借到的时候他作业已经交出去了。」 亚兰皱着眉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也许萨尔堤斯正是那种会欺负自己喜欢对象的类型,可惜莫德在这方面的神经粗到不行,他不禁深深同情起他来。 「嘿,我来了!」伊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亚兰的思绪──接着他的身影快速冒了出来,同时四周刮起了一阵旋风。 「伊恩!」亚兰恼火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用风遁术!会吓到其他人!」 「可是我不这样就会迟到……」伊恩出声辩驳。 「你已经迟到了!早一点出门会要了你的命吗?」 「我很早出门!只是遇到一些意外,」伊恩叫嚷着:「莫德不也是常常迟到吗?」 「我这次没有,」莫德得意地挺起胸膛,「我只要不迷路一向很准时。」 「可是你几乎每次都在迷路──」 「而你几乎每次都遇到意外。」亚兰打断他,「这次又是什么事?」 伊恩闻言双眼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你们绝对不会相信我发现了什么!」他说:「我家地窖里画着一个古老的法阵,那是个召唤法阵!我的祖爷爷一定曾在那里召换过使魔──」 伊恩来自于一个没落的古老法师家族,他是近几代唯一继承先祖魔力的人,可惜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一致同意他是个笨蛋。 「哇,你还真早出门啊。」亚兰凉颼颼地说:「你一定是走在路上就不知怎的掉进你家地窖里了!」 「啊。」伊恩有些心虚地闭上嘴,他移开目光,只要他觉得抱歉就会这样做。 亚兰决定放过他,他转向莫德,「所以,你见到萨尔堤斯了吗?」他温声问。 「啊,还没有……我有跟他的助手约时间。这种事应该当面说,对不对?」莫德说:「我应该好好向他道谢,虽然我很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伊恩问:「你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伊恩,你闭嘴。」亚兰白了他一眼,「别怕,我想他其实没你想像的那样讨厌你。」 「嗯?」莫德抬起头,「我不觉得他讨厌我啊……他对我其实还不错。」 「什么?」亚兰愣了愣。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莫德低声说:「他给我的感觉太沉重了,我觉得很可怕……」 「什么叫感觉太沉重?」伊恩问:「我倒是觉得他讲话太难听了……啊,这里有二楼耶!」他突然兴奋地叫道:「我以前都不知道!那上面有什么?」 他风一般地跑了上去。 亚兰无言地看着伊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转头想继续和莫德说话,后者却一脸惊愕地望向前方;他顺着莫德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捕捉到刚移开目光的银白色眼瞳。 下一秒他就被莫德扯进梁柱后面。 「莫德,你这个白痴!」亚兰低声叫道:「他早就发现我们了,你躲起来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莫德露出心虚的表情,「这是反射动作,我看到他就想躲起来……」莫德探头看了看,「可我也不想去跟他打招呼,他好可怕……」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意外萨尔堤斯没给你好脸色看,」亚兰说:「换做是我被其他人用一副遇到洪水猛兽的态度对待,我根本不会对那人有任何好感──」 「可是你又不可怕。」莫德小声辩驳。 这时伊恩晃了一圈,从楼上走下来,正好看见莫德和亚兰蹲在梁柱后窃窃私语的样子。 「嘿,你们躲在这做什么?」他没神经地大声询问。 亚兰呻吟了一声。 伊恩抬起头,刚好和朝这边望的萨尔堤斯四目相对,「啊!这不是萨尔堤斯吗?莫德,我记得你有话对他说,你还躲在这干什么?」 他把莫德拉起来推向他。莫德苦着一张脸,没有比这更尷尬的出场方式了──他抬起头,萨尔堤斯正平静地望着他。 「萨、萨尔堤斯,那个……谢谢你……呃,那天你给我的护身符……」莫德混乱地说,他翻找着自己的口袋,「啊,我今天没带,我改天再给你送过去......」 「嗯。」萨尔堤斯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莫德紧张地笑了一下,「我、我有些惊讶,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来这种店的人……」 「我是不会来这种店。」萨尔堤斯淡淡地说:「艾文喜欢这里,我只不过来看看是什么店值得他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环顾四周,眼里闪着嘲讽的光芒,「看起来这地方的确很适合失败者寻求温暖,不是吗?」 「你也失败了吗?」莫德愣愣地问。不远处的亚兰扶着额无声地叹了口气。 银色的眼睛冰冷地瞟向他,莫德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对不起……」他慌乱地道歉。 「我是失败了。」萨尔堤斯淡淡地说。他拂袖而去,留下三个一脸错愕的人。 萨尔堤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进那家店,他是打算去找艾文的。也许是因为无意中看见那和他学生相似的身影──虽然他马上就知道那并不是他要找的人,但很久以前艾文不经意说出的话却在那时突然回盪在他的脑海。 「老师,您有愿望吗?就算努力也无法实现,但却无法放弃的愿望……对于弱小的人来说,这时就也只能指望其他东西了,对不对?」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带着点他不熟悉的讽刺与自嘲。 他当然有,萨尔堤斯想。他突然意识到,那时艾文笑的不仅仅是自己,那尖锐的眼神明明白白地是针对他而来。 那个一向聪明听话的艾文──他从没想过他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但也许就如同他不知道艾文会说粗话一样,他其实并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学生。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步入了许愿馆里,看着琳瑯满目写满愚蠢愿望的纸条,思忖着施个小法术搜出艾文写着的那张,接着马上又为了自己可笑的心思感到惊讶。 那并不是无法实现的愿望,萨尔堤斯想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家店。 10 艾文打开门,原以为又要应付那位一脸安详圣洁却出乎意料爱管别人间事的精灵牧师,但却比那个糟糕百倍──在他眼前的是自己一点也不想看见的银白色法师。他在心中暗暗诅咒自己,他早该知道伊琳娜想给他们牵线想得发疯,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呢。 银白色法师挑眉看着他。他没说话,但眼神代替言语实实在在传递出嘲讽。 「看什么看?」艾文恶声恶气地说:「老子一直想染红发,这顏色酷毙了!」 他现在一头品位低落的鲜艷红发,搭配他毫无往日温文气质的粗鲁言行,看上去就像个路边随处可见的时下小混混。 萨尔堤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显然比起法师你更喜欢当个低俗没品的蠢货,这十年可真是委屈你了,嗯?」 「你知道就好。」艾文冷着脸关上门。 萨尔堤斯迅雷不及掩耳地施法卡住门扉。他的脸上出现怒意,他居然敢这样对他! 艾文不耐烦地望向他,好像他才是教授,正在应付某个缠人又愚蠢的学徒,「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对我冷嘲热讽?」 萨尔堤斯一语不发地将一条项鍊递到他眼前。 那项鍊闪着温润圣洁的光芒,上头的咒文代表着全然的奉献与信任,此刻在艾文的眼中只有讽刺。 「你给我这个干嘛?」艾文嫌恶地皱眉,「别人用过的,我不要了。」 「我没有用。」萨尔堤斯淡淡地说。 艾文诧异地望向他。 「我可还没沦落到需要一个彆脚学徒的保护。」他傲慢地睨着他,终于取回身为老师应有的位置,「它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吗?你的愚蠢真是超乎我的想像。」萨尔堤斯冰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它不曾在我身上,当然更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人身上。」 「那你......」艾文闭上了嘴,他马上明白了。 一个误会。自己情绪化、单方面的臆测毁了一切。 他只要再多想一想,就会明白以他的自傲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他对莫德的感情还比对自己深呢。但事实就是,任何事只要扯上他的老师,他就是会失去那么点冷静和理智,变成自己也不愿承认的那种傢伙──被情绪左右,不去考虑到其他可能性,衝动无脑的蠢蛋。 艾文呆呆站着,像是发觉自己闯祸的孩子,对于自己做出如此离谱的判断感到羞愧不已。 「我有权决定自己生命的使用方式,你管不着。」萨尔堤斯冷冷地说:「我以为你至少懂得秤秤自己的斤两,显然我高估了你,你以为给了我这些我就会感激涕零吗,嗯?」 他嫌恶地望着手中的项鍊,「你以为我会稀罕你这条小命吗? 「你难道又以为那个人会稀罕?送这东西给他是种侮辱,他寧愿自己死去也不会用的。」 艾文茫然地接过项鍊,他的心因为萨尔堤斯的坦白而滴血,却又感到放松般的喜悦,截然不同的情绪撕扯着他,让他痛苦不堪。 「明天早上准时上班。」萨尔堤斯转身离开。 「可是,我辞职了……」艾文挣扎似地说。 「而你还没获得我的许可。」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已经翘班两天了,接下来最好想个有智商点的理由。」 门砰地一声关上,艾文却持续站着一动也不动。他痴痴望着紧闭的门,彷彿银白色的身影仍站在那里不曾离开。 自己是如此卑微,想尽办法想保护他,对方对此不屑一顾,甚至毫不在乎地把他不顾一切想守护的东西送给别人。 但他还是要把那东西要回来。 莫德一开门,就看到那张眼熟的脸。 「啊,好久不见……」 「交出来。」艾文阴着一张脸。 「什么?」莫德愣愣地说。 「萨尔堤斯的护身符!」艾文大叫:「你以为那是多重要的东西?那是守护符咒,他会和你一起承担伤害!」 莫德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他以为那上面顶多是防御咒和保护咒之类的东西,毕竟他跟萨尔堤斯不算很熟。 「知道的话现在就交出来,我拿去给他。」艾文头痛地说。 「啊,当然……我现在就去拿──」莫德慌乱地说,接着想到什么般停下脚步,「等等……」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就这样拿给你。」莫德有些迟疑地说:「抱歉,可是,我不能保证你真的会还给他……」 艾文愣住了。 「你说什么?」他不可思议地说。 艾文一手揪起莫德的衣领,「你他妈什么意思?」他愤怒地大吼。 一隻手悄然无息抓住了艾文的手腕,强大的力道迫使他松开莫德。 「请别动手动脚的,客人。」金发红眼的美丽青年露出温文有礼的微笑,手上的力道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兰斯,没事的,」莫德急切地说:「别这样!」 青年松开手,艾文可以清楚接收到他眼里的警告。 真是太荒谬了。 「他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我可以为了他付出所有……明明是这样的。」他低声说:「但没有人看到,他也看不到。」 「我一直注视着他,但他的眼里只着你,」艾文说:「而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太可笑了。」 莫德惊讶地张大嘴巴,他的意思像是在说萨尔堤斯喜欢他!可他和他没多少交集,还那么没用…… 金发青年周遭的气氛更冷冽了。 「我很抱歉,」莫德说:「可是,呃,我觉得萨尔堤斯并没有像你讲得那样冷漠……真心对他好的话,他一定看得到的。」 是啊,看见了可却视而不见。艾文悲惨地想着。 「萨尔堤斯他只是有点不擅长表达……」莫德继续说道。 好吧,这句话有安慰到他一些。 莫德看着眼前哭丧着脸的孩子,心中突然一软。 「别伤心了,纳里......」莫德伸手摸摸他的头。 艾文跳了起来。「你搞什么?」他衝着莫德吼。 「啊,对不起……」莫德愣愣地说,接着又不死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文!」