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男人》 章一：陌生人 01 最近，季书扬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他。 不论他在做什么，总会感到身后有某种目光在盯着他，可当他回头，却又找不出那人是谁。 这种诡异的感觉，存在于每个角落。不论是在教室、马路上，还是家中。只是，让他感觉更强烈的地方，却是在自己的房间，那扇面对大马路上的窗户。 这扇窗户离他的书桌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只要他转个头就可以看到窗户外的景色。他很喜欢在读书读累的时候看看窗外，无论是蓝天白云还是晚上热闹的夜景，都有助于紓缓读书的疲劳。 不过他很久没这么做了。自从他察觉到被注视的感觉后，他就很少开窗了。就算老妈进来房间硬是帮他开窗，说要让房间通风，他也丝毫不敢瞄向窗户那头。 他直觉认为，陌生的注视感来自于那里。 今天是季书扬的生日，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一向没有许愿习惯的他，今天突然许了一个奇怪的愿望，那就是希望今天赶快结束。 现在，晚上七点，季书扬正坐在书桌前读书，而旁边的窗户是半开的状态。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窗户那边有某种东西在注视他。 一手握着笔，一手抓着课本的左上角，季书扬整个思绪全被那道莫名的眼光给打乱了，完全无法专心读书，紧张之情开始显露于脸上。 他不敢往旁边看。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那道目光特别强烈。他额上冷汗微涔，心跳加速，他吞了吞口水，考虑是否今晚先远离房间，在客厅待到天明。但思考的同时，他又稍稍把视线往右边移，始终抵不过好奇心。 才移开一点点，他就感觉到窗户那边的确有一抹影子。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有一抹影子在窗户外头窥视着他，这是他之前从未看到过的。 这个发现让他更紧张了，握笔的手心开始出汗，不觉又嚥了几次口水。若是正常情况下，一般人或许会大叫有小偷、有变态或是有偷窥狂。 他虽然是一般人，但这情况并不正常，让他丝毫不敢开口。 ……因为这里是九楼。 窗户外面并没有阳台，也没有让人着地的屋簷。所以那抹影子应该不是什么小偷、变态或是偷窥狂，而是── 恐惧感开始蔓延到全身，他把视线移回来，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纵使，那抹影子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既然已经发现我了，就转头看我嘛，不然我很寂寞的。」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旁边的窗户传来，让他吓了一大跳。季书扬下意识地往右边一看，却看到一位从未见过的男人，身上穿着白色衬衫，手肘撑在窗沿上，一脸笑瞇瞇地看着他。 「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男人笑意加深，可以清楚地看到颊边的酒窝。 突然看到一位素未谋面的男人“站”在窗外，还开口跟他说话，让季书扬一时哑口无言，不……说是“站”着，但窗外是一片墙壁，没有立足点，所以── 「……你是谁？」对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季书扬好一会儿才挤出这句话。 男人歪着头，唇边笑意未减，说：「这里是九楼，你看我站在半空中，你觉得我是谁呢？」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带点戏謔的意味。 ……他真的见鬼了，在十八岁生日这天。 季书扬防备地看着陌生男子，脑中登时浮现各种鬼片主角遇鬼的台词。他深吸了一口气，稍微缓解初次见鬼的惊吓感，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你有什么冤情，请不要来找我，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记得每个主角第一次见鬼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现在终于可以体会那些主角的感受了。 闻言，男人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你、你真是太有趣了──」 男人笑得有点夸张，让季书扬不禁开始认为自己刚刚的发言是不是有点蠢？不过，这种情况本来就很诡异了，他根本没办法以正常的逻辑去思考现在的情形。 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会跟他说话、对他笑的男鬼啊。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看对方笑成这样，季书扬还是忍不住开口辩驳。 虽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灵异鬼怪的事，还能跟鬼对谈……搞不好隔天醒来发现一切只是梦。 男人这才努力掩住笑意，回答季书扬。 「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冤情，也不是来抓什么替死鬼。只是偶然经过你家，觉得你很可爱，外表是我的菜，所以就跟在你身边了。」男人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很平常的事，手肘依旧撑在窗边，感觉好像是无意间路过他房间，然后停下来向他搭訕。 不过，这番话反倒让季书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句话是……他被鬼缠上的意思吗？ 「所以最近……你一直在跟着我？那道莫名的视线也是你的？」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被同性恋缠上还不打紧，对方还是个鬼？ 看到男人点点头，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你、你你难道连我上厕所的时候也跟着我？」 男人连忙摇头，摆出一副冤枉的神情，「嘿，我没有那么变态，只是每天在你房间外面晃晃，偶尔陪你到学校上课，绝对没有偷看你的隐私。」 跟踪就已经算是侵犯隐私了…… 他想反驳，却开始感到无力。因为事情已经超出合理范围，他根本无法思考。 这下，真相解开了。 原来最近让他感到莫名的视线……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位男鬼。 看到眼前长得人模人样，斯文秀气的男鬼，比起被人监视的恐惧感，他倒是觉得……麻烦大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麻烦，这种麻烦他该向谁去诉说啊。毕业在即，他可不想给自己无故添乱。 季书扬突然觉得头好疼，一切原因来自于眼前的陌生人。 「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男人又笑咪咪地丢了这句话。 被男人、不，是男鬼祝贺一点都不快乐。 季书扬在心中嘟噥道。 章一：陌生人 02 自那天起，季书扬的平凡高中生活开始变得不平凡。 说是不平凡，其实也只限于晚上。自从季书扬看到男鬼的真面目后，男鬼也只在晚上出现，和那天一样现身于他房间的窗外。 每晚，男鬼总会滔滔不绝地找话题和他间聊，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很少搭理。 「阿书，别一直念书啦，跟我聊聊天啊。」男鬼趴在窗外，又开始干扰他读书。「你的名字都已经有“书”字了，还老巴着书不放，小心变成名副其实的书呆子。」 季书扬伸指揉了揉太阳穴，不理他，继续专注于课本上的英文字母堆。 在推测眼前这位陌生人应该没有伤害他的意图后，季书扬决定让自己回归到以前的生活。反正没有人能看到这位男鬼，所以他大可不必搭理他。 只是，这位男鬼的聒噪程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每天晚上像是要吸引他注意似地说一堆话。 一直说一直说，说到让季书扬怀疑他生前一定是个长舌公。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有一个朋友每天念书，成绩优异，结果后来变成死脑筋，只愿活在自己的世界……」 男鬼劈哩啪啦讲一堆，干扰他背英文单字。 「后来啊……」 虽然季书扬没有在听男鬼讲什么，不过背了半小时课本上的单字只记得几个，罪魁祸首就来自于窗边的男人。 季书扬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闔上课本。要不是下星期才考英文，他早跟那位男鬼抓狂了。不过要说抓狂，他也不太敢，毕竟对方不是人。 他只能自认倒楣，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男鬼缠上。现在只能等这位男鬼何时对他不感兴趣，早早消失去缠其他男人。 「不读了吗？太好了，来聊天吧。」男鬼看到季书扬开始收拾桌上的课本，眼睛一亮。 「……你想聊什么？」季书扬一脸认命地趴在书桌上，慵懒地侧头看着男鬼。 其实男鬼长得还不错，面容清秀，看起来也不像鬼，才让人对他不至于有恐惧的感觉。虽然季书扬觉得这只是他说服自己的一个藉口罢了。 「聊什么都行。」男鬼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生前也那么聒噪吗？」 「我哪有聒噪。」 「你哪没有。」 「我很文静的。」 「……那你生前是怎样的人？」 「跟现在差不多。」 ……有问跟没问都一样嘛。 「继续聊啊。」男鬼催促着。 「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嘛。」 「…………」 ……被男人直接面对面告白，还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喜欢我哪点？」 「每一点。」 「你又不认识我。」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们上辈子认识啊。」 男鬼露出顽皮的笑容，让季书扬怎么说也说不过他。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打哈欠，胡乱丢了一个问题。 没想到刚才聒噪的男鬼突然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怎么了，名字不好听，所以不好意思说吗？」季书扬很难得地调侃他。 「……不是，我忘了。」 男鬼一说完，气氛瞬间变得尷尬。 季书扬看到男鬼一脸落寞的样子，心中不觉產生罪恶感。 他是有听说过，人死后就会忘记生前的一切，原来这是真的啊？ 「呃……那你要不要取个名字？我可以帮你想。」季书扬把头抬起来，努力试着安慰他。不过季书扬一向不擅长安慰，尤其还是安慰男鬼，所以他只好说出最实际的建议。 男鬼笑了，摇摇头。 「不用了，鬼还需要什么名字。你就叫我……大哥哥好了。」那抹最初的戏謔笑容又回到男鬼脸上。 闻言，季书扬脸马上垮下来，心中那股罪恶感也随着那句话烟消云散，更止不住全身的鸡皮疙瘩 「要叫也是大叔吧。」他幽幽地吐槽眼前明显年纪看起来比他大的男鬼。 「什么大叔！我才大你十岁耶！」男鬼一脸不可置信，有些激动地为自己辩解。 「二十八岁就是大叔了。」季书扬托着腮，撇过头凉凉地说。「我看你生前还是一位变态的大叔吧，恋童癖什么的。」 「变、变态？我哪里变态！」 「变成鬼了还偷偷跟踪一位高中男生，这不叫变态叫什么。」 男鬼欲言又止，哑口无言，清秀的脸蛋竟然红了。 「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季书扬问出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男鬼装模作样地偏头沉思，回：「上个月初吧。」 季书扬想了一下，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因为他发现有人偷看他的时候，已经是两三个月了。 「……你说谎，明明就已经跟了两三个月。」 男鬼连忙摇头，说：「哪有，我真的是上个月才发现你的。」 「可是我从两三个月前就发现有人在看我了。」季书扬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 男鬼愣了一下，不再反驳，但又看他想了一会儿，露出像是发现什么线索的表情，唇边开始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之前看你的人真的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在看你。」 季书扬皱眉头，托着腮侧头看他，另一手无聊地甩笔，等着听男鬼要如何继续扯谎下去。 「先前我跟踪你去学校的时候，就发现你们班有男生一直在偷看你了。」男鬼故意挑了挑眉，眼神饱含戏謔，又说：「他不只在偷看你，还写了一封情书给你呢。只是一直放在抽屉，不敢交给你。」 季书扬眉头皱得更紧了。 ……又是男生？ 怎么搞的，他最近很有同性缘吗？ 为什么喜欢上他的都是男生，其中一个还是鬼？ 但他还是不相信男鬼的话。 「我不信。」季书扬撇过头，不再看对方。 「我可以告诉你是谁。」 不可否认地，这话倒是挑起季书扬的好奇心了，毕竟，听到班上有人在暗恋自己，难免会想知道那人的身分。他稍微瞄向了男鬼，但还是故作没兴趣的表情，趴回桌上，因为他不想让男鬼得逞。 男鬼笑笑，不说话。像是看穿季书扬的好奇心，却又把他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他是谁？」 季书扬终究是忍不住开口。 「我记得他好像叫……」男鬼故意停顿了很久，才又接下去：「哎，叫什么我有点忘了，好像叫骆什么的。」 听到这话，原本懒洋洋趴在书桌上的季书扬，驀地坐正身子，惊讶地看着男鬼。 「骆司辰！」 这答案实在太明显，因为班上姓骆的只有一个人。 「好像是哦，原来你知道他的名字啊。」男鬼笑咪咪的，似是话中有话，总是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什么意思？他是我同学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季书扬皱眉，不懂他这个问题的意义。 「因为我看你跟他没什么交集，也几乎没有讲到话，以为你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看来，男鬼在跟踪他的时候，也顺便观察了一下季书扬的人际状况。照理来说，这应该是某种让人厌恶的跟踪狂行为，但季书扬倒是很自然地跟他聊起骆司辰。 「以前有跟他说过几句话，但他在班上很安静，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 「所以我本来以为你连他名字都忘了。」 「才没那么夸张。」季书扬忍不住白了男鬼一眼，又说：「他的姓氏不常见，所以我对他很有印象，而且他是我们班的第一名，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季书扬不懂为何男鬼一直纠结于这种问题。 不过，季书扬还是很惊讶，若男鬼没有骗他的话，他真的不会认为骆司辰会对他有意思。因为两人真的几乎没什么交集，他甚至以为骆司辰把他当作竞争名次的敌手。 多亏骆司辰的关係，就算季书扬每天再用功读书，还是只能屈居第二名。而且现在加上身边又有男鬼在他身边吵，第一名也离他越来越远了吧。 骆司辰……原来在暗恋自己吗？ 「怎么，还是不相信啊。」窗边的男鬼也学刚刚季书扬拖着腮的模样，语气开始慵懒起来，「那就当我没说囉。」 季书扬没有再搭话。 话题虽然结束了，但不可否认地，季书扬开始在意起骆司辰这个人。 章一：陌生人 03 那位鬼大叔真的说对了。 季书扬发现，骆司辰的确常常趁他不注意时盯着他瞧。等他回头，骆司辰才连忙转移目光，不过匆忙的举动已落入他的视线。 有一次，他甚至直接骆司辰对上目光，只见对方似是愣了一下，才别过头。 他开始对骆司辰產生兴趣了。 应该是说，他好奇骆司辰为何会喜欢上自己，即使两人几乎毫无交集。 在此之前，他对骆司辰停留在沉默寡言、不擅交际的印象。平时，骆司辰下课只会在教室角落默默看书，鲜少与他人交谈。严格来说，骆司辰的长相并不出眾，顶多算得上清秀。 记忆中，季书扬很少在骆司辰脸上看到笑容，再加上那副厚重的粗框眼镜，让人感觉有点难以接近。不过，季书扬会注意骆司辰，单纯只是因为他是课业上的劲敌，万年不败的第一名。 虽然他对于名次得失心不重，但对于总是踩在自己头上的人还是有些介意。 今天，跑堂时他故意留在教室，假装慢慢收拾东西，眼光却一直偷覷角落的座位，观察骆司辰的行动。等到大部分的同学都走了，骆司辰也离开教室后，季书扬才若无其事地走到骆司辰的座位前。 他先是看了一下週遭，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弯腰低头看向骆司辰的抽屉。理面很乾净，只有几本排放整齐的书以及一些文具，不像一些男同学尽把垃圾往里面塞，成了万年垃圾桶。 有时候从这些小地方，可以看出骆司辰比同龄男生还纤细的个性。 毕竟自己是在作偷看他人抽屉的行为，季书扬多多少少还是感到有些做贼心虚，本来只想看个几眼就离开，这时却看到疑似信封的纸张被夹在两本书的中间。 他小心翼翼地移开上面那本书，把信封拿出来后，又尽量把书排回原位，看起来像没人动过一样。 季书扬突然怀疑自己为何要作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手上这封未署名的信，的确验证了男鬼昨晚说的话。 ……原来鬼大叔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季书扬还是不懂，平时他很少跟骆司辰接触，他为何会暗恋自己？ 正当季书扬在犹豫要不要把信打开时，上课鐘声响起。季书扬又看了一下信封，这才随手把信夹到课本里面，匆匆忙忙地离开教室了，用跑步的方式前往下一堂课的教室。 擅自把信拿走不会被他发现吗？季书扬不禁在心中自问，但随即又想明天再把信放回原位，装作不知情即可。 后来，季书扬在那堂课看到骆司辰的脸时，竟感到特别心虚。因为，骆司辰写的这封信，此时此刻就夹在自己的课本里。他动作小心地翻开课本，不让信封掉出来。 只不过，那堂老师讲了什么内容，都听不进季书扬的耳里，他的心思全系在那封信的内容。 面无表情上着课的骆司辰，与心神不寧的季书扬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回到家，季书扬并没有打开信封，只是把那封信放在一旁，依旧读自己的书，像是弥补今天的不认真。 晚上，男鬼又出现在窗边。看到季书扬手边的信，他露出难得的惊讶神色。 「咦，他跟你告白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证实你的话是不是真的，所以趁他不注意时偷的。」季书扬没有把目光从课本中移开，语气冷淡。 「那……你看了吗？」男鬼的语气甚是好奇。 「还没。」 「你不打算看吗？都给人家偷回来了。」 这位男鬼又开始管起他人的间事。 正当季书扬觉得鬼大叔特别囉嗦，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他时，却对上一双落寞的眼神。 他一时愣了。 「我看他真的很在意你，既然你都把这封信带回来了，看看也无所谓。」男鬼又指了指那封信，说道。 不过刚才那抹落寞已然歛去，换上一副平常的神情。 季书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放下笔，拿起那封信。 「你真的那么好奇？」季书扬见男鬼一直盯着情书不放，忍不住问。 男鬼却冷哼一声，说：「不过是小毛头在谈恋爱，有什么好吸引人的。」他摆出不在乎的神情，将眼光从信封移开。 真的假的……刚刚明明还一直催促他拆信。 季书扬在心中嘀咕。 「那你转过去，别偷看。」 男鬼毫不犹豫地照做，背靠在窗边。 季书扬动作轻柔地把信封打开，尽量不弄出任何折痕。里头只有一张称不上信纸的白纸，他不知是抱着期待还是好奇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摊开那张纸。上头的字跡漂亮而工整，不过这封信并不像一般情书，里头只有一行字。 我拚命读书，不是为了第一名，而是让你对我留下印象。 整张白纸的中间只落下了这短短一句话，没有羞涩的告白，也没有倾诉爱意的文字，却让季书扬看得怔神了。 其实这句话称不上告白，也无指名道姓，单看这句话并无法得知骆司辰是想让谁留下印象。不过，这句简单直白的文字，却符合骆司辰低调不做作的个性。 如果这是骆司辰的真心话，这让原本对骆司辰抱有竞争意识的季书扬，开始感到自己的愚蠢了。 又看了那句话一会儿，季书扬一语不发地把信收好，决定明天找个时间偷偷把信放回去，装作自己没看到。并非他讨厌骆司辰，也不是排斥同性恋，只是对于骆司辰他不了解，而且身为考生的他并无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 这封信只是让他知道骆司辰其中一个心思，仅此而已，他没有要作任何回应。 起初，得知骆司辰暗恋自己时，他本来只是抱着好奇心才去找那封信的存在，但看完内容后，他后悔了。 不该擅自去偷窥他人的心思，如果没有准备好要作回应的话。 「看完了吗？」 季书扬看完信不过才几分鐘，背对他的男鬼就开口了。 「还没。」季书扬故意撒谎，因为他心情有点复杂，想安静一下。 季书扬动作小心地把白纸放回信封，再放进书包里头，打算明天找个时机摆回原位。 「才一句话有需要看那么久吗？」不待他回答，男鬼还是忍不住转回身，见季书扬已经把信收起来，又皱眉说：「你骗我。」 季书扬挑了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里面只有一句话？」 闻言，男鬼露出神秘的笑容，说：「你亲我一个，我就告诉你。」说罢，男鬼的笑意加深，挑逗意味极浓。 季书扬安静了一下，倾身靠近窗前，然后把窗户关起来，隔绝另一个世界的干扰。 不过，男鬼只是在窗外哈哈笑了几声，便再也没有骚扰他。 当晚，季书扬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两点才睡着。 他作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教室里，除了他和骆司辰外没有其他人。骆司辰站在他面前，一脸羞赧，手拿着一封信。 「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骆司辰讲完这句话，身上的衣服突然变成女生的制服。脸上的粗框眼镜也不见了，露出那张清秀的脸庞，还有那双澄澈乾净的眼睛。 而梦里的他，答应了。 章一：陌生人 04 隔天，季书扬故计重施趁跑堂的短短几分溜回教室，确定週遭没人后走到骆司辰的座位，打算把信放回抽屉。他动作仔细地把信摆回原位，还乔了一下书本的角度，试图把一切弄回原状。 但就像连续剧演的那样，这一幕好死不死被突然返回的骆司辰瞧见了。 季书扬才刚把信放回去，抬起头时，就对上骆司辰讶异的目光，登时吓得立刻把手抽出来。不过这个动作却导致抽屉的东西被拖出来掉在地上，连同那封信也是。 骆司辰额上沁着薄汗，脸颊红噗噗的，好像是跑回来拿课本。他的目光充满惊讶，先是看着那封落在地上的信，然后直接对上季书扬的眼睛。 