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语夏温暖》 1、冬倩side1 尹冬倩十岁那年夏天,自她有记忆以来总是不断争吵的父母终于签字离婚了。 父亲带走了弟弟,移居瑞士﹔而冬倩随了母亲,改姓了凃。 虽然父母离婚在当时在冬倩居住的小城市里好像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但对于冬倩来说,除了偶尔听到三姑六婆们在背后嘀咕让她有些困扰以外,其实整件事给她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说起来,大约从她六岁开始,父亲这个名词在她生命中几乎就只是一个名词而已了。 一年难得见到一两回的人,和几年、甚至从此不再见面的差别也没有大多少。所以真的不是她亲情淡漠,因为她对母亲的感情是很深的,就像那个身为父亲朋友的法官一次私下问她将来想跟着妈妈还是爸爸过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说了「妈妈」一样。 那时是没想到自己的父母最后真走上了离婚这一步。可是后来冬倩回想起来,觉得说不定那时候父亲的朋友就是来探口风的,或许她会跟着母亲也是这缘故——因为那位法官就是最后判决的人。 不过,严格讲父母离婚对她还是有一点点影响的,就是弟弟跟着爸爸离开了这个家。 偶尔想到他,冬倩还会觉得有些寂寞。 她的弟弟,粘人得很,而且就爱粘着她。 从他还跌跌撞撞刚学走路那会儿便总喜欢往她身上扑,后来学着说话了,更是用软软濡濡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叫着「姊姊!」、「姊姊!」比叫爸爸妈妈的次数多了不知道多少。 当然,这说不定只是她的臆想。毕竟,弟弟学走路学说话的时候她也不过才两三岁而已,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但她记得清楚的是那几年他们姊弟的感情是确实不错的。 因为母亲并不「重男轻女」,而且也不认同大的一定要让着小的这种其实很流氓的理论。在母亲的观念里,只有黑与白、对与错,与年龄没有太大关係,所以,谁造的业就是谁担,不会出现弟弟闯祸却骂姊姊没拦住之类的情况,也因此姊弟俩的感情没有受到过「待遇不平」那种事的影响。 弟弟刚离开那些天,她的确不太习惯。 少了个人跟前跟后、拉着她分享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趣事、拽着她硬要一起做作业……空气好像安静得让她难以呼吸。 而且弟弟执意不肯跟父亲走,却被父亲生生拖上车时,那双仿佛被遗弃般哀怨的湿汪汪的眼睛也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出现。 只是,没多久她便跟着母亲搬到c市去了。 c市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繁荣程度可想而知,她的生活自然也变得比在以前那小城里的丰富多了。 忙着适应新环境、忙着跟上c市学校的学习进度、忙着结交新朋友……她哪还有时间思考别的? 所以才说,她仅仅是「偶尔」会想到这个弟弟罢了。 比如说,走进母亲书房看到那张她与弟弟和母亲的合影的时候。 然后渐渐的,对这个弟弟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影子留在记忆的深处,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跑出来,仍然软软濡濡地喊着: 「姊姊!」、「姊姊!」…… 2、夏尧side1 尹夏尧才满九岁的那个夏天,长期在家中缺席的那个所谓的父亲,终于决定回家一趟放一家人自由了……除了他。 在听到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根本没感觉。 事实上,他对父亲模糊的印象还是来自于母亲主卧里曾经挂着的那张婚纱照。自记事以来,就想不到什么和父亲相处的回忆。 所以他本来是觉得这事挺好。 ——直到他知道自己必须随父亲离开的那一刻。 姊姊和他被分别归属于母亲和父亲,这样一来直接的结果便是他从此远离了自己最爱缠着的姊姊。 但凡他能有一点选择的可能,他一定会留下来。 一年见不到几面的父亲,和一年到头日日相处的母亲及镇日陪着他经歷欢笑流泪的姊姊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惜……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父亲领着他到了接下来的工作地——伯尔尼。 再后来,父亲再婚,继母带来了没有血缘、同样比他大一岁半的新姊姊。她对他一贯无微不至。 只是心中那个姊姊的位置无比特殊,早已限定了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所以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往那个自己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家」的地址写信,每日一封、从无间断。直到少少的零花几乎尽数贡献给了瑞士邮政。 然而,满心期待的回执从不曾出现过。 从希望到失望,从奢望到绝望,渐渐的写信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种寄托,只是为了将那些放在心底不愿告诉那个所谓的父亲那个所谓「母亲」那个所谓「姊姊」的话,尽数倾吐。 每日一封,依然不间断﹔每朝别墅门口邮筒前的身影,风雨无阻。 不再期望收到回信,不是因为放弃了联係到最重要的母亲和姊姊,而是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 下定决心要在自己有能力的那日独自回国找她们。 他深信只要信念坚定,就一定能得尝所愿。 然后,那日,在他回家时,终于在信箱中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一封来自远方亚洲的信函。 3、冬倩side2 凃冬倩考入高中的那个夏天,几个同学约了外出五天四夜的背包旅行。 旅途中的一站恰好便是冬倩离开好几年的老家小城,作为「地主」的冬倩于是很热心地安排了几个同学一天的行程。 然后自觉没有参观必要的冬倩趁着同学瞻仰某名诗人故居时,造访了自己的「故居」。 那间被空置了挺长日子的小洋房最近租给了一户五口之家,所以冬倩本来只打算在花园的栏墙外「仰望」一下就好,不想巧遇了外出归来的租户一家。 一问之下,得知冬倩是屋主的女儿,只是旅行途中路过来瞧瞧,连忙取了一大袋子信件交给她。 根据租户的说法,他们搬进来的时候,信箱已经满到几乎连一张纸都塞不下的程度。 冬倩有些纳闷。在别过租户一家人之后,她很是好奇地抽了其中一封信出来看——夏尧! 她那个几年没有消息了的弟弟! 冬倩惊讶地翻开装满了信的袋子—— 夏尧,夏尧,夏尧,夏尧…… 一封一封,成百上千封,信,全是来自同一个地址、同一个人! 一种莫名的涩意用上眼眶的同时,嘴角又无法克制向上扬。 多么难以言喻的感受。 冬倩小心翼翼将来自弟弟的越洋信打包好,一封不落带回c市,跟母亲分享了自己收到这一大包信的心情后,按照邮戳上每封信寄出的时间顺序排好,一封一封读了一遍。 毕竟是好几年的量,而且每封信都是认真至极的產物,内容是充实又丰富。从倾诉到描写到抱怨,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冬倩用了好些天的功夫才总算全部看完。 一页页信纸,满载着夏尧的心路歷程。看着那字跡从青涩逐渐变得成熟,从热情缓缓化为内敛,虽然没有朝夕相处,她却似乎透过这一天一封的信陪伴他度过了在陌生异乡、在一个半陌生的新家庭中磨合适应的孤单岁月。 于是她也在最快的速度内提笔写了迟到的回信,附上一切现有的联係方式。 4、夏尧side2 总算再得到姊姊消息的夏尧,在新的「家人」眼中变得有点奇怪起来。 且不说他一贯就常常守着信箱,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地一天照三餐看﹔每天早上起来雷打不动地在电脑前傻笑至少一小时,直到有人来敲门提醒他吃早饭﹔然后几年里只在冬假时期固定随父亲返国拜访的人,突然开始频繁回国,不仅寒假与暑假,连二月的运动假期也不例外,但凡是有四、五天以上不用到校的日子,统统被他用于往返两国间了。 不过,看到刚来前些年那个阴郁得完全没有笑脸的人逐渐变得开朗起来,这半路组成的一家人还是乐观其成的。 虽然夏尧从不在家说自己每日等着谁的信、每朝在电脑上做什么、每次回国见了谁。 并不是没有问过,但他总是以「朋友」代过,明摆了是不愿多讲。 继母和继姊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很长时间,见他也没什么其他不好的举动,久而久之便放心任他随心所欲了。 就这样,夏尧一边读着书一边凑着假期往回跑,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多。 然后在他回去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暑假,原本带着愉悦心情踏上返国飞机的人回到伯尔尼时,却阴郁得可怕。 一言不发。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吃不喝不开门,更不理会任何人。 继母继姊轮番尝试敲门,后来连一贯从容的父亲也开始忧心起来,三番两次到他房门前喊话,却没有谁成功得到回应。就在一家人终于下定决心要用踹门撞门撬门……随便什么方法只要能把那扇从里面锁住的门打开就行的时候,夏尧解了锁。 只是他对回国时经歷的一切绝口不提,「出关」后的第一句话单单是向监护人的父亲要求,希望能参加能力评测跳级读书。 夏尧很聪明。 刚到伯尔尼小学的第一个学期,就有他的指导老师建议过他父亲,应该带他去测一下智商,另外可以鉴定出更适合他就读的年级,当时他读的年级对他来说或许太简单了一点。只可惜夏尧在学业上实在惰性十足,他寧可在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年级里按部就班,也不愿尝试任何挑战。 父亲也曾劝导过,不过夏尧任性,他不想做的事基本上没有人能强迫他去做,所以父亲只好由着他乐意。 因而这一次他主动这样提出来,父亲在欣悦之余,更多的是惊讶意外。当然心里面也多少猜到了一定是他回国时发生了些什么,但眼下看来,那些事对他的影响是正面居多的,便顺着他不再多追问。 夏尧开始发奋起来。 以前只是心不在焉当作打发时间用的课本忽然被他当成三餐一样啃,一面借由考试豁免高中课程,一面卯足火力提前进修大学学分。就这样一年高中、一年双学士、几个月硕士、然后再破天荒地用了不到四年时间收获博士……他在米字旗的国度里最着名的那所学府一夕成名,几乎人尽皆知。 二十出头的年纪顶着全球知名学院学歷的他,再次出人意料地没有在欧洲继续开拓他的事业、延持他的冲劲,反而选择再次踏上那个他已有五年多不曾拜访的国度。 带着兴奋与期待。 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在为这样一日而努力的。 5、冬倩side3 冬倩高考那年是很认真的,晚睡早起,光是被她做完的参考试题册大概都能堆出一座出云峰。所以考试结果也回馈了她的刻苦,幸运考入了第一志愿——c市最好的学院,m大。 这所大学在全国也是排名前列的,而且冬倩进的又是m大相当热门的外文係,所以总的来说冬倩对于自己高中三年付出汗水的「投资回报率」是非常满意的。 有些遗憾的是,高二那年开始,原本无论寒暑假都会回来陪着她和母亲的弟弟突然又转为长期留在欧洲不回国了。 冬倩也明白弟弟有自己的生活,回国与否本来也是他的选择,她原就无权置啄。更何况,弟弟不再出现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曾经讲过的话。 那时冬倩家小区邻居中有一个同高中的学长考入m大生化工程係,学长温文儒雅,在k高算是个风云人物,爱慕者眾多。冬倩嘛,咳咳,其实也是十分憧憬的。 当然,这是比较保守和文雅一点的说法。 简单讲起来,其实是某日因为在小区里偶遇学长,被礼貌上的鼓励了几句的冬倩,头脑一热,就决定将m大作为第一目标奋斗起来。 冬倩原本的成绩只是个中上水平,离m大的录取线基本上望尘莫及。为了要「上进」,她差不多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征用了,所以也就没什么时间陪着回国来的弟弟压马路,或者一心血来潮就进行一番「c市探店」什么的了。 姊弟两个关係好说话比较直,冬倩真就把自己要考m大的缘由不加掩饰地说给了弟弟听。 唔,也许「掩饰」的确没有,不过还是适当「美化」了一下……大概。 ——想要专心发奋,不想太被打扰。 当弟弟问起学长真就那么好,让她连亲弟也可以忽略不管的时候,冬倩稍有迟疑。虽然还是会可惜姊弟相处的时间大概会变少很多,但当日对学业有成的清雋学长的仰慕超出了所有,因此见色忘那什么的冬倩只好干脆地对不起弟弟了。 再后来,等到真正考入m大之后,冬倩忽然觉得以前努力的理由是在很牵强,回想起来感到对自那年之后没再回过国的弟弟还是有一点抱歉的。可是能进m大总体上对于冬倩来说是利大于弊,所以她也就在偶尔回忆起时才稍稍觉得有些小内疚的心情中继续没心没肺地过着愉快的大学生活,如鱼得水。 时光飞逝,一转眼,冬倩已经大四了。 6、是助教……也是教授? 「……小白?哎,你怎么今天就回来啦?」 冬倩刚走进寝室,就听到室友之一的小绿疑惑道。 一扬眉,反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小白」是冬倩在寝室的代号。 同寝室的其他三个妹子名字恰好都带顏色:胡兰、方晓虹,还有杜早绿——开口的那个,大家觉觉着这种巧合也是缘分,就给寝室取了个爱称叫「四色寝」,然后硬是给冬倩配上了「小白」这个称谓,美其名曰「冬天就是雪白的一片嘛」! 「四色寝」的几个人运气都不错,大一分到同一间寝室,后来大二到大四每年抽宿舍名额都没落下过,所以同室情谊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了大四。久而久之,冬倩的「小白」代号她也听得习惯了,不会再动不动联想到某个很具贬义的意思。 「唔……问题是没有,只是觉得你家就在市里,干嘛不多在家待着,老着急往宿舍跑啊。」 「四色寝」的四个人里只有冬倩算是本市人——其实她也是其他城市移居过来,不过搬来住得久了,也就成了半个当地人。 通常m大里的本地人过了学校规定必须住校的第一年之后多半会选择直接回家住,除非是那种住家在城郊、通车到校区需要横跨c市的。所以像冬倩这类家不算远还坚持每年抽宿舍的c市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我想你了啊,就早回来了。不欢迎?」 其实是母亲参加了公司组织的旅行,到巴厘岛晒日光浴做spa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冷清得太伤感了点,于是索性没等校庆假放完就提前回学校了。 「矮油死相咧!你我同性怎么做盆友啦!」 小绿立刻很配合地摆出一脸娇羞,响应完才又转回正常的笑顏,说:「小蓝和小红都在社团摊位,我本来想说一个人逛校庆也没什么意思就没去看。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要不……咱们凑个热闹去?」 「好啊。」 m大的校庆总是安排在周末两天,所有在校社团都要各自准备摊位和晚会上的节目。当然,像冬倩、小绿这些「下课准点笔直回家社」的成员就完全没事要忙了。 为了校庆的前置工作,m大每年都会放三天的「校庆假」。换句话说,对于那些既不需要准备也不想参观校庆的人而言,这五天就尽数是假期了。 这也是为什么小绿看到冬倩回宿舍会那么惊讶——假期还没过完啊大姊! 冬倩耐心等着小绿换好一套满意的外出服之后,两人一起离开宿舍去找另两个室友的社团摊位。 「嘖,人可真多。大家是不是把我们学校当观光景点了啊?」 在学校路上接踵擦肩了好一阵子,行进的直线距离却十分有限,小绿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有可能。」冬倩点头,「毕竟是m大一年一度的校庆嘛。」 「但也不至于像这样满满都是人吧?我觉得可能全市的人都来了!」 「你太夸张了。」依照c市目前的人口数量,要是全市出动的话,m大可能早就爆了好吗? 「不夸张不夸张!」小绿摇头晃脑的,「对了,你那个同係的好基友……倪柔呢?她现在也是『回家社』的了吧?」 「嗯。」 什么「好基友」啊?真受不了小绿的用词了,明明是关係很好的同学! 那位好友被男友吐槽学校生活太过丰富,根本没有富裕的时间给他二人世界,所以某人这学期一开始就把所有课余消遣统统退了,看那谁还能有什么话说。 「那她今天来吗?」 倪柔大一的时候就住在「四色寝」隔壁的寝室,那时同冬倩的三个室友关係还不错。不过大二之后她回家住,跟宿舍里冬倩以外的人基本不同係,她本人又是一个不喜交际的,因此和红绿蓝三人也就渐渐疏远了,只有偶尔陪冬倩回寝室拿东西、或者来找冬倩的时候还能见着。 但是小绿够热情爱交际!所以一段时间没见,就会有点想她了。 「嗯,要来。她高中死党要来,所以她要拖家带口地陪游。」想到稍早前某人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就感到有趣。 「倪柔同学高中的死党……该不会就是我们医学院那位唐大才子的未婚妻吧?」小绿兴致盎然。 「应该……就是她没错。」 倪柔的那位高中闺蜜与那位高考状元m大医学院风云人物同时也是冬倩中学的校友,他们可是从那时开始就一路「风云」到现在的。 「真的?那我们去找找她们好不好?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吗?我对这位能让唐大才子数着手指等22岁生日的传奇妹子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 「停,停!」冬倩连忙出声叫停,不然小绿能把整部星爷版的鹿鼎记从头到尾演一遍。 「怎么了?」 「我今天比较不想看无厘头,要不你来点文艺的好了。」冬倩很随意地敷衍着。 「嗟!!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那种调调不是我的style啊!你饶了我吧小白!」 「style是可以通过练习获得与拓展的。」义正辞严。 「这样的style我一点都不想『拓展』到啊,小清新不适合我的!」 「不行。」 「别这样啊小白!!」 在小绿的讨饶声中,冬倩好不容易找到了小红的社团摊位。 那头正忙得够呛。 「小绿。哎冬倩你今天就回来啦。」小红一边赶着给室友打了个招呼,一边马不停蹄地继续算账找钱,「不好意思啊,我这边现在有点忙,要不你们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再过来?」 「没事儿,你先忙你的。」 本想说等小红忙完了这一波人潮应该至少能休息一下,谁知道来客不断不说,因为摊位上只有小红和她社团上另一位成员两个人在,人手严重不足,客人又像是这摊的东西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来,所以等到小红终于得了个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小绿已经站得腿都软了。 「你们社团的人不少呀,怎么现在只有两个人在?」小绿第一时间抱怨。 「我们係那些人呢?」没看见其他熟面孔的冬倩跟着问。 小红所在的社团是「外国影集同好交流社」,简称「外影社」,社成员都是喜欢欧美影集的学生。而冬倩就读的外文係算是该社的主要「人力资源」之一,另一部分自然是影视相关学係的人了。 「他们去欢迎你们係主任的新助教了。」小红无奈地叹了口气。 「……助教?」冬倩和小绿同时傻眼。 小红点点头。 「全部都去了?」 小红再点点头。 冬倩有些无语了。 一个助教而已,需要这么……呃、隆重吗? 係里的助教大多是同係研究所的学长学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就能引一社团的人都丢下校庆不管了? 「这助教……什么来头啊?」小绿喃喃,像是自语又似是询问。 「听刚才来拉人的说,好像是商学院从瑞士特别邀请过来的客座教授。」 「等等、等等!不是说是助教吗?怎么又变成客座教授了?而且商学院请来的人外文係跑那么快做什么?」小绿立刻丢出了冬倩也正感到奇怪的问题。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是接受邀约的条件之一。」 「这年头怪人就是多。」 小绿感慨完,小红心有戚戚地猛点头。 「不过,据说是个超级有魅力的年轻男人,所以不是外文係的女生也去了。」然后小红突然补上一句。 「哦?有魅力的年、轻、男、人!!」小绿黑「色」的眼睛瞬间睁大放光,「我说小白,既然是你们係的事情,不如咱们也……嗯嗯?嘿嘿嘿……」 「……口水要流下来了,小绿。」冬倩不忍直视地闭上了双眼。 最终还是拗不过小绿对视觉享受的执着,顺着小红提供的「线索」,冬倩和小绿一路直杀到外文係所在的主楼东,果然远远便看到大楼的正门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小绿一见到外文係门前人潮汹涌的阵势,肾上腺更是加倍地奋力运作起来。 「有这么多人围着不走,多半是极品!」 小绿的热忱随着一步步靠近人群围成的圈不断高涨,没有最高,只有更高。连拽着冬倩往主楼东走的手都握得越来越有力了。 冬倩远远眺望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满满的全是人,根本看不见被这群人绕在中间的「圆心」是什么样。 这人群中确实有不少係里的同学,但更多的其实都是生面孔,尤其以女生佔多数。 这也是小绿为什么会开始兴奋得难以自已。 外文係算是m大比较厉害的学係,尤其是几个小语种的专业,并不像普通的文科专业那样以女性学生为主,而且m大的语言学习一直是热门,所以冬倩她们係男女比例反而算是文学学係里面相对平均的。 而眼前的状况绝对是不「平均」的。 想到小红先前说的不是外文係的女生也都跑来的话,再掂量眼前的现状,突然连冬倩也打从心底好奇起那位顶着商学院教授头衔的文学院助教了。 跟着小绿左弯右拐连鑽带挤,花了不少时间力气才总算打入了组织内部。 造成大楼门前严重堵塞的怪人助教正背对着冬倩和小绿的位置和一旁几个学生说着话:「……嗯,暂时只考虑兼两节课,其他的等之后看情况再说……」 清亮的嗓音,如同中提琴一般清澈又醇厚。 冬倩稍稍愣住了——这个声音,听起来竟然陌生中有着几分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经常听到的…… 「尹助教,那你在在係主任这边只去法文文学课这一堂吗?」凑得最近的其中一个女学生娇滴滴地问。 ……尹? 她记忆里确实有一个人,用着同样的姓,并且印象中那逐年变得低沉的声音……刚刚好和这位助教的声线十分接近! 冬倩的疑惑更甚。 她不禁努力往前绕…… 「对,只去法文文学课。」 隐隐有人发出失望的低呼。 努力拨开人海的冬倩此时终于游到了被围绕在中央的那人身侧。 抬眼望去——他真够高的。原本冬倩在女生当中已经算是十分修长的了,他硬是比她还高出去一大截,冬倩必须使劲扬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侧顏。 他微微倾着身,大约是为了在吵杂的环境中聆听一旁的人说话的关係。 他的轮廓比起多数东方人而言显得更深邃,若说是纯东方人,其实那立体的五官反而更像是混血一样。从侧面恰好能看清他墨黑剑眉下浓密眼睫的长度,在眼眸前勾勒出诱人的黑色弧线,教人看了嫉妒不已。高而挺直的鼻梁,还有稍稍抿起的薄唇,简直就像是一道让人看了就移不开视线的美景。 即便是对男色有一定免疫的冬倩瞧上去,也只能在一时间想到四个字的描述:引人入胜! 忍不住再向前凑近几分。 恰好在这一刻,被「眾星捧月」的人仿佛是感应到了冬倩在一旁暗自打量的目光一般转过头。 冬倩的眼睛驀然瞠大。 虽然与上次见到比起来成熟许多,但一眼一眉都如此熟悉,不是他还能是谁—— 「……夏尧?!」 一直表情冷冷的脸庞第一次勾起浅浅的笑靨,瞬间犹如冬阳初升百花尽绽般炫目。 「冬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的确。 但是……「冬倩」?! ——她应该听到的那声「姊姊」呢?! 7、谁是谁朋友? 冬倩刚打算教育一下弟弟应该尊「姊」重道这回事,说教的台词还没出口,便有同係同级的某同学提问抢了她的发言权。 「尹助教和凃冬倩同学……认识?」 「嗯,朋友。」薄唇轻啟,带着自见到冬倩后就不曾泯灭的醉人笑意答道。 唇畔眼角那将精致面孔点缀得阳刚中隐约带了几分柔和嫵媚的弧引起一片被诱惑的赞叹。 冬倩瞇起眼,斜睨着眼前脸不红气不喘说着弥天大谎的人。 虽然不清楚夏尧为什么会这么说,不过她倒是没打算当面拆了他的台。毕竟他回国了,她就有的是时间可以问明白然后「大刑」伺候。再说,他现在的身份是商学院教授与文学院助教,为人师表的却在刚到学校的时候就被人戳穿在说谎,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他最好是能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冬倩一边在心底暗想着,一边僵硬地微笑着面对在被当作这位尹助教的「朋友」而收获的各种来自同性羡慕嫉妒恨的眼刀。 其实,本来作为一个美男子的姊姊,她应该接收的是「巴结」、「讨好」那一类的视线才对……这、这落差简直太大了! 冬倩愤愤。 后来冬倩是被夏尧拖着手离开的。 因为太多人追问起两人认识的经过,夏尧索性沉下脸摆出被冒犯似的样子,简单以一句「很久的旧识了,可以给我们一些时间单独叙叙旧吗?」打发了所有的疑问。 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牵起冬倩的手直接杀出重围,留下一地摔破的下巴和跌碎的眼镜。 夏尧拉着冬倩一路来到停车场,打开一辆宝蓝色跑车的门就推着冬倩坐了进去。他随即迅速地绕到驾驶座的一边,啟动引擎很快驶出m大校区。 冬倩看着一路向后倒退的熟悉风景,立刻认出这是往回家的方向在走。 她倒是不意外夏尧会认识去她家的路线。 一直有在联络的关係,虽然没见面的五年也不太有写信,但电子邮件还是没断过的,地址与手机号码只要有变动她便会主动通知。所以拜现代科技所赐,即便c市发展速度飞快,城市道路几乎是一年一个样,然而只要有导航,就不至于找不到路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还通着邮件,也没见他有提到会回国、还跑到她就读的学校任教的事,冬倩有种被亲近的人蒙在鼓里的愤怒感。 尤其再想到他竟然跟别人说自己是「朋友」,火就烧得更旺了。 「就前两天的事,学校那边要先办些手续。」所以今天会出现在m大了。 夏尧这话同时简单交代了回来之后的两日在做些什么。 「那你这两天都住哪?」 「皇冠会所。」 「太浪费了吧你?家又不远干嘛不直接回来住?」 皇冠会所耶!那可是近几年流行起来的会员制奢华度假饭店,主要面向「上流」阶层,而且对成为会员的要求几近苛刻,是个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的地方! 不过据说会所里的环境与服务等各方面也的确值得它挑剔客人。当然,享受顶级服务的价格也是成正比的。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专注盯着路况的眸抽了些许空档,转向右瞧了冬倩一眼,向上微挑的眼尾勾勒出抹不去的笑意。 冬倩一窒。 惊喜你妹啊!是只有惊没有喜的惊吓好吗?而且还附赠一肚子莫名和恼火。 唔……冬倩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对自己承认,其实「喜」的确是有的。那么久没见到的弟弟回国了,她当然会高兴,但是…… 「一点都不惊喜好吗?你先给我讲解一下『朋友』是什么意思?另外,你这几年是搞什么飞机,居然变成我们学校的教授?」有没有太年轻了一点啊?冬倩心里超级不平衡的。 「一下子丢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个?」低沉的笑声自夏尧胸腔溢出。 「一个一个来。」冬倩丝毫不为那醇厚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所惑,注意力只在未得的答案上。 「好吧。」夏尧轻叹。 跑车拐入一个这几年新建成的电梯公寓小区,停在小区外院的雕花大门前。 「刚才只说你是『朋友』,主要是不想被人追问我们为什么不同姓之类无聊的问题。」在耐心等待冬倩示意警卫室啟动门栏的空档,夏尧开始回答冬倩的第一个疑问,「而且我想你大概也没让周围的同学知道爸是谁吧。」 冬倩不作声。 确实从来没提过。在c市认识的朋友都只知道冬倩家单亲,她跟着母亲而已。 「但是我的资料是公开的,妈和你的倒还好,爸和爷爷的背景早晚会传开。你应该不想也被贴上标签对吧?」说的是问句,但夏尧的语气是完全肯定的。 冬倩夏尧的家庭背景比较復杂。 祖父是老革命,陪着教科书上常见的伟大的人物之一滚过沙地、躲过流弹、躺过土坑,和平时期在军中身居要职,现在虽然基本上退了下来,将军的头衔也一直稳稳跟着,而且人脉在,呼风唤雨还是很容易的。 祖父身下有两子一女,大伯也跟着祖父从军,现在已是上将﹔姑姑嫁了执政一派的幕僚,目前正是高官家属。 很少见面的父亲本来按照祖父的意思应该从政的,但因为对经商更有兴趣,所以算是违逆了祖父的安排转而继承祖母家族的企业,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企业家。 至于祖母家,太祖早年在当地就是首屈一指的财主,在战乱时期慧眼识人站对了位置,散尽家财为和平做出了许多贡献,后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重点保护与优待的对象。接着在拓展经济的重要时期,太祖这样的人才当然被推出来一展长才,很快便累积出了比过去更加富渥的家底。 母亲的出身虽然乏善可陈,不过父亲家的根基已经太茁壮,所以就算没有锦上添花,也足以让听到的人愕愕咂舌。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对人们常说的「富二代」、「官三代」。 以前他们就读的小学,就是因为父亲的名号在那座小城太响亮,以至于在学校的几年连个真心实意的朋友都交不到,甚至老师们也都对他们特殊对待。 「嗯,不想。」回想起过去的经歷,冬倩回答得很干脆。 「所以不能介绍是『家人』,不然等到我曝光的时候你也就一样曝光了。」 「好吧这个说法我接受了。」冬倩頷首,算是认可了这个听上去很为她着想的解释。 夏尧微微一哂,眼中闪过一丝诡芒。 这时小区的大门已经打开够一辆车行入的量,他挂上档,熟门熟路地开进冬倩居住的那栋公寓大楼的地下车库,停到属于冬倩那套房的两个停车位其中一个上。 若不是冬倩知道自己的住处是母亲在近五年内购置,而且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住,她几乎要以为夏尧其实也是常年住在这里的。 「其他的先上去再说吧。」 因为眼看到家了,所以冬倩白了某人一眼,松口没再继续前面的话题。反正上了楼就是她的地盘,大家可以慢、慢、聊。 「……噢,好。」 拉回空档,把车熄了火,夏尧接开自己的安全带同时也帮冬倩解了她的。 「还有,以后还是住这里吧,别在外面浪费了。」 父母分开时,父亲给了母亲一笔足够她们母女即使不工作也能随心所欲生活一生的赡养,只不过母亲更喜欢靠自己养活女儿,而且母亲的能力其实是很不错的,因此冬倩一直跟着母亲过着优渥而不奢侈的富足生活。 更何况,会所再好,毕竟和住家里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那当然。」不必她说,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下了车,夏尧打开后备箱,拖出里面放的旅行箱,笑瞇瞇地看着冬倩:「那就拜托啦,『姊、姊』!」 冬倩傻眼。 ——原来他早计划好了! 8、这算是姊弟俩同居生活的开始? 冬倩的公寓在八楼。 原本是想要低一点的楼层,因为冬倩有点小恐高——虽然这主要都是心理作用。可惜当初母亲下定决心要在小区置產的时候,八楼以下的房子已经被预订光了,冬倩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一层了。 小公寓的格局是两室两厅,平常只有冬倩偶尔来住的缘故,被布置成了一卧室一书房的样子。 「妈不住在这儿?」 进了门,夏尧随意将旅行箱丢在墙角,粗略打量了公寓一番,淡淡问了一句。 「嗯,妈住别墅那边,离她公司近。」冬倩答得心不在焉。 以往没人来的时候不觉得,突然有个人要住进来,冬倩就犯愁了。 若来人是女性朋友,她还能凑合着两个人挤一张床,但来的是夏尧,即使是他的弟弟,却也是成年的异性。 「……怎么了?」见冬倩蹙眉,夏尧拉住她的手臂低声关心着。 「没,在想你今天睡哪。」 眉梢微挑。「没有床?」 「床是有,只不过没有『多余的』床。」冬倩推开书房的门,「要不你在那张沙发床将就一晚上,明天我们再去买张床?」指着里面那张取下靠垫就和单人床一般大的多用沙发。 夏尧不满意了。「不要!我要睡在软软的床上。」 「我在沙发上垫上厚厚的被子,一样也是软软的。」 「重点是我、要、睡、床。」 「但家里现在只有一张床。」而冬倩睡眠品质极易受到环境影响,所以如果换了地方今晚她就别想睡了。 「那就一起睡。」 冬倩噎住。半晌,「……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以前我们不也经常挤一张床?才几年没回来,你就把我当外人了……」夏尧一脸受伤。 「这情况是不一样的,不能混为一谈好吗?」冬倩扶额。 他说的那个「以前」是他们多小的时候了,几岁大的孩子,大家都经常堂兄表姊干弟小妹什么的挤一床睡,跟现在是两码事啊! 「哪不一样?同是你和我,都是共用一张床?」 夏尧靠近了一步,他身高上的优势带给冬倩很大的压力。 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比她高了,只是这几年又长出去了一大截,于是看上去更「居高临下」、给人压迫感了。 尤其此刻,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正润润地闪着一丝迷蒙地盯着她,一眨不眨。冬倩一瞬间只觉得若这不是她弟弟,那她的血槽估计已经被杀空好几缸了。 「这个……我们都『长大』了嘛……」冬倩訕訕给出理由。 「唉……别说了。」绝望地捂住眼,夏尧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痛不欲生,「我知道一直都是我在强求,你早就不耐烦,从来都是勉强敷衍,所以才会那么多年才给我一封回信。我懂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停停停!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冬倩听不下去了,「不是早跟你解释过是因为搬家才错过了你的信。再说我是一收到看完第一时间就写了回信的好吗?」 某人依然捂着眼,只悄悄从指缝间怯生生地偷覷她,一言不发,好似强权下不敢开口说真话的被压迫者,满眸漾着指控。 冬倩瞪着面前耍赖的家伙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啦好啦,睡就睡!爱睡哪睡哪!」反正是姊弟又不会怎么样。最后嘟囔了一句自我安慰。 像是害怕自己会反悔似的,冬倩话一说完便十分迅速地拉起被搁置在一边许久的旅行箱,直直带进卧室去,因而错过了夏尧薄唇畔隐隐扬起的弧度。 那是……得逞一般满意的笑靨。 9、流言啊你要不要传得那么快! 勉强算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同床」的周末两晚。 结果说要去买的新床仍然好好地在商店橱窗里等待惠顾。倒不是冬倩犯懒没有出门,而是每当她尝试提起这个话题时,夏尧就会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回望她,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会找借口甩开我」似的。 试过几次之后,冬倩觉得,她不应该继续作死给自己找精神虐待了。 她想,反正睡一晚和睡一百晚也没有多大差别,怎样都是血缘姊弟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事会发生,于是就破罐破摔地顺其自然了。 不过冬倩回学校时眼圈着实有点深。 「你这是……被我们新来的帅助教榨干了呢,还是把他榨干了呢?」 莫怪同係的好友倪柔在两人约好的露天餐厅一见到她就揶揄。 「榨干毛线啦!我只是没睡好而已。」拉开同桌的另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夏尧的睡癖真让她不知该如何吐槽才好。印象中明明挺中规中矩的睡相——当然啦,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印象」了——现在怎么会变得「有被就卷、有物必抱」? 而且那个「抱」还不是普通的,而是要把人镶进自己身体一样狠狠圈住的那种。 本来就不习惯和人分床的冬倩一连两晚都睡睡醒醒,不是突然察觉身旁有「异物」地惊醒,就是睡得正好却差点被勒得都不过气地乍醒,再不然便是感到寒冷不得不睁开眼找被子……无论哪种最后的结局都是瞪着眼直到天亮,没有黑眼圈才是怪事。 「可不就是没睡好?」倪柔笑起来,「不然怎么『榨干』呢?」 「混蛋,到底是谁在乱说,给了你这样的误导?」冬倩无语问苍天。 「是乱说吗?可是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校庆那天?」 冬倩一愣。「你怎么知道?」 倪柔那天应该是在陪高中死党四处趴趴走,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到主楼东看现场才对啊!难道是碰巧路过? 「为什么不知道?係里面可是早传开了。」 「传开什么?」 「传大四的凃冬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场十分鐘拐走了呼声见高人气超旺的新法语文学课助教……的事啊。」倪柔语气调侃地復述这个周末听到的眾多版本之一。 「拐走你妹啊!明明是我被拖走的才对!」冬倩抗议八卦与事实相去甚远。 倪柔眨眨眼,「喔——所以是你被『榨干』才对吗?」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係啦!」说得有气无力。 「八卦是不会在乎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柔荑一挥,铁口直断。 这……她也知道,所以才会欲哭无泪啊! 冬倩满腹辛酸都摆在脸上。 「不过,看在我们朋友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你的掩饰好了。」 突如其来的转折差点没让冬倩高呼「谢主隆恩」。 「谢谢你的『好意』喔。」虽然这分明是充满「恶意」在损她吧!什么「勉为其难」啊「掩饰」的,这用词太有歧义了! 「不客气。」倪柔微微勾起唇角,秀气容顏变得风情万种。 「吼!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你的皮是不是打不穿!」太厚顏了!简直叹为观止! 道行高深的人完全不以这点小小的攻击为忤,「再装就不像了小姊,赶快老实交待。」 模糊焦点这一招在倪柔面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其实没什么好交待的,就认识的嘛。」转话题失败,瞬间漏气,瘫在座位上动也不动。 「以前认识的?」 「唔……嗯。」 「怎么认识的?」 「唔……应该说……从小就认识了吧。」 「青梅竹马喔?」 「唔……算是吧……」 冬倩回答得很心虚。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在好友面前隐瞒,但是以前从没详细提起过家里的事,冬倩在c市的朋友根本没人知道她原来还有个弟弟。 如果现在突然说起,势必要简述到家庭,那是她原就不打算带到现在生活里的部分。更何况这里的朋友都是独生子女,她也不想被人自以为优越地用「她家可能重男轻女哦」的怜悯眼神看待,因为她家并不是那样。 再说,认识那么久都没讲过的事,突然要她开口讲,她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才好…… 总之,顾虑很多。 虽然有可能完全是她多想了,然而她一点也不希望经歷以前小城学校里经歷过的那种被諂媚或者异样眼光跟随的失望,所以…… 还是算了吧,她的朋友只要认识她就好了,家庭背景什么的,应该不必那么重要。 而且……她也不算骗,只是……回答得比较笼统一点……或许再带了些可能產生歧义的误导,但那不是她故意的,真的。 「『算是』?」倪柔皱眉,「冬倩,你没事吧?」 「咦?我没事啊!怎么突然……」冬倩微愣。 「没事就好。我看你吞吞吐吐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说。如果有不想说的,也不用勉强自己。」倪柔稍稍顿了一下,紧接着,她开始将桌面放置的书册整理好,起身把用过的纸巾全数扔进座位附近的回收桶,然后收拾着背包,又补充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审问者和被审问人的关係,你不用觉得我问的每一句话都一定要给个答案。」 冬倩的心隐隐颤了下,以为倪柔是被她前面的态度惹生气了。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感觉到倪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给任何人听的事,我个人认为这并不和我们友谊有冲突。如果有什么难以啟齿的地方,那就等你有一天想说、能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好了。」 冬倩差点被好友体贴理解而和善的言辞感动得飆出泪来。 「没,没什么难以啟齿的!我只是……」她只是鸵鸟了一点,以为蒙混过关就好了,但其实就是这种态度才让好友难过吧。 如果一早就直接一点说明现在不想谈太多,也许反而更好。 「好啦你,」看到冬倩忽然危襟正坐的紧张模样,倪柔噗哧笑出声,「都说不用勉强了,作为朋友需要了解的是你和你的性格,而不是你的每一条人际关係。我又不是你男朋友,独佔欲没有到那种地步啦。」 「可是……」 「只要没有什么不好的,其他的就不那么重要了。」背起背包,「下堂我有课,先走了。」 「喔……」冬倩还陷在欺蒙好友的深深自厌中,情绪低落地应了一声,眼看好友渐渐走远,驀地想到,「那晚上一起吃饭吧?」 倪柔回头,笑得有些深意:「如果到时候你还有空的话,就给我个电话。」眨了眨眼,离开了。 冬倩很是莫名。 什么叫她还「有空的话」?既然会开口约,肯定是「有空」的啊!倪柔到底在说什么哦? 冗自思索着,丝毫没察觉一道身影接近,最后坐在倪柔刚空出来的椅子上。 10、约满他要留下来。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入座半天也没见对面的人有注意到,夏尧觉得他果然还是直接出声叫人回魂比较不会浪费时间。 「……夏尧!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对于冬倩来说,这声问话太突如其来,吓了她一大跳,所以等到神魂归来时,立刻对始作俑者怒目相向。「来了也不先『吱』一声,吓死我了!」 「我『吱』了,不是问了两个问题嘛!」 满是委屈的模样摆在夏尧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只可惜冬倩对这张脸的免疫度高,不然应该已经心疼得快得心绞痛了。 「但你没有先『吱』一声让我意识到你的存在就直接问问题,这样对我的心脏负荷很大你知道吗?」冬倩下意识地耍赖。 「……」谁能告诉他开口单纯「吱」的一声和直接说话有什么差别?!「一个大活人坐到你面前半天你都没反应,还好意思怪我?」 觉得自己被冷落的夏尧本来就很不开心了,现在更是没好气。 知道她这个时间肯定在慰劳自己的胃袋,他在商学院的事办完,第一时间就跑到外文係附近的两个学生餐厅找人。各绕了一圈,没见到她的影子,于是又开始在距离最近的校门外一家一家餐厅瞧。还好这一间就在校外不远,而且露天在外的关係他很快便看到了人。 当时因为眼见有其他人在同桌,而餐桌上她面前的一圈又几乎空无一物,他还索性先去买了两份简餐才往这边走,个中辛酸,岂是几句话能简单说明的。 「还有,你干嘛不接电话?」不然他也不至于多走那么多冤枉路。 「今天出门忘带手机了。」被对面的人沉着脸教育了,冬倩吶吶地回答,全然没有平日的理直气壮。 冬倩是属于有点大而化之的女生,时不时会丢三落四一下。而且十分没有手机道德,接电话全看心情,心情阴霾的时候十通电话她可能有八通都「没听到」﹔短信隔个两三天再回已经要谢天谢地她没有直接无视了﹔语音信箱的留言经常一放半个月才想起来要去听一下! 因此她「忘记」带手机说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基本上「用不着」嘛。 夏尧一听到她这样的答案,沉默无言,咬牙在心底发誓:以后一定要盯着她每天记得把手机带上! 当然了解冬倩甚深的他清楚自己必须要好好给她培养出「正确」的「手机道德观念」才是首要。 「以后记着点。」许久之后,无奈叮嚀了一句,将新买的简餐分出都是她爱吃的一份放到她跟前之后,转而问,「刚才走的,是你同学?」 那个人一见他端着餐盘朝她们走,只是视线交匯了一瞬,便立刻收拾干净迅速走人,实在是——非常上道啊! 夏尧已经在心里给冬倩的这个朋友留上五颗星好评了。 「嗯?对啊,她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倪柔。」瞧他似乎不纠结手机的问题,冬倩马上就来精神了……当然,有人投食也是让她注入鸡血的原因之一。 他们这些年来往联络的信件内容一直都以平时生活为主。尤其是在见不到面的五年里,每一封邮件的字数虽然不一定多,但冬倩都会鉅细靡遗地「报告」一些日常。自然,同係同专业连选修课都「不约而同」的倪柔的名字,在信里的出现频率甚至可以压倒同寝室的红绿蓝位居榜首的。 「喔……是她。」总算人和名字对上号了。「倒是很懂看气氛。」后面一句低得让人几不可闻。 「嗯?你说什么?」冬倩当然没听清。 「没什么。」扬起无害的微笑。 「哦——怎么样?美人吧?可惜刚好错过,不然就能介绍你们认识了。」冬倩说得有几分遗憾。 夏尧几不能察地皱皱眉,哼了一声。「文学课上总能见到的,急什么?」 「对哦,忘了你是我们的新、助、教。」 冬倩副修法文,所以每学期都在法文那折磨人的文法与文学课上徘徊挣扎。 当初心血来潮申请了副修,选择语种的时候在德文法文之间犹豫许久,最后选择了「据说」语法相对会简单「一点点」的法文,那时还以为应该不会那么难的…… 不难才怪! 这个发音全在唇边语法七十二变的「天书」文字到底是谁创造出来搞死学生的啊?! 德文虽说语法復杂,但因为像日耳曼民族一样一板一眼,所有条条框框都是90度直角钉得死死的,其实反而没有它听起来那么困难。而这个来自浪漫得无可救药的国度的语言文字就和它的「祖国」一样,让人找不着北。 冬倩至今仍深刻记得刚开始学的时候,无论发音还是词匯句型都让她内牛满面﹔直到现在仍深深后悔着轻信他人言,并且发自内心地诅咒那个欺骗「年轻单纯」的她跳入火坑黄鹤一去的学姊……还是学长的?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人是谁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扎小人。 不过,她现下倒是对眼前某个因为环境优势学到那个折磨得她日不能休夜不能寐的「天文」、甚至还能达到「助教」境界的人有更大的不满—— 「那边不是以德文为主吗?你学法文干嘛?」 在夏尧面前她简直完全没有任何优势嘛!唯一得意的就是多学了两门外语,谁知人家在欧洲随便抓个同学都不只会两三种语言而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法文也是官方用语,而且很多重要的书面材料都是用法文,不学不行。」 再说,他也不想将来有一天会听不懂她说的一些话,所自从知道她的专业之后,每一门语言,他都全心投入去学去练。 只是,这个原因他不会说给她听。 「唉……天朝统一官方语言的同时有那么多方言还有人跳起来抗议了,对那片彼端大陆上官方语言都要定无数种的人们真是理解不能。」冬倩总结。 夏尧淡淡一哂,没有说话。 倒是冬倩很快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和学校的约结束之后要回那边还是留下来?」 前两天没注意到,今天到学校又听到乱七八糟关于他这个「特约教授助教」的八卦之后,忽然想到他周末在家时曾经说过只是和学校签了两年约而已,并不是真正就从此以教为职了。 「当然留下来。」夏尧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是……」冬倩有点困惑,「你不觉得在那边发展的机会更大一点吗?」 「我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发展『那边』的事业。」 他暂时不想把自己真正的事业讲得太清楚,那些他希望她可以慢慢去发掘。而拜现在的高科技所赐,他的那份事业基本上无论他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够经营管理。更何况他还有两个能干的合伙人同学在那头撑着大局呢,他只要必须露脸的时候飞一趟就行。 回国,是他计划好的,所以所有的事情他都早有安排。 「再说,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 「那倒是。」冬倩很喜欢这句话,立马頷首表示赞同。末了,感叹,「难怪买了那么好一台车啊……」原来如此。 虽然她是不太关注汽车相关的东西,但夏尧的车那个简直被网路高干小说用得快要滥大街的车标她还是认得的。本来心里还有些奇怪,他如果只是短期停留干嘛要买这么台车,等他回去那边之后空置下来任它长灰岂不是很暴殄天物?不过若他打算是要长期停留,那她便大概可以理解了。 夏尧笑起来。「那车是爷爷买的。」爷爷坚持要用就用最好的,而且也没跟他说过就直接透过代理商向欧洲那边的车厂下订单了,他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不然……他也不想开这么打眼的车。 「爷爷?」 点点头。 「真好……」冬倩语带羡慕。 夏尧莫名地瞟了她一眼,说:「你在羡慕什么?爷爷也给你准备了一台车。」 「誒?真的!」怎么没人通知过她?! 「可是爷爷说某人好几年没回去看他了,光打电话是不够的。所以等到某人想起来回去看他那个老头子的时候才要告诉某人有这件事。」说到几个「某人」时,他总是会意味深长地加重音然后停顿一下。 「呃……」冬倩哑然。 跟着母亲搬到c市之后,因为母亲似乎不太想再和父亲那边有过多牵扯,所以连带的她也渐渐和疼爱自己的爷爷、大伯和姑姑他们疏远了起来,顶多逢年过节打一通电话回去恭贺一番,他们所在的城市她则是已经许多年没去过了。现在偶尔想起来,其实挺对不住那些亲人的。 自知理亏,冬倩连忙转了话题,「……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除了学校的合约之外?」 「反正做的是正当的事。而且,如果你不是太挥霍的话,足够养活你到老了。」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 刚往嘴里送了一大口米饭的冬倩沉默半晌,突然觉得……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虽然字面上似乎都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字里行间有种莫名的不和谐感。 苦恼地蹙起眉。 ——她是不是…… 被自己的弟弟口头上「佔便宜」了?! 11、有关谁照顾谁的问题。 基本上,夏尧回来之后冬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呃、但是严格说起来……还是有一点的。 就是冬倩的寝室多了一张空床。 因为「床主」从平日住校周末回家变成了十足的通校生,寝室的作用则从在漫漫长夜与周公约会的住处变成了课本太多太重需要临时放一下时的「置物柜」、学校餐厅人太多找不到座位时的临时「餐厅」、没睡好需要补个瞌睡时的临时「保健室」…… 总之,都从「日常」转为「临时」了。 另一方面,因为夏尧是在这学期已经开始后才和m大签了聘约,所以他得等到下学期才会正式开始授课。 外文係这边的助教工作现在也处在打鱼晒网的混水阶段,原因和开课的理由差不多。中途加个人,原课的教授总是会怕学生不适应什么的——虽然,教授可能忘记了戴上他那副酒瓶底似的厚重眼镜,因此压根没看到班里的学生……尤其是女生,有多期待新助教的到来,以及听到新助教要下学期才会「正式」出现在「每一节」文学课堂上时的表情有多失望。 ——以上种种,都不十分困扰冬倩。 所以她依旧没心没肺地过她愉快又平静的单调日子,悠闲准备她的毕业论文、轻松报考她的研究所,过得好不自在。 母亲自然也知道了夏尧回国的事,态度隐晦地表示过如果他愿意,可以到城南的新兴别墅区和她一起住,别墅区的房子大,他应该会比较更习惯一些。而且住那边母亲可以就近照顾他,总比和他这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遑论照顾别人、而且还很不着调的姊姊——冬倩住要好。 只是夏尧毫不犹豫便拒绝了这个提议。 当然,他有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 公寓相比别墅和m大之间的距离差确实不是只有一星半点而已,他既接了学校的聘书,负责主讲的课程也眼看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就要开了,他得趁开学前把教纲计划好,还有准备那些授课需要的材料以及研究课题大纲什么的……都得让他时不时往返校区。这样一来,住在公寓毕竟方便得多。 他的回绝似乎完全在母亲的意料之中,因为母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失望的情绪。然而母亲答应时却又矛盾的有些迟疑,仿佛在同意与驳回之间摇摆不定,反復思量之后才勉强接受了夏尧继续留住公寓的要求,只交代冬倩尽快购置一张舒服点的床放书房里给夏尧用——她以为夏尧正在倍受压迫地屈就着沙发。 