艾文忍无可忍地大叫。 莫德露出失落的神情,「抱歉,当然,你是艾文......艾文?等等,你叫艾文?」 他猛地抓住他,「艾文,你没必要把自己讲成那样……萨尔堤斯很重视你的,他还去找过你呢!我今天才在许愿馆遇见他,他提到你──」 「他提到我?」艾文抬起头。 莫德急切地点头,「他说他是因为你喜欢那里他才来看看,我觉得你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他感觉就不是会去那里的人……」 岂止是不会去那里。艾文想,那个魔族杀手根本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在工作和杀魔族以及解决生理需要以外的地方。 他安静了一会。 「这个符咒……我现在就还给他可以吗?」莫德哀求地盯着他,「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当然,」艾文说,声音听上去有些茫然,「我为我的粗鲁无礼道歉,你的忧虑是正确的……」 他浑浑噩噩地转过身正要离去,莫德喊住了他:「艾文!我们一起去吧?」 他摇摇头,「我想静一静。」他说,接着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从他唇边轻飘飘逸了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见到你,我很高兴。」 莫德闻言呆了一下。他欲言又止,静默着看着艾文的背影。 兰斯伸手将他拥进怀里。「怎么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问。 莫德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微微发着抖。 隔天早晨艾文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里,向倖存的助手3号点头致意。 才刚接下一个工作又辞掉──可真够无礼的,还好伊琳娜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甚至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艾文开始觉得她应该去坊间的占卜店当爱神的使者,而不是身为光明神的信徒还老分心去管些有的没的。 「老师,早安。」他将泡好的咖啡放在萨尔堤斯的桌上,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这会你又称我为老师了?」萨尔堤斯嘲讽地看向他,「你那没品味的说话方式到哪去了,嗯?」 「老师,我很抱歉……」 「闭嘴,我听腻了你那虚偽的言语。」萨尔堤斯不耐地说:「低俗的人偽装成教养良好的样子只让我噁心。」 艾文沉默了一会。 「萨尔堤斯,我他妈真的很抱歉。」他勉为其难地说。 萨尔堤斯瞟向他,「哦。」他淡淡的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好一会,像是想看透什么,眼神锐利、严峻而专注──那样的目光就连艾文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老师?」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事。」萨尔堤斯移开目光,继续埋首于工作中。 凯尔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超现实了。 今天是他来上班的第一天,为了能取得那个传言中尖酸刻薄的亚曼教授的好感,他做足了准备,甚至模拟了各式各样不卑不亢的应对。 结果他的学徒是怎样跟他讲话的? 「萨尔堤斯,你的领子没拉好。」 萨尔堤斯不理他。 「萨尔堤斯,咖啡没了,我现在去买。」 「让新来的去买。」萨尔堤斯淡淡地说。 艾文转向另一个助手,交代他选咖啡豆的注意事项。 助手点点头出门去了,艾文又转向萨尔堤斯。 「萨尔堤斯,你给我的作业太难了,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萨尔堤斯不发一语换了一份文件给他。 凯尔瞪大眼睛,他悄悄招手让艾文过去。 「你跟亚曼教授很要好?我还以为他会说些『你真是个笨蛋连这也不会』之类的话。」他悄声问。 「事实上,他平常会说,『我以为我不会再高估蠢货了,看来你总是能让我惊讶,嗯?』」艾文小声地说,把那优雅却让人火大的语气模仿得唯妙唯肖,「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萨尔堤斯确实变得客气许多,也许他终于理解自己这张脸的必要之处,艾文想着。对了,他把红发染回去了,萨尔堤斯没说什么,但似乎对此很满意。 「哦?发生了什么?」凯尔感兴趣地问,他一向热爱八卦。 艾文正要开口,轻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们新来的助手似乎很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想必他明天早上就能证明自己杰出的工作能力。」 一堆文件飞到凯尔的眼前垂直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材料自己去找。」萨尔堤斯慢悠悠道。 艾文同情地看着凯尔目瞪口呆的脸,那少说也是一星期的分量。 「别担心,交不出来他也不会怎样,只要习惯他的言语羞辱就好了。」艾文说:「顶多被炒魷鱼──下个老闆会更好。」他拍拍凯尔的肩膀。 11 傍晚时分,艾文来到地下室,盯着堆满杂物的墙角。 隐藏起来的暗门想必已经换了密码,但一定仍在那里。 赶走吉姆后他没有再请屠夫类型的助手,但艾文知道,萨尔堤斯的机密研究仍在持续。现在还不够晚,等到夜幕低垂,那银白色的身影会进入密室,轻柔地念诵残忍的咒文,将魔族的血溢满法阵,他的白袍也会染满鲜血。 好吧……应该不会,萨尔堤斯有洁癖,在那之前他一定会给自己施个完美无缺的防尘防水咒。 研究内容艾文记得清清楚楚。他也许不能完全看懂那些复杂迂回的计画,但研究目的可是明明白白直接印在他的脑海:他要找出打开人类领地和魔族领地通道的方法。 一般法师可以轻易进入地下城,但那远远不够──地下城是个混沌之地,可以包容黑暗子民和人类同时存在,但人类不用特殊方法进不了魔族的家乡,魔族一般来说也进不了人类领地;偶尔会发生较低等的魔族跑出来的案例,但对于高等恶魔,他们身上的黑暗太过纯粹,甚至难以进入地城,只有在人类进行献祭与召唤时,才有机会来到人类的世界。 萨尔堤斯想肃清所有魔族,不顾一切地。 而光明教会理所当然会给予支持,有个不怕死的傢伙帮他们衝锋陷阵不是挺好的?他们的白袍见不得一点脏;但那有风险,魔族那边也是恨不得往外跑,他们在家乡待腻了,对进不去的世界抱有憧憬,这点不论人类还是魔族都一个样。 他知道,萨尔堤斯想做的不仅仅是要打开通道;那通道必须只听从人类法师的控制。比方说,他们可以限制出来的魔物的等级,从小杂鱼开始,一群精锐白袍法师围着通道痛殴所有跑出来透气的倒楣蛋,情况不对还可以马上关闭通道。 那些白袍还真够卑鄙的了,艾文想像起那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艾文又继续过回了他忙碌却又平淡的日子,工作完学习学习完工作,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过这样的生活,和那个人住在同一间房子,每天一早就可以看见银白色的身影──除了他去杀魔族的那段日子以外。所幸比起过去,萨尔堤斯去地城观光的次数少了许多;也许是他升上五级神圣法师的关係,他现在出门有很大部分的比例是教会指派的和平任务:帮其他城镇建立防御结界,和其他法师一起开开会、提供建议什么的。 艾文觉得这样很好,他不希望萨尔堤斯承受任何风险,毕竟就算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不能保证自己在下一次战役一定能全身而退;但萨尔堤斯显然对此不甚满意,他觉得大多数人都蠢得让他难以忍受,而他还要费神去教导他们连自己学徒都知道的诸多常识。 比方说现在,萨尔堤斯要去参加某个小型研讨会──原本他会派艾文去代替他忍受那段“自以为是的胡言乱语时间”,但很不巧,这次他是主讲人,更不巧的是听取的对象甚至不是法师,而是一群美其名深造实际上只是给自己的经歷锦上添花的官员们。而虽然萨尔堤斯优秀的能力让他可以拒绝大多数的邀约,但有时还是得屈服于权势之下;尤其他身为教会的专属光明法师,这意味着当他被指定时还是得付出些时间来换取自己所需要的资源,这使得他心情更加恶劣。 「你还在那磨菇什么?」萨尔堤斯对着正忙着剁碎水藤蔓的艾文冷声说道:「收拾行李出门去了。」 艾文抬起头,「可是实验……」 「让其他助手做,他们除了领薪水外总得有些其他用途。」萨尔堤斯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些穿金戴银的草包听不懂我说的话,我需要有人帮我翻译。」 「好的。」艾文温顺地说,他放下手中的材料,向其他助手交代注意事项后,就随着萨尔堤斯步出大门。 门口外大阵仗停着一辆马车,看来对方为了请到这位难搞的神圣法师下足了功夫;萨尔堤斯皱着眉一语不发地坐进马车里。 看来他今天心情也不是真的那么糟糕,艾文想。他看着路边快速流过的景色,浅色石砖地板、点缀于其上的漂亮花草、木造或石板堆砌的整齐建筑和穿着各色漂亮衣物的行人。这是个富足而美丽的城市,可惜那个人的心思让他只看得见黑暗丑恶的东西,艾文暗自为他感到难过。 而随着马车的前进,专属于光明教会高耸而气势万钧的建筑逐渐映入眼帘。 这段路程坐马车实在太过奢侈了点。一般人步行30分鐘就到得了,而对法师来说10分鐘就绰绰有馀了──可能还比马车快一点,但他绝不是因为顾及别人面子才愿意坐上这辆马车。艾文转头看着萨尔堤斯的侧脸,猜想着他是否终于想让自己休息一下,但从他专注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正在思索某个法阵的建构方法。嗯,也对,分心走路和放加速术想必也是浪费时间的一种,艾文想着。 马车在教会装饰繁复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一群笑容满面的官员已经等在那里看着他们步下马车。 「您好。」负责接待的官员伸出手,「亚曼教授,非常感谢您拨冗前来──」 萨尔堤斯突然伸手抓住艾文,「回去。」他淡淡地说。 「老师?」艾文一头雾水,一旁官员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萨尔堤斯什么也不说地往回走去,丝毫不顾对方一脸惊愕和孤零零停在半空中的手。 「你!」不远处有人突然叫嚣了起来:「你给我站住!」 萨尔堤斯地脚步停了下来。艾文转头定睛一看,是个平凡的褐发青年,刚才他一直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随意四处张望,看上去只是个随处可见的路人,这会却跳起来不顾旁人侧目地大吼大叫,带着像是要杀人的表情跑了过来。 艾文施法挡住了他。「怎么回事?」他不悦地说,以敌人而言,这傢伙的水平实在太低了点。 「不许无礼!」一边的官员嚷道,他身边的保鑣七手八脚把青年拖走。 青年仍衝着萨尔堤斯大喊大叫。「你还有脸活着,恶魔!」他朝萨尔堤斯的方向淬了一口口水,「你忘了你做过的事了吗?」 那个人眼中的仇恨炽热而疯狂,并且深不见底;但最异常的是萨尔堤斯的态度,他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那个人胡言乱语……甚至还想为了逃避那个人取消会议! 这不对劲。艾文可以清楚感觉到萨尔堤斯的动摇,他的内心升起不好的预感,有个想法突然跃进艾文的脑海,他不禁心下一凛。 「别再说了,」艾文打断了叫嚣的青年:「你不知道亚曼教授的研究救了多少人类,他是人类的救星……」 「哈,救星?那有什么用──他杀了我父母!」青年挣扎着大吼。 「闭嘴!」艾文失控地喊,他赶紧转头看向萨尔堤斯。 萨尔堤斯正面无表情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他眨也不眨看向前方,目光冷静而疯狂,不详的气息在他四周翻滚沸腾。 「不……」艾文喃喃地说,他不顾其他人的劝阻衝向了青年,揪起他的衣领,「别再伤害他了,他比任何人都自责!」他恶狠狠地说:「他把所有时间花在杀魔族和研究怎么杀魔族上!你还要他怎样呢?」 「怎样?他就是个刽子手!」青年愤恨地叫道:「我希望他去死!」 「他会成为刽子手,也是因为他太温柔的缘故!」艾文朝着青年咆哮:「哦,我毫不怀疑他愿意成全你的愿望,但我会阻止他的!我绝对不会让他为了你们这些愚蠢的傢伙送命!」 艾文放开他,对着一旁一脸尷尬的官员露出歉意的微笑,「十分抱歉,我之后再和您连络。」 他温文有礼地说完就转头跑去,而萨尔堤斯早已失去了人影。 哦,该死!艾文焦急地想着,他用了瞬移术! 