两人相视，竟一时无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尷尬极了。 季书扬努力保持平静的表情，首先打破沉默。 「我刚刚在地上捡到这封信，想说是你的，所以就放回去了。」季书扬不着痕跡地说了个谎，不打算戳破。反正，这封信上面也没有署名，他可以装作不知情。 半晌，骆司辰开口了。 「这封信昨天就不见了。」 他默默地戳破季书扬的谎言，登时让他冷汗直流，一向反应很快的他此刻只感到脑袋空白，挤不出任何语言。 「信里面……你看了？」 「……没有。」 季书扬撇过头，下意识逃避那双乾净直率的眼神，也许是罪恶感使然。 不知为何，骆司辰镜片后的那双眼让季书扬开始不自在，昨晚那场梦又浮上心头，他突然发觉现在的情景跟梦中很相似。 一样的教室场景，一样只剩他们两人。不同的是，两人站的位置稍稍不同，还有骆司辰的脸上也没有羞赧的神情。 「……你看了。」骆司辰看着他，目光没有移开过，语气出奇平静，毫无一丝被人知晓心意的慌张感。 听到骆司辰肯定的语气，季书扬更加心虚了。冷静的神情也开始產生破绽，尤其是那双闪烁的眼神。 骆司辰缓缓地弯腰把地上那封信捡起来，递给季书扬。 「看了也没关係，反正这封信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跟想像中的不同，季书扬完全没料到骆司辰的反应如此冷静，连一点害羞的感觉也没有，这样反而让季书扬更加尷尬了，不知该不该接下，迟迟没有伸出手。 「我……」 「你不用感到困扰，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骆司辰乾脆拉着季书扬的手，硬是把信塞到他手中。「走吧，上课快迟到了。」 骆司辰像是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塞完信后只是把掉在地上的其他东西捡起来放回抽屉，再拿出上课用的课本，看都没看季书扬，转身就准备离开教室。不过，当他跨出门口的那一刻，他回头瞥了季书扬一眼。 那一瞥，季书扬彷彿在骆司辰脸上看到笑容。 他愣在原地，一头雾水。 骆司辰独特的言行，跟他印象中的书呆子形象不同，也跟昨晚梦中的模样大相逕庭。 不过……这样反而让他稍微对骆司辰產生一点兴趣了，即便他对骆司辰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回到家，吃完晚饭后季书扬坐在书桌前对着情书发呆。 他看着信上那短短一行字，脑海不断浮现骆司辰白天的言行，对他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说是暗恋自己，可反应未免过于平淡。 还是这封信跟告白没任何关係，就像骆司辰所说的，他只是想跟自己作朋友，暗恋什么的只是男鬼的加油添醋罢了。 不过，有谁会为了和一个普通的男同学做朋友，特地写了这句话？ 况且骆司辰嘴巴上说是想和自己做朋友，但情书上的语气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季书扬的脑袋中开始產生各种猜测，却得不出一个结果。 他只知道他真的摸不透这个人。 这时，爱凑热闹的男鬼又出现在他窗边了。季书扬不用转头看，就可以感受到男鬼的出现。 这感觉很奇妙，之前他还对这道目光感到恐惧，可是跟男鬼相处一段时间后，却也习惯他的存在了。 习惯男鬼每晚会出现在他书桌旁的窗边，也习惯男鬼每晚都趁他读书时在一旁聒噪，甚至习惯和男鬼聊天。 这种事情说出去，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季书扬，所以他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除了他，没有人知道男鬼的存在。 男鬼虽是鬼，季书扬一点也不怕他。可能是男鬼老是说些开玩笑的话语，偶尔还故意调侃他，化解一般人对鬼的恐惧感。 再加上，男鬼也不如鬼片中长得狰狞。相反的，男鬼长得非常清秀，那抹戏謔的笑容再配上颊边的酒窝，还给人讨喜的感觉。 虽然季书扬口口声声称男鬼为大叔，不过男鬼的样貌跟大叔完全搭不上边，就算男鬼自称二十八岁，看起来却像二十三、二十四岁左右，大概是生前保养得当吧。 季书扬会叫男鬼为大叔，纯粹是故意戏弄他；而男鬼也总是戏称他为书呆子，成天都泡在书堆里。 比较让季书扬费解的是，男鬼从来没有踏入他房间过，总是“站”在九楼的窗外跟他聊天。 他曾经问过男鬼这个问题，结果又得来一个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答案。 「我怕……进去后会忍不住想对你做些什么。」男鬼说着，还搭配一个挑逗的笑容。 于是季书扬后悔问他这个问题了。 「……你这个变态大叔就永远站在窗外吧。」 不知不觉，拌嘴已经算是两人相处的一种模式。 今晚，男鬼出现时又照惯例调侃季书扬。 「咦，今天是什么日子，书呆子好难得没有在读书呢。」 季书扬白了他一眼。 「那封信不是……」男鬼这才发现季书扬手中的信，又问：「你不是说要放回去吗？」 「当我放回去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所以……这封信又回到我手上了。」季书扬叹了一口气，忆起当时的画面还是觉得很尷尬。 「所以……骆司辰跟你告白了？」男鬼收起戏謔的口吻，开始打探了起来。 闻言，季书扬挑眉，反问：「你不是说你对小毛头的恋爱没兴趣吗？」 男鬼一时语塞，脸颊竟然微潮。「我、我还是有点好奇嘛。」 「你说以前会跟我到学校，那这样你不都看到了吗？」季书扬又问，但其实他也没有在学校见过男鬼。 「后来就没跟啦，因为跟你去学校只能在旁边看你们上课，很无聊。」说完，男鬼又转回刚刚的话题，并催促季书扬说他和骆司辰的事情。 季书扬不再吊他胃口，简单描述了一下今天尷尬的场面。 「他没有跟我告白，只是说想跟我作朋友。」 「这样啊……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是同性恋。」季书扬委婉地否定了。 「哦……」 「你怎么了？」季书扬总觉得今晚的男鬼怪怪的，尤其是在提到骆司辰的时候，反应特别奇怪。 「没事，只是有点替他感到可惜。」男鬼说完后，就没再说话。 真奇怪，不是说喜欢他吗？竟然还会替其他喜欢他的男生可惜。季书扬不免在心中嘀咕。 过一会儿，季书扬又开口了。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问？」季书扬试探性地开口，语气很难得客气起来。 看到男鬼点头，季书扬问出认识男鬼后一直以来的疑问。 「你说……你忘记你的名字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记得你是二十八岁？」 这是某天季书扬上课时无聊想到的。既然人死后变成鬼，会把生前的一切都捨弃，连名字也忘掉，那为什么男鬼还记得他的年龄。 虽然这可能只是个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可是每次听男鬼强调自己才二十八岁，不是大叔时，反而让季书扬更好奇了。 男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扬起一抹微笑。 「我只是忘记我的名字，不代表我忘了生前的一切。」 「所以你还记得生前……所有的事情？」季书扬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很没礼貌，但看起来倒是没有激怒对方。 「记得……除了名字以外都记得。」 不知为何，男鬼脸上的那抹笑容看在季书扬眼里，有点无奈。 也有点苦涩。 章二：骆司辰 05 那天晚上过后，季书扬便没有再过问男鬼的事了。即使男鬼主动提起以前的事，季书扬也只是在一旁安静聆听，没有兴趣深入挖掘他人隐私。 可能是……他不想再看到男鬼脸上寂寞的笑容。 跟平时嘻皮笑脸的表情不一样，那是种深藏在眼底的落寞，连带笑容都变得悲伤起来。季书扬甚至觉得，这才是男鬼真正的个性。 男鬼生前大概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抱持着这种想法的季书扬，对待男鬼的态度也慢慢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少了冷淡，多了聆听。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意这位来路不明的男鬼，但就是无法忽视那抹偶尔在言语间透露出的孤独感。 现在，除了变得热闹的晚上，季书扬的校园生活也开始起了变化。说是变化，倒不如说是生活圈中硬生生多了一位男生──向他递情书的骆司辰。 其实，接下情书的隔天，季书扬还有点烦恼该如何面对骆司辰，再加上对他有点心虚，所以一到班上他反而刻意避开和骆司辰视线接触。这种感觉……就好像小孩子在面对喜欢自己的人时，表面彆扭地故作冷漠。 又一次避开骆司辰的目光后，季书扬突然觉得自己的举止很幼稚。 下课时间，季书扬在座位上伸懒腰时，骆司辰刚好迎面走来，两人的目光又再次交会。季书扬下意识地想转头，却觉得这样太明显，只好硬生生固定脖子，勇敢迎上他的眼神，嘴角勉强挤出笑容。 不过，骆司辰却先别开眼睛，然后面无表情地经过他身旁，走到后边角落的位置。 这下反而让季书扬更尷尬了。 他不禁开始想，是不是他的逃避举动太明显，还是笑容太僵硬，让骆司辰看出来了。正当季书扬有些懊恼地搔了搔头时，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书扬回头，却又对上骆司辰的目光，虽然依旧是那张木头脸。 「呃……」正当季书扬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时，骆司辰说话了。 「今天放学，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 「呃、好……」像是要掩饰刚才的心虚，季书扬想都没想就连忙点头。 骆司辰不发一语，得到答案便又走回座位。看到骆司辰转身的背影，季书扬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骆司辰。 不过，那天他和骆司辰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气氛还是异常的尷尬。 之后，骆司辰天天都会邀季书扬放学一起回家，季书扬这才知道，骆司辰的家距离他家不过两条街而已。只是，骆司辰的沉默寡言令他有点困扰。 虽然他们一起走回家，但一路上骆司辰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偶尔，季书扬会试着找话题聊，骆司辰固然会回应，不过说话简洁有力，最后还是以尷尬收场，更别说要拉近两人的距离了。 季书扬甚至觉得骆司辰大概真的只想跟他作朋友吧。 慢慢地，季书扬也不开口了，乾脆选择安静，默默地跟骆司辰走在一起，最后在他家附近的街口处分开。不变的是，骆司辰总会在回家前，回头对他说：「明天见。」 对骆司辰来说，他们这样就算是朋友了吗？ 他原以为，骆司辰会表态并对自己展开追求攻势，结果过了一个礼拜，他们也只是天天一起走回家，在班上的互动一样很少，只比以前多聊了几句话而已。 季书扬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自从男鬼知道骆司辰的事情后，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每晚出现在窗旁时，第一句问的大多是关于骆司辰的事情，或是关心他们的进展。 「我跟他根本没什么，只是朋友。」季书扬专注于小山堆般的功课中，头也没回地说。 「你们今天也没聊什么？」 「没有，他很安静，我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季书扬老实地说出心里话，他发现和男鬼聊天的好处就是不用怕对方会洩漏秘密。 「我想他大概只是想跟我做朋友吧，什么喜欢的只是你想太多。」 「不，他是真的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又是一句不是回答的回答，季书扬放弃再继续问下去。 「算了，反正我们真的没什么。」 男鬼听到后，叹了一口气，说：「没好戏可以看了。」 之后又像以前一样，吱吱喳喳地说个没完。 只是，男鬼三不五时就会把话题兜回他们两个身上，似乎对骆司辰颇有兴趣。 就像现在。 「其实我觉得他人还不错，你不考虑一下吗？」 「反正你们家住那么近，可以偶尔去找他玩啊。」 「阿书阿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终于，季书扬受不了了，也不耐烦了，忍不住抬头对他怒吼：「你那么喜欢他就去找他啊，不要再来缠着我了！」 闻言，男鬼似乎愣住了一下。不过，他的厚脸皮功力始终未减，没几秒又堆起一抹笑容，趴在窗边说：「呦，阿书吃醋了吗。放心啦，虽然我觉得骆司辰也很不错，不过我绝对不会离开阿书的。」 季书扬快昏倒了。 简单而平凡，是季书扬一直嚮往的生活。 不过最近他的生活圈中，硬是多了一位看上他的男鬼，以及暗恋他的男同学。他梦想中的平凡生活，似乎再也不平凡了。 骤变的生活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于是他生病了。 别人是对环境水土不服，可他却是对一男一鬼水土不服。 某天早晨，他醒来发现房间在转，喉咙疼得像被蚂蚁咬，头晕到感觉脑浆都在晃。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一向全勤的他很难得地请假了。 白天，无人的安静房间，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会生病一定是男鬼太吵，还有骆司辰太安静的关係。 因为生病，季书扬的思绪开始混乱，男鬼跟骆司辰的脸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来回浮现。直到季书扬有点晕了，这才昏沉沉地睡着了。 季书扬做了一个梦，很诡异的梦。 梦中，他坐在教室，专心听老师上课。奇怪的是，他竟然完全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手中的笔迟迟无法写出任何字，空白的笔记本依旧乾净。 季书扬急了，以往都能快速理解上课内容的他，开始着急了。 这时，骆司辰站起身，走上台后把老师给赶了下来，然后拿起粉笔亲自教。季书扬不觉得奇怪，反而更高兴，因为骆司辰讲的每一字他都听得懂。 正当他欲下笔时，梦醒了。 季书扬眨了眨眼，男鬼的脸落入他有些模糊的视线中。 男鬼一反平时的嘻皮笑脸，神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依旧躺在床上的季书扬揉了揉眼，这才发现……总是待在窗外的男鬼此时竟然跑进他房间，还坐在他床边。 「你怎么跑进我房间了？」季书扬才刚开口，喉咙就痛得要命，好像被火烧过一样，声音也哑哑的。 男鬼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你今天没来上课，我有点担心。」 「我会生病还不是因为你太吵。」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关係，季书扬心情差到极点。 男鬼似乎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再开口。他往身旁某个疑似背包的东西挖了挖，然后拿出一叠笔记本。 季书扬没看清楚，他只感觉现在头昏脑胀，什么都不想思考。不想去理会男鬼在做什么，季书扬乾脆闭上眼不再看他。 「这是今天的笔记，我、我帮你抄了一份。」 男鬼又开口了，不过声音有点怯懦。 ……笔记？ 等等，男鬼帮他抄笔记？ 季书扬驀地睁大眼睛，死盯着床边的男鬼，而对方似乎也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说：「怎、怎么了？」 看清床边的人后，季书扬张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对！哪来的男鬼！ 眼前的男生根本就是骆司辰！ 不过，坐在他床边的男生好像又跟他认识的骆司辰不一样。季书扬努力把涣散的精神聚集起来，回想教室中的骆司辰，再跟眼前的人作比较。 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的人少了一副厚重的粗框眼镜。 虽然季书扬想再看清楚一点，不过他的视线还是有点模糊。于是他忍不住朝骆司辰伸手，示意他往前靠向自己。而骆司辰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一手撑在枕头旁，整张脸靠近季书扬。 「你怎么没戴眼镜？」季书扬没有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是多么近，只是看着上方的骆司辰，问出疑惑。 「哦、我在家都不会戴、戴眼镜。」 长得好像……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没有戴眼镜的骆司辰，样貌竟然跟男鬼神似几分。 ……这一定是因为他病昏头了。 突然，季书扬伸手捏了捏骆司辰的脸，无心开口：「奇怪，眼镜拿下后眼睛就变大了吗？不过，你没戴眼镜挺好看的……」 骆司辰依旧沉默寡言，没有回话。 不过，也许是很靠近骆司辰的关係，季书扬发现……骆司辰的脸颊好像红了。 ……这也是他病昏头的关係吗？ 章二：骆司辰 06 今天季书扬照样请病假在家休养。昨天骆司辰来他家送笔记后，今天又照惯例来了。虽然季书扬跟他说过不必那么麻烦，之后他回学校向他借来印就好。 但在季书扬请假期间，骆司辰仍然天天晚上到他家报到，并且带着详细的上课笔记过来。 比较奇怪的是，自从他生病后就再也没看到男鬼，倒是骆司辰每晚都以那张没戴眼镜的清秀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季书扬在学校的朋友不算少，但唯一到过他房间的人，却是称不上朋友的骆司辰。而且，也只有骆司辰细心帮他抄笔记，晚上到他家照顾他。连季书扬的家人都认识骆司辰了，还夸奖他是个体贴的好同学。 让季书扬感动的是，骆司辰带来的笔记都是手抄本，而非影印。也就是说，骆司辰为了他，在下课时间又多抄了一份。季书扬问起原因时，骆司辰只是说：「这样看着比较清楚。」 不可否认地，骆司辰的体贴让季书扬对他的好感度大大提升了。而且，这阵子骆司辰也越来越常出现在季书扬的梦中了。 一个星期后，季书扬回学校上课了。刚好隔几天就是期中考，季书扬恶补了几天骆司辰的笔记，勉强赶上课程进度，还是硬着头皮参加考试。不过，底子本就优秀的季书扬，最后顺利考上第二名。 而第一名还是骆司辰。 据他的说法，是因为抄了两份笔记，所以印象特别深刻。可从他脸上的黑眼圈看来，季书扬猜想他肯定是照顾自己后，回家挑夜灯读书的关係。 不过，季书扬本来就没那么计较名次了，尤其是在那场病后，比起名次他更在意骆司辰。 骆司辰是喜欢他的，季书扬更加确定了。才刚成为朋友的人，不可能那么殷勤地帮他抄笔记，甚至牺牲读书时间来照顾他。只是，从头到尾，骆司辰从未开口表态，反而让季书扬更在意。 另一个让季书扬在意的事情是，从骆司辰那天到他房间起，就再也没看到那副厚重的粗框眼镜了。 这天放学，季书扬一如往常和骆司辰安静地走在回家路上。 「这次考试……谢谢你的笔记。」季书扬是真心感谢骆司辰的帮忙，如果没有他，缺席那么多天的季书扬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上进度的。 「不用客气，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骆司辰露出浅浅的微笑。 也许是这次生病让他们拉近距离，最近季书扬很常看到骆司辰的笑容，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发现骆司辰脸上也有跟男鬼一样的酒窝。 季书扬不时偷覷着骆司辰清秀的侧脸，忍不住问了。 「你……后来怎么没再戴眼镜了。」 骆司辰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又随即撇过头。 「我本来就没近视。那副眼镜，只是不想让人注意我。」 语罢，两人又安静了。 季书扬走了几步路，又耐不住好奇心问：「那为什么现在不戴了？」 「…………」 骆司辰以沉默回应他。 这让季书扬不禁猜想是不是自己问错话了？正当他欲开口转移话题时，骆司辰又开口了。 「因为，你说过我不戴比较好看。」骆司辰没有看他，只是往前走。才没走几步路，就到了他家附近的街口处。骆司辰转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明天见。」 骆司辰的匆匆一瞥，却让季书扬捕捉到脸颊上的那抹緋红，情急之下开口唤住他。 「等一下！」 季书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阻止他回家，也许……是想再次确认，骆司辰脸上那抹潮红是否只是他的错觉？骆司辰停下脚步，却还是背对着季书扬，没有回头看他。 「我、我想去你家玩，可以吗？」季书扬试探性地开口，想让骆司辰转过身。可是，对方依旧动也不动。于是季书扬又开口了：「如果……你答应的话，就转头看我。」 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只是凭着骆司辰这几天的行为举止，认定他应该还是在意自己的。心上人要来自己家玩，一般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几秒后，沉默开始蔓延，骆司辰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正当季书扬打算放弃时，骆司辰转过身了。 「我答应。」骆司辰的木头脸依旧，平淡语气依旧。只是脸颊的那抹緋红，却出卖了骆司辰的心思。 他果然没看错。 那天他在房间近看骆司辰时，他也没看错他脸颊的红晕。 骆司辰竟然脸红了，季书扬没想到木訥寡言的骆司辰也会有这种反应。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开始蠢蠢欲动了。 章二：骆司辰 07 到了骆司辰家，大人刚好都在客厅看电视，季书扬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后，便被骆司辰带到他的房间。其实，季书扬也不知道来他家要做些什么，刚刚纯粹是想验证一下骆司辰是否脸红，才会衝动说出那句话。 骆司辰的房间不大，摆设简单，一张书桌、一个小书柜、一台电脑和一张床，除此之外便没有多馀的东西。 季书扬甚至坏心地猜想，骆司辰会不会像一般男生一样，偷偷把a书或a片藏在房间某个角落。不过环视骆司辰的房间，乾净而简单，似乎找不到任何跟色情有关的东西。 两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谁也没有开口。房内的气氛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这让季书扬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他承认他对骆司辰的个性抱有好奇，不过就算相处好几天，他还是不知道应对骆司辰的方式。 说要到他家玩，其实他也不知道要玩什么……总不能把功课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开始写作业吧。 季书扬一手拿着刚才骆司辰给的铝箔包饮料，时不时咬着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吸着里面的饮料。另一手则垂放在地上，显得有点无聊。 