冬倩曾有一瞬间觉得匪夷所思。 买床这是她一直想做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没机会做到的,倒没什么,可母亲的犹疑实在来得有些莫名。 她能否照顾夏尧先撇开不谈,出外读书,哪怕是表亲,如果能考到一处,家里也会主张干脆一起住吧?更何况他们姊弟两个向来关係就是很好的,想一同外宿、家里又恰好有房的情况下,本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她一开始也只是考虑到要跟人「分床」而稍稍不愿罢了,「分」久了的现在,反而觉得一旦克服了有个人每晚在旁边佔据床位的不习惯之后,越来越冷的现下,能有个人帮忙暖被窝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有时她夜里会梦到自己抱了毛茸茸的小猫小狗类宠物,在腮旁蹭啊蹭的,或者被宠物舔了脸表示亲昵。从梦中醒来,只要稍稍睁开眼,就能见到睡梦中无意识地牢牢将她「卷」在怀中的夏尧的睡顏。 偶尔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莹莹月光隐隐约约照耀着,他眼眸紧闭的安静模样便清楚映入她的瞳孔最深处。柔软的发丝顺着发际垂向枕上,有几缕与她的相缠,也有几缕时不时轻扫着她。 梦里小动物舐过的颊边仍犹如曾身临其境般残留着些许暖意,大约是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庞的关係。那一刻,她总会驀然觉得他就像是住在她家的一隻「大」宠物似的。 至于和弟弟同住这件事,现在的她到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了。 而且依照常理看,公寓离m大很近,就算全程11路,到冬倩上课常去的主楼东也不过十来分鐘,反之从城南新区过来开车至少也要四五十分鐘,还得是运气够好没遇到什么塞车的情况下。然而现在c市的交通状况实在很难让人满意,所以是个人大概都会舍远求近,这非常符合逻辑。 再回过头来说说这个「照顾」的问题。 冬倩偶尔也曾深刻反思、自我检讨过,但她确实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主。以前她家在面上还称得上「圆满」的时候,家里有一个负责家务的阿姨打点一切,压根不劳她动手﹔后来跟着母亲,即便省去了请帮佣那笔开销,贤惠又尽责的母亲还是宠着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可是如今的情况很不一样了,因为就算夏尧搬到别墅去,母亲现在的工作要求长期在外出差,一年到头没几天能好好留在c市,也没可能有办法好好「照顾」他。 况且他们两个二十多的成年人,又都「独自」在外求学多年,难道还会被饿死不成? 越是想,冬倩就越是对母亲隐约流露出的难解态度感到一头雾水。 不过,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为难自己。所以没纠结多久便直接把这件事拋诸脑后了——反正母亲也已经由着他们自便了嘛,她还纳闷那么多做什么。 于是她继续没心没肺地混着,一转眼学期就要到尾声,快放寒假了。 12、和倪柔做小组作业。 冬倩有堂课的期末是小组作业,要求至少两人至多四人自由成组,因此她毫不犹豫找上了同课的倪柔。 她们选定的主题比较冷门,直到最后两周也没能找到第三个愿意参与的同学,结果她们变成了这门课这学期唯一一队二人组。 万幸的是无论她或倪柔都没什么别的繁重任务在肩上。期末考简单的课平时都有在听,随便復习一下笔记应该就没问题了﹔比较难的期末考已经早就开始准备了,现在再来临时抱佛脚效果也不会非常出眾,还不如以平常心应付,能过我幸、不过我命……大不了下个学期又是一条好汉。至于研究所的申请也早交完了,面试是在下学期开学后,暂时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太惦记。 她们反而有更多的精力与耐心仔细完成小组作业的专题。 另外人少的小组有个好处,就是要找大家都没事的空档不难,当然,要选大家都同意去讨论作业的地方也容易得多了。 比如这一天,冬倩就和倪柔约好要一起把小组作业的报告初稿和相关材料整理出来,方便她们接下来的分工。 临近期末,是个学生都噌噌噌往自习室图书馆佔座去了,「四色寝」的红绿蓝也不例外,反倒是寝室被安静空置下来,恰好就给了她二人一个不必和别人争抢却又方便好用的作业环境。 「寒假打算去哪里玩?」埋头苦干一下午,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倪柔开始有了闲聊的兴致。 「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大概就是陪我妈回老家一趟。」冬倩回答得兴趣缺缺,「你呢?」 「宅在家刷电脑吧。」 「噗……听起来好像挺棒的。」 「要是跟着去见亲戚,又得听那些烦人的嘮嘮叨叨,饶了我吧。」 寒假最头痛的就是有春节,高考前的怕走亲戚被问成绩被问在校表现被问想考什么大学,读大学的怕被问考研计划实习近况申请工作的进度,出社会的怕被问有没有对象、结婚的怕被问什么时候要小孩、有小孩的又怕被问育儿计划什么的…… 其实没几个人是真正在关心那些,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却不知道给被问到的人带了多少压力,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不乐意过年走亲戚了。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对于倪柔的吐槽冬倩只能表示理解地頷首,随即转到别的话题上。 闲扯了一通,手里的初稿材料基本都收好了,倪柔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话说回来,你现在都不住宿舍了?」 指了指几乎空无一物的冬倩的床位,一目了然。 「嗯,最近都回公寓了。」冬倩老实点了点头。 「以前就说你家里公寓就在附近还要霸佔寝室名额,现在既然搬回公寓了,干嘛不把床让出来给没申请到宿舍的外地学妹?」倪柔的话里有几分戏謔。 m大的宿舍一直是供不应求,冬倩家在c市还连年申请宿舍已经是很大的话柄,偏偏她运气总是很好还能一直抽中,这件事没少被倪柔和红绿蓝她们几个时不时提出来损她一通。 只不过,她确实不觉得公寓会比宿舍更方便——即便这小小的寝室简陋的床铺睡起来其实真不怎么舒服。 「为什么要让?寝室就在学校里面,我要放个什么或者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多方便?我又不是没交钱。」冬倩深深不以为然,「再说要是没这个位,我们上哪找这么好一处做小组作业的地方。」柔荑一挥,示意这不算大但因为其他室友不在而显得空间宽敞而安静的寝室。 「寝室那么好,你还回公寓干嘛?」倪柔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冬倩默了默,没搭腔。 也是。总不能说是因为夏尧回来也住在公寓了嘛!倪柔虽然知道她和夏尧从小认识,却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真正的关係,这话一出,不是摆明了让人误会吗! 好在倪柔那句话本来也不是为了找她要个答案,纯粹只是调侃她而已。没听到她应声也不觉得失礼,继续打趣道,「自家公寓的确是幽会好去处,省钱又省力,不过别忘了监督助教先生把安全措施做做好。」 13、他只是弟弟。 即使夏尧的课都还没正式开始,他还是坚持每天都陪冬倩到校,她上课时他便去商学院为他准备好的办公室里处理他自己的事。等到冬倩一天的课都结束之后,两个人在停车场碰头,再一起驱车回家。 但正因为夏尧下个学期才会开课,校庆那日他出现在学校里引起的「小小」的轰动渐渐随着他的「不作为」消散。没有开课也不在外文係上出没,缺少新话题,自然而然想八卦的人也哄不起来。就算偶尔还会听到有人谈论起「商学院那个超级年轻的新教授」或者「外文係那个在商学院做教授的助教」,但那些都只是零星几点,并不会像头两周那样随处可闻了。毕竟,学校里每天的新话题是分分鐘更新的。 只不过,旁人的好奇心淡了不代表冬倩周遭朋友的记忆也淡了,更不用说眼前的好友还知道更亲眼见过她「时常」和夏尧一同离校,因而关于冬倩时间恰到好处地开始一起寝室勤奋通校的举动,倪柔很自然地朝某一方面联想了。 「蛇精病啊你,」但冬倩听得哭笑不得,「他只是……弟弟。」含含糊糊的话没经过大脑冲口而出。 其实她并不想这么说,可是话下意识地出了口,覆水难收,后悔都来不及。 顿了下,她紧张地想要解释:「呃、我的意思是说,他……」 「所以他比我们小?」倪柔惊讶了。 「誒?……嗯。」见她对自己脱口讲出的话并没有不满的意思,冬倩有片刻怔愕,随即想到或许只是在意的重点不同,连忙顺着倪柔的疑惑回答。 「小多少?」 「一岁多不到两岁吧。」 「……」倪柔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噎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这也太天才了吧!」比她们小两岁却已经是m大的特约教授,而且还是那个特难申请、名气又特高的商学院的,天地之大,果真是每天都在刷新她的世界观啊! 「是呢,也不知道他怎么读的。以前没觉得他有厉害到这种程度啊……」后面一句是对自己的低喃。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倪柔接着又道。 「……誒?」 「不就是弟弟嘛,这可是和『妹妹』处在同一高度水平的重要『冷板凳』、最佳好『替补』。可能性是大大的有的,只要教练别错失让人上场良机。」倪柔的笑脸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啥?」冬倩听得囧了。 「姊弟恋是现今的流行趋势,所以不要在意太多其他那些细节。」 一掌愉快地拍在冬倩肩上。 很显然,倪柔完全把她的「弟弟」理解成另外那个多带一个形容词的意思了。 冬倩陷入两难。 早前聊到关于她与夏尧的关係时,她已经选择了隐瞒,现下也不想因为说漏嘴就把所有都摊出来解释。若对方真的在意,她不觉得此时补救似的解释会让别人放下心里的疙瘩觉得好过﹔而若对方原本不在意,着急解释的态度反而会令人感到不被信任感到伤心。 她确实不愿让现在的朋友知道她与尹家的关係。说她是心理有问题也好,一朝蛇咬也好,过去的经歷留下的阴影确实很难摆脱掉,她从不否认这一点。 反正倪柔也说过并不好奇她的隐瞒,这让她心里好过不少。 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会把自己家的情况仔仔细细尽数剖析给倪柔听,但是现在…… 冬倩想了想,这样的小误会似乎暂时不会给夏尧和自己带来什么困扰,就随便大家怎么想好了。 本来也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只要当事人知道真相是怎么一回事,就足够了。 14、什么水养出这蓝顏…… 一早知会过夏尧今天要做小组作业,不能确定离开学校的时间,要他别等直接回家,所以难得一天冬倩可以回味一下高峰时刻挤地铁的感觉。 回到家没比想象中晚,夏尧正在忙进忙出准备晚餐。 「回来了?」听到门口有声响,他从厨房探头出来招呼。 「嗯。」 「我再炒个土豆,很快就可以吃饭了。」说完闪身回厨房去了。 「好。」 冬倩连忙脱下鞋跟着到厨房。 炉灶前,夏尧穿着冬倩陪室友逛街的时候在一家小礼品店淘回来的粉紫色小熊围裙,正专心致志把过了水的土豆丝倾入炒过干辣椒及香辛料的油锅中,那专注的表情,好像他在做着什么神圣的动作似的。 冬倩就这样倚靠在厨房的吧台上,安静看着里面能将压根不合身的女士围裙穿得有型的修长身影忙碌着,突然有些感慨。 惭愧地说,她在家务事上其实比较「低能」,洗衣刷碗整理房间之类的还能勉强凑合,做菜这种比较需要技术的活她就真的只能说「略懂」而已。所谓略懂,就是烧出来的东西大概吃不死人,但色香味都只能用问号来表示。 这也是她为什么坚持住校的不可告人的原因之一——宿舍不能开火,可以名正言顺地吃外食。 过去几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直到夏尧这次回国。 实际上往年他回来,虽然不是她忙前顾后,但怎么说也陪着他到处吃喝逛,勉强能算「包办」二人的衣食住行了。然而这一回却整个反过来,除了夏尧到公寓的第一个晚上是冬倩点了外卖,之后的每一餐她都不曾操心过﹔家务事更是几乎没再做,但公寓竟然一天比一天给人更整洁光亮的感觉。 唯有计划中给夏尧用的第二张床一直没有着落。从他学期中回国到现在,都学期末了,两个人还是挤在一张床上。冬倩不只一次问过,他总说没看到满意的,也不知道是对这每晚相亲相爱的周公故乡有多苛刻的要求。 不过冬倩已经从最初的焦躁急迫变为现在的不痛不痒了,一来她觉得依照他们两人的情况,不会有什么问题﹔二来家里床够大,这么一段时间多一个人只头两天不习惯,所以稍稍影响到她的睡眠质量,之后就完全习以为常﹔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大冬天的,虽然开了暖气,可是有一个智能暖炉在身边,还是比电热毯好用多了。 综上种种,渐渐的她便不知不觉熟悉了现在这样多一个人的生活。 甚至连每个夜里在他温热的怀抱中醒来也已经觉得理所当然。 「在发什么呆?可以开饭了。」 夏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低低沉沉的,像是大提琴的弦,无论推弓或拉弓,琴弦震颤下演奏出的乐音都一样撼动人心,好似能轻易穿透到聆听者的灵魂。 冬倩感觉到仿若有什么顺着自己的背脊由下窜上,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地一栗。 「怎么了?」见她仍没反应,夏尧又啟口关心。 温热的气息拂过,这次不止轻颤,脸颊也迅速充血发烫,只一转瞬的功夫已经红透了。 「你、你突然靠那么近做什么?吓死我了!」冬倩猛地发难。 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理直气壮一点,可无论她如何瞪眼、无论驀然扬高的声音如何刻意,依然掩饰不了话语背后隐约的心绪不平的颤意。 依照过去对夏尧的了解,遇到类似现下的情况时,他少不了要与她上一顿你来我往充满嘲笑意味的唇枪舌战。但是这一回,出乎她意料的,夏尧单是稍稍挑了挑眉,然后深深地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原本就黑亮,此时更是如墨般浓得不见底,光晕渲染的瞳孔像是漩涡将她的视线牢牢锁住,不能移转分毫。 静謐忽然降临,将二人笼罩。 许久……又或许,是仅仅瞬息之后——时间因为她的屏息以待而变得漫长——他忽然勾起一抹浅笑,像是怕再吓到她似的,以不可思议的柔和语气说:「走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手搭着她的肩,没太用力就把冬倩带离吧台。 唇畔的一弯淡弧将他精致的脸庞点缀出几分稚气,却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而冬倩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推着到餐桌前坐下。 一面惊讶他不同以往的态度,一面暗自感叹着家里这支越来越充满媚人潜力的祸水。 15、夏尧的手艺 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清爽的色泽,无需多做装点已经令人食指大动。 而且全都是冬倩偏爱的菜式。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食物吸引过去,全然忘记前面她天马行空乱想的一大圈。 夏尧更是贴心地她刚一入座便盛好了饭双手捧到她面前,服务到家。而冬倩当然是立刻接过碗,不客气地开动了。 自夏尧住进公寓到现在,冬倩已尝试他的手艺很多顿,午餐、晚餐、宵夜,中式、和式、西式……无论哪一种,每每尝到总不禁夸赞——真是太合她的胃口了! 当然,她也好奇过他的厨艺怎么会变得如此精湛,毕竟上一回他回国时还和她一样是标准的厨房白痴,这一次竟有了质的飞跃。 那时夏尧的表情颇耐人寻味—— 他不知是苦笑还是无奈抑或是羞恼地盯了她半天,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被他压得低低的声音却又幽幽响起。 「有人跟我说,比起舍得雇人全天候服务,女生更喜欢肯为她亲自下厨的人。」 冬倩一怔。「嗯……尤其是如果那人也有足够能力请一百个佣人的时候。」她不太认真地接话。「然后你就学做菜了?」 「……」他顿了顿,没理会她后来的问题,径自沉声道,「那个人也这么说。」 「呃……『那个人』是谁?」冬倩有种自己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的感觉。 只可惜夏尧并未回復这个问题,后来旁敲侧击过几次同样是悬着疑惑从没得到解答,所以冬倩始终不清楚那个对自家弟弟影响力十分可观的人是谁。 另外她也提出过希望认识「那个人」的想法,因为难得有人思考方式和自己那么一致,还能不加掩饰说出来,实在够爽朗。但是这个要求她只说过一次,就败在夏尧復杂的目光下再不敢提了。 后来回想,大约是这个人对夏尧很重要,所以才小心翼翼地掖着护着,连身为姊姊的她都不透露一丝一点。 哼。小气! ——「怎么?又想到什么了,突然这样一张脸?」 又是夏尧近在咫尺的声音唤回冬倩奔到不知何方的意识。 「誒?」一抬头,入眼的就是放大的雅雋容顏,冬倩开始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不太好了,「我……在想你学做菜的契机。」 「怎么又想起来了。」夏尧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谁叫你不告诉我跟你说那话的人是谁?」 夏尧的眼稍稍黯了黯,唇畔的笑变得有些涩:「因为那个人可能忘记曾经她说过这些话了吧。」默了少时,笑意逐渐又浓起来,「所以就不必再提,反正我也已经学会了,还是说……你不满意这段时间的饭菜?」 墨眉微蹙,非常不安的样子。 「不,满意!当然满意,非常满意!」冬倩迅速将眼前的饭碗菜碟全部护好,生怕动作一慢她的晚餐就会被大厨没收。 眉间的浅影抹平,担忧退下,淡淡的笑痕又回到眼角。 「既然满意,就多吃点。」语调柔得如轻风撩人。 他驻筷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夹菜,脸上却露出了比她更满足的神情。 16、她被影响到了吗? 汤足饭饱的晚餐过后,冬倩本来说要洗碗,但被夏尧打发到客厅看新闻,还顺带备好了丰盛的水果拼盘,简直让她找不到借口不偷懒。 懒洋洋瘫在沙发上,嚼着水果看着电视,听着厨房那头的流水声从有到无,接着就见夏尧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走到客厅,坐在她旁边。 即便只着一身轻便的居家服,他依然能像是穿着正装礼服一般,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致命吸引力。 驀然才发现,夏尧真的已经从以前那个总爱揪着她衣角软软喊「姊姊!」的小孩长成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男人。 是的,不是大男孩,而是男人。 虽说他的面孔或许仍留有些许青涩稚嫩,但是他浑身的气质早已为他完美装点出了纯男性的魅力。 连她作为姊姊也有种抵挡不住差点要受荷尔蒙蛊惑的感觉。不得不说,欧洲的水实在够养人,不过几年时间竟然能把一个软濡濡的正太养得成了妖孽。 「看什么?」 似笑非笑的弧勾在唇角,眼神慵懒中带着精明,让人不敢直视但又无法移开胶着在他身上的目光。 「看你。」冬倩爽快承认。 「喔?」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笑涡渐深,「请随意。」 冬倩一愣:他说「请随意」是指……请「随意」看,想看多久看多久?还是光看不够想上手也可以「随意」喔……的意思?! 脑海中纠结着,眼却目不转睛。 他仿佛很不经意地抬手撩了撩柔顺的发梢,手指落下时似是不小心地缓缓划过线条完美的颈项、碰到了原本就很宽松的衣领,贴身的布料愈加敞开,露出颈下性感的肩窝锁骨。 冬倩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应该是她……太敏感了吧? 若不是清楚面前坐的人是她弟弟,她会以为……刚才他是在引诱她!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但是! 但是心跳突然加速到难以自控的地步是怎么回事? 就算眼前的人确实魅力指数爆表,可他是她弟弟啊!她怎么可以在面对他的时候,耳中竟然能听到心跳如雷鸣般扑通扑通毫无章法地在鼓动? 冬倩散乱的思绪带着满满的自省与自厌。 她完全沉浸在脑海里的自我教育和自我警示中,甚至没意识到夏尧一直在注视着她,连眨眼都不曾,将她写在脸上的想法全看在眼底。 「对了,你寒假有计划了吗?」 等他觉得她已经「思想斗争」得差不多,不愿再给她想「清楚」的时间,于是他又开了一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 「嗯?誒?!没、没有。」冬倩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那要不和我一起去b市看看爷爷吧。爸也会回来,你很久没见过他们了吧。」 他捞过她垂在他与她之间的纤细柔荑,把玩起来。 修长手指的指腹划过手腕内侧,触到什么似地短暂停留,玄色美玉般的瞳渐渐盈出愉悦的光亮。 「呃……再说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去。」冬倩回得心不在焉。 那一刻她无法轻易将手臂自他掌心抽出,只能专注盯着在自己胳膊上滑动的两隻不属于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祷告自己不正常的脉搏跳动不会被他察觉到。 「爷爷要是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夏尧倒是一点不在意她的态度,哂然说着,伸手帮她拨了拨快要遮住眼睛的刘海,然后手臂又绕到她后颈,整理她因为靠着沙发而略显了凌乱的发丝。 这个动作使她忽然距离他很近,鼻尖几乎就要触到他微敞的衣领。 他的呼吸就在她头顶,湿润的温暖一阵一阵透过发根传到她的神经中枢。 明明在厨房混了好半天,他身上却丝毫找不到油烟的气息,有的不过是柔顺剂清新温雅的甜蜜淡香,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靠近的时候,嗅到那柔和的甜香味,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融合交匯在了一起,如此……亲昵。 亲昵?! 这两个字如同打破幻境的咒语,瞬间吹散朦胧的迷雾,把她唤醒。 她迅速推开他,站了起来。 夏尧毫无防备地被她这么一推,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怎么了吗?」他像是不意外她的反应,依然漾着隐约的笑,就着半倚半靠的姿势仰望她。 「我……那个、水果吃差不多了,我先去洗澡。」 其实冬倩也不敢相信自己会突兀地出手推他,而他也真就被这样推开了。紧紧张张挤出蹩脚的说辞,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急急便要离开客厅。 夏尧先她一步动作,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冬倩!」 即使他自这一次回来就几乎都直呼她的名字,但却不曾有哪一回如这次一般令她听到的时候浑身一颤,然后忍不住紧绷起来。 他的嗓音依旧低低沉沉的……不,是比平时更加低哑,可是又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磁性,浑厚而魅惑。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像是被什么爬满了一样,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继续这样全身锈掉似地僵在原处。 「什么事?」 她没有回头,依然能感受到他正在看着她。 深深凝视的目光几乎酌伤她的皮肤,一双黑眸此刻格外晶亮,炯炯有神。 「你被影响到了吗?」 17、肯定是想太多了嘛。 结果这个寒假冬倩还是没有拜访祖父家。 原本都要订机票了,可母亲到南美出差的项目提前完成,于是比预期的早了半个月回来,恰好能赶上春节。为了不让母亲过年孤单,冬倩当然毫不犹豫决定留下来,让夏尧一个人回去拜年——就像她跟着母亲离开尹家之后的每一年一样。 夏尧也是没办法。 爷爷那边是知道他回国在c市的,过年不回去一趟肯定说不过去,尤其连父亲也会专程回国陪伴长辈。可是冬倩要留下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母亲是同样重要「长辈」,在闔家团圆的喜庆日子确实不能厚「彼」薄「此」。 但他不想和冬倩分开的……哪怕只是短短几日而已。 另一边,冬倩的想法则和他完全相反。 在知道母亲会赶回来过新年时,冬倩第一反应是发自内心地送了口气。 自从那天晚上她和夏尧之间的相处似乎有些脱序之后,她开始过度意识到他的存在。 往常觉得无所谓的接触也突然之间变得难以言喻的清晰起来。 她为此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因为他在旁边隔了半人距离的地方熟睡,即便是平缓的呼吸也瞬间像是紧跟在她耳外环绕一般摆脱不了。 除此之外,平时在公寓里到处看惯了的身影现下却成了喉间哽住的刺似的,吞不下吐不出,让人难以忽略。 不是没想过干脆回宿舍去,躲他远远的。 然而这样一来她当时对他提出的问题装傻蒙混的意义就没有了——他会了解到她在胡思乱想,甚至因此自己吓自己地感到惊慌……这些都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明明说好一起住公寓,而且也已经相安无事那么久了,她再忽然搬回宿舍,这样的举动肯定会让夏尧很受伤。毕竟他们本是亲密无间的姊弟,突兀搬走这种事,不仅仅只是使人感到见外而已了。 说到底,她还是很顾及夏尧的心情,就算自己已经被搅得有点草木皆兵心神不寧了,仍然不希望他有丝毫不快。谁教她是个心疼弟弟的好姊姊呢! ……只是或许是她心理因素的关係,家里的气氛真的怪怪的。 所以神经紧绷地熬过期末迎来寒假,在她崩溃之前能够和夏尧分开几天让她缓和一下,好好平復过多天马行空造成的不安,相信等他从爷爷那里拜完年回来时,她一定又是一尾活龙了。 至于他那时问她的那句话…… 简直像是咒语。 无日无夜在她脑海中盘旋回响。 「你被影响到了吗?」 她被他影响到了吗? 她不敢细想。 只能固执地认为她只是被夏尧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 严格说起来「影响」也是有的,再怎么要好的姊弟依然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距离很近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被「影响」?! 所以夏尧问的一定不是她一开始理解的那个意思,绝对是她想太多了。 一思及此,已日夜纠结好些天的冬倩满意地一拍手:太好了,她可算想明白了。 接下来她又可以以平常心面对夏尧,这一页总算是揭过去啦! 一根筋的冬倩想通了困扰已久的问题,整个人豁然开朗,立刻食欲大振,有了胃口外出寻觅美食去了。 可是,这事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揭过去了……吗? 18、新学期开学了。 夏尧被爷爷大伯他们多留了两日,等他回来的时候,寒假也结束了,学校开学、学期进行,他的课当然一起开始了。 他是要求过冬倩去他的课看看,但冬倩觉得这学期她有拿法文文学,反正都会在外文係见到的,何必去商学院。更何况商学院距离文学院外文係很远不说,她对商务方面的课程实在提不起兴趣,若是在他课上被催眠睡着了的话,就太不给自家人面子了。 所以在她的坚持下,夏尧只能作罢,乖乖自己教课去。 法文的文学课被安排在下午,冬倩中午和一个寒假不见的倪柔分享了一下假期经歷,然后吃完午餐一起回係里上课。 可是在法文文学课上看到「四色寝」的室友小红就很意外了。 「哟,小白、倪柔,好。」小红大咧咧越过位置靠边的冬倩和紧挨着冬倩的倪柔,嘴里招呼着,脚下也不闲着地坐到倪柔左边,这一排的第三个座位上。 「小红?!你跑法文课上来干嘛!」冬倩深感莫名。 「旁听啊。」回答得理直气壮。 「可是你又不懂……」法文。 「谁说的?我知道bonjour,aurevoir,merci!」头一扬,很是自信的模样。 冬倩和倪柔相覷一眼,从彼此脸上读到了同样的神情——这和「不懂」完全没有区别嘛! 不过也没等她两人开口吐槽,小红自己已经态度软下来,小小声招供了:「好啦,我承认,我就是来瞻仰一下这位造成轰动的助教啦。」 「……造成轰动?!」冬倩错愕。 她以为上学期校庆时候的事大家应该早都忘了。 「嗯,小蓝和小绿今天上午去旁听商务管理课了。」 「尹助教的课?」虽然尹夏尧是商学院的教授,但在外文係他只是助教,所以倪柔很愉快地接纳了这个相对而言不那么高高在上的职衔称谓——至少这比让她叫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人「教授」容易接受得多。 「对滴。」小红得意地重重一点头,「小绿回来说,那堂课简直叫『座无虚席』!」 冬倩愣了下,「这不是很正常吗?必修课嘛,当然是满员的。」隐约记得夏尧曾经提过他负责的其中是一堂商务类专业的必修课。 「不不不,普通的必修课人满是正常,但换成这堂课就不正常了!」小红伸手摆了又摆,夸张的弧线仿佛在无声强调「不正常」的程度。 「为什么?」连倪柔都忍不住开始好奇起来。 「他这是一百人的课。」 冬倩和倪柔同时頷首表示了解。 「但他用的是商学院那间三百八十人的大讲堂。」 冬倩和倪柔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再表示又了解地点点头。 「人、满、为、患!」小红以特别用力的重音强调了这四个字。 冬倩和倪柔变成了「两」脸呆滞,同时露出难以想象的表情盯着她。 「真不是乱吹,小绿说连座位之间的过道都佔满了,有的真正报读了那堂课的学生去晚了都只能坐地上。」以为她俩不信,小红差点没跳起来祭出人格赌咒发誓。 「这还真是人满为『患』了。」倪柔回过神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发表这样的感叹。 「对吧!」小红立刻有种找到听眾信徒的感觉,「所以我也想来见识一下教授为什么这么红啊。」 听到这里冬倩忍不住叹息:夏尧果然还是逃不出话题中心,还好他们之间真正的关係没有摊开,不然还不得被室友们烦死? 「还有还有!」小红突然低下声,凑近冬倩和倪柔,神秘兮兮地补充,「小蓝告诉我,据说这个尹教授的来头很不简单!」 小红的话音还没落,冬倩的心咯噔一沉。 「怎、怎么个来头不简单法?」她努力问得很事不关己。 还好小红仍沉浸在分享第一手八卦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听说是不知道家庭背景的还是个人能力什么的,总之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话说回来,如果没点后台没点本事,我们学校也不可能眼巴巴跑去邀请人家来教课吧?咱们的商学院可是出了名的。」小红讲得很有自豪感,就好像她也是商学院其中一员似的。 说了一串,她摸出背包里的水灌了几口,然后又转了话头,「不过小绿说尹教授面冷人温和,长得又够养眼,所以她决定这学期都要去商学院蹭课了。」 面冷人温和? 冬倩联想到每天在家里穿着小熊围裙不时对她諂笑的某人身影,决定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而倪柔略微挑眉打量了冬倩一眼,很短的功夫,表情不变地转回视线,也沉默了。 不过她们之间倒是没怎么冷场,因为差不多到上课的时间,所以任课教授时机恰好地领着这学期负责的两位助教一起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到教室前方的讲台上。 「中间那个就是你们教授?」小红压低声音,悄悄问右手边的倪柔。 「嗯。」 法文文学课分好几个学期上的,每学期之间的课不一定连贯。主题多多少少有些差异不说,阅读材料那是三五年都不见得会遇到一份重復的。 像冬倩和倪柔这样副修法文的学生,四年里只要拿不少于三个学期、平均成绩能达到65分就可以满足毕业要求﹔法文专业主修的那些则至少要拿够五个学期,对平均成绩的要求也高出去不少。 m大主讲法文文学的教授只有两位。另外那一位除了是係主任之外还兼了基础法文课,所以只有眼前这位顾教授是专讲法文文学——夏尧上学期刚到的时候就临时排在係主任名下了一阵子……虽然因为他是途中加入,所以其实也没做。直到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才转到顾教授的这一边—— 顾教授「专讲」的结果,便是全係只要有登记过法文文学的学生,几乎找不到没上过这位教授课的。 冬倩倪柔都在眼看就要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自然是非常熟悉这堂课的主讲。 「感觉气质好棒喔!」小红感叹。 顾教授是曾在法国旅居多年的名学士。大约长期受到那里的风土人情熏陶的关係,教授的行事作风、为人、日常生活都充满了异国风情,那是岁月歷练沉淀出的气场,静謐深沉而优雅,让还没出社会的小年轻们难以抵御。 而且顾教授也不像许多人概念里大部分「学者」那样不善打理外型着装。正所谓佛要金装、人靠衣装,他稍善于打理自己的结果便是使他就这样从m大遍地的教授中「脱颖而出」,成为学校最养眼的教授之一。 保养得益,已接近知天命的年纪看上去还像是而立之年的人,外文係里还有传言说前几界曾发生过不止一个女学生倒追教授的事,也难怪小红会发出那样的赞叹。 不过冬倩的视线却是停留在教授身旁的位置。 明明应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鬼,但夏尧愣是能亮眼到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即使是在顾教授旁边,他的光芒也丝毫不被掩盖,不,事实上是因为有一旁的人衬托反而更加被凸显出来。 或者应该说,他完全就像是一个聚光体,无论是谁都会在看到他之后再也无法转开目光一般。 至于另一位助教,相形之下则完全被他与顾教授两个人的气场埋没掉了。 「……果然很极品啊,难怪小绿连早上睡回笼觉的时间都肯舍了。」 耳边传来小红低声的惊叹,冬倩闪了闪神,侧眸往室友的方向瞟了一眼,很快又转回到教室前面。 这时夏尧似乎也在讲台上看见了她,微微勾起唇,露出一抹浅弧,直直盯着她,眼角眉梢带的全是风情。 背后隐隐传来不止一处响起的惊艷得无以復加的抽气声。 冬倩一怔。 为他那仿若只为她一人绽放的笑。 心脏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驀地一颤。 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陷进了什么魔咒,仿佛世界上仅剩下那一双玄玉般的眼瞳,转不开、逃不掉,只能无助地往下坠落。 坠落着…… 19、今晚吃火锅。 新学期第一天,除了授课之外难免还有些杂事需要留校处理,夏尧本来是问过冬倩是否能等他一阵子,再一起回家,不过冬倩还有别的计划,就独自先走了。 但事实上,她只是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面对夏尧而已。 开学第一堂法文文学课,因为他几乎称得上妖孽的笑容,大约教室里有一半或以上的人都没注意听教授讲学期安排。 証据就是她在一整堂课中不停听到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 那些对话的内容五花八门,大至有关夏尧的身价背景、家世来歷的传言,小至对于夏尧身材五官、声线脾性的探讨……总之大多是有关夏尧一个人的话题。 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冬倩并不意外。毕竟他去年校庆第一次到校时引起的骚动还晃如昨日般歷歷在目,即便经过了些许时日曾经仿佛平復下来,但或许只是下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而现在,话题教授的课终于开动,所以经过了时间的酝酿,再次掀起来的这便不再是普通的「暴风雨」,而快要变成「颶风」了。 是的,她确实不应该觉得意外。 从夏尧回国到现在,算算也已有三个多月,她在五年空档过后重新与他相处的这百来天中,数不清有多少次忽然感觉到夏尧的「电力十足」。 他明明是弟弟啊! 却竟然让她在那个对视的瞬间有想要一直看着不转眼的冲动。 冬倩很难厘清心中的感受:仿佛很轻易地被吸引住了,理智上却认为应该更加远离的﹔然而即使心理在抗拒,身理上又不自觉地愈加被吸引…… 这感觉对她而言是奇怪又奇特,像个无限的死循环,只能围着特定的感觉打转,走不开、卸不掉。 但反过来想想,连她都无法抵挡夏尧的笑容,自然也不能苛责那些从未见过他的人有今天的反应了。 思索之间,冬倩被自己安抚了。 夏尧的确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迷人的男子,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出色的外表,更因为他在讲台前散发出的一种认真的魅力,那是超越他实际年龄的成熟风度,是许许多多女性都无法抵挡的气质之一。 冬倩从学校回家的一路都在脑中检讨自己「不该」有的莫名悸动,思绪走得太远,连做各种事情都完全是下意识的,当然更不会在一个人独自混厨房的时候注意到门口细微的动静—— 在学校把杂事处理得差不多的夏尧一进门家就听到厨房里有声响,脱下鞋走过去,看到自称「厨房爆破小能手」的冬倩正在那里忙着什么。 夏尧双臂环胸站在吧台旁边半晌,可惜完全没有得到厨房里面的人的注意。看着她身着围裙手拿菜刀面对菜板的背影,胸中涌现一阵暖流。 他发觉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令他心满意足的画面了。尤其在想到那条围裙自他住进来就几乎是他个人专用的时候,脸上更是流露出令人不可置信的深切笑意。 直到觉得自己看满足了,才轻轻啟口:「……今天的晚餐你要负责?」 冬倩立刻转过身:「啊,你回来啦!吓死我了!」 「真不禁吓。」夏尧失笑。 「我在专心做事情,你突然出声音我当然很容易被吓到啊!」冬倩说得有点心虚,她刚才其实是走神多过于认真做事的。 夏尧继续漾着足以溺人的浅笑,倒没再继续调侃她,而是重復着一开始的问题。「你在做我们的晚餐?」 嘴里问着,眼中闪着满是期待的晶亮。 冬倩被他盯得有些惭愧。 自从他这次回国,家里的家务尤其是他们的三餐差不多都被他全包了。而她是真正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洗个杯子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也不必做。 常言总说大的照顾小的,到了她这里却完全反了过来。 身为姊姊的自己被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爱赖床,所以他总是在第一时间醒来将闹鐘关掉,准备好一切了才来叫她起床。而她起来甚至连今天要穿什么衣服都不用想,他早已提前将搭配好的衣物叠好搁在床头﹔洗漱间里牙刷漱口杯会被摆在最方便拿的地方,连牙膏都会一丝不苟地挤好﹔等她整理就绪出卧室时,热腾腾的早餐正在餐桌上待她享用。 每天在家的吃的话都是她喜欢的菜式﹔中午在学校若不是他准备了营养丰盛的便当、便是他陪着她去餐厅,再不然也是他打电话提醒她别忘了吃午饭﹔要是一起在外面吃,选的必然是她有兴趣的餐厅,点的菜也肯定是她偏好的口味。 另外除非是有其他安排,否则只要出门总有他做「司机」。 睡前他从不忘用保温杯在她床头柜稍远的一侧放一杯滚烫的水,因为她半夜时常醒来找水喝,但深冬夜冻,出被窝总是一种痛苦。而他准备的水在保温杯里水到了深夜就变得微凉中仍有些许温意,恰到好处。更贴心的是那被密密盖好却从未拧紧的杯盖,既能减慢热气挥散的速度,又不至于让她夜里醒来时无力打开﹔同时因为杯盖并没有拧紧,未免睡着时不小心打翻滚水烫到她而特意放在了离她较远的地方。 这是她到m大住校之后才养成的习惯,冬天里,宿舍中要是开了偷偷带进来的电暖,空气就会干得一塌糊涂,她时常睡着却被渴醒,渐渐地便开始睡到半夜就会自然而然醒来想喝水。后来虽然换了可以加湿的电暖,但那个习惯好像已经改不掉了。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夏尧提到过,但他却牢牢记在了心底。 仔细思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里面全是细心。 衣食住行,无论哪一项都全然无她用武之地。 越想,冬倩越觉得自己简直已经被他照顾得快要无法自理了。 所以前两天她趁夏尧还没回c市的时候狠狠採购了一番,就等着他回来之后也来表现表现。 一来是为了「庆祝」他的课终于开始,二来……她总要对他的细致表达一下「赞叹」和「鼓励」嘛,这都是为了将来能更厚脸皮地享受五星级服务而做出的必要投资……啊呸呸呸,她在乱想什么啊! 总而言之—— 「嗯,今天晚上我们吃火锅。」对于夏尧的问题,冬倩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20、……好香? 冬倩虽厨艺不精,能做出来的菜还能让人有食欲的一隻手就能数完,却矛盾的很善于煮火锅。 可别小看了冬倩的这一手,绝不是从外面买回来袋装火锅料加水出来的敷衍玩意,而是地地道道自己炒出来的底料。 香辣的豆瓣酱配上朝天干辣椒和麻味十足的干花椒以及其他各种香辛料,淋上她特制的辣椒油一起下锅炒到辣香逼人,然后再倒入熬了多时的猪骨汤,加盖用文火熬煮到汤滚……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据说曾经有过家里是开连锁火锅餐厅的同学问过她是否愿意出售底料配方的。 考虑到她拿得出手的基本上也就这么一点,反正自己刚好也可以过过癮,冬倩毫不犹豫便决定要做火锅给夏尧吃。 「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出来应该就可以吃了。」 「嗯。」 冬倩补充完,听到他应了声,遂转身回去继续忙着切切洗洗,压根没注意到原本应该听她话走出厨房去冲洗的人并未离开。 夏尧站倚着吧台在原地,继续盯着冬倩的背影,看着她好像很认真地在切着莲藕。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一点一点,逐渐靠近她的背后。 随意以发圈扎起的黑发下露出雪白的颈项,纤细撩人的线条仿佛在召唤着他的接近。 他好似完全被蛊惑了一般,静静地、缓缓地、迟疑却又矛盾的带着坚定地低下头,薄唇不禁凑到那毫无防备的细腻皮肤前…… 忽然感到身后有股无法忽视的热量,冬倩困惑地回头,鼻尖擦过夏尧的脸庞。 她被吓一跳地向后猛地然一仰。 他怕她磕到碰到,迅速伸手圈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揽—— 一时间,两个人形成了半拥抱的姿势。 夏尧双臂紧搂着冬倩,而冬倩一手推在夏尧胸膛,另一隻手握着菜刀努力撑得远远的,以免误伤。 然后时间像是停住了。 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心跳,如狂风、如雷鸣,却怎么也吹不回轰不醒她的理智似的。 她瞠大了双眼,里面尽是惊讶与愕然。 视线,交缠﹔气息,交错…… 恍惚间见到他俊雅精致的脸庞似乎离她越来越近,终于停止在发丝与脖颈之间。 高而饱满的鼻尖隐隐触在耳下三寸的位置,灼热的吐息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她甚至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紧张得竖了起来。 「好香。」倏地,他低低地说。 声音沉得宛如低音提琴震颤的e弦,醇厚沉静,但也充满了能渗入人魂、撼动人心的感染力。 冬倩觉得自己就被这样的音色穿透着、感染着,不能回神。 夏尧一边说着,一隻手顺着冬倩伸开的手臂轻轻攀到她的柔荑,小心取下被握紧的菜刀,放到菜板上。 头却依然维持在原处,柔顺软和的发丝扫在她的颊边,痒痒的,就像耳朵下面感受到他温热呼吸的地方一样…… 一样?! 冬倩猛然惊醒,连忙双手推开他:「你在搞什么飞机?」 简直吓死她了好吗! 莫名其妙地凑过来,莫名奇妙地贴近她,还莫名其妙地……抱住她! 就算他们关係够亲近,也不能这样啊! 「我只是过来看看今天下火锅的有些什么菜。」 夏尧的眸中似有一道诡芒飞快闪过,冬倩却只看到了他的一脸无辜。 「想知道有什么菜……你问不就好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一刻好像自己的肺才算活过来,刚才仿佛一直在摒息一般。 「不过两步路而已,我就直接来『亲眼』求証了,不行吗?」一双凤目中只剩下受伤。 冬倩一见他这般模样,立刻语气就软了。「不是不行,只是……你明明说要去洗澡的,结果不声不响跑到我背后来,这样很吓人。」 「我没有『说』要去洗澡,只是答应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再出来吃火锅。」他顶委屈地辩解。 冬倩噎住。 的确,刚才是她建议他先去洗澡换衣服的,而他给的全部回应只是一个「嗯」而已,不过是她自己默认了他会立刻去做罢了。 「……好吧。但你还是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别人后面去啊,没有心理准备很容易会吓到的。」这一点冬倩十分坚持。她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他吓两次了,这对心脏实在不好。 夏尧低着头,垂下刘海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脸,让人瞧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可是看上去到像是在懺悔的样子。 「我知道了。」他没再多说,仅温和地应了一声。 「那你快去洗洗,准备准备。」 这一次,冬倩记得亲自把人推到厨房外,盯着他走进卧室之后才返回厨房,继续还未完成的切菜大任。 颈上隐约还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湿濡气息,腰间似乎也还残留着他掌心火一般的温暖,她整个人都像被什么烘烤灼烧着。 但他说……「好香」?! 两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沉沉的,低得……黯哑。 不禁甩了甩头,冬倩用力告诉自己:「是在说我准备的火锅底料吧。」 她怔怔瞪着炉灶旁还没下锅开炒的豆瓣酱与各色香辛料。 半晌。 「嗯,一定是的。」 继续忙碌起来。 21、套近乎的邮件多如海。 夏尧在m大造成的轰动比冬倩想象的大。 连带的,给她带来的影响也严重超出她的预期。 几乎有点……变成困扰了。 「又有骚扰邮件吶?」 从咖啡厅往下节课的教学楼走的路上,冬倩手没停地在手机上删邮件,走她旁边的倪柔侧头看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这样感叹语气的疑问。 「嗯,再不赶快删一删,邮箱就要爆了。」 学校的邮箱地址是用学生的全名和姓氏的拼音前两个字母加上学年构成,遇到读音一样的名字就会在学年后加上代表学生就读专业的缩写,所以只要是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学届和专业,多半都能找到对方的校内邮箱。 冬倩这一届姓是「tu」的只有她一个,于是她的邮箱也就格外好猜。 「学校给的空间不小呀,你这到底是收了多少垃圾邮件?」倪柔震惊了。 「今天已经有好几百封了吧。」一边说手里也没停还继续一边删着,「主要有些邮件放了图片之类的附件,就很佔容量了。」 倪柔好奇地凑过去,看到冬倩一封一封邮件地点开,再一封一封地戳删除键,光瞧着都觉得累。「你干嘛直接不批量删除就好了?」她流量是在刷心酸的喔? 「万一不小心删到教授的作业怎么办!」 外文係的教授……尤其是几位「外教」,非常热衷于使用现代高科技联係学生,尤其是临时增加或减少作业的时候,所以她若是误删了,这学期就该要水深火热了。 「不小心删到的话就少交一次作业唄。」倪柔耸耸肩,事不关己地摊手。 「厚!不交作业被死当的话你给我毕业証喔?」骚扰邮件删不完已经很苦逼了,好友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冬倩简直想要炸毛了。 倪柔莞尔:「我是可以给你发毕业証啊,只是外面不承认而已。」 「岂可修!」毛终于炸了。「我不和你说了,你个坏人!」 狠狠瞪了明显在幸灾乐祸的好友一眼,注意力转回一封又一封求介绍求认识求转信求帮约……的邮件之海中。 其实,刚开学的头几天本来还好的,就算收到过类似求帮忙牵线的邮件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并不会让冬倩到「不删不行」的地步。 但就在大约一周前,学校论坛上一张标题叫「尹夏尧教授详解」的匿名爆料贴出现之后,冬倩就再没平静日子可以过了。 说起这张八卦贴,冬倩不得不佩服那个发帖人。不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厉害,竟然把夏尧的背景挖得如此详尽——甚至连他有个姊姊的事都爆出来了!幸好爆料的人没能把这个「姊姊」的名字挖出来,不然冬倩或许得头疼一下了。 这一贴过后,全m大的人大概都知道商学院那边有个新进的教授不但年轻,还是根红苗,后台硬得很。 而且除了能贴上「富二代」、「官二代」这类的标签之外,据说这位青年俊杰的教授还是某全球知名企业的合作创办人之一,虽然楼主不甚确定那个企业到底叫什么,但根据比较可信的渠道得出的消息,应该是位列世界前五百强……而且是排名颇靠前的某一家。难怪m大舍得花大价钱特聘进来,还答应了那么匪夷所思的条件。 关于后面那条爆料,连冬倩都十分惊讶。 「合作创办人」这样的头衔,在一个可以排入全球前五百的企业里,大概应该代表一个至少已经参商十数年的人吧。那夏尧才几岁就得开公司了?真是开玩笑! 冬倩玩笑似地和夏尧提过一次,他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微笑重復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反正是份足够养活你到老的事业就对了。」 一如上次听到时一样,冬倩又被那有些轻浮调侃的话噎了一回。 即使标榜着她是个很了解弟弟的姊姊,也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其实她有时候真的一点也看不透夏尧,尤其自他上学期回国后。 比如像这样聊到有关他的另一份「事业」的话题时,她就无法确定,夏尧到底是不愿多谈、不好意思多谈、还是不……能多谈?!不然怎么会连随口告诉她公司大名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事都会忘了做? 她迟疑地不敢多问,既不想提起来让他不爽或致他为难,又防备着怕他打趣她得更过火,所以只想由着他愿意说的时候再专心听就好了。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总而言之,自从那张详细的爆料贴出现在学校论坛,并且一天内被刷到校园论坛第一热门贴的位置之后,冬倩就成了主要被骚扰对象。 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夏尧是顶了个「教授」的头衔在,掌握了一部分学生的「生杀大权」。而且他平日里虽没表现得那么「高高在上」,却也算不上平易近人,若是一个没注意弄巧成拙惹他不开心,万一他在和别的教授交流时「不小心」提起自己的名字减了「印象分」就不上算了。所以除了个别胆大的,大部分人还是不敢随意搭訕上去测试「教授」的反应。 可冬倩就不一样了。 同课同级同係同校……同学一场,就算她不肯帮这一点点「小」忙,至少没机会在教授面前「搬弄」太多「是非」,相对而言安全度高出很多。 谁让她是m大唯一一个能让尹教授在上课点名以外叫名字的人呢! 22、假设你有一个弟弟…… 不过比起蜂拥而至套近乎的邮件,更让冬倩困扰的是——夏尧对她好像特别没有男女之别。 以前他们之间确实很近,背着母亲手拉手出门买零食、共用一套餐具分食小吃、分享快乐与悲伤心情时的相互拥抱……但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相似的动作放在现在的他们之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严格说起来,夏尧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动作。平日里的相处,亦亲亦友,大约就像所有关係很好的朋友那样﹔偶尔靠近一点,也是他在损她居多,先少有疑似越界的事。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是自己太过敏感。 那些让她不禁多想的话,大概仅仅是没经过大脑随口说说而已吧。可能他讲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她自己联想太丰富,听到之后脑补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那些仿佛有点曖昧不清的动作,多半也是因为她想得太多,所以看在眼里觉得好像亲昵过头了,实际上或许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就像上回一样。 问题……果然还是出在她身上吧?! 她应该相信他的。 已经成年那么久了,还是高学歷毕业的人,总不至于连基本的伦理都不清楚。 嗯,一定是这样的。 「……冬倩,你没事吧?」 一旁响起倪柔关切的询问,冬倩才发觉手机屏幕不知何时已经暗下去了,而她还愣愣地盯着没有动作。 「嗯?嗯……嗯。」她含含糊糊地应道。 