12 「萨尔堤斯,为什么……」女人死前睁大的双眼写满了不解和恐惧,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儿子突然间变成怪物。恶魔笑闹着拧下她的头,唱着歌跳来跳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萨尔堤斯,愚蠢的小孩,相信了恶魔,害死了父母──」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爸爸……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真的很抱歉。 萨尔堤斯看着密室里张着血盆大口的通道。 他刚刚试图打开它。法阵完成得比他想像中快,但还缺关键的一步──没有满足条件,那些精心设计的机关就不会啟动,现在那就只是个单向的通道而已。 但也足够了。 艾文悄然无息出现在他身边,萨尔堤斯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许他忘了关门。 「出去。」他说。 「你想做什么?」艾文丝毫不理会他的命令,紧紧盯着他,「你还不能控制它不是吗?」 萨尔堤斯紧盯着地板上的开口,里面的魔物尖叫着想爬出来,「我进得去,这就够了。」 他想杀死他们!越多越好,杀得一个也不剩!白袍法师周遭充满着兇狠的气息。 「哎,别这么死脑筋。」艾文摊手。 「你知道的,萨尔堤斯,你的研究还缺了一个关键,那些魔族的鲜血没有一个是自愿奉献的,而你又不愿意牺牲人类找个愿意帮忙的高等恶魔──」他顿了顿,微笑起来,「你很清楚自己需要个领路人。」 他迅速在手臂上划出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鲜血溢了出来,滴落在法阵上,通道马上出现了变化。 萨尔堤斯转头看他。他露出惊愕的表情,银白色的瞳孔倏地放大。 「现在这个通道是你的了。」艾文说。 他盯着通道,感觉自己滴着血的手臂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抓住;抓着他的手力道惊人,血流得更快了。 他转过头,脸上带着微笑。 「萨尔堤斯,你弄痛我了。」他轻声说。 萨尔堤斯的眼里燃烧着怒火,狠戾得彷彿想把他大卸八块。 「恶魔……」他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艾文摇摇头,「我是人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浮现出了咒文,一圈圈缠绕着他。 「我也没办法啊,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他受不了般地说,好像他只是在抱怨自己长着一头不理想的发色,「你看,我不是站在你这边的吗?也许恶魔的话不能相信,但你必须对人类多点儿信任──」 他身上的咒文越来越鲜明,萨尔堤斯收紧了手指。 他骗了他,一个恶魔,可恨的恶魔……欺骗了他,杀死他的父母── 艾文的嘴角渗出鲜血,但他依然若无其事地抱怨着:「......你还拽得我这么痛,这是教授受到区区一个学生帮忙该有的态度吗?我整天劳碌也不指望你一点感谢,你倒好,看着我好用就给自己揽更多工作,你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好过点,看着我难受……萨尔堤斯,你听好了,」他紧盯着萨尔堤斯的眼睛,神色变得认真。 萨尔堤斯心中一凛。 那一刻,脑海突然异常清明──混乱的声音消失,所有情绪抽离,就像那个人直接在他脑中说话一样,一字一句,带着决绝与哀伤。 「我不是你所痛恨的东西。」艾文轻声说:「我的名字是......」 「闭嘴!」萨尔堤斯厉声大吼。 不得不说他的无声咒真的无比管用,艾文想着,可以让他逃避所有不想听见的话语。他温柔地看向萨尔堤斯,后者抬起头狠狠地瞪他。 「你是恶魔,」他狠狠掐住艾文的脖子,「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他冷酷地说:「明白了吗?」 艾文的眼睛已经溢出鲜血,像是流着血泪一般。他露出了哭泣一般的笑容。 他一向愿意满足他的老师所有愿望,只求他过得顺心一点。 「我知道了,老师。」他温顺地说。 萨尔堤斯放开他,艾文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 「好痛……」他轻声说。 「接下来还会更痛呢。」萨尔堤斯冷冷地说,朝他施了一连串的光明系治癒术。 「痛、好痛!我知道错了,别这样......啊!」艾文哎哎叫着,他身上的伤口快速癒合,同时冒出烧焦的味道。 艾文原本的名字是纳里?布兰顿。 他对自己的父母已经几乎没印象了,从他有意识起,他就是和他哥哥莫德一起生活。这没什么不好,莫德几乎把他当易碎品来疼爱,他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他的需求,虽然纳里常常感到疑惑,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好的,但他确实也很喜欢自己少根筋却万分温柔的哥哥。 有一次他受伤了,莫德对他施了个治癒术,把他痛得死去活来。莫德完全慌了手脚,甚至哭了出来,连夜带着他去找医生,着实闹了一番笑话──他的伤口在到达前就完全癒合,他的体质一向比其他孩子好得快。 他以为是莫德技术不好才把他弄得那么痛,后来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他可以轻易进到别的孩子进不了的危险地方,受了伤睡一觉起来就不留痕跡;也能够轻易感觉气氛的变化,看见别的孩子看不见的东西;他总是过敏感冒发烧,对其他孩子没事的小病痛在他孩提时期着实折磨了他好一阵子──对了,还有莫德从来不带他上教堂。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可他没有细想,他只觉得自己很特别,这让他洋洋得意。 他只是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打算在门口迎接莫德的,可他又一不小心绕错了路,一不小心就跌了进去──他毕竟只是个小孩。接下来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被魔族抓住,然后一抹白色的光芒笼罩着他,让他浑身被烧灼般地痛苦不堪。 他陷入了昏迷,但他心里的某一部份隐约知道一件事──他快死了。 他总是能迅速察觉自身状况,像是一种本能。 这让他恐惧不已。他一点也不想死掉,他想活着......无论如何,他想活下去! 他的灵魂大声喧嚣,紧紧抓着奄奄一息的肉体不愿离开。 我只是个小孩,我还想要长大!拜託,让我活着......救救我! 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你想活下去吗,孩子?」 纳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那是恶魔的声音。他曾经听过,在他降临到这个世界前,那清冷的声音不只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安静了一会后马上做出决定。 我想活下去,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把灵魂卖给恶魔也好! 「那么,我给予你新生,代价是你人类的身分。」女声悠悠说道,「你不再是纳里?布兰顿,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你就叫做艾文。」 「记住,孩子......再次醒来你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你要以魔族的身分活下去。」 他确实得到了新生。他悠悠转醒时已然身处陌生的世界,他的母亲早已不知去向;至于他的哥哥...... 他明白自己再也看不见他哥哥的脸了。 艾文低下头哭了起来。 他很快习惯了作为魔族的生活。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天分,和其他魔族比起来他不够敏捷,也不够强大,但他懂得操控言语去排除威胁,借刀杀人的事也干了不少;当然也是他没有接触过真正强大的恶魔,和地灵及歌布林周旋对一个八岁孩子来说绰绰有馀了──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 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贪玩的时候他会混进地下城去,觉得这样就离原本的世界近了一点;他不敢试着回到人类世界,他怕刻进他身体里的契约会要了他的命。 他还是想活着。 于是没多久他就遇上了萨尔堤斯。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消失,他无耻地偽装成迷路的小男孩。他一向很识时务,而且善于演戏。 令他意外的是,出来的时候契约没有发动,他还是搞不清那是怎么判定的,但能回到原先的世界还是让他感到高兴。 更高兴的是那个人让他跟着他。 强大又美丽的白袍法师萨尔堤斯。年幼的他拉着他的长袍衣襬,高兴得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 也许在那尚未懂得爱情为何物的年纪里,自己就已经深深坠入了情网。 萨尔堤斯确保艾文身上每个伤口都接受了治癒术的残酷洗礼后,抬手一挥就关闭了通道。 艾文愣了一会,接着马上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萨尔堤斯!」他大叫,那个通道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弄出来的,他好歹得给那些被放血的倒楣蛋一点尊重! 「不过是个通道,」萨尔堤斯淡淡地说:「教会不会介意我少杀几个恶魔,我已经杀够多了。」 在差点失去艾文的那一刻,他突然清醒了。 萨尔堤斯一直都知道,不论他杀死多少魔族,甚至当这个世界只剩下人类,他也不会感到满足,他的心灵也得不到永远的平静。 因为他的家人不会回来,他所犯的错仍然在那里。 他最无法谅解的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他拼命地想做出弥补,杀戮的时候他能暂时忘却那些痛苦的罪恶感,但他知道在一切结束后,那些记忆总是会再度席捲而来,心里的空洞填也填不满。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但他至少不会蠢到再犯一次同样的错。 「你想放弃,为什么?」艾文盯着他,不明白这个白袍杀手吃错什么药。他身上的杀意消失无踪,整个人散发着平静的气息,好像原本那位是被恶鬼附身了一样。 萨尔堤斯转头安静地望着他,看得艾文心脏狂跳。 「我放下了。」他说。 13 艾文快速挥动手中的羽毛笔。不一会儿白纸上渐渐浮现出了个繁复漂亮的法阵,他不停画着,突然间停顿了下来。他画错了一条线。 艾文忍不住抬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银白色法师。 他说完那句话后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把艾文赶去楼上为自己的无故缺席善后。对方到底是处事圆滑,接受了艾文的解释──有个恶灵对萨尔堤斯施了个诅咒,他只能临时抽身回去让无法安息的灵魂升天。 「那个恶灵怨念太强,」艾文沉痛地说:「亚曼教授担心会波及到各位大人,因此今天是无法如期赴约了。」 他关上通讯器,一叠文件马上飞到他的眼前。「画法阵。」萨尔堤斯淡淡说道,他已经回到了位子上,埋首于工作前,看样子是打算让一切就这样随风而逝。 那可不行。 艾文起身走向萨尔堤斯。「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他问。 「前一阵子莫德找过我,据说他父亲的名字就叫做艾文。」萨尔堤斯头也不回地说:「和你同名。」 「哦,真巧,不是吗?」艾文看似轻松地说:「可惜我并不是他老爸。」 「我还没听说过哪个老爸比儿子晚出生的。」萨尔堤斯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他,「就我所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死了,但我猜他和某个恶魔订了契约,换了个身分活在这世上。」 艾文沉默地一会。 「因为他不这样做就无法活下去。」他轻声说:「但如果那个人不愿意他活着,现在的他相当乐意就这样回归尘土……你觉得如何?」 萨尔堤斯哼了一声,「尸体不能干活。」 艾文绽开笑容。 「萨尔堤斯,你爱我吗?」他突然问。 萨尔堤斯不耐烦地看向他,「别得寸进尺,我不计较你的隐瞒不代表我得接受你的愚蠢。」 艾文笑了起来,「你大可逃避所有你不愿面对的问题,萨尔堤斯。」他柔声说:「现在的我爱你爱得要死,能够接受你吐出来的任何话语......」