起初，他还不小心碰到骆司辰的手，就像爱情电影中演得那样，男主角不小心碰到女主角的手，然后慢慢由小指勾小指，最后变成十指紧扣。 当然，他和骆司辰并没有勾小指，更别说十指紧扣。骆司辰被他碰到后，装作不在乎地收回手，然后放到自己腿上。 「那个……你会觉得我很吵吗？」 在季书扬几乎喝光铝箔包中的饮料时，一直安静的骆司辰难得首先打破沉默。不过，这句话却让季书扬差点将口中的饮料喷出来。 ……骆司辰怎么会这么想？ 「不会啊。」他还嫌他太安静呢。 「可是，那天我第一次去你房间时，你说生病是因为我太吵……」骆司辰幽幽地说，神情有点受伤。 「咳、咳咳──」 季书扬还来不及吞下口中的饮料，就被这句话给呛到了。他知道骆司辰严重地误会了，连忙解释说是因为作梦脑袋糊涂了，才会认错人。 「认错人？我跟他长得很像吗？」骆司辰问出季书扬心中的疑惑。 是真的长得很像……季书扬决定找个机会问问男鬼关于这件事情。 「说像也不是很像，只是他很聒噪就是了。」季书扬含糊地带过去。 「哦……」骆司辰低下头，没再说话。 季书扬见骆司辰又要开始沉默，忍不住找其他话题，不让气氛降至冰点。 「你有兄弟姊妹吗？」 骆司辰点了点头，说：「我有一个哥哥。」 「是哦，他跟你长得像吗？」季书扬开始和他间话家常起来，其实他也不是真的那么好奇，但听说这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方法。 「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但我不觉得。」 季书扬突然好奇骆司辰的哥哥是否也跟他一样沉默寡言了。 「那你哥的个性也跟你一样吗？」 骆司辰摇摇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跟我相反，个性很活泼，很爱说话，也很会照顾人。」 「哦……」这点倒是跟男鬼很像。 「我哥他去世了。」冷不防地，骆司辰开始说起过往。「我国三那年，爸妈载哥哥去拜访亲戚，回来时遇上车祸……他们都过世了。」 骆司辰突然对他说这些，让季书扬愣住了，气氛登时变得沉重。 不过刚刚他才想起男鬼的脸，现在又听到骆司辰的话，不禁让他把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 不会吧…… 他想起每次男鬼出现在他眼前时，都会问起骆司辰的事情，异常关心他们的进展，还有男鬼说他忘了他的名字，再加上生病后他发现他们的模样很相似…… 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 「……我可以问你哥叫什么名字吗？」季书扬小心翼翼地开口，只怕提起逝去的亲人会引发骆司辰的感伤，但他还是想搞清楚。 骆司辰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懂为何季书扬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 「他叫骆惟平。」 「…………」 虽然得知答案，但季书扬也不知道该如何接续话题。知道了名字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说他最近遇到一位男鬼疑似骆惟平？况且他都还不确定男鬼的身分。最近男鬼也很少出现在他面前了，想想大概是自从骆司辰晚上来探病后就再也没看到男鬼了。 「现在是我阿姨跟姨丈在照顾我。」一向沉默的骆司辰打开话匣子，没有等季书扬回应，逕自说下去。 「他们没有小孩，对我也很好，就像亲人一样。可是……我觉得很歉疚，才会努力读书来回报他们。」 骆司辰没有回头看他，一双眼盯着正前方的书桌，眼神若有所思，语气却飘着浓浓的寂寞。 「不过我跟我哥相反，头脑本来就没有很好，国中成绩一直都在中间。直到高中，我努力读书才进了前三名。」 这句话，让季书扬想起情书上的那行字。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骆司辰，只得像好朋友间那样，鼓励道：「你很努力，这是你应得的。」 「这句话……你以前也曾对我说过，你还记得吗？」骆司辰转过头看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啊？」 「我想你大概忘了……」骆司辰露出苦笑，「高一时，一直都是你拿第一名，直到高一下学期，我好不容易拿到第三名，上台领奖经过你面前时，你对我笑着说『恭喜，你很努力，这是你应得的』。」 「呃……」他好像是有讲过类似的话，不过他对很多人说过，所以对骆司辰那段倒是没什么印象。 「其实这句话让我高兴了很久，你忘了没关係，至少我记得。」 「对不起……」季书扬没料到有人如此在意他的话，为自己的健忘感到非常困窘。 这时，骆司辰大胆地做了一个举动，他把头靠向季书扬的肩上，登时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季书扬虽然感到诧异，但也没推开，任由他靠着。不过拿着铝箔包的手不觉抓得更紧，幸好里面早已喝光了。 「自从我家人过世后，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变得比以前还不喜欢说话，之前还有哥哥陪我聊天，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我很感谢现在的阿姨和姨丈，但每次想到过世的家人，那么优秀的哥哥就这么走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或许我才是不该被留下的那一个。」 骆司辰开始诉说回忆起来，季书扬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聆听。 「一开始，我用功读书，是想向家人证明我很努力地活在这世上，不想让他们失望。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他们不能回应我，或是称讚我很努力，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见我的努力了，我只能就这么继续撑下去，试图让自己和哥哥变得一样优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在骆司辰提起哥哥的同时，季书扬总会想起男鬼的脸，纵使他压根儿不确定这两位是不是同一人。 「直到那次你和我说了这句话，我才觉得我的努力被别人看见了。你大概不知道，『你很努力』这句话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多么重要，我突然觉得轻松许多，真的。」 说这话的骆司辰，语气似乎没那么寂寞了。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比以前更加努力读书，我本来以为也许我只是想再听一次你说的那句话，不过后来……」 骆司辰抬起头，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主动停住话题，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曖昧的结尾。 「对不起，要你听这么沉重的话题。」骆司辰笑了笑，又说：「我没什么朋友，班上只有你注意到我，还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骆司辰，季书扬感到胸口溢满异样的情绪，闷闷的，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越靠近骆司辰，他就越想了解这个人。 可是越了解骆司辰，他却反而没办法把眼前的人，跟在班上的骆司辰联想成一人。 听到骆司辰寂寞、渴望认同的心情，季书扬反倒百感交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特别重视友情，认为朋友不过是表面上交际成功的战利品。在班上，他可以说是人缘好，朋友也多。但每次有困难，季书扬寧愿靠自己，也不愿求助于他人。 他觉得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那场大病，让他欠了骆司辰不少人情。 他一直为此感到非常在意，今天听到骆司辰难得的心事，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骆司辰寂寞，所以找上他想做朋友，但季书扬知道，骆司辰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如果是班上沉默寡言的骆司辰，他或许不能接受，不过……不可否认地，眼前流露着淡淡寂寞的骆司辰却让他在意起来。 他很清楚骆司辰是喜欢他的，虽然刚才他还是没有明显说出来。 他不知道此刻胸口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也许这不是喜欢，但他知道他是真的想多了解骆司辰一点，多接近他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季书扬开口了。 「我们交往吧。」 章三：我喜欢你 08 那天在骆司辰的房间里，季书扬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在一起。回应他的，是骆司辰潮红的一张脸。不知道过了几分鐘，骆司辰才缓缓点了点头，但脸红依旧。之后，两人没再说什么，季书扬就离开骆司辰的家了。 季书扬抱着有点复杂的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想，他是真的开始在意骆司辰了。 不然一向对爱情嗤之以鼻的季书扬，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说要交往。他上一次谈恋爱，已经是国中的事了。前女友是标准的邻家女孩，个性内向安静，对他的事绝对不会过问。虽然缺少了点热情，但季书扬对爱情并未特别渴求刺激，简单就好。 后来，两人上不同的高中，很自然地就分手了。在此之前，两人只有牵过手，连接吻都没有过。 即便正值气血方刚的年纪，季书扬对生理需求方面却意外的淡，也不像同龄男生特别想要一个女朋友。 不过，季书扬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自己先主动开口，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好奇还是纯粹对他有好感，他自己也不清楚。之后，和骆司辰交往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季书扬不禁开始想像起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季书扬就看到消失多天的男鬼，此刻正趴在他的窗边，一脸笑瞇瞇地对他说：「你回来啦。」 季书扬随手把书包放着，看都没看他一眼。 哼，在他生病时无故消失，等他好的时候才出现，这鬼大叔还好意思回来！ 季书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生气。 「我以为你又看上哪位年轻的男生，去缠别人了。」拉开椅子，季书扬准备开始夜晚的读书时间。本来不想搭理男鬼，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调侃了几句。 「那天我看到骆司辰在你房间，想说不要打扰你们，所以就跑去别的地方晃晃了。」男鬼调皮地伸手戳了戳季书扬的侧脸，撒娇道：「阿书不要生气嘛，我不是说过我不会离开你吗。」 脸颊传来奇异的触感，这是男鬼第一次触碰他。原来，鬼的温度就是这样吗？没有人类的温暖，但也没有所谓的冰冷，可以说是毫无温度。 季书扬边想，边在笔记本上抄写课本的重点，依旧没有理男鬼。 「病好了吧。」男鬼突然伸手覆上他的额头，让季书扬微微吓了一跳，但也没有推开他。 「早就好了。」季书扬小声嘀咕道：「都好了几天你才来关心。」 「别这样嘛，反正骆司辰不是每晚都来照顾你吗。」 男鬼露出平时那抹戏謔的笑容，又问：「怎样，你们有进展了吗？」 就知道他又要问这个问题，本来季书扬不打算理他，可是这时他想起刚才骆司辰的话，还有他那去世的哥哥…… 「今天放学我去他家，在他的房间小聊了一下……」季书扬故意打住话题，观察男鬼的反应。 本以为男鬼会兴奋地催促季书扬继续讲，结果，他竟然也安静了，笑容似乎僵在脸上。 这个反应出乎季书扬的意料。 「怎么了？」他忍不住开口问。 「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你们的进展这么快……」 「……你可别误会哦，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聊天而已。而且……他告诉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他的家人在一场车祸去世了，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哥哥。」 「哦……他说了啊……」男鬼的笑容已然褪去。 不对，这种反应果然很奇怪。如果男鬼跟骆司辰没有什么关係的话，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不可能会是这样。 季书扬更加相信男鬼跟骆司辰一定有某种关係，虽然他已经几乎接近答案了。 他缓缓靠近男鬼，开始仔细观察对方的模样。 近看男鬼，季书扬发现男鬼跟没戴眼镜的骆司辰真的好像。虽然，男鬼的五官脸型相对骆司辰来说比较成熟，下巴也比较尖。不过论年纪来说的话，这样比较正常。 那双澄澈的眼睛、略显苍白的皮肤，还有薄薄的唇形，男鬼跟骆司辰的相同点太多了。 除了年纪上的差异，男鬼跟骆司辰的脸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虽然这两人的个性相差甚远。 ……他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突然盯着我的脸看，又爱上我了吗？」男鬼没发现季书扬的心思，以调戏的口吻道。 「你……」为了看得更清楚，季书扬乾脆站起身靠近窗边，仔细观察男鬼的脸。 「怎、怎么了？」 这个举动反倒让男鬼有点吓到，他收起调皮的笑容，微微后退。季书扬连忙抓住男鬼的手，不让他离开。 不过也在这时，季书扬无意间瞥到被他抓住的手臂上，有一条明显的疤痕。这让他不禁把目光从男鬼的脸上，转移到他的手臂。 那条疤痕粗长而狰狞，从右手背延展到离手肘几公分处。可想而知，当初受伤时的疼痛应该难以言喻。 男鬼似乎也发现季书扬的疑问，不待季书扬开口，就先说话了：「这个伤痕是车祸造成的。」 ……车祸？ 又一个和骆司辰的话中符合的线索。 看着模样和骆司辰相似的男鬼，再加上他以前的举止，以及莫名关心骆司辰的言行。这些加起来，似乎很明显地指向一个结论。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你的名字……是骆惟平吧。」 今晚的风有点大，把季书扬额际的发丝给拂乱了。此时，季书扬半个身子微微探出九楼的窗外，可以清楚看到大街上两旁街灯鼎立，以及呼啸而过的车辆。 夜晚的街景很漂亮，但季书扬并无心欣赏，目光始终未曾从男鬼脸上移开。 对他来说，男鬼充满惊讶、犹豫等变化多端的神情，比街景还吸引他。 「我没说错吧。」这句话并非问句，在看到男鬼的表情后，季书扬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抓住男鬼的手始终不肯放开，深怕一松开，男鬼就消失在眼前。 手上不时传来奇异的毫无温度感，以及疤痕凹凸不平的触感。 沉默的气氛围绕着两人，这样也让季书扬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你怎么知道？」男鬼很难得地结巴了，他双眼圆睁，吞吞吐吐的，跟平时伶牙俐齿的模样大不相同。 「骆司辰今天跟我说过……他有一个哥哥，不过车祸去世了。」 季书扬没有放过男鬼任何一个表情，眼神锐利地紧盯着对方不放。只是，当季书扬捕捉到他眼神里的几丝落寞时，不觉心揪了一下，握住的手也稍稍松开。 「……没错。」 男鬼垂下眼帘，终于承认了。不知沉默了多久，骆惟平终于主动提起，当初会找上季书扬的原因。 因为，他死了之后不放心孤单的弟弟，所以才会偷偷跟在骆司辰身边，却意外发现骆司辰在暗恋季书扬。护弟心切的他，决定缠着季书扬不放，为的就是撮合他们两个。 只是，他怕一开始表明身分会吓跑季书扬，所以才会故意隐瞒。 「不过……我没想到弟弟会主动跟你提起这些……」骆惟平苦笑了下，完全收起先前的嘻皮笑脸，儼然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因为他一向不喜欢和其他人说内心话，尤其是在……车祸发生以后。」 「他跟我说了很多……」 或许是在寂寞感驱使之下，骆司辰才会跟他坦白这么多。 其实季书扬心中还是有点高兴，因为他终于知道男鬼的真实姓名了。季书扬松开骆惟平的手，缓缓坐回椅子上，不过依旧面对着窗户。今夜的晚风有点凉，吹得他头开始疼了。 「还有，我们决定交往了。」 季书扬很平静地又补上这句话。 果然，就见骆惟平无比惊讶的神情。他张大眼睛，刚才的落寞模样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为何，第二次看到骆惟平的夸张表情，季书扬没来由地想笑。 「干嘛那么惊讶，你之前不是很希望我和你弟弟交往？」看着对方张口欲言又止，却又挤不出话，季书扬还是失笑了。 「你、你你不是说过你对男生没兴趣？」骆惟平飞快地靠近窗边，把头伸进窗内，只差整个人没进来了。 「我不知道，只是有点……在意而已。」季书扬撇过头，不愿直接承认。 「哦──原来你还是喜欢上他了啊。」骆惟平换下那张惊讶的表情，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靠在窗沿上，戏謔之情溢于言表。 「……不算喜欢，我说过只是在意而已。」季书扬开始彆扭起来。 「我不管怎样，反正你跟他交往了，要对他好一点，不能欺负他。我弟弟虽然不擅长表达，但不代表他没有感觉。你别看他安静内向，他的心思很细腻，很容易受伤。而且一但受伤就会躲起来疗伤，不会轻易对旁人敞开心胸。」 骆惟平摆出一副哥哥的威严，劈哩啪啦说了一堆，丝毫不给季书扬插嘴的机会。 「尤其在失去了家人后，他变得更寂寞了……」 最后，骆惟平语重心长地补上这句话。 看骆惟平说这句话的模样，季书扬心揪了一下。因为，那副神情就跟白天见到的骆司辰完全相仿。 这对兄弟……长得真不是普通的像。 「我、我知道啦。」 「如果你敢欺负我弟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骆惟平故意挤出狰狞的表情，试图威吓季书扬。 ……你不是已经是鬼了吗。 完全没被吓到的季书扬，在心中嘀咕着。 章三：我喜欢你 09 于是，季书扬开始和骆司辰交往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让班上任何人知道，也没有打算告知彼此的家长，让恋情默默进行着。只是，说是交往，他们之间的关係也只比以前多了牵手。还有，骆司辰晚上偶尔也会到季书扬家念书，有时则是季书扬去他家。 只要骆司辰来他房间，那晚骆惟平就不会出现在他窗前。据他所说，骆惟平是不想打扰他们的相处。而季书扬也就没多问了。 其实这样反而比较自在，不然他跟骆司辰聊天的时候，他的鬼哥哥却在一旁盯着，感觉好像在见公婆一样，言行举止方面都要特别小心，免得骆惟平衝过来赏他一记鬼拳。 这晚，季书扬依旧乖乖地在书桌前读书，不过身旁多了一人。那人不是话多的骆惟平，而是安静的骆司辰。 别人的约会模式不外乎是在餐厅吃一顿浪漫的晚餐，或是来一场甜蜜的约会。他跟骆司辰的约会却大多在彼此的房间……读书。听来或许有点无聊，不过很适合他们俩的个性。 说实话，从开始接触到现在也才仅仅一两个月而已，他们对彼此都还不太熟，有时候甚至连对话都有些客气。只有读书的时候，因为有共通的话题，两人才会相处得很自然。 季书扬就这样用这种方式来慢慢拉近和骆司辰之间的距离。 交往后，骆司辰也未曾有过任何要求，只是安静地待在他身旁。慢慢熟识之后，季书扬偶尔也会抱着恶作剧的心态说些挑逗字眼，为的就是看骆司辰脸红的模样，进一步挖掘这个人更多不同的样貌。 骆司辰坐在他左边的电脑桌前，眼神专注地盯着课本，手上的笔也不时地在笔记本上留下漂亮的字跡。读书读到发呆的季书扬，开始偷看新情人的侧脸。 其实，拿下眼镜的骆司辰真的很清秀，再加上最近开始展露的笑顏，跟之前那副阴沉的模样差很多。而且骆司辰的气质又是斯文书生型的，应该不乏暗恋他的女生才是。只是，骆司辰真的太安静了，光是这点大概把许多女生给吓跑了。 这点就跟他哥哥骆惟平差很多。季书扬想起他初识骆惟平的情形，他那吱吱喳喳一直说话的个性让他不敢恭维。 已经把整个注意力放在骆司辰身上的季书扬，这时才发现骆司辰的右耳后方有一颗痣，右眼角下也有一颗，不过顏色较淡。看到最后，季书扬乾脆托着脸颊，正大光明地看起骆司辰来了。 骆司辰依旧专心念书，没有回头。只是，白皙的脸庞似乎染上一朵红晕。 「你、你别再看了。」安静许久的骆司辰开口了，不过他没有转过头，只是抱怨地瞥了季书扬一眼，脸越来越红。 季书扬笑了，他非但没有转移目光，反而伸手抚上骆司辰的脸颊。 「我现在才发现，你的眼角有一颗痣，耳朵后面也有。」季书扬的手从脸颊上滑过，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骆司辰的右耳，挑逗意味极浓。 骆司辰颤了颤，不觉缩了下脖子。不过，这时季书扬却把手往下滑，直接揽过骆司辰的腰，登时缩短两人的距离，不让他后退。 「啊……」骆司辰似乎没料到季书扬的举动，惊呼了一声。 近看骆司辰红通通的脸颊，以及那双因受惊而睁大的眼睛，季书扬越觉得他可爱。其实，这也是季书扬第一次跟男生那么靠近，他以前没想过自己会跟男生交往。他不是同性恋，但他不排斥和骆司辰亲密接触。 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吐息，但谁也没有推开谁。骆司辰看着他的眼神浅藏几丝羞涩，却从不避开他的眼神。而季书扬似乎能在骆司辰的褐色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现在，骆司辰整个人靠向季书扬，手中的笔都还没放掉。而季书扬一手环住骆司辰的腰，另一手抚上他的脸，手指似乎无心地摩娑他的唇瓣。 这一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反倒成了另一种催情剂。 缓缓地，季书扬的鼻尖碰到了骆司辰的鼻尖。下一秒，便是双方的唇瓣。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但两人都没有再深入，只是双唇轻碰，宛如爱情电影中男女主角青涩的吻。虽然只是羽毛般的轻触，却已让两人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软了。 好比此刻的季书扬。 一离开骆司辰的唇瓣，季书扬整个人抱住骆司辰，把头靠在他肩上。虽然刚才是他主动亲吻，但现在他紧张到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我想我大概不敢再看你了……」半晌，被他抱住的骆司辰开口了，从微颤的声音可听得出来，骆司辰也一样和他紧张。 「我也是啊……」 虽然，季书扬想逞强地摆出男子气概，可是心跳却无法控制的加速。加上两人靠得那么近，一定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季书扬似乎能感受到骆司辰逐渐上升的体温，就算他看不到骆司辰的脸，但可以想像得出来……骆司辰的脸颊一定比刚刚更红了。季书扬想抬头看，却胆小地继续靠在他肩上。因为，现在自己的脸也一定是红的。 