倪柔怀疑地再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真的,没事。只是……只是在想问题!」两掌一合,「对了,也可以顺便问一下你的看法。」 「什么看法?」 两人拐进主楼东,熟门熟路地走到接下来的文学课讨论组所在的教室。 讨论组是法文文学课在正课以外的时间增加的课时,算半个学分。採小班制,将整堂课的学生分成不同时段四个小班,准备了一些有关正课上文学作品的背景和其他辅助读物,帮助学生更好的理解那些法文诗词与抒情文,由教授的两位助教主讲。 冬倩和倪柔报的是周三午后的那一节,原本这个时间因为其他课开得多,应该是相对人很少的一节,但是…… 「这些旁听的家伙要不要这么刻苦啊,我们都来这么早了还没位置!」拉开教室门往里一看,冬倩忍不住朝旁边的好友抱怨。 她们已经算是提早很多的了,没想到空位还是所剩无几。 「学校应该限制旁听生参加讨论组!」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幸存的有两座相连的地方坐下,冬倩继续不吐不快,「我们交了学费需要学分毕业的却连座位都不一定有,非得早早地来,又不是自习,还需要佔座!」 「只是因为我们这堂课的讨论组吸引力太大了吧。」 「你说这叫什么事嘛!」嘟着嘴嘟囔着,冬倩对于每周的文学课和讨论组都需要提前至少半小时到教室抢位子这件事耿耿于怀,是有一言难尽的极大怨念的。 倪柔倒没再接话,默默准备好读物笔记本,随身包也摆放好了不会影响自己就座的位置,忽的又提起:「你刚才说,要问我什么看法?」 冬倩被问得一怔,半晌才想起来进教室之前她们正聊着的内容,她本来是要问她—— 「喔,是有个小小的问题,想听听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她看上去态度十分随意地说。 「嗯哼。」倪柔轻哼一声表示回应,抬手撑着额角,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冬倩下意识地舔了舔两片唇瓣,「假设,我是说『假设』喔!你有一个堂弟……」 才刚着重强调完前提,正文还没脱口就被打断了。 「我没有堂弟。」截话头截得一本正经。 「那……表弟?」冬倩哑了哑,随即顺从地改变设定。 「也没有。」倪柔摇摇头。 「就、就说是『假设』嘛!」稍稍无力地强调。 而倪柔双手一摊,很无辜地笑起来,「我在我爸妈两边家里都是这一辈最小的,不太确定有弟弟妹妹的滋味是怎样,所以『假设』不来。」就算只是假想,也得有点参考物不是? 「那堂兄堂姊呢?」冬倩凑近她,语气有些急迫。 「堂兄的话,倒算是有一个……」 「……算是?」有就是有,没有便是无,什么叫「算是」有一个? 不过倪柔看上去似乎暂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愿,「然后呢?假设我有一个堂哥了,需要什么看法?」 「唔、嗯,就是……假设,你和你堂哥关係很好,算是很亲昵的那种。」见倪柔点了点头表示听到,她接着说,「有一天他突然在你面前卯力释放荷尔蒙,还问你是不是被他『影响』了,你……你怎么看?」 冬倩说完,怀着一种考试结束等待结果般的紧张心情睁大眼翘首期盼倪柔的回答。 而倪柔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復杂。默了许久,才干巴巴地道:「是开玩笑的吧。」 「果然你也觉得是开玩笑吗?」冬倩不知道自己心里面到底是有被认同而放下一块大石的轻松感,还是觉得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莫名期待被打破的失望感,总之,五味杂陈。 「那不然呢?」倪柔反问。 是啊……那不然呢? 其实她根本就不该对倪柔提这个问题吧?! 明明她自己也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让自己相信着的,为什么会突然问倪柔呢?还是说她心里根本是不确定的?但是,她究竟是想听到好友的赞同,或是否定?若是想听到赞同,又为何会在倪柔的反问之后隐隐感到失落? 连她都快搞不明白自己此时的想法了。 「话说回来,兄妹关係够好、比较亲近的话,也有可能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吧?」在冬倩还纠结着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倪柔很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 冬倩猛地抬头,看到好友正用一种很深的探究的眼光盯着她,心扑通扑通重重跳了几下。 「这算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吗?」喃喃重復。 「算吧。毕竟大家都够熟悉了,不是吗?」 熟悉彼此的性格……与身份。是这样的意思吗? 「可是、可是……就算是兄妹……」 「而且,」倪柔没等冬倩「可是」出个所以然,便径自说起,「你知道吗?在隔海的岛国,表亲是可以合法结婚的。」 冬倩怔怔地愣了半天,才算是消化了这天外飞来的有点跑题了的消息。「喔……是吗?」回答得有气无力,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兴趣。 因为她问的那个假设和她真正想假设的实际情况又不完全一样。 再说她又不是在国外,日本法律怎么定关她什么事……? 泄气地瘫在课桌上,久久不愿起身。 23、不然他会着急。 法文文学课的两个助教是轮流负责在讨论组讲课的,但就算每周是其中一人主讲,两个助教也都必须同时出席。 正常情况下,这一部分是作为研究生助教的考勤分数,会关係到助教的学位是否能顺利拿到的。可是夏尧的状况比较特别,考勤对他完全没有影响,据说本来顾教授也是说讨论组他爱去不去,让另外那位陈助教负责整个学期也没关係。 想想也能理解顾教授做这个建议的缘由,夏尧虽然是做了他的副手,但本身毕竟不是法文专业出身,再加上他在商学院那边还有几堂主课需要花心思准备,能不能有充裕的暇余时间来备好讨论组要给学生讲的辅助材料仍是个未知数……教授还是很怕他会「误人子弟」的。 然而夏尧自觉已经够特殊了,不想再给学校增加话题,所以每一个讨论组都会准时出席,从未曾落下。 这一周的讨论组正好轮到尹助教夏尧先生主讲,所以讨论组教室里的学子格外多——尤其是女生。 夏尧今次讨论组的主题,是与正课上正讲到的某位作者某篇文章同时期的几首情诗。 通常讲到诗词类的时候,他总会先朗读一遍再开始细致讲解。 夏尧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的,却不压抑,醇厚中带着清亮,配上法语独特的发音,那凝在舌尖聚在唇前的每一句呢喃,都仿佛一首动听的歌谣﹔听过的一字一字似是有魔力般在脑海回响不息、在心上烙下印记,再也遗忘不了了。 以前冬倩一定不会错过听夏尧读原文的机会,他的发音很地道,听他说法语是一种享受。 可惜现在的冬倩完全没心情「享受」,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矛盾得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态。 她不清楚别家的兄弟姊妹之间如何相处,周围的朋友又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即便以表亲为假设来询问,终归还是有不同。再加上她和夏尧确实与许多手足不太一样。数年的分隔,她和他之间还算很亲近,但了解……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很表面的一部分罢了。 生活空间相距十小时的飞机行程,那么遥远的国度、那么遥远的文化、那么遥远的风俗……总有电话信件言词不及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草木皆兵了,却无法克制在脑海中不断杯弓蛇影。她应该放松心情继续和夏尧愉快生活的,毕竟姊弟俩能相处到如他们这般和睦大约也不算容易,而且现在的夏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人又够细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新好男人。她不想自己的胡思乱想让他们以后相处时有任何尷尬或者隔阂啊! 果然,应该修正自己的观念,去适应他那只「海归」的「海派」作风吗?! ——冬倩一整堂讨论组都在走神,全然不知道这周讨论组到底讲了哪几首诗、诗的文学意义是什么。 下课之后,倪柔十万份爽快地「拋弃」了她,包袱款款赴男友的约去了。冬倩今天的课表已全部结束,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朝教职工停车场b座走,待夏尧回商学院收拾完再一起回家。 她想,夏尧要从文学院去商学院需要走一些时间,到办公室收拾又需要一点时间,若是遇到有学生来请教问题那还需要更多时间……所以她往停车场的一路没有压力地边走边逛,偶尔经过有兴趣景致——虽然已经看了近四年,但是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不会感到腻的——还会驻足欣赏一阵子,很是悠闲。 结果她这一晃,时间不知不觉溜走不少,人到停车场的时候,夏尧已经倚在车门上面色不渝地等她半天了。 冬倩很小可怜地作出一副讨饶的模样,土拨鼠似地拱拱双手表示歉意,然后迅速溜上副驾座装死。 夏尧僵着脸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直至乖乖上车,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但表面仍是不动声色。 透过车窗见到冬倩已经坐好,还闭上眼逃避视线交流,他摇摇头,这才跟着拉开车门也上了车。 啟动坐驾前,他不忘靠过去帮总是迷糊忘记係安全带家伙把安全带係好。吐息交错间覷到她的眼睫隐隐颤动,终是忍不住无声勾起唇角。 驶出m大校区一小段,他故意沉着声音好像很生气地问:「你刚才跑去哪了?」 冬倩被那语气惊了一跳。「没、没去哪啊……」 「我记得你讨论组结束之后就没课了。」她的课表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对啊。」 「从主楼东走过来需要四十分鐘?」语调更沉了。 「呃……」冬倩干笑着,「我……就走得比较慢嘛,想说你那边没那么快啊,所以我边走边逛了。」 夏尧在专注于路况的同时抽个间隙瞥了她一眼,「挺清闲的呢。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我这边会『没那么快』?」 「呃……」这时候明显说什么都是找欠,最好的态度就是保持静默。 而夏尧仿佛还在等她回话般也默着,车内忽然只剩下发动机运转发出的轰鸣和暖气吹出的风声。 像在角力的两个人谁都不开口,好似谁先说话就输了。 夏尧很难不去想稍早前他没在停车场看到她,打手机又没人接时的焦急心情。即使知道她常常不接手机,电话没人听并不代表她遇到了危险,但只要她一段时间不在他能找到的范围内,他就是没办法放心下来。 可是这样的心情目前的他不能直白说给她听。 若是说了肯定会被她彻底讨厌吧。 想要掌控她全部生活那样强烈的渴望,她一定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 一想到这里,夏尧的眼神幽深得不见底。 静謐冗久,冬倩终于撑不下去地打破沉默:「誒,你倒是说句话啊。」 听到她这样的话,夏尧只能无奈叹气,退让了。「以后要去别的地方,至少先打个电话给我。」不然他会着急,会焦虑,会心慌意乱得无以復加。 「嗯嗯!」见他松口,冬倩立刻变得活跃了,俏皮行了个童子军式的礼,保証道,「以后有事一定第一时间联係队长!」 「最好你记住。」 基本上,夏尧对这一点完全抱持怀疑态度。他简直太了解、也见识过太多冬倩令人叹为观止的「手机道德」了,她会记得今天说的话……才怪! 但是,至少她此时的态度看上去十分重视他说的话,这让他即使还残有的怨气也都在一瞬间消散殆尽。 气消了,脸色自然也就变好了,车中总算低气压过境,谢天谢地。 「对了。」等红绿灯的空档,夏尧侧过头认真注视着她,「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一边说右手一边探上她的前额,感受那里的温度。 「嗯?没有啊。」她可是健康宝宝。 「那你讨论组的时候全程走神,是我讲的很无聊?」夏尧对自己的学识是很有自信,不过授课是另外一回事,高学歷的教授不一定能教好学生,这是眾所周知的。 即便商学院的课这几周下来还没见到有人听不进去的情形,然而夏尧只担心冬倩听得太无趣,所以登时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不会啦,你讲得很好。今天没有听不好意思,但前几堂我都听得津津有味的!」冬倩这话是实打实,全然不带安慰性质的。 除了夏尧本身声音好听有很多加分之外,他讲解那些文学作品时会引入很多日常的事例来辅助说明,这样既很容易理解也比较有趣,她是非常喜欢的。 「那是……考研的面试要到了,在不安?」 24、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嘴里是这样问着,可夏尧心里是压根不这么认为的。 冬倩的成绩很不错,就算申请的并非她学士主修的专业——法文,她打算继续进修现在的副修专业——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顾教授提起过她,口中总是赞叹的。而冬倩申请的项目正好就是顾教授主导,所以在他看来,她佔尽了先机。 不过,他是没想到自己的问话换来的是冬倩一脸乍醒。 「啊……!」嘴张得都快能塞进灯泡了。 「怎么?这是表示『不是』,还是表示你忘记自己要面试那回事了?」 冬倩有些窘地白了他一眼。 她当然是不会忘这学期自己有考研面试要过,但是……若不是他提起,她还没那么快意识到面试的时间就近在眼前。 这事可不能说给他听,不然铁定会被大损特损! 「我、我当然记得马上要面试了!」 「是吗?」夏尧半笑不笑,像是早把她的底气不足和强作姿态都看透了。 本是覆在额上的手掌划过她的额侧、脸廓,指尖在最柔软的颊边停了下来,逗弄似地连揉带捏一阵,之后再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方才他试她体温的手竟然还贴在她的脸上! 她刚想着是不是应该躲开了,红灯正好变绿,夏尧先她一步挪回手,继续开车。 冬倩微微皱眉,盯着他在方向盘上的手看许久,突然闷闷地问:「你对你那个姊姊……也这样吗?」 问题一出,夏尧明显愣了一下:「哪个姊姊?」 「你的……继姊,」冬倩深深呼出一口气,「你对她也是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她?你和她又不一样。」 只回答了一部分的意思……是默认了他在对她「动手动脚」吗?冬倩在心底自问。 「哪里不一样?」都是他的姊姊啊! 「哪里一样?」夏尧的脸沉了下来,带了几分怨懟地瞪了她一眼。 对于夏尧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他重视的人和路人,那个在名义上算是他姊姊的,不过是一个因为父亲的关係闯入他生活的外人罢了,他最多在面子上态度相比旁人温和一点,但说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由衷的认可。 他会感到气闷,是因为发现冬倩会提这样的问题,代表她完全不明白她在自己心里是不可比的。 他其实是一个冷情的人,只会对真正从心接纳的人好,他以为她应该了解的。 「都是……」冬倩才吐出两个字便住了嘴。 对啊,她们本来就不一样。那边的是继姊,她却是亲姊。她和他流着一样的血,那边的却是和他只有名义上的联係,怎么可能一样? 只不过…… 夏尧自是清楚她此刻的心里在活动着什么,找到一处路边停下车,很严肃地与她面对面。 他右手撑到副驾座的一边,即刻与她近得只剩下分寸间的距离。 「你们是不一样的。」他的语气柔和而坚定。 听到这句话的冬倩只觉得自己的血压飆高,好似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冲到了脸上,訥訥地说不出话来。 「冬倩,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像是怕她听不明白似的,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復道。 被玄玉似的瞳凝视着,深邃,仿若黑洞,视线不过无意经过便被牢牢吸住再也移不开。 「永远不要拿自己和任何人比,永远。」 25、让他感到无比骄傲。 这应该是夏尧回来之后说过的最直白的一句话,不过他想,冬倩大概暂时听不出其中真意的——或者,明明察觉似乎有些什么,却下意识地对自己否定了。 但是无妨,他本来也知道自己面临的是长期抗战,当然不会奢望她那个爱鑽牛角尖的家伙突然变聪明。再加上时机尚未成熟,更不希望她太早看清他的意图。 她啊,稍微胡思乱想到一点不对,便会立刻缩进壳里再不出来。所以他只能用温水一点一点地熬,终有一天会让那只鸵鸟无力将头埋进沙里。 时间一天一天往前推,天气逐渐回暖。 冬倩偶尔搬上台面的火锅也很少才做一回了。一方面是天气渐热,吃火锅不如冬天里暖和,反而有点太热﹔另一方面,她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习惯成自然地把家里琐碎的杂事全都丢到夏尧头上,丝毫不觉惭愧。 母亲前不久雇了一位鐘点阿姨来公寓帮他们做一些打扫整理方面的家务,也顺便会帮忙去市场买菜回来放在冰箱里,倒是省了夏尧不少事。不过早晚饭这样的民生大事还是得夏尧亲自动手的,因为冬倩的胃口已经被他花样多口味佳的好手艺养刁了。 关于母亲雇阿姨一周上公寓整理两次的事,冬倩还很好奇地问过母亲。她和夏尧住公寓也有小半年,以前没想着要雇人帮忙,为何突然找个人来,还没提前和他们说过。 但也是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到家里来帮忙的王阿姨是母亲公司里杂务室负责清洁卫生的职员之一。她一家从c市周边的小乡镇搬到城里几年,本来夫妻俩各打一个工,供两个孩子上学读书倒也还过得去。可是年初的时候王阿姨的丈夫在工地上受了伤,黑心的雇主还不肯多付工伤的赔偿,一下子一家人的生活支出全压在了王阿姨一个人身上。 王阿姨没学歷,原本就是给人打工的低薪阶层,现在得供一双子女读书,还得养一个完全没有劳动力的伤员,压力可想而知。 她的儿女都懂事孝顺,提出过先輟学出去工作帮家里撑过这一段。可是王阿姨心里也清楚,孩子若是真輟学,就算将来想回去继续读书,他们也不一定找得到关係回得去,那么年轻却和她一样连学歷都没有,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毁了。 儿子的前程她是肯定不想耽误的,女儿虽然是个养女,同样不想因为家里拖累她一生。 于是王阿姨在清洁工作之外又一连找了好几个零工,但廉价的劳力能多挣几何?时间搭上去不少,精神上也疲累许多,却还是入不敷出。 母亲在休息室里无意听到杂务室另两个清洁工人闲聊起王阿姨的遭遇,心下有几分怜悯,便透过秘书给了阿姨这份「兼职」,并提供了高于市价的报酬,以此方式帮助这个让她觉得很感动的母亲。 之所以没有亲自出面找王阿姨来家里,是怕自己的职位摆在那里会让她有顾虑而不敢接下工作。 所以在王阿姨眼里,冬倩和夏尧是他们母亲秘书的朋友亲戚家两个住在c市没法照顾着的孩子。 听过母亲的讲述,冬倩对这个王阿姨倒是生出些许好感。农村来的阿姨,能把儿女都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实在很难得。更何况,女儿还不是她亲生的。 就冲着这一点,冬倩主动向王阿姨提出把一周来两次改为来三次,薪水增加,时间就按照她正职以外有空闲的时候自行安排。还说如果她的子女在学业上有需要,她和夏尧可以免费帮忙做家教,这让阿姨差点没哭着跪下来表达感谢。 如此一来,阿姨做事比以前更加尽心,冬倩也更心安理得地将剩下的杂乱家事全留给夏尧了。 另外,冬倩申请研究所的面试也顺利结束。等结果的时候,夏尧曾问过她是否需要他帮忙去外文係说一声,毕竟现状是成绩不如背景来得有效。可是被冬倩拒绝了。 冬倩觉得自己对那个一年就能读完的硕士课程并没有那么看重,一开始申请的时候只是因为暂时还不想出去工作,再考虑到趁这个机会可以试试看她目前的能力,而且如果顺利的话只需要一年就能拿到硕士学位,何乐而不为。但如果非得找关係才能有机会的话……那还不如直接找工作好了。 可惜她并不清楚虽然她对学位没什么坚持,夏尧却对这件事势在必得。因此即使冬倩说过不想靠关係,他还是凭借和外文係几位教授的交好提前获得了录取名单。 原是想如果全部名额都被内定的话,他就想办法瞒着冬倩插一脚,没料到她的成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竟然早就是教授相中的后生—— 「朋友?」顾教授在夏尧看到准录取名单、对着某个名字露出意外又满意的神情的时侯,随口问了一句。不过教授说出那两个字时的表情意味深长得很,绝对不是单纯只表达着字面的意思。 夏尧回以浅笑:「很重要的人。」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放心吧,她,我是肯定要的。」拍了拍夏尧的肩,顾教授露出「我懂的」了然神色。 「……『肯定』?」夏尧敏锐地抓到这两个字。 对于任何相中冬倩的人,无论性别年龄职业背景以及缘由,每一个都是他重点探查的对象。 顾教授倒是没为他骤变的脸色感到不满,反而笑开了。「小尹,不用那么敏感。我只是很希望能带这样一个学生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了。」 被顾教授直白的话一噎,夏尧难得有些狼狈地红了耳根。 「顾教授!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想录取她而已。」勉强挤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借口。 顾教授不计平日形象,咧嘴更乐了:「你就甭掩饰了,当我没年轻过呢?」 于是夏尧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一直盯到顾教授自觉把笑声转为干咳。 「好吧好吧。」玩笑似地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凃冬倩这个学生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差不多从两年半前开始拿我的课,每学期都不落下,缺席率零,每个期末的论文和小组作业又总是很出眾。她的论文见解精辟独到,很早之前我就在想,这个学生要是能转到法文专业来,应该能写出不少好东西。」 顾教授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稍稍滑下的眼镜,眺望窗外。微微勾着浅笑,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虽然是那么想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找她讨论过这个可能性。倒是她去年找上了我,咨询关于非法文专业学士申请法文硕士课题的可行性。那时候我很惊讶,觉得太巧合了,但也很坚定﹔我对自己说,如果她报名的是在我名下的项目,只要她申请,我就收。」停了下,他又补充一句,「说起来,今年这个一年制的硕士项目还是我跟她提起的。」 夏尧没想到她会申请硕士还是因为顾教授的引介,她从来没跟他提到过。 错愕地睁大眼,怔了半天才回神頷首。 「原来如此。」 「所以你说,她怎么可能不是『肯定』要的呢?」顾教授调侃地道。 「的确。」 淡淡的语调,回应着。 眼角眉梢,尽是与平静截然不同的自豪。 他的视线在手中那份准录取名单上流连忘返—— 她的优秀让他感到得意。 无比的,骄傲。 26、谁在追谁? 在四年大学最后一学期过去一大半的时候,冬倩才想到这学期还没光顾过自己在寝室的床位,也不知道被「四色寝」的另三色在背后埋汰成什么样了,所以遇到她课少早早结束、夏尧又被抓回商学院开个临时决定的小会这样的巧合时,不禁想到干脆趁着空闲去寝室走一圈。 实际上冬倩几乎已经没什么东西留在寝室里了。一床被、一个枕头、一套简便的洗漱用品,估计连一个旅行箱都装不满。为这事她都被倪柔损过好多次了,说她不如早早把东西搬一搬让不会暴殄天物的人来「疼爱」那张寂寞的床。 冬倩到寝室的时间尚早,还是许多人正在课堂上的时候,本没想到会在寝室遇到人,所以开门恰好和小绿眼对眼,着实吓了她一跳。 「……小白?」小绿其实也被惊到了,但是人家反应不是盖的,只愣短短一瞬立刻回神,「啊哈!可算逮到你回寝室了小白!」 「……什么逮到啊,有事吗?」听小绿的意思就像是等她很久了一样,但事实是虽然她不回宿舍她们见面的次数的确少了许多,可联係是一直没断的,那个每晚上qq上骚扰她的人,真要找她的话还能不容易? 「没有,纯粹只是感叹一下你有多久没回过寝室了而已。」小绿秒答。 「咳,好吧。」对此冬倩无从辩解。 「……顺便,还有些话不在没旁人的地方当面问的话,就没办法『逼供』了呀。」就在冬倩以为没什么别的事时,小绿阴阴諂笑着再说道。 冬倩微愕。「什么『逼供』?我做了什么?」要用到这么严酷的词? 迅速在脑中检讨了一下,冬倩觉得自己忠于国家忠于党、遵守纪律待人和善、友爱师长团结同学……基本上评个最佳市民都妥妥的了,为何还会被套上「逼供」这样的词? 「哼哼……!老实交代吧,你和尹教授到底是啥关係?」 「……不就是、呃,朋友……关係?不然还能有什么关係?」老实说,即便过了快半年,她还是不能很流利地将夏尧杜撰的身份讲出口。 好在周围的朋友都很容易就接受了她蹩脚的说辞。 当然有的时候她也会不小心说走嘴,在聊天时提起「弟弟」之类的话,但似乎所有的朋友都像曾经倪柔直觉的误解一样理解成其他的意思。 可是……这次小绿的态度好像和以前的有些不同—— 「朋友的前面还有个前缀吧?」 「前缀?!」冬倩莫名。 「男——女——朋友!」小绿阴森森地宣布「正确」答案。 可怜刚高举玻璃杯灌了一口水的冬倩即时一声「噗——」,捧场地将满口白水全进贡给了寝室的水泥地。 「咳咳咳,你刚才说……什么?!」她严重怀疑是自己听力出现问题,不然怎么可能听到有人对她和夏尧之间的关係產生了如此可笑的错觉? 不过小绿是感受不到冬倩心底的情绪波动,反倒觉得她的大反应有点欲盖弥彰。 「你就别装啦,小白!」小绿先拍了拍冬倩的背,帮她顺顺气,然后一副「姊」俩好的气势揽住冬倩的肩,「哎,说真的,尹教授是不是在追你?」 此话一出,冬倩口中无水也被狠狠地哽了一下——夏尧……「追」她?! 下意识地想要回小绿说怎么可能,但想到小绿并不清楚夏尧和她不可能,自然会產生各种各样的联想。 冬倩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当初听从夏尧的建议隐瞒了他们之间真正的关係,不然也不会让小绿……不止小绿,甚至还有倪柔,或许以及小红小蓝等等的许多人……对他和她有诸多荒唐的猜测。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在冬倩脑中停留了一晃神的功夫。想起那贴关于夏尧背景的八卦、想起周遭时常听到有关他的讨论、想起他偶然提起过在各处遇到的搭訕越来越多、再想起她单单身为「朋友」都快承受不住的巨量邮件……仅仅瞬息,她便又否决了自己的悔恨。 「没那回事,你别乱说。」冬倩尽量表现得很平淡地说。 「哪有乱说?我是很认真在问的!」 「我没看出来哪里认真了,明明就是你在胡思乱想,尽说胡话!」 小绿对于自己的推论被全然否定感到愤慨无比,连忙列举实例来証明观点:「尹教授在你们文学课上应该很和善吧?小红说的。」 「唔……和善吗?好像还好吧,没有特别和善的感觉。」冬倩仔细回想,觉得夏尧上课的时候其实说不上「和善」,反而还有点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和平日在家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幸好偶然视线相接的时候他会对她隐隐笑笑,不然她可能会以为去上课的是披着夏尧皮的另一个人了。 「但至少不会凶吧?」 「凶?那倒是没有。」 「这就对了。你知道他在管理课上是什么样子吗?」 冬倩没作声。 小绿伸手按着眼梢唇角,用力拉出一张「工」字脸。被压成一条线的眼睛连眨一眨都很困难,仅能见到浅浅的眼睫在轻轻颤动﹔皮肤被绷得紧紧的,丝毫做表情的余地都不剩,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就像这样。」 冬倩怔怔瞪着眼瞧着小绿的鬼脸,因为完全无法将这种表情和夏尧联想到一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地呆滞着。 夏尧在她面前的表情一向丰富得很,或张扬或使坏、或皱眉或委屈……无论大笑还是愁苦,他从来不吝展现给她,所以她才会对他在文学课时的冷脸感到不适应。 没想到的是,那样的冰冷模样在他人眼里却已经算是——「和善」? 「……不至于吧?」像小绿摆出来的样子,只有肉毒杆菌打太多的脸才能僵得出来。 「一点都不夸张啦,就是尹教授每堂课都板着脸,管理课上才根本没有人敢瞎闹。」小绿松开手,被咧得变形的五官终于恢復到正常的状态。 上课本来就不该瞎闹好吗?冬倩在心底默默吐槽。 「小红说你们文学课的气氛就美好多了,还能有互动什么的。要不是我课时间排不开,我也去你们课上旁听了。」小绿嘮嘮叨叨地表达着怨念。 冬倩没吭声,只静静等着小绿发散思维到想不起自己一开始在说些什么。 27、都是因为有你。 只可惜……小绿的八卦精神是超凡脱俗的。嘀嘀咕咕地哀怨了半晌,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你在那堂文学课上,尹教授就温和了﹔你不在管理课上,他就暴力了。你看,都是因为有你。」 男人只会为自己有兴趣的人改变自身习性,为了讨好冬倩,尹教授在她面前就像收了爪子的大猫——看,这是多么有利的例証!小绿得意地想。 「暴力……」小绿的用词总是让冬倩不禁惊叹世界之大。 她本意是要吐槽才重復了这两个字,哪晓得小绿居然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冷暴力!」 冬倩摸摸鼻翼,决定不和小绿探讨形容词正确的使用方式,那是语文老师的活儿。 「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在文学课这边只是『助教』,所以比较收敛而已,和谁在不在教室无关吧……呃不,也有关係,应该说和教室里有没有别的教授有关。」 必须竭力和自己撇清关係,不然谁知道等下小绿这位「联想集团」资深成员能发散思维出什么结论? 「可是……可是我还看到你们一起来学校,还有放学一起走……好几次了。」没想到辩方轻易驳回了她的推论!小绿再举新的例証。 这个……就比较不好打太极了。 冬倩的手改成挠头,绞尽脑汁希望想出一个听起来比较美好的说法,只是到最后全化成了喃喃地叹息:「因为……是朋友嘛,关係还不错,偶尔就……搭个便车。」边说还边扯开僵硬的笑容以示诚恳。 「哪有这么好的朋友,还带早晚接送的?」小绿才不信会有人做事不求回报的。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那啥那啥啊。 「就说大家比较好嘛,而且我们住很近,顺路的。」住在一间公寓里,没有比这更顺路的了。 「嗯——?」满脸怀疑地斜眼盯着干笑中的某人。 其实小绿关心的重点还在后面,前言赘述不过是铺垫,所以也不是太在意冬倩到底是不是糊弄她,更一时不打算计较那家伙现在的表情有多没诚意。 「那好吧。接下来——」她的声音变得很諂媚,「快和我分享一下你是怎么搭上这个极品的?」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嘶地一声,吸了吸羡慕嫉妒恨的口水。 她的八卦之魂已经燃烧好久了,尤其是在旁听了管理课、见过本人、再刷了论坛爆料之后,她更是好奇得朝思夜想,只叹这学期冬倩完全不往寝室来,害她空有满腔刨根问底的热血没处撒。 这不,好不容易被她见着冬倩一个人出现,不问到点内幕她是不会满足的。 「什么『搭上』……」所以就说小绿的用词每每让她很囧很有神嘛!「我跟他从小就认识啦,住一个地方的。」就差没说还吃一桌、睡一屋了。 「从小?」小绿猛地站远了几步,惊疑中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兴奋地上下打量了冬倩一番,就像是她从未看到过冬倩一般仔细。视线来回无数遍之后,她急急问,「我说小白,该不会你也是那些背景搬出来能压死人的『二代』吧?」 冬倩的心一颤,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反问:「怎么这么说?」 「小说上不是常说,那些红苗子出生后都跟着老一辈的那些厉害将军什么的一起,生活在一个全是弹弹手指就能灭掉半个市的人物才能居住的『大院』里,一派一派的拉帮结党,然后凑一块儿打架泡妹的吗?那你要『从小』认识这么个角色,肯定也要住在一个地方才行啊。」 小绿的语气那叫一个天经地义,堵得冬倩半晌都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 哑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还真是小说看太多了。」 传说中的「大院」,还真有那么一处,可是不少老人的子女都另有置產为父母颐养天年,真正还住在那里面的,屈指可数。 再者,那个年代、那一辈人大都多子多孙,全住在一起还不早闹翻天了?充其量能留下长子一支在身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可能都住在「大院」里。 偏偏冬倩不能直说,要不小绿铁定追着她问十万个为什么,而她话一讲深难免说漏什么,所以只能含含糊糊概论了一下关于「小说看看就好,不可尽信」的问题。 幸而小绿理解能力和她的发散思维能力一样的好,很快不仅接受了冬倩的说法还可以感叹起别的:「不管怎么说,你们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撇开其他的关係而言,的确够得上青梅竹马的条件,因此冬倩保持沉默。 「运气真是太好了!随随便便就能捞到个这——么——优秀、又、很、帅的竹马!」 ……这算是运气好吗?她不知道。 但若真算得上是的话,那大概她投胎的时候给鬼差封的红包比较有诚意吧。冬倩在心中暗道。 「有这么天赐的艷遇,你总要和好朋友们分享一下,是吧。」小绿自说自话地搭上冬倩的肩,一脸諂笑,手臂却箍得紧紧的,大有冬倩不应下她接下来的要求的话就别想走出寝室的意思。 对于小绿的性子,冬倩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这家伙,就是一见色忘义忘信忘友……什么都忘的主。期待她不见缝插针地提出点什么,可能比期待母猪爬树的几率还要低。 想到这一点,冬倩不禁叹息:怎么好好一个女生就能这么的以「色」为本? 「唉……你说吧,要怎样?」 「把他约出来和我吃顿饭。」小绿说得十万分爽快。 「这可能……不太好吧?」冬倩的态度很保留。 其实根本不用问了,夏尧是肯定不会出来的。不仅不会答应,如果她真开口问了的话,估计还会被他毒舌槽到切腹谢罪。 上学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状况,不过她倒也没真开口棒别人约,只不过用举例的方式旁敲侧击了一下,就被他一顿好槽,末了还很认真地警告她千万别做这些「无聊的闲事」。 「为什么不好?」小绿先是条件反射地回问,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啊!不是和我一个人啦,还有小红小蓝……对了,我把倪柔也约上好了。」 「……这是要干嘛?」把夏尧当动物观赏外加评头论足一番? 「庆祝啦庆祝!」一边打算着一边飞快摸出手机已经开始短信找人的小绿摆了摆暂时有空的左手,「我考研的申请顺利通过了,上周收到的通知。」她还有给冬倩发消息,不过她多半是没看到。「我请客,大家一起出来吃一顿。每个人都要『偕伴』,但你带尹教授来就好了。」 「喔……」这倒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她参加的话,要夏尧也出席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 「偕伴」……? 冬倩微微一怔,接着决定忽略小绿一贯不当的用词。 28、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 小绿就约在冬倩回寝室那周的周末,地点选在离学校有些距离、但是在整个c市人尽皆知、尤其以丰盛菜色与高价位而扬名的一家奢华私房菜,并且还定的是消费底限颇高的包厢,请客的诚意那是十足的! 不过明明要求要「偕伴」参加,却只来了八个人。倪柔理所当然是带了她同校就读工程係的男友,桑克啟﹔小红由她同在c市读书的表哥陪着﹔她和夏尧是一起出席﹔可是小绿和小蓝的「伴」竟然就是彼此! 要是这样也行,她该和倪柔一起来就好了!冬倩在心底大呼上当。 在场的三位男士不相熟,因此开始的时候主要都是女生们在谈天说地,偶尔拖着他们插花几句以免沉默得太无聊。 已经临近学期末了,大家正好简单聊了聊即将离开大学校园的感受以及关于未来出路的计划。 冬倩、倪柔、小绿三人还会留在m大读研究生,小蓝毕业之后就要回家乡了,据说家里的长辈已经在那边为她安排好了公职,只等她回去就好「上工」﹔而小红是打算留在c市工作的。简歷投出去了不少,也收到了一些有兴趣进一步面试的回执,即使还没最后确定能去哪家会去哪家,多少肯定是能留下来。 在说起三个继续深造的人时,当然不会忘记趁机调侃一下明明标榜痛恨法文的冬倩为何会选择申请法文专业的研究生的问题。 红绿蓝还对大一那会儿刚开始接触法文的室友每晚上痛苦发音、纠结语法、诅咒该语言发源地的身影记忆犹新,没有人会想到当年那个高喊「上当」的人如今竟打算继续把这门语言深研下去,因而极其好奇她的心路歷程。 然而很可惜的是冬倩申请这个专业的缘由非常简单:还不想出社会便干脆申请了研究所﹔大学主要学习的东西里也只有两门语言算是强项,相较于主修的小语种而言,法文的需求量更大、将来似乎有更多工作机会的样子﹔再说反正已经熬过最「伤痛」的日子还怕啥?于是她就愉悦地申请了。 太实际太简单,以至于所有人听完之后完全冷场,直至有人干笑着表示,现实点的考量很好……嗯,很好。 几味前菜头台很快上了桌,终于可以开始祭五脏庙了。 那厢倪柔和她男友桑克啟同学认识多年、交往的时间也不短,基本已经属于「老夫老妻」的范畴,对彼此的口味必然是了解甚深,即便没有什么腻歪的举止,你一勺我一筷相互往对方碟子里置菜的温馨景象还是让孤家寡人的小绿小蓝眼红不止。 而这厢,夏尧正一脸柔和地帮冬倩布菜,不急不快的动作十分优雅﹔每一道都不落下,但又把量控制得刚刚好,足够尽情品尝却不至过度而错过还未上的菜肴。 小绿看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先别提那个与管理课上表情一贯冷漠淡然截然不同的无比温和的尹教授多让她惊讶,光是他布菜的举止,这……这未免也太精细了吧?! 小绿侧过头,和小蓝以及说了句「随意」便撇下表哥不管、独自大快朵颐的小红对上意味不明的一眼,然后再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回到眼前那两个正不自觉营造出一种别人涉足不了的氛围中的人身上。 在小绿看来,这已经完全超出冬倩所说的「朋友」的范围了!拜托,有几个「朋友」能在用餐时首先照顾对方,而且还如此细致入微?至少她杜早绿二十二年的人生里还未有幸遇到过一个。 再加上从她的角度正好也能很顺利地同时观察到倪柔和桑同学,有那么一对情侣档在一旁做对比,更是让人不禁从中察觉点什么。 于是小绿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测应该是有极大可能的。 而且愈是想着,愈是仔细地盯着那两人看。 夏尧的魅力无需赘言。想想他那两堂学期已经快结束了还能节节满堂、旁听生数量有增无减还都是以异性为主的商学院必修课,再想想那贴关于他的爆料在大半学期之后仍然牢牢稳坐学校论坛热门榜榜首﹔更有来源不确定的小道消息说,他的两个助教每天固定要做的一件事,是帮尹教授过滤校园邮箱里那些询问与学术课业工作无关的无聊邮件……吸引力如斯,能轻易想见。 冬倩虽然说不上美艷,却也是清秀佳人,带了几分古典闺秀的气质,是越看越迷人的那一型。 两个人坐在一起,眼波流转,一股难以言喻默契肆意游走在你来我往间,在旁人眼中瞧来,就像一幅不舍随意惊扰的美景佳画。 盯得久了,小绿甚至恍惚从那二人的眼角眉梢中看出几分神似来。 小绿猛地一愣,心里直想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 29、谁和谁是夫妻脸? 餐桌上的闲聊,难免不小心就会拐到八卦上去。不知是由谁提起了m大医学院大才子被院花死缠烂打地企图挖墙脚的事,大家不觉聊起了关于对男生性格以及处世态度方面的喜好问题。 因为说起的这位唐大才子能力超群气质出眾长得又够俊,色香味俱……啊不,是才貌双全,温文尔雅、待人亲和有礼,是个十分「柔和」的人。不过,他同时也非常男子气,而且是m大出了名的痴情——身边的诱惑再多也不为所动,只一心一意守着他从中学交往起的女友不变。 「要我也能遇上一个这样待我的人,立刻就嫁了!」小红一拍桌,大有感慨时运不济的意思。 倪柔接着表示赞同:「能碰到一个贴心又优质的,确实不容易。关键还要耐得住,被冷落三五年都坚定不移地守着,不会动摇一丝半点的。真要能再找到这样一个人,谁能不动心?」倪柔那是看着唐若阳和她闺蜜一路过来的,只能感叹这世界上真有那么梦幻的完美情人。 「喂喂喂……!!」听到女朋友高度赞扬自己哥们的心情,实在是五味杂陈得难以形容,桑某人哼哼抗议着。 小绿正忙着絮絮叨叨地再次感伤没能见到她仰慕已久的「偶像」的遗憾,顾不上搭话。 「的确。温柔又很有原则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啊。」冬倩也语带欣羡。 冬倩一直比较偏好儒雅温吞型的男子。 她向来觉得这种类型的男人很「治愈」。比如说当年鼓励她考m大的k高学长,以及大一时隐约有几分在意的社团里的大三学长,都是这样温雅柔和型的。 不过同时她又非常讨厌那种说好听是温柔,说难听是没有底线、对谁都好、不懂拒绝的人。因为这种人很容易无意中伤到最亲密的关係人,而且他们总是不自觉地只牺牲最亲近的那一个。 然而现实中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比如再后来她对那两位学长好感归零,正是由于之后她发现他们似乎对每个人都一样温和得没有「度」,搞得仿佛多受欢迎似的和他们接触的好像人人有机会、个个没把握。 所以像唐大才子那样外表和善实际刚柔有度的,冬倩很是有些欣赏。讲心里话,若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名草有主,说不定她也是「后援会」的忠实成员了。 坐在她身旁的夏尧倒是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安静靠在椅背上。 薄薄的双唇轻轻抿出浅浅的弧,似笑非笑﹔眼帘微垂,挡住了能够看透情绪的窗户。修长的手指握着半满的茶杯,既不凑到嘴边啜饮也不着急放下,只在指尖把玩着,亮眼的皮肤色泽即使是在纯白的杯身衬托下也丝毫不显黯淡。 本就是个吸引人眼球的人,哪怕仅是沉默着,仍然让他人无法忽视。 「……你干嘛都不说话?」在红绿蓝热烈讨论的空档,冬倩借着餐桌的遮挡一拐顶到夏尧左腰,低低声问。 他表现得这样「不合群」,别人压力会很大的。毕竟他是包厢里唯一一个「师」辈的人啊! 「我对评价男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他对评论男人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吗?要不是她也在时不时说上几句,他都快睁眼睡着了。 「那……」也可以随便讲几句嘛,反正是闲聊…… 说到最后,小绿再次对她一直十分崇拜的「偶像」——虏获唐大才子那位神秘的「女朋友」表示好奇:「对了对了,他女朋友是哪种型的?明艷动人的?阳光朝气的?高贵典雅的?一笑倾眾生的?……」校庆那次没看到,她扼腕了很久。 「看起来像是比较活泼的一型,但是又和大才子给人的感觉有些像……」在校庆时「有幸」见到一面的小红努力回想着,「严格说起来,五官上看上去也有几分相似的样子,大概就是别人常说的有夫妻脸。」 「夫妻脸?」 「嗯,不是有人说相处久了的老夫老妻通常会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夫妻脸。」 「我知道夫妻脸是什么意思。」小绿追问,「我是想问,他们看上去真的很像?」连「夫妻脸」都有了,还有谁能更相配? 小红点头:「主要是神态,见到一个就能想起另外一个。」 见到一个就能想起另外的那个? ……小绿猛地一拍桌:可不正是「夫妻脸」吗? 刚才她便觉得…… 视线在冬倩和夏尧、倪柔和桑克啟之间来回转悠了大半天。带着打量,噙着昧笑,瞧得冬倩和倪柔二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好像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突然变了,叫人不寒而栗。 「说到『夫妻脸』,我们面前也有啊!」小绿伸出爪子拍了拍小红和小蓝,然后一脸灿烂地朝桌子对面又是挤眼又是努嘴的。 「嗯……?」小红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两掌一拍,「啊、啊啊啊!对,没错!夫妻脸!有,绝对有!」 剩下的人全都很莫名地盯着这二人的一唱一和。 还好小绿没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太久。 「就是你们啊!」她朝冬倩的方向眨眨眼,用极慢的语速重復了两个字—— 「你、们!」 30、一直不曾松开。 一顿晚餐吃到接近宵夜的点才终于散了场子。 刚开始的时候没人能想到,最初完全不熟悉的三个人后来会因为其中之一提到了三人都感兴趣的共同话题,而聊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甚至颇有欲罢不能的趋势,比她们几个熟透了的朋友还聊得痛快。 愉悦的时候时光从来只有飞逝的,在不知不觉中便已入了深夜。 小绿其实还想续摊,却拗不过小红她表哥明早有实习。当下的时间对于一个第二天要早起的人来说,已经晚得很过分了。 小红要跟着她表哥一起走也给了倪柔拉男友闪人的借口,于是小绿见一口气人便要离开一半,索性就此叫停,下一回「女生聚会」的时候再把今天的一摊补回来。 他们聚餐的地方算是c市相当高档的餐厅,相对的,餐厅周围的环境也是十分不错,坐落的地段价格高昂。即便如此,餐厅老板还是在这寸土寸金的都市中心砸了大预算开出一片客人专用的停车场,只为方便会在餐厅里用餐的食客。 不过来时夏尧开车进停车场转了一圈后嫌弃那里车位划得太窄,于是一通电话找到一个在附近的五星饭店有包vip的友人,强佔了饭店特地为他预留的车位。 饭店的位置距离餐厅不过三五分鐘的路程,时间已临近午夜,但因为是周末又地处闹市区,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跡依旧不少。 在餐厅门口说了「下次再聚」之后——虽然也不知道这个「下次」到底会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冬倩和夏尧不急不缓地走在取车的路上。 夏尧的心情似乎不错,步伐带着轻快,偶尔还能听到他好像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很开心喔?」 虽然冬倩几乎没见过夏尧心情不好的时候,但是好到会不经意哼起歌来的时候同样也不太常遇到。 「嗯哼。」 听着冬倩含笑的询问,夏尧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保持着唇角扬起的弧稍稍应了一声。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冬倩想了想,「刚才聊到了同好?」 仔细回想,晚上的聚餐除了这个她找不出什么别的事情能让他愉悦成这样了。 「什么同好?不过是刚好有个能聊得上的话题,大家随便说了几句而已。」浅浅一哂,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冬倩不禁好奇。 夏尧幽幽笑着覷了她一眼,没吭声,维持步调往前走。 「誒,等等!」条件反射地拖住他的手臂,然后跟着他的速度向前移,嘴上不忘再接再厉,「说嘛说嘛,为什么那么高兴?」 「不告诉你。」笑靨更深,连眼梢颊边都映着喜悦。 「哼,小气!」冬倩朝他皱了皱鼻头,不再看他地抬头望向天空。 在空气污染日趋严重的当下,繁荣的城市中已经越来越难看到万里无云的夜空了。今夜倒是很巧,不仅星光漫天璀璨,连久违的明月也出来透气。 「哎、夏尧,你看。」小力地拽了拽掌中的臂膀,另一隻手指向空中,「今天是满月誒!」 夏尧也随她仰望天际。 其实月亮还隐隐少了一点点,并不完全能算做满月。可是,满月的寓意很好。在今天听到某个令他很欣喜的词匯之后,他私心觉得一切带有「圆满」意味的事物都应该出现在他们眼前才对。所以,就这样当作它是满月吧。 他唇畔堆积的快乐越来越多。 像是不能承受更多满足的陶然一般垂下头,刚刚好看到专心盯着天上美景的人将就快要走到一根电线柱子上! 他急忙反手将半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冬倩拉向自己—— 「小心!」 冬倩一个没站稳,蹌踉地跌进他的怀抱中。 温暖得发烫的,怀抱。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周围街道上的喧嚣都变得遥远得不似真的。 慌乱抬起眼帘望去,却直直闯入他在月光与霓虹的映照下墨黑而晶亮的眸子中。 或许,夜空变成的咒语,使她定住无法动作﹔夜色变成了牢笼,将她困在原地不能移转。 她怔怔地,盯着、瞪着。好似从未认真看过他的五官一样地凝视着——他和她的脸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大抵是因为他更像父亲,而她更像母亲。唯一眉梢眼角隐约浮现的神韵,如出一辙。 脑海中突兀地蹦出了三个字:夫妻脸。 如同解除咒语的祭文,让她迅速从莫名的魔咒中清醒过来。 还没来得及伸手推开他,反倒是夏尧先扶住她站稳,用沉沉的几乎每个字都能敲动人心的嗓音低声说:「走路要看前面。」 冬倩又是一愣:「……喔。」 太沉太震,叫她瞬间忘了心里才一闪而过的全部念头。 「摔到没人心疼你。」结合他前面的动作,现在说出的这话真假可想而知。 「……喔……」这一声拖得比较长,不甘不愿的。 睨着她訕訕的模样,夏尧忍俊不禁。扭头看向前方,悄悄露出与严肃语气截然不同的温笑。 「那走吧。」 「喔——」 然后夏尧转身,迈着比方才还慢许多的步子继续这段路。 冬倩被他柔柔拉着紧跟着。 耳根微微感觉有些发烧,一定是刚才撞到的关係。 夏尧的侧脸看上去也稍稍有些泛红,大约……是太热了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偶尔有和他们走相反方向的情侣挽着彼此自他们身旁擦肩而过,或者短暂相视一眼、或者完全未有停留,大家都是如此自然,没有谁显得与眾不同。 慢慢地,经过了一盏又一盏的路灯。 缓缓的速度,像是走不到尽头的长路。 谁都没有注意到,两隻互相挂着的手,牵与被牵,没有特意用力,却牢牢握住。 一直,不曾松开。 31、冬倩的毕业典礼。 冬倩收到通知后没多久学期便结束了,她和倪柔、还有「四色寝」的各位都毫无悬念地顺利毕业。 各学院各係各社团各宿舍……都忙着吃散伙饭嚎散伙歌,毕业生都跟赶场似的,聚过一晚又一晚,几乎要比学期结束前准备毕业论文的「地狱赶工月」还忙碌了。 行程排得太满,又各自都在毕业典礼之后就有别的安排。尤其小蓝的家里人来参加过她的毕业典礼后,就像是生怕她会改变主意不想回老家一般,等典礼一完,当天便直接打了包带人离开c市,连话别的时间都没给她们留多少。 结果小绿请客的那顿饭竟真成了她们几个人未来不知多长一段时日内的「绝响」。 虽然那天分开前说要找个日子「再聚」的那时,心里已经多少有了那就是「最后一餐」的预感,可那会儿毕竟还在学期中,没到期末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即使嘴上说着无所谓,心上仍会抱有期待,所以待到真正发现不能在分开前再聚一次的时候,还是会由衷感到遗憾。 好在冬倩还有别的事要忙,根本没太多功夫悲春伤秋的,那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文学院这一年毕业典礼的时间排得比较晚。而且因为文学院这一届的毕业生数量相当可观,依照每个毕业生都可能有数位到数十位亲友来观礼推算,学校最大的礼堂也未必能容纳来宾的一半﹔再加上学生太多也会直接导致典礼的总时长无限拉长,难免会让参加的人不耐烦,于是学院高层商讨决定依照专业科係将所有应届生分了两拨举行典礼。 冬倩和倪柔所在的外文係被排在后一批,因此小蓝回了家乡、小绿已经出国旅行的时候她们还在m大,顶着学士帽苦苦排着队从院长手里领毕业証书。 原本母亲请了假要回国来参加冬倩的毕业典礼,但公事上临时出现了非她不可的紧急状况只能「含恨」撤假。 夏尧当然也替冬倩知会了父亲和祖父。 祖父因为大半年前就已定好必须要到某外交宴会露个脸,时间上刚好有冲突,不克前来。在耍了好一番老小孩脾气、任性喊着要翘脚了小半月之后,责任与军人天职的使命感最终还是战胜了私人情感,很是哀怨的交代秘书务必要请到c市最好的摄影师为他的宝贝孙女拍全程带回去给他观赏收藏。 父亲倒是刻意排开了所有行程,定了机票要回国来参加冬倩的毕业典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在巴黎转机的时候遇上严重延误,等飞机抵达c市国际机场的时候,毕业典礼已经接近尾声了——他还有机场到市区一大段路要走呢。 对于这点夏尧反而暗自觉得庆幸。他和父亲的关係早在明面上,自从那张爆料帖出现在校内论坛上之后,m大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可他和冬倩之间真正的关係并未透露出一丝半点。虽然他并不确定鲜少在媒体曝光的父亲会被多少人认出来,但只要他与父亲同时出现,哪怕只是对话几句,总能教有心人听出端倪。到时候,他过去一年费尽心思隐瞒的会见光不说,顺着他一起欺蒙朋友的冬倩铁定会被周遭好友詬病,这绝对不是他乐见的。 所以航班适时延误还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毕竟,他不可能拦着父亲不让他出席冬倩的毕业典礼——正如他明明担心父亲和祖父到场会破坏他的费心安排,却不得不通知到一样。 