他顿了顿,「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你看,恶魔的心思瞬息万变,根本说不得准。」 他盯着萨尔堤斯笼罩阴霾的脸色。 「到时如果出现个更能吸引我目光的疯子,你再怎么无动于衷或恶言相向,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他更加柔和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应该趁着能轻易影响我的时候,多增加一点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吗?否则,你可真的要失去我了──」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所以,你爱我吗?」 艾文知道,这个人既然能够接受他的身分,当然不会因为这点挑拨就离开他。他绑住他了,可不能让他逃跑......艾文脸上的笑容越发欠扁了起来。 萨尔堤斯瞪着他。「想必你接下来想问的是你和我母亲哪个比较重要?」他出声嘲讽。 「不不,我不会和死人计较的......抱歉,」艾文看着萨尔堤斯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毫无反省之色地说:「也许我该这么问,我和我哥哥,哪一个比较重要?」 萨尔堤斯瞟了他一眼,转身继续他做到一半的实验。 艾文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原先就不奢望获得他的选择,他已经得到太多了。 他在他身后沉默地站着,并不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是迷恋地注视心上人的身影,将他深深刻划在自己的心里。不会有人比他更美丽了,他喜欢他的一切──恶言相向的样子、冷酷沉默的样子,更喜欢那些不为人知的温暖与脆弱。萨尔堤斯其实非常、非常地温柔,他知道在刺人的言行下隐藏着多么美好的灵魂,只有这点,他不会让给其他人,他要一直在他身旁注视着他。 「我不能给任何人幸福。」萨尔堤斯突然出声。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只会伤害他。我的光明法术能消灭一切,却不能给任何人救赎,但我早就当腻了刽子手。」不同于平常轻柔却强硬的语气,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对象是你的话,我想值得一试。」 有什么悄悄飘落在地上,是刚刚还在艾文手中的设计图。 「我会努力试着让你幸福。」萨尔堤斯头也不回地说。 艾文睁大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哽住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抚平内心波滔汹涌的激动与喜悦,但显然一点用也没有。 「还有,」萨尔堤斯转过身,银白色的眼瞳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 「我确实爱着你。」他说。 艾文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在那之后 (1) 那一天,艾文正在练习幻像法术。这原本难不倒他,但他一不小心玩上了癮,太过热衷于把自己变成各式各样的样子,加上他又一不小心念错了一个音节,把层层幻系法术绞在一起,造成某种复杂的效应,导致他一时之间解除不了他的法术。 总之,他现在看起来不是挺好──经过一连串地抢救,他好歹现在是个人的样子;前十分鐘,他还是个地狱毛虫的模样,肥肥软软毫无攻击力,萨尔堤斯看到会顺手灭了的那种。 萨尔堤斯不耐烦敲着他的门,「出来。」他说。 「我不能!」艾文哀痛地叫道:「我现在的样子太糟糕了!」 「那又怎样。」萨尔堤斯冷酷地说:「你还是可以工作。」 「不,不行!」艾文死命给门上加了一连串咒语,这其实用处不大,萨尔堤斯要进来他挡也挡不住──但至少会让他比较有安全感,「萨尔堤斯,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就不爱我了!」 萨尔堤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侮辱我?」 「啊,说实话吧,萨尔堤斯!」艾文衝着门大叫:「你当初会让我跟着你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莫德的关係?」 「你对自己流着鼻涕大哭大叫的样子倒有自信,」萨尔堤斯讽刺地说:「可惜我对小鬼没兴趣,不论他长着哪个傢伙的脸。」 门后头安静了下来,然后门被小心的打开一条缝──他刚刚解决了自己的腰部以上,下半身还维持着长满尖刺的尾巴模样。 「不是吗?」艾文探出头,「那你为什么……」他说着,看着萨尔堤斯冷硬的神色,像想到什么般住了口,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是因为……我让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萨尔堤斯沉默地瞪着他,似乎对他知道自己的过去非常不满,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过身去,「解决了就快滚回去工作。」他说。 艾文终于解除了身上的魔法,下楼开始这天的工作。他俯身给月见藤浇水,看着那株纯白色的植物因为水的滋润伸展开小巧的叶片,露出里面的小花苞;稍后他要去收成上个月种下的天使草──现在差不多该结果了,把它捣碎后烘乾,再加上一点圣水和独角兽毛。艾文忍不住微笑,他觉得这样比较像个神圣法师该有的样子;他转过头看萨尔堤斯,后者正在给受污染的蝙蝠施法,他最近放弃研究各种折磨魔族的方法,转而开始改良净化法术。 那句话怎么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艾文扯着嘴角摇了摇头,那些魔族才不是自己的同伴呢,他是神圣法师萨尔堤斯的学生艾文,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从他得到这个名字以来都是这样。 他走到萨尔堤斯背后确认实验步骤,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高阶恶魔长得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但我可不会像某些蠢货把两者混为一谈。」萨尔堤斯冷冷地说。 可怜的蝙蝠挣扎了两下,终于回归上帝的怀抱;艾文有些不捨地收回目光,那隻蝙蝠是他悉心饲养的那批里的最后一隻。 「你真的没有把我当成他过?」他忍不住问道。 「没有,」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你可没有他那么蠢!」 「我蠢一点会比较好吗?」艾文问:「如果你希望的话……」 萨尔堤斯瞟了他一眼。 「你说这句话时已经够蠢的了。」他说。 艾文征愣着盯着萨尔堤斯,他能清楚看见他的唇边扬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却是他看过除了冷笑外最明显的一次微笑,很淡很淡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但他还是忍不住扯着萨尔堤斯的白袍前襟亲了上去。 萨尔堤斯瞪着他,「我还是你的老师。」 「我知道,我不能爱上自己的老师吗?」艾文微笑着,将头靠在萨尔堤斯肩膀上。 他可以感觉萨尔堤斯正努力克制把他推开的衝动,身体紧绷地像座石像,但总归是成功了──艾文的头满足万分地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搁了一分鐘之久。 他说会努力让他幸福,想到这里艾文高兴地笑了起来,听到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更幸福了;他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萨尔堤斯不是个会随便做出承诺的人,他还彆扭得要死、心口不一、讲话又刻薄……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麻烦的人呢? 但如果自己没遇见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到快要流泪了吧。 「我想染头发。」他低声说。 萨尔堤斯沉默了一会,「挑个有品味点的顏色。」他回答。 (2) 萨尔堤斯靠在斑驳脏污的石砖墙上微微喘息。他的白袍脏了,还染上魔物骯脏的血,这让他厌恶地皱起眉。 眼前有隻黑呼呼的低阶恶魔正絮絮叨叨地对着他讲话,那恶魔无法伤害他──他身上的防御术坚不可摧,他只能试图使用言语突破他的防备。 「你看起来状况不佳,这样子还能撑多久呢?你看,就算你毫无发伤,也是要吃饭喝水睡觉对不对?可是外头一堆人等着取你的命呢!」他看着这个人类一脸苍白毫无动静,胆子不禁大了起来,「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帮你说服其他傢伙!你知道我不是那么邪恶,所以才让我活着。」 萨尔堤斯面无表情看着他一会,然后扯出个冷笑,「你长得很像我小时候认识的某个傢伙。」他柔声说。 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理会那些垃圾说的话的,这几年他变得轻松许多,反而有了看笑话的馀裕。 「真的?」恶魔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的朋友吗?」 「哈。」萨尔堤斯说,看着恶魔燃烧起来,发出不明所以的尖叫,然后化为烟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老师,你快吓死我了!」艾文踩过恶魔化为的灰烬,一脸关切地向他走来,「虽然我想你还会跟这些傢伙谈话应该不要紧,但你的脸色很差──有好好吃饭吗?贫血?头痛?肠胃炎?」 「感冒。」萨尔堤斯淡淡地说,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感觉艾文覆上他额头冰凉的手。 「萨尔堤斯,你在发烧。」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应该多照顾自己的身体的,就算是为了我。」 「回家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因为无法控制的晕眩,让他在战斗中分了神,虽然这不影响他歼灭所有魔物──好吧,他不小心漏了一隻,纯粹没注意到而已;那垃圾的个头太小,加上他现在对魔族气息不太敏锐,毕竟平时就有个同样气息的大傢伙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也差不多习惯了。总之,因为他精神上突然產生的危机意识,艾文不顾他的意愿在他身上施加的那一道道保护性法术无意间啟动了,进而通知了艾文。 艾文一手扶着他的腰,带着他漂浮起来,身边不自然的空气流动让他扬起了眉。「好像一个破烂的隐蔽法术就能假装你没有翅膀似的。」他嘲讽地说。 艾文露出伤心的表情,「我只是想试试看……抱歉。」他说着停下动作,施了个中规中矩的漂浮术。 「我有说不可以吗?」萨尔堤斯哼了一声:「等你的漂浮术送我出去我的脑子都要烧坏了。」 艾文嘴角扬了起来,身后的翅膀继续缓缓搧动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试图隐藏任何事,头上还有对弯弯尖尖暗红色的角。他其实挺喜欢自己的新造型,艾文觉得那样很酷,只是认为萨尔堤斯会不高兴所以一直瞒着他。 萨尔堤斯的确不高兴,他盯着那碍眼的角一脸不悦,「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最近一年。」艾文说:「我比较晚熟,也许是因为人类的血统。」 「也好,」萨尔堤斯语气不善地说:「这下家里的恶魔角粉不怕不够用了。」 艾文委屈地看了萨尔堤斯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还真的挺喜欢这对角的,不过他对它的兴趣远远不及银白色法师的看法来得重要。 于是萨尔堤斯某天打开材料柜,看到的是闪着暗红色光芒的粉末取代了原先黑呼呼的恶魔角粉。 瞬间,白袍法师平静无波的情绪被层层乌云笼罩;他马上衝向正在向教会确认任务行程的学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切断他的通讯器。 「我可没有允许你这样做!」萨尔堤斯对着艾文咆哮。 艾文眨眨眼,看向萨尔堤斯手中装着自己的角的玻璃瓶,马上掌握了状况。 