他抱着骆司辰，眼光落在骆司辰身后的床上。看到那柔软的枕头以及温暖的棉被，季书扬的脑海中浮现一幅不纯的画面。 「……再吻一次？」季书扬打破沉默，决定顺从自己的慾望。 「好……」 这一次，双方唇瓣相碰的时间比刚刚久了点。 最后，季书扬当然没有那个胆子把骆司辰带到床上，所以骆司辰后来回自己的家了。 不过，这是季书扬第一次跟男生接吻。不，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接吻。 其实感觉挺不错的。当晚，季书扬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着。 章三：我喜欢你 10 之后，季书扬就开始游走于骆惟平跟骆司辰之间的奇妙生活了。 白天，他在班上不会刻意避免和骆司辰接触，而是自然地和他聊天，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生疏。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就像第一名和第二名在讨论功课，旁人插不上嘴，但没人怀疑他们正在交往中。 晚上，季书扬会和出现在窗边的骆惟平聊天，话题大多是他和骆司辰相处的情形，有时候骆惟平也会给他一些建议，或是谈起骆司辰从前的事情，让季书扬了解骆司辰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好比说，骆司辰打从小时候就对文字的感受性很强，简单的一句话，旁人看了没什么，骆司辰却能感受到文字中深藏的另一种情感。 只是，自从车祸发生后，骆司辰就很少再将心情诉诸于文字了，选择将心情隐藏起来。 季书扬也没有再深入问下去，他知道这种事情是需要时间的，他也不打算去探究骆司辰内心深处的想法，他想就这样慢慢的接近骆司辰，了解他。 「自从他跟你在一起后，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骆惟平趴在窗边，笑说。 「如果你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不要去跟着他，反而跟在我身边？」 打从知道男鬼真正的身分后，还有他接近自己的意图后，季书扬就对他的存在不那么奇怪了。但他明明已经和骆司辰开始交往，男鬼还是一如往常地出现在他眼前，不免让季书扬產生这个疑惑。 「因为我喜欢你啊。」男鬼又露出初时那抹戏謔的笑容。 「……别开玩笑了。」现在季书扬完全不吃他这套了，因为骆惟平很明显就是支持他和骆司辰在一起。 「怎么，我弟喜欢你，我就不能喜欢你吗。」说完，骆惟平露出落寞的神情，又说：「……你不用在意，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有结果。」 看到骆惟平这种反应的季书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不料，骆惟平又收起刚才那抹神情，露出平时的笑容。 「跟你开玩笑的啦。」 「……不好笑。」季书扬嘀咕了一声。但不得不说，刚才他的确在意起骆惟平了，尤其是那落寞的神情，让他想起骆司辰说起家人的表情。也许是这两兄弟长得太像了，除了个性之外，说话的语气甚至神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害他一时为之迷惑。 骆惟平叹了一口气，总算说出心里话：「跟在他身边我也不能做什么……」 「你有考虑……让他见见你吗？」 如果他可以让自己看得见他的话，那是不是代表也能出现在骆司辰面前？虽然季书扬不知道这样做妥不妥当，看见逝去的亲人出现在眼前，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搞不好会让他萌生跟着一起去的念头。 思及此，季书扬不免担心起来。不过骆惟平摇摇头，又说：「我不觉得这对他好，事情都过去了，还是要继续走下去，不要被过去绊住。」 骆惟平也抱持着跟季书扬相同的想法。 「……不过，我似乎没有资格说这句话。」骆惟平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为什么？ 不过季书扬没有真的开口问，他想，这大概跟骆惟平生前的某些事情有关。这对兄弟俩，不仅模样相似，有时候还散发着相同的寂寞。 自己大概就是被这种寂寞给吸引了吧，季书扬心想。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之后，每当认识骆司辰多一些，季书扬就越觉得这对兄弟身上有太多相同的地方，甚至连兴趣都很像。他们以前大概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吧。 这天季书扬在骆司辰的房间发现一本书，便随意提起他自己也有一本。骆司辰看起来似乎很开心，随即拿起那本书，开始和季书扬聊起书中的内容。 那本书名有点奇怪，叫《逆时，溺时》，是两年前出版的，作者不怎么有名气，这本书也是少数人才知道的一本书。书中的内容跟倒转时间有关，算是超能力的题材，不过剧情架构并不庞大，也不会太科幻，相反地，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本书我看了很多遍，最喜欢主角倒转时间回到过去和家人相处的片段。」骆司辰捧着那本薄薄的书，开始聊了起来。 「自从家人过世后，我偶然间发现这本书，一看就上癮了。有好几个晚上，我一直重复看我喜欢的片段，直到睡着……」 不过季书扬对那本书的细节却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大概内容。这是他高一那年在书局随意买的，看了一次就收起来了，或许是那年看的时候没有引起共鸣。 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跳到别的话题，不过那本书依旧拿在骆司辰手上。那翻阅过的痕跡，还有微微捲起的书皮，看的出来骆司辰应该翻了很多遍。季书扬决定回家后找出那本书重看一次。 回到房间，没多久季书扬就在书柜的一角找到这本书，他翻了翻后先放在桌上，打算利用隔天的假日仔细重读一遍。 不过，当骆惟平看到那本书时，似乎很惊讶。 「原来你也有这本书！」 「……嗯？」该不会哥哥也喜欢这本书吧。 「我以前很喜欢这本书耶，只是后来不知道放哪去了。」骆惟平又说，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情。 ……这对兄弟连喜欢的书都一样啊。 季书扬没有提起骆司辰喜欢这本书的事情，也或许是，他不想向骆惟平提到今天骆司辰说的话，所以对于这个话题没有表现得太热络。 于是，骆惟平开口向季书扬借那本书来看，季书扬也答应了。反正只是一本薄薄的书，不到一个晚上就看完了。他自己也想先把下星期要交的报告做完，然后週末好好地放松。 等到季书扬差不多写完报告，骆惟平也看完了。他把书放回桌上，神情若有所思。 「你喜欢这本书吗？」骆惟平没有多说什么，反问季书扬。 「很久以前看过，但没什么印象，今天听……人提起这本书，才想到要拿出来看看的。」季书扬刻意不提骆司辰，打算作一个小小的测试。于是他又开口问：「那你最喜欢这本书中的哪个片段？」 骆惟平想了一下，说：「主角最后倒转时间那段，就是他刻意让时间回到家人都还在的时候。」 果然。 听到这个答案，季书扬也不意外了，因为他在这对兄弟身上看到太多相同的地方。如果，他知道骆司辰也喜欢这段剧情，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在这种时刻……也许只能是感伤吧，所以他不打算说。 他不想看到骆惟平露出难过的表情。 其实，经过这段期间的相处下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骆惟平也有某方面的好感。 季书扬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了，但他不打算对谁说。 也不知该对谁说。 章四：逆时，溺时 11 今天是假日。 季书扬不打算出门，拿起那本名叫《逆时，溺时》的书，窝在房间的床上，独自静静阅读起来。 有一个少年，他从小就发现自己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他可以让时间倒转。一开始，他很常使用这个超能力来挽回一些事情，例如在杯子打破前移开，或是等考卷发下来，记住上面的答案，再倒转时间重考一次。 有一次他甚至能拯救生命，在小狗被车子撞到前把牠抱走。 不过，到后来他自己也厌烦了，他本来以为他可以重复好几次直到结果变成完美的，但他发现不是事事都完美。 虽然不同的作法会造成不同的结果，或是间接影响到更后面的某些事情，但有时候不管他试了多少次都会走向同样的结果，所以他决定不再轻易干预时间。 他开始少用超能力，摔破的杯子就让它破吧，写错的答案就让它错吧。 也许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 他也不可能去解决每个同学的烦恼，或许有些烦恼需要靠自己解决才能获得成长。他的超能力让他慢慢认知到这世上没有完美，一直倒转时间只会让他觉得生命变得很冗长。 季书扬的想法跟这位主角一样，他认为这世上没有完美，只有尽力而为。所以他努力念书，但不会总是追求最完美的结果。 直到有一天，在少年身上也发生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除了他之外的家人全都死于一场车祸。 他倒转时间到他家人车祸前的时间，但就是用尽任何方法也无法阻止这件憾事发生。 于是他又倒转到更前面的时间，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奇怪的是，不管用什么方法，结果都会走向同一个。 绝望，然后倒转时间，寻求希望。少年一直重复这个轮回。 季书扬停顿了一下，开始思考那时候的骆司辰看到这段时的心情会是什么？ 那天诉说回忆的骆司辰，神情满是寂寞。或许骆司辰那时也跟少年一样的心情吧，用尽一切也想再和家人团聚。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能力。 后来，他开始认清这件事实，他的家人注定要在那一天离开世上，离开他。 所以，在车祸的那一天，他倒转时间到前一天，家人一起聚集在客厅的时候。 那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他倒转了无数次，也参与了无数次相同的对话，看了无数次家人脸上的笑容。 他刻意让自己的时间停留在这快乐的时光，也曾想过要不要就在这种幸福的气氛下，跟着家人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世界。 季书扬想起，这段是骆司辰最喜欢的剧情，家人去世后每晚都重复看着这些片段，直到睡着。 他是不是也把自己和主角的心情重叠在一起了？ 他是不是也在梦中，将时间倒转到家人还在的时候，然后醒来时又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想着想着，季书扬突然觉得好心疼。想到骆司辰那时候可能随时会跟着家人的脚步一起离开，季书扬就开始心慌。 不知不觉，季书扬已经比当初想像中还在乎骆司辰了。 可是后来，少年发现他这样反而是束缚住了家人，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也束缚了他自己，迷失在时间的洪流当中。 看着不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世上的家人，脸上掛着笑容，少年觉得很悲哀。 这一次次的倒转，一次次的留住家人，让这快乐的时光变得不再真实，宛如梦境。 最后，他终于走了出来，不再作梦。 少年不再停留，放手让时间继续流逝，让时间带走他爱的人。 然后独自跟着岁月前行，他决定让家人成为最宝贵的回忆。 永远留在他心中。 季书扬闔上书，心中有千头万绪。 没想到当初看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此刻心情却随着书中主角起伏，也许，这其中还参杂了他对骆司辰的不捨。阅读的过程中，季书扬也不禁带入骆司辰当初的心情，试图跟着他那时的情绪走。 看完了，他的情绪却还没拉回来。 他想起骆惟平也喜欢相同的片段，那是不是代表他生前也有想挽回一切的心情？ 对于他，季书扬仍旧不了解。 即便季书扬和骆惟平相处的时间比和骆司辰还长。 章四：逆时，溺时 12 季书扬躺在床上，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发呆，情绪仍陷在《逆时，溺时》里面，或者是说，他把少年的心情和骆司辰这对兄弟重叠了。一个是逝去的人，一个是被留下来的人，或许无论是哪个都想倒转时间吧…… 骆司辰、骆惟平……季书扬喃喃自语地念了这两个名字，脑海中开始回忆起自己和这对兄弟的关係。 论认识的时间，肯定是他和骆司辰较早；但论熟悉的程度，不得不说他和骆惟平相处时间较长，毕竟自从他出现之后几乎每晚都会和他聊天。 季书扬不禁摀住脸，试图釐清自己对于这对兄弟的心情。他只知道，他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相同的寂寞，也都被那股寂寞给吸引。再加上骆司辰和骆惟平的长相又极为相似，不免让季书扬有种被迷惑的感觉。 不，这两个还是不同人。 只是，若自己真的喜欢上已经去世的人，那么思考这个问题是否也变得毫无意义了？但这个已逝去的人，却每晚出现在他眼前…… 正当季书扬的思绪越来越混乱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原来是骆司辰打来的。他盯着萤幕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了。 「今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电话那头传来骆司辰试探性的口气。 纵使他们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除了讨论功课之外的事情，骆司辰总会变得有点生疏，好像想跟季书扬再亲近一些，但又怕打扰到对方。 这点可以说是跟骆惟平有很大的不同。 「你想去哪？」 季书扬依旧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他不是不想和骆司辰出去，只是依现在的心情，他不知该如何和骆司辰相处。 「都好……」 之前季书扬就发现骆司辰的声音跟骆惟平也很相似，这对兄弟实在有太多相同的地方了。 「……你家有人吗？」突然，季书扬问了这么一句，同时心中也產生一个想法。 「嗯？没有，他们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那我去你家。」 骆司辰没有拒绝，季书扬掛上电话后，就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他拿起床上的那本书，看了一眼后放回书桌上。 「我看完那本书了。」 一见到骆司辰，季书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刚刚看完的。」他又补充道。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骆司辰笑了笑，不明白季书扬的意思。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但面前的电视并没有开。骆司辰起身为季书扬倒了一杯饮料。 「不……也不是……」季书扬有点支支吾吾的，试图把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当我看到你说你最喜欢的片段时……我在想……那时候你的心情是什么？」 是不是也跟书中少年一样，想倒转时间挽回一切？ 季书扬想问，却又不敢太过直白地问出来，只怕会触及骆司辰的伤心处。 「你很好奇吗？」 缓缓地，季书扬点了点头，眼神却又带点犹豫。 「为什么？」虽然是问句，但骆司辰笑了。 这下，季书扬反倒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再更进一步了解骆司辰。这时，季书扬突然想到一句话。 「我拚命读书，不是为了第一名，而是让你对我留下印象。」季书扬说出了当初骆司辰写给他的话，反问：「这又是为什么？」 骆司辰似是愣了一下，而后笑回：「因为我喜欢你。」 那双乾净直率的眼神很坚定地看着季书扬，就像当日他把信递给季书扬的神情一样。 「这也是我的理由。」 他也喜欢上骆司辰了，在发现自己的情绪会随着骆司辰而起伏后，季书扬更加肯定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骆司辰的脸颊却有些红了，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眼底的寂寞少了。 很奇怪吧，两人都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季书扬才认清自己的感情。但对于骆惟平，他还处在曖昧不清的阶段。 或许，不会有釐清的那一天，尤其是喜欢上已逝去的人。 或许，眼前的人才是他该好好去爱的人。 「那时我也曾希望自己能有倒转时间的能力。」 默默地，骆司辰开始诉说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但是，当我看到主角一直倒转时间，让自己再一次和家人相处，我开始想，这样真的好吗？我每天晚上重复看这些片段，然后思考。」 季书扬静静地聆听。 「如果倒转时间改变不了过去，那么我不会做出跟主角一样的选择，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跟家人分开，那样，太痛了……」 季书扬突然想起，骆惟平曾经说过自己不想出现在骆司辰面前的理由。去世的亲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某方面，其实也是代表再一次经歷分别的痛苦。 「所以，我一直看着那些片段，告诉自己，不要再沉溺在悲伤里了，这样对于去世的家人，也是一种束缚，我是这么想的。」 其实骆司辰比他想像中的还坚强。季书扬心想。 但倘若骆司辰知道，自己的哥哥成了这世上的一缕游魂，徘徊不去，在某处默默关心他的话，会是什么心情？ 「你哥哥……也很喜欢这本书吧？」终于，季书扬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如果他还在的话，想必也会认同你的想法。」 不过，骆司辰反倒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不知道……而且，这本书是在他们去世后我才看到的。」 咦？还是骆惟平看这本书的时候，没有让骆司辰知道？可是这样未免也太奇怪……如果他们感情很好的话。 季书扬突然想起，这本书好像是在高一那年出版的，但详细日期他也记不清了。这样的话，不就是在骆惟平去世之后才…… 「我可以问……你哥哥跟你差几岁吗？」季书扬吞了下口水，思绪开始变得有些混乱，他直觉那位男鬼……或许不是骆惟平。 「我跟他差三岁，现在还在的话应该已经二十一岁左右了吧。」 二十一岁……跟男鬼自称的二十八岁差很多，但男鬼的确看起来也很年轻。 不对，论去世的年纪，男鬼应该才十七、八岁左右，这样跟二十八岁差太多了……那这样他是谁？不是骆惟平的话，为何长相跟骆司辰如此相似？还有其他种种…… 一个诡异的想法在季书扬心中慢慢成形。 不可能。 这简直超乎常理…… 「你有家人的照片吗？我想……看看可以吗？」 骆司辰没有怀疑，到房间把那本珍贵的相册拿出来。季书扬表面保持镇定，但翻开相册时却又异常紧张。当他看到那张在他们去世前几个月照的全家福时，他发现骆惟平的确跟骆司辰长得很像。 只是，照片中的骆惟平，看起来很陌生。 章四：逆时，溺时 13 「你们，真的长得很像呢……」 可是长得再像，也不是他。 季书扬努力抑制住胸口那股异样的悸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不让骆司辰看出破绽。 事实上，季书扬现在的情绪非常激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这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他不禁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和男鬼的互动情形，从不了解他到知道他的名字是骆惟平，现在却又恢復成陌生人。 不对，不是陌生人，他是── 「很多人都这么说，虽然我觉得我们差很多。」骆司辰笑说，但没有发现季书扬的异状，只是逕自看着相册，翻过一页又一页，思绪似乎沉浸其中。 「我现在的年纪，也跟上面的他一样了，可是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像……」淡淡的语气中透露几丝对家人的思念。 「或许，他们认为我和哥哥长得很像，但我们的个性一点都不像，兴趣也是，他不爱看书，总是说文字密密麻麻的看了就想睡……」 骆司辰笑了一下，开始聊起季书扬不认识的骆惟平，那位已成为骆司辰心中回忆的人。 此刻的季书扬也同样百感交集，但他却无法说出来。相片中的骆惟平，对季书扬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相片中的他很符合骆司辰口中那位开朗的好哥哥；陌生的是，季书扬今天才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有认识过骆惟平。 看着骆司辰的侧脸，季书扬之前就发现骆司辰的右眼下有一颗淡色的痣，不太明显。他抚了上去，而像是回应似地，骆司辰也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骆司辰的眼睛，跟那人很像，都是一双寂寞的眼神。季书扬一直这么觉得。 两人很自然地慢慢靠近对方，嘴唇对上彼此，似乎已无初时的羞涩，但也没有深入到像热恋中的情人。 骆司辰的寂寞吸引了季书扬，而季书扬也抚慰了骆司辰的寂寞。 后来，季书扬回到家，回到房间的书桌前，但他不是为了写功课，只是盯着桌上那本书发呆。 那位陌生人还没有出现。 季书扬拿起《逆时，溺时》，回忆白天所看的剧情，想起刚才在骆司辰家的对话，还有照片上的骆惟平。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季书扬没有回头。 如果闭上眼去听的话，或许会以为这是骆司辰的声音。 「我在想我们刚认识的情形。」沉默了一会儿，季书扬开口了，语调平淡，没有任何一丝起伏。他的目光也没有从这本书的封面移开，或者，是书名那四个字。 男鬼笑了一下，「你那时还把我当成是要洗刷冤屈的鬼呢。」 是啊，季书扬还记得那天还是他刚满十八岁生日，那时他还很懊恼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没想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却发现自己早已习惯男鬼的存在了。 「……后来，你跟我说骆司辰喜欢我，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季书扬回忆起，那时男鬼说这些事情的表情。 「如果我没说的话，你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吧。」 「是啊。」 他苦笑了一下，或许，真该感谢男鬼凑合他们。 「在那之后，你说你忘了名字，又说忘了名字不代表忘了生前的一切。」季书扬逕自继续阐述过往，又把脑海中回忆往前推进了一步。 