夏尧自己倒是早早地到了场,可是碍于一开始在m大没对与冬倩之间的关係开诚布公的关係,只能作为朋友出席﹔而且为避免引来闲言闲语,他还被勒令只可远观不可……咳咳、靠近。 结果便是冬倩的毕业典礼表面上没有任何「家人」来参加,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好在冬倩对此并不是十分在意。单就她个人的观点,其实家里有没有人来看她的毕业典礼她都照样会毕业,更何况虽然他们都没能赶上,但每个人释出的关怀与对她的重视,她都有确实感受到。 这就足够了。 重要的不是外在的形式或者面子上的好看,而是要发自内心的、真心诚意的。 再说,不是还有那个顶着「友人」头衔来观礼的人吗。 32、接着,是暑假。 冬倩在m大的友人不算多。除了「四色寝」的室友,只有一隻手基本上能数完数量的同係同学还能算得上是她当作「朋友」的。其余的都是「点头之交」,归类在她不在乎的、可以随意拒绝请求的里面。 本来她就不喜欢照相,因此典礼结束后大家忙着四处拉同学朋友合影高喊「茄子」时,她已经匆匆和几个朋友合完影,零星婉拒了几个不太熟的人的留影邀约,准备闪人了。 冬倩这边挺清净,反而是本意等着她脱身一起离开的夏尧那里热闹非凡。 一波接一波来要求拍合照留念的毕业生们吵得他烦不胜烦。不堪其扰的夏尧只好完全板着一张脸,来一个就瞪退一个,来两个就睨退一双,总之坚决不入任何镜头。 要是换到平常,他的冷眼效果绝对超群,瞧他一整学期人数眾多却井然有序的课堂便可见分晓。但是在大家毕业这一天就似乎完全没有作用了,因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手里间接的生杀大权基本算是无效的了嘛。 于是腆着脸来的学生前赴后继,让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 即使冬倩很迅速,等到他们出了m大的时候,他也几乎到了快爆发的临界点了。 「不过就是照个相,你干嘛这么不爽?」驱车前往父亲定下的餐厅途中,冬倩无聊找起话题。 大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像这样毕业典礼重要的「大日子」里,任谁都多少会给个面子。哪里想得到偏偏就有如眼前这一位,完全不知道「面子」是什么东西的,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说什么也不肯。 她刚才找到他的时候,几乎能看到在他周围那些碎了一地的粉色芳心了。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拍什么照?」 连对冬倩说话时都跟吃了炸药似的,这真是前所未见。 不过也足以让人看清他累积的怒气有多重了。 「别人想和你合影,不一定是因为你很『少见』,也可能是想留个纪念呢?」冬倩对夏尧少有的恶劣态度不以为意,还好心开解他。 「纪什么念,我又没死。」话虽然听起来仍是很冲,但语气其实已经软下去了。 「又不是只有去世的人才需要纪念。」 「……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照相。」他抿紧嘴唇,一脸的别扭样。 这时候鑽牛角尖的他到有点象个二十岁的大男生了。冬倩笑笑,心想平日里他总是表现得很沉稳的样子,又一直是他在照顾着她,害她都快不记得这家伙明明比自己小。 「谁叫你是『教授』?」而且还是长得很养眼的年轻教授,所以来找他想合影的差不多全是女学生。 「又不是文学院的。」只不过商学院的毕业典礼他找了借口没参加而已。 「但也是文学院的助教了啊?!」 他大概不知道,这件事这已经被列入m大21世纪十大谜题的行列了。学生之间流传着无数种千奇百怪的推测,更有不少人曾表示愿意高价求真相。 当然,如此吸引人眼球的事情冬倩也是好奇的。 她不是没问过,事实上她不止一次在聊天的时候提起这个问题,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很敷衍,算不上真正的答案。久而久之,她就不再问了,反正夏尧若是想说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告诉她的。 ——虽然,难免会觉得有点小伤心,因为一直亲密无间的人这一次回来却变得有好多小事情都对她遮遮掩掩的,有种……不再被亲近的失落感。 「助教算是同辈了对吧。」夏尧的右手的食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似乎在数着红绿灯的时间,「那就更可以没有顾忌地拒绝到底了。」 「……拍个合照又不会少块肉。」冬倩嘟囔着,对他莫名的坚持感到不解。 她喃喃的声音不算小,夏尧听得一清二楚。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变灯前的最后一刻满带指控地狠狠剜了冬倩一眼:「我就是不想和别人拍照!」他低吼。 冬倩哑然。 此后直到抵达餐厅前车里的气氛都有些僵滞。冬倩知道他似乎火了,却不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 明明在她看来是件挺小的事,但在他眼里却变成好像很大的一件事。再者,他们不是纯属聊天,大家闲着提起来讨论讨论,随便哈啦几句以免场子太冷吗?为何他能表现得仿佛她的想法多么不合常理一样? 不懂。 更想不通。 但又不好多问,怕一不小心让他的火烧得更旺。 见他不再说话,她也索性沉默了,免得回头再说错什么。 和父亲的倒是过得颇为轻松适意。 父亲和母亲虽然一见面就很容易争吵,而且过去他们一家名义上还算圆满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少能有机会和父亲面对面,所以对父亲的儒慕之情一直还未发展起来过。后来父母亲离异,有了跟着父亲的夏尧在中间穿针引线,冬倩渐渐开始和父亲变得熟络了些。 接触多了,才发现父亲并非她过去以为的那样不负责任的人,相反,父亲其实是个相当顾家的男人。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夏尧后来在瑞士能和父亲修復了关係的原因之一吧。 父母亲之间的是非恩怨她不想多问,反正这不影响她享受父爱。再者,即使离婚后母亲压根不与父亲以及那边一族的亲戚见面,但从未反对她和父亲培养感情,因而她和父亲反倒因为这几年增加的接触变得比父母亲分开前要融洽许多。 晚餐时,父亲一再表示对没能赶上女儿毕业典礼的怨念,尤其深刻地痛批延迟太久的航空公司,沉痛地表示从此一生黑,坚决不会再照顾它家生意并且立刻要改签回程的机票给别家航空公司云云。 那丰富的表情逗得冬倩哈哈直笑,当然也费了不少唇舌安慰父亲的遗憾。 一场亲情与欢乐充斥的晚餐为冬倩的毕业日划上愉悦的句点。 接着,是暑假。 现在的暑假可不若过去的暑假那么清闲,除了玩就是冬倩的暑期作业——那时候的夏尧甚至连暑假作业也没有,据说欧美大部分学校都是这样——如今的暑假正是夏尧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这个忙碌得从夏尧的「正职」说起。 刚回来的时候冬倩就已经听说了他另有事业,m大的教职则是基于他某些暂时不想多讲的目的接下来,属于玩票性质的。 虽说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多少知道是个科技类相关的公司,他与两个研究所的同学一起创建经营,然后机遇不错,似乎发展得有声有色。只是冬倩对商市新闻完全是在状况外,除了知道前五百强里特别出名的那一隻手能数完的几个企业集团之外,其他的全都没印象。 以前和倪柔闲聊的时候,听她提过一次她男友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来的夏尧公司的名字,但由于她们俩都没概念,因此根本不知道那间有多厉害。 目前这个公司要在亚洲设立分部,而身在c市夏尧理所当然的成了负责人,全权处理这件事。所以在家时每天跟合作伙伴视频会议到深夜,时不时又要飞去b市、s市等可能成为分部最终坐落地址的城市实地勘测,更要商谈分部选址前景、策划分部建立后招聘及商务安排的相关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冬倩自己也在家教和翻译的交流网站上贴了应求招募的帖子,接了几个计件的翻译任务,和一份帮一个即将去法国读书的小留学生恶补语言的家教兼职。赚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想累积一些经验,顺便看看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于是他忙,她也忙。 一个成日在外东奔西走,一个窝在家每天对着电脑,偶尔出门便是去小学生的家里。 就这样忙得晕头转向地过了大半个暑假,夏尧的生日到了。 33、你送的……我都喜欢。 夏尧出生在盛夏。 冬倩仍记得,很小那阵他开始读书之后,曾经对她抱怨过自己的「生不逢时」。总是在放暑假的时候过生日,同学都出去玩了,连生日礼物都要不到。那时冬倩还老笑他,说等进了中学假期都在补课的时候他就不用愁了。 后来,还没等到进中学夏尧就跟着父亲出了国,瑞士的中学虽然也有暑期课程,但全是自愿报名参加的。而且事实上,即便是暑期班的日程也一贯在他生日前就已经结束了。 所以他还是没能体验到在学校和同学一起过生日的感觉。 不过这些是小时候的希望了,等到长大一点,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年生日都能和冬倩一起过。 再次联係上以后,所有的假期他都回国,生日自然而然一如愿望里的一样有冬倩陪着过了。 待到滞留在欧洲不肯回国的那些年,他一有空就忙着学业事业,假期基本上都在宿舍窝着。他住的是单人宿舍,平常又疏于和同栋的其他舍友互动,在学校上课时若无必要也懒得与同学交际,结果同学朋友之中唯有一起打拼的两位合作伙伴勉强对他的生日有个概念。 然而,他们俩都是大男人,想起来的时候能说句「生日快乐」或者容许他稍微休息半天就已经很难得了,当然不能奢望会有更多祝贺的举动。 继母和继姊是一直记得他生日的。可是他与她们并不亲近,因此每每当继母提出要到英国来给他过生日之类的话题时,他总在第一时间婉拒了。 然后到了他回国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冬倩一听说他过去五年连生日蛋糕都没吃过一口,立刻就决定这回要好好为他庆祝一下。 对于这一点,夏尧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 以前还是个孩子,自然会期待诸如生日新年一类的特殊日子,但是现在的他早过了会计较的年纪。 只不过,冬倩主动说要给他庆生,光是想到这一点还是很令他期待的。 ——结果他们就一同出现在c市新开的一家法国餐厅了。 「说是要给你庆祝,但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会介意吧?嘿嘿……」 已经点完了菜,冬倩才諂笑着承认所谓的「庆祝」只是想要来试试这家广告做很大的新餐厅的借口。 「当然不会。」夏尧轻笑。 比起叫上一群半熟不熟的人来嘲哄哄地热闹一天,他更希望就像这样只和最重要的人单独相处。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待上一整天也无妨。 「那就好。」冬倩放心地松了口气。 这阵子他们两个人都忙,尤其是夏尧,在几个大城市之间飞来飞去跟空中飞人似的,家里原本他包下的好多事情都尽数转交给王阿姨负责了。就算偶尔忙里偷闲他想着下厨,又不一定能赶得上她闲下来的时间,更何况这样的机会近来基本屈指可数。 冬倩想着趁他生日这个契机出来吃一顿晚餐,可以顺便调整一下整个人的状态,也当作休息。 若是那个十来岁的夏尧,她还能肯定他不反感甚至可以说是喜欢闹腾的,她今天的安排多半会被嫌弃到体无完肤。可是这次回来的夏尧变得比过去沉稳喜静了许多,所以他此刻的反应她倒也不觉得意外。 她从随身的小手袋里拿出一只绑着荧白缎带的经典湖绿蓝色小盒子,搁到夏尧面前,「想不出来送你什么了,就拿这个将就一下。」 夏尧盯着突然出现在视野内的礼品盒。 再眼熟不过的某家知名珠宝商的标志色,心里便已对盒内的物体有了个底,表面上必然还是带着好奇的模样直接拆开礼物来看——果然,里面正如他所想的躺着一隻领带夹。淡金色的「x」型花结镶在亮银横纹上,设计简单明快,显得十分雅致。 稍顿了片刻,夏尧小心将礼盒外的缎带恢復刚收到时的模样。 「这个设计已经停產了吧?」 前些日子帮商学院的一位教授同事选礼物,恰好逛过这家珠宝商的网站,尤记得现在在售两款领带夹都不是类似的样式了。 「嗯……」冬倩很不好意思地干笑。这是那家珠宝商四年前在c市的旗舰店搬迁,正巧母亲的工作与之相关,所以新址开幕式她去凑了个热闹,闲逛时一眼相中毫不犹豫买下来的。「其实这领带夹我买了满久的了,但一直没想到什么时候给你比较合适,这回算是『趁机』送出来啦。」 他之前在欧洲五年多没回来过,联係虽然没有断过,可毕竟没见到也不清楚他的衣着习惯有没有变化、甚至那边学校的着装要求等等,不晓得用不用得上。因而过去那几年她就算每年会给夏尧寄不少礼物包裹,却从来没想着要把这隻领带夹算上。 冬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夏尧的神色,见他似乎并没有因为礼物不是新准备的而感到不豫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底的歉意。毕竟以往她都有花许多心思在挑选礼物上,唯独这一回用的是现成的礼物,她不想夏尧有不被重视的感觉。 夏尧很快将礼物盒子收进衣袋,轻声说了句「谢谢」,接着自顾自微微摇晃着酒杯,品尝起服务生刚斟上的餐前香檳。 「呃……」冬倩因为这声谢反而变得不确定起来。 过去夏尧隻会在收到礼物之后抱怨礼物不实用、包装不用心、看起来不适合他、品位太特别……等等各种各样的不满,然后再笑得很开心地把礼物收起来,那会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地道谢? 「你……不喜欢?」直觉地想到这个。 「怎么会?」夏尧放下酒杯,专注地凝视,「你送的……」他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似的,「我都喜欢。」 「嗯?」后面一句太小声,冬倩没听清。 夏尧勾起似笑非笑的弧:「我说,比起领带夹,我更想收到领带。」 冬倩闻言愣了愣,有些不解:「你是有领带收集癖?难不成还嫌领带太少了吗?」 他去年回国时带的行李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套换洗衣物而已。但他搬进公寓来之后,他们也出去置办过衣装好几次了,再加上每一季都有些品牌会寄型录过来供他选购……现下公寓的卧室原本空置着的那间小衣帽室里,衣架隔板早已被新购的衣裤鞋帽装了半满,都快赶上她一直在用的另外那一间了。 更别说领带、腰带、口袋巾、手帕这类配件,若是要一件一件细数的话,说不定比她的饰品还多。 见夏尧仅是拿她的疑问没辙般地一哂,并未多言,忍不住又打趣起来。 「再说领带这种东西意义比较不同,还是等你未来的……女朋友……送才好嘛。」不明缘由的,明明是要调侃他,却莫名在说到「女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感到了迟疑。冬倩不着痕跡地敛了敛眉。 夏尧自然注意到她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僵色,精致的面孔映着几分黯然地笑了笑,视线略微向下,仿佛在仔细看着桌前盛面包的篮子,将所有的情绪尽数藏在对面的人看不见的眼底。 他恍若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地沉默下来,静静伸手以食指与中指夹住高脚杯的杯柄,沿着桌面轻轻滑动了几个小小的圈。杯中少少的淡金色液体随着酒杯旋转画圈的方向浅浅晃动着,在玻璃杯壁留下模糊的湿润痕跡。 直到开胃前菜上了桌,服务生准备上第二支酒时,他反手捏住杯脚举起酒杯,冲着冬倩浅浅一笑—— 「cheers!」 34、就像过去偷偷做的一样。 法国人享受生活,法式餐讲究的是享受美食。一套正餐吃下来花上三四个小时是稀松平常的事,有许多人甚至是从餐厅晚餐开始营业一直吃到打烊才能罢休的。 冬倩他们点的并不復杂。简单的主厨推荐套,开了一瓶价位适中但很合冬倩喜好口味的红酒佐主菜,另加了两杯爽口的白葡萄酒来配开胃浓汤与前菜冷盘﹔因为还要开车回家,便把餐后甜酒换成了店家特制的橙皮调饮,搭配甜点的肉桂核桃塔以及雪葩三部曲。 其实冬倩觉得自己的甜点选得有点失败。雪葩本来是前菜和主菜之间清口常用的鲜果沙冰,与冰淇凌异曲同工,所谓的「三部曲」其实就是三种不同水果制成的三球冰果而已,作为甜品倒也是一种店面特色。 对于喜欢吃冰品的冬倩来说,这本来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偏偏她将餐后酒换成了果味甜饮,结果便成了满口都是水果味,根本尝不出哪个是哪个来。 一见冬倩边吃边皱眉,夏尧立刻就想到了原因,主动上供核桃塔,换了冬倩面前的雪葩回自己这边,总算是让她又吃得开心了。 吃过晚餐回到公寓已经是半夜,大约是喝了不少酒的关係,路上冬倩就觉得困,一到家把外套手袋随意往客厅沙发一扔,直奔卧室扑床去了。 夏尧跟在后面,将她胡乱脱在玄关门前的鞋子整齐放进鞋柜,然后步入客厅,从沙发上拿起被拋弃的外套,挂到厅内一角的立式衣架上,还随手将上面的折痕纹路轻轻抹掉。 做完这些,他再拎起同样被丢下的小提包走进卧室。 他在外间耽误不过两三分鐘的功夫,冬倩已然横趴在床上进入了睡眠状态,若仔细一点还能隐约听到好像微微有鼾声传出。 夏尧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凑近冬倩的耳旁,低声唤她:「冬倩,醒醒?先去冲个澡再睡。」 他靠得极近,近到竟能清楚感觉到随着话语喷洒出的呼吸气流,在触及她的皮肤后返回到他脸庞上那浅息拂过时的感受。 他说话的嗓音尤为柔和,深怕惊扰到她的美梦一般。 「唔……」毫无意识地应了个单音,冬倩扭了个头,不管不顾地继续和周公约会。 「冬倩,冬倩……」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催促她醒来,又像在帮助她睡得更沉更稳,「至少先把衣服脱了,不然也睡不踏实。」语调愈加轻柔。 冬倩一动不动,这会儿连哼一声的回应都没有了。 夏尧见她似乎已经完全熟睡,只能以不惊动她的动作悄悄使她翻过身,再抱起将她放到床上她每晚躺的位置。 他蹙眉瞪着仍穿在她身上的粉色小礼服犹豫了片刻,想到虽然礼服使用的面料质地不错,不会因为穿一整晚摩伤皮肤,但礼服毕竟是比较突出线条的紧身剪裁,若是真就着这一身躺一夜,肯定会休息不好。 咬咬牙,他一反平常的淡然闲适,难得有些焦躁急迫地半闭上眼,探到礼服的拉链处,摸索着帮她脱掉礼服。 毕竟是近乎看不见的状态,手下不免失了轻重,多少显得莽撞笨拙。冬倩被他粗鲁的动作惊扰到了睡意,朦朦胧胧地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在他谨慎停下后又继续陷入沉睡之中。 夏尧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抹了抹额角无形的冷汗,接着摒住呼息将半解的礼服完全褪下,再迅速拉过薄被盖到冬倩身上。 待到一切做完,他感到自己几乎快要脱力般跪坐在床边。 全部的精神都用在克制自己。原本以为过这么长一段时间,他的自控力应该早已被锻炼得超强了,却发现原来只要是遇到她的事,哪怕仅仅是轻轻一触,所谓的自制从来都只能在转瞬间溃不成军。 他静静凝望冬倩安寧恬适的睡顏。 仿佛着了迷,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盯着。 熟睡的冬倩总会不自觉地稍稍嘟起嘴,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不满正在生着闷气似的。但哪怕只是这样普通的表情,瞧上去仍然可爱得紧。 他的视线自她的容顏下移,经过纤长的颈项,在白皙香肩就着薄被半遮半露地映入他眼底时,他有一瞬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忘记呼吸。 他迅速转开眼,不敢再多看一秒。 然而,扭过头不过片刻,身体又好像不受大脑控制地回到原处,怔怔地注视,目光被锁住再也离不开分毫。 他一隻手撑在她的枕边,不自觉地向她靠近。 越来越近,直到能清晰数出她每一根眼睫的距离。 「……冬倩……」 气音轻轻唤她。 连夏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吵醒她,抑或是单纯只想在她耳畔叫出她的名字而已? 「冬倩……」又是一声,浅浅柔柔的,叹息。 虽说他从很多很多年前就开始对她直呼其名了,不过这趟回国之后顾虑到冬倩就读的m大的校内舆论,为了不给他们提供新鲜生猛的八卦素材,在冬倩每天照三餐外加下午茶和宵夜的耳提面省之下,他早习惯与她完全不必使用称谓便能顺畅交流的心有灵犀。 所以到了这一刻,他一遍再一遍呢喃着的,与其说是她的名讳,倒不如说是他的一种念想。 一种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加强烈的念想。 他缓缓将前额贴上她的,鼻翼间充满的全是她的气息,清醇浅香,带了淡淡的酒馥。 另一隻手慢慢地碰到她的脸庞,顺着她柔和的轮廓徐徐抚触,修长的手指透着些许轻微的颤意,指尖在细腻的皮肤上流连忘返。 有人说,人在几种情况下会无法自已地颤抖:非常的恐惧、兴奋的期待、极度的紧张、无比的小心。 他恐惧自己的心思会被她察觉,却又期待着能被她知晓﹔在做这样明知不会被允许的举动时紧张着,不愿惊醒她于是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是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人、他的心,所有的一切,此时此刻,无一不在理智的操控之外—— 终于,再也不能自抑地低低喘息着,闔眸復上她的唇瓣。 悄悄的,吻。 灵巧的舌尖趁着熟睡的她稍稍啟口呼吸的间隙鑽进湿润的温热中。刷过她的贝齿,追逐她因为异物侵入而无意识地不安闪躲着的软舌,辗转舔舐、吸吮,就像过去近一年时间里,每个夜晚他醒来时总克制不住偷偷做的一样。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随着胸腔起伏喷洒出的全是灼热得烫人的火热气息。 眼帘低垂,遮挡住了视觉,然后他的世界只余下感官在体会着、只留下耳朵在倾听着、只剩下鼻尖在触嗅着,体会唇齿之间满溢的甘甜、倾听呼吸交缠时伴随的湿濡声响、触嗅染了沐浴乳甜美味道的体香…… 他全然沉醉在柔软交融中,手掌渐渐下移。由耳廓滑过颈项游移在锁骨之下,直至她再度发出被影响到的轻哼。 「嗯……」 他如同在这一刻才神魂归位一样地清醒过来,睁开眼,慌忙收回已经触及薄被内的手,匆匆站起身。 突然被分开的舌尖拉出晶亮的银丝,在撑不住的长度断开,接着在两个人的唇角留下若隐若现的晶莹痕跡。 他仍然止不住地喘息。 垂在两侧的双掌紧紧握成了拳,手背因过度使劲青筋满布,他仿佛是在竭力克制着身体内翻涌难耐的某种冲动。 然而急促的呼吸久久无法平復,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他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将凉被整齐盖回到她的身上,脚下显得有些蹌踉地迅速逃出卧室之外。 35、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学长了吧? 冬倩成为硕士在读生的第一天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其实学期还没有正式开始,不过开课日已近在眼前,m大校区内来来往往的学生倒是也不少。 她依照顾教授的要求到了学校,在係大楼中教授随意开的一间教室里见了其他几位新进的、同样跟在顾教授名下的研究生同学,彼此简单介绍一下,大家算是来「报道」。 跟着顾教授的几位学长学姊也有出席,大部分都是冬倩熟悉的面孔,不是以前在法文文学课上做过助教的,就是到教授办公室讨论问题遇到过无数次混了脸熟的﹔还有几位曾经在外文係的「一对一中心」里辅导过她的功课,多少留了一点印象。 当然,即使m大的旧学生已经打过照面,形式上的自我简介仍是少不了,毕竟还有其他学校考来的不是? 更何况顾教授这一期收的外校生比较多,所以同学中反而没几个冬倩早认识的。 夏尧一早和冬倩一起到校之后先去了商学院准备新学期开学和他的新课相关事宜,但他毕竟算是顾教授名下挂名的助教,「迎新」这样的活动不来说不过去。于是他忙完了那边便急急赶到外文係来,勉强在大家各自散去之前露了个脸。不过他本来不是学员,不是正角,顾教授对于他的「姍姍来迟」也就没有任何意见。 「报道」之后,见夏尧似乎也没别的事了,冬倩建议直接回公寓休息。毕竟整个暑假几乎都在忙,要抓紧开学前最后的时间养精蓄锐。 她的提议夏尧自然是不会反对,再说早点回去说不定他还能余下点时间烧两道他们俩都爱吃的菜——自从放假,在家的时候大都是帮佣的王阿姨负责准备好他们的三餐,因为两个人的日程都排满了。 虽然王阿姨的手艺不能说不好,但确实不如他更了解她与自己的口味。有时明明是她偏好的菜式依然不比过去吃得多,这样消极表示的不满足的态度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于是他更想要挤出时间来接回家里「大厨」的位置,为她做能让她多吃一些的菜肴。 夏尧带着心里的盘算,驱车载着冬倩沿来时的路线往回了。 一路上他似乎兴致盎昂,明显向上扬得高高的唇角叫冬倩想不注意到都难。 好像……他一早起来心情本就好,去过商学院赶到外文係来那会儿,更已经是像现在这么开心的模样了。 「商学院那边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冬倩好奇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问。 夏尧摇摇头。也不知是在否认商学院那边发生了好事,还是在否认他的心情很不错。 「同学你都认识了?」不答反问。 这下轮到冬倩摇头了:「哪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认人记名字很有障碍的。」 冬倩属于重度脸盲「患者」。除非是特别重要或者必须很快记住的人,她会刻意花心思找很明显很标志很具有代表性的特征投机地迅速记住之外,同一副五官要是不在她面前出现个十来遍的话,很难能在她脑海里留下印象。中学那几年她遇到的班导大都勤调座位,每回她旁边换了新同学,都要花上一两个月才不至于发生在教室外眼对眼还认不出自己的同桌这种囧事。 糟糕的是,她不仅仅「脸盲」,记人名字的能力也同样糟糕透顶。 夏尧仍记得小学那几年他还没去瑞士之前,每每和冬倩出去玩遇见她班里的同学,她向他介绍时,总免不了听到诸如此类的对话—— 「唔……夏尧,这是我班上的同学,叫……嗯、叫何中勛!」 「尹冬倩,我姓王,三横一竖的王!而且,我的名字叫王、勛、中!什么『河中心』?我还河『两岸』呢!」 …… 他至今仍记得那些同学过后嘟囔「同班那么久了居然连我名字都没记住」之类抱怨的一刻,脸上不满的神情。 印象太深刻了,想忘也忘不了。 「也是。」他轻笑,「那新生里有你以前的同学吗?」他想,新面孔她识不得,大学里同係的同学总该认得出的吧? 谁知冬倩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又很快再摇了摇头。「眼熟的是有两个,大概以前拿过一样的课﹔聊过的完全没有。」 夏尧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冬倩以前常对他说好友倪柔不善交际,在他看来反倒是她看上去比倪柔更不善交际。 试问一个连认人都要花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的人,怎么可能顺利和「不认识」的人交上朋友? 不过他若是还在国外的话,也许会为她稍稍担忧一下,怕她这样的情况会无法结识友人、会因此变得孤单。但现在他人就在她旁边了,那些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没有认识的人也没关係,有我在。」跑车停入指定的车位,他熄了火,拔出车钥匙捏在手心,然后撑在椅背上侧身直直看向她,「话说回来,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学长了吧?」他浅浅笑着,好像很满意能说出这句话。 「……你又不是学生。」冬倩怔了下,闷闷地说。 学什么长?他现在在m大的身份是教授好吗?明明比她小却比她高出去好多级……想到就觉得心酸。 「但我是顾教授的助教。」他笑靨更深。 冬倩愣愣的,一头雾水。 「教授的助教,不都是教授带的学生?」 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可是也有不是教授学生的同领域毕业生单纯只是来混工作经验等晋职的。更何况,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啊! 「才没有,你就不是。」虽然也到教授的课上指导学生,但他充其量只是挂名的助教,性质和那些研究生助教完全不同。 「也算是了,我也跟在顾教授旁边学习的。」他一本正经的,只是眼角眉梢流露的笑意破坏了装出的严肃。 「等等等等!」冬倩猛地喊停,「你跟着顾教授学什么啊?」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是法文。」抿唇轻哂。 「……口胡啊!你还需要学法文?」这是红果果的坑爹啊! 「当然需要,我又没进修过文学课程。」最多就是在欧洲生活许多年,口语上有些优势罢了。所谓语言这回事,就像天朝十几亿人口,也不是人人都有文学素养的一样。 「可是你学法语文学干嘛?你又不打算将来做翻译。」 这个暑假看他忙碌公事,多少见识到了他在商务方面的能力,不奇怪他年纪轻轻就有人愿意合伙创业,并且还能把事业做好做大。现在他的公司到底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清楚,不过单看m大肯答应他匪夷所思的条件只求邀请他来授课这点,她便能从合理的假设中推想出几分来了。 而这样的他,此时此刻竟然告诉她自己要学外语文学?! 别闹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好吗! 「为了当学长。」他似笑非笑。 冬倩有种头顶即时有乌鸦飞过的感觉。「我很严肃的!」 「我也很严肃的。」她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即使他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轻松,却再认真不过了。「真是为了当『学长』。」 「那你当了学长是要怎样?会有奖品拿吗?」这已经是过去的五分鐘之内第三次听到「学长」一词了,他像是对「学长」这个头衔有什么执念似的揪住不放。 「唔……如果能够顺利的话,大概会有吧。」他稍迟疑了一下。 「这算什么回答?」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会说「大概」? 「因为现在我还不能确定。」夏尧失笑道。变数太多,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推断得出结局的。虽然,他当然有自己寄希的……「奖品」。 他的态度让冬倩十分困惑:「都还没确定的事你就做,有没有这么迫不及待?」 在冬倩的印象中,夏尧是不做没把握的事的人,任何境况,只要他出手便是势在必得。可他现下的模样充满了前所未见的不自信,这让她无法不感到新奇。 「嗯,非常。」他专注地凝视她,仿佛要望进两个人的灵魂。以平淡中含了些许压抑的语调回復着她的疑问,连眼神都好似掩不住翻覆的深刻情绪而变得復杂起来。 「为什么?」 车内陷入沉默。良久。 「喂,夏尧——」见他一时间没反应,冬倩柔荑探到他眼前挥了又挥,权作招魂。 「好了好了,以后会有机会给你讲清楚的,别着急。」他迅速回神过来,语气恢復成平常一贯的平稳,却再次用「以后」这样没准信的字眼避开了暂时不想回答的话题。「走吧,先上楼。『学长』给你做好吃的。」下了车走到副驾驶的一边,拉开车门,还绅士地朝她伸出一隻手。 「你是在讽刺我没能力跳级吗?」不然怎么还不停「学长学长」的没完? 反正习惯了现在的夏尧时不时回避问题的举动,冬倩倒是没再追问。但是对他不断提起「学长」这个词匯感到不满,直接无视了他那隻手,跳下车,气呼呼的。 「怎么会?只是让你记住『学长』就在你身边而已。」他不以为意地继续笑着,关上车门走到她面前,借着身高优势抚了抚她的发顶。「别忘了。」 然后牵着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混、混蛋!!」 …… 斗嘴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36、交换生小姐和……认识?! 对于冬倩来说,读硕士的日常和读学士的时候差别不大。仍是每天上课写作业,只是找教授哈啦的时间变多了,相对的,和教授几个助教培养感情的机会也多了而已。 新学期开课一个月左右之后,顾教授突然有天通知他带的研究生们,有一位从法国知名大学中文係交换过来的研究生月初会到,要记在顾教授名下负责。 本来学中文的国际交换生理所当然应该挂在中文係教授名下的,但因为中文係那边的教授有种种情况,不得已跑来外文係法文专业找教授「外援」。学校高层和两係主任教授考量来商讨去,最后把任务落到了顾教授身上。 好在顾教授主要的工作只是帮交换生同学「学以致用」,并不需要跨行一对一勉强教中文,对于顾教授来说便不是个困难的任务了。因为要学以致用太简单了,让交换生去辅导他文学课里那些大学生岂不刚好? 「……嗯,知道了。」夏尧挂断电话,对他身旁的冬倩说,「我得去办公室那边一趟,等下再过来。」 他们两人刚在校外的餐厅吃过午餐回来,原本打算一起去主楼东的,没想到半路上有人来电话要夏尧先回商学院有事。 「哦,好。」冬倩接回他帮自己拿了一路的包,刚要挥手说掰掰,忽然地想起,「对了,顾教授说那个交换生今天就到了,你要早点过来喔。」 教授说过要趁着今天介绍所有人给交换生认识。 「嗯,尽量吧。」 谁知他的「尽量」竟然「尽」了整个下午。 等到他终于出现在主楼东的时候,顾教授带的研究生已经没剩几个还在教室的,教授自己也因为接下来有课赶着离开了。 冬倩下午只排了一堂课,由于讲师临时有事取消了。所以没别的事的她留在外文係等着夏尧忙完过来露个脸,然后可以和他一起回公寓。 夏尧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百般无聊地东张西望,企图在间无趣至极的小教室里找到什么有聊的东西。 即便是坐在距离教室门最远的角落,由于她并未认真做着什么,而是「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着,因而他甫踏入门内,她便看得一清二楚。 正想着起身过去招呼一下就可以直接走人,却出乎意料的,有人居然能先她一步—— 「尧!我总算等到你了!」 法文。 字正腔圆。 但在满屋都是法文专业的研究生里,这句话完全不带任何神秘感,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然后,无比震惊:交换生小姊和尹教授……认识?! 不,岂止是「认识」,看着交换生小姊飞扑过去的身影,听着她嘴里亲密的称谓……这分明是有问题啊! 而且而且!她刚才的话里用了「等」字。换句话说,人家根本就是冲着尹教授来的,才会在大半的人甚至挂名的指导教授都离开之后还在原处逗留! 在座的其他人都交换着发现八卦时激动难抑的惊喜眼神。 「……伊莎?」感觉到有东西飞速靠近,夏尧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向后一闪,让来人扑了个空。接着定睛一看,略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打酱油的群眾瞬间目光交匯得更勤了:新到的这位美女交换生是个中法混血,根据她稍早前的自我介绍,名叫伊莎贝拉?陈,在欧洲出生长大,虽然算是华裔,这却是她第一次踏上东亚的土地。可是听听尹教授是怎么称呼她的? 伊莎。 ——那是「伊莎贝拉」这个名字的昵称,一般只有特别熟悉亲近的人才能用。 「我来交换啊,之前不是有email过你?」伊莎贝拉再次伸臂想要拉夏尧。 「哦,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原来顾教授说的那个交换生就是你。」夏尧点了点头,隐约想起不久前确实收到过一封邮件说起此事,但是因为觉得不重要就没多花心思,倒是也没和m大的交换学生联想到一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知道她在法国读书,那里的大学成百上千,自己没注意到也是正常的。一思及此,他更觉得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无可厚非。 既然交换生是她,那他自介的流程就可以省了。 他一面不经意地搭着话,一面绕过伊莎贝拉继续往教室里面走,恰巧避开了她抬起的手,连衣角都没被碰到。 夏尧直直来到冬倩所在的桌旁,迎着她疑惑打量的视线微微一笑,「走了。」 瞬时,一眾人的眼前犹如百花尽绽。 ——对了。距离那一年的校庆已有些久远,十多个月、将近一年,他们都快忘了,新从学士应届升上来的研究生凃冬倩同学和尹教授……也是「认识」的啊!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想到。 37、愤恨盯着她的目光。 「尧!等一等!」 伊莎贝拉一直追着夏尧和冬倩到主楼东外面的榕树道上。还是冬倩觉得夏尧这样对待一个认识的人似乎有点太冷漠了,于是硬是自动停下脚步,也拽着不让他走,才给伊莎贝拉一个机会追了上来。 好不容易追到人的伊莎贝拉呼呼地喘着气,半天才顺过来。 「居然跑这么快,我可是专程申请的到这里来交换唉,等了半天才见到人不说,连个招呼都没有。我又没得罪你,也没讨过什么厌,一年没见,就不能给个好脸嘛?」 一开口就是一长串抱怨,倒让冬倩大概听出来几分意思。 认识的人。 他这次回国前还有见到过的人。 「她是……?」她转向夏尧,悄声询问。 夏尧拖着冬倩的手不着痕跡地捏了捏,似是示意回头再和她慢慢说的意思,紧接着他转向伊莎贝拉,表情淡淡的。「还有事?」 冬倩眉心微微蹙紧。 她知道夏尧对待他人的态度和面对自己时截然不同,但见到的次数少,而且以前遇到的也多是真正的陌生人,所以一直没有特别的感觉。可是现在,追过来的伊莎贝拉很显然是他熟识的,不然夏尧用的称呼应该是更疏远礼貌的全名,却依然摆着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这让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己是家人,他比对外人更亲近一点无可厚非,然而母亲也是家人,他的态度仍是不同的。严格说起来,现在的夏尧似乎和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唯有在她面前还像过去一样……或许,比过去更粘人了…… 「你——!!」伊莎贝拉显然对夏尧的冷冷的问话很有意见,但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可以埋怨他似的窒住,半晌,愤恨地蹬了蹬地面,咬牙切齿道,「你还是这副死样子!」 「不满意你可以不要看。」夏尧很无所谓地建议。 伊莎贝拉又是一阵更猛烈的握拳跺脚,视线在冬倩与夏尧之间来回往返着,一边嘟嘟囔囔了许久,直到夏尧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才委委屈屈地低声念叨了几句德语。 德语,冬倩曾经选修过一堂入门级的课。 那时候正在要决定申请副修的语言到底是法语、德语还是意大利语的最后机会,那个学期她一口气拿了三门语言的入门课,想试试看哪门最入眼。虽然最终她听信同係前辈的话选择法文,另两门就此搁置,渐渐也都忘得七七八八,但终究还能回想起一点基础,简单几个词勉强听得出来。 她,原因,你,知道,爸,想…… 零散的几个单字,她猜不出伊莎贝拉到底讲了什么,不过隐约感觉她说的和自己似乎有些关係。 「中文、英文、法文,随便选一个,其他语言的话一概不理。」夏尧冷冷地警告。 伊莎贝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地反反復復了好半天,最终泄气地垂下肩:「知道了。」 不再是德语,不是英语,甚至也不是先前一直用着的法语,她说了中文。带着浓浓的异国腔调,但是货真价实的国语。 「那还有其他的事吗?」夏尧再开口,却不像是回应伊莎贝拉前面那句德语在说着的什么。 「我、我没地方住。」伊莎贝拉抿了抿嘴唇,有点别扭地说。 冬倩和夏尧俱是一怔。 基于学校对外的形象问题,交换生这种特别的存在应该是有多方优待的,至少宿舍或者安排住宿这方面肯定是各种优先,不可能出现让一个国际交换生找不到地方住的情况。 夏尧正色:「学校肯定有安排宿舍,你可以去问问看。」 谁知伊莎贝拉这回脸简直黑透了。「我不是要住学校宿舍的,我要住你家!」 「不行!」 「誒?」 夏尧和冬倩同时出声,只差一个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一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意外要求的惊讶。 如斯要求使冬倩犹疑地想到: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她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别的解释……能提出这样有些触到别人隐私的要求的,难道,伊莎贝拉是夏尧在欧洲时的女朋友?! ……或者说——看着夏尧现下的态度——前女友? 「为什么不行?」 伊莎贝拉抓狂的模样在夏尧看来完全不当回事。「不行就是不行,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可是……」还想辩驳什么的声音在一张冷脸的面对下消散开。 美人顰眉,连身为同性的冬倩都感到隐隐心疼,偏偏最应该怜香惜玉的角色压根没受任何影响,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浅淡神色。 两方僵持着。一方不松口,另一方又不肯放手。 空气胶着。 「那个,其实……」如果不介意凑合沙发的话,到她家来将就几天也没关係啦。 虽然冬倩不算认识伊莎贝拉,今天也才第一次见面,但要是夏尧认识的人,她就愿意付出充足信任。 可惜冬倩刚一出声就被夏尧悄悄在背后拽了一把而不由得住嘴。 「其实什么?」当然,就算只小小声脱口几个字,还是有听力绝佳的人注意得到。 「其实我住的是别人家,既没多的房间也没多余的床,而且又小又挤不是你会想住的地方。其实你现在立刻去国际学生交流中心,说不定那边已经有安排好的寝室在等着你,就算没有也能马上着手给你安排。其实只要走到m大校门外,不出五分鐘就可以找到各个星级的饭店,带上你的信用卡,想住哪间都没问题。」夏尧回以见到伊莎贝拉以来最长的一段话。 语罢,随口扔下一句「掰」,不管对方是否还有后话要讲,拉着冬倩直接闪人。 被拖着手不得不跟着离开的冬倩一面快步跟上夏尧的步伐,一面对他这样显得很不礼貌的态度感到分外抱歉地回过头,带着些许同情地望向被留在原地的伊莎贝拉。 令她惊讶的是,自己的视线闯入的,竟然是愤恨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她应该只是无辜被牵连的路人啊! 38、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 等到身后的人再也看不见,冬倩忍不住又问了这个稍早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无缘无故被人瞪,她的心情非常郁卒。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爽在胸腔中弥漫着、充斥着,带了些许压抑沉闷的感觉。她不是很清楚这种莫名的感受是由何而来,但她十分确定自己觉得不痛快。 于是她把火全撒在看起来很像是诱因的夏尧身上,说话的语气相当不耐,倒没考虑到说不定对方其实和她一样很无辜。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交换生也许是他「前女友」这种讨厌的可能,她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变得暴躁了。 索性夏尧对她的这点小脾气一贯没有任何意见,只稍默了片刻:「伊莎是阿姨带过来的。」 冬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谓的「阿姨」指的是父亲后来娶的妻子,名义上应该算她和夏尧的继母。 父母亲离婚过后,她跟着母亲几乎和父亲一边完全断了联係。即使还在逢年过节打电话向几位长辈道贺,可是面对面仍是在重新和夏尧联係上之后才有的。就连父亲再婚的消息还是辗转从姑姑口中得知,因此从来不曾见到过。当然,她也下意识的没去好奇父亲那边家里的事。 不过,阿姨带过来的……据说比她还稍长几个月,那就是——继姊?! 胸口莫名的郁气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她就是你的『新』姊姊啊。」 话音一出,换来一记白眼侧睨。「她才不是『我的姊姊』,充其量算是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或者说是比普通朋友熟一点的人也行。」眼睛重新看向前路,淡淡地说明了他的认知。 ……「室友」? 「熟人」?! 他以前明明说过跟新家人相处得还算不错,可是现在看来,怎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甚至不再称呼对方为「家人」了! 冬倩怀揣着疑问,但没有立刻提出来,而是静静地凝望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点什么,又像是在仔细思索着他的话。 「……『姊姊』这头衔,我只认一个人的。」他以轻柔得听不出态度的语气,说得意味深长。 「也对,毕竟我们可是有血缘,别人当然比不过。」冬倩笑瞇瞇的,像是非常满足于这一点。 但夏尧的表情就復杂多了。他沉默晌久,终是自嘲般地一哂。「血缘可不能成为一段关係的理由。」 冬倩闻言微微一怔。「那不然什么能?」 「当然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有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產生的所有情愫。」夏尧斜斜覷着她说,声调是与表情截然不同的一本正经。 「……是这样吗?」 他说血缘并不是人与人之间能维持关係的理由,那么她和他……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分离,即便是他们的血缘相联仍于事无补呢? 一想到这一点,不知怎的,心就隐隐抽痛起来。 早已习惯有他在身边,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了他的迁就﹔即便自己其实是姊姊,却被他像个哥哥、像个朋友、甚至像个长辈似地呵护着。假若有一天这些都会失去的话……那样的情景,光是想象便已经令她难受得喘不过气。 血缘明明应该是人和人最难以斩断的羈绊,为什么在他口中反而像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事物了? 那么他和她之间再也不能像她过去以为的那样篤定了吧? ——亲密的姊弟会永远在一起的那种篤定。 她抬头,难掩伤感地望向他。 「怎么了?」敏感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变得低落,夏尧紧张地关切。 冬倩摇摇头,「只是突然觉得,原来连血缘也没办法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那是自然的。」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看,社会新闻上不是经常有父子反目、母女成仇、子不赡养、父母虐待这一类的新闻?哪一条不是在说明其实血缘是一种很单薄的关係?」 冬倩哑然。 他讲的……一点没错。但仔细想的话不免伤感,原来她以为最坚固的维係竟是比想象中更加脆弱的存在。 「不过别想太多,因为我们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微微笑着安慰她,说得无比自信。 阳光从他背后穿过来,照在冬倩的眼上。 那一瞬间,是如此耀眼。 「嗯。」她不禁也跟着相信了,永远。 骤降的心情渐渐回温。 「那我们回家?」他凑近到她耳边,笑容愈加温柔起来。 「嗯!」漾着浅笑点点头,「晚上我要吃蒜蓉奶油焗龙虾!」一高兴就觉得肚子饿了。 夏尧扬眉:「本店不接受点菜。」 「做给我吃嘛!好想吃啊,突然就想吃得不得了。好不好嘛,夏尧——!!」被牵着的手巧劲一挣,反转成她拖抱住他的手臂,一面走一面用从未有过的甜腻声音撒娇,大有不把他缠到投降绝不罢休的意思。 想了想早上出门前从冷冻拿出来放到冷藏、准备做晚餐用的材料,很是无奈地叹息。 「快走吧。」 「去哪?」一时没反应过来。 「到皇冠会所去一趟。」 冬倩听得一头雾水。「去皇冠会所干嘛?」她今天不想外食耶! 「去带几隻新鲜龙虾回家给你做菜。」夏尧的声调里有几许不被理解的恼怒。 这个时间无论去市场还是超市大概都挑不到什么不错的龙虾可以买了,会所那边为了菜单上的菜色常年备有各种鲜活的海鲜,过去选几隻活龙虾打包素材回家处理应该还是可行的。 「喔……」 回应的语气是低低的,眼里的愉悦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无论嘴上一开始是怎么响应,夏尧果然还是把她的要求放在第一优先的顺位上。这个认知让她感到非常开心。 两个人于是决定绕路到皇冠会所带了龙虾回公寓。 路上,冬倩还玩笑似地说起其实要是再来一个人,他们的小公寓还是住得下的——这本来是她在面对伊莎贝拉时那会儿打算讲的话,不过夏尧当时没让她讲完。 结果又被夏尧一通白眼免费大放送。 「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再加一个外人?」 他用这样的语句结束了那个话题。 ——外人。 的确。 她的监护人不是父亲,而那边又是再婚带来的小孩,她甚至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所以对于冬倩来说,伊莎贝拉不仅仅只是外人,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 冬倩自然没有随便邀请陌生人到自己家里住的嗜好,不过是看在夏尧和这位「陌生人」现在算是「一家人」的情分上表示自己也可以勉强容忍。但既然夏尧直接拒绝了,她当然不会强要接受,会提起来也单纯是路上无聊找话题,以及她有点小小的好奇而已。 事实上,不用接待陌生人上门同住,她反而稍稍觉得松了口气。 快到公寓时,冬倩驀地想到:如果伊莎贝拉只是阿姨带过来的女儿,那夏尧拉着她离开的时候,伊莎贝拉那愤恨的眼神又是为什么呢? 冬倩再一次困惑了。 39、不会放弃让他成为我的。 开学之后冬倩并未停下暑假时开始的翻译工作,但仍有意识地减少了接下的个案数量,免得在这上面花费时间太多,影响她现在真正的正职学业。家教类的工作倒是完全没再找了,一来她不太喜欢登门造访别人家,二来她发觉这方面的工作她用到法文的机会比翻译少太多了,而且行程安排上虽然不若朝九晚五那么固定,却还是比私人接案子翻译不自由得多,索性便决定不继续下去了。 与此同时,她开始半途加入一些商务相关的课程旁听。以前对工商类的课压根没有丝毫兴趣——实际上,现在也完全提不起劲——然而经过暑假几个翻译的案子之后,她察觉到其他领域专业课程对翻译的重要性。简单来说,就是知识面涉猎越深越广,这个翻译越能精准迅速地传达或者用另一种语言来表述某些专项内容。 尤其当冬倩发现她接到的外包翻译个案大都和经商有关、她不时有吃不准用意的词组或者需要严谨表达语义的句子而常常向夏尧询问的时候,她终于痛下决心就算对这个领域全然无爱,也要努力加强自己的商贸知识。 既然要到商学院旁听,夏尧的课是一定要「给面子」去的,另外她还选了几堂更基础的「入门」级课程。与此同时,她原本必修的研究课也大都排在这学期里,所以即使减少了外接的翻译工作、也停下了家教工作,即使才开学大半个月,冬倩就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忙得晕头转向了。 不过,再忙也不能错过教授每周的officehour,刻苦用功的印象分也是很重要的嘛。 「总算又见到你了,凃小姊。」 圆润的法语发音,却因为用上了近乎尖锐的语气而变得刺耳。 刚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冬倩就被伊莎贝拉拦住,说希望找个比较清净的地方谈一谈。虽然冬倩不以为两个刚认识的人能有什么话题需要在安静的地方才能谈,但是转念一想到夏尧,再加上伊莎贝拉明显而莫名的敌意,她忽地有些领悟了。 相对于刚踏上c市土地不足一周的伊莎贝拉来说,m大毕竟算是冬倩的「领地」,所以由着她选了离校区不远的一间雅致茶点屋。 并非营业高峰时段的关係,小小店面里除了她们只有一桌客人,确实称得上安静。 伊莎贝拉一进店门便直接挑了距离那一桌客人最远的桌子,仿佛她等下要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不能给旁人听见似的。冬倩不置可否地慢慢走到她对面坐下。 各自点了杯咖啡,服务生才走开伊莎贝拉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要找你真不容易,我每天一下课就在顾教授办公室附近等着,直到今天才遇到你。」 冬倩歪头想了想,顾教授介绍交换生给是上周的事情,这个星期都过去一半了,如果伊莎贝拉真如她所说的每天都在等……那还确实等了等了挺长时间的。 她算是认同的点点头,没接话,转而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原本着急说话的人忽地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冬倩一怔,「……伊莎贝拉?」