「因为库存用完了,」他说,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你不是说过可以用我的角吗?何况它切下来还会再长…….」 萨尔堤斯紧蹙着眉闭上眼睛,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艾文竟然真的把自己给磨成了粉──恶魔的角里有神经连接,还有血管!就算他再生能力惊人也不能掩盖那是种伤害的事实……他忘记了,对方对于他说过的话听得比谁还仔细,记得比自己还牢。 「那其实……」那其实也没什么,用了点麻醉剂就像剪头发一样。艾文看着一脸痛苦的萨尔堤斯,本来想这样讲,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他在萨尔堤斯看不见的地方转了转眼睛,「对不起,萨尔堤斯,我……我又惹你生气了?」他轻轻地说:「我只是想帮上你的忙,虽然很痛……但没事的,只要对你有用……我当时只是想着这样做你会高兴,也许还愿意给我一个吻……」 听到这里萨尔堤斯猛然睁开眼,狠狠瞪着他。 然后,艾文的衣领被揪了起来;他被粗暴地撞向墙壁,紧接而来的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嘴。 那吻狂暴激烈,好像要把自己吞吃入腹一般──白袍法师的唇舌拥有与他冷冰冰的外表不符的火热温度,失控地在他的口腔中肆虐,不容拒绝地缠捲自己的舌头及唇齿;他一向迷恋的温热气息充满鼻腔,来不及嚥下的唾液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顎滑落。 艾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时兴起的说词让他得到了这么个大奖! 唇舌分开,口水在空气中牵引出一丝淫靡的线。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了?」萨尔堤斯恶狠狠地说,额头抵着艾文的额头,「收起你那些可耻卑劣的小手段──告诉我你要什么,恶魔!」 「我……我要你……我只要你,萨尔堤斯……」艾文痴痴看着他,他还沉醉在刚刚的馀韵里,双手不知不觉环上了萨尔堤斯的颈项,整个人软软地掛在他身上。 萨尔堤斯感觉艾文带着情色轻抚着自己后颈的手指,脸上扯出了个恶意的笑容。 他冷静下来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艾文,后者反应不及,差点跌坐在地上。 「那你恐怕得把整个自己磨成粉了──既然你的角只值我的一个吻的话。」萨尔堤斯说着,一面拎着那瓶角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艾文欲哭无泪看着他瀟洒离去的背影,萨尔堤斯一向记恨,艾文知道这阵子自己恐怕爬不上他的床了。 弄巧成拙啊,他在心里暗暗诅咒自己。 (3) 在回归往日生活后没多久,艾文一如往常地出门补充家里快见底的食物库存。他抱着一纸袋的食材走在回家的路上,却突然被人从后头拉住长袍,差点跌了一跤。 他不悦地转过头,意外在后方看见长相和自己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的黑发青年。 「啊,对不起……」莫德放开手,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我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他祈求般地望着他,「呃,那个,我想说……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我还有事。」艾文说,他赶着回家给萨尔堤斯做饭 「嗯,抱歉。」莫德吶吶地说:「你忙你的吧。」 艾文朝他点了点头后举步离去,他朝家里的方向走了一会,觉得有些在意,忍不住回头一看。 黑发法师还站在那里,沮丧地垂着头,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艾文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莫德。 「我想萨尔堤斯不会介意我偶尔忙里偷间一下」艾文说着望向附近的咖啡店。 莫德茫然地抬起头,接着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你。」 光线昏暗的咖啡店里,两人相对无言,使得气氛有些凝重。艾文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讲的,莫德则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搅着咖啡,看着对面和自己容貌相似的男子沉稳优雅喝茶的动作,不禁感到有些陌生。 「纳里……我……」 「我叫艾文。」艾文打断他:「你必须接受这个前提,我们的谈话才能继续下去。」 「为什么?」莫德愣愣地问:「你……你一直是我的弟弟……」 艾文烦躁地微微蹙眉。「这样吧。」他倾向前,「你叫我的名字看看。」 「纳里?」 「什么事?」艾文回答,体内马上涌出一口血,呛到了他的喉咙;他的皮肤浮现出一圈圈咒文,身体里的契约倏地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这么严重。艾文不在意地想着,冷静地使用餐巾纸擦去嘴边溢出的血。 「纳里!」莫德紧张地叫道:「你怎么了?」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呛咳,看见艾文身上浮现出的咒文后,神色由关心转为惊慌。「天啊,纳里、纳里……我该怎么做……」莫德六神无主地叫唤,然后想到什么般回过神来,「艾文?」 「干嘛?」艾文没好气地说,身上的咒文终于淡了下去。 莫德张着嘴,似乎在消化这一段可怕的经歷所代表的意义。他吓傻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馀悸犹存地开口:「你被下了某种制约,必须换个名字?」 「可以这样说。」艾文回答:「总之,他快死了,因此接受了某个恶魔的协议,重获新生,并以魔族的身份活下去。」 「谁?」莫德茫然地说,在接触到对方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后反应过来。「我只是被吓到了,脑袋有些混乱。」他小声辩驳,觉得有些伤心,他弟弟以前不会这样对他的。 艾文不理他,他十指交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也只是这样了。你看,现在你知道了,就只是不说破,我们还是可以照常相处──这契约对她而言一点意义有没有,但恶魔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表面形式的族类。」他顿了顿,「说到底,就算我成为恶魔又怎样呢?她也不打算认他的孩子。」 莫德闻言抬起头,「你看见你妈妈了?」 「我的名字是她给的。」艾文说。 莫德想了想才搞清楚了状况,「她给你爸爸的名字……为什么?爸爸还好吗?」 「不知道。」艾文耸耸肩,「也许死了吧。」 莫德陷入了沉默里。艾文继续喝他的茶,他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莫德突然静静地掉起了眼泪。 「我随便说的,也许他还活着。」艾文马上改口说道,他发现自己有些惊慌。 「我……都是我的错,你一个人在那里,我都不知道……」莫德哽咽着,零零落落地说:「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纳里、纳里,我可怜的弟弟……」 艾文气恼地看着他,这蠢蛋老是不记取教训。 「我叫艾文。」他又重复了一次,看着对方受到惊吓般僵硬起来的身影,「事实上,我最近过得挺好的,衣食无缺、生活充实,萨尔堤斯很照顾我──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 「真的……?那太好了。」莫德扯出了个微笑,接着神色紧张了起来,「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我差一点就要回到老爸的怀抱里了。」艾文漫不经心地说,看见莫德的脸色后补上一句,「开玩笑的。他接受了,毕竟我为他做牛做马了那么多年。」 莫德闻言放松下来,绽开了个稚气的笑容。「太好了,」他真诚地说:「我可以去拜访你吗?等你比较有空的时候……呃,还有萨尔堤斯不在的时候……」 「可以,但你得先跟我排时间。」艾文回答:「作为交换,我去找你时可以请你的恶魔男朋友回避一下吗?我实在不怎么喜欢他。」 莫德的脸红了起来,「那个……你、你怎么知道?」他问。 「一看就知道了。」艾文不悦地说,那傢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压制自己的气息,但自己马上就察觉对方的身份──他知道对方也是。魔族对气息一向敏感,何况自己有的只是口袋里的一些神圣系符咒和材料。 「真的那么明显吗?」莫德一脸害羞:「太好了,我还在烦恼要怎么向你介绍他……」 艾文恼怒地瞪了莫德一眼。「我该走了。」他看看怀錶。 「啊,等等,」莫德拉住他的袖子,「纳……」 「我是艾文。」艾文说:「不是你的弟弟。」 莫德难过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艾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然后,如果你还想要个像我这样的兄弟的话……我不介意再入籍一次。」 「好。」莫德闻言绽开了笑容。 爱情魔药(1) 其实,同一系列故事里充满配对是我的雷点。 总是想吐槽「哪有这么巧的事」「由gay组成的世界啊嗯嗯我知道」「作者一定是那种因为兼顾了喜好而觉得巧克力水饺很棒的人吧(?」 直到自己开始写文,发觉每个男角都有搞基潜力,友情里都藏着难以克制的基情 才知道我病了......啊不是,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口嫌体正直而已(掩面 ---------------------------------------------------------------------------------------- 说起亚兰这个人,很少有人会不打从内心產生好感;他的个性随和大方、乐于助人,举止合宜有礼,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特质也许并不罕见,但一旦伴随着优秀的能力,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了。这代表着他会不厌其烦地为前来请教的同学解惑,无私分享自己去芜存菁留下的笔记,为出包的同伴打掩护,认真倾听你的烦恼──一点强者的架子也没有,比起某个恶意组成的银发跳级生好太多了。 不仅如此,他和那些总是埋首于书堆及施法材料的同学也不一样。 当然,他天资聪颖,也非常努力学习,就算是在期中考试刚结束不久的校庆舞会,他也推掉了所有女孩的邀约,选择在其他人狂欢的时候一如往常地在图书馆研读期末考试的范围。这样认真的一个人,每个人都准备好在排名表第一名的位置看见他的名字(因为前两名的萨尔堤斯和梅丽娜一个毕业一个跳级走了)的一个人──在期末考试当天,却因为出手帮助陷入梦魔陷阱的莫德,违反考试规定而导致该科零分,从这点就能知道他和那些看重成绩胜于一切的人的相异之处了──对他来说,不论何时,「人」都应该摆在第一位,朋友的事更是如此。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想当他的朋友,大家心里也都有相同的疑惑。 ──为什么是伊恩和莫德? 「这你们就不懂了,亚兰他啊──」对着一群前来讨教「如何走入优等生亚兰的内心」的同学,伊恩神秘兮兮地说:「他是很喜欢照顾人啦,你们看他对莫德那傢伙如何尽心尽力就知道了,可是你们以为每天被拜託这拜託那不会烦吗?那些对我们而言乱七八糟的问题在他眼里就像老妈叫他打扫橱柜一样啊!你以为打扫很轻松吗?很简单可是麻烦得要死!更别提每天扫扫完橱柜换扫厕所,他又不能朝老妈──我是说你们大吼大叫,那傢伙要发洩情绪一定得有个理由,这时候就是超贴心好友伊恩出场的时候了──」 「伊恩,你这个白痴!」 不远处,亚兰抓着个坑坑巴巴的植物,怒气冲冲地从走廊步入教室。 「你对我的食魔草干了什么?」 「不不是我干的!」伊恩大叫:「我只是想帮他浇浇水!」 「你给它浇了什么,膜虫酸液吗?」 「我怎么知道!它们顏色都差不多──」 亚兰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的食魔草顏色也跟我的也差不多呢!」 他一面说一面对伊恩伸出手。 伊恩乾巴巴地从抽屉翻出自己光滑无损的食魔草,亚兰怒气冲冲地接过走了,留下那株饱受摧残的植物颓然躺在伊恩的书桌上。 「你们看,就是这样,他才离不开我。」伊恩转过身,对着一脸默然的同学们得意地做出总结。 