他一边回忆，一边思索。 对于那时男鬼脸上的表情，季书扬记得非常清楚。也许就在那时，他对男鬼產生了未知的情感，淡淡的，曖昧的。 但他一直刻意去忽视这份心情。 「……阿书，我觉得你今晚怪怪的，怎么突然聊起这些？」 季书扬没有回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骆惟平，骆司辰的哥哥。」说出骆惟平三个字的同时，季书扬想起在骆司辰家看的照片，还有上头的陌生人。 那时的他情绪很激动，但现在已慢慢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往真相迈进，纵使这将会让他意外万分。 「…………」 男鬼沉默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季书扬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才发现那时是他先主动提起骆惟平的名字，男鬼从头到尾并没有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顺着他的猜测点头承认，姑且当了一回骆惟平。 男鬼不是忘了名字，也不是故意瞒着不说，而是不能说。 季书扬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 只是这个事实的背后，却藏着太多的悲伤，悲伤到季书扬想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喜欢这本书后面的片段？主角倒转时间与家人相聚这段。」突然，季书扬跳开话题，丢了一个问题给男鬼。 男鬼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沉浸在思考当中。 「……也许是那时候的我，希望自己有倒转时间的能力吧。」缓缓地，男鬼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那时我也曾希望自己能有倒转时间的能力。” 这是骆司辰的回答。 「如果倒转时间改变不了过去呢？你会跟主角做出一样的选择吗？」季书扬又问。 “如果倒转时间改变不了过去，那么我不会做出跟主角一样的选择，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跟家人分开，那样，太痛了……” 「不会……那这样每一次和家人的分开，都是一种痛苦。」 这是男鬼的回答。 「骆司辰也这么说呢。」季书扬苦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其实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他跟你说到这本书了？」 「是啊，你们喜欢的片段都一样。」连理由也一样。 「哦、因为我们是兄弟吧，喜欢的东西都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男鬼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慌张。 「可是，他今天才跟我说，他哥哥不喜欢看书呢。」季书扬又说，语气平淡。 「…………」 「今天他给我看了你们的照片，你们真的长得很像……你和骆惟平。」 一步一步地，季书扬正揭开眼前陌生人的真实面貌。 「兄弟……连痣的位置都会一样吗？」 季书扬直直地盯着男鬼的脸看，还有那右眼角下的痣，淡淡的不太明显，他直到今天才发现。 「我……」 看得出来，男鬼慌了，脸上平时的那副笑容已不復见。 「我喜欢你。」季书扬突然告白，就怕下一秒男鬼会消失在他眼前，毕竟他的存在是那么飘渺。 男鬼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怔住了。如果是刚认识的时候，男鬼肯定会露出戏謔的神情，开始戏弄季书扬，可是此时的男鬼却没有，明明最先和他告白的是男鬼。 「……我本来以为，我喜欢骆司辰的同时，也喜欢上骆惟平，我一直很挣扎……」 季书扬看着眼前的男鬼，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或许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 「但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是……」 男鬼没有说话。 「你的名字……是骆司辰吧。」 这一次，季书扬鼓起勇气说出心中的猜测，即便他还不相信这个事实。 可是说完，他又想起刚才还亲吻过的骆司辰，那么眼前人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不对……你不是骆司辰……不可能……你是谁？」 季书扬反反覆覆，就是得不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关键还是在于眼前的人。 沉默的氛围悄悄蔓延，但季书扬始终没有把目光从男鬼身上移开。他试图抓住男鬼眼中蕴藏的情绪。可他看到的，却是满满的无奈，还有那股从来没有消散的寂寞。 男鬼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告诉我。」 即便事实再荒谬，季书扬也要知道。 缓缓地，男鬼开口了。 「……我是骆司辰，十年后的骆司辰。」 章五：寂寞 14 季书扬睡不着觉。 半夜时分，季书扬抱着棉被，在床上翻来覆去。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学校，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经呼呼大睡，但他就是难以成眠。 几个小时前的对话，一直在他脑海中重复上演。 “对不起。” 那个人讲了这三个字后，就消失在他的眼前了。 “我是骆司辰，十年后的骆司辰。” 这句话，一直让季书扬耿耿于怀。 他始终觉得这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就如同他初见男鬼一样。可是仔细想想，能够和另一个世界的人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还进而喜欢上对方，好像也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只是…… “不可能。” 这是他听完男鬼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回答，却得来对方的沉默。然后，男鬼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就消失了，没有留下太多解释，就如同他的身份，始终是一个谜团。 季书扬心想，他是不是伤害到男鬼了，伤害到十年后的骆司辰了？ 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否定他的存在…… 想着想着，季书扬开始鼻酸起来，纵使他不知道为什么。 「可恶，这什么世界嘛！」 也许是情绪找不到出口宣洩，季书扬开始对空气乱骂，他根本不知道该骂的对象是谁，只好拿无辜的世界出气了。他埋怨世界让这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却不给他一个完美的解答。 想起男鬼初时开朗多话的模样，到刚刚那抹落寞的神情，季书扬还是不敢相信，每晚出现在他窗旁的人就是骆司辰，十年后的骆司辰。 这种荒谬的事情，他该向谁去求证？ 他也不可能去问现在的骆司辰，因为对于他，男鬼是他的未来，他怎么可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又怎么知道十年后的自己会…… 骆司辰，真的是你吗？ 十年后的你为什么会死？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季书扬对着天花板发呆，在心中丢出这个问题。 回应他的，只是一个沉默的悲伤，以及悄悄流逝的时间。 隔天，失眠的季书扬感到全身疲惫，上课完全无法专心，只觉得眼皮似乎快闔上了，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好几次想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更别说是作笔记了。 当然，细心的骆司辰也发现季书扬的异状了，在下课时间到季书扬的座位前关心他。 「没什么，只是昨天睡不好，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对着骆司辰的关心，季书扬只是这样回答。他不可能把男鬼的事情说出来，否则骆司辰可能会以为他在作梦…… 不过，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骆司辰，季书扬还是觉得心情很复杂，更多的是悲伤。因为好不容易才搞清楚自己对骆司辰的心意，昨天却被迫得知自己的情人或许会在十年后丧生…… 这样也太残忍。 他却不敢告诉眼前的人。 「那……你今天就放松一点吧，笔记什么的我之后再借你看。」骆司辰依旧是那么体贴，季书扬几乎要脱口而出“有你真好”这四个字，但碍于两人还在班上，所以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谢谢……」 接下来的几堂课，季书扬果真整个人大放松，几乎没在听老师说什么，因为他相信骆司辰的笔记可以让他赶上进度。这让他想起以前曾作过一个梦，梦中的他听不懂老师的上课内容，换成骆司辰的讲解却让他一下就听懂了。 现在看来，倒是有点符合目前的情况。 只是，上课中的季书扬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平常，跟一般人无异。现在想想，昨晚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梦境一般。 什么十年前，十年后的，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梦？极度想睡的季书扬，思绪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无法仔细思考。 “我是骆司辰，十年后的骆司辰。” “那时我也曾希望自己能有倒转时间的能力。” “我拚命读书，不是为了第一名，而是让你对我留下印象。” “我喜欢你。” 骆司辰曾说过的隻字片语，开始浮现在季书扬的脑海里。只不过，他已分不清楚是现在的骆司辰，还是未来的骆司辰。 缓缓地，季书扬趴在桌上沉入梦乡了。 梦中，那人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身旁却站着现在的骆司辰。 「我喜欢你。」 两人同时说了这句话，但声音却只有一个人的。 而梦里的季书扬则困惑地轮流看着两人。 「你喜欢谁呢？」骆司辰笑着说。 我喜欢的人……都是你啊。 这时，下课鐘响，季书扬才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所幸老师都没有点他起来回答问题或念课文。 其他同学也说难得看到季书扬这么没精神，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是不是昨天熬夜读书，所以今天才会这样。 「少囉嗦，我不用熬夜读书都可以考得比你好。」季书扬半调侃地反驳回去，这就是他和同学间的互动模式。 他们又不懂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说出来肯定没有人会相信。 当季书扬的眼角馀光瞄到独自坐在角落的骆司辰，却又想起刚才的梦境。如果……他真的跟骆司辰说起这件事情，骆司辰会不会相信他？ 不管如何，他都不打算说…… 就这样，季书扬抱着随时梦周公的疲惫感，撑过了今天的课程。放学后，他和骆司辰一如往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昨天真的熬夜读书吗？」骆司辰问，但嘴角的笑意看得出来他在开玩笑。 「才没有……」 不过这一次，季书扬可不敢说“我不用熬夜读书都可以考得比你好”这句话。 在走到人比较少的路段时，季书扬默默牵起骆司辰的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几次还是骆司辰主动牵的。 手中传来骆司辰掌心的温暖，季书扬想起了，当他第一次触及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身上没有人类该有的温度。 季书扬又开始发呆了。 「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耳边传来骆司辰的关心，季书扬却有口说不清。 「你相信……回到过去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周围吗？」 「是在谈那本书吗？」 季书扬知道，骆司辰指的那本书就是他昨天才看完的《逆时，溺时》。 「嗯……」季书扬含糊地回答。 「我觉得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什么都有可能，我想，对于几个月前的我来说，或许没有想到我们真的会开始交往吧。」 说着，骆司辰笑了一下，话中透出淡淡的甜蜜。 但这听在季书扬耳里，却化为满满的感伤。 世上的确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他想，对于现在的骆司辰，也不可能会想到十年后发生什么事情吧…… 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年后……」季书扬艰难地开口了。 「嗯？」 「我昨天梦见了十年后的你，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寂寞。」 季书扬终究是说不出口，他不能把对于十年后的疑问，丢给现在来解决。 只是，没头没尾地丢出这句话，想必也让骆司辰很困惑吧。没想到，骆司辰的回答却让季书扬停下脚步。 「那也许是因为你不在我身旁。」 骆司辰看着他，虽然唇边的浅浅笑意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但那双眼神让季书扬不自觉想起昨晚的那个人。 还有那满是寂寞的眼神。 章五：寂寞 15 那天晚上，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这让季书扬忐忑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点，他还不知道要抱着什么样心情去面对他，他甚至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虽然对于男鬼，他已有些认识，但对于未来的骆司辰，季书扬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季书扬不免有些感慨。起初对于这位陌生人，季书扬是充满好奇心的，他想知道他的过往，他的故事。后来得知他的名字是骆惟平时，季书扬又有些高兴，觉得自己更了解他多一些了。 只是没想到，事实的真相却远远超乎他想像…… 结果，直到睡前，房间还是很安静。 季书扬有点安心，却也有点担心。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这么矛盾。 “我昨天梦见了十年后的你，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寂寞。” “那也许是因为你不在我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骆司辰的回答一直在季书扬的心中回盪，久久不去。 后来，连续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出现。 季书扬反而有点寂寞了。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忍不住这么想，但那段相处的日子又是那么真实，那个人的言语、笑容、寂寞都还深刻地记在他的脑海里。 “阿书……” 有时候，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想起那个人叫他的声音，还有那一脸笑咪咪的表情。 现在想想，那笑容的背后，或许藏了很多他不明白的悲伤。 这几天的沉淀下来，季书扬慢慢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他想见他。 不管他是谁。 在季书扬的心中，屏除那些猜测后，剩下来的就是他对那个人的情感了。 可是季书扬开始害怕了，会不会那个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在他那天当面否定他的存在后…… 白天，季书扬和骆司辰一如往常地相处，他也没有向骆司辰表明他的心情。晚上，季书扬回到房间，却又陷入这般矛盾的思绪。 「阿书。」 好几天后的晚上，那个人终于现身了，就像第一天那样，出现在窗边。 季书扬看着他，却说不出第一句话。他的心情是激动的，是开心的，胸口被各种情绪给佔据，但就是挤不出话来。自从生活圈多了这两位的存在后，季书扬常常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之前未有的情感全部涌了上来。 「对不起。」那个人一开口又是这三个字。 「……不用道歉。」 虽然季书扬立刻回了这句，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怕那个人会像上次那样，道完歉又消失了，接着不知哪天才会出现。 那个人……正确来说，是十年后的骆司辰，季书扬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对方了。 「你……真的是未来的骆司辰？十年后？」小心翼翼地，季书扬再度询问。 对方点点头，但沉默一会儿又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季书扬又一头雾水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骆司辰，十年后会不会跟我一样。」说着，对方垂下眼帘，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 季书扬想问，却不再开口。他想，这种事情或许没办法一下得到解答，现下的想法是不希望眼前的人再度从他眼前消失。 「那……如果你真的是骆司辰……我该怎么称呼你……」季书扬搔了搔头，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奇怪，其实他想表达的是，如果他和对方提及“现在的骆司辰”，会不会產生混淆？ ……或许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诡异了。 对方想了一下，说：「那就叫我大哥哥吧。」 「我才不要。」 季书扬垮下脸，立马反驳。 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人是年纪比他大的骆司辰，这心情还真是复杂啊……但要他叫骆司辰大哥哥，怎么想都彆扭。 不知怎么地，两人微微笑了出来，尷尬的气氛登时变得缓和起来。季书扬想起，以前他也曾要自己叫他大哥哥，那时候自己的反应也跟现在差不多，只是现在的心情，还是比当初复杂许多。 「我叫你阿书……那你就叫我阿司吧。」 阿司…… 季书扬在心底念了一次。 平常他和骆司辰在一起的时候，是直接叫他司辰，而对方也是叫他名字。季书扬这时才发现，骆司辰从未叫过他阿书这个称呼。 他想，这大概是这两人身上唯一的不同之处吧。 就这样，称呼确定了。季书扬突然觉得，原以为好不容易跟他拉近距离，现在又要重新认识他，认识阿司。 「那就进来我房间吧。」季书扬大胆地开口邀请，就是怕阿司突然消失。其实以前他也邀过，但对方就是没有进来，反倒说一些玩笑话。 不料，阿司还是待在窗外，没有进来。 「怎么了？该不会是怕对我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你之前也这么说。」他故意把阿司以前说过的话调侃回去。 阿司摇摇头。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进去你房间。」语气似有犹豫，但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嗯…… 季书扬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忘了，骆司辰是一个心思极为细腻的男生。或许，阿司认为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骆司辰了，所以才假装自己是忘记名字的人。 季书扬试着站在骆司辰的角度去揣测阿司的心情。 “我是骆司辰，但这个世界已经有另一个骆司辰在你身边了。” “如果我不是骆司辰，也不是骆惟平，那身为一个没有名字的人要以什么身份进去你房间？” “进去属于你的私人领域？” 不知道为什么，季书扬思考的同时，心底也响起骆司辰的声音。 「就以我喜欢的人这个身份进来吧。」 季书扬开口了，像是回答心底的声音，同时也坚定地看着阿司。 章五：寂寞 16 阿司神情似有犹豫，在窗外停留了一下后还是进来了。他自动坐在房间的一角，没有坐在季书扬的旁边，但那双眼睛开始环视房间的环境，似是好奇。 「怎么了？」季书扬看到他的反应，也忍不住开口问。 「没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进来你房间，有点新鲜。」阿司笑了一下。 不过，这话倒是让季书扬產生疑惑了。 「所以……你从来没有进过我房间？我说……以前的时候。」 毕竟，骆司辰早就进他房间好几次了，他们很常在这里读书或是讨论功课。 阿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从来都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那……」季书扬顿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理出他心中的疑问。 自从他知道阿司的真实身分后，他的心中就產生好多疑惑。各个疑惑混在一团，越搅越复杂，却难以一一寻求真相。 他好奇阿司的过往，更好奇骆司辰的未来。季书扬只觉得自己被夹在骆司辰的现在和未来中间，与其问他会偏向哪一边，倒不如说哪一边才是偏向真实。这是季书扬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我从来没有进过你房间，也没有跟你告白，更没有跟你交往。现在的骆司辰所经歷的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过。」像是看出季书扬心中的疑惑，阿司开始道出自己的过往。那神情，就如同骆司辰初次对季书扬诉说过往的表情一样。 只是，明明是相同的两个人，却拥有不同的过去。 「我写的那封信，从来没有给你看过，你当然也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阿司看着季书扬，对他诉说自己的回忆。 但他此刻眼里的季书扬，跟他回忆里的季书扬不一样。 「直到毕业，那封信……就和我的心情一起尘封在我的抽屉里。」 季书扬慢慢懂了，虽然不是完全明白。