上次顾教授介绍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名字了吗?这样明知故问是想考验她的记忆力?! 她条件反射下的回答传到对方耳朵里不像是在莫名,倒更像是她在装傻。伊莎贝拉立刻就有点要炸毛,舌头也迅速不打结了。 「那你和尧是什么关係?」 手里无意识把玩着的纸巾被用力拍在桌上,闷闷一声响听得连冬倩都觉得手心一阵痛。 愣愣地看向对面瞪大双眼盯着她瞧、仿佛一丝表情都不想错过的人,冬倩犹豫自己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显然眼前这位压根不晓得自己的存在……或者应该说,也许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清楚她正是应该对号入座的那一位——想必就算夏尧不曾提起,至少父亲也会让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知晓还有一个跟着前妻的「妹妹」这回事。 虽然冬倩猜不透夏尧似乎连她的照片都没给这位「新姊姊」看过的缘由,不过她认为不应该由自己来「科普」。再说她和伊莎贝拉小姊没熟到那种可以闲聊家庭成员的关係——即使名义上她们勉强算是一家人——她和夏尧的关係本来也是昧着同学同事朋友的,若伊莎贝拉本来就不知道,那少一个人知晓反而是好事。 想着,冬倩便认为她不需要去多那个嘴,还是等夏尧自己决定该不该、或是什么时候跟她「继姊」讲吧。 「呃……」冬倩还在迟疑着怎么把问题糊弄过去,那厢已经等不及地进行下一个话题了。 「他每次回来都会来见你?」 冬倩又是一愣,「呃、当然……」他要是敢回国不来看她,那她一定会让他深刻体会到皮痒的下场。 「……果然……」她的答復却使伊莎贝拉好似很受伤地咬起下唇瓣。「你就是他一到假期就马不停蹄回国的原因吗?」低喃。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语。 冬倩没吭声。虽然她认为除了夏尧可能本身也想回家乡之外,她的确应当是很重要的原因没错。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伊莎贝拉没在自我思绪里停留太久,她看上去还有不只「一个」问题想从冬倩这里解疑的样子。 「请讲。」 「他那天说住在『别人家』,你知道是在谁家吗?」 冬倩沉默着不作答。 如果夏尧想说,自然会告诉伊莎贝拉,但无论如何,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应该由冬倩嘴里得知。 「应该不是你家吧?」伊莎贝拉依然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爸说,尧的妈妈和姊姊都在c市。虽然他也准备了住处给尧,但大概尧会去他妈妈姊姊那里住。」 确实如此。冬倩在心里想。 可是伊莎贝拉甚至不清楚她和夏尧到底熟不熟、熟到什么程度,就随便把这些算是夏尧隐私的事情说出来,冬倩对这样的行为很看不惯。 她本来就不喜欢嚼舌根的人,更何况涉及真正亲密重要的人的私事情,怎么可以毫无差别讲给外人听——至少在现下的情况,她和伊莎贝拉应该在彼此认知中都是「外人」。 冬倩不确定对方是否有看出她的不赞同,但是现在她确实很不满。 「我也是尧的姊姊。」伊莎贝拉忽然扬起下顎,「不过不是有血缘关係的那一个。所以希望你知道,我不会放弃让他成为我的。」没等冬倩再有反应,便高傲地说。 冬倩皱眉,心底霎时升起一股更加不豫的感觉。 很奇怪。 先不说伊莎贝拉的态度教人很火大。明明弟弟受人喜欢身为姊姊应该与有容焉才对,但不明理由的,自己竟只有满腹的不痛快。 眼前这个人在覬覦着夏尧呵。 ——只要一想到这点,立刻就觉得浑身不舒坦,无论看伊莎贝拉哪里都越来越不顺眼。 难不成和那些婆婆总看儿媳妇不开心的原因异曲同工? 可是……她又不是母亲。夏尧只是她的弟弟,为什么此刻她却有种害怕有朝一日她的夏尧会被别人抢走的恐惧感? 她驀地浑身一震。 不对! 她有哪里不对! 夏尧是弟弟。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她的夏尧」! 虽然根本是同一个人,但是截然不同的寓意。所以会用成这样词句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一定是因为对方居然在她这个真正的「姊姊」面前自称是夏尧的姊姊,自己感到好像被冒犯而不开心,结果胡思乱想了起来。 一定只是这样吧?! 像是不愿游移的眸子泄露心中繁乱不堪的思路,她缓缓垂下眼帘。 「我想……这与我并不相关。」强压下心中不断翻涌高涨的负面情绪。隔了许久,直到服务生讲两杯现磨热咖啡端上气氛凝滞的桌面,冬倩才佯装淡漠地回答道。 这一刻,冬倩强烈地感觉,夏尧没告诉这个人他们的真正关係,是对的。 40、你可要赶快拿下啊。 自从被伊莎贝拉拖住宣战般地一通宣示之后,冬倩开始有意地避着她。 躲人倒是不难。 本来她们也不是同一个係的,各自有课、时间不同,若不是刻意要等一个人的话,几乎没有碰到的机会。即便都去旁听了同一个人的课,也并不在同一堂里。再加上冬倩本身不需要经常去教授的officehour,大多数问题其实透过邮件就能处理,而现下还很小心地把和顾教授见面的时间都密密排在中文係必修课上课的时段,就更难被堵到了。 接着她又在倪柔的拜托下和她男友的直属学弟组成一对一互助小组,她帮不自量力申请去法国交流学习的对方恶补法语,对方给她科普机械工程方面的基础知识。就算这个小组只到寒假前,可原本就排了很多事的冬倩这下完全忙到不提前约好压根见不到人的地步。 结果她躲了不想见的人,同时也把几个好友一起避开了。以至于她在学校餐厅休息一下让小绿偶然碰见时,免不了被狠狠抱怨了一番。 「一毕业就不见人影、开学都一个月了也没联係,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嗯?」 ——学生餐厅里,小绿站在她桌前摆成一副茶壶状。 虽然语气听起来凶恶至极,但冬倩很容易便看清了友人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于是跟着打趣:「是没放在眼里。」待到小绿一如预料之中地瞠大了眼,再乐呵呵地补充,「因为是要放在心里的嘛。」 一边搭着腔,一边迅速移开身旁椅子上的杂物,恭候小绿的尊臀光临入座。 「少给我油腔滑调的了。」小绿女王似的扬头睨着她坐下来。 「怎么能说我是油腔滑调?这颗真心明明比真金还不怕火炼!」她也只有在遇到小绿这样的无厘头时,才能说出这般肉麻兮兮的话。一定是近墨成黑的缘故。 「你就甜言蜜语地哄着我吧,反正没有十克拉的鑽戒别想我会下嫁。」小绿越演越开心,头已经扬到再高一点可能就会整个翻过去的地步。 冬倩笑笑,没再接着话头往下闹,转而问:「最近好吗?」 「还不错,这学期的课安排得比我想象的轻松多了。」突然露出一副諂媚奸笑的表情,「……所以就有了很多时间来八卦。」 她搬着椅子迅速凑到冬倩身边,近到两张椅子的扶手相亲相爱地贴在一起。 「听说尹教授的姊姊现在也在m大,真的假的?」 闻言冬倩先是心咯噔一沉,然后很快回过神想到小绿话里指的应该是伊莎贝拉,又宽下心来。 「……嗯。」冬倩的神色有些復杂。「尹教授的姊姊」一直就在小绿面前啊,只是没告诉过她而已。 小绿得到肯定的答案更兴奋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时候怎么注意得到冬倩眼角眉梢里面一闪而过的那抹迟疑,只管继续挖自己感兴趣的新鲜消息:「原来尹教授的姊姊是没血缘关係的,这设定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黑线霎时爬满冬倩的额头。 小绿就是小说电视少女漫看太多了,所以才会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浮想联翩」,明明只是很普通的继姊弟关係而已。 「……所以小白,你可要赶快把尹教授拿下啊。外面的威胁太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知道吗?」 她这是哪跟哪儿?! 刚才不是还讲着继姊弟的问题吗?怎么忽然扯到她身上了? 她立即回想起不久前那场充满敌意地对话……即使夏尧的「继姊」似乎真有一如小绿第一时间发散思维出的某种想法,但小绿是想要她「拿下」什么呀!她跟夏尧本来就不是小绿以为的那种关係的! 冬倩哭笑不得。 这其实算是自作自受吧。在一开始选择了隐瞒,在中途选择不澄清,到现在必然需要承受被误会的后果,还要担心有朝一日被发现时友人的怒气。如今想想,就算让朋友都知道了她有个亲弟弟又怎么样?如果有人接受不了、有人背后说闲话,让她发现了也不过就是认清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而已。 人生在世,哪有可能得到的所有评价都是好的?真不知当初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喂喂,不要『默认』啊,快说『好』!」见冬倩半天不给她的「忠言」反应,小绿表示抗议。 「好……什么好!!别闹!」一把拍掉小绿伸过来准备捏她脸的爪子。 「怎么说是『闹』,我可是非常认真的……」小绿对冬倩的用词表示十分不赞同,「再说人家教授的殷勤不是从来没停过嘛!」 虽然几个月没见联络也少得可怜,但并不表示她就不关心自己的朋友了。再说这牵扯到的不还有一位养眼美教授在,她杜早绿最不能抗拒的就是美男子的诱惑了,所以一有传闻出来,她想不多好奇一点都克制不住吶! 「殷勤……」冬倩有种拿小绿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没错没错。」不知道冬倩是觉得她用词槽点太多,还以为她特意选出这两个字是有附议的意思,小绿很是得意,「我可是一直都有听到比如某教授和某女学生『又』在一起吃饭啦、或者某女生一连多少天『都』搭某教授的便车离开学校啦……之类的消息唷。」别有用心的重音尤其明显。 其实是每天都坐一辆车走的。冬倩在心里默念。 「男人这一类自私的生物,才不会为自己没兴趣的人花心思呢!就算是对任何人都温柔亲近的人也没可能随便把时间都浪费在一个无所谓的人身上。」就她以前旁听时见到尹教授时留下的印象来看,他绝对不属于对旁人温和的人——想当初尹教授刚出现在m大的时候,彬彬有礼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应该是很温柔的,谁知道后来课开了,大家才真正体会到所谓「幻灭」的感受——所以她觉得自己好友的胜算很高,基本上接近稳赢不输的那种。 冬倩傻眼:「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怎么对男人评价这么低?」简直就像是一朝蛇咬之后不能自控的偏激。 「现在负心汉的新闻太多了,想给高一点的评价良心上都过不去有木有?」小绿摊手,一脸遗憾。「不、过!尹教授这种对除你之外的人一律不假辞色的男人,还是可以给五颗星的。」边说边亮出竖得高高的拇指。 那是因为她跟夏尧的关係很特殊。冬倩再一次在心底为小绿的话下注解。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小绿驀地压低声音,转而用了充满惊喜的语气—— 「啊咧!刚说到丞相,丞相他就来了!」 41、噢!你饶了我吧。 冬倩反应了两秒才联想到小绿口中的「丞相」等同于「曹操」,继而反应过来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扭头看向小绿视线落到的方向—— 餐厅门口,一个修长的身影。 夏尧的身高虽说还没达到超俗绝世的地步,可在亚洲人里也足够高人一等的了,再加上本来也长得不错,合在一起就是个聚焦点,一出现便吸引了餐厅里绝大多数目光。 而在看到他之后,冬倩才又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伊莎贝拉,一个高挑性感、火辣亮眼的混血美人——俊男美女一同出现,莫怪剩下的那一部分视线也都被拉了过去。 「旁边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姊姊』?」小绿悄悄问。 冬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盯着夏尧稍显不耐地往餐厅里左右打量了一圈,很快锁定了她和小绿的位置,没有丝毫停顿地踱步过来,完全不管后面的人是否能跟得上。 「果然是个大美人!这莫非就是遗传的缘故?啊、也不对啊,她和尹教授有没有血缘关係……」 在小绿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中,夏尧迅速走到了她们桌前。 「尹、尹教授。」小绿连忙住嘴,摆出童子军敬礼的姿势致意。 夏尧朝她微微頷首表示回应,然后温声对冬倩说:「可以走了。」 「喔。」 本就准备好要直接走人,冬倩从一开始便没拿任何东西在外面放着,听到夏尧的话,立刻提起背包准备离开。 然后她和小绿都看到蹌踉踉追上来的伊莎贝拉,不是很稳地也站到桌前,十分委屈的模样对着夏尧。「你走那么快干嘛?」 「她在说什么啊?」伊莎贝拉习惯性地用了德语,小绿听不懂,于是悄声问冬倩。 「德语,听不懂。」话里有「你」、「走」、「快」之类的字眼,语气很质问、神色很不满,推测是在抱怨夏尧没等她。 「我去!尹教授还懂德语?!那些『二代』们果然不一定都是一事无成只能吃老本的紈绔子弟,还是会有好货色的嘛!年纪轻轻又是高学歷又是事业有成,还会好几种语言!你说……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也不管旁边的人有没有在听,小绿自顾自羡慕嫉妒恨着。 冬倩安静地覷着夏尧。 他俊雅的脸庞上布满浓浓的不豫,眉头紧锁,似乎在忍耐什么地抿着唇。 默了好一阵子,他才用听起来一点情绪都没有的平淡语调说了一句中文的回答:「刚才已经说了,如果没别的事不用一直跟着我。」言下之意是他本就没有义务迁就她的速度。 「可是我……!」大约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说了与这个国度格格不入的母语,伊莎贝拉急急改口。 「——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夏尧很快帮她下了定论。 一旁,冬倩和小绿不约而同有种惊叹的感觉。 虽然都知道尹教授对待路人不算热情,但像这样几乎有点粗鲁地打断对方的行为还真是前所未见!而这个被打断的人居然是他名义上的「姊姊」! 冬倩更由此再次联想到第一天见到伊莎贝拉时的场景。那时她已经怀疑夏尧说他和父亲新家庭的成员们相处「愉快」是否只是安慰,现在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的不安更加深了许多。 可是……他用的称呼上明明又挺近的——要知道,夏尧可不是一个随便就能亲昵称呼别人名字的人——再想到这一点,冬倩便愈加困惑起来:还是说,对家庭成员使用昵称单纯只是那头的习惯,完全没有她以为的,那种能象征两个人关係远近的意味在里面? 「……尧!!」伊莎贝拉被噎得直跺脚——不过即便这般不太雅观的动作,她依旧可以做得赏心悦目。 可惜这样的美不能撼动夏尧丝毫,他仍是淡淡的、波澜不惊的样子,唯有在看向冬倩的时候贫瘠的表情瞬间变得丰富且温暖。 「可以走了吧?」连说话的声音也冷意全无,柔和如轻风。 小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其实尹教授对待「姊姊」的态度说不上糟糕,只是不热情,然后有些距离罢了。可是因为她见过他面对自己好友时的模样,再说在他跟「姊姊」讲话之前又刚好才对冬倩说过话——这么一对比,立刻就显得他对「姊姊」小姊太恶劣了些。 「唔……嗯。」冬倩犹豫地瞟了伊莎贝拉一眼,很快朝夏尧点点头。再转身对小绿说,「那我先走了。」 「好,回头电话联係。」手上比了比打电话的姿势。略微默了一下,又想起来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对了对了小白。」 「什么?」 「要、加、油、啊!」挤出很萌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 小绿觉得自己刚才果然多虑了,依照目前的第一手情势来看,她的好友根本就是稳赢不输的嘛。 「噢!你饶了我吧。」 冬倩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随后将用过的椅子推回桌下,夏尧顺势接过她随手挂在肩上摇摇欲坠的包。两个人的动作没有一丝丁点生疏,配合默契,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一般熟络。 之后,他迈着为迁就她而稍缓的步伐,与她肩并肩离开了餐厅。 42、我是可以装得温和一点。 等到冬倩和夏尧完全消失在餐厅外,小绿收回视线,转头瞧了瞧一旁被留在原地的「姊姊」小姊——她正满脸怒意狠狠地瞪着餐厅大门的方向。小绿不由得浑身一颤,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自己的物什,连招呼也不打,没发出一丁点多余声响地悄悄溜走了。 另一边,领着冬倩出了餐厅朝停车场走的夏尧闲聊似地问:「加油什么?」临走时小绿说的那句话勾起他浓浓的好奇。 「没、没什么。」冬倩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心里将小绿骂了个遍。 夏尧瞇眼盯了她一会儿,不知在考虑何事,倒是没再继续追问。 少许静默过后,冬倩决定她可以另开一个话题,免得气氛好像有点僵滞。于是她提起伊莎贝拉来找夏尧的事。 「伊莎贝拉找你有事吗?」在冬倩概念里,伊莎贝拉算是她陌生的「家人」,所以潜意识里她认为或许是「那一边的」家里发生了什么。 夏尧顿了下,抿了抿唇,轻轻蹙着眉说:「没有,她就是闲着没事做。」 「哦——她在c市是不是除了你没别的认识的人?那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吧。」点点头表示了解。 在m大第一次见到伊莎贝拉以后,有回在家闲聊天时他倒是跟她提过,伊莎贝拉是第一次来亚洲,以前似乎也没听说她在这里有什么朋友的样子。那时候她本来还想有机会应该和她稍微套套近乎,毕竟她们也算是「一家人」的。谁知她还没递出友善的橄欖枝,对方就已经先一步挂起了战牌,而且甚至连她的身份都没兴趣搞清楚!自然而然她也就没那心情热脸去贴别人冰冷的尊臀了。 一思及此,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一句问话想得太单纯了一点。 伊莎贝拉很显然是喜欢夏尧的。并非姊姊对继弟应有的亲情那种喜欢,而是一个女性被异性吸引得无能为力的那一种,不然也不会在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急急忙忙就来宣战。 所以,她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想要和夏尧多多相处才来缠着他的吧? 想着想着,冬倩感受到莫名的不快。 这种像是私藏的物品被别人窥探的戒备感、好似珍爱的东西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偷走的危机感……她直觉地不敢深究了。 夏尧不太在意地撇撇嘴:「可能吧。」 对话噶然而止。 见她突然沉默,夏尧不免略微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冬倩摇摇头,顿了片刻,望向身旁他的方向,似认真似打趣地说,「话说回来,你对女孩子还是稍微温柔一些嘛。」虽然她已经打从心底对伊莎贝拉喜欢不起来了,但还是觉得夏尧今天的态度挺伤人。 而且他对小绿也是淡淡的,那或许有一部分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没有直接给冷脸看,一点都不友善。 他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回神:「我是可以装得温和一点,但你早就认识全部的我了,所以没有那个必要。」 更何况,与其昧着本性、冒着被她误会的风险对一群无关紧要的人温柔,还不如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只对一个人好,只对一个人发自内心地笑。一旦那个人能领悟到这点的时候……就算先前有再多不满,大概也会原谅了吧? 夏尧说得很认真,专注的神情让冬倩连下意识的吐槽都忘了。 她……她明明是在讲他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怎么到头来却像是在说着他对她一样? 「我……我又没说你对我不、不够温柔……」不自觉地舌头打起结来。 更何况,什么叫「装得温和一点」啊?她不过是建议他不要太冰山、过犹不及,以后惹得异性都讨厌他而已。 他轻笑。「那对待外人如何,又有什么关係呢?」她是否明白?对他而言,他只需要对她一个人温柔,就够了。 冬倩哑然。 确实。 仔细想来,夏尧早已成年,为人处世上自有他的习性。但是说到底,他怎么对别人和她根本不相干啊! 而且自己不是最讨厌那种对谁都好的人了吗?那么夏尧这样对谁都保持足够的距离,不正应该是她欣赏的才对吗? 「说得也是啦……」她訥訥地接道。 她刚才只是想建议……「建议」罢了。 「所以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嗯?」他的笑靨更深,带了几分蛊惑的意味。稍稍上扬的尾音仿佛绒绒的羽毛轻轻扫过她的耳畔,引得一阵禁不住的颤意。 一瞬间,她觉得好像自己连耳朵尖都在发烧。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是特别的,不需要拿自己跟别人比,更不能比。这当然也包括态度,对你的,和对别人的……」声音柔和一如微风,温温的、暖暖的,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发丝,「……不一样。」 更加低沉的声调,每个字都像敲打在她心间一般撼动。 心跳变得激昂而敏感,几乎能清楚在脑海在耳中拟出那非比寻常的极速的节奏。 砰咚、砰咚、砰咚! 雷鸣一般的心脏鼓动。 还有他的话语一遍遍不断回响…… 特别的。 ——不一样。 她的眼中好似除了他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她的耳里似乎除了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的脑内仿若除了他再不能想任何事情了。 所有的视线都被他一个人夺走! 所有能闻听到的都是他的嗓音! 所有的思绪都被他一个人佔据! 这一刻,她已经无法思考。像是被催眠被洗脑了,过去困扰她的那些犹疑困惑全都远远飘散,满心满眼满世界都只剩下他,是他,还是他! 「嗯。」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他露出满意的笑:「那我们回家,嗯?」 「好。」 手牵着手,一路,不曾有一方松开。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渐渐涌现出一种说不清的、但她不讨厌的温暖滋味,稍早前那稍稍的不舒服全都消失不见了。 43、被人等的感觉真好。 然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m大校庆。 不过这学期冬倩终于不再申请学校宿舍,自然不会有「舍友」拖着她去校庆「逛逛」。唯有几个关係比较不错的,不是有摊位要忙只跟她说了句「要来看看喔」就当完成任务的,就是原本便对校庆没兴趣,趁机当休假的。没人拽着冬倩参加校庆的结果,是她也跟着在家混上几日,权作假期了。 她事先当然也有问过夏尧是不是有兴趣,但夏尧最近正因为公司分部定下地点以后的相关事宜忙得分身乏术,巴不得能有几天空闲让他把落下的进度赶一赶,校庆什么的在这个时候简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虽说学校为了校庆惯例地给了「校庆假」,不用到校上课,可是冬倩和洛辰——倪柔男友的直属学弟——之间一周三次的一对一小组并未因此间断,所以到日子还是得去学校,没法完全宅在家里不出门。 一般来说,即便不过短短十来分鐘步行的路程,夏尧仍是一定会开车送她的。一则冬倩还没考驾照,如果要用车一定得有他﹔二则夏尧是打定主意对冬倩「宠」到底,能当司机的时候「绝不手软」。 可是他这几天真的太忙了,临出门还接到远在英国的合伙人打过来的越洋电话。 冬倩等了一小会儿,见他那边似乎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样子,但这边离她约好的时间又越来越近,索性留了话给在公寓帮他们打扫的王阿姨,请她回头帮忙给夏尧带个话,就说自己先走了。 夏尧这边的事情确实比较麻烦。能教合伙人在他们那边大半夜正该睡觉的时候匆匆打电话找他、而且语气还特别急迫的,必然是非常紧急的状况。攸关公司应变决策方面的事,于情于理他都推托不了,只得耐下性子和合伙人商讨完,有了个大概的定论才暂时作罢。 他一挂上电话便急急离开书房瞧瞧冬倩是否还在,然后第一时间听到了王阿姨的转告。他不意外她自己先走,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实在是太长了,如果她真的一直等着他的话,十成十会迟到至少半小时。可是心里仍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好像一天没能当上「司机」就有些坐立难安似的。 「凃小姊说她结束之后会自己回来,要尹少爷您不用忙去接她。」王阿姨尽职尽责地把冬倩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转述了一遍。 其实他和冬倩已经跟王阿姨说过许多次不用对他们用敬语,但王阿姨很传统,她似乎认定自己是「下人」,非得尊称冬倩和夏尧「小姊」、「少爷」。夏尧到还没觉得有什么困扰,在爷爷那边、公司里面也时常被这样尊敬,那些尊称他已经听得麻木了﹔但冬倩实在不习惯得紧,玩笑似地跟他提过好几次,说每次这样被称呼就感觉自己回到了旧社会之类的。 可惜冬倩拗不过王阿姨的固执,只好苦笑着继续生活在「旧社会」里。 「我知道了,谢谢。」夏尧很礼貌地点点头,表示感谢。 很快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堆积成山的公事。 另一边,冬倩打了车赶到约好的图书馆,虽然还是不免迟到了一点,索性不算太离谱,洛辰也理解非必须到校的日子她从校外过来是有更多的机会遇到突发状况。她不好意思地道了歉,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 每次一对一小组其实并没有严格的时间,通常都是两小时左右,可毕竟不是收费的家教寸时寸金,加上两个人熟悉之后时常也会闲聊几句。以前因为惦记着夏尧还在等她一起回公寓,所以再怎么聊也不可能太久,今天没有别人在学校「等着」她回家,没了「后顾之忧」的挂念,几乎算敞开话匣子了。 洛辰在闲谈的过程中说起他交换学期的计划。由于他打算学科期末考一完成就走,恰巧他的课期末都排得比较早,甚至在寒假开始前两三周就能结束,所以还能一对一小组的机会其实剩得不多了。 实际上冬倩觉得他的口语练得很不错,基本的日常应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达到如此程度,也只能说他真的很努力了——不过洛辰仍然希望能够再多学一些是一些。 他腼腆地询问是否能将一周三次的小组改为五次,考虑到寒假已经不远,冬倩便不太为难地应下了。 接着还天南地北闲扯了一会儿,聊起欧洲的风土人情、讲到法文的繁復拗口……稍不小心就聊得比平常晚了许多。 婉拒了洛辰问要不要一同去餐厅吃晚餐的邀约,也没答应他送她回家的提议,冬倩急慌慌地冲回公寓。先前没注意,结果等她到家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他们平时习惯吃饭的点。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夏尧会不会等她吃饭等不到人生气,谁知进了门才晓得,他竟然还在忙! 王阿姨在下班回家前为他们准备了晚餐,留在灶上保着温。 冬倩到家时虽然客厅里有王阿姨留的一盏小小的暖灯,但空空荡荡的,看上去冷清得吓人。 她随手将背包放到沙发一角,扬眼覷到书房的门缝隐隐有光亮透出来。她很快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果然就见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专注在书桌前。 「夏尧?」 被她的声音从文档之海中叫起,夏尧抬头,微微一哂:「你回来了。」 说着,他第一时间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堆成一摞,表示暂时不打算继续忙公事的意思。 「嗯。怎么不先吃?」眉眼弯弯望着他。 「刚才还不太饿,就说再等等。结果一忙起来就忘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会是刻意在等我吧?」冬倩怀疑。 夏尧没作声,依旧温温笑着。缓缓走到她面前,然后柔声问:「饿了吧?」 即使没有听到他承认,但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以后不用特意等我吃饭啦,到点我没在家的话你就自己先吃啊。」她还真怕将来有天万一她遇到紧急状况回不来又没办法联係他,他会一直饿着肚子等她回家,那就麻烦了。 夏尧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只是拉着她的手,慢悠悠地离开书房往餐桌走去。 他拉开一张椅子推着冬倩坐下,接着到厨房把温在煲里锅里的饭菜一一盛出来,再全数端到桌上。 直到坐定,才再开口,「好了,吃饭吧。」 依旧是温和的笑靨。 冬倩忍不住叹息了:他不答应。 没再咬着这个话题不放,非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不可。 她了解他,固执己见的时候哪怕逼得再紧也得不到一个字的回应,只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再说,追着别人要承诺这种事实在再愚蠢不过了。先不讲对方是不是心甘情愿、是不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即便是个够诚恳的,还懂得「善意的谎言」那回事,更别说被问烦了的人很容易就能给出应付的回答,那么就算得到了这样的答应就能怎样呢?别人决定阳奉阴违的时候,难不成你还能预先阻止? 朝令还可夕改,说得再多都不如实际的行动来得可靠。所以他没有应声,至少表明他不愿敷衍她了事,她应该觉得高兴的。 「嗯,快吃饭。」 表面上虽是一派云淡风轻,但在心底,冬倩不能不对自己承认一件事—— 其实,被人等的感觉,真好。 44、有种不想放手的冲动。 夏尧的公司建立亚洲分部的事情基本已经有了定论,他与他的合伙人们选定了s市新兴商贸区的一处地皮,买下来打算将旧物全部拆掉,重建一座新的分部专有的办公楼。 然而分部的工作不可能候着直到办公楼建好了再展开,在商场上每分每秒都是关键,稍迟一点就有可能被对手抢下先机。因此在决定好未来分部办公大楼的坐标之后,夏尧又很迅速地,在s市另一个商业区里新建不久的几栋办公大厦中选了顺眼的一处,签下一整栋大楼的租约,作为分部临时的办公地址。 他的合伙人从欧洲调遣了几名资深职员过来支援,分部的公事顺应夏尧的预期逐渐进入轨道。 暑假的那会儿夏尧为了开设分部找地点等等相关事宜忙碌,一天一天做着「空中飞人」。本来冬倩还以为等那些杂事处理完之后,他就能轻松一些,谁晓得,一朝有了分部的办公地点,所有部门立刻运作起来,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结果夏尧变得比她预估的忙上百倍,只要是没有排课的日子,他几乎全是一早出门飞s市,再到半夜甚至凌晨回到c市公寓。 就算s市和c市之间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飞机,若是加上去机场的车程以及必须提前抵达办理登机的时间,每天也要浪费四五个小时,还不说飞机可能遇到晚点或者其他状况。连冬倩夏尧的祖父听说之后都很心疼孙子地要出借他的私人飞机,却被夏尧拒绝了。 冬倩当然好奇夏尧没有接受祖父好意的缘由,毕竟如果用了祖父的私人飞机,他在路途上能节约的时间何止一半?夏尧的答案是,祖父的私人飞机出动,s市当局不可能不知道,而一旦他登上了那架飞机,将来无论有多少成就也许都要因为祖父的官威折半了。 单是这一点,冬倩就对自己这个弟弟有说不出的自豪。 不是她老王卖瓜,国外的情形她不敢打包票,但国内这些人有几个身后有背景的时候会避免用到的,谁人不是竭尽可能地利用周遭所有的资源?「走后门」、「潜规则」这些词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它们反应的是当下无可逆的社会现状。 可是夏尧偏偏不走寻常路。明明他拥有比许多人幸运不知道多少倍的金汤匙,却丝毫不愿拿出来示人。 他想靠自己的能力,而他确实有那个能力,绝非好高騖远。 ——这是冬倩尤为欣赏的一点。 在她眼中,理想的男人理应如此。 无论环境如何,他都有那个能力可以崭露头角﹔顺境时不会庸庸碌碌得过且过,逆境时仍然超群绝伦,不为困难击倒﹔仅凭一己之力,不借助任何外因,便能出人头地—— 所以看到自己的弟弟这般优秀,她无法不骄傲。因为在她眼中,超凡若夏尧这般的,已经接近凤毛麟角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在不远的未来,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也许就是伊莎贝拉,又或许,是另一个她认识或还不认识的人,将成为比她更加亲近夏尧的存在……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会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愤恨,还有像是渴望毁灭一切似的狂肆怒意。 她开始察觉到自己似乎对夏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独佔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并未察觉。大约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入侵者」,所以当她遇到伊莎贝拉的宣告时,心底浓烈的依赖瞬时转化为不安,害怕终将失去他的恐惧。 和别的爱慕夏尧的人不同,伊莎贝拉的身份是特殊的,她是一个与自己一样「理应」跟夏尧亲密无间的人。因此过去不曾有人激起她的危机感,但伊莎贝拉做到了。而且,她和他是没有血缘的,他们甚至可以比她和他「更加亲密」……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不敢再继续思索下去,胸腔中漫溢的疼痛几乎要使她停止呼吸。 这是不应该的啊! 夏尧本来就早晚都会离开她的,世上哪有相携走一生的姊弟?又不是古代的埃及! 但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有种不想放手的冲动? 45、她也说不清楚。 最近一直被这样「不应该」存在的思绪困扰着的冬倩,心中繁乱得越来越不敢和夏尧靠得太近。 不该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约是心理作用,现在的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时,总会发现那些理不清的混乱想法仿若映在了她的眼瞳深处,以至于这些日子的她连和夏尧对视都会觉得心惊胆颤,好像所有她希望隐藏的不堪都会透过双眼泄露给他。 她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一个与弟弟关係太好的姊姊,面对即将到来的「地位不保」而无可避免產生的落差感在作祟。 说不定……就像那些婆婆总是看不顺眼儿媳妇的理由一样。 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说着:不能再细想,不敢再细想。 所以对了,一定就是这样!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当作已经想明白了。 「……你干嘛突然打自己头?」 啪地一声,冬倩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了一旁的倪柔一大跳,连忙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以防止某人想不通又给自己第二掌。 「噢,没什么,想通了一些事。」她想起自己稍早前碰巧遇上倪柔,随口哈啦了几句之后发现她二人下一站的坐标相同,现在正在一起去洗手间的路上。 揉了揉头顶被拍得有点疼的地方——噢,刚才下手太狠了! 倪柔莫名地瞟了她一眼:「想通自己很欠捶?」不然这类自虐似的举动可不是一个「想通」了的人会做的事。 「才不是啦!」谁会觉得自己很欠捶啊?又不是自虐狂! 对冬倩嗔怪的反驳倪柔决定不予置评。反正她有的时候就是会忽然抽风,倪柔已经习惯了。 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 「你和洛辰的一对一进行得怎么样?我听桑克啟说等不到学期结束他就要去法国那边了。」 「还不错啊。不过洛辰说他还是会考完期末再走,所以应该是他的期末都排在比较前面一点的时间。」 这是那次聊得比较久的小组时冬倩被告知的消息。 「哦?那倒是比我想象的晚一点。」倪柔挑挑眉,带了几分笑意。 这回轮到冬倩奇怪地瞧回去了。「你对男友的师弟还真上心嘛。」 「上心不至于,不过是忽然想到了,顺口一问。」上了楼梯转了个弯,目的地已经不远,倪柔边说边翻找着背包里的化妆袋,「而且洛辰人不错啊,偶尔关心一下认识的『好男人』这是身为女性的一点点特权、人之常情嘛。」 很调侃的语气,一听就不是认真在说话,所以语义应该是折扣再折扣,于是冬倩也跟着玩笑起来:「嗯嗯,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惜比我小啊。」末了还做出一脸遗憾的样子,好似真的感到无比惋惜似的。 「尹助教也比你小啊。」倪柔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对于当初得知这一事实时的惊讶感受,她可是记忆犹新的。 冬倩一噎,默了半晌才好不容易闷出一句:「……他又不一样。」一个是弟弟家人,一个是外人,怎么有可比性? 「喔?」听到回復的倪柔笑得别有深意,显然是对这句话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洗手间歷来都是最受欢迎的八卦集中地,不论地点无关面积,只要是做这个用处地方、只要里面有至少两个彼此相识略熟的人,一般绕不出相互寒暄着就渐渐开始八卦起来的固定路线。 而冬倩和倪柔推开门的时候也不例外,洗手台前两个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生的声音正好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可不就是混血的优势,长得那真叫一个漂亮,棱角分明的五官绝对不是我们靠化妆能轻易比上的!」其中一个忙着对照镜子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的女生在冬倩与倪柔进门时顿了下,视线从镜中对上她们的,大约是见来人并不眼熟,遂又无所谓地继续一边补妆一般跟她旁边的人聊起来。 「的确是很漂亮,果然混血出美人啊!男女都是!」另外那个努力整理发型的女生回她朋友道。 冬倩和倪柔相视一眼,没出声,各自找了一个隔间解决歷史遗留问题去了。 洗手间不算太大,里面除了进门时对上眼的四个女生之外再没别人,冬倩倪柔又都是安静的,所以洗手台前面二人的对话尤为清晰,哪怕隔着隔间的门也无法听漏一丝一毫。 冬倩很快发现,她一开始以为没什么关係的对话,其中之一讲的竟然是她熟悉的人—— 「男人有谁能不被美色所动?再说他们还是没有血缘关係的姊弟,近水楼台吶!我赌一根黄瓜尹教授最后肯定是跟他这个混血的美人姊姊好啦!」一开始说话的女生声音很尖容易辨认,冬倩立刻就知道话出自她口。 「那可不见得,说不准人家尹教授就喜欢吃清汤阳春面?男人不一定都好色啊,不是还有圣人柳下惠?」另外那个女生的声音比较低沉一些,但此时说得很是兴奋,音调也不比前一位低多少。 「柳下惠?不是说他坐怀不乱是因为『无能』嘛。」尖细的哼笑。 「才不是那样咧!反正,我赌五斤节操,混血姊姊不是尹教授那口菜!」 ——若是听到这里还没听明白对话的中心,冬倩她就不用在学校里混了。 果然,上回听到小绿提起伊莎贝拉的种种那时,她就知道夏尧和伊莎贝拉的关係已经传开,会被许多人当作谈资了。毕竟在国外相处多年的继姊弟,这种关係在现代言情文学中是非常引人臆想的,就像小绿那次讲到时第一时间开始联想到的那样。 虽然她也清楚关于夏尧的事很容易被人八卦有极大部分缘由是因为夏尧的出眾,但是听到有人把他和别人扯在一起,果然心里面会不太爽快。 冬倩苦笑着。 而且她似乎能明白伊莎贝拉的用意:在告诉对方她是他姊姊的同时,立刻澄清他们并没有血缘关係的事实,于是所有人都像现在一样意识到了她「近水楼台」的这一点。 「那你的节操我要定了。」 「哼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别忘了外文係那个谁,尹教授可是天天送上门去给人家黏的。我倒觉得你的黄瓜买定了。」 「对哦!忘了还有那一茬啊!我的继姊弟禁恋物语遭遇史前最大危机了!」 「你想太多了吧你。」 洗手台前的两个人边说边走出洗手间,对话的声音逐渐隐在门外。 冬倩离开隔间,透过镜子与已经在洗手的倪柔视线相接。 只一瞬,倪柔就乐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发现自己成了八卦当事人,感觉很特别吧?」 这是红果果的幸灾乐祸! 冬倩白了她一眼,没回话。 「其实最近几个星期周围的八卦几乎都是这个,听一听就习惯了。」以为冬倩是不开心自己成为流言主角,倪柔意思意思地安慰了一句。她自己是对这段传闻早就听到麻木了,而且到目前为止大家都还扒得没什么攻击性,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闲言流语嘛,不是你也可能是她,再没有特色的人也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谈资,这是制止不了的。所以只要没有詆毁诽谤诬蔑,那么当作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来看待就好了。 「哎呀,不是那个问题啦。」 冬倩洗完手随意甩了甩,然后将就半湿的手指揉揉太阳穴。虽然极力克制自己想得太多,但是最近总是不自觉便胡思乱想起来,等到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天马行空到了头痛的地步。 毫无疑问,她是在意夏尧的。 可是这份在意之中,似乎……也许、好像、大约……参杂了一些她不敢深思的成分。 她也说不清楚。 ——又或者,是她不允许自己清楚? 46、有人在等你了。 「那是什么问题?」倪柔当然不会知道冬倩的心思转折,只是单纯好意地关心道。 冬倩犹犹豫豫地「唔」了一声,沉默少时,干涩涩地笑了笑,「没什么,算是我自己的问题吧。听到别人乱传自己和身边的朋友,有点……」那些真正的復杂想法教她怎么说得出来?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 倪柔打量似地看向冬倩,片刻之后收回视线,将化妆袋装回背包里。像是接受了冬倩的说辞,没再追问什么。 两个人刚走出洗手间所在的大楼,就见到笔挺站在楼外花坛前面等待的夏尧,还有离他不到两步距离,正叨叨说着话的伊莎贝拉。 夏尧的站姿总是显得十分庄重,犹如参天古松,高大而挺拔,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凛凛颯爽的果决的美。 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祖父是个非常严谨的军人的关係,从小他就对孙辈的几个便是按照训练新兵式一板一眼的教育方式在培养,但凡站姿、坐姿、行姿、作息时间、乃至用餐时刻与礼节都有严格的要求。冬倩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倒还好,祖父疼她宠她迁就她,对于她的底线也就一松再松﹔除此之外,上至大堂哥大表哥、下至夏尧,哪一个没因为「行不够正」、「坐不够直」挨骂挨家法戒尺的?! 不过祖父的严厉与苛责自然也有很多好处。至少现在看来,过去受的「苦」都已经转化成了夏尧吸引人转不开视线的魅力,成了一种气质,使他即便只是什么都不做地站在那里,都能让人看得忘了自我。 此刻他直直站着,唯有稍稍向一侧不明显地微倾的颈线,晦暗显示出他正在听着旁人的絮絮念念。 即使离得很远根本听不到他们之间交流的内容,然而夏尧清冷的神色却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青梅竹马先生果然很抢手吶。」倪柔显然也注意到等在花坛那边的夏尧,以及他周围的情形,开口调侃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笑意。 「是啊,真是羡慕嫉妒恨。」冬倩的回答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确实对现如今能够优秀如斯的夏尧感到浓浓的自豪,可是她同时也对夏尧的「高人气」觉得焦虑。那种感觉或许有一些是羡慕,但肯定还有很多不是。 倪柔表情很是復杂地望向她,「摆出那么羡慕的表情是给谁看?你的行情也不差的。」 冬倩在这些事上似乎一直有点找不着正确的节奏。明明也有过憧憬别人的经歷,却总是对别人的思慕接收不良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意识到别人的好感,还是没看对眼索性装傻,反正表现出来的是迟钝得吓人的一面。 「……啊?!有吗?」 眼前露出一片茫然的脸,倪柔真是一点不意外。「嗯,有的,有很多。」 「骗人!」冬倩压根不信,在她的概念里,自己是壁花小姊那种类型的杯具,「比如说?」 「比如说我才不会帮别人表白好吗?自己想。」虽然点醒好友有的时候是闺密应该做的事,只不过目前的情形下她完全不想做「好人」,还是等某人自己领悟吧。 「是举不出来例子吧,害我白激动一场。」 冬倩是一时忘记,在倪柔眼里夏尧也算是「追求者」一号的,所以肯定不可能举不出例子,而是真的不想越俎代庖,抢了人家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告白。 「当然不是。我再提示一下好了,你最近接触过的人里就有。」被当作在胡说八道,这种影响信用的事倪柔可不会认。 「最近?」冬倩真开始仔细回想起来,但脸上的神色表现出她脑海中的一片空白。 「唉,笨家伙,怎么就没想到我也有学法文的啊……」倪柔自言自语般地喃喃了一句仿佛和她们聊的主题完全不相关的话。 「……誒?你说什么?」声音太小还嘟嘟囔囔像藏了一嘴东西似的,根本听不清楚内容。 倪柔摆摆手:「有人在等你了。」 她朝前面扬了扬头,冬倩下意识扭头看——不知什么时候伊莎贝拉已经离开,夏尧正遥遥凝视着她,任谁都不会错认他在等着的人是她。 「我和桑克啟还有约,先走这边啦。」抬手指向通往另一个方向的路。 「哦、好,回头见。」 「掰!」 目送着倪柔渐渐走远的背影,冬倩忽然觉得很羡慕。 即使倪柔一贯连名带姓地叫她男朋友,听上去一点不亲密,可是她言谈间流露出的亲昵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忽略的。 她向往的不也是这样的感情?也许没有惊涛骇浪,也许没有轰轰烈烈,然而情丝万缕紧紧缠绕着两个人,将分不开的彼此密密牵係在一起。 「在想什么呢?」在冬倩还未察觉的时候,夏尧已经走到她跟前,见她半天好似回不了神一样,不禁问道。 「吓——!」 驀地在眼前出现的一张放大的俊脸,惊得冬倩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是熟悉的面孔,才松了口气,「讨厌,又突然出来吓我!」 「……『突然』?!」夏尧挑眉,也跟着让开半步,以二人此时的站位示意她,他是迎着她走过来的,理论上她应该能看到他一路接近,根本不存在「突然」一说。「我可能没办法更『不突然』一点地出现了。」 冬倩噎住。 好吧,其实她心里明白是因为自己走神才被吓到,本来就不怪夏尧的。 「怎么今天比较早?」迅速转移话题。 她这一周都和夏尧约好在这栋楼前面匯合,然后再一起去停车场取车回家。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到这边来,还恰好遇到了倪柔。 不过本来他们约的时间更晚一些。夏尧有个学生的officehour预约,在预计中应该至少要半小时以后才会到,因此她才不紧不慢地和倪柔边走边聊着去洗手间,以为时间还早嘛。 「本来要过来的学生有急事来不了了,发了封email给我说要再约时间。」未尽的话便是所以他就先闪了。 「哦。」 又是一阵沉默。 47、寒假有什么打算? 冬倩认为自己前面有些无理取闹,自觉没脸,不好意思再转话题,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牵到她想知晓的主题上去,于是硬生生地把对话卡在这里。 实际上她确实很好奇伊莎贝拉方才找他是在说什么。 一直以来她所目睹到的夏尧对伊莎贝拉的态度实在不算友善,即便清楚伊莎贝拉对夏尧抱有幻想,在她的认知中,伊莎贝拉估计也不会疯狂到不顾自尊地跑来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哪怕头两次见面,她给她的印象都有些许蛮横无理,可至少从过去与夏尧的交流中偶然提到「继姊」的时候,夏尧言辞语义中带出的意思来看,她感觉伊莎贝拉是一个满高傲的人。 因而如果没有找到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多半不会找上门来念叨。 一路走出去好长一段之后,夏尧忽地问冬倩:「寒假你有什么打算吗?」 「誒?什么?」他开口得太突兀,她的注意力没跟上。 「寒假,有没有什么打算?」夏尧倒是很习惯冬倩偶尔慢半拍的反应,耐心十足地重復了一遍。 冬倩偏头想了想:「暂时没有,要看妈回来有什么计划再说。」 母亲凭自身努力成为独当一面的经理人之后,事业可说是势如破竹、蒸蒸日上。当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她变得越来越忙碌。 她的工作性质本来就与境外各大企业密不可分,现在更是出国出差如同家常便饭。前几年还没有那么明显,夏尧回国的前后这两年几乎都可以在国外安家置业了。 不过再怎么忙,新年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想方设法排开所有事务,回c市的家中和冬倩一起过年,母女两个人的团团圆圆。 冬倩也知道每年母亲要排出来休息有多么困难。倒不是公司压榨员工不给休假,而是大多数国外的公司企业都不会过中华年,春节这种时候人家都在正常工作。该竞标的竞标、该签约的签约,商场如战场,如果因为「过年」放假错过了对方的什么期限而被对手公司抢先一步,就得不偿失了,不是吗? 所以每一年能和母亲一起倒数,冬倩心里都充满感恩。 「上回妈打电话回来,好像是说她们公司最近在争取的一单竞标开标时间就在除夕初一那几天。」夏尧想起来不久前和母亲通话时听到的消息。 「是吗?」冬倩对母亲说的工作上的事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也不太懂,不为难自己多想,所以眼下一点回想不起来母亲曾提过这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夏尧轻轻敲了下冬倩的头顶:「你倒是认真点听妈说话啊!」 「哎哟好疼!」她装作很痛地捂住被攻击的地方,「我哪有不认真听?只是忘了咩!」 对于她的反驳夏尧仅能好笑地摇摇头,「如果妈今年排不开时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b市看爷爷?」 去年他也问过,但因为母亲赶回来,结果变成了她留在c市陪母亲、他一个人去b市到尹家老宅过年的情况。 他懂冬倩总将母亲放在第一位优先的心态。直到父母离异之前,冬倩和他都几乎是母亲一个人带的,父亲很少回家、一回来也时常都争吵,因而她和母亲的关係比父亲近得多。再加上父母分开之后她就一直跟着母亲,感情自然比任何人都来得深。 另一方面,过去冬倩和他都以为父母离异是因为父亲出轨,所以很多年都对父亲没什么好脸色,虽然很久以后被澄清说父亲母亲分开的缘由里没有膾炙人口的小三情节来添菜,可是已经变得很淡的父子情谊却很难再修復到很亲近的地步,充其量只是态度比过去好许多而已。 于是早几年是由于对父亲的「敌意」,连带地任性不想回去尹家,后来则是觉得本来就不该在合家团圆的日子留母亲孤孤单单一个人,平时那些日子又找着借口觉得没有回大宅的名目——实际上是她不肯一个人回去挨祖父的骂,只想着拖过一天是一天——结果便这样继续「不回家」下去了。 祖父对夏尧抱怨过好多次,说他这个孙女跟着母亲离开尹家之后就像丢了似的,除了一年可能还接得到一两个电话来问候,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人了。老人家是非常伤心的,即使能够理解冬倩心疼母亲的考量,难免心里还是会有被「拋下」的感觉,一直耿耿于怀着。 「唔……也行。」 冬倩自己也对过去几年找了各种理由借口不回b市的举动感到汗顏。不管最初的理由是因为心疼母亲还是反感父亲,祖父、大伯、姑姑他们对自己从来都是全心全意的疼宠,有时候比长孙亲子更甚。所以她这样一走不见踪影,无论如何都很辜负他们投在她身上的亲情。 「哎呀,我好多年没回去了,这次要是回去的话肯定会被嘮叨死!」老人家的念功她绝对不想见识。 「爷爷有得念了,你就受着吧。」夏尧一点不同情。 横了他一眼:「讨厌,再说我就不回去了!」 「不想要你的车了?」知道她只是随口抱怨,他也不当真,反倒提起一个大概早被冬倩遗忘到不知什么角落去的诱饵。 「车——?」冬倩傻乎乎地盯着夏尧故意在手里摇来晃去的车钥匙看了好半晌,驀地一拍手,「啊,对喔!爷爷说要送我一辆车!」 去年就想回去「领赏」的,但由于母亲行程变动而作罢。当然,她还没考驾照,对车的想法其实没那么强烈,每次表现得很期待纯粹是因为听到祖父还挂念着她的感动。 