相较于其他出生于古老权贵家族的孩子,亚勒斯家的亚兰择友标准的确不太一样。他经常性地婉拒其他家族的派对邀约,比起建立未来的重要人脉,他更喜欢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待在户外抓虫探险──儘管过于良好的教养总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但很少小孩会真正排斥亚兰这样的人加入,时间一久,他给人的印象也从「亚勒斯家的魔法天才」转变为「亲切热心的优等生班长」;但很少人知道──就连亚兰自己也是最近才发现,他并不像表面显示的这么关心同学,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如同尽义务一样地帮助别人而已,只因为他希望能成为自己心中的理想。 亚兰喜欢单纯直率的好人。 儘管莫德常犯些粗神经的错误而连带地拖累到队友,不懂得读空气的伊恩也常无意间惹恼别人让他忙于善后,但他们确实都是善良的人,虽然不怎么精明,但会为了别人的不幸而难过,对陷入困境的人无私地伸出援手。 成为朋友的过程总是渐进而不知不觉的,关于自己对莫德的第一印象,亚兰已有些记不清了,认识伊恩时的记忆倒是歷歷在目。 那是个自家举办的社交舞会。那场盛会邀请了许多王公贵族──代代从政的政治世家埃文斯、引领商业潮流的商会主人霍尔拉夫、魔法师公会主要赞助者雷瑟,当然,出于礼貌也邀请了曾兴盛一时的古老魔法贵族──凯维尔家族在没落好一阵子后,终于出了个继承先祖魔法天赋的孩子,此刻,那个同龄的金发孩子正咧着嘴露出无心机的笑容,自顾自地拉着他讲话。 「你明年也要去学魔法?我也是!虽然家里有教,可是我爸爸说这样不够,听说我们这年纪去太晚了,很多小孩才4岁就开始学了……」 亚兰有些忧鬱。他其实是个认生的人,正想偷偷溜进走廊里的小房间看书,却被这个才寒暄过几句的孩子逮个正着,然后就被迫承受他喋喋不休的热情。 他们顺着走廊向前走,然后在其中一个小房间门前停下来。 亚兰偏着头,望着紧闭的门扉。那其实只是个小杂物间,没有门锁,他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走进房间里。 有人在里面窃窃私语。 伊恩好奇地凑过头。「你在看什么?」 「嘘。」亚兰制止伊恩,他悄悄走到房门口,小声念出一段咒语,房里的交谈声就透过门清晰地传了过来。 「其实我也不想跟亚兰一起玩。」 几个孩子聚在小房间里讲话。 「就是说嘛。而且莉莉丝家比这里大又漂亮多了。」 属于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 「谢谢,下次大家来我家玩吧!还好不是只有我这样觉得呢。我母亲老是一天到晚说,亚勒斯家的少爷多优秀叫我学学他,会魔法有什么了不起?真正厉害的都是派人去打仗的人,像我祖父那样。」 「莉莉丝说得对,而且他上次还告诉我怎么抓蟋蟀呢!那种东西只有野小孩会──」 那些孩子亚兰都认识,前几天才玩在一起。 亚兰低着头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才认识不久的金发孩子越过他一把推开门。 「才不是!会抓蟋蟀很厉害的!」他义正严词地喊。 房间里的孩子们一脸惊愕地转过头。 「艾德,你不是说亚兰是你的朋友吗!怎么可以讲他的坏话──」 「伊恩。」 亚兰扯了扯伊恩的衣服。 「你在说什么?我没听到啊。」 伊恩转头看他,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们明明──」 亚兰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大家怎么会说这种话呢?」他转向其中一个孩子,友好地笑笑:「对了塔文,你很喜欢我家的巧克力蛋糕对不对?我让厨师烤了很多喔!艾德和迪奥多,谢谢你们上次教我画画,老师说我进步很多,下次我会带很多饼乾去找你们的。还有莉莉丝,这个给你。」 他伸出手,对正中央的小女孩递出一条缀着花边的水蓝色丝绸发带。 「配你的金发一定很漂亮的。」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除了莉莉丝,房间里的小孩们都露出了心虚动摇的表情;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收买和搧动一样轻而易举。 为首的金发女孩抿着嘴瞪他。 最后她屈服般地低下头,红着脸接过发带。 「谢谢。」她小声地说。 亚兰笑了笑。 「我家厨师还做了草莓塔!我觉得你们一定会喜欢的,等一下一起吃吧!」 亚兰说,然后转向身后的伊恩。 前一刻还义愤填膺的孩子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地站着。 「走吧伊恩,我家种了漂亮的白玫瑰,一起去看吧!」 他亲暱地拉他的手离开小房间,沿着长廊向前走。 伊恩愣愣地跟着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吶吶地开口。 「他们真的有说……」 「我知道。」亚兰头也不回地说。 「那你怎么不生气?他们那么过分,你还对他们那么好!」 「我母亲总是告诫我,不可以跟别人吵架,你知道为什么吗?」 伊恩想了想。 「因为吵架不好?」 「不对。」亚兰严肃地说。 「因为那些人长大以后,我可能会需要他们的帮助;如果我现在不跟他们打好关係,以后他们不但不会帮我,还会在背后捅我一刀。你也是,就算生气也不应该表现出来,你的父母没教过你吗?」 「没有……」 「那你现在知道了,要跟大家好好相处,说坏话也不能像他们那样被人听到,最安全的方法是永远不要批评别人,以后如果──」 亚兰顿了顿,露出不像这年纪孩子会有的伤心表情。 「如果你讨厌我,也不要让我知道……」 「我才不会!」 伊恩大声打断他。 「亚兰,你真可怜,要顾虑那么多事,到头来只有你一个人在难过。」他同情地看着他:「我就没有这个困扰,所以以后就由我来帮你,就像刚刚那样,我让他们闭嘴,你继续和他们当朋友。」 亚兰惊讶地望着他,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不公平!你会被大家讨厌!」 「没关係。」 伊恩深吸一口气。 「我,伊恩?凯维尔,是亚兰?亚勒斯的朋友!所以绝对不会说亚兰坏话,也绝对不会讨厌亚兰!如果有人欺负亚兰,我一定会阻止他,这就是正义伙伴伊恩的行事风格!」 亚兰呆呆看着他,他觉得伊恩小小的身影突然间变得好巨大。 「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说。 伊恩骄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膛,对他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 虽然没过多久亚兰就发现,自从认识伊恩,让他焦头烂额的项目又多了一项解决伊恩捅出的烂摊子,他所谓的帮忙经常是帮倒忙──但那时他们已经密不可分了,伊恩拿到什么都会分一半给亚兰;亚兰製作符咒时也不会少了伊恩的份。长年来的分组行动甚至让他们培养出绝佳的默契,到现在,就连总是称他为孽缘的亚兰也不得不承认,有了伊恩的帮助,他做事变得方便许多。 当然要操心的事一样有增无减,但他并不真的感到烦恼──相较于莫德遇上的瓶颈,伊恩闯出的祸根本不能称为问题。虽然他会毫不留情地训斥伊恩,但亚兰知道自己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他暗暗佩服自己强大的忍耐力,那大概只输能忍受梅丽娜的莫德一截。 而就在「伊恩,你这个白痴」成为他的口头禪的时候,亚兰才惊觉,到头来,也许是自己在依赖伊恩也说不定。 知道他需要自己,知道自己对于他来说无可取代,这让他感到无比地安心;每个人都认为是他在照顾伊恩和莫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那两个让人头疼的朋友身上也同样得到了许多珍贵的东西。那些东西也许毫不起眼,却不是每个人都给得起的。 他把莫德视为手足,但对于伊恩,他的感觉就显得有些曖昧不清了。 比普通朋友多了几分亲密,和兄弟比起来又少了那么点宽容。 亚兰知道,如果伊恩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诺言(虽然他大概压根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如果伊恩有一天背叛了他──他绝对不会原谅、也无法原谅伊恩。 绝对。 谁都可以──唯有伊恩不能。 他从未深入探究自己真正的想法,但不代表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爱情魔药(2) 伊恩苦恼地看着餐盘上三杯澄黄的液体,他和亚兰都讨厌柳橙汁,偏偏今天的特餐搭配只剩下这个。 德里斯从他身边走过。他是校内有名的美男子,几个打扮撩人的女孩围绕着他,像是在捍卫自己食物的野兽般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伊恩忍不住转头看他,却不是看他周遭的女伴──他紧盯着德里斯餐盘中的紫红色饮料不放。 「嘿!这是什么?我们学校有在卖这玩意?」他轻易突破女孩们组成的防护壁对德里斯说话,对于她们凶狠的气息浑然不觉。 「我不知道。」德里斯回答:「别人给我的,好像是蔓越莓汁。」 「我可以跟你换吗?我讨厌柳橙汁。」 德里斯耸耸肩。 「你要就拿去吧。」 「谢了,好傢伙!」 伊恩喜孜孜地和他交换了饮料,然后在学生餐厅里绕了一圈,没多久就找到亚兰和莫德,他们坐在窗户旁的位置,正在讨论禁錮咒的正确念法。 他把两杯柳橙汁推向莫德,将蔓越莓汁放在正低头翻阅防御学课本的亚兰面前。 「给你。」 亚兰抬起头。「这是新產品?」 「大概吧,我从德里斯那换来的。」 正在快乐地喝柳橙汁的莫德闻言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亚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德……德里斯?他给你的?」顾不得搔痒的气管,莫德急急忙忙地问。 「我用柳橙汁跟他换的,干嘛?」 「呃,亚兰,我觉得你不要喝比较好──不对,应该说,最近德里斯的东西最好都不要碰……」莫德真诚地建议。 「什么意思?」亚兰看着他。 莫德沉默了一会,过了一阵子才吶吶地开口。 「梅丽娜……她不让我讲出去,可是……」 那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亚兰挥挥手边的魔杖,蔓越莓汁立刻漂浮起来,飞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伊恩脸色惨白地呆立在一旁。 「惨了,我刚刚──」 「你喝了多少?」亚兰打断他,与此同时躺在垃圾桶里的紫红色饮料又缓缓飘回他们的餐桌上。 「就只有两口!我哪知道那么多,而且还很好喝!」 「莫德,那到底是什么?」 「呃,」莫德看看伊恩,又看看亚兰,神色有些焦虑。「好像是爱情魔药……她被德里斯拒绝了,所以……我去问问她。」 莫德飞也似地跑走了。 亚兰叹了口气。 「至少不是攻击性强的魔药。你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我?像平常一样,好到不行!就算喝了这鬼玩意我也不会爱上那个红头发的自大狂!」 「理论上是不会,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太放心。」亚兰说,仔细端详好友异常红润的脸和亮晶晶闪着光芒的眼睛。 「看起来药效开始发作了。」 「你说什么?」学院顶楼的空教室里,穿着华丽宝蓝色长袍的红发少女带着愤怒的表情大叫起来:「那白痴喝了我的魅惑药水?那是我花一星期弄出来的!他必须赔偿我──你也必须赔偿我!我不是叫你监视德里斯喝下去吗?」 「我……我又没答应你!我说了我觉得这样不好!」莫德底气稍嫌不足地抗议。 「别傻了,莫德,从你不告诉德里斯的那刻开始,你就已经选边站了!而你竟敢背叛我!噢天哪,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再弄一株吸精藤──」梅丽娜转过身,神情严厉地瞪着他:「而你最好过来帮我!」 「可是我……你明明知道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喔我当然知道了!」梅丽娜毫不客气地说:「你以为我拖着你这个拖油瓶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训练你!你想一辈子毕不了业吗?」 莫德闭上嘴,露出感动和怀疑相交的复杂表情。 「我可以跟你去找材料,可是你要是又打算用在别人身上,我就要跟别人说了。」 梅丽娜翻了翻白眼。 「不用的话我去找什么材料?白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共犯了,还打算半途倒戈!」 