阿司口中的回忆，都是他所陌生的，没有经歷过的，也许阿司与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 那么，现在的骆司辰，与眼前的阿司或许不是在同一线上。阿司的过去与现在的骆司辰不同，那么现在的骆司辰未来是不是也不会变成眼前的阿司？ 不知怎么地，季书扬有些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为阿司孤单的过去感到心疼。他甚至无法想像，在阿司的过去里，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骆司辰这个人。 对照现在喜欢骆司辰的心情，季书扬突然觉得不能理解，也难以想像。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当初也没有太在意骆司辰，只把他当作安静内向的同学。或许那封信真的是一个契机吧，让他们拉近距离的契机。 只是，真正让他知道那封信存在的人，却是眼前的阿司。 「我们毕业后没有联络……当然，因为我们连朋友都称不上。」 阿司露出苦涩的笑容。 「……之后呢？」季书扬问。其实他想问的是，之后为什么会去世……然后又出现在他眼前？ 「后来，我过着完全没有你的人生，偶尔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你的事情，但我想，你大概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们完全变成陌生人。」 季书扬无法想像，他会和骆司辰变成陌生人。 「我过得并不好，但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明明一直很努力活着，很想要被什么人认同，却又胆小地只敢活在自己的世界……」 阿司的这个心情，让季书扬想起骆司辰的话。 “一开始，我用功读书，是想向家人证明我很努力地活在这世上，不想让他们失望。 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他们不能回应我，或是称讚我很努力，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见我的努力了，我只能就这么继续撑下去，试图让自己和哥哥变得一样优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这种感觉很奇妙，那天，季书扬在骆司辰的房间听他过去的故事，而现在，他又在自己的房间，听骆司辰未来的故事。 「叔叔阿姨对我很好，但那时候的我承受不了那么多关心，所以我搬出来一个人住。」 阿司说起往事的时候，整个人沉浸在寂寞的氛围，倒不如说是季书扬第一天认识他起，就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约约透出的寂寞感，或者说是，已经融入他的骨子里了。 季书扬同时被骆司辰跟阿司的寂寞所吸引，但相较起来，眼前的阿司却散发着更深的孤寂感，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洗礼的人才会有的特质。 「这个伤痕，是我在经歷一个很严重的车祸后留下的，那时候我几乎要死了，昏迷了很久才被救活。」阿司看着手上那条怵目惊心的疤痕，神情若有所思。 但是，这句话听在季书扬耳里，却是另一种震撼。因为他一直以为，阿司的死因是车祸…… 如果不是，那…… 季书扬内心开始不安了起来，但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让阿司继续把回忆往前推进，推进到他完全未知的未来。 「昏迷期间，我梦到了去世的家人，我以为我终于和他们团聚了，在梦中的我很开心。醒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我还处于这个孤独的世界，我觉得很难过。 「我开始不知道存活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被留了下来…… 「后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再接触这个世界，他们说我生病了。也许是吧，因为我很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 虽然阿司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宛如在说一些云淡风轻的回忆，但季书扬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他甚至不敢想像，骆司辰会和阿司走上相同的道路。 「那段日子，我一直想起你，想起那段暗恋的心情。也许是我太孤单，我一直想被你认同，想吸引你的注意，可是我却迟迟不敢跨出那一步，只敢把心情写下来，就是那句话……」 「我拚命读书，不是为了第一名，而是让你对我留下印象。」季书扬清楚地说了出来，因为这句话最近很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阿司看着他，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在我的世界里，你从来都不知道。直到今天，我才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季书扬还记得，当他看到这句话时的心情，但他现在才发现，当初他看那封信的时候，阿司就在他的身旁。季书扬忍不住想像，阿司那时候的心情会是如何，是想起他自己的过去吗？ 还有那封从未送出去的信。 「后来……我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就在某天晚上，我静悄悄地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把我自己永远留在那个房间。」 阿司的语气平静到宛如局外人般。 「我以为我解脱了，我以为我可以和家人团聚了，但等我有意识时却发现自己回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又给我开了玩笑。」 阿司沉默了，季书扬也没有说话。事实上，就在刚才得知阿司是选择自杀离开这个世界时，季书扬一度感到呼吸困难，宛如窒息。是心疼，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他现在爱的骆司辰也会走上相同的结果。 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骆司辰受寂寞所困，最后选择离世。 「我回到以前的家，看着以前的我，过着以前的生活。我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未来的自己就在他眼前，会不会也失去生存的勇气。」 季书扬想起他曾经要求阿司出现在骆司辰的面前，但那时他以为阿司就是骆惟平。现在想想，那或许是一个残忍的要求…… 「然后，我想到了你，于是我开始跟着你，起初我真的没有打算要和你接触，只是，跟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你好像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是啊，季书扬还清楚记得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与其说被跟踪，倒不如说是被人注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世上只有你能发现我的存在。于是我试着和你接触，结果就像现在这样……」 「我也想不到你就是十年后的骆司辰啊……」季书扬忍不住插嘴。 「不……我和现在的骆司辰不太一样，我没有递出那封信，但他做到了，完成我当初不敢做的事。」阿司又一次强调，只是这次的语气却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季书扬突然不知道该回什么，应该是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安慰一位已经逝去的人…… 「我以为……我死后会和家人团聚，但事实上我还在这里，在这个过去的世界继续游荡，继续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季书扬心想。因为连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上天安排我回到这里，是希望我能改变什么，于是我试着在你面前提起骆司辰……也就是过去的我。本以为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想到……他开始经歷一些我从未经歷过的事情…… 「这些都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不管是死后回到这里，还是用这种方式和你重新认识。」 阿司叹了一口气，在讲述回忆的过程中，从来没有露出季书扬熟悉的那抹戏謔笑容，有的只是苦笑。 还有言语间隐隐透出那无法挽回的懊悔。 「我从未打算告诉你我的真实身分，因为我以为你不会和骆司辰有所接触，当我知道你和他……你们交往后，本来想要就此消失，但我不知该何去何从……我也不懂，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我还是一个人。」 「……你不用消失，你也不是一个人。」季书扬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不用消失，也不要消失。 阿司没有回话，但他笑了，淡淡的，也不那么苦涩了。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很久，最后是季书扬躺在床上，房间关着灯，而阿司则坐在床边的地板上。静謐的夜晚里，只有他们小声聊天的细语。 「当初我的个性就是太沉闷了，才无法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我重新和你认识的时候，想说活泼一点，看会不会让你留下印象？」阿司的语调里，带有淡淡的笑意。 季书扬轻轻地笑了，不自觉回忆起当初相处的情形。 「我印象非常深刻。」 「……真的？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吗？」阿司也笑了，但在黑暗中，季书扬看不清楚阿司的表情。 「不会。」 季书扬看着阿司，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聊到后来，季书扬也缓缓睡着了，而阿司依旧陪在他身边。在他逐渐迷濛的意识里，浮现自己的声音。 即便在你的世界里，我们是陌生人，不过在我的世界里，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不会忘记你。 他在梦中，对着阿司这么说。 章六：如果 17 从那天起，季书扬和阿司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每天晚上，阿司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季书扬面前，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阿司不再是“窗边的男人”，他会直接出现在季书扬的房间，两人的关係无形中比以前更亲密了。 知道阿司的过往后，季书扬喜欢阿司的心情，也染上了一种悲伤的情绪。有时候，在他单独和骆司辰相处时，这种情绪也会悄悄浮上心头。 这天，季书扬和骆司辰放学被老师留下来帮忙作事情，两人留在无人的教室里，帮忙老师整理资料。说是整理，其实主要是帮老师改二年级的考卷。 当老师回到办公室时，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原本刚才还保持沉默的他们，因为松懈下来而开始聊天。 「想到老师刚刚说我们好像很不熟，要我们多多交流作朋友，我差点笑了出来。」骆司辰说着，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啊，要是他知道我们已经在交往了，大概会吓死。」季书扬也笑着说。 不过，这也代表，他和骆司辰在班上其他同学老师的眼里，很少有交流机会。就算有，也只是稍微讲几句话，就像一般普通同学那样。 这是骆司辰要求的。他说毕业在即，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让季书扬受到影响。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侧，嘴巴上一边聊天，一边低头改着考卷，与刚才老师在的沉默氛围不同，现在的气氛显得轻松许多。 不过，季书扬还是时不时抬头看着骆司辰，还有右眼角下的那颗痣。晚上跟阿司聊天时，有时候也会盯着那颗痣看。除了长相，这颗痣算是让季书扬确认骆司辰和阿司是同一个人的证据。 所以，看到这颗痣时，季书扬偶尔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回忆，以及初次得知阿司真实身分的心情。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在自己身边发生了难以言喻的事情，但自己还是像现在一样，过着平常的生活。白天在班上和同学打打闹闹，放学后和骆司辰享受两人难得独处的时光，而晚上回到房间，又能和阿司像往常一样聊天。 明明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活，经歷起来却如此自然，自然到好像以后也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如果，真的就这么一直过下去，未来会是什么情景呢？不知道为什么，季书扬怎么想像，就是无法描绘出未来的景象。 越去想，就越觉得未来会发生一些需要自己去做选择的事情。至于是什么选择，他也不敢想像。 「如果……」在上一个话题告一段落后，季书扬又开口了。 「嗯？」骆司辰抬头看他，眼神疑惑。 「如果……如果你见到未来的你，例如从十年后回到这里的你，你会怎么做？」其实，季书扬犹豫很久才说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问出口。 「怎么了？你最近很常问跟时间有关的问题，是因为那本书的关係吗？」骆司辰又笑，没有看出季书扬心中的挣扎。 不是因为那本书，而是因为你啊……季书扬心想。 「也许吧，最近很喜欢思考这类问题。」他还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你可以试着想像，我只是好奇你的反应而已。」 闻言，骆司辰也收起开玩笑的语气，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坐在对面的季书扬，心情却异常紧张，紧张到开始想像哪天阿司真的出现在骆司辰面前时，他的反应会是如何。 不过，阿司说过，这世上只有他看得到阿司，或许这个问题不会有实现的一天。想到这里，季书扬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最近的心情就是这样，老是在现实跟想像间游走，然后观察阿司跟骆司辰的反应。季书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证明什么事情会发生，还是想证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嗯……」 骆司辰似乎真的很认真想像这个情景，想了一会儿后才给出答案。 「或许，我会问他过得好吗。」 季书扬没有说话。 「其实我本来想问很多问题的，例如我想问他十年后还有没有和你在一起，但我又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所以我想直接问他过得好不好，这样应该就可以知道一些端倪了。」骆司辰说着，还靦腆地笑了一下。 季书扬的胸口，开始泛起一阵酸涩。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了。阿司那天晚上的话，言犹在耳。 “我过得并不好，但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明明一直很努力活着，很想要被什么人认同，却又胆小地只敢活在自己的世界……” 「你之前说过梦到十年后的我，眼神看起来很寂寞。所以我当下的直觉反应，就是因为你不在我身旁。」 「是啊，我还记得那个梦……」 「幸好那只是梦。」骆司辰笑着说完，低头继续改考卷。窗外的夕阳已渐渐没入远方，所幸考卷剩没几张，改完就可以回家了。 不，那不是梦。因为十年后的你，带着那双寂寞的眼神，出现在我眼前了。 季书扬在心中无声地回应骆司辰。 他也希望那是一场梦，可他却不能否定这个梦，因为，这样会连同他喜欢阿司的心情一起否定…… 季书扬又陷入矛盾的心情。 过没多久，老师所要的资料全部整理完毕。两人分别拿着一叠资料，前往办公室交给老师后，就离开学校了。 今日比平常还晚一点回家，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行人似乎比往常少了一些，于是两人很自然而然地牵起手。 现在和骆司辰相处的每一个片刻，都是阿司没有经歷过的。 「延续刚刚的话题，如果……如果换成你回到过去，你会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什么？」季书扬若无其事地开口。 「又是如果题吗？」骆司辰浅浅地笑了，认为这些不过是季书扬异想天开出的情境题。 「……嗯。」 「我想想……」 季书扬牵着骆司辰的手，感受象徵生命的温暖。以前在他眼里牵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现在对他来说，却变得非常珍惜。 当人站在生与死的分际线，会变得极为渺小，然后渴求象徵生命的跃动。 寂寞却把阿司逼向死亡，人生霎然而止，就此停住。 「努力活着。」 骆司辰给出简短的四个字，倒是出乎季书扬的意料。 「这个答案好像没有什么创意，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对过去的自己说这句话。」 「努力……活着吗？」 虽然这也是不错的答案，但在阿司面前，却变得讽刺。 「嗯……因为这是我几年前的心情，在我家人去世之后，这也成了我的疑问。」骆司辰的神色显得有些黯然，但随即又笑着说：「但我还是想跟他说，努力活着，试着去让自己不要后悔，有些事情不去做不会知道结果。就像几个月前的我，完全没想到会把那封信给你，更想不到我们现在会牵手走回家。」 骆司辰看着季书扬，笑容洋溢着淡淡的幸福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常常会有这种心情，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去做的话未来一定会后悔。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庆幸当初有鼓起勇气和你告白。」 努力活着。 “我开始不知道存活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被留了下来……” 不要后悔。 “直到毕业，那封信……就和我的心情一起尘封在我的抽屉里。” 阿司孤单的心情一下涌入季书扬的内心，胸口登时胀满悲伤的情绪，骆司辰的回答和阿司的寂寞越发形成对比。季书扬突然深刻的感受到，眼前的骆司辰和阿司的确是不同世界的人。 阿司不明白骆司辰的幸福，骆司辰不明白阿司的孤单。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季书扬，不断接收来自两人不同的情绪，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是某种梗在喉头的情绪，却无法对两边诉说。 「我喜欢你。」 季书扬突然抱着骆司辰，开口告白。 「怎么突然说这个？」骆司辰虽然惊讶，但还是露出甜蜜的笑容，也回抱住季书扬。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说……」在骆司辰看不到的角度，其实季书扬眼眶有些泛泪。从刚刚在教室就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情绪，现在忍不住藉由告白宣洩出来。 我喜欢你，但同时也喜欢上未来的你…… 后面这句话，季书扬怎么样都开不了口 他只是突然很希望，在阿司过去世界里的那位季书扬，也能像现在的他一样，对阿司告白。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对于阿司来说。 章六：如果 18 季书扬一回到房间，就见到阿司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不过因为房间是暗的，所以阿司几乎是隐身于黑暗中，唯有窗外的灯光隐隐透进来。 平常都是季书扬回来没多久，阿司才会出现在他眼前，看来今天的确比较晚回来。他本来想开口问阿司怎么不开灯，随即才反应过来阿司不是“人”，如果开灯了可能会引起老妈的注意。 「今天好像比较晚哦？」阿司开口问道。 「因为老师要我们放学留下来帮他作事情。」 季书扬一边说一边把书包放着。眼眶好像还湿湿的，他假装不经意地揉眼睛，不让阿司察觉出异状。 「你们？」 「对……我和司辰。」 「那你们有聊什么吗？」 阿司一如往常地好奇他们两人的进展。起初，季书扬以为是身为哥哥的关心，所以有时候应答得很随兴，现在他却要在脑海先想一下，才能开口。 「也没聊什么啊，就随便乱聊……」想起刚刚的如果题，季书扬还是决定将骆司辰的回答埋藏于心中。 「哦……我想，以后我还是等你回来再出现好了。」 「为什么？不用啊，你想来就来啊。」 季书扬不懂阿司为什么说这句话，说真的，他还比较怕阿司消失。每天晚上看到阿司出现在他眼前时，季书扬总是先松一口气。就像刚刚，当他进房间看到阿司时，整个人都放松了。 「你不怕我乱翻你的东西吗？」阿司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又浮现那抹戏謔的神情，「例如……翻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我房间没有a书。」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季书扬早就知道阿司想表达什么，尤其是那股熟悉的戏弄语气。 「真的吗？」阿司状似惊讶，但笑意没有褪去，又说：「我还以为你在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书。」 「是有看过……但都是同学互相借来借去的，我没有收藏的癖好，更何况把时间拿来念书都来不及了，哪还有那么多空间的时间看那些啊。」 季书扬说的完全是事实，没有狡辩。 「阿书果然是书呆子。」 「……你这个第一名没有资格说我。」 「我不一样啊，那都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不过现在想想，其实搞不好只要像现在这样个性活泼一点就好了。」 虽然阿司的语气有点感慨，但季书扬还是听得出来那抹淡淡的懊悔。 不过……他也无法想像骆司辰的个性会跟现在的阿司一样活泼。两人对他来说虽然是同一人，但相处的模式还是不一样。 