「决定回b市了?」 「嗯,如果妈不回来过年的话,就这么决定了。」也确实应该回尹家一次了。 「那我们初一回去。」夏尧一锤定音,好似已经篤定母亲今年不能回国过年了一般。 不过……「为什么初一才回去?」 过年不都是应该除夕就回老宅的吗?他要她一起回尹家过春节,却又决定初一才回去,这不是耍着她玩吗?! 夏尧默了片刻,才道:「今年阿姨和伊莎也要去爷爷那边过年。」 这下轮到冬倩静默了。 虽然很多小时候抱有的怨懟都在成长中渐渐被厘清,虽然现在的她已经能很平和地与父亲相处,但是对于这个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她潜意识里仍有很深的抵触。距离得远的时候,她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闻不问,可如果在尹家老宅子里遇到……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设想这样的场景。 更何况,她现在对伊莎贝拉採取的是躲字诀,当然不会愿意在放假这样理所应当清净的时候自己撞上去找心烦了。 见她许久不接话,夏尧补充道,「刚才伊莎跟我说,阿姨今年排了年假,就是要带她去给爷爷见一见。」 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夏尧口中的阿姨虽说跟着父亲到b市见过其他尹家家族成员几次,伊莎贝拉却是从来没跟来过的。一则春节年这种时候不是瑞士学校的固有假期,二则她本来也不算是真正的尹家人,不刻意请假来参加家族聚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过她们初一就回瑞士去,爸会多留几天,所以我们初一晚上再回去,正好可以错开。」夏尧自是知道冬倩不想见人的态度,所以一知晓这事,立刻就想好了避开那边的安排。 所以刚才伊莎贝拉就是在讲这件事吗? 冬倩心里想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 她要是真和那位阿姨在尹家除夕夜的餐桌上打第一次照面,还不一定会把好好一顿团圆饭的气氛搞得多尷尬呢,倒不如避开一天晚点再去跟老爷子拜年。除夕和初一,反正都在新年期间嘛,相信爷爷大伯都不会介意的。 「还有,我除夕前那一个礼拜都要在s市。」夏尧接着又说。 「……你们分部有事?」冬倩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公司的事。 「嗯,有些事情必须要在放假前办完,不然会影响假期结束之后的工作进度。」 亚洲分部刚开始运作,他作为一个创办人不长期在公司坐阵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有公事急需要他处理的时候自然不能找借口再逃开。 「不过除夕那天下午就没事了。我是回来c市和你一起飞b市,还是……」问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们直接在b市机场匯合吧,飞来飞去的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你也会很累,这句话被冬倩咽在肚子里。 「那就这么办吧。」 虽然他其实是想先回c市再和她一起去b市的,不过他也愿意顺应她的想法。 「说得好像已经确定了一样。」冬倩白了他一眼,「先等妈确定她过年的行程,然后再说啦。」 如果母亲会回来过年的话,她就又能欠疚感折上加折地赖在c市不用动了好吗? 「好,到时候再说。」夏尧抚了抚她的发顶,眸中的笑意满满。 48、我们回家。 母亲果然一如夏尧所说,必须在过年前后忙一个竞标的案子。除夕初一是肯定没法回来了,不过公司还算有点人性,在竞标小组要「闭关」准备竞标案之前先给组里的华裔员工放一周的有薪假,同时也允诺了竞标成功之后的员工旅游,权作拖着大家不能与家人团圆的补偿。 即便只有一周的假期,母亲仍然不厌其烦地包袱款款飞回c市来,只为和儿女能相处一些时候。 严格地说,除却越洋的飞行时间、来回机场登记等机、在境外转机候机、以及时差等等因素,母亲能够在c市停留的时间不足四日。可是既然母亲连长途旅行的疲累都克服了,心疼母亲的冬倩自然也要排除万难把行程都空出来,以回报伟大的母爱了。 不仅她自己要婉拒所有朋友的邀约、小组的聚会,还要求夏尧也要尽可能的排出时间,好让母亲能在家享享「天伦」。 好在已时值期末,冬倩本来也没什么期末考,都是期末论文,不需要本人去学校,只要在时限内直接发到教授邮箱就可以的那种。因而要她留在家里陪母亲几天并没有什么为难。 夏尧则是直接将期末事宜全数推给了他的助教来负责,公司的事也尽可能地交给他的特助全权负责,实在有必须他亲自经手的事情时,就用视频会议远程指挥他麾下的员工们。 母亲虽然嘴里一直说不希望他耽误工作,但很明显是打从心底高兴的。 从在机场接到人直至再去机场送人离开c市,四天的时间都是姊弟两人陪在母亲身旁。或是在家促膝「闲」谈,或是母女两个人带上专职提包的「跟班」一行在商业街逛逛。或静、或动,总是「一家人」在一起行动。 当然免不了的,母亲难得露了几手绝活,让冬倩回味一下「家常」,也给夏尧机会尝尝久违的「母亲的味道」。这倒是夏尧喜欢的环节。并非因为母亲的手艺媲美五星大厨——即便那是谁也取代不了的特殊「料理」,可是但就口味与精致度来说,夏尧下了大功夫鑽研过的厨艺其实更胜一筹——而是他能够借助与母亲「切磋」炊事艺术的名号,更多了解某人的口味一些。这点叫他兴奋不已。 四天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母亲登上回公司的航班时,冬倩还真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竞标案一结束妈就会回来了,不用这么舍不得吧。」 看着愣愣望向已经看不见熟悉身影的关口的人,夏尧打趣。 「啊?才不是啦。」冬倩迅速回过头,朝他耸了耸鼻梁,「我只是有点失望今年不能和妈一起过新年了。」 从有记忆以来,这是冬倩第一次不能伴在母亲身旁陪她一同度过如此重要的节日,她会感到不习惯也并不叫人意外。 「虽然妈不在,但是今年过节有我,之后还会有爸、有爷爷、有大伯……尹家一大家子的人都会在。」难道这么多人仍无法抚慰她不能与母亲过年的遗憾? 「我知道啊。所以对于今年的新年,我可是很期待的。」那些好多年没见过的亲人,不知道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要是我直接跟他们说你今年会回去的话,相信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期待。」夏尧喃喃。 最初是因为还没说定,不想尹家长辈白高兴一场,所以没有告诉他们﹔后来从母亲的行程确定了他们今年新年假期的安排之后,又觉得不妨给长辈们一个惊喜,便继续瞒着了。 另一方面,他也考虑到他们准备初一才去老宅子,若是被爷爷知道的话,必然会强行要求他们改成年三十那天就回去。爷爷开口,他们不可能不遵从。可是这样一来,自然躲不过和阿姨还有伊莎贝拉见面了。他不想让冬倩不开心,索性用要给老人家准备「惊喜」做借口,即便尹家后来知道他们早到了b市也没太多话可以责备,冠冕堂皇。 冬倩浅浅一哂,最后再依依不舍地覷了母亲通过的关卡一眼,少时,反手勾住夏尧握着她手臂的掌,「走,回家咯!」 玄玉般的深邃眸子闪过一丝愉悦:「嗯,我们回家。」 冬倩在母亲回去工作之后花了个两天时间专心改完早已基本写好的期末论文,远远赶在最后期限前就发到了几个主课教授的邮箱里。 她的学期基本是结束了,即便学校官方的寒假应该还要再过一周才开始,对于冬倩来说当下已经算是寒假。 夏尧则还有一些期末后续,比如给学生成绩、写学期总结什么的需要解决。好在有两个副手帮忙,倒没花他太多功夫。 放假之后,夏尧又忙起公司的事,起早贪黑。需要去s市的时候早上天不亮家里就不见人影,晚上天黑回不来,通常要到深夜、甚至第二天天边微微见蓝才能听到家门有动静。不必到他市时,他几乎都窝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不是在和欧洲的合作伙伴视频会议,就是在远程指挥分部的特助。王阿姨不来的那几天还好,接近饭点他还能上厨房走一通——为了给她做菜——如果王阿姨在的话,那他根本是没有三催四请基本不走出书房门一步。 一开始王阿姨搞不清楚状况,还以为他们姊弟吵架、他在闭门置气呢! 冬倩虽说有些担心夏尧这样拼,会不会对身体不好,但她刚放假的几天也很「忙」。忙着还那几个因为母亲回国而推掉的友人邀约,想趁着大家都还没c市没离开赶快补上,所以也没精力多管。 等到她闲下来一点的时候,夏尧已经去s市完成除夕前的一周行程了。 知道他这一周的事情非常多,冬倩也不愿在电话里念叨让他心烦,于是想着等除夕那天在b市碰了面,一定要好好说说他别为了事业把健康拖垮,那样太得不偿失了。 c市这边暂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干脆给王阿姨也放了假,请她元宵节之后再来。当然,考虑到王阿姨家里的情况,冬倩特意包了一个多于休假这段时间本来可以赚到的报酬数目的红包给王阿姨,美其名曰「恭贺新春」,以免她家因为被放假少了这笔很需要的收入。 王阿姨起初是不肯收的,觉得这不是她应得的。不过在冬倩提起她的家人、想到家中不能动的丈夫以及两个还在读书的孩子,最终充满感激地收下来。表达谢意的同时不忘表示「放假」这段期间若是冬倩有什么需要,尽管通知她,一定随传随到。 冬倩没有拒绝王阿姨的热情与好意,但也没说这个寒假她大概不会在c市住太长时间的安排,只是微笑着应下了,也在心底开心自己一点点念头可以为别人带来这么多感动、得到这么多「回馈」。 再后来m大的同学不是回老家就是一家出门旅行去了,冬倩独自在家没人管,生活自由散漫得很。 不过夏尧似乎是预料到她的作息时间会变得很不规律,竟然让人在附近几个不错的饭店给她定了三餐,每天定时定点地上门送外卖,叫她想赖在床上装尸体也不行! 冬倩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她确定夏尧是特意要外送的人「准时」按响公寓的门铃,不然没可能每天早上来送餐的小哥都在八点整敲门、中午门铃都在十二点整欢叫。想他那么忙,这些事多半都是他的助理秘书在做,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听到他的交代的时候,有没有被囧到无语。 她之前闲聊的时候她听他提起过他公司亚洲分部的一些事,知道之所以选择落脚在s市,是因为市里新兴的开发区给予他们这种外资企业诸多优待,相较其他几个备选的城市而言,是最好的﹔知道另一个使他最终决定s市的原因是看好这座政策下享受许多优先权益的城市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毕竟比起市场已接近饱和的「大」城市,s市仍有诸多发展空间﹔知道入驻s市的合约有包括多少年内要为s市本地的居民提供多少个职位等「有利于」当地当局的条件﹔知道他在总务人事部分的安排结束之后计划着手在分部组建公司将来最大的开发团队﹔也知道他的职位下面除了有一个可以算作他的代理人的特助之外,还有一个由好几人构成的秘书小组…… 以前看到那些总裁执行长的小说,总觉得坐在这一类职位上的人每天就是每天喝喝咖啡看看电脑、在秘书或特助带来的文件上签已阅、然后开着车到处轰趴、伙同狐朋狗友泡妹打混大玩情爱游戏之类的。但是见识过夏尧的繁忙之后,才恍然明白「白手起家」果真是不容易,这么多助手果断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冬倩就这么每天趴在电脑桌前,吃着定时上门的丰盛外卖,不是玩游戏刷网页就是看电影剧集,无所事事地混着日子。 悠闲的时间通常都过得很快,一周飞速过去,转眼就到了她踏上飞往久违b市航班的那天——除夕。 49、我们一起吃。 「我知道了,嗯,明天就回去……那好,明天见。」 夏尧简短结束了电话,从窗边走回套房中的沙发坐下。 正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乱转台的冬倩随意抬头瞟了他一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回到毫无兴趣的电视屏幕上。 「爸打来的?」单是听到他这一面的几句话就足够她才到来电人。 「嗯。」 夏尧戳起一块苹果,递到她嘴前,冬倩条件反射地张口咬下,动作干脆利落地显出她对「被喂食」的习以为常。 「来催你回去?」毕竟是除夕夜,尹家大概除了他们俩,别人都到齐了。她有好几年都没回去了,还没什么可说的,但夏尧是年年都有在这个重要的日子出席家里的团聚。突然在今年不见人影,老人家肯定会问起来。 他点头之间又叉了一瓣水果过来,等到她吃进嘴里之后才又道:「说爷爷在念了。问我在哪,有没有可能赶在十二点之前回去。」 「你没说你已经在b市了?」 她和夏尧本来定好的航班应该是差不多时间到b市,一前一后的预计降落时刻相差不到十分鐘。可是她乘坐的那班飞机遇到航空管制,结果本该先到的人却成了晚点一个多小时的人。 虽然等了许久,但夏尧在终于接到她时不仅没有一丝不耐,反而兴奋得很。先是不管不顾地扑来一个紧紧的拥抱,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松开,然后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和她肩并着肩走出机场。 其实夏尧不算是个很行动派的人,他或许会有一些外露的情绪,但那仅限于面部表情,或者一些轻微的肢体语言。像现在这样溢于言表的喜悦不算多见,当时她还笑他说难不成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当然不能说了。要是告诉那边我们已经在b市,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在这里坐着?」挑眉指了指身下的沙发。 他们一出了机场便登上为接送vip客人特别准备的加长房车直奔饭店。 夏尧一开始并未详细说明他们除夕在b市的安排,她本来还以为他们是要在他或者她在b市的房子住一晚。 冬倩和夏尧在b市各自拥有一套小洋房,是他们这一辈十八岁的成年礼。旁係的暂且不提,祖父下面直係的五个孙子辈的一人都有一套,在同一个近几年斥重资开发的渡假别墅区里比邻而居,是祖父对小辈将来能手足情深的期许。 哪怕冬倩满十八岁那时候已经好几年没到b市来过了,属于她的那套房子的钥匙及相关文件还是由祖父的机要秘书之一带了律师到c市送到她手里。因此这一次说要来b市看望老人家,她原本还想顺道踩一踩别墅区的地皮,瞧瞧属于她的这一套长什么样。 然而等她问起明明有私人别墅却非得在外面住饭店的原因,才知道小洋房的安全係统是和老宅子那边相通的。换句话说,一旦别墅的门窗有任何动静,老宅那边的保全人员立刻便能知道,那么他们的行踪自然立刻暴露,然后很快就会被「召回」了。 夏尧在b市的车其实就停在洋房的车库里,也是由于这个缘故不能动,所以只好订了饭店的接送服务从机场到住的地方去。 「……好吧。」一想到如果现在被叫回去的话会遇上不愿意遇到的人,冬倩马上觉得一百个赞同——嗯,确实不能讲……不,不仅不能讲,还要小心不被发现蛛丝马跡,隐瞒到底! 夏尧也不想再讨论这问题。 父亲的电话不过是形式上走一通罢了,毕竟据说祖父就在那头盯着呢,不敲个电话过来交代不过去。可是他早跟父亲说过今年初一才会到,在父亲询问原因的时候用了「有事,但初一回去一定给爷爷带惊喜,让他满意」来带过。父亲不多问,算是默许了。因此方才这一番举动其实是为了安老人家的心,哄他高兴。 「还想要点什么当宵夜吗?你晚上吃得不多。」 这回飞b市冬倩稍微有些晕机,晚餐的时候也因为食欲不佳所以主菜只少少应付了几口,他担心她夜里会不会饿。 被问到的人神色復杂地瞄了眼茶几上差不多空空如也的水果拼盘,不着痕跡揉了揉已经有些许饱足的充实感的肚子。「……再吃就该消化不良了。」 冬倩坐飞机有怪癖,固定几个机型可以很顺畅地熬过全程,但其余的飞机都会让她或多或少有些「飞行反应」,俗称晕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一般在定机票时都会特别注意机型。本来这回也是选了她习惯的大型客机,谁知道航空公司不知道什么缘故临时换成了中型的机种,结果就折腾到了她的胃口。 幸好她还没告诉夏尧他特别给她订的机上简餐她也没吃多少,不然不知道他等下还要给她塞多少食物了。 不过她估计夏尧这次多半是把她乘坐的航空公司列在黑名单里了。一开始他交代秘书选这一家最主要的理由是这家公司新推出的头等舱可以自选飞机餐的服务,可是突然改变使用机型大概他不会太开心。 「有吗?」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只剩点残渣的果盘,他仍不满意,「明明就吃得不多,别给你的胃放假。」走到电视柜前拿起饭店的服务册子翻了一会儿,「我还是叫个客房服务吧,再点一套『鲜鮪三吃』怎么样?」一份沙拉、一客鱼排、再加一碗浓汤,简单的菜色很快就能送上来,而且这样应该够了。 「……真把我当猪喂啊?」她会被撑死的吧? 「我们一起吃。」反正他就是打定主意要喂饱她就对了,自己的胃也贡献出来舍命陪……美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变成猪吗?」上下打量一番,摇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夏尧也跟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怀好意:「想变成猪不是那么容易的。回c市跟我一起去健身房。」他早就想帮冬倩拉一拉她那根只想宅在家里的懒筋,却一直苦无机会了。现在既然她提到和「身材」有关的话题,正好给了他理由趁机拖人。 当然,他也能预想到冬倩的反应,肯定是很不爽的。 结果不出他所料,冬倩在听到他的「提议」之后只迅速回馈了一个字—— 「……滚!」 50、已经想不起。 最终冬倩还是被硬塞了不少鱼和菜到肚里。 虽然其实夏尧点的一套餐并不算多,而且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嘴,但冬倩还是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撑到极限了! 泡澡的时候,冬倩就着热水朝自己的腰腹部又是按又是揉了好一阵子,才罢了手,心理安慰地觉得似乎没那么饱了。 他们住的这间套房虽说不是饭店最顶级的那两间总统套,但也相当高位,所处的楼层已接近顶楼。而且因为位于一层楼的尽头,套房的三间屋子分在两面。起居室与休息间朝外的一边被装上了一整面落地窗,卧房则是在向外的一侧建了全密闭式的观景台,无论在哪个房间都能将窗外b市高楼林立的现代化景致尽收眼底。 不过由于冬倩有点小恐高,外面的b市夜景实在对她吸引力不大,因为只要一想到她现在身处百余米高的空中,就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了。 饭店的主楼即使在鳞次櫛比的大厦仿若攀比似地越建越高的b市里,仍然算是高「厦」一等。冬倩仅仅坐在卧房中超大的软床上也能眺望远远的玻璃窗外,整座b市霓虹闪烁的夜色一览无遗。 「漂亮吧?」 身侧的床沿向下陷了几分,是刚从浴室出来的夏尧坐下来压出的弧度。 「嗯。」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片灯火辉煌的人工景色确实夺人眼球,明亮丰富的顏色非常引人注目。 更何况他们现在入住的饭店在装修服务之外恰好以适宜观景而闻名,这间套房又正是饭店主推的几间「赏城览景」套间之一,她现下看到的自然非同寻常的美。 「可惜老宅子那边都被这些楼房挡住了,不然我们架台望远镜,说不定连今天晚上团圆饭的菜色都能看清楚。」 夏尧随着冬倩一起遥遥望着窗外,须臾,说出这样一句。 冬倩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但光线略暗的关係,他大概完全没有接收到。 「我连老宅子的方向在哪都找不到。」 她对b市完全不熟。 虽然从户籍上看,她和夏尧的祖籍都在b市,可是她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和母亲还有夏尧生活在与c市同省的小城里。b市只有过年过节、或者放长假的时候才会来履行孙辈的义务,陪着祖父高兴。 以前时不时要住一段还稍微有几分熟悉的,过去几年全然不曾拜访过的关係,渐渐记忆模糊了。而且城市不断发展更新,好些年没踏上b市土地的她对这里基本上等同于完全陌生的了。 夏尧叹息:「爷爷要是听到不知道会多伤心。」 「好啦,别老是勾起我的内疚感好吗?」又在言辞间暗示她前几年完全不来看望老人是多么地「不孝」了,对吧?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接着淡淡一哂,并未回话。 抬起手在她吹得只剩微湿的发间轻轻拨弄,像是在帮她顺发,又像是单纯在玩着她的发丝。 缠缠绕绕、丝丝紧扣,在两个人之间形成一种羈绊般的联係。 没有开灯的卧室全靠窗外的璀璨灯光照亮。冬倩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笼罩在柔和暖光中的朦胧画面—— 沐浴过后湿濡的短发稍显凌乱,贴在他两鬓的几缕碎发偶尔攒出一颗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淌下,然后勾勒着肌理分明的线条,慢慢地滑入半敞的浴袍内、隐藏在诱人想入非非的阴影之下。 他单手撑在床垫上,身体微微向后仰着,露出性感至极的颈项﹔雪白的浴衣带子马马虎虎地係在腰间,因为承受不住衣襟的分量变得松松垮垮,散散搭在他身上,透出大片色泽健康红润的肌肤,慵懒而随意。 好一幅出浴美男图! 冬倩忽然觉得套房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太强了一点,她有些缺水,口干舌燥。 「那个……」她涩涩地开口,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地顿住。 「嗯?」沉沉的,温温的,带着些许沙哑,仿若可以轻易敲开人心门的清雅嗓音。 冬倩克制不住浑身像是触电般轻轻一震,驀地感到不自在起来。 明明靠得不算近,她却恍惚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洒向自己。 心跳莫名变得不规律了,仿佛在和谁赛跑似的,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凌乱。 在这样的房间、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光线下,他的存在感已经达到了影响她身体各部位正常工作的地步,好像所有的器官都不再受自己大脑的控制地胡乱慌张着。 「……累了吧。」噎了好半晌,挤出来这么一句。 夏尧噗哧笑出声,见冬倩瞬间变了顏色才堪堪忍住,强摆出一脸认真地模样,「也对,明天还要回老宅子,是应该休息好一点。」祖父喜欢人精精神神的,要是没精打採的样子给祖父看见了,准得被罚站军姿几个小时不可。 他站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先按了床头的中控让窗帘自动合好,遮挡了窗外的热闹,再就着身上松松裹着的浴袍半躺下来。一支胳膊搭在枕头中央,反手撑住头,笑望向愣在原位的她。 「……」冬倩的嘴张了又合,翻覆好几次,终于放弃般地闭上,不发一言躺上床。 房间里登时异常安静。 他的一止一动,哪怕只是呼吸时鼻翼那几不可闻的气流声,也如同近在她耳畔那般清晰。贴在在枕上的那隻耳朵满满全是心脏鼓噪的声音,砰咚砰咚,像是马上要跳出来一样。 她僵直地侧卧着,小心翼翼地吐着气,深怕睡在旁边的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却又不能自已地不自然着。 默然许久……又似不过一瞬,冬倩忽然感到床在轻微震动,惊讶抬眼,竟从几乎见不到亮的微弱光线中朦胧看到他唇角勾着惑人的弧,眼睛一眨不眨,视线牢牢锁着她。 「……你、你不睡?」简单几个字说得磕磕绊绊,连她都想鄙视自己了。 夏尧不知何故突然心情很好,清雅却稍稍上扬的声调明显得让人想忽视都不行。「头发还没干呢。」 「你要洗头怎么不早点?」 因为母亲从小就教育他们晚上洗头的话一定要等头发干透之后才能睡觉,不然将来会头痛,所以无论冬倩还是夏尧都习惯成自然地遵循着。 夏尧不爱用吹风机,平常在家的时候他总是早早地将自己打点好,再说他的头发本来也不长,等到入夜该躺床睡觉时,过了水的柔顺软发早干得找不到一丝湿意了。 可是今天的情况特殊。不住在熟悉的家里,有些习惯难免受到影响变紊乱﹔而且他们去餐厅吃完晚饭回来本来就不早了,某人还叫过一遭客房服务送宵夜,于是所有日程安排都往后推了再推,他也就只好顶着湿嗒嗒的头撑在枕头上。 看着身边的身影无辜摊手的动作,冬倩微微蹙眉思索了下,「要不我帮你吹一下吧。」 「……好。」 迷蒙中似乎能瞧见他唇畔的弧勾得更深了几分。 冬倩一心只想着赶快把他的头发吹干好睡觉,免得被他盯得心慌慌的,倒没注意到帮人吹头发的举动对于成年异性——即便两人之间的关係是姊弟——而言,是一件极为亲密的事。 多少诗人曾将缕缕发丝比作情思爱念,也有人坚信发梢虽不若发根连着充满神经末梢的皮肤,但仍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方式能够轻易察觉到靠近、触碰、温暖……夫妻相携视为结发,闺房情趣也有篦头綰发,寸寸相连、丝丝缠绕,无论哪一项都为这三千烦恼笼上了一层曖昧的意味。 夏尧一头短发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就吹干了。 起来折腾一通復又躺下,冬倩依旧不得平復。越想还越不痛快,索性恨恨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某个正在「不作为」地干扰她的思绪的人。 其实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是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在他面前任性。好像不知不觉中被迁就得明明清楚错不在他,还是很执拗率性地把问题归咎到他身上﹔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可以不必担心任何事﹔好像他能为她撑起所有的一切。 到底……自己是如何被他惯得依赖他到这样的地步呢?说他是「不可或缺」的也不会觉得夸张了。 冬倩揣着復杂的心情侧卧在靠近床边的地方,摒息凝神地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夏尧睡在接近床的中间的位置,与她距离不远,她还隐隐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热。 他翻復了几下,没过多少时间呼吸便渐渐趋于平稳,然后长手长脚都搭了过来,一如每一晚那般将她拥紧。 而她僵直着被温暖得有些发烫的身躯,倾听着仍未减慢的急速心跳,一直睁眼瞪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辗转难眠。不知出神了多久,她终于稍稍有了困意。 闔上眼,放空脑海。忘了再继续去想她对夏尧越来越奇怪的感觉,忘了再困惑夏尧对她莫名强大的影响力。 当然,更自始至终都忘记了他们住的套房有两间休息室与两张床的事实。 又或者,也许是她已经想不起当初对姊弟同睡一床感到不妥时的心情了吧? 51、带回的惊喜。 大概因为很晚才真正睡着的关係,冬倩一直睡到十点过才勉强算是醒过来。 一睁眼,便闯入夏尧漾着浓浓笑意的眼底—— 「嗨,懒猪,早。」 「……猪你的头啦!皮痒你直说!」啐他。 虽然说好是起床整理好就往老宅子去,可冬倩本来起得就不早,再洗漱收整一番,离开饭店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于是夏尧建议干脆吃完午饭再回去。 其实即便他们会晚到,老宅子也会有新鲜出炉的餐点等候。 平常日子是没有这种福利的。 祖父对作息时间的要求严格,三餐一贯定时定点,除非有特殊情况提前通知,否则逾时不候。就算对孙辈的要求早已折半再折半,至少夏尧便经歷过错过饭点被饿肚子的惩罚不止一回。冬倩当然也贪玩没能准时上桌的时候,不过佔了是「唯一的孙女」这点优势,祖父对她是宽容再宽容,倒没遭过禁食的罪。 然而过年这一段却不同。因为来串门拜年的客人太多了,除了尹家的枝繁叶茂的旁係和那些远亲之外,更多的是老爷子过去的战友、下属、和受到过老爷子栽培提拔的人。这些客人一个个来头都不小,老爷子他是不必在意待客之道,只管他我行我素的条条框框,但老爷子的几个子女不能不考虑这一点。总不能让登门拜访的人上人们在尹家连口混嘴的都没有,是吧? 所以一到过年,从除夕直至元宵节,老宅子的主厨副厨都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 但既然夏尧提了要在外面吃过饭再往回走,冬倩自然不会有异议。一来她本来有些饿了,如果不用熬到回老宅子当然好﹔二来夏尧会这样建议肯定有他的理由,她也不好奇,反正是件小事,只管应了就行﹔第三,同时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一想到祖父可能会有的嘮叨就头痛了,这样的酷刑从来能拖多晚是多晚,怎么可能赶着去接受嘛! 因此两人慢悠悠地去了饭店附近一家名气不错的私房菜,慢条斯理吃完,再绕到夏尧的别墅取了车,终于往目的地去了。 冬倩毕竟很多年没回过b市,最后一次出现在老宅子的时候还不大,来应门的管家一时间没认出她是谁,还开口礼貌地询问了一声。反倒是冬倩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尹家服务的老人,很熟稔地打招呼。 管家在得知是许久没回来的小小姊时,差点惊讶得喜极而泣。若不是夏尧惦记着要给里面的人一个「惊喜」,第一时间拉住丢下门扉不管直想冲进客厅报喜的老人的话,大概现在屋内的人都已经围到门口来了。 夏尧作了个手势示意冬倩先在原地留一下,然后率先走进厅里去。 很快,冬倩便听到从内厅传出来的各种玩笑声。她连忙往前几步,躲在房中的人都看不见她的位置,噙着浅笑聆听夏尧被数落—— 「你这浑小子,还知道回来?你爸都送人去机场了,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你都不在,还团什么圆?年夜饭你到年都过完了……还、还初一的大下午才到,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祖父的声音一如前回和她通电话时一样中气十足,至少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应该挺好,这让她安心了不少。不过一想到等下自己可能面临的念叨,又猛觉一阵耳根烧痛。 「爷爷,公司里面有些急事,实在脱不开身。」夏尧解释。 「我知道,你爸跟我说了。哼,你们那还真是个外国人公司,连除夕都不给放假。不放假都算了,还连提前点儿走人都不让吗?所以我就是讨厌这些外国人,成天假惺惺喊什么要人权、要平等,结果尊重别人的文化都做不到……」 老人家还想嘮叨什么,被夏尧哭笑不得地截过话尾:「爷爷,我不是外国人。」 「废话,你这浑小子要是敢入别人的国籍,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尹老爷子是个民族尊严和民族荣誉感爆棚的老将军,『翻墙』这种事一直属于他的逆鳞,别人家怎么考量他管不着,但他尹家子孙在他有生之年绝对想都不要想。 所以夏尧简单几个字,立刻就让他快炸毛了。 「爷爷……」叹气,「我的意思是说,公司不完全算是『外国人』的……」因为还有他啊。 「什么什么?这个臭小子还想反驳我的话吗?我才不管是不是外国人的公司,新年都不给员工好好休息,它就不是一个好公司!」 老人家有的时候是很执拗的。事实上他心里大概也明白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就是拒绝承认自己的错误,在固执己见的道路上一条直线走到底,拒不回头。 在场的人都习惯了老人犯犟时候的倔脾气,大家同样都晓得平时所有人都忙,留着老人家独自守着老宅子和一群佣人其实很孤单。在现下这个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任性一点,不过是为了体会晚辈们重视他的感受罢了。 夏尧自然也是清楚的,可事关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的名誉,仍是忍不住最后再辩解了:「现在是公司分部起步的阶段,我作为分部负责人担子比较重也正常。再说,其实很多地方除夕都不休假的……」后面的一句当然是含含糊糊在嘴里,没让祖父听到的,不然可能又是一通没人插得上话的絮絮叨叨了。 「哼!」 很用力的一声鼻音,听得躲在一旁的冬倩感到鼻腔也一阵像是狠狠出声过后的乏痛。 「好吧,我知道不该错过年夜饭,所以带了惊喜来给您赔罪。」 过新年的喜气日子当然不能真让老人家生气,夏尧语气里难得含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哼!」比前面那声更加响亮,「你爸已经跟我说了。你这小子就是鬼精灵多!什么『惊喜』不『惊喜』,告诉你,老头子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东西要是不够好,你就把皮给我绷紧点了。」 老爷子还在嘴硬表态,旁边的姑姑开口递了个台阶:「夏尧你到底带了什么『惊喜』回来?还不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你爷爷都望眼欲穿了。」 「——谁说的?」老人家还在继续拗着。 「好好好,是『我们』都『望眼欲穿』了,不是您!」充满笑意的嗓音着重突出了几个字,似乎是换来了听话人的满意。 「爷爷您放心,这个『惊喜』保准您满意。」 听到夏尧如是说,冬倩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不再刻意躲藏,缓缓走到客厅口。 52、真是太妙了! 夏尧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向了冬倩所在的方向。 然后原本还有些谈话声音的客厅戛然静謐。 默了不知多久,终于尹家最小一辈的老大、冬倩和夏尧的大堂哥诧异的惊叫打破了大厅的沉寂:「冬、冬倩?!」 「小倩儿?真的是小倩儿!来来来,快!快过来给爷爷瞧瞧!」尹老爷子好似被大孙子的喊声叫醒了一般回过神,兴奋得站了起来。围在他四周的后辈一个个都连忙伸手虚扶,就怕老人家匆匆起身没站稳。 冬倩目不斜视地直直走到祖父跟前,甜甜唤了一声「爷爷」,然后再依照辈份高低向在场的每一人挨个招呼了一轮。 她果真是太久没有回过「家」了,光是站在这一群近亲的面前就已经惹得一眾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激动万分,祖父那样铁血的老军人甚至隐隐红了眼眶! 每个人都不甘落后地挤到老人身旁近,从正面近距离地端详她,暗自与记忆中她的样子做对比,估量着这些年她的变化。 冬倩伸手挽住老人家的手臂,像儿时一般撒娇的动作,拉着老人慢慢坐回座位上。 毕竟太久没见到过了,即使是亲人、即使准备了千言万语,无论同辈还是长辈都有一瞬不知该从何说起的默然。在视线交匯时微笑,从彼此眼中看到欢喜、动容、愉悦、欣慰、释然……虽然一时无声,但家人间丰沛的情感交流透过心灵之窗、透过五官神色流露而出,丝毫不打折扣。 不过正如冬倩所预想的,在短暂的静默过后,她很快就被老人家不带停顿的叨念淹没了。 祖父说话底气足,语速又快,还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看得出来身体和精神都很好。可是这样也让她完全插不了口转移话题,或者找借口闪开等祖父消了怨念之后再回来。 她以眼神向周围所有人求助过,可惜每一个人都对她摆出「你活该」的表情,对她的请求视而不见。 虽然心里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但是祖父的「战斗力」真的不容小覷。她又「求救」无门,连夏尧都直接弃她于不顾,跑去和堂哥表哥们men'stalk了。无奈的冬倩只能耐住性子聆听老人的碎碎念,直到有祖父曾经提拔的下属登门拜年,才总算将她暂时解放出来。 趁着祖父注意力转移到客人身上时,冬倩连忙闪出客厅。甫一脱身,她便急急去找那群见死不救的兄弟算账。 夏尧和大伯家的两个堂兄以及姑姑家的一个表兄一起,正在后厅面向花园庭院的露台上谈天品茗——依照冬倩以前对这几个兄弟的了解,他们最初多半是想顺一瓶祖父酒窖里的藏酒来享用,但「牵羊」失败,才这样以茶代酒的。因为他们兄弟姊妹中,只有从小被当作家族继承人的大堂哥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培养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和祖父一样好茶,其余一如她与夏尧等人,对于茶叶并不如对其他饮品那么热衷。 她躡手躡脚地走到通往露台的雕花沉木门后,恰巧赶上表哥的问话:「……怎么没开外公送那辆车回来?」 「那辆停在c市了。」接着她听到夏尧如是回答。 他们到老宅来开的车就停在花园前庭里,在客厅透过窗户就能看到。 冬倩不意外他们的话题正围绕着一辆车展开。因为男人嘛,几乎没有几个不对这被誉为无数男人真正的「大老婆」的物件情有独鐘。 「哦,c市。嗯、对,当然应该在c市。」二堂哥接过话头。停了下,又问夏尧,「婶婶还好吗?」 二堂哥口中的婶婶指的是冬倩和夏尧的母亲。原本照道理说现在的「婶婶」应该是父亲后来的妻子、他们姊弟的继母才对,但正因为有他们的关係,家里的堂兄表哥们对冬倩夏尧的母亲从来没改过口。 「还不错。」夏尧点头。 「那感情好。好多年不见了,今天看到小倩儿,突然觉得怪想的。」 冬倩和夏尧的母亲温柔和善,又没什么长辈架子,在尹家小一辈当中人气可是相当高的。 「见到冬倩才开始想?诚意呢?」冬倩在的位置刚刚好能看见夏尧一点不吝嗇赠送给二堂哥的特大号白眼。 「随时都在想才有问题好吗?」二堂哥表示抗议。他又不是才三五岁的小孩,会成天想着自己喜欢的——比如时常给他「甜头」的那种——成人。现在的他如果三天两头想起一个有血缘但并非直係、而且又不是需要他每日监护的异性,那才真是摊上大事了好吧! 二堂哥的话音一落,在场四个人集体沉默了。 少许时候,大堂哥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自重自重。」他尷尬地教育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然后迅速转了话题,「爷爷给你那辆车,还开得惯吧?」问夏尧。 他一愣:「挺好的。」 「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不好!」二堂哥在旁边很得意。结果一句自满换回三双去皮白龙眼。 「那爷爷回头要让给冬倩买车的话,也买同一款的怎么样?」大堂哥对于弟弟很不会读空气的性子各种无可奈何,索性无视他了。 「那不是全球限量的吗?」表哥故意表现得一脸羡慕嫉妒恨地插嘴问。 事实上,虽说他是外姓,但外祖父并没有厚此薄彼,在他成年的时候也送了一辆名车。可惜他赶的「时代不好」,那一年没遇上有什么「限量版」可以收。 「限量又怎样,想买的话总能找得到的。」二堂哥向来是这么狂、这么张扬。 「嗯。」大堂哥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转头看向自己最小的堂弟,「夏尧,你觉得呢?」 前一次爷爷买车给夏尧的任务就是落在他们兄弟俩肩上的,明面上是爷爷透过副官秘书直接向欧洲的车厂下订单,可是实质上却是他们两兄弟跑了欧洲好几家名车车厂考察评估后才决定下来的。换句话说,爷爷的工作不过只是负责签字的那一个。 至于冬倩这边,在她还没回来过年之前,爷爷便已经每年念叨要买辆大气又漂亮的车给她了。现如今她出现在老人家眼前,想必下达新指令给他们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大堂哥是个习惯未雨绸繆的人,所以趁着转移话题的档口顺便询问一下二叔家这位堂弟的意见。 夏尧沉吟片刻,「还是问过她的意见再决定比较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她短期内没有考驾照的计划,现在买车挺暴殄天物的。」 实际上他觉得冬倩那隻隐形的小财迷应该更希望直接折现吧。 「也对,还是问问好了。」大堂哥頷首,「毕竟女人的品味喜好大多数时候都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冬倩在一旁被大堂哥一脸严肃说这话的模样雷得外焦里脆。 倒不是说他不应该说这种话,而是……大堂哥与二堂哥性格相差甚远,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又因为长年受到祖父熏陶,极为自律。用一个现在十分流行的词匯来形容,「禁欲」气息满满,给人感觉和别人讨论异性这种事不该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偏偏此刻他又用的那种特别认真慎重的语气说着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嗯。」夏尧也不适应大堂哥说这话,低低的轻哼听着有些颤,大约是在憋笑。 「话说回来,夏尧,今天这个『惊喜』,妙!真是太妙了!」表哥突然朝夏尧高高竖起拇指。 「确实。你今天要是没上这一手,爷爷的火力就全集中在他身上了。」二堂哥毫不给面子地拆表弟的台,「你们来之前爷爷正在嘮叨他夜宿乱七八糟的温柔乡还不注意,被媒体踢爆的事。」 「我那不是不小心嘛。」糗事被兄弟拆穿,表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外公的念功你们都知道的。今天真是多亏倩倩解救我于水火,回头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一想到他们几个出来之前看到老人家拉着表妹说得没完没了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浑身抖了无数抖。 「好说好说。」夏尧一哂,回道。 站在露台门外的冬倩也跟着扬起会心一笑。 犹豫了会儿,最后决定不露面,一言不发安静地退开,把露台留给几兄弟继续闲聊去。 53、仿佛是稀世珍宝。 父亲送了继母和伊莎贝拉去机场回来,见到正在陪着姑姑看型录的冬倩时愣了下,但显然是很开心的,眉梢眼底都是笑。 拜访祖父的昔日下属识趣地掐在饭点之前告辞了,因此晚餐仍是只有尹家自己一家的人而已。不过说是「一家人」,堪堪数来也整十个了,把老宅子的长餐桌坐得满满的。 本来按照平常的座位安排,祖父坐在主座,左右手分别应该是两个儿子和儿媳、接着是女儿女婿,再来才是几个小辈的,可是由于冬倩真是太长时间没有出席过老家的团圆饭,祖父一高兴竟然开口让她坐到了自己父亲之前、坐在祖父的右下手。 这可是前所未见的「破例」!正如尹家所有晚辈知晓的,祖父十分注重「规矩」,他们每一个人也从小被教育要牢记「长幼有序」,而如今墨守成规的祖父却自己打破了这一原则,怎能不让人诧异? 不过所有人都能体谅祖父的心情。屈指一数,冬倩这个祖父孙辈里唯一的孙女已有十年不曾回b市老宅来过了,祖父的激动可想而知。更何况,被挪到自己女儿下座的冬倩的父亲都没表示任何不满,其他人当然也不会有异议。毕竟大过年的,保持祖父心情愉快才是头等大事嘛。 终于亲眼见到孙女长大后活灵活现的模样,而不是透过相片摄影那些没有生命的死物,老人家一开心起来就变得更加啰嗦,叨咕叨咕地念着冬倩和夏尧若是早一天回来,一家就更团圆了云云。聪颖如冬倩与夏尧,自然明白祖父的话指的是什么,只是不便当面表示反对的意思,索性保持沉默不搭话,任由祖父随想随言。倒是姑姑的一句「您最重要的孙女都回来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团圆』吗?」将祖父安慰得一脸畅快。 初一当夜,祖父的子辈三家人——大伯和大娘、父亲、以及姑姑和姑父——都回了各自在老宅子这一区外围购置的房子里住,孙辈的兄弟妹五个人则留在老宅子里陪老人家,承欢膝下,让老人享受一下新年伊始就被第三代环绕的天伦。 老人的作息时间一贯规律,乐呵呵和孙子孙女外孙们聊了一阵之后就说时间不早,回屋休息去了。 等到老人家不见人影之后,这几个人才各自先回房整理行李或者沐浴更衣。 老宅子里每一个尹家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套间。原本冬倩父亲一辈的三兄妹也是有的,后来他们相继在老宅子附近置產,才将原来的套间空了下来,说是要等将来第四辈出生之后给他们住。但天晓得宅子里其实不缺那三房套间,只是老爷子体谅人家夫妻也许需要私密空间不想「群居」,故意赶人走罢了。 在孙辈的五个人中,冬倩的套间是离祖父最近、最大的,这大概都身为是「独」孙女的好处。 她虽然好几年都没回来过,可是她的房间一直有人定期打扫,所有的物什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还有刚洗过烘过之后留下的柔顺剂的馥甜气息,更衣间里那些许多年没有等到主人的衣服理得整整齐齐,仍带着她喜欢的淡淡熏香。 浴室里的沐浴乳洁面皂也是她过去最爱用的那几种,是一个来自引领着世界时尚的国度一处静僻郊乡的手工品牌。最初是姑姑陪姑父去那附近的城市友好访问时途经当地带回来的,她一试便喜欢上,并从此认准了这家的產品。事实上这一家贩卖的洁浴用品相对而言价格算是十分亲民的了,只不过因为是纯手工的关係每年的產量极低、仅在境内销售,又佔了愈加流行起来的「纯天然」的名头,因此一直是抢手物,供不应求。而冬倩这么多年未曾间断地使用着,即使是跟着母亲搬到c市、完全不回老宅的几年里,也有祖父的副手或邮寄或直接送上门地交到她手中。 裹着浴衣坐到床上,一边擦着头嗅着熟悉的沐浴乳芬芳香味,一边再一次检讨自己过去对尹家亲人们的「无情」。 他们从来挂念着她,然而她却连面都不露……祖父一定非常伤心的。 还在想着,外厅的大门响起扣门声。 指关节敲打在实木门板上激起的清脆的咚咚声惊醒了冬倩。 她急忙放下手里的浴巾,走出去打开门—— 是夏尧。 冬倩下意识地回头瞧了眼墙上的鐘,时间已称不上还早,但就节假日来说尚不算晚。 身形往旁边一侧,让出足够的空间方便他进屋,等到他走入屋内之后再虚掩上门,跟过来。 「有事吗?」一面问着,一面回卧室重新抓起浴巾出来,接着擦差不多半干了的头发。 「没什么要紧事。」 「哦。」随意应了一声,继续专注于与长长烦恼丝的战斗。 他盯着她的动作一小会儿,忽地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遇到管家,说爷爷太兴奋了睡不着,要准备温牛奶给他喝一点。」 「现在还没睡?」冬倩先是一怔,随即一阵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 两位堂哥都住在b市,每周大半时间都会回老宅子陪祖父﹔表哥在外省就公职,虽不如堂哥们回得那么勤,至少每年也能见不少面﹔夏尧之前在国外,平日里到不到b市看心情,但寒假是固定要回老宅子的。明明祖父时常享受子孙围绕的天伦之乐,却在她回来时激动到这个地步,让她前所未有地深刻觉察到自己的任性,更感到自己真是太对不起祖父的厚爱。 「是啊。已经比平常……」夏尧举手要看时间才意识到手表留在他的房间里了,于是抬眸也看了眼厅里的鐘,「晚了快两个小时了。」 祖父生活规律,一直以来雷打不动的睡觉时间、几十年来养成的生物鐘就这么失效了,足以见他今日到底有多开心。 「誒,你就别再继续戳我良心了,它都快碎一地了。」 夏尧的眼光微微闪了闪,眉峰略挑:「真有在反省?」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齜牙咧嘴,对夏尧怀疑的表情表示愤慨。 噙着浅笑看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夏尧默默上前取走她手里的浴巾,挥臂一展再一卷,扬开的浴巾稳稳裹住盈着水气的墨黑发丝。然后他一寸一寸透过浴巾抚摩着,直到棉织将水分吸得饱饱的。 冬倩保持最初侧身稍稍弯腰向前倾的姿势,一动不动,由着他在自己头上忙碌。 昨晚是她帮他吹干湿发,今晚变成他帮她擦净润丝。 好像他们很习惯替彼此做这样的事情,亲密无界。 她不想为难自己去思考此刻的举止是否合宜那种无谓的问题,已习惯在这样的时候放空脑中的一切,只专心享受「被服务」、「被呵护」的感觉。 夏尧的手重復做着轻揉的动作,直到长发上的湿气散得差不多才停下来。 「好了。」他将濡湿的浴巾卷成一团,起身带到浴室里待洗的衣篓中。 「唔。」不知何时已经蹭到沙发椅上半倚半坐的冬倩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瞧见他正拿了梳子出来,很自然地嘟囔出了「小心一点喔,我头发最近打结好厉害,超难梳的。」这样的话。 夏尧失笑,不发一言地回到她身旁坐好,扶着她的头靠向自己。 角梳的齿挨上墨黑的发丝,轻轻地、细细地、柔柔地、密密地,他虽然没有应下她呢喃的要求,却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件事。 仿佛掌心捧着的是稀世珍宝。 仿佛手里的冗冗长丝脆弱得稍碰即挫。 ——肯像这样放下身段悉心照顾另一个人的男人,他们的关係还是姊弟。自古以来,姊弟能相处得很好都不算多见,更遑论如此护着「宠」着——应该是凤毛麟角吧?! 「新好男人」这个称谓,夏尧绝对当之无愧了。 冬倩在迷迷糊糊中乱想着。 等他把她一头长发梳得根根分明,她几乎已经和周公见到面了。 他悄悄凑近她,一点一点,直至近得能数清她眼帘的每一根细睫。「……睡了?」声音如同没有手指压在指板时的大提琴c弦,浑厚悦耳,带了低低浅浅的黯哑。 「……唔……」她无意识地答道。 夏尧一哂,语轻如吐息:「本来二哥说今晚要开他新到手的一瓶82年的petrus,说想试试看它到底是好在哪,竟然比同年的lafite还贵。不过既然你已经睡了……」原本已经几不可闻的低语现在更是轻得如同气音,他吹着气,「我们就不等你一起啰?」 静默须臾。 冬倩倏地睁开眼睛:「82年的petrus?是……merlot?」 「嗯。」 「那我要去!」她虽然不嗜酒,但是对品酒还是很有兴趣的。尤其petrus是波尔多地区相当出名的酒庄之一,即使没有位列五大酒庄,却在酒客之中享有绝佳的口碑﹔產量极低,价格甚至比膾炙人口的lafite还高。82年又是波尔多的气候特别好的一年,这年份的波尔多酒是酒饕们一掷千金争抢的梦寐佳酿,她怎么会错过? 她很快翻身站起来,迅速得像是刚才那个睡得快没反应了的家伙根本不是她。 夏尧笑覷着她的一係列动作,无奈摇摇头:「……真是酒鬼。」 「去!你才酒鬼!」一巴掌凶狠地拍在他胸口上,以表达不满。 故意表现出气呼呼地样子,怒瞪了他眉开眼乐的脸半天,瞧着他对她的视线攻击似乎接收度为零的温和模样,最终泄气地转为与他相视一笑。 「那走吧,他们估计已经在大哥那等急了。」其实夏尧过来本就是要邀她去尝鲜的,只不过一见到她的人又觉得那边可以先搁置一下。 反正什么事都比不过两个人独处的时光来的重要。相处的时间怎么样都不够,所以只要能在她身旁,其余的所有都成了次要的。 「嗯!」 任由他拉着离开房间,往大堂哥的屋子去了。 54、根本不知道—— 回到久违b市老宅子之后,冬倩很快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前一年夏尧会被留到开学前才返回c市。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实在太热情了。 祖父不必说,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小倩儿孙女在哪,出了卧室就像是要把冬倩係上链子拴在身边一样时时刻刻地紧迫盯人,见客人要带着,没见客人的时候就嘮叨着要和她对弈、评茶、聊书、练字……吃饭看新闻也要冬倩坐在身边最近的原本属于她父亲的位置。好在老人家精力不比从前,还有午休时间可以让她稍微喘口气。 大伯的客人大都是他现在的下属,这其中有不少曾经是祖父手下或者祖父提拔的下属手下出来的,更何况同处一个军区,有机会拜访军区退下来的领导名将,谁不是乐意为之呢?所以大伯和大娘也整日呆在老宅子和老人家一起见客,入了夜才回自己的住处。 这样一来,他们和冬倩也算是一整天都在一起的了,大娘不停督着她吃糖喝水啖水果,深怕她饿着了似的。大伯比较内敛一些,但每每总在大娘又盯着冬倩吃东西时点头微笑,表示赞同。 父亲在节假日期正是忙碌的时候,商界的聚会庆祝派对一个接一个,邀请函像雪花片一样数不胜数。即使父亲只挑选了其中一些碍于面子实在推不掉的,这样也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每天都晚出晚归,反倒成了冬倩在老宅子的几天见得最少的人。 至于姑姑,虽然姑父也有各种政商两界的宴会,可是她直接抬出了老爷子的名号,说元宵之前都要在老人身边尽孝,疼爱妻子的姑父拿她没办法,只好每日独自赴宴。于是姑姑成日在老宅子里出没,差不多包揽了一切事宜。 尤其是与冬倩相关的,样样都要经手。比如菜式合不合口味啦,她喜欢的菜色够不够多啦,佣人每天打扫房间用不用心啦,是不是还住得习惯啦,有没有什么不满足啦……等等。仿佛要给她照顾到「乐不思蜀」才好。 大堂哥的访客也不少,但是与大伯的客人类似,因而几乎都是在大宅子里见的。不过毕竟来的人级别比大伯那些下属低一些,除了和堂哥真正亲近的几个,其他能被引见给祖父的人便不多了。 二堂哥开了几间以痛宰财大气粗好面子的客人为己任的连锁餐厅。自己当店老板的好处是想休假就休假、想有空闲就有空闲,然后每天拽着夏尧陪他到处跑。夏尧自然是不乐意一个人被拖出去,总是要求要带上冬倩,结果就此开啟了二堂哥与祖父每天从早到晚、照三餐上演抢人争夺战的序幕。 表哥除了尹家这边之外还有姑父一脉、同样住在b市的姑父的父族老家要顾,原本是一日这边一日那边地跑,可是没过两天就干脆改成赖在老宅子里不走了。姑父问他原因,他说因为难得看到冬倩,想多在这边「陪」她几天。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了姑父,虽然没直接表示答应,不过态度是默认了他的说辞,不反对。 天晓得表哥后来自己向他们承认,实际上他只是觉得尹家的兄弟比较有意思,不想过去本姓的一家见那些不太令他喜欢的亲戚,就拿她这个挡箭牌做借口而已。 话虽是这么说,可表哥确确实实一直在逗着她开心,丝毫不愧对他对姑父所谓的「陪」她。 或许除却祖父其他人并没有明确的表示,然而每一个人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将她当作重心,围绕着她的喜好在转。 