「我……那我就不去。」 「我有说你能拒绝吗?」梅丽娜蛮横地说:「你要赔偿我!别忘了你从我身上拿了多少好处!」 莫德觉得有些伤心。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好好考虑……我又不是因为可以拿好处才跟你交朋友。」 「少蠢了,莫德,除了那些被自我满足的荣誉感冲昏头的傻骑士,没有人会做没有利益的事,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我就是太优秀才一堆人围着我转,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我吗?好了,我走了,等我拟好计画再连络你。」梅丽娜说完转头就走。 「才不是这样……」 莫德囁嚅着,他一点也不认同梅丽娜说的话,但总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然后他突然灵光一闪。 「那你呢,梅丽娜?」他大叫。 梅丽娜停下脚步。 「就算你这样帮我……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东西吧?你还不是在做没有利益的事!」 「当然有了,我又不是笨蛋。」 梅丽娜转过身,插着腰气势凌人地看着他。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心情可好了!」 莫德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对他来说,梅丽娜就是这样的人──如同狂风暴雨,却又不时洒下温暖的阳光,那些蛮横言行下透露出来的真诚心意总是让他感动不已。 莫德微笑着,盯着已经看不见红发身影的教室门口发呆。 ──然后他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等等!梅丽娜──」 莫德大叫着衝出去。 「梅丽娜这么说?」 「嗯,对。」莫德翻找着厚重的魔药学课本:「她说那个魔药必须搭配仪式,被魅惑者要站在法阵中间,然后施术者必须站在他面前完整念诵咒语才会生效,魔药只是辅助品……」 「大多数魅惑系魔药都是辅助品,但也是有效力极高的种类。她用了什么材料?」亚兰问。 「就是这个。」莫德翻到其中一页,指着编号187号的魅惑魔药配方。 伊恩凑过头,将配方成份念出来。 「药用混合液a型、暗蝙蝠翅膀、火蜥蜴皮、水藤蔓、迷魂草、吸精藤……她要去哪找吸精藤?还有迷魂草!」 「她家管家好像知道去哪里採的样子。」莫德说。 「那算哪门子管家?」伊恩皱着眉。 「看起来效用应该不大,至少你不用担心爱上她了。」亚兰说。 「我一点也不担心!就算有一百个亚兰对我念情感转移咒,再往我喉咙里倒一公升梅丽娜的血,我也不可能爱上她……等等!」 伊恩像是想到了什么,紧张地从莫德手中抢过课本,接着哀嚎一声。 「我漏看了!还有情感转移对象的血──我竟然喝了那傢伙的血水!」 伊恩发出乾呕的声音。 「这个真的没效吗?」莫德有些担忧地说:「梅丽娜的血应该会让效用增幅……」 「不!」伊恩惨叫。 「理论上不会,魔药本身具有魔力,但缺少法师的命令……」亚兰试图解释,但马上就被伊恩打断。 「我才不要!」伊恩大声叫嚷:「和她在一起我还不如和亚兰在一起!」 「喔,和你在一起我还不如和莫德在一起呢。」亚兰面色不善地说。 「呃,我觉得梅丽娜也没很糟啊……」 「你这叛徒就别再说风凉话了!你摸摸良心,换成你会选亚兰还是梅丽娜?」 莫德闭上嘴想了想。 「我就不能选隔壁班的蜜琪吗?」他小声地说。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异状,但伊恩确实受到那个魔药的影响;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变化也越发显着──当天的课程结束后,在亚兰的宿舍房间里,他情绪亢奋地在亚兰身旁喋喋不休,比手画脚地大声说话,严重影响他读书的心情,最后他终于再也受不了地闔上课本。 「我要去图书馆。」 「为什么?这样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了!」 「这样我才能专心念书。等你药效过了再来跟我说话。」 「等等亚兰,别这样!」伊恩急切地拉住他。 亚兰不耐烦地停下收拾的动作。 「少讲几天话不会要你的命!如果你非得要发出声音的话,何不把精力花在练习咒语上?」 「我不要!」伊恩大叫:「好吧,我发誓我会努力保持安静,别赶我走好吗?」 他哀求地望着他。 亚兰叹了口气。 「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只安静了五分鐘,我根本不相信你能打破这个记录。」 「凡事总得试试看!你不能因为我犯过错就先定我的罪。」 亚兰不抱希望地掏出怀錶。 「半小时。」他说:「半小时内你只要发出一个声音就别想在课后时间看到我。」 伊恩闭上嘴。一时间,气氛沉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亚兰翻书的窸窣声响。 寂静不知维持了多久,然后又被同样的声音粗鲁地打破。 「你真的会选莫德吗?」伊恩没头没脑地问。 亚兰看看怀錶。 「半小时又三十秒,你是故意的吗?」 「不是。」伊恩无辜地说。 「那就闭嘴。」亚兰不客气地说,继续背诵净化术的咒语。 伊恩又安静了五分鐘。 「你会选莫德吗?」 这一次,亚兰啪地一声闔上书,开始将桌上的课本一本本塞进包包里。 「别这样!」伊恩大叫:「我发誓我会努力保持安静!我说真的,我现在不在你身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刚刚上课我闷到快发疯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亚兰无动于衷地转过头。 「你想说什么最好现在赶快说一说,否则你可能要等一个月后才遇得到我了。」 「别这样,我……」 「一分鐘,现在开始。」 「什么?太少了!根本不够──」 「50秒。」亚兰打断他。 「我、呃──你会选莫德吗?」 「我们的对象就不能不要超出异性的范围吗?40秒。」 「等等!我……我是说,我好像可以接受……」伊恩含混地说:「不对,我要说的是……反正,你也知道,你比梅丽娜好太多了。」 「喔。15秒。」 「等等,别这样!」他急切地叫:「我想想,我要说……」 他定定盯着亚兰看了一会,眼神有些迷离。 「我从刚刚就一直这样觉得了……你真漂亮,你以前也长这样的吗?」 亚兰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叹了口气。 「伊恩,这不有趣。」 伊恩一反常态什么都没说,他出神地直盯着亚兰不放,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般轻轻晃了晃脑袋。 「有趣……?不对,我不觉得有趣,我觉得……」伊恩喃喃自语:「我只是觉得,我想待在你身边,你看上去那么好──」 他的灰绿色眼睛并不特别深邃,却是伊恩看过最漂亮的眼睛;浅米色的头发像猫咪柔软的毛,不长不短修剪得刚刚好;唇角翘起的弧度,不高不低就在最宜人的位置。伊恩觉得他的五官就彷彿是上帝雕塑出来的艺术品,比例完美、穠纤合度,所有人都应该长得像他那样子。 怎么有人有办法长得这么好看? 「我觉得,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话……不对,我是说──喔我的妈,亚兰、亚兰──」 从未有过的澎湃情感溢满了内心,伊恩急切地抓住亚兰的肩膀。 「拜託,和我在一起!」 「啊──」亚兰以一种微妙的表情回望着他,然后乾乾地笑了几声。 「不愧是梅丽娜。」 「什么?为什么要提起她?我爱上你了耶,亚兰!这真是──」 「糟糕至极。」亚兰接道:「走吧,我们的魔药学老师应该还没下班……」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回去,伊恩跟在后头喋喋不休。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找伊丝贝雅做什么……啊,我知道,你一定是想问问题!」他滔滔不绝地说:「真了不起!你总是那么用功,又聪明、又上进、又很努力,成绩也很好、作业也很高分,还很优秀……」伊恩努力使用自己所知的贫济形容词拼凑出一个个讚美,丝毫没注意到那番赘句对于平常的自己来说不过是「哇你真强」就能完整替代的词句,也许后面再加句「笔记借我看」。 亚兰忍不住回头看他,伊恩对着他灿烂地笑。 「真好,我真的是……我可以牵你的手吗?」他羞怯地说,脸颊浮现出红晕。 亚兰分不清是目睹朋友对着自己发花痴的景象可怕一点还是他内心一瞬的动摇可怕一点。 糟糕透顶。他觉得有必要让莫德去和梅丽娜好好谈谈,他可不想因为某些阴错阳差在伊恩面前变成那副蠢样子。 「伊恩,你这个白痴。」他不客气地说。 爱情魔药(3) 「嗯哼。」 校内的魔药学老师伊丝贝雅闻了闻那杯紫红色的液体。蔓越莓的香气丝毫不影响她对药材的灵敏嗅觉;她摇晃杯子,观察液体的色泽,从怀中拿出各种试纸及魔药分析器一个个测试。 然后她放下杯子,皱了皱眉头。 「这是哪来的?」 「梅……好痛!亚兰!你干嘛踩我?」 「不小心的,抱歉。」亚兰毫无诚意地说:「只是练习用的实验品,结果被他误喝了。」 「误喝?以这种酸酸甜甜的型态?」 「他以为那是糖浆。」亚兰补充。 「我……」伊恩终于反应过来:「啊、对,我加进去了!」 未经许可对同学使用攻击性的咒语或魔药都是被禁止的,违反规定的人会受到不小的处分,亚兰并不认为得罪梅丽娜是个好主意。 伊丝贝雅瞇着眼睛。 「算了,我也猜得出是谁。然后呢?你有什么问题?」 「我……」 亚兰打断他:「他爱上他朋友了,有可能是这个魔药的原因吗?」 「嗯哼。」伊丝贝雅继续埋首改作业:「有人在你面前念咒吗」 「没有。」 「有人趁你睡觉时把你拖进法阵里吗?」 「没……我都睡着了怎么知道?」 「你都不知道了我又怎么会知道?」伊丝贝雅冷淡地反问:「班长,这种事你应该自己就能判断才对,他看起来像是中了爱情咒的样子吗?」 「不像,可是……」 「你们自己惹出的事就自己想办法调解药。」伊丝贝雅接着说:「或是放着不管也行,魔药药效顶多持续一个月,就算是那个提尔家的大小姐也不能改变既定配方的代谢速率。」 亚兰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课本里写得明明白白。 他只是无法控制地感到害怕,他怕一个月后他们的关係再也无法回復到以前的样子。 他们离开伊丝贝雅的办公室,去图书馆借了本魔药配方大全,然后亚兰大发慈悲地选择回到宿舍房间阅读那本可以砸死人的厚重书籍;对此伊恩一点感谢之心也没有,他彷彿忘记对方说过的话,一路上喋喋不休,但亚兰已经不想浪费任何心神赶他走了。 如果伊恩是真的──就算是因为魔药的关係──爱上他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忍受这种爱情表达方式。亚兰不禁对產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绝望。 伊恩还在大声讲话。 「嗯,我觉得这跟魔药没什么关係──」 「别吵。」亚兰说,他努力翻找可行的解药配方,那些材料太难找了──他们只是学生,要去哪弄到龙的鳞片? 「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利!」伊恩愤愤不平地喊。 亚兰抬起头,对他绽开了个甜美的微笑。 伊恩呆呆望着他。 「我们来做个交换吧。」他柔声说:「你安静地、配合地,让我解决你的异常状态,等你药效退了,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伊恩双眼发光。 「你会让我牵你的手?你会让我亲你吗?」 「随你高兴,只要你现在开始保持安静。」 伊恩闭上嘴,他迷恋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亚兰扶着额头沉思着,思考寻求梅丽娜帮助的可能性;他明白不管找到哪个老师得到的回覆都是一样的,对付这类魔药的解药材料过于昂贵,只要没被下咒,等待的确是最适当的处理方式。 但他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伊恩正凝视着他。他终于发现亚兰总是给人微笑印象的原因了,他的唇角形状是往上翘的,就算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有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 伊恩不禁想到亲戚家养的萨摩耶犬,上扬的嘴角看起来也是不论何时都在笑的样子,这个联想让他大笑了起来。 「亚兰,你超像──我姑妈养的大白狗!」 亚兰白了他一眼,伊恩这傢伙绝对是会在热恋期被女孩子甩掉的那种人。 「明明很严肃,看起来一直在笑,生气时就像在撒娇──」 伊恩笑到眼角泛泪,好像那是什么超有趣的笑话一样。 「那么,你要饲养我吗?」 「蛤?」 