阿司曾经说过，他一开始和季书扬接触时那种活泼的个性是模仿骆惟平，他说他哥哥是家中的开心果，很喜欢逗人笑，虽然爱开玩笑，但又不会真的引起反感。 「你说你房间没有a书，可是我房间有哦。」阿司故意笑着说，不自觉出卖了现在的骆司辰。 季书扬倒是想像不出来骆司辰会看a书，虽然男生看这些东西是人之常情，但他就是无法想像骆司辰看a书的画面…… 「哦……那又如何？」季书扬装作毫不在意。 「你进去过我房间对吧，书桌旁边第二个抽屉，那本a书就被压在最下面，你好奇的话可以去翻来看。」 没想到，阿司毫不犹豫地继续出卖骆司辰，还把位置讲得这么详细。 「不好吧……随便乱翻人家东西……」虽然这个人家同时也是眼前的人，但……也不好开口吧？ 「怕什么，你们不都在一起了？而且这是我本人答应你可以去翻的。」阿司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完全授权季书扬去挖掘骆司辰的隐私。 有时候在这方面，季书扬也感到心情很矛盾。如果骆司辰知道未来的自己毫不留情地出卖他，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即便如此，季书扬还是默默地记下位置了。 万恶的好奇心在作祟啊。 有一次，季书扬去骆司辰家的时候，趁对方不注意照着阿司说的位置去找，果真翻到一本a书。 巨乳特集。 这本书上面印上斗大的四个字，外加一个裸体的女生。 季书扬好惊讶。他原以为会是一些比较纯情的a漫还是色情小说，没想到会是这种露骨的图片特辑。该不会骆司辰会一边看这本书一边自己来……季书扬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十八禁的画面。 「啊！」 这时耳边传来骆司辰的惊呼声，季书扬这才发现骆司辰比预期中的还早回到房间来了，但这本巨乳特集却还在他手上。 虽然他也吓到很想跟骆司辰一起叫，不过他脸上保持镇静，飞快地在脑海里想出理由。 「我刚刚本来想要找逆时那本书，结果不小心看到这本，就拿起来看了一下……」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理由。 「我……那本不是我的，是我哥的啦。」骆司辰脸蛋变得红通通的，完全不知道其实是未来的自己出卖了他，急着开口解释。 骆司辰说，那是他哥生前最爱的一本书，只是怕被爸妈发现，老是把这种书往他房间藏，说爸妈绝对不会来搜他的房间。后来家人去世，骆司辰搬到阿姨家时，也把这本书带了过来，当作对骆惟平的回忆。 「原来如此……」 季书扬明白了，不过想起那晚阿司说的时候，竟然没有跟他解释这件事情，摆明就是戏弄他嘛…… 「我本来还以为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季书扬又说。 「如果喜欢这种类型的，就不会喜欢你啦。」骆司辰突破盲点。 「……双性恋也有可能？」 「我只喜欢过你。」 有时候，两人会在骆司辰的房间小小恩爱一下，但都没有做到最后，原因是骆司辰想等考上大学后再更进一步。 他们现在都是即将面临大考的考生，大多时间都拿来念书。虽然两人的约会都是以念书居多，但季书扬也很喜欢这种可以一起讨论功课的感觉。 就算到了晚上，季书扬在自己的房间念书时，有时也会和阿司讨论问题。季书扬不得不承认，无论是骆司辰还是阿司，在解题上的反应都比他好。阿司说过，那是因为以前高中每天狂写练习题培养出来的。 曾经还发生过奇妙的事情，例如功课上会有几题骆司辰跟季书扬都搞不太懂的题目，回去询问阿司却能得到答案，然后季书扬隔天再到学校去教骆司辰。 「你怎么解出来的，我昨晚想了好久都解不出来。」骆司辰带着佩服的眼光看着季书扬写出来的一串数学公式解答。 「就突然灵光一闪，套用这个公式就写出来了……」季书扬说着自己都心虚起来了，因为这题是昨晚阿司解出来的。 季书扬想起之前曾经做一个梦，梦到骆司辰在台上教课，内容季书扬全部都听得懂。现在想想，或许那位台上的骆司辰也可以是阿司吧…… 他也跟阿司提到骆司辰不懂这个问题，结果阿司竟然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回他：「或许是因为他现在都把时间拿来跟你约会，所以在功课上反而不如我了吧。」 季书扬无法反驳。 这样想想，那会不会阿司世界里的那个季书扬，也比现在的他还聪明？因为都把时间拿来专心念书，不会像现在一样老是思考这些矛盾的问题。 不过，要是在骆司辰跟聪明两者间二选一，季书扬还是会选择骆司辰。自从认识骆司辰跟阿司后，季书扬觉得他的生活比以前有趣多了，不再是白天上课晚上念书的无趣生活。 而且，阿司的存在也让他省思了很多事情。骆司辰的回答也是，尤其是那句很多事情不去做不会知道结果，因为那是骆司辰的亲身经歷，却也是阿司缺乏的勇气。 季书扬也慢慢在这两人身上找到很多不同的地方，这才深刻地感受到，原来不同的经歷以及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他开始相信阿司的话，或许骆司辰真的不会走上和阿司相同的结果。 如果，未来骆司辰不会死，那么现在的阿司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他就像现在一样，夹在两人中间，两边都不放开，未来会是什么情景？ 如果…… 在季书扬的心中有好多如果，却没有一个正确答案。 章六：如果 19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好像已经超过半年了。」 这天晚上，阿司突然聊起以前的事情。说是以前，其实也是他和季书扬刚认识的时候。季书扬还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还许愿那天赶快结束。 谈到这个，季书扬不免笑了出来，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几个月变化如此之大。首先，他对于阿司的看法就一直在改变，从一开始让他困扰的陌生人，到中间误以为他是骆惟平，直至现在的阿司，更别说这过程他经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还有，阿司的出现也让他注意到骆司辰的存在，接触到他内心的寂寞，进而和他交往……季书扬没想到，自己的高三生活会有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当初认识阿司的时候，好像是暑假的尾声，那时天天都在学校上辅导课，有暑假跟没暑假一样，季书扬甚至认为，那时候的阿司是自己太累所產生的幻觉。 现在寒假才刚结束没多久，转眼间高三下学期已经开始了。这段时间对于季书扬来说，肯定是毕生难忘的回忆吧。 在这不过几个月里，季书扬爱上了两个人，两个还都是同一个人。而且处在这两人中间时，有时候也会发生有趣的事情，例如阿司常常出卖骆司辰，除了上次的a书事件，阿司也会提起以前的糗事，而那些事都是骆司辰没有跟季书扬说过的。 除此之外，阿司也会和季书扬聊以前家人的相处情形。自从阿司的真实身分暴露之后，两人的话题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是啊，再过几个月我也要成为大学生了……」 大学生活想必会比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有趣许多吧，而且有这一人一鬼陪伴着季书扬，肯定比一般大学生还有更多乐趣。 「你们……会念同一间大学吗？」阿司突然开口问。 季书扬点点头，并说出那间大学的名字。不过，既然阿司会问这个，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跟你……上不同间吗？」季书扬指的是阿司世界里的他们。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季书扬已经习惯这种问题。只要阿司对于他们的事情提出疑问，或许就代表这些事情和阿司所经歷的不同。 「嗯……」阿司点点头，没有再解释。季书扬曾经听骆司辰提过，他原本要上别间大学，后来跟季书扬讨论过后才决定要一起上这间大学。 也就是说，在阿司的世界里，他按照原先的想法去念那间学校。 又一个不同之处了。 季书扬觉得，骆司辰的未来已经越来越偏离阿司了，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 「阿书，你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阿司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似乎比往常多了几分沉默。 「如果……如果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每天在一起，然后再过几个月，我们认识满一年了，那时候的我对你来说就是九年后的骆司辰……」 「…………」季书扬知道阿司想说什么，但他却逃避去思考。 「再过去一年，我就是八年后的骆司辰。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十年了，或是超过十年，那时候的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或者是，也许那时候根本不会到来。」 阿司的话问出季书扬目前心中最大的疑惑，也提到了他不敢面对的事实。 这些“如果”，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也不可能清楚未来的事情，只是提出我这几天在思考的问题。」阿司笑了一下，缓和刚才有些沉寂的气氛。 「……既然，现在我们都无法得知未来的事情，那就别太在乎这个问题，也许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保持现状的方法……」其实这是季书扬最近的想法，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为了安慰阿司，还是安慰自己。 他只知道，阿司跟骆司辰，他都不想放开。 在季书扬想像的未来里，阿司跟骆司辰都陪在他身边。只是，随着想像的时间往前推进，骆司辰和阿司到了相同的年纪，或者是年纪比阿司大，那么到时会不会產生什么样的矛盾？ 不过，在季书扬的想像中，阿司从未离去。这是他的希望，却也越来越害怕，害怕这些不过只是想像。 然而，阿司没有正面回覆季书扬的话，只是陷入沉思。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消失。」像是害怕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似的，季书扬忍不住开口。 阿司却摇摇头。 「与其说不要消失，我更害怕消失。」说这话的阿司，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看看自己的身体，「毕竟我已经是死去的人了，却还能在这边跟你聊天，观察十年前的我，就算……哪一天突然消失都是不意外的事情……」 又来了，季书扬又感到那股窒息的感觉，某种担忧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害怕阿司消失，但害怕一个逝者消失的心情未免过于痴愚。 「起初，我觉得消失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死了，出现在任何世界都显得多馀，但现在我却害怕消失……」 季书扬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梗在喉头说不出话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给阿司什么保证。对于阿司，季书扬是过去的人；对于季书扬，阿司是未来的人。不同时空的人此刻却聚在一起，妄想紧紧抓住彼此不放。 「其实，当我看到他和你交往后，我后悔了，我后悔那年没有鼓起勇气，但我却是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阿司的语调有点哽咽，但没有哭。也许鬼无法拥有温暖的眼泪，可是季书扬却看得出来，阿司心中的悲伤，已经超过任何泪水所能表现的情绪，甚至传入季书扬的内心。 不要后悔。季书扬想起骆司辰的话，但却是未来的阿司因为后悔回到过去，而意外促成他和骆司辰的感情。 明明是一个因果循环，阿司却无法经歷骆司辰现在鼓起勇气的结果。 明明是相同的两个人，阿司却是永远活在悔恨之中。 「那时候的我，就像逆时那本书中的少年，过度沉溺在过去的回忆，忘了现实跟梦境的分际线，最后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却又在死后真正回到了过去。」阿司突然提起那本书，季书扬才想到，阿司跟那位少年都有类似的境遇。 「可是，少年决定走出来，不再停留那天的回忆，而我呢，却永远停留在二十八岁了。不，不是永远停留，而是二十八岁之后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连回忆都没有留下。」 季书扬无法阻止阿司倾诉悲伤，这悲伤太过强烈，他说不出任何言语来抚慰，只能静静听着，让阿司明白，这个世界还有人在乎他。 「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是我……」阿司继续喃喃自语，「如果现在的这个骆司辰，不会变成未来的我，那么我连回忆都没有了，我所经歷过的一切也都变得不存在……」 「没有不存在……这几个月来，我们相处的日子……曾有过的对话，不也算是一个回忆吗？」 季书扬不喜欢听到阿司那些否定自己一切的话。 「能够被人记住的，才是回忆。」 阿司的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季书扬想问，却没有再开口。 章七：梦 20 能够被人记住的，才是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季书扬总会不自觉想起这句话。那天阿司说这话的语气，让季书扬印象深刻。那是一种很平淡的，却又隐隐透出想抓住什么的情绪。 季书扬没有问。 那天过后，阿司还是跟以前一样出现在他房里，两人的相处情形也一如往常。偶尔笑闹，或是聊起骆司辰的事，不然就是倾听阿司世界里的回忆。 越了解阿司过去的心情，季书扬就越感到悲伤，难以言喻的悲伤，无法释怀。 岁月不断流逝，日子一天一天往前推进，在阿司世界里的时间却已永远停滞。 十年后的阿司，对于骆司辰是什么样的存在，季书扬不知道。但对于他，阿司不管过几年都是阿司，他喜欢的人。 大考一天比一天还近，季书扬和骆司辰的话题也几乎都以考试为主。两人比以前还努力在念书上，为的就是能一起上同一间大学。有时候，阿司也会陪季书扬念书，助他解决一些连骆司辰也不一定懂的问题。 有一次，季书扬把笔记借给骆司辰看的时候，骆司辰却露出疑惑的表情。季书扬一问之下，才发现笔记本上有阿司的字跡，那是阿司为了解题给季书扬看所写的。 「这是我的字吧……可是我怎么没有印象有写过这题？」骆司辰认真地回想，却还是觉得困惑。 季书扬见状，赶紧胡诌一个理由混过去。 「有啊，就是上次我去你家你写的，你说这题你解很久，结果不知怎么突然解出来，后来我问你怎么解时你又忘了。」 「是吗？」 「是啊……也许因为那天我们念书念到后来开始接吻，所以你忘了吧。」 「这样啊。」 骆司辰有些脸红，看来他还记得那天的吻。 季书扬成功地把这件事情混过去。 在煎熬的考生时期，偶尔也会发生上述这类事情。不过都被季书扬瞒骗过去，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因为骆司辰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或许，即便季书扬讲出来，骆司辰也不一定会相信。 他最近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未来他想要继续保持现状，那么骆司辰迟早会知道阿司的存在。只是，光是开口季书扬就找不到任何适当的词语。 不过，现在正值考前衝刺时期，季书扬决定将这个念头放着，等到考上大学再来思考。那所大学位在外地，所以届时考上势必要住宿，阿司也一定会跟着他去，或许那时候就是开口的时机了。 「真想看看阿书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一天晚上，阿司陪着季书扬做完练习题，两人开始间聊起来。 「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吗。」季书扬笑说，话中透露出能考上的自信。 「真的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当然啊。」季书扬反而不懂，为什么阿司会有这个疑问。 「……你的生日也差不多快到了吧。」阿司跳开话题 季书扬想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生日刚好在放榜后几天。之前都在专心准备考试，哪还会去注意自己的生日。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正式认识的那天刚好就是你的生日吗？」阿司又说。 季书扬点点头。 「所以，今年你生日那天，就是我们认识满一年的时候了。」 「是啊，一年……」充满不可思议的一年。 「你生日都会许愿吗？」 「也不会特别许……」季书扬本来就是信奉凡事靠自己的个性，自然不会太过于相信这种虚渺的东西。 「我以前会许愿，不过后来的生日就不许了，因为那只是证明我又在这世上多活一年，而且……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如果愿望没有实现，我会很难过。」 季书扬知道，不管是眼前的阿司，还是现在的骆司辰，都是心思极为细腻的人。 说这话的阿司，看起来有些落寞，但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我现在心里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不能说。」阿司故作神秘，然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下次生日的机会可以许愿了。」 「那我把我的愿望给你吧。」季书扬毫不犹豫地说。虽然他不知道阿司想要的是什么，但若能让阿司开心，季书扬根本不在意生日愿望。 果然，阿司笑了。 「真的吗，那我只要一个愿望就好，一个就够了。」 「……可以透漏一下是什么愿望吗？」季书扬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又问。他想，如果阿司的愿望是他能力所及的事情，他一定去做。 「当然不能，不是都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准了吗，而且说不定到时你就知道了。」 说完，阿司没再提这个话题了，两人的注意力又放回考试身上。 生日啊…… 季书扬还记得，前阵子骆司辰的生日才刚过完，而且还是阿司提醒他的。他们也没有特别庆祝，只是暂时把考试的事情放一边，来个两人甜蜜的约会。 那天的骆司辰似乎很开心，还说这是他第一个有情人陪伴的生日。只是，那时的季书扬在说生日快乐时，总是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因为，那天也是阿司的生日。 章七：梦 21 「阿书，你很常作梦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以前，我很喜欢作梦，因为梦中的我很快乐。但我现在再也无法作梦了。」 「阿司……」 「不过……在梦中明明很真实，醒来才发现那终究是一场梦。我觉得很悲伤。」 ※ 最近一定是读书太累了，脑袋有点昏沉。 季书扬揉了揉太阳穴。 「你怎么了？」 骆司辰坐在他对面，露出关心的眼神。 两人已经毕业了，离大考前也只剩不到一个月，但他们还是会约去学校，留在空教室念书，这也是学校特别为考生开放的空间，留给他们更多一起讨论的机会。 「没什么……只是觉得头晕晕的。」季书扬老实地说。 其实这情况已经持续一阵子了，离大考不到一个月，他却出现这样的异状，实在是让人担心。幸好，在唸书上季书扬头脑依旧保持清晰。 「是因为最近作梦的关係吗？」 「什么？」季书扬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前几天跟我说你最近很常作梦，但又想不起来梦的内容是什么，所以脑袋有点昏昏的。」 听骆司辰说完，季书扬才想起之前自己曾说过这句话。 「对……」 就是这样，季书扬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说了什么，总是要努力想很久才会想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每天作了一场梦，梦醒之后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白天的情况最为明显。 越接近大考，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最近，不知为何总有一句话一直浮上心头。 “能够被人记住的，才是回忆。” 季书扬开始害怕，也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感觉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还有，季书扬有时会突然想不起来，那句话是谁说的。 ※ 「阿书，你怎么了，最近看起来怪怪的。」 「没什么，大概是最近念书念太多了吧，脑袋胀胀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是，白天的时候，我会突然忘记你，直到晚上看到你，这种奇怪的感觉才会消失。 阿司，我很害怕。 ※ 昨晚又作梦了，季书扬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有种昏沉的感觉。他努力想昨晚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去学校看见骆司辰，他心中才有种踏实感。两人一起念书，一起朝考上同间大学的目标努力。只是，昨晚念书的时候……昨晚…… 季书扬又想不起来了，他可以想起昨晚念书的内容，但细节却想不起来。季书扬没有跟骆司辰提起这个诡异的情形，他想，至少撑过大考再说。 ※ 「阿书，下週就是大考了呢，加油，我会陪你到最后。」 「好……」 「怎么了，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 「没什么，也许考完之后就没事了吧……」 我衷心相信这句话。 拜託。 ※ 「下星期就是大考了呢。」 看得出来骆司辰的神情有些紧张。 教室里可听见一些学生低头讨论的声音，空气中蔓延一股考前紧绷的气氛。 「嗯……」季书扬回得心不在焉。 “下週就是大考了呢，加油，我会陪你到最后。” 奇怪，这句话好像曾经听过，也是在梦中吗？ 「怎么了，又作梦了吗？」 季书扬低下头，揉了一下眉心。接着抬头露出一抹微笑，要骆司辰放心。 「没事，也许考完之后就没事了吧。」 说完，季书扬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句话自己好像曾经说过，但他想不起来是在哪时候说的。 就是这些既视感，让季书扬最近很烦躁。 离大考还剩五天。 ※ 「阿司，我……」 「嗯？」 「最近……我觉得白天的我怪怪的。」 「怎么了？」 「没事……等考完试再说吧。」 ※ 「说真的，我从没想过最后会决定和你念同一间大学。」 今天，两人在骆司辰的房间念书。