也正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小心在意着她在家里的感受,所以当祖父满是期待地问她可不可以多住几天再走时,她一点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于是原本计划最多住两日、初三就动身返回c市的两人,再一次被留到元宵之后才离开。 冬倩在b市的十来天唯有除夕初一两日开过手机,接收了同学朋友的祝贺短信顺便给好友几个发去祝福,之后为了专心在家陪长辈便完全关机了。 和母亲联係是直接用电脑就好。因为自己在尹家,不想母亲联想起什么感到不快,所以本来就计算着没有语音得太频繁,而且即便开电脑也只是打开skype和母亲通话之后就下的,那些邮箱网页聊天软件什么的统统都不开。结果,除了家里人根本别想联络到她…… 因此她根本不知道,c市那头已经闹出了多大阵仗在等着她—— 55、你……还好吧? 冬倩才一走进主楼东的正门大厅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好像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似的。 这种感觉着实称不上好。 她喜欢低调,也一直在努力低调着,可是现在仿佛因为某种莫名的原因成了视线的焦点。 不是她太敏感,一开始她还觉得可能是错觉,但越走就越…… 肩上突然有人猛地一拍,她回头—— 「小绿?!」 「我可算找到你了!」小绿还在喘着气。她远远似乎看见好多天联係不上的小白的身影,就连忙跑了过来,果然是她。 「……有事?」听起来像是找了她很久的样子? 「大事!跟我来!」小绿一把抓住她往外走。 冬倩被拉着一路登上鲜少有人来的楼顶天台才停下。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为什么,小绿已经噼里啪啦一堆问题朝她砸过来了:「你和尹教授是怎么个意思?确定了?在一起了?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就闹这么大一通,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语不带停的一大串,问得冬倩一时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小白?小白……?」小绿是个急性子,问完话没立刻听到回復就开始催。 「……在一起了?这是哪跟哪儿?」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小绿到底指的是什么,简直令冬倩哭笑不得。 「你就别否认啦,你们的『师生恋』已经被八卦出来好几天了,还需要遮掩吗?开房照还在学校论坛首页挂着呢,可别告诉我你们开房是进去打联机的!」 小绿一面说一面打开手机瀏览器刷进内网,登录到学校论坛上,然后举到冬倩眼前:一张看起来很像是偷拍的缩略图赫然摆在最热门帖子的榜首。 冬倩结果手机点开照片的连接一看,光是题目就耸动得叫她差点心跳骤止—— 「【八卦江湖】商学院人气教授恋情确定?密会外文係学生,m大首对师生恋情定b市!有图有真相!!」 手,悄悄捂上心口。 她摒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一张爆料帖子发布者匿名,却详细说明了这一贴会发布的照片的拍摄时间、地点、人物,更细细解释了照片不够清楚的缘由,以及讲解了接下来他提供的图片中模糊不堪的两个人各自有些什么特征、甚至当日穿的衣服等,帮助所有看贴的人在心中得到关于饭店前那两个影子所指代的主角是谁的答案。 紧跟在篇幅不算长的「前言」之后的,果不其然,一气列了九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背景倒是能看得出饭店奢华大厅的一角,富丽堂皇,但是人拍出了重影,除了基本轮廓差不多什么都看不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除夕那一夜的她和夏尧。 虽然照片朦胧得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但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她定然不会错认自己。 瀏览过了那几张照片再继续往下看,楼主在帖子的最后附上了所谓「相关资料」帖的连接。因为已经是好些天前的帖子,早被楼主来来回回改了无数次,后面附上的连接简直五花八门,让人看得应接不暇。 什么「尹教授师生恋情进度全揭秘」,「教授屈就助教,只为近水楼台?」,「勾搭学生的步骤详解一二三」以及与之对应的「诱惑教授的必备技巧」,还有被挖出来的八卦夏尧背景的旧帖等数十张与她和夏尧有关的帖子,个个都是瀏览量爆表的近期热帖。 冬倩登时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小、小白?你……还好吧?」小绿有些担心起来。原本意在调侃打趣,可现在眼前人的脸色真是差到了极点,她连询问都变得必须小心再小心。 然后,小绿第一次见到自己大学四年的室友露出仿佛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迷茫神情,目无焦点地望向她。 很久之后,冬倩才缓缓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再定睛看了看那些将两人关係渲染得不着边的标题,默默地牢记在心底,之后把手机递回给小绿。 「抱歉,小绿,能不能请你联係倪柔帮我请个事假。」虽然刚开学第一天就请假实在不太好,但她不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适宜出现在教室里。她当然也可以麻烦小绿直接跟她的指导教授请假,可小绿毕竟不是她们外文係的人,她也不确定她是否能认准顾教授是谁。 「噢噢噢,知道了。」小绿的话音还没落,已经只能看见冬倩飞奔而去的背影了。她被留在原地,皱着眉为有人忧心忡忡,「小白……她没事吧……?」 56、如果是你呢? 冬倩埋着头,拒绝与任何人有视线接触,一股脑冲出m大校区,随便打了一辆车就往回公寓的路上走。 夏尧的课排在下周才开始,他这一周不必须到学校,正好回b市的两星期耽误了一些公事,他一早驱车送冬倩到学校之后便直接回家窝在书房处理事务了。本来说好等放学过去学校接她的,今天也不是王阿姨来帮佣的日子,因此在十点过这样一个不当不正的时间听到公寓大门突然打开的声音,夏尧不觉得奇怪都难。 他才踏出书房,便看见不该出现在家里的人正站在玄关的鞋柜前,眼神空洞地捏着手机,一脸无措。 「怎么了?」他略微紧张地关切。 然而冬倩就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似的,依然呆滞地矗立着。 手指将手机攒得死紧死紧,不看也不听,只牢牢抓住,仿佛一松手它便会不见一般。 「冬倩?冬倩……!」 夏尧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瞧着她依旧神游中的表情,不禁抬手握着她的肩膀摇了摇,直至她的眼眸重新恢復清明才罢休。 视线相交,水漾的黑瞳中慢慢映出他的身影。 「夏、夏尧……」嗓子好似很多年没说过话一样干涩沙哑。 她只訥訥挤出了他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出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柔声询问,一边不着痕跡地拉起她的一双柔荑,轻轻抚摩着每一处下意识用着力的位置,使她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放松下来。 冬倩仿佛这时找到了救生的浮木,急急慌慌地捧起手机托到夏尧眼前:「夏尧,怎么办?怎么办!」 在回来的计程车上,冬倩翻着学校论坛上那一篇篇帖子,慢慢读过每一帖后面跟的前几页回復。 严格说起来,大家的反应大都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抱着祝福的态度。说「果然」、「终于」、以及「恭喜」的留言是最多的,再不过就是哀嚎「男神被抢走啦!」、「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对教授放电了!」、或者「凃同学,放学别走,出来单挑!我保証不打死你!」这种玩笑意味比较重的抱怨。 可是在大多数「喜闻乐见」中也不乏尖锐刻薄的反对声音。 冬倩见到的其中一篇便是用词极为严厉的指责。几乎是讨伐般地谴责夏尧作为教师的「失格」,竟然会对在校的学生伸出手﹔同时也隐晦地讽刺冬倩的「不安分」,连最基本的道德、为师为父的礼义廉耻都不懂。 但凡是世事,有人表示支持的时候自然也会有人站在反面,这么浅显的道理冬倩当然知道,若不是牵扯了夏尧,她也能一笑了之。然而这件事有可能影响到夏尧未来一生的人格与形象,她便无法置之不理。 「这什么?」突然被问怎么办,夏尧很莫名。 接过她的手机一看,单瞧见题目的一串大字顿时了然,「被看到了?」 随手往下翻了翻,在看到一帖说「他们挺配的」留言时唇角微微上扬。 「这事难道没有人通知过你?」见他虽然表现得似乎不知情,但又好像并不惊讶的样子,冬倩的大脑运作起来,突然感到奇怪了。 夏尧默了片刻:「……没有。」 其实怎么可能没有。校方教务处的人早把他的电话打爆、邮箱撑爆、短信塞爆了,一通一通的留言全是征询他的意思,看他希望校方如何应对的。 想想也是,即便他和冬倩在学校里确实一个是「教授」一个是「学生」,若是其中一方是未成年人还有的说,可毕竟是两个成年人,本就找不到什么值得反省的论点,更何况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师生」? 夏尧自然明白更重要的是校方顾虑着他的背景,再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之前不敢随便表态——能坐到那些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他很篤定学校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找上父亲甚至祖父。先不说有没有资格见不见得到的问题,若是有人要通知他们,必然会把此事当作「丑事」来上报﹔上面的人会不会护犊子也不提,如果恼羞成怒暗地里记上你一号人物就不好办了,「通风报信」的好处摊不上不说,被上头带有不好印象地惦记着那是哭都没处哭的。 而正如夏尧所料想的一样,校方的高层无一不是人精,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当赌注。本来也不是严重到校方必须立刻出面的,他们当然乐意丢给当事人处理——反正只要不危害到学校未来的形象、不影响到接下来的招生率,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愿意接。 再说,他已不是事业经济还未独立的孩子了。以他现有的社会地位,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人敢轻易越过他直接找上他的长辈。 「怎么可能?学校没人找过你?」这应该算「大事件」了吧?快告诉她算的! 「我和你一样关机了啊。」这倒不是说假。在b市那些日子他的确也天天关机的,与冬倩唯一的不同是,他每晚睡前都会打开来看看短信、听听留言,确认一下有没有重要的事需要他立刻作出反应。 既是要查看短信留言,自然而然也会听到学校的那些,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立刻做什么,就暂时搁在一边冷处理了。 「开机之后总该看到了吧?」就像她在路上为了看论坛里那些帖子,终于记起打开被冷落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手机,立刻就看到无数未接来电、短信、留言……大多是来自小绿,同时也有倪柔和学校指导室及学生会的。 刚开始她还能耐心看几封,但很快便因为数量太庞大直接作罢。 她以为夏尧遇到的境况应该和她差不多,哪知道他会直接两手一摊:「还没开机呢,公司的人有事都直接skype我了,手机暂时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就没注意。」说得一脸无辜。 他装可怜的本事早登峰造极了,冬倩哪里看得出来有问题! 「……那学校邮箱呢?」 「谁放假还不停查工作邮箱啊?又不是做生意要拼业绩,着急接单。」公司的邮箱他倒是每天固定要查的,商机稍纵即逝,性质和教授这种悠闲的工作截然不同。 「也对哦……」冬倩点点头。在不知不觉中注意力被转到「到底有没有人通知夏尧」这件事上,心情也比刚回公寓时平静多了。 夏尧就着冬倩的手机再看了一小会儿,把几篇当前最热门的关于他和他们的帖子瀏览了个大概,好的不好的都读进眼里。 「今天在学校被人当猴子了吧?」桃花眸中尽是同情。 她向来喜欢低调,但现在闹出这件事不可能让她继续透明下去,可想而知稍早前她在学校经歷了多少注目礼、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会慌得整个人都快乱了。 借着身高优势揉乱她的发顶,在她左右闪避的时候一把拉着她到自己怀中揽紧,又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档口松开臂膀。 「跟顾教授请两星期假吧,这两周就别去学校了,等事情过了再去。」顿了顿,用更加轻柔温暖的声音安抚道,「交给我来处理。」 冬倩下意识点了点头,从进校门开始就不停有人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一般地目不转睛盯着她,实在让她浑身不舒服到了极点,能不去被人观赏的话她肯定不想去。更何况现在开学了,而这件事尚未落下帷幕,学校多半很快就会找上她,「建议」她休假什么的。不如她自觉点,先乖乖离学校远点,别给校领导们找不痛快。 不过听他说要处理,她很快又想到:「你要怎么处理?」 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已经像是胸有成竹,这让她无法不好奇。 「如果是你呢?」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问题拋回去,想听听看她此刻的想法。 57、放心交给我。 「……我?」冬倩一愣。 她就是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办才会这么紧张,他竟然还来问她的意见!她那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最多不过…… 视线触及他深邃的玄玉瞳孔,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夏尧,你说……我要不要干脆跟学校说清楚我们的关係?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了。」 这回轮到夏尧一怔,须臾后扬起復杂的笑容:「姊弟『开房』就不奇怪了?尤其是当你的家人都在b市住的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就……把理由说出来啊,说我们想给爷爷惊喜。」冬倩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但夏尧现在的笑看起来着实很像是在说她太天真的样子。 「冬倩……」夏尧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呢?只管做自己不好吗?」 他心里太清楚当初给她的借口是多么薄弱,也只有信他如她才会毫不怀疑。若是说给任何一个不相关的人听,他不确定还能有几个人看不出他的别有用意。 再者,他怎么可能任由她将他们的血缘公诸于眾?这可是他费尽心机想要隐瞒下去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他与她的关係,他才能在学校在她的朋友面前不被阻碍地佔据她周围所有属于「异性」的位置,而不是被当作「弟弟」。 「可是……可是……」冬倩犹豫着,「如果继续任由那些人乱说,学校以后怎么敢和你续约?」更不可能有别的学校乐意签下这样的「问题」教授了。 夏尧轻嗤:「我本来也不打算继续教书的,你忘了我的主业了?」他接受m大邀约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了,当然没那个闲工夫续约,又怎么会在意学校「敢」或「不敢」那回事?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接学校的邀请?」这个问题她问过不止一遍,得到的答案在她看来都像是玩笑似的,分不清真假。 他无声一笑,并没有再回答,反而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背景之后会怎样?」 冬倩气鼓鼓地噘起嘴:「大不了就是会多很多『自来熟』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能也有一些人会疏远我吧。」 现在的好多人交朋友都很「势利」,总是根据背景身价来计算这个人是否值得深交。也有一些人,表面上虽然不那么注重别人的物质价值,但在心里根据每个人的身份后台分了类,在认知中模式化对待每一类背景下出生的人——只要是富二代必然是财大气粗、只要是官二代绝对是目中无人——亲近或远离,却忽略了每一个人从本质上都是不同的个体。 比如小学那时不敢与她和夏尧交往太多的同学,还有不知不觉中对他们另眼相待、特殊化的老师们。 「你乐意?」长久以来对自己家世保持缄默的缘由,她是不准备再理会了吗? 冬倩的语气变得闷闷的:「这又不是我不乐意就不会发生的事情。」 她甚至可以预见倪柔小绿她们知道之后震惊中带了被亲友隐瞒而感到受伤的表情了。 「那你还打算这么做?」他想知道她为的是什么。 「我有什么办法。你也看到了,大多数负面八卦都是关于你的,不澄清一下,将来大家都把你当成对学生出手的禽兽教授了怎么办?」她抿抿唇,声音稍稍低了一些继续道,「就算你不继续接学校的聘书,做生意也是需要正面形象的啊……」 她嘟嘟囔囔的话语听得夏尧一双黑眸睁得大大,闪亮闪亮的。 「所以是为了我吗?」 「……废话,不然谁会那么紧张啊,通常这种事都是对当老师的那个影响比较大的。」作为学生的那一个最多停几天课,又可以像没事人似地出来晃悠。因为舆论大多对学生比较宽容,好像他们犯了错是正常的,不出错才有问题,却忽略了多少「学生」早过了需要人引导是非观的年纪。 「所以,我很重要?」 「这是当然的,好吗?」冬倩白了他一眼,表达出对他竟然问出这样理所当然的事的不满。 「比你自己……还重要吗?」 眉眼弯弯,满是藏不住的愉悦。 冬倩偏头想了想。「我觉得这应该是没有办法比较的。对自己影响不大的事我可以得过且过,但你的事情不可以……嗯,如果这样想的话,或许你确实比我自己更重要一点。因为……」我是姊姊啊。 「冬倩!」没等她的话说完,夏尧已然冲上前把她紧紧抱住。 他对她来说比她自己还要重要!无论她的出发点是什么,这一句承认都让他欣喜若狂,甚至无法克制自己要将她拥在怀中,想要她听见他平復不了的急速心跳。他想,能让他喜形于色到如此地步的,也只有她了。 「怎、怎么了吗?!」身高上的差距使得她整个人几乎完全埋在他的胸膛。炙热的体温和他灼灼的肌肤气息包围着她,而她被烫得喘不过气,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臂膀用力收紧,在她忍不住惊呼的时候才缓缓松开。 眉梢眼角全是浓浓的笑意,夏尧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反正这事就放心交给我来处理吧。」终于如是结论道。 「哦……」冬倩低低应了一声,「那你还没说你要怎么处理呢。」 他浅浅一哂,又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总之你不用和任何人说明这件事,嗯?」这是他目前最需要强调的一点。 冬倩哑然。 58、她灵光乍现。 于是冬倩写了封邮件给顾教授请假。 她把理由老老实实呈现给顾教授,也很顺利得到了批准。顾教授甚至发了未来几周的教学大纲以及重点内容给她在家自修用。 冬倩推测这中间或许也有学校的意思。说不定学校也是希望她先停课几周,等八卦的风头过去之后再回来,只是让她很自觉地先提出来了而已。 虽然不必到校,她倒也没闲着。除了看书准备毕业论文的课题之外,她主要的时间都花在对着学校论坛的页面猛按f5这件事上。 论坛上几个与她与夏尧相关的帖子仍旧大张旗鼓挂在首页,不见删帖不见锁贴,每天的点击率依然程四十五度角放射线向上攀升,日回復量也只见多不见少。 她是不知道夏尧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本来还觉得强制删掉那些帖子大概是他首先要做的,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只不过她不愿再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既然说了要交给他,她便放心地撒手不管了。除却每天刷一刷论坛从侧面了解一下状况,其他的一概不管,也不再追问他计划中的解决方式,像个旁观者一样每天只管潜水看着,安静地等待他有进展,也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然而谁能料想到,在夏尧那边还没有任何举动显示出太多成效时,一张匿名的生事帖子出现在学校论坛,成了压垮她篤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帖的内容是根据最初爆照片的帖子发展出来的所谓「深度剖析」的八卦,里面纯粹是胡编乱造出来一係列据说是夏尧「情史」一样的东西,还「爆料」说他早有计划对学生出手,并且「不止一次」。回帖的人即使都在批楼主编得太离谱,大多数人却又同时表示至少他对外文係这位同学的「徐徐图之」看起来是不假。 冬倩是真的被震住了。她是知道因为夏尧对自己比对其他人亲昵,所以一直有人调侃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比如倪柔,比如小绿,都为此打趣过她——但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周围离得近的人损她,竟然在几乎所有人眼里都这么认为。 可是……她应该觉得惊讶吗? 她自问。 莫非她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她回想。 难道不是因为她的放任,才变得所有人都被误导出如今错误的认知吗? 她暗自反省。 明明在很早以前就觉得夏尧和她之间比普通的姊弟亲近许多,但她自始至终都在努力说服自己他们只是关係很好,她不应该太敏感,但——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静下来回忆夏尧回来以后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一个人说一件事有可能是片面的偏见,两个人将同一件事还能说是巧合,但如果大部分人都保有相同意见的时候,恐怕…… 但、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越想就越觉得惊觉得惧,觉得即使自己只是多虑也要做些什么来澄清这件事,不然心底一直放着这样一个疙瘩,还要怎么以平常心和夏尧相处下去? 冬倩这日早早地回屋躺下,虽是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可是关了灯闭上眼,远远看上去倒是和熟睡中无异。 夏尧的分公司最近又是十分忙碌。毕竟假期堆积了的工作都要尽快消化掉,他于是不时需要往返于s市与c市之间,每天回公寓的时间也变得很晚。 这一天他直到凌晨近三点才到家,在卧室门口见到她似乎睡得正香,便带着不要吵醒她的考量独自去书房准备将就几个小时。临离开前瞧见床头柜上没有她半夜惯用的水杯,又跑去厨房灌了半杯温水过来,轻手轻脚放到她不会轻易碰到但比较容易拿的位置,再安静凝视了冬倩的睡顏一小会儿,这才默默走出卧室。 或许是太累了,他甚至没注意到,床上的人的呼吸起伏根本不是睡梦中应有的频率。 冬倩听着他的脚步踱近走远,一声不吭,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好。 身为姊弟的两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分开太远,明明亲近,却又有着不知名的隔阂。以前她还没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真看不明白夏尧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是真正亲密的姊弟,又怎会如此步调不相同?然而很多时候,他们更亲昵得不似寻常姊弟。 是的,现在的她无法再催眠自己,当作多想。她和夏尧之间在这一年多里的许许多多接触,早已越过了普通姊弟的那条线。 正如友人们、同学们、校友们所见所闻的那般,或许,已经更像是情侣了。 但这是不对的。 而她却找不到一个温和不突兀的方式来将大家引出误区…… 不过,在她烦躁中胡乱翻着电子邮箱的清晨,一封邮件的到来使她灵光乍现,有了主意。 59、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醒了?」 冬倩一踏出房门,就见到正端着早餐往桌上放的夏尧。 他温文地笑望向她,带了朝晨特有的慵懒和随意。 「……嗯。」冬倩顿了下,轻轻回道。 她没有立刻走近。但就算处在这样有一些距离的位置,也足够她看清餐桌上整齐摆放着的……早点。中式西式各半,无论她想吃哪种类型的早餐都不会冷场。 忽然,冬倩意识到,自夏尧回来开始,家里的早餐从来都是中式西式俱全的。想必是为了照顾她随着早起的心情每天变化的口味——因为她低血压,起床的时候通常心情都不太美好,过去早餐时常都在她的找茬中被舍弃不吃了——不然没有谁会佔用理应休息的时间在厨房忙碌久久,让一顿简单的早餐也丰富多样到她没茬可找。 一想到这一点,她更说不出心理到底是何种滋味。 夏尧现如今的繁忙程度她一直看在眼里,可就算他再忙,攸关她的事仍不曾落下分毫。别的不说,单单准备早点这一件事,要做好这么多种类,需要花费的时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少不了。家里的早餐还向来都是新鲜的东西,可想而知他得要起多早才能在她起床之前把食物全准备好。 试问,有哪个人的弟弟能细致用心到这个地步?别说她心里还清楚知道夏尧本不算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洗漱好了的话就过来吃早饭了。」夏尧当然不清楚冬倩此时的心思翻覆,依旧温温和善地笑着,站在餐桌旁没有一丝不耐地等着她,像是要等到天荒地老也未所谓一般执着。 「哦……知道了。」 冬倩諂諂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待到夏尧也落座,半晌,依然没有动筷。 夏尧有些担心:「桌上这些没有合胃口的吗?」 冬倩连忙猛摇头,生怕她动作慢一点的话他就会跑去再做点什么出来。 「那……是哪里不舒服?」 他伸出空闲的左手,想要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被她轻轻挡开。 「没有。」她再摇头。「……夏尧,」停了片刻,略有犹豫地再开口,「学校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学校找你了?」 「唔……这倒是没有。」估计也是他的功劳,不然岂能容她安稳窝在家里混日子?「我是想,或许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现在的困境。」 「什么方法?」夏尧停下手中的碗筷,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墨色眸子专注的注视下,冬倩忽地感到一阵气短。她不自觉心虚地看向一边:「我……如果有男朋友了的话,大家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把我们当成一对了。」最多可能会出点流言说谁被谁甩了,或者说她水性杨花也无所谓,至少舆论的焦点不会再攻击到他了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听完她的话,夏尧语气稍显焦躁地说道。 「这个主意不好吗?」 「不管好不好,首先你想上哪去找个临时的『男朋友』出来?」 夏尧的原意是打算迂回地劝说忘记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不知怎的,让冬倩听成了挑舋她「找不到」男友的意思。 事关个人魅力,冬倩立刻就炸毛了。「谁说要『临时』的?又不是没得选。就找个正经的走下去!」别以为她乏人问津。虽然或许不如他一样抢手,但也是有「行情」的。 这话一出,夏尧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原本就只剩点点温和弧度的唇角抿成了线,连最后一丝暖意都没有了。 「……谁?」嗓音隐隐透着几分阴沉。 冬倩顿时感到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迟疑须臾,囁囁嚅嚅地交代道:「洛辰……发邮件来问我这次的事……」 一早收到的邮件,除了确认「师生恋」的真假,更重要是征询他是否「还有机会」的含蓄表白。冬倩那时才联想到倪柔曾经暗示过她的话,原来,当初的一对一是因为她而存在、是「非她不可」的。 可是收到邮件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被人表白的欣喜或者荣幸,却是忽然发现一种可以将夏尧拉出泥沼的方法而松了口气的庆幸。 现在想想,其实她的反应真是对不住洛辰这封用了心的信。 「……洛、辰……?」夏尧喃喃重復。 「我上学期一对一小组的那个人。」冬倩以为他的语气是不记得洛辰是谁,解释道。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洛辰是谁。她会接触的每一个人他都牢牢默在心里,不求了如指掌,至少不会被突发状况打得措手不及。 但现在,他突然有种再多未雨绸繆都是白用功的感觉。 那家伙怎么会变成了冬倩的「候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发生过什么吗?太多的猜测塞满了他的心,所有的不安在这一瞬间升高到了顶点,激得他整个人止不住地轻颤。 他撑着餐桌站起来,手甚至还未离开桌面,便倏地像是失衡般退了一步。 「所以……你要和他在一起?」轻飘飘的语调,恍若暴风雨前的平静。 冬倩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又被他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那我呢?那我呢?」他驀地直直盯着她的眼,如同锁住猎物的雄鹰,视线深得仿佛要透过她的双眸望进她心底一般。 扶着椅背似是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然后他缓慢地向她走过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连一丁点脚步声也不曾发出。 时间似乎被拉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脑海中解析出了无数帧,然后一页一页比万分之一秒的慢动作更缓慢地播放到她眼底。 她怔怔愣愣地看着他,一直到他踱至自己面前。 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来,只为不让他的高大身形在无形中对坐着矮半截的她施予压力。 「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薄薄的唇微微啟开,吐出稍显急迫的追问。 「什么……怎么办?」冬倩訥訥地,脑中一片空白。 她一时想不明白夏尧究竟在问什么,接受洛辰的告白哪会影响他影响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只能呆滞地仰视他,玄玉般的墨瞳仿若黑洞,吸走了她全部的思绪。 「冬倩,」他抬起一隻手贴着她的脸庞,圆润饱满的拇指若即若离地抚摩她的唇瓣,另一隻手勾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腕,慢慢牵引到两个人之间、然后相交的视野之中、接着是他的唇畔……「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呢?」 炯炯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灼得她几欲逃开,却苦于挣不开他修长手指强且有力的桎梏。 他的眼睛深浊得看不见底,但又矛盾地映着莫名的光亮,仿若终于要打开一匣宝箱前的兴奋与期待,也似乎含有重大奖项即将揭晓时的紧张与不安。 薄而诱人的双唇在她惊慌的瞪视中缓慢而坚定地贴上她的手背,软软绵绵,像是一团带着温热的丝棉,温和轻柔,却又叫人无法忽视。 视线依然牢牢锁着她,镶着两柄半月折扇般浓密长睫的眼帘一眨不眨,好似不愿错过她一分一豪的表情。 微触,浅啄。 噙着深深的沉醉,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然后在不经意间薄唇稍啟,棉花软糖般的湿润舌尖以勾人的速度与力道徐徐轻舔,一寸一寸,从指到腕。 直到他暂时满足,勾起慵懒的笑意。 直到她错愕僵直,傻傻呆立在原地。 醇厚低魅的磁性嗓音终于再次于她耳边沉沉响起,充满蛊惑的黯哑。 他悄声呢喃—— 「就像以前那样,一直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60、夏尧side3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姊姊有异样的态度,大约是在父母离异夏尧和冬倩分开后重逢的那个假期。 横跨亚欧大陆才得以再见的姊姊,兴致勃勃地安排了他全部的假期行程,带着他访遍c市名景、吃遍c市名菜、踏遍c市名巷。 姊弟游乐之余,难免遇到有姊姊在新城市交的新朋友来电话邀约着一起出去玩。每当这种时候,夏尧总是会感到很不满,觉得像是有人来跟他争抢姊姊一样。然后他会想方设法地破坏,找尽各种借口地让姊姊答应只专心陪着他一个人才肯罢休。 那时,夏尧把这诡异汹涌的独佔欲归类在他与姊姊之间独一无二的亲情,亲密排外,所以才会不愿见到他人插足介入,佔据了独属于他的时间与专注。 后来每个假期都见面,分住两国的时候也每天保持联係,信件、邮件、电话、视频联络都不曾断过,渐渐的,他就淡忘了曾经隐约谋生的困惑。 直到,他十五转十六的那个夏季…… 夏尧一如之前每一个行程一样,假期刚一开始便急急飞到c市。没想到的是,每个假期都会放下一切陪着他的姊姊突然说要认真学习,不能再继续浑浑噩噩地玩乐了! 他当然不肯。 整个学期的等待,数十小时飞行、转乘的旅途,他期待了好几个月才好不容易盼到放假回国,怎么可以被称作是「浑浑噩噩」地度日?! 然而姊姊很直白告诉他自己要发奋的原因——m大,人很好的学长。 口碑极佳的名牌学府,他可以理解。 但是那个学长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的地位竟然已经凌驾到他的地位之上? 过去一度感受到的不满如同干燥季节里遇到枯草的野火般迅速烧遍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愤怒、他无措,他彷徨、他气馁……但又无可奈何。不甘自己似乎不再是姊姊最重视的物件,却找不到办法影响她改变决定。因为无论以什么缘由作为名头,肯认真读书这一点在多数人看来都是好的。 夏尧按耐地熬过了余下的暑假,连原本期待的生日也只用一个蛋糕在家草草打发了。 最后,他带着从未有过的失落心情登上回瑞士的飞机。 临走的那天,母亲和姊姊一起送他去机场,汽车刚开出家门,姊姊瞧见认识的人,喊了停。 她下车过去和对方说了几句话,有些远,听不清对白,但足够他看清她的表情。含羞、带盼,那是夏尧第一次见到平常大咧咧的姊姊竟然也有笑得如此娇柔的时候。 在回程的飞机上他辗转反侧,生平首次感到头等舱的宽大座位也这样难以入睡。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到了姊姊也带着那般柔媚的笑,在瞧不清楚背景的地方,渐渐靠近他,缓缓地,抵上她的鼻尖,然后落下亲昵的——吻。 陡然瞠大双眸,再也不敢闔上了。 回到在瑞士的住处,夏尧直接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地思索这一整个暑假发生的种种令他不愉快的经歷。当然,还有那段荒唐的幻想。 根本是不应该存有的谬念! 因为在想到幻想里浅尝輒止的亲吻时,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阻止这违背常纶的妄想,而是希望能成为现实……甚至更进一步! 他当然也怀疑过是否由于自己接触的异性太少,所以不自觉将青春期的憧憬联係在了最亲近的人身上。他同时也清楚,要核实或者解决这一点,最好的方案必然是试着更亲密地去接触同龄的异性。 然而,夏尧一直都知道冬倩严重的精神洁癖。她讨厌和别的女性有太多非必要接触的异性——哪怕只是表示友好的肢体碰触,比如贴面礼,她十分唾弃这一类与不是亲密爱人的人皮肤相触、近到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国际礼仪——要表达友善只需微笑便好了。她也憎恶喜好与异性调笑或者交往没有界限、过从甚密的轻浮男性。虽然她不曾直接说明,但以往的言谈举止间都透露着一种「不论男女都应该温和而『矜持』地对待异性」的理念。 所有的「最初」都应当保留给那个将从「最初」走到「最后」的人。 于是他下意识地拒绝尝试任何别的可能。 因为所有的「另一种可能」都等于「再无可能」。 ——而这恰恰是他最最害怕发生的。 终于,夏尧不得不对自己承认,那些不满、那份独佔的情愫,远远不止单纯的亲密姊弟之间的感情一般简单。 自从在飞机上看过那段臆想,之后每每闭上双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相似的画面﹔同时每一个夜里,他在自己的床上都能梦到幻境的延续。有的时候是相互凝望,有的时候是唇齿交融,有的时候是抚触婆娑……但最终总是会幻化为浓情蜜意的缠绵,无一例外。 他纠结,他苦恼,他明白自己的不应该。 这样的心情若是转暗为明,别人会说些什么他当然预料得到﹔可是永远压抑在暗处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前路有多困难几乎不必推想,就像是荆棘不仅铺满了路面,更裹上了他全身,不管是进是退都一样举步维艰。尤其这还是他必须一个人走的路,她不一定会接受……或许永远也不会接受,让他这样一直独自走到白头也说不定。 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放手。 也不想放手。 他要她。 义无返顾。 压根不考虑回头是岸。 61、夏尧side4 夏尧是个很执着的人。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会有计划地朝着目的努力,直到成功为止。 他在回到瑞士后的三天之间,他想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将一个人佔为己有的心情,想明了不管结果应该奋力一搏的决心。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夏尧知道自己接下来首先要做的是什么了。 努力充实自己。 他必须要追赶她、超过她。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有什么资格奢求她会用不同的目光看待他? 好在他天赋还算不差,参加过能力评测之后顺利和冬倩在同一年进入大学﹔之后又在每个学期申请超出普通限度的学分,将学士硕士的课程都压短到极致。 追上,越过。 虽然他很聪明,但超额度地攻读学分依然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因为他不仅仅只想「完成」,还要以「优异」的成绩完成,才能有底气再出现在冬倩面前。 于是假期也都被排满了学习计划,他不再回国。 不能否认,他潜意识里曾有过趁此机会藉由时间和距离淡化心里妄念的想法,然而汹涌疯狂的思念早早地断了他那一丝丝侥幸的心思。 是的。 情,已深入骨髓。 拔除,早就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他压根不想为任何外界因素再感到犹疑,压根不想为其他人的想法再强迫自己压抑。 越是有时间和距离的阻隔,他越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期望。 他想要那个人。 只想要那个人。 她的人,她的一生。 不甘再被世俗捆绑,不愿让给别人。 无论是谁。 夏尧并没有告诉冬倩自己改主意跳级的事,仅仅简单以转学代过了到英国读书的缘由。为了不让人从宿舍地址顺藤摸瓜发现他的学校,还特意租赁了供私人使用的邮政信箱,专为收冬倩的来信。 一切都在按着他精心计划的进程在进行。 即便手写信的数量有所减少,固定的视频时间也因为愈加忙碌的课业以及刻意地回避减了又减,唯有每日一封的电子邮件仍然不受任何影响地维持着。 他开始在与冬倩的联络中逐渐减少「姊姊」这个称谓的使用频率,渐渐掺入直呼名字的契机。一开始冬倩自然是不满意的,抗议过也拒绝应答过,可是久而久之仍在他的故意不察之中慢慢习惯了起来。 接着是听到冬倩开始频繁提到一位在大学的社团里认识、据说给予她很多帮助的学长。 夏尧的心中警铃大作。 当初促使冬倩发奋考m大的那个学长,在冬倩进了第一志愿之后反而渐渐不太能听闻她提起了,想来是懵懂的憧憬阶段过去,便不再觉得对方入眼了吧?! 可在夏尧以为可以安心一阵子的时候,又出现了这一位分外近水楼台的社团学长! 即使只是突然开始时常挂在嘴边、即使只是在邮件的字里行间表现出很多赞赏,冬倩……就像是对「学长」有着某种执念的样子,为什么每一个產生心动好感的异性都是她的「学长」? 远在天边的夏尧犹如一头受伤的困兽,找不到出口地横冲直撞。 比她年轻就不可以吗?即使只是一岁的差距,即使他可以比其他任何人更了解她、更珍惜她、更宠溺她……也不可以吗?! 他都还在努力中,已经赶上了,正在超越了,所以不要那么着急地看风景,等等他……不可以吗? 而且,对谁都温柔的人有什么好?一点不会让重要的那个人感受到自己的特别。如果是他,他只会对她一个人温柔、对她一个人好、对她一个人言听计从……这样,不好吗? 可这些想法他不能诉诸于口。 太惊世骇俗,他明白。冬倩一定不会接受,毕竟他自己也是不断挣扎着,一次次迟疑,再一次次被深刻汹涌的感情击溃。 现在他离她那么远,若把她吓跑,大概就无处可寻了。 他只能独自眼红着、苦闷着,像个安静的听眾,自虐一般默默地看着她在一字一句中流露的对另一个人的好感,一遍又一遍。然后每夜每夜在梦境里,对着心心念念的身影抵死缠绵,将所有的情、欲、痴、怨,还有害怕不知何时就会失去的恐惧,尽数奉上。 但是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坚定不移。 连千山万水的距离都无法阻隔他决意追逐的心,区区一点点偏好的问题又怎能令他畏惧?他会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男人,优秀到她忽略其他那些不合她要求的地方,优秀到她无法离开。 既然年龄的差距是肯定追不上的了,那……就让他成为她的「学长」,这样,她就会用不一样的目光看待他了吧? 他偏执地认定。 所以后来,当她就读大学的商学院透过他的合伙人向他递来客座授课的邀请时,他跌破一干人眼镜地毫不犹豫接了下来,并趁机提出了那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条件。 其实……他不过是想成为「学长」而已,一个人的「学长」。 冬倩。 62、夏尧side5 回想起来,也就是那时,他因为不希望自己再有丝毫多余的时间来乱想,于是在忙碌的学业之余进行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研究,也由此结识了后来一起合作创建公司的两个伙伴。 就这样一边上着学一边独自进行着各种不相关的课题,难得闲暇时还开始学起了「厨房艺术」。因为在某次视频聊天中,她不经意地流露出对会为女友下厨那类性男子的欣赏之意,虽然只是简短的一两句,但让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一点,所以迅速排入了需要努力的日程表。 再之后,他和那两个合伙人的公司创立,三人分工合作,从无到有,忙得一点空闲都没有。 好在「社团学长」像是另一座海市蜃楼,并未经过太久,便在他们的电邮信件中消声匿跡。后来也没再听到冬倩提起过别人,他便稍微能安心了些,然后更加专注地完成课业以及发展刚成立的公司,期望能早一日获得成功,回去找她。 其实,父亲同是从商的,若是在公司成立之初开个口,便能有源源不断的帮助与后援。 他却不想借用父亲手里丰富的资源。一来是他清楚虽然最近两年与父亲的关係已经融洽了不少,但冬倩在心里仍对父亲有许多埋怨的﹔再来如果他直接借助父辈的势力,又如何能向她証明个人的能力呢?只要倚上了家里,就算将来有再多成就,也永远逃不脱祖上福荫够盛的帽子。 因此,别说是求助,他甚至连告诉都没有。 然而他和合伙人们的运气实在非常好,虽然没利用自身的背景,却抓住了很棒的机遇。等到父亲知晓他在做什么,那个合伙成立的公司已经在业内闯出极高的名气,来接洽商谈合作或者并购案的知名企业排成长队。 事业算是有成了,学业也基本完成,这时恰好收到了m大的邀请。 终于,他「衣锦还乡」。 并未在第一时间知会她。 不是不想早点见面,但有些事情还没安排好。总要等到m大的邀请和他提出的条件成定局了,她无从阻止的时候再出现。因为他知道,如果在一切定下前被她听说,那她肯定会阻止他做助教这样「无意义」的举动。殊不知这才是他的本意所在,只不过无法对她说明,而他又清楚自己拒绝不了她的要求,最好的方案就是不给她提出异议的机会。 原本是想处理好特聘合约之后直接到公寓去找人的——抵达c市领了祖父买给他的车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是在导航里输入她的新住处地址,紧接着直奔目的地,将周围的环境记熟——他倒是没想到,命运让他们提早了数个小时再会。 「冬倩,好久不见。」 ——他总算可以面对面地、亲口唤出她的名字了。 冬倩,冬倩…… 这五年间,在心中不知喊过多少遍的、刻在心版上的,名字。 胸腔中澎湃翻涌的情绪得不到倾吐,他勉强维持着冷静的表象,以最快的速度打发掉当时围在他们周围的人群,只为能早一刻与她独处。 真是可笑,明明五年都忍耐过来了,却熬不过再见到她之后的一分一秒。 驱车沿着这两日熟悉起来的路线回到她居住的公寓,提着早打包好的行李登堂入室,以最无赖的方式硬拗到了同一张床。他装作很累地熟睡,按奈地等到她好不容易紧绷着入睡后再睁开眼「醒来」。 她不习惯与人同床。 这让他感到很开心。 不过他是不会就这一点上体贴她的。 她必须习惯——只习惯他。 悄无声息地探出手臂,在不惊醒她的轻微动作下缓缓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缠住。 凝视着许久不见的她的睡顏,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对她说: 冬倩,我回来了。 冬倩,你逃不掉了。 63、夏尧side6 夏尧开始努力融入冬倩的生活中。 他知道冬倩几乎不和朋友提起自家的事,耍了点小心机让她的朋友都以为他们只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关係。然后正大光明地适应她的作息、结识她的友人,看她看过的风景、走她走过的路。 过去刻苦锻炼的厨艺开始体现出它的价值,牢牢抓紧她的胃﹔挖空心思揽来全部家事的勤劳也逐渐展现出它的意义,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这是他的目的。 在她不察觉的时候鲸吞蚕食她的生活,让她慢慢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到无法没有他的地步,那他的胜算就又大了些。 日子平静地过去。 于白昼尽心尽力照顾好她,做她的司机、随从、伴游、厨师、管家、甚至「陪读」……任劳任怨。于黑夜将她缠进怀里,装作睡癖不佳地偷偷完成拥她入眠的小小心愿。 每晚每晚都拥抱着念想中的人儿,却只能等到她深入梦乡后才悄悄窃到几个独角戏般的亲吻﹔爱抚更是不敢尽兴,深怕吵醒了她,每一次轻触都小心翼翼得仿佛在碰触什么珍贵的易碎品似的。 然而想要心爱人的情欲不会受理智的控制,单单只是想起她便能涌起冲动,更何况是有她在自己怀中这般亲密无间的距离? 挣扎、苦闷,欲望与理智拔河。渴望亲近、害怕亲近、仍克制不住去亲近放在心尖上的人…… 几乎每个晚上他都至少需要到浴室一回才能真正入睡,无论是去倾泄压抑不了的旖旎欲念,或是藉由冷水帮助他从意乱情迷中清醒,以免在时机还不成熟的当下透露出过多的情感,吓跑了那个人。 其实夜晚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 可他甘之如飴,并且乐此不疲。 夏尧相信冬倩对自己的感情也不单纯只是姊姊对弟弟那么简单的。 她会无意识地被他吸引。若他在她清醒的时候靠近她,便会见到她脸红的模样,偶尔拥她揽她也能从脉动中察觉她心跳加速。 她是会受到他的影响的。尤其在他与她近到呼吸交融的时候,她眼里闪烁的是着迷、是欣赏,他不会看错。他甚至在某次气氛正好时玩笑似地提出来过,把她问得怔了好久回不了神。 事实上夏尧对自己的外在条件很有自信,虽说在面对冬倩时因为患得患失的心情而信心全无,可是他确实知道自己幸运地得到老天垂怜,生了一副能够惑人的好相貌。 而当他发现这副皮囊可以撼动她,这一点让他感到愉悦——冬倩会因为他的接近脸红心跳,这绝不是一个姊姊面对弟弟时会有的反应。通常情况下兄弟姊妹在彼此眼中应该近乎于无性别,不过她这里的情形并非如此。 冬倩显然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在她眼中,与其说他是一个「弟弟」,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男人」,会对她產生吸引的男人。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 只有吸引不行,夏尧还希望自己更合她的口味一些。 他更加见缝插针地与她有近距离接触,诱惑她、暗示她、撩拨她、挑逗她……一点一点以言语小心翼翼地提点着他们对于彼此的特别,看着她着迷,看着她悸动,看着她迷惘,看着她挣扎…… 再一些,更多一些。 最好叫她忍不住不吃。 然后如果她肯来扑倒他,就好了…… 64、夏尧side7 虽然低调,但夏尧在学校也算是半个名人——尤其当一篇所谓的内幕贴在学校论坛的八卦版块上,因为对他进行「深度」剖析而爆红之后——经常同进同出还是引来繁多瞩目。 周围渐渐开始有了「尹教授/尹助教在追外文係的凃冬倩」的传闻,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不澄清,沉默着,她也有口难言,一起像是默认似的不理会,结果便是所有人都确信这个传闻是真的,连她的室友闺蜜似乎也不例外。 第一次和冬倩在m大的朋友出去吃饭,被人无意说到他们有「夫妻脸」,虽然心里清楚这完全是因为他和她的五官天生有相似之处,却仍然忍不住偷偷开心了好久。 「夫妻脸」呵…… 夏尧不确定当时她是不是压抑着想要反驳的冲动才保持了静默,但他自己是一整晚都处在一种「飘飘欲仙」感觉中无法自拔。 多希望这是真的,不仅仅只是夫妻「脸」而已。 往回去取车的路上,一个契机之下他牵到她的手,于是就这样装作不经意地牵着。这不是第一次和她携手,却再也不想像过去那样强迫自己刻意松开了,只想一直就这样手指相连着,直到世界的尽头。 「很开心喔?」 她问他。 「嗯哼。」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以为是他和那几个新认识的人聊得愉快。 他摇头。 就算当时大家是聊得不错,她怎么会以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能影响他的心情到如此? 「说嘛说嘛,为什么那么高兴?」 但他怎么可能将真正的缘由就这样告诉她? 心底泛起一丝酸涩,稍稍冲淡了满腔的喜悦,不过他的情绪仍是高涨,因为——「夫妻脸」,说明在别人眼中他们看上去那么般配。 怎能不般配?他竭尽全力奋斗着的,不就只是为了这一点? 真期待能够直接对她讲出心中所想的那一天尽快到来。 那时候,他们便不仅仅是夫妻「脸」了。 那时候,一定…… 冬倩毕业典礼那天,他无法以亲人或是……情人的身份出席,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母亲不克前来、父亲遇上飞机晚点,祖父虽说想参加得不得了,却拗不过肩上必须背负一生的职责。至于他,即便人在观眾席上,为了自己的私心,也不愿轻易被冠回「弟弟」的身份﹔偏偏在刻意经营下眾人眼中成为追求者的他「革命尚未成功」,仍是未被正名的备选物件而已。 没有「家人」参与的毕业典礼,冬倩在她同学的眼里看起来一定很可怜。 当然,还有「夫身未明」的他也是。 但反过来想,至少他已经到她身旁了,至少他坐在现场了,未来,也是可以期待的吧?! 也许。 可惜典礼结束后去和终于赶到c市的父亲吃饭的路上,冬倩问起他为什么不和毕业生留影的问题,立刻在他眼前朦胧的明亮上抹了一片黑,惹得他一阵气闷。 他讨厌照相。 而且合影势必要表现得亲近,来找他合影留念的人都是女生,他连靠近一点的想法都没有,更潜意识地害怕遇到需要和别的异性接近的场合,尤其她还在一旁目睹一切……但这样的心思要如何让她明白? 他想要合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他想要亲近的人,自始至终也只存在一个。 这样的坚持,他要如何使她明了? 她不懂,他又还不到能对她挑明的时机,只好忍不住地暗自生气。 气她的迟钝,气自己的无可奈何,更气他们之间仿佛无论如何也难以越过的关係。 65、夏尧side8 之后便是长长的暑假。 