伊恩还在笑,丝毫没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亚兰伸手撑在伊恩的椅子上,身体向前倾;他歪着头微笑着盯着伊恩,双唇微啟,轻轻吐出了个单音节。 「汪。」 伊恩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像中了石化术一样一动也不动。 「开玩笑的。」 亚兰收回目光,继续翻阅从图书馆借来的魔药配方大全,变回伊恩熟悉的样子。 「要说狗的话,你才比较像吧。」他漫不经心地说:「整天黏着人不放,到处惹麻烦,又呆又笨……」 「我……我哪有!」伊恩回过神来,愤慨地喊。 「还很吵,你想要我取消约定吗?」 伊恩马上闭上嘴,一脸无辜地看他。亚兰彷彿能看到他背后瞬间垂下的尾巴,这让他有些于心不忍──就像现在这样,亚兰知道自己也同样受到影响,他对于伊恩的抵抗力总是比自己估算的薄弱许多。 「我想去问问梅丽娜。」 「你要找她?她不会帮忙的!她肯定还在气我喝了德里斯的果汁!」 「所以我需要筹码,比方说你之前给我的那本手抄本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你要给她?可是那是我送你的!」 「所以你得再抄一本给我。」亚兰对他笑笑:「你会帮我吧?亲爱的伊恩。」 「啊……」伊恩愣愣看着他唇角扬起的弧度。 「当然没问题──抄几本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虽然我不认为梅丽娜会有龙鳞。」亚兰继续翻书,烦躁地簇着眉头:「不过也许她会知道其他阻断魔药效力的方法。」 「嗯,我觉得没解开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伊恩乐观地说:「你看,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搞不好这根本和那个自大狂无关,只是碰巧同时发生而已──」 「不可能。」亚兰打断他。 「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你什么时候不爱上我,偏偏在现在这时候?你只是受到那个奇怪魔药的影响而已。」 伊恩欲言又止。他忧鬱地看着他,最后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 「你还记得上学期那次超噁心的魔物学考试吗?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那次考试,每个人都要通过放满各种魔物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隻变形虫般不停变换形状的巨大怪物。 那是梦魔。梦魔会製造梦境,当他製造美梦时,猎物会沉沦于最渴望的幸福里久久不醒;当他製造恶梦,则会使敌人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里尖叫直到死去。 亚兰和伊恩都明白莫德看到了什么,就连伊恩也难得闭口不提关于那件事的任何话题,梦魔在受到攻击时十之八九都会製造恶梦,那并不是个多好的体验。 「没什么好提的,你呢?」亚兰含糊地敷衍过去。 「我的是美梦。恩,我……梦到我跟你结婚了。」 伊恩不好意思地盯着天花板,这才是他绝口不提的真正原因。 亚兰瞪大眼睛。 「还生了两个宝宝,一男一女,长的跟你一模一样。」伊恩补充:「只是最后你穿围裙勾引我的模样太脱离现实,我才会醒过来。」 亚兰震惊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伊恩,你这个白痴。」 隔天早晨亚兰就找到了梅丽娜。 因为跳级的缘故,梅丽娜现在在最高年级的班里,只差三个月就要毕业考──对她来说也只是消磨时光等毕业而已。此刻,那位优秀到让人生气的红发法师正一脸不耐烦地对着他大喊大叫。 「不可能!喔天哪,你书都念哪里去了,我们学院的全年级第三名程度有那么糟吗?那只是个魅惑系魔药!魅惑系魔药──」 「在没搭配法术的状况下不会发挥指定效用。」亚兰接着说:「但你是梅丽娜,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办法。」 「你说的有道理。」梅丽娜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很可惜,就算是我也无法做出百分百的爱情魔药。这和天分没什么关係,你说我要去哪找千年以上的吸精藤──还有魅魔的血!高等恶魔已经够难找了,还得要是个魅魔……」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噢等等,我有个好方法!」 「等一下!」亚兰急忙叫住她:「关于解药……」 「这不干我的事!」梅丽娜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他不会因此爱上任何人!」 「但事实就是他声称他爱上我了,这让我非常困扰。」 「喔老天,那只是个魅惑系魔药!」梅丽娜忍无可忍地大叫:「只是本能和情绪被放大,理智被压制而已,就像喝醉酒口无遮拦一样──但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你看他爱上我了吗?要说他为什么会变这样,也只会是因为他本来就有那个意思罢了!好了,别烦我…...」 梅丽娜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她翻找着长袍口袋,掏出了一片巴掌大的鳞片。 白色的鳞片,隐隐闪着光泽;仔细看的话,上头还缀着繁复美丽的花纹。 亚兰睁大眼睛。 「龙鳞片?你从哪里……」 「我可以磨一点下来给你。」梅丽娜趾高气昂地打断他:「相对的,我要你想办法色诱那个凯维尔家的笨蛋儿子,从他身上挖点恶魔的资讯来!」 传闻这个歷史悠久的法师家族出版了各式各样的魔法书籍,唯独封印了某位祖先关于恶魔的种种研究。理由很简单──他们是法师,跟那些和恶魔打交道的邪恶术士才不一样。 这是檯面上的说法。事实上伊恩老早就抄了一本当他的生日礼物,那本珍贵的笔记就孤零零地躺在他家的地下室里,根本没人在意过它的存在,没有卖给任何一个术士,当然也没费神去进行封印;那位老祖宗所得到的不是反对,而是彻底的忽视。从这点就不难得知这个家族没落的原因──他们只接受自己认定的荣誉,一旦后继无人,他们也不愿另谋出路,只是一再地挥霍积蓄,期盼着那些没有潜力的孩子有朝一日能放出魔法。 亚兰默不作声地掏出那本厚重的抄写本。 「里面的内容应该绰绰有馀了。」 「噢,好极了。」梅丽娜讚赏地点点头:「所以说我喜欢聪明人。」 她伸出手,亚兰却迟迟不把书交到她手上。 「抱歉,这本书很珍贵,是伊恩想尽办法弄到的,市面上找不到另一本。」亚兰友善地微笑:「看在我们那么努力的份上──」 梅丽娜翻了翻白眼。 「噢,聪明人。」 三个小时后,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伊恩皱着眉望着眼前咕嚕冒泡的液体。 「一定要喝吗?」他忍不住问。 「你以为这杯解药价值多少?里面的龙鳞粉可以抵一栋房子!」 「所以我才说把他留起来做其他更重要的用途!你又不听我的──」 「我可没办法忍受你那副呆样一个月,快点。」 伊恩犹豫着。 「可是,喝下去我是不是就不喜欢你了?我想要喜欢你,我……」 亚兰闭上眼睛。那一瞬间,伊恩彷彿看见他露出痛苦的神色,但等他凝神细看,又只看见亚兰每次朝他发火时的不满表情。 「给我喝!」他厉声命令。 伊恩闭上嘴,他委屈地接过亚兰调好的解药,深吸口气一饮而尽。 亚兰紧张地望着伊恩,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感觉如何?」 「呃,嗯,滑滑的、苦苦的……」 「我不是说这个!」亚兰气极败坏地打断他。 「我在问你对我的想法!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什么?」伊恩震惊地大叫:「你这种问法好像对我有意思似的!」 亚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你以为我想这么问吗?」他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这个白痴又……」 「所以是真的吗?你喜欢我吗?」 「什……」亚兰愣了愣。 伊恩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恩,我觉得,我现在还是挺喜欢你的……你可以跟我结婚吗?」他热切地问。 出乎伊恩意料之外的是,预期中的冷水没有泼来,回应他的是一阵寂静。 伊恩不禁疑惑地望向亚兰。 亚兰没有说话。他正以一种很不亚兰的表情盯着他看。 那是和他绝缘的表情。茫然、呆滞、慌乱、手足无措,出现在一向冷静的他脸上时显得更加脆弱与无助。 这让伊恩吓呆了。 「亚兰!你怎么了?」伊恩紧张地衝向亚兰,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不,我……」 「哪里不舒服?有人欺负你吗?」 「我没事……不要摇我!你就不能别那么粗鲁吗!」 亚兰推开他,过了好一阵子,他的眼神终于恢復清明。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脸严肃地抬起头。 「伊恩,我……」 「别说!」伊恩大叫着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说出来!」 亚兰沉默地望着他,伊恩脸上的表情让他想伸手紧紧拥抱这个人。 「听我说,亚兰,你是个好傢伙,所以一直放任我缠着你。」 伊恩忧伤地望着地板。 「你瞧,都是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你不喜欢我,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就连现在也是,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那时候,如果我没贪嘴就好了,我就不用被你拒绝,也不会让你为难……」 亚兰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叹了口气。 「我该说什么?你该思考的时候不用大脑,突然之间又自己鑽牛角尖……我当然觉得你很烦了。」他顿了顿,「不过,不许你说这种话。」 伊恩愣愣地看着好友温柔的微笑。那微笑越来越靠近,最后化为唇上一瞬间的温软触感。 「你不说出口的话,我不就只能在梦里做这种事了吗?」 亚兰在他耳边悄悄说。 伊恩张开嘴。他能感觉到亚兰轻搔着他的脖子的柔软发丝,连带着心里也感觉痒痒的。 伊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遇到一隻梦魔,或是其实期末考根本没有结束,他仍然一个人在最终关卡沉睡不醒,而通过考试的亚兰正准备在他头上降下一大盆冷冰冰的水元素;他浑浑噩噩地伸出手捧起亚兰的脸,歪着头想确认他是不是自己内心的幻影,仔细凝视对方害羞泛红的脸、闪烁却仍努力望向自己的眼神,还有唇边噙着的美丽微笑──然后他想,如果梦境能这么好、这么真的话,乾脆就不要醒来了吧。 毕竟他这辈子可是从没做过这么棒的梦啊。 「亚兰……真的吗?」他喃喃自语。 「你真的不是为了安慰我?我说真的,你拒绝我也没关係──好吧,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点时间,不过应该没问题.…..」 「那次考试,我梦到你和莫德出卖了我。」 亚兰出声打断他。他难得低下了头,就像伊恩那样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 「然后,为了惩罚你,我把你监禁在只有我知道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在找你,但没有人能找到那个地方,你只能靠我提供的饮水和食物活下去,哪里也去不了。」 依赖着我,因为我而活着。 ──你只能看着我。 梦中的自己,看着对方因为被禁錮而屈辱的表情,残忍地在他赤裸的身体刻下无法抹灭的伤痕,然后温柔地将水哺入他颤抖的喉咙里;悲伤、愤怒、仇恨与痛苦交织在一起,最终竟成为疯狂的执着。 于是理解了,对他的所有恨都源自于爱。 梦中的他,因为这份扭曲的情感而兴奋地发抖,却又流下了泪。 「什么?」伊恩彷彿惊醒般地打了个激灵,然后大叫了起来:「等等──为什么只有我被关起来,莫德那傢伙就没事?」 「自己想,我要回宿舍了。」 亚兰推开伊恩转身就走。 伊恩愣愣地看着亚兰通红的耳朵。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亚兰背对着他越走越快,简直像在逃跑一样。 「真的假的──」伊恩大叫着追上去:「你真的比较喜欢莫德?他哪里好?」 亚兰终于停下脚步,他忍无可忍地转过头。 「伊恩,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