现在，他们正躺在床上聊天，骆司辰靠在季书扬的胸前，突然笑着说了这句话。 「是这样吗？」季书扬也笑了，他也期待两人未来的大学生活，一定能比现在更多相处时间，还有…… 还有……？ 不知道为什么，季书扬的思绪突然停在这边，但这种情况在最近很常见。不过他依稀记得，等未来考上大学后，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骆司辰。 是什么事情…… 明明记得很重要，但季书扬就是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要是那天我没有鼓起勇气把信塞到你手中，我们现在大概连朋友都不是吧。」 「是啊……」 季书扬还清楚记得那天在教室的情形，那时他正打算偷偷把信放回骆司辰的抽屉，却被回来拿课本的他发现。 「你那时候说是因为信掉在地板，你才发现的。所以我想搞不好这是难得的机会，才鼓起勇气这么作。」 ……不对。季书扬的脑海里没有在地板上发现信的画面。 可是他的确看过信的内容，而且是在自己的房间看的。 好奇怪…… 「今天我家没人在，要住下来吗？」骆司辰开口邀请。其实之前季书扬也曾住过几次，但有时季书扬还是会婉拒，想要早点回自己的房间，因为…… 因为……？ 季书扬想不起来那几次拒绝的原因。 「好啊。」季书扬答应，因为两人独处的时光很难得。可是，胸口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某种声音告诉他，有个人在房间等他。 “阿书……” 谁？ 后来，季书扬还是婉拒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拒绝。只是觉得，有种宛如窒息的感觉塞在胸口。 让季书扬几乎无法呼吸。 ※ 「阿书？」 「不对，我不是在作梦。可是为什么……」 「你怎么哭了？别吓我啊。」 「我不知道，最近白天我常常想不起来你的事情。」 「这样啊……」 「你会消失吗？不要消失……」 「我也不想消失，但我不知道这天会不会到来。」 ※ 大考当天，所有考生全力衝刺，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都在这次考试看到成果，其中也包含季书扬跟骆司辰。 考完后，两人整个松懈下来，而且他们都对这次的考试很有信心，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能考上那间大学。距离放榜还有一小段假日，他们几乎天天约出来，把课本整个丢在一旁，完全脱离考生的身份。 「放榜后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两人约在一间咖啡厅，好好地享受悠间的气氛。 季书扬点点头，但这句话的既视感又浮上心头，脑袋开始昏沉起来。 原以为，这是因为最近念书念太多的关係，但大考都结束了，这种感觉却还在。 「你有特别想要什么吗？」骆司辰笑着问。 「嗯……现在还想不到，反正到那时候也放榜了，就顺便一起庆祝吧。」 「你那么有自信可以考上啊。」 骆司辰故意调侃，不过他的语气中也透露出考上的自信。 两人又继续间聊，中间偶有沉默的空白。 即便如此，季书扬很喜欢跟骆司辰相处的感觉，只有跟他在一起，才会感受到踏实，那些梦带来的昏沉感也就不会这么明显。 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季书扬悄悄握住骆司辰的手，而对方也回以一抹微笑。 「现在突然间下来，过去那段拚命念书的日子就好像一场梦。」骆司辰突然感慨起来。 「梦啊……」 季书扬喃喃自语。 ※ 「阿书，我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我们相处过的这些日子都只是一场梦，就连我本身也是梦。因为，梦最能解释我的存在。」 「你不是梦，你存在于我心中，不管多久都是如此。」 「真的吗，可是……到了明天，你又会忘了我，我只能等待你记起我的晚上。」 「我记得，你的一切我都记得，不管是你的过去还是现在。」 「可是我的过去，现在的骆司辰未来也不会去经歷了。所以我经歷过的这些事情，曾经有过的心情、思考，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这世界只会有一个骆司辰，那么……我又是谁？」 「你是骆司辰，不管你是不是跟现在的骆司辰不一样，你都是骆司辰，你是你，没有人能否定你的存在。」 「阿书，如果连你也忘了我，那么我就真的成了不存在的男人。」 「我不会忘记你。」 我不能忘记你。 ※ 放榜了。 两人果然如愿考上同一间大学。 可是，季书扬的梦还没结束，那股昏沉感也还在。 每天早晨，季书扬有如昨晚做了很沉重的梦一样，脑袋很昏。他明明想不起来梦中的内容是什么，但那种奇异的情绪却一直存留在心中。 他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季书扬很讨厌这种感觉，他甚至不知道，会不会等到他上大学时，这种感觉还在。 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 「阿书，我是不是快消失了……」 「你不会消失。」 「可是，最近白天我明明跟你聊过天，但没多久你却忘记了，却看不见我了。」 「我也不知道……」 「阿书，消失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跟梦一样，发生的时候不会有感觉。」 「阿书，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阿书……」 章八：生日快乐 22 今天似乎比之前还早醒来。 清晨的气温微凉，很舒服，象徵夏天的暑气还在慢慢酝酿，空气中瀰漫一种特别安静的氛围。 现在是早上六点鐘。 不知道为什么，季书扬觉得今天似乎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今天是他的生日。 之前就跟骆司辰约好，今天要一起庆祝生日，不过那是中午的事情，所以季书扬一整个早上很空间。 季书扬坐在书桌前发着呆，不用念书的日子，让时间的空白变多了。阵阵微风从窗外拂过他的脸庞，季书扬不自觉望向窗外。 窗外是蓝天。 他还记得之前很喜欢在读书读累的时候看看窗外，之后要搬到大学宿舍了，或许那边的书桌不在窗户旁边。 季书扬一直觉得，虽然现在日子空了许多，但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以往被课本堆满的书桌，现在也变得空荡荡了。 到了中午和骆司辰约定的时间，季书扬抱持着这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出门了。 两人今天倒也没有特别计画，也就是一起吃饭，一起走走。这也是季书扬要求的，他不习惯特别庆祝什么，简单就好。 不过，今天昏沉的感觉依旧困扰着季书扬，而且比前几天还明显，连骆司辰也看得出来不对劲。 刚好他们走到一个公园附近，骆司辰让季书扬坐在长椅上休息。两人聊了一会儿后，骆司辰决定去附近的饮料店买杯冷饮，要季书扬留在原地等他。 虽然，骆司辰怀疑季书扬是不是中暑了，但季书扬很清楚这不是中暑，因为这跟之前的昏沉感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比较强烈。 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季书扬的面前。 「阿书，我可能没办法等到晚上了，所以……」 季书扬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己的眼前。男人身上穿着白色衬衫，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可是，刚才男人的话让季书扬反应不过来。 阿书？ 季书扬明明觉得很陌生，却又有种熟悉感。男人站在他面前，脸上露出一种担忧的表情，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该说什么？ 季书扬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了。 「我不认识你。」 才刚说完，季书扬明显感受到男人露出惊讶的眼神，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男人沉默了不知多久，让季书扬觉得时间彷彿停滞了，男人才终于开口。 他的神色恢復平静，换上一抹苦笑。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明明是陌生人，男人却让他很熟悉。不管是他脸上的那抹苦笑，还是眼底的寂寞。 「可是你让我感觉很熟悉。」 季书扬又说，诚实道出眼前男人给他的感受。 他仔细回想，却想不起来任何关于男人的事情。那种感觉，就跟他最近的梦很像。 明明好像经歷过，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我跟你的那位朋友长得很像吧，我刚刚看到时也觉得很巧。」男人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饮料店，骆司辰正在排队等候。 经男人这么一说，季书扬才发现眼前男人的确跟骆司辰长得很像，甚至连声音也一样。不过，那股陌生的熟悉感并非来自于此，季书扬也说不上来。 季书扬觉得，很久以前他好像曾经和眼前的男人相处过，但在他的回忆里，却找不到这些片段。 「那你……」季书扬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但你愿意给我几分鐘陪我聊天吗？」 季书扬点点头。他知道，眼前的陌生人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只是一个有着寂寞眼神的男人。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男人说，伴随着一抹苦涩的笑容。 「你要去哪？」 季书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问一个陌生人的去处，但他还是下意识开口了。同时，心中也有股陌生的情绪。 那是一种想紧紧抓住什么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离开了，纵使我捨不得这个地方，捨不得他。」 「…………」 那个他……是谁？ 「虽然我捨不得离开，但是没有办法。」男人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在哪个地方都容不下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曾经离开了这世界，现在，我又要离开了……但这一次，我好像连回忆都无法留下。」 虽然男人脸上是笑的，但季书扬似乎能感受到某种悲伤的情绪传入他的心底。 「你……一个人吗？」季书扬问。 「是啊……不论在哪里，都是一个人……」 可是，刚刚男人不是说捨不得一个人吗？那个人呢？ 季书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口。 「有一个人将他的生日愿望送给我，我将那个愿望写在一本书里。」这时，男人又开口了，季书扬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捨不得的人。 巧合的是，今天也是季书扬的生日。 「那个人……他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季书扬突然希望，那个人能够把眼前的男人留下。纵使眼前的男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呀，似乎忘了。不过没关係，忘了也好，忘了也好……」男人喃喃自语。 有好几次，季书扬以为男人脸上有泪，但有的只是苦笑。 还有那抹寂寞的眼神。 「也许……对他来说，我永远只能是十年后。所以，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一起数未来的日子。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对谁来说……」 虽然季书扬听不懂男人的话，但他直觉认为男人几乎要消失在他眼前了。 「你要走了吗？」 「也许吧……」 「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叫我一声大哥哥就好了。」男人露出一抹戏謔的笑容。 「呃……」 季书扬不禁为难了起来。 「开玩笑的，我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它也不再是属于我的了。」 季书扬不懂男人的话，他正想继续问时，男人却指了指不远处的饮料店。 「他回来了。」 季书扬顺着男人的方向看，果然就见到骆司辰提着两杯饮料，缓缓地朝这儿走来。 这时，男人又笑着说了一句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阿书，生日快乐。」 季书扬回头一看，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眼前空荡荡的。 「你怎么了？」 骆司辰拍了一下季书扬的肩膀，露出担心的表情。 季书扬摇摇头，「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他的确有听到声音。 「生日快乐。」骆司辰笑着说，「我想起来今天还没有跟你说这句话，所以刚刚回来的时候说的。」 「哦……」 刚刚听到的生日快乐，是骆司辰的声音没错。只是…… 季书扬突然想不起来，刚才坐在这里休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是自己发呆出了神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休息的关係，季书扬觉得那种昏沉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的感觉。 那种想不起来某种事情的诡异感也消失了。 他接过骆司辰的饮料，站起身继续和他往前走，不再停留。 两人一路上笑谈未来的大学生活。 晚上回家时，季书扬的家人也特别帮他庆生，同时庆祝他考上大学。这年的生日对季书扬来说，肯定是个特别的日子吧。 吃完饭，季书扬回到房间想先稍微整理一下之后搬到宿舍的行李。才整理没多久，季书扬就忍不住坐回书桌前稍作休息 不知道未来大学生活会不会更加忙碌，季书扬突然有点怀念之前天天坐在书桌前念书的日子了。 想必，未来他也会怀念坐在这边念书时，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 只是……原来房间这么安静吗？ 季书扬看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好奇怪，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疑问。明明这个房间，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人。 这时候，季书扬发现书桌上放了一本书，就是之前曾和骆司辰聊过的《逆时，溺时》。只是，季书扬不记得今早他有把这本书拿出来放在桌上。 他盯着那本书良久，本来想拿起来随手翻一下，但这时书中的一段剧情却跑进季书扬的脑海里。 “最后，他终于走了出来，不再作梦。” “少年不再停留，放手让时间继续流逝，让时间带走他爱的人。” 这是在书末的一段话，可是季书扬却记忆鲜明地想了起来。 尤其是后面这一句。 “少年不再停留，放手让时间继续流逝，让时间带走他爱的人。” 不知为何，季书扬一直想，一直想。 某种极为悲伤的情绪涌上胸口。 季书扬根本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了什么。 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哭了。 后来，季书扬决定不再看那本书，把《逆时，溺时》收了起来。就算之后搬到大学宿舍，书还是被留在房间的书柜里，没有带走。 那本书就好像被季书扬遗忘了，始终不曾翻开。 章八：生日快乐 23 (完结) 后来，季书扬上大学搬到宿舍后，和骆司辰延续四年的学生生活，以及恋人关係。毕业后，季书扬也选择在外地工作，跟骆司辰继续同居，没有再搬回去。 这期间，即便两人偶有小吵或冷战，但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两人都是彼此的唯一。 对于高三那年的回忆出现部分空白，季书扬起初很是在意，甚至认为是因为准备考试的压力所造成的。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两人拥有了更多的回忆，高三那年的事情也就渐渐被季书扬遗忘。 现在，他只想好好珍惜骆司辰。 在季书扬的陪伴下，骆司辰似乎已无初时那般孤单了。虽然，在聊起去世的家人时，骆司辰还是会露出寂寞的神情，接着，季书扬便把他搂进怀里。 两人从一开始的同学，进而发展成恋人关係，未来更是彼此的家人。 毕业几年后，两人也各自向家人正式介绍自己的恋人。幸好，骆司辰的亲人大力支持他们，而季书扬的爸妈虽然一开始反对，但后来也视骆司辰为家人了。 现在，骆司辰看到季书扬的父母时，还会叫一声爸妈。 今天，正好是季书扬高中毕业十年后的生日，刚好两人都放假，就趁今天回季书扬的家，看看爸妈顺便一起庆祝生日了。 客厅里，大家聊天的气氛很热络，从前那般沉默寡言的骆司辰，如今也变得可以敞开心胸和他人交流了。他常常热情地和季书扬的爸妈分享最近的趣事，逗得两老很是开心，还常常向邻居夸耀他们又多一个优秀的儿子了。 这让季书扬几乎都要吃骆司辰的醋了，不过对于骆司辰能够真正成为他的家人，季书扬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刚好藉着今天难得回家一趟，季书扬回到房间，怀念一下以前拚命念书的环境。之前不是工作忙没时间回家，不然就是回来了却又匆忙离开。 当季书扬看到书柜里的《逆时，溺时》时，突然觉得倍感怀念。不知为何，他突然想重温一下这本书的内容，于是他把那本书拿出来，就像以前念书那样，坐回书桌前。 他还记得当初看这本书的心情，里面的有些句子他甚至印象深刻。 “少年不再停留，放手让时间继续流逝，让时间带走他爱的人。” 这几年来，这句话偶尔会浮现在季书扬的脑海里，就像那年生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句话对他来说，有某方面的感触。 即便他不清楚，这种感触是从何而来。 十年后的今天，季书扬再度翻开这本书。 翻过一页又一页，那年看这本书的情绪又浮上心头。当初，季书扬很心疼骆司辰因为寂寞而沉溺于书中的剧情，现在却化为淡淡的欣慰。因为，这十年来，骆司辰已经慢慢从失去家人的伤痛中走出来，不再沉溺于过去的回忆。 季书扬是真心替骆司辰感到开心。 不过，翻到最后一页时，季书扬发现角落多了一句以前从未看过的话。 请记得我，证明我存在过…… 他不禁抚上那行字，思考这应该不是书的一部分，而是后来被人写上去的。 只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而且……为什么这个字跡那么像骆司辰的？在他的印象里，他不曾借过骆司辰这本书。 季书扬盯着那句话，一直想，却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句话很悲伤。 这是谁留下的，又是对谁说的？ 为什么……季书扬突然涌起一股想哭的衝动。 这又是为了什么人而哭？ 季书扬有好多好多的不明白，不管是因为这句话，还是现在的情绪。 这时，骆司辰突然进房间来，季书扬赶紧把书闔上放到一边，同时也揉了一下眼睛，装作没事情发生。但细心的骆司辰还是发现季书扬的异状了。 「怎么了？」 季书扬摇摇头，扯开一抹笑容，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可是我又想不起来那种感觉是哪里来的。」 而且除了怀念，更多的是悲伤。 「我今天也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骆司辰坐在季书扬身旁，就像当年他们一起读书时的位置一样。 「之前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梦见十年后的我，眼神看起来很寂寞，我说，那也许是因为你不在我身旁。」 季书扬点点头，他记得说过这句话，但他却忘了梦的内容。 只是，脑海中却依稀浮现一双寂寞的眼神。 「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就是十年后了，而你还在我身旁。」骆司辰笑着说，语气透出淡淡的幸福。 是啊，他们还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在幸福之馀，季书扬的心底仍有不知名的忧伤。 「那年你还问过我，如果我遇到十年后的自己，会想问他什么问题。」骆司辰又继续提起过往的回忆。 「你说……你想问他过得好吗。」季书扬还清楚记得，只是忘了当初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这时，骆司辰轻轻把头靠在季书扬的肩膀上。 「我过得很好。」 像是在回答过去的自己，骆司辰笑着说了这句话。 突然，季书扬的眼泪滑了下来。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他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他很幸福，可是为什么书上的那句话却让他觉得很悲伤。还有骆司辰十年后的回答，都让季书扬觉得某种不知名的情感胀满胸口，所有幸福的悲伤的矛盾的情绪，全在这时涌了上来。 为什么？ 「怎么哭了？」 骆司辰抬起头来，似乎也很讶异季书扬的反应。 季书扬抹去眼泪，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忘了什么？」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也无从理解。 这种感觉，以前曾经有过。就是高三那年，季书扬想不起来梦的内容。 最后，季书扬靠在骆司辰的怀里，止不住泪水掉落。 纵使，他还是不知道原因，也无法好好对骆司辰诉说这种情绪，但骆司辰也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陪他，正如当年季书扬也抚慰了骆司辰的寂寞。 季书扬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为什么而悲伤。但哭完后，季书扬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想，那段曾经被他遗忘的回忆，或许有一天能慢慢想起来。 还有，书上的那句话。 「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房间时，骆司辰突然说了这句话。 「我又不在意这个。」季书扬不在乎地回。 「我在意啊，每年的生日都证明了我们又在一起一年。」骆司辰笑说，同时也牵起季书扬的手。 这时夏天的微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季书扬关上房门时忍不住看了一下书桌旁的窗。 窗外的天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