他为了回国而将一切工作都丢给合伙人,而那两位则在忍耐了近一年之后,终于联手将了他一军——建立亚洲分部。 本来如果只涉及组建管理的相关事宜倒是还好,可那二人是铁了心要把他欠的一年苦力全收回来,竟然拋了个连考察都没做过的任务给他,还限时完成! 偏他理亏,对公司撒手不管一整年,把三个人的工作堆在两个人头上那么久,现在被合伙人「追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在商言商,依照目前的商贸趋势,进驻亚洲市场本就势在必行。相较两位对亚洲仅限于课本知识上介绍的内容的合伙人,出生亚洲经济大国的他的确是这个项目最合适的负责人,再说他现在就身处计划中分部将要坐落的区域中,他们当然不可能舍近求远。 所以身为创办人之一,他无论理智或是情感上都推不掉这个已经被称作「公司决策」的工作。 但是,准备全无的项目扔过来,更有完成期限在上面警醒着他,导致的结果便是夏尧一个人忙得昏天黑地、连挤出一点时间照顾冬倩的可能都没有。与商界同僚讨论得出的几处设立分部的备选地点都需要他亲自去考察一番,短短的暑假里他完全成了空中飞人。 冬倩也在暑假接回一些翻译甚至家教工作,翻译倒还好,但家教工作定时定点,她便没可能陪着他到处飞了。 即使家里有个母亲新请来的阿姨帮忙,他若有一天没见到她仍会感到不安。所以但凡是能够在当天回c市的时候,无论多晚他都寧可飞回c市的公寓再休息,哪怕遇到飞机晚点的话他到家的时候说不定已经临晨,而等不到天亮他有可能又要赶下一个行程。有几次他甚至在她睡梦中回了公寓,盯着她的睡顏两三小时,然后再出门,完全不惊动她,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他回来过。 时常出差,又总是一个人进进出出,冬倩一直以为他在孤身作战,心疼得不得了。 实际上,他的合伙人还没丧失人性到那个地步,真要他一个人做完所有事。他们特意遣了手下最能干的秘书先生过来助他一臂之力,可惜秘书先生是地道的大不列颠人,中文只有三个月现学现卖的程度。老实说,夏尧觉得他除了能帮自己整理资料——而且还是已经看过粗略翻译过一遍的资料——之外,也差不多就是个「伴游」,让他不至于孤单一人到处跑而已。 所以他也没跟冬倩提。而且为了不让「二人世界」受影响,他这个「东道主」还直接把人踢到位于市中区、出入便利的饭店里住着,只在「工作时间」才会想起去见人。 大半个暑假很快便过去了,临近他生日的那个周末,冬倩特别要求他一定要把生日那天空出来,她要给他庆祝。 他五年没有过生日了。她不在身旁的时候,「生日」只不过是和一年三百六十五里的其他每一天一样平凡无谓的日子。 可是有她的话…… 他们一起品尝了一家新开的法式餐厅。到底吃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唯有她因为酒气变得更加粉嫩的脸庞以及迷蒙的眼神牢牢刻在了他的脑海。 另外,还有那个唇舌交缠、津沫相融的香甜的吻…… 生日呵。 他今年生日的愿望,便是明年的今日不必再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做着这样被欲念掌控的事情﹔希望明年的今日,他可以和她真正意义上地度过一整天。 一整天——无论白昼,或是黑夜…… 手下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闭上眼,全然沉浸其中。 「……冬倩……倩、我的……嗯、哈啊……!!」 空白。 脑中一片空白,却似乎能清晰看见她微笑的容顏,那般亮眼,那般……诱惑着他的沉沦。 泄出过后,他颓然倚靠向最近的一面墙壁,粗喘着仰望客房浴室的天花板。暖色係的灯光照耀下,白漆的墙面透着柔和的色泽。 ——还不够,还不到时候。 她对他的需要还没有到不能离开他的地步。 他还得继续等着,不能被她过早察觉,不然依照她的性格,一定会逃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回来吧。 所以,必须要放缓脚步,必须要耐心撒网,必须要等到她不能没有他的那一天。 因为失去她的结果,他承受不起! 66、夏尧side9 虽然知道伊莎贝拉要到c市来,却没想到她竟然申请到了m大。 对于这个父亲再婚对象阿姨带过来的小孩,从年龄上应该算他的继姊的人,夏尧很难简单说清自己对她的感觉。 刚开始在瑞士的新家里见到她的时候,他对新「家人」完全不存有任何印象。 当时他正在和父亲闹脾气。因为父母离异而被迫和姊姊与母亲分开,没有选择地被带到异国他乡,他本来就已经很不满了,还想让他接受陌生的人来做新母亲和新姊姊?那怎么能行?他没使性子把她们关在门外,已经很给父亲面子了! 幸而继母与继姊还算好相处。大约是了解他还没渡过那段别扭期,也不因为他的态度冷淡而不快,人前人后都是一派温声和气﹔夏尧自己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别人对他好,他自然不会对别人太坏。即便不会太热情,至少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满身带刺。 时间平顺地过去,夏尧一天天长大,继母对他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不远,但继姊却似乎越来越表现出亲近的意思。 一开始他还没觉得什么,在保持人与人之间基本距离的前提下,对于继姊释出的善意他并没有拒绝的必要。可是当他偶然注意到,那个人眼中隐隐出现某种他在学校时常从别的女生眼底见到的光芒时,他开始警惕起来。 即使当时他尚未清楚意识到那样的光亮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直觉地,她很危险。 那种危险是会让他一不小心失去最重要的事物的、必须远远躲开的。 于是他渐渐疏远这两个没有血缘的家庭成员。继母并不曾做错什么,只是他不能单纯远离继姊一个人,否则若是被问起缘由的话并不好糊弄,倒不如一并对待,营造成青春期的叛逆使然。没有替换已然习惯的称呼、没有改变平日说话的措辞,只是越来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以不被察觉方式建立起一片无形的个人领域,不太明显,却坚定地将她们隔绝在圈外。 等到后来他终于懂得了感情,开始明白自己想要的、向往的、势在必得的那个时候,他总算了解这位继姊对自己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更加确认了疏离的决定。 因为潜意识的危机感,只要她稍稍靠近他就会感到不耐。 即使心里明白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毕竟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想到她的接近可能使他在将来某一天失去真正打从心底想要的,他便难以自抑地态度恶劣起来。不是没有遇到过爱慕自己的人,然而没有谁所处的位置会像她一样稍不注意就能让他万劫不復,也没有谁眼里的「排他」性如她一般强烈得无法遮掩。 所以当他在m大校区内见到伊莎贝拉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知道冬倩真正的身份,这是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 「她就是你坚持要回来的原因?要是爸知道了你想他会怎么做?」 伊莎贝拉咄咄逼人的态度十分令人火大。 他其实很想用德语直接回她「关你什么事?」,可是一想到身旁的人听不懂,这个立刻作罢。 比起理会对面那个所谓的「姊姊」,他更在乎自己手心牵着的人的感受。再继续用德语对话,她会觉得被排挤在外了吧? 不必多想,他清楚知道这分明就是伊莎贝拉突然改用德语的目的,而他,不会顺着她的希望做。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为任何事情,只要有丝毫或许会伤害到冬倩的跡象,便都不可能。 更何况,父亲知道了又如何? 父亲即便知道了,充其量以为他和姊姊、或许还有母亲住在一起罢了。他不会意外,更不可能多想,因为他们是姊弟。 ——姊弟。 这关係是他的劣势,但从某方面来看,也未尝不是他的优势。 只不过他不会告诉伊莎一丁一点。或许她早晚会从父亲口中得知什么,可那都是以后的事。 他觉得不快的是冬倩在知道伊莎贝拉是继姊之后的反应。 她可知道「姊姊」这个称谓之于他,是只属于她一人所有的头衔,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在他心底的特别表示得很明白,可如今看来,她根本都还不懂,怎能不让他泄气? 更有甚者,她竟与他提起了「血缘」的话题! 这事本就是他心底最大的一根刺、一道他正想方设法越过的屏障,却被她如此沾沾自喜般地讲出来。而且那语气、那神态……他只感觉立刻就有一口气梗在胸口,进不去出不来——就像现下的他,在熬过了不断的自问与矛盾之后,明知道前路艰难,还是一心想要走到底。就是撒不了手,也不愿放手。 他只盼着老天垂怜,能在他的忍耐达到极限之前让她也挣脱束缚,接受他的感情——虽然,这也许是他的痴心妄想吧。 一思及此,他便无法不自嘲。 是他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将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却一点不想回头,甚至乐此不疲。 夏尧破天荒地在和冬倩讨论这个敏感话题时,参杂了些许他一直想要隐藏的个人观点。是沉默太久禁不住脱口而出的不吐不快,亦是对她的一点暗示。 暗示她回想他与她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暗示她深思他与她之间的关係:还有哪家的姊弟能像他们一样?若不是心存他意,即便是有血缘的亲人,又有几个人能对兄弟姊妹细心到近乎无微不至的地步? 血缘,并没有为人与人之间的关係坚固加持的本领。 只有坚定不移的心才做得到。 只要有坚定不移的心,就能做得到。 至于伊莎贝拉,虽说夏尧没有明确讲出来,但他是不想冬倩和伊莎贝拉有过多接触的。毕竟,大家的对话越多,什么事情说漏嘴的可能性也会跟着提高。 他不希望伊莎贝拉太早知道有关于他和冬倩的任何事,不想因为这一个人而使得自己过去几年的心机白费。 但是很显然,冬倩不太待见她。 即便不知道这中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冬倩的态度对于他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她不会想主动去接近伊莎贝拉。 至于她说要他对异性态度温柔一些的建议,他不考虑採纳。他的本性并不算多和善的人,所有的耐心都已经耗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哪还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别人的感受? 而他更不介意向她耳提面省她之于他的特别。 尤其,当她面对他时的反应似乎和过去渐渐变得不同。 他仿佛能看到她开始犹疑困惑,开始思索,她的眼中开始多出比面对「弟弟」时的清澈浓厚的雾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偷偷欣喜。 或许……她已不是无动于衷了。 67、夏尧side10 又一学期转瞬即逝。 过年前夏尧必须在s市几天,不能返回c市的公寓,要留着冬倩一个人在c市直到除夕。 原本还只是稍稍有点挂念,但自从知道她给来帮佣的阿姨放了假,夏尧就变得非常担心起来。 冬倩是个非常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虽然她从来不肯承认这一点。 她散漫得厉害,独处的时候生活习惯差得令人皱眉。大约是重度宅病加懒癌晚期弃疗患者的关係,她时常为了不出门一连啃许多天的泡面吐司速冻餐,要不然就是为了赖在床上不起来便直接亏待自己的胃。 即便是每天照三餐打电话回去提醒她吃饭,夏尧还是无法放心。他太了解她了,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忘到九霄云外的事情她做得驾轻就熟。没有他在旁边监督着,她多半会把他的叮嚀当耳旁风——还会嫌他太啰嗦! 所以他干脆为她订好外卖,免得她一犯懒就把吃饭的步骤省略了。 每每接到外送时,她总会发短信损他,说做他的秘书特助什么的真不容易,不单要在工作上全力协助他,还得记着帮他照顾家里人的腹中是否缺货。 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一份一份的外卖都是他自己挑好餐厅,在明明忙得一分鐘恨不能当一小时用的时候还花费冗长时间来研究菜单,选出营养搭配恰当又合她胃口的菜色,再亲自打电话直接找到餐厅经理,细细嘱咐。哪怕是一分盐一分酱、乃至材料、火候……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深怕餐厅做出来的口味她不喜欢,吃得少了或者根本不吃了,也不愿餐厅的菜油盐太重不利于她的健康。 如果不是s市与c市之间没有近到能容许他把刚出锅的菜品放在保温壶里,从一处带到另一处而不变凉的距离的话,他都想直接做好再遣个人送到她手里了!不过若他真做到了如此地步,她一定会谴责他的浪费吧。 这些用心他不能诉诸于口,所以只好在她打趣的时候苦笑,安慰自己说,至少她没有对他订的外卖内容表示任何不满。 分开这一星期多的时间让他觉得比过去分开的五年多还漫长,即使每天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不似那几年主要只能通过邮件信纸和少之又少的视频联係,仍是远远不够。他渴望的是面对面、渴望的是长相携,渴望的是肤肤贴近、渴望的是相濡以沫。这样仅止于表面的联係不只无法满足他,反而会让他愈加渴求、愈加奢望。 有时他想,那几年避免使用电话与有意识地减少视讯频率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虽然没日没夜漫长的思念真的很苦,但如果没有那样强迫自己熬过来的话,或许他早就放弃学业事业耐不住地跑回来了。可是,那般半途而废的人如何能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而且,若非经歷过令人绝望窒息的想念,又怎么会对现在自己的目标如此坚定不移? 她说的没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么这一个星期已经是多少个春秋?过去那两千余个日日夜夜又已是多少个轮回? 所以那个紧密的拥抱,是他已克制不住的相思,是他想要倾诉的爱恋。无法说明,唯有掩藏在她的嬉笑打闹之下的沉甸甸的冗情长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因为舍不得让她背负任何包袱而不得不狠狠压抑着。 于是对于她的调侃,他仅能露出无奈而宠溺、隐隐含了期待的微笑,继续为难自己迁就着她的「迟钝」。 至于这次一起回b市的安排,其实,夏尧一直很想拉冬倩回去尹家看看,除却她很久没回去过,祖父他们非常想念之外,最重要的缘由是他不知道还能这样和她一起「回家」几次。因为将来的某一天,一旦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爆发出来,这样平和的场面便不復存在。 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种种,他想得很清楚。 她若知晓了他的心意,一时间或许很难接受,想要避远、想要逃离都有可能。但是他如何肯放任她走开?短时间的冷静也许还能勉强忍受,但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自己,他可能会囚住她,不让她见任何人也说不定。 又或者,她心中的天平已经在他这长久耐心守候中不知不觉偏向了他?习惯也好、同情也罢,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舍不得,就这样有名或没有名分地相伴一起…… 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被家族接受。到那时,他们只能远离。 然而,毕竟尹家的长辈疼爱冬倩和他,这份亲情做不得假。若是将来无法再见到——甚至连联係也不可以——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可是就算她可能会伤心,他也放不了手。因为一朝失去,天塌地陷,等待他的仅有万劫不復。 其实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呵。不想自己痛苦,所有即使是强留也不会放开她。 理智不断唾弃着自己,情感却又不停放任着自己倾力一搏。 就像明明前一刻还由于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可能性而感伤着,下一刻却不由自主地为她对他的习以为常感到欣喜。 不过一起住外面却是他后来才计划的事情。 刚开始在m大校园内见到伊莎贝拉时,他就猜到今年过年她多半会到尹家。 父亲再婚不少年,可尹家的人都还没和伊莎贝拉面对面过。以往每年父亲大都是与再婚妻子一起带着夏尧回家过年,而伊莎贝拉总是因为时间排不开就作罢。 其实夏尧心里明白,这是父亲没有要领她回来见人的主观意愿,不然就算学校开学,请几天事假又如何?但若说父亲不喜欢这个二婚得来的小孩,也不尽然,父亲与伊莎贝拉的继父女关係很不错,平常父亲对待伊莎贝拉和夏尧也没有亲疏差别。父亲的想法,夏尧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反正对于他来说,除了自己关心的人之外,其他都是不相干的。 然而今年伊莎贝拉既然已经交换到了国内来,再不去b市拜访就说不过去了,因此夏尧早早的便开始考虑晚一些再回尹家的事。 所以当伊莎贝拉对他提起时,他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有一如所料的感觉,更由此确定了要与她回去的时间错开的想法。 在外面住一晚是他的私心。 虽然他二人的别墅那边确实有和老宅相关联的保全警报係统,但他完全可以提前联係保全部门。本来就是他们名下的房子,只要跟负责人打过招呼,保全方面心里有数,就不会把那段时期别墅有人「正常」进入当作异常状态上报。 没跟冬倩说明,并以此为借口外宿,除了因为他本来就想和她试试在外面同住之外,更主要是想借此试探她的态度。 她睡前的辗转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装睡着了好久才听到她渐渐平稳缓和的呼吸,知道她睡熟之后,他悄悄睁开眼,带了几许喜悦几许涩然的心情在黑暗中凝视身旁安静的睡脸——那是承载了他一生全部渴望的容顏。 自己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强烈,他已经可以确实感受到。 她鸵鸟的心态他也不是不理解。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哪怕是察觉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些什么,也只会下意识地认为是错觉,坚定不移地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 她又何曾知道,他正是在等着她「多想」,在等着她「想」得和他一样「多」…… 同时他暗自欣喜着她对他的不设防。即使在外面、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意识到她和他的距离有多近,近到界限已经不明确了的地步。 这正是他要的。 粘在她身边缠着她、绕着她、顾着她、护着她,让她一点一点习惯他、依赖他,然后……恋上他,到足够冲破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阻碍……不,不必到那样深刻的程度也没有关係。只要她对他有一丝丝感情,只要她肯向他走出一步,他就能信心十足地牵着她走完二人剩下的所有路途。 需要多久他都不怕,只要最后是同他一起,过程有再多艰辛也无所谓。 不过,「开房」这事会被曝光在学校论坛上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b市和c市相距千里,仍被有心人遇到看见,这或许是老天不愿意给他犹豫的机会,促使他「快刀斩乱麻」吧? 最初为了符合她的喜好而努力获得的身份现下忽然变成了烫手山芋,即使他这个「教授」并不是她身为「学生」的她的指导老师,光是发布八卦贴的人选用了「师生恋」几个字作为噱头,校方就不能不介入了。 她的困扰、她的苦恼,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察觉,她所有担忧的重心都是围绕着他。在这样两个人的命运被牵在同一条线上、「前途未卜」的时候,她满脑担心的挂念的,却只有他的未来会不会受到影响。这一点让他几乎无法掩藏漫溢的喜悦,满心满眼的只剩下他对她的「重要」,他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甚至被摆在她自己的前面—— 为了不伤及他的「形象」,她竟打算违背自己一贯低调的习性公布她与他真正的关係,将她一直竭力隐瞒的「背景」摊在阳光下…… 夏尧当然不同意她这么做。 且不说他身为一个男人如何能躲在女人的羽翼之下不作为,单就是一旦他们之间的亲属关係公诸于世,那么他过去所做的一切便尽数付诸东流,而他和她也几乎不再有任何可能性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允许它发生? 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使不能动用家族的势力,他也要将这件事摆平。他赌上一生也要得到也要珍惜的人,这条不容失败的路决不能因为这一点插曲作罢! 只是,在他还没能把这事完美解决之前,她却又谋生了新的念头—— 洛辰。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她前一个学期在友人拜托下接受的一对一小组的学伴。 当初他有疑惑过明明冬倩的友人就会法文,为什么还特意来请她帮忙。不过因为冬倩去一对一的时间总是固定的,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威胁性,因此他并没有放什么注意力在上面。 谁知……那人居然真是他的威胁! 他什么时候还在与冬倩联係? 他什么时候竟对她表白? 他什么时候……成为了她考虑的备选?! 夏尧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抓狂、快要窒息、快要崩溃…… 他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不管不顾时机是否恰当地问出了早想问她的话—— 「就像以前那样,一直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就像从前那样。 一直一直。 就像从前那样。 一生一世…… 三生三世…… 永生永世! 68、她逃了。 那句话之后,冬倩已想不起他们还说了什么,只能记住当日专注的眼、甩不开的手、还有火热烫人的唇。 然后,在她终于能够反应的时候,扔下一句「你让我好好想想」,逃了。 是的。 冬倩很孬地逃了。 接着,她「失踪」了。 严格地说,她不过是不到校、不开手机、不回邮件、也不回公寓而已,但她同样没有住饭店,夏尧无法通过各大旅馆的入住名单排查她的所在地﹔而她更没有使用信用卡或银行卡,透过金融卡使用记录找人的方法行不通,因此暂时跟「失踪人口」没什么差别。 实际的情况是,她在倪柔的帮助下住到了久未联係过的中学同学家,别人很难猜想得到的地方。 那日,在夏尧近乎过界的举止话语后,冬倩趁着夏尧出门去学校的空档,草草打包了几件衣服就闪人,直奔好友倪柔家求助去了。 倪柔本来是要冬倩直接安心住在她家里就好,不过倪柔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冬倩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别人家长的面赖在同学家里,一住有可能许多天。即使倪父倪母很欢迎,她还是觉得和友人的长辈同住,压力太大。 当然倪柔也考虑过将她塞到自己男友桑克啟的租处去借住些时候,不过被她立刻否决。这种嫌是无论如何一定要避开的。再好的闺蜜都不适合与对方的男友关係太近,不然总会引人非议。虽然倪柔懂她的顾虑,还提出要不把桑某人赶回他自己家里去,由她陪着她在桑同学租的公寓住下的建议,冬倩同样没有答应。鳩佔鹊巢这种事,她实在没脸做。 最后,倪柔想到自己高中的好友苗忆琦也是独自一个人在外面住,就商量着要把冬倩塞过去。 冬倩和苗忆琦中学曾是校友,虽不是同班同学,但打过照面,彼此还算认识。幸而苗忆琦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冬倩才总算找到合适的落脚处。 苗忆琦就读的d大离冬倩倪柔所在的m大有两小时左右的车程,所以住到她上学时居住的公寓的冬倩也等于远离m大了。 d大这一圈冬倩几乎不曾涉足过,附近的环境对她而言十分陌生,再加上她有心事压着,根本没兴趣去观赏这片同属c市却与m大周围的景致迥然相异的区域。因此她几日里基本上完全只是窝在房间里,整日发呆。 也不晓得倪柔是如何跟苗忆琦交代的,反正她很贴心地没有追问冬倩任何事,甚至连打搅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非常善解人意地留了足够空间给她一个人,安静思考困扰着自己的那些事。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一周多。若不是周末苗忆琦与她男友唐若阳出门约会,特意叮嘱过冬倩饭菜都准备好冷藏在冰箱中,别忘了拿出来微波一下就能吃的话,她都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了。 好像每一出白昼每一晚黑夜对于她来说都不再具有意义。即便倪柔隔一天就会搭了车摇晃几小时来回一趟,只为过来关切她一遍,匯报近两日发生在学校里的事,也没能让她稍微「振作」一点。 她只是在无意识地日復一日。 直到倪柔再次登门时,带来了夏尧最新的消息。 「所以,你其实只是为了躲尹助教,对吧?」 倪柔出人不意地在下午不到三点的时分就抵达冬倩现在的暂时居住的地方——通常她课后再往这边来,至少也要六、七点才能到——然后开门见山,连玄关也没进就出声问。 事实上从冬倩经由她的安排住到苗忆琦家的第一天开始,尹助教便没停止过来找她追问是否有冬倩的消息。就算她每次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依然不能阻止他一天拜访好几趟,频繁得已经有流言说倪柔「劈腿」兼对闺蜜「横刀夺爱」了! 如此高的频率,即便倪柔最初不清楚冬倩突然需要另找一处暂居的缘由,现在也该能猜得出八九分。 所以她问了,而冬倩的神色充分回答了她的疑惑。 「你……怎么会……这么想?」冬倩很勉强地笑了笑。 倪柔露出的了然神情止住冬倩更多的辩解。 门前的气氛霎时凝重起来。冬倩一言不发地闪了闪身,让出足够倪柔进入屋内的空间。 原本正在卧室换衣服的苗忆琦听见声响走出来,看到客厅里似乎僵持着不作声的两个人,微微一愣,随即默默走到角落的躺椅坐下。静悄悄地,除了在倪柔与她视线交匯时稍稍点头彼此示意了一下之外,整个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倪柔进了门之后并未立刻再主动开口,却也没到沙发坐下,而是直直站立着与冬倩面对面,一脸严肃瞧着她一眨不眨,大有今天不问出满意的答案不罢休的架势。 冬倩吞吞吐吐半晌,找不出任何说辞,又无法任由自己干脆承认倪柔的推论,支支吾吾地,「这两天……学校那边……还好吗?」 有倪柔隔日一拜访的举动,冬倩当然知道夏尧盯倪柔盯得有多紧。其实即便没有倪柔的转述,依照她对夏尧的了解,也猜得出m大几个与她关係不错的同学朋友应该都被他锁定了。而她又暂时断了所有的联络方式,联係不到人,想必小绿她们也是着急。 「没什么大事。」倪柔一板一眼地,寡淡得几乎听不出平仄的声调,传到两个听眾的耳里可丝毫不像是没有「大事」的意思。 冬倩的心猛地一沉:「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开始感到担心了。 如果没有倪柔刚才在门口的那一句问话,她或许还不会有太糟糕的联想。偏偏她问了,然后又用这般沉重的语气说没事,一时之间各种可怕的推测充斥冬倩的脑海,莫名的深刻恐惧差点在一瞬间淹没了她。 心像是被一根挣不开切不断的细丝紧紧缚绑,悬在空中七上八下,既疼又没底。 好在倪柔没再吊着她,轻轻说出让冬倩一脚跌坐到地上的话语—— 「尹助教今天在课上忽然昏倒,被送去医院了。」 「昏倒……」冬倩呆呆地滞了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一般訥訥地、自问似地低语,「怎么会……出这种事……」 夏尧的身体如何,她肯定是除他自己以外最清楚的人。他一直是非常健康的,若是到了会致使他在课堂上晕倒的地步,必然是十分严重的情况。 她死死揪着衣角不松手,像是唯有这样做才能稳住杂乱无章的心绪。 「不知道。」倪柔摇头,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这几天尹助教来找我的时候看起来精神确实一天比一天差,昨天下午见到他,那样子似乎还有点脱水的跡象。」 此话一出,更仿佛一串惊雷劈在冬倩耳里,震得她回不了神。 ——脱水? 夏尧这些天究竟经歷了什么?怎么可能把他自己照顾到脱水昏倒?! 冬倩只觉得手脚痉挛般地抽搐着,不听使唤得如同不再属于她了,而她整个人就仿似虚脱了一样动弹不得。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身体比她的大脑更早一步感受到害怕。 他们住在一起的这一年多,她敢说,世上找不到几个像他这样照顾人照顾得找不到一丝不足之处的人了。可他竟然如此不会照看自己。明明细心得无微不至,却还能将自己折腾到脱水昏倒的地步…… 只是,真的只是因为不会照顾自己吗?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弱弱地疑惑。 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另一个声音重重地反驳。 脑海乱成一片,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惧怕思考什么。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又不断驳斥不断否定不断说服自己不要相信那个答案。好似一旦相信了,就会难以坚守﹔一旦相信了,前路则只有沉沦﹔一旦相信了,便再也不能回头。 偏偏她现下最需要的就是坚持。因为不坚定的话,大概就只能沉溺其中,无法清醒自已了。 但,不管有再多彷徨再多矛盾,有一件事是她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回魂似地猛然站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就往门外走:「我……我得回去了……」 她担心他。 不论她是闪躲是失联,她都未曾想过失去他的可能性。在此时此刻,她无法厘清自己如此篤定的理由,却能清楚意识到这一份确定也许会因为病痛意外变成「不确定」。 如果为了不让两个人逾举而逃开的结果是这样的话,她寧可从一开始就留在原地。哪怕她面临的是要拒绝她向来很难真正拒绝的他的要求,哪怕她明知道这样做便不能迅速干脆地斩断他的念想,也要在他身旁。或许将来会更难阻止他,也或许将来她会后悔今时的心软,可是现在的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能赶紧回去盯着他,不再让他轻忽自己的身体。 她冗自胡思乱想着,走得跌跌撞撞地离开屋子。 倪柔与苗忆琦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很快,苗忆琦抓起被冬倩完全遗忘在沙发边角的手提包,匆忙塞到倪柔手里,然后朝已经看不见冬倩身影的大门努努嘴,倪柔会意地頷首,急急追了出去。 69、很想念她。 且说夏尧那日说出如同表明心跡的一番话,并非不忐忑的。他心底比表现出来的不安万倍。 只是话一出口,就等于将自己的底牌尽数摊在对方面前,跟与不跟,都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对于冬倩,他自持是了解的。最初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不敢透露半分,是因为知道几年的分别冲淡了两个人之间的情感羈绊,如果太早让她发现了,她很可能会毫不犹豫丢下他一个人。 但现在早已不是他刚回国的那个时候了,五百多个日子他可没有昏昏虚度。 一直细致入微地参与冬倩的生活,他在她的不察中一点一滴渗透她的每一寸光阴,成为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人,成为她即使想「拋开」,也放不下的那一个人。 夏尧的心思很繁復,计划详尽而长远,可对这件事的想法却非常简单明了——只有她的「丢不开」,才能把她的人留住。 这是他最大的赌注,更是他唯一的筹码。 所以虽然他很不愿意松手,仍是在讲出那一番话之后离开了公寓,去学校处理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急事」。除了想给她空间安静想一想之外,更是希望能借此探知自己的胜算有几成。 因而再回到家里面对空旷的感受不到丝毫人气的房间时,夏尧心中仍难免失望。 她还是走了。 即使早有过心理准备她可能会逃开,真正面对这样的事实时,还是不能自抑地感到难过。 幸好在卧室看到她的那些每天必须的日用品几乎一个都没有带走,衣帽间里的衣服也没少几件、甚至留有匆忙之中随手抓了衣物就走的狼藉,让他推测到她离开时的慌乱,也知道了她没有打算拋下他。不然他面对的应该是更加整洁的屋子,被理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没有除他之外的人住过的那样。而被遗忘在身后的那些她每日必需的护肤品,更是让他明白冬倩离开时的无措,溜得没有一点预谋。 只要她不是有计划地要离开他,他就不怕找不回她。 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若不是突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敌」,他不会这么早就掀了底牌——就算他并未明白说出那几个字,但相信那一句话足以使冬倩将他的心思了解透彻——不过他过去那一段时日的路也不是白铺的。虽然在刚发现她不见的那一刻还不那么确定,可是现在他已然对自己的前路有了几分把握。 至少,她不是平静得无动于衷。 至少,他可以拨弄到她的心弦。 这一点给他低迷的情绪带来了些许鼓舞。 更何况,一年前也许他还会惧怕有朝一日她突然躲他,然而当前……他几乎能数出每一个她可能求助的对象。 夏尧如此安慰着自己,却寝不能寐、却夜不成眠。 有把握是一回事,已经习惯了有她在旁边的每一个夜晚,仅仅少了一个人在身侧,就好像一切都不对劲了。 想念她。 很想念她。 非常…… 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等到冬倩主动回来—— 被独留在公寓里的夏尧每日每日地跟自己纠结。想要尽快再见到她,又不肯找上门去堵人。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见到了她,便肯定无法松手,任由她选择要跟他走或是继续在外滞留。 几天不见,思念便已经重得他快要承受不住。他犹可以想见,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将会如何紧紧抓着她不放,或者牢牢拥在怀里,或者把她锁在身躯与墙角之间,又或者……狠狠地吻住她,不让她有机会说出拒绝的话。 对她的渴望是那么深、那么浓,深刻得一刻也不想分离,浓郁得丝毫间隙也不想有。 他当然可以动用自身以及父辈祖辈的资源,哪怕掘地三尺将她找出来,但他不希望她是迫于自己近在眼前时的压力。 夏尧想要的是冬倩主动回来,心甘情愿地回到这间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公寓。因为,只有她自愿留下,才不会再一次离开。 当然,这并不表示等待中的夏尧不能做点什么促使她的「自愿」,毕竟当她不在他的眼前时,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变数。而自从他那一日听到她把他激得提前表明心跡的意外之后,他便痛恨起各种变数了。 于是他开始频繁地找上冬倩能够求助的人,尤其是倪柔。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她就是那个知情人,不过为了等到冬倩的甘愿,每一次得到倪柔眼神闪烁的否定时,他总装作不知情。 不逼着冬倩并不代表他不能耍些无伤大雅地心机。反正没有她在身边自己本来就是食不知味,他干脆省了三餐,以日渐憔悴的颓丧形象出现在倪柔跟前,焦急又悲戚地问她「冬倩有没有和你联係过?」、「知不知道冬倩在哪里?」。瞧着她脸上越来越明显的挣扎的痕跡,他便知道,距离冬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在课堂上昏倒,是计划外的假戏真做。一连好多天粒米未进,光靠补充水分自然而然无法供给身体日常需要的所有营养,血糖过低、晕眩、撑不住地倒下,这些将他破釜沉舟的举动烘托出了最佳的效果。 想到将近十天噩梦般孤独的日子即将结束,他便觉得为折腾身体吃的苦都值回票价了。 他以为,只要专注地催眠自己这些天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促使冬倩尽快回头,就不会去细想一个事实—— 也许,她若再不回到他身旁,他本来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吧? 70、如果…… 冬倩从苗忆琦的住所出来,就近打了一辆车往回公寓的路上赶。浑浑噩噩地坐了半路,才意识到倪柔根本没有说夏尧去了哪家医院、现在是否仍在医院里,还是已经回家了?自己即便立刻回到公寓里,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见到人。 想要打个电话给倪柔仔细问,又发现自己的背包根本没有带——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在里面!好在公寓小区的管理那里有整个小区所有房子的备用钥匙,今天本该是帮佣的王阿姨来公寓清扫整理的日子,但就算与王阿姨错过了,她至少不至于进不了家门。 眼见计程车已经转上小区所在的路,冬倩略微一思酌,决定不掉头再花一两个小时去拿背包。等到了小区先从警卫室打个电话回家里,如果有人在,一切好说﹔如果没有人在,就请管理公司帮忙开门,再取车资给司机师傅。 倒是未曾想到倪柔打了另一辆车,跟了她一路。她前脚踏出车门,那边后脚也跟着停在警卫室门口,免去了她再找管理公司的麻烦。 接过倪柔递来的背包,付了车钱,谴走两辆车之后,二人面对面地默了片刻。倪柔并没再多说什么,只对她满脸的无奈,关心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她陪着。看到冬倩摇头也不追问,只稍稍頷首,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语毕,她自作主张翻开冬倩的背包,替她给手机开了机,再推着冬倩进小区大门,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小区里才转身离开。 和倪柔道别过后的冬倩,很快就着倪柔帮她开啟的手机往夏尧的电话拨过去,根本没心情管那些从手机打开起便绵绵不绝进来的短信邮件留言提示。 电话拨出的呼叫音一声接一声,却一直没人接通。 她越等越着急,终于禁不住不计形象地一路狂奔到公寓门口,抖着手开了门—— 「凃小姊,您回来啦?」 迎面,是王阿姨擦着手急急从厨房赶出来的,见到是她之后立刻扬起的惊喜的笑脸。 「嗯。」冬倩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眼眸焦虑地在房中搜索寻找。 「尹少爷在房间里,还在睡。」大约是看出来冬倩想知道什么,王阿姨很快低声说,见她的表情有担心也有如释重负,又接着补充,「凃小姊,您可得劝劝尹少爷,不吃不喝这种事做不得!」边说还边用力摆着手,表示出不赞同的程度。 「他……不吃不喝?」 冬倩既惊讶又了然,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矛盾的意味。 是了,如果不是不进食,那么健康一个人又怎么会虚弱到晕倒?如果不是身体摄取的水分不足,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怎么可能出现脱水般的气色? 只不过,直到那天之前,他还尽可能和她一起用餐休憩,却能在她离开的几日就将自己折腾到这地步,如此明显的举动,她当然很容易便能想明白个中缘由。 霎时,冬倩更加感到忧心忡忡了。 王阿姨很是严肃地匯报这几天她见到的情况:「每次过来,都看到前一次做的饭菜原封不动在冰箱里。一开始我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还问过尹少爷想吃什么,尹少爷直接告诉我他最近没食欲,可以不用准备他的餐。我想说尹少爷也许会自己做来吃,但是冰箱里的菜坏了丢、添了又等到坏,还是没有动过。另外,饮水机里的水量基本上没变,瓶装的也没见减少,我都不能再补新的进来。」 王阿姨来自郊县,祖祖辈辈都是耕农。因为深知「粒粒皆辛苦」的事实,对于浪费食物这种事最是看不惯的,哪怕明知现在是在逾举也要念叨痛快了才肯停。 「凃小姊,您一定要仔细说说尹少爷,食物珍贵,就这么糟蹋了真是太可惜了。多少山区小孩都吃不上饭呢!而且,再是年轻有本钱,也不能拿身体这样挥霍。」王阿姨当然不知道冬倩和夏尧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冬倩有事出门几天,夏尧没人盯着就懒散怠慢自己,说得满脸的不赞同。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说他的,谢谢王阿姨。」 「那我先走了,凃小姊。」王阿姨对雇主家的小姊虚心接受她建议的友善态度感到十分满足,乐呵呵地告辞了。 「嗯,路上小心。」 玄关处很快传来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冬倩耐着性子等待王阿姨离开,才一听到门关上的声响便迫不及待跑进卧室。 拉上了厚厚窗帘的房间很暗,突然步入的人一时适应不了屋内的光线,眼前骤地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凭着在这间屋子生活好几年的熟悉感,冬倩摸黑走到床前。眼睛也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依稀能瞧见床上的丝被拱出一团,在规律地一起一伏着。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也隐约有另一道气息传来,清浅而微弱。 是他。 是夏尧! 只是,一贯精力充沛的他,此刻竟连呼吸都变得如此虚弱! 冬倩轻巧地坐到床沿,黑暗中夏尧的睡顏朦胧出现在她的眸底,静謐却并不平和。眉间深深的壑显示出他连在睡梦里也被什么困扰着,无法平静。 而光是从这隐隐约约能看清的景象里,冬倩赫然发现不过一周多的时间,他居然瘦了一大圈!眼眶外浓浓的黑影绝不是眼帘映下的痕跡,薄薄唇瓣是在几不见光的情况下也能清晰辨出的苍白干涩,全然不復过去的红润饱满。 她悄悄伸出手,缓慢却不带一丝犹豫地覆到他的脸颊,轻轻抚触,柔和得犹如三月微风,丁点不愿吵醒休息中的人。 但即使仅是这样若即若离的碰触,也足以让她感受到比平日里突出不少的颧骨。光是脸上就已经瘦下去那么多,还不知道身上到底少了多少肉,该怎么才能快速给他补回来。 冬倩不禁苦笑起来。 最重要的不是补,而是杜绝他再做这种虐待自己身体的事的借口才对。 可是只要想到这一点,她便头疼不已。 夏尧的目的很明确,她却无法接受。不仅不能接受,还理应斩钉截铁地拒绝。 是啊,「理应」,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表现出的坚定不移,其实不过是为了偽装心底被撼动的犹疑,而强撑出来的假象。她不敢流露出分毫被说服被动摇的意思,然而,她不能否认的是,曾有一瞬,她真的有过犹豫。 但不可以!一旦想到母亲、想到亲人、想到舆论……别的不提,单单想自己如果不能坚持一点,那母亲会受到的打击,她立刻就清醒了。现下顶着的压力更一个字也不敢透露给母亲知道,所以连稍微的联係都避免了,怕自己会不小心让母亲觉察到什么。 如果…… 如果他们不是姊弟……就好了…… 这个念头自她脑海一闪而过。 冬倩忽地楞住,然后很快感到背后一阵阴冷。 她竟然会驀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停在夏尧脸庞的手像是被烫到般地迅速往回收,却很快被另一股力道拦截住—— 71、你回来了。 细长却有力的指桎梏了向后退缩的柔荑,冬倩慌乱抬起眼眸,便恰好对上另一双深邃的墨瞳。 床头的台灯被打开,他就此坐起身。暖色的光线中,她终于能将他看个清楚仔细。 原本就显得清瘦的两颊,现在更是几乎没有一点肉似地微微往里陷,眼梢上挑的玄玉明眸于是被衬得更大了几分。而此刻,这双晶亮正闪耀着欣慰与喜悦的光芒,紧紧盯着她。 「你回来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欢愉的篤定,好像早知道他一睁眼就能见到她一般。亦或许是因为「人逢喜事」的关係,他说得神採奕奕,声调里甚至连一点病弱的气息都没有。 冬倩下意识地又试着把手往回收了收,依然不成功,他的手指抓得密密牢牢的,虽不至于使她感到疼痛,却一丝一毫也挣不开。 她放弃地任由他握着,别扭地转头看向一边:「嗯。」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再开口,冬倩疑惑地回头,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专注地凝视着她,不自觉地,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 「为、为什么不吃不喝?」想问得理直气壮一点,结果嘎哑的嗓音说出口的尽是气虚。 夏尧一挑眉,故意反问:「你都走了,还管我吃不吃喝不喝?」 冬倩一窒,随即辩道:「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亏待自己的身体﹔不论我『管不管』,你都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她十分认真,满脸严肃地说着。 因为夏尧不知道她在刚听说他晕倒了的那一刻,仿佛心已经死掉一般停止跳动的感受,因为他不晓得只是这样一条消息就能使她茫然无措,因为他不明白他到底有多重要,让她甚至在一瞬间曾有了置母亲的感受于不顾的冲动,若不是仍有理智尚存,或许…… 她摇了摇头,甩开那些有些繁復的情绪,接着又说,「一个人的一生,什么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具身躯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难道这还不够你把它照顾好?」 「只要你不走,我就会一直好好照顾我们两个。」夏尧一点不为她口中的那些「大道理」所动,很是坚持地回答。 他将自身的目的表述得再清楚不过,冬倩又怎么可能听不懂?但她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因为他的要求远比字面上的意思来得深远。然她也不能直接拒绝,因为当下的情况并不适宜忤逆,首先要做的是顺着他、哄着他去进食,补充一些营养要紧。 想到这一点,她迅速有了决断。「先吃点东西再说吧,王阿姨准备了你喜欢的菜。」看他张口似乎有意见要说的样子,连忙补充道,「我也还没吃晚饭呢,都这个时间了,难怪有点饿。不如一起吃?」 夏尧深深地盯了她半晌,总算是答应了地略微一頷首,冬倩生怕他反悔似地急急忙忙拉着他出门直奔餐桌。 其实夏尧哪会不知道冬倩的「拖字诀」?不过是想到她既然已经回来,总能叫他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不急于一时,所以稍稍顺她的意,缓解她从进门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的同时,卸下她过多的防备,一举数得罢了。 一开始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最主要是为了要她感受到自己的决心。当然,虽说心里面想着不能逼她太紧,实际上他的作为还不是给了她压力。不过他更愿意认同此举意在「促使」她尽快想通,以免两个人承受过多煎熬。 他甚至曾想过若是在一个时限内她仍不肯回来,他便会将自己和她「闹矛盾」而「愧疚绝食」的现状「委婉」地告知到母亲那里,届时母亲势必将介入,让她早些和他「解开心结」。即使他心知冬倩一定不会希望母亲听说太多他们之间的种种,即使他了解冬倩一旦鸵鸟起来,肯定会躲着不联係任何人。可是母亲若要找她的话,总是能有办法联络得到——虽然不想承认,但比起他而言,冬倩确实更重视母亲一点。 所以她会迟疑会犹豫会胆怯会拒绝,明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同感受却依然顾虑得不敢如他一样破釜沉舟,所以他的前路才如此艰难。 餐桌上是王阿姨新做的三菜一汤。大约是考虑到前些天夏尧粒米未进,因此今天的菜色全是他平时最喜欢的菜式中相对清淡易于消化的几样家常菜。 本就是用餐的时间,尤其在亲眼看到他没事之后,冬倩也觉得有点饿了,两个人彼此面对入席,相安无事地吃晚饭。 各自心里有事,餐桌上较以往来说难得沉闷。 眼见夏尧埋着头只顾着塞碗中的白饭,冬倩还示好似地夹了几筷子菜到他碗里。只不过因为气氛的缘故,平日里做得很顺手的事,现在做起来却极其尷尬。 一顿别扭的晚饭吃完,冬倩忙忙碌碌收拾碗筷,想以善后再拖延些时间,可惜尚未完全起身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再晚也是要说清楚的。」所以逃避没有意义。 意图被识破的冬倩感到遗憾又困窘地撇撇嘴,无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眼珠左瞟右瞧转了又转,就是不肯直视面前的人。偏偏他的灼灼目光一直很炽烈,落在她的脸庞隐约的有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发烫。 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他有后话,冬倩硬着头皮再次对上他的眼。 深深的,专注的,仿若两圈漩涡,将她的视线密密缠住再也移不开。 她干咳一声,磕磕巴巴着:「呃、那个……吃饭之前说的,咳咳,那个事……」 夏尧没等她囁囁嚅嚅把话挤完,很快摆出停止的手势截断她的话尾,醇厚地嗓音宣告般地:「你只需要回答『好』。」 冬倩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顿住好半天,半是自嘲半是试探地补充:「只要说『好』……或者『不好』吗?」 须臾沉默。 她的话引得夏尧的黑眸明显黯了黯,脸色登时沉下来。修长的手指交叉着握到了唇前,这是他思考什么的时候常做的习惯动作。薄薄的性格双唇在抿成一条直线之后,没过太长时间,又稍稍勾起了诱人的弧度。 「哪里『不好』?」上挑的尾音不似回答她为改变凝滞低压的气氛故意歪楼的话,倒像是在问她——他有哪里不好?哪里她不满意? 冬倩瞬间咳得更厉害了。 想了很久,她发觉自己不能不直接切入主题了。「……夏尧。」 一双桃花乌瞳闪烁着晶亮盯着她,差点没教她把要出口的话尽数咽回去。 她踌躇再踌躇,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婉转地阐释起一直逃避着的问题,「我们两姊弟的关係很好,这一点我觉得很幸运。但是,可能因为我们的姊弟关係太好了……你、你还有很多事没见过,很多人没遇到过,也许就是这样把亲情误解成了……爱情,再过几年,你大概就不会……」本就说得困难的声音在他专心致志又充满警告的凝望下越来越小,最终化为沉寂。 夏尧直直瞪着她,直到她自觉住嘴之后,才满意地倚靠到椅背上,嗤笑道:「已经二十三的人还分不清亲情和爱情?冬倩,我并不要求你现在立刻回答我,只希望你能把我放在心上。」 「你从来都在我心上啊……」蚊子似地悄悄嗡着。 最重要的弟弟,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们的关係从以前开始就那么近。 可她说得是如此底气不足,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在偷换概念。 「你懂我的意思。」夏尧显然是不打算像过去一样由着她继续鸵鸟下去了。 曾经的他确实是打算慢慢地熬,熬到她彻底离不开他,自然也无法再推开。但是,这并不表示当他已近乎表白地将自己摆在她面前后,还会接受她轻易蒙混过关。 他像一员足智多谋的上将,定下目标、蓄势待发。在等到合适的战机之前可以隐忍,一旦出手便是势在必得,绝不会容许猎物有丝毫退缩。 「不要去考虑其他,什么人都不需要再列入你的考量。只管做你自己,只管享受,只管体会……就好。我不介意等你习惯,反正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适应。」唇畔又渐渐勾起了仿佛能够蛊惑人心的笑痕。 他的意思很明白:无论她的借口是什么,他不接受拒绝。 她明明听懂了,明明应该再和他讲道理、讲他们之间的道德枷锁、讲社会伦理、讲……许多许多,却在这一刻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被他的气场镇住一时无话可驳,也许是被他刻意撩起的魅人模样迷惑得脑中一片空白,也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本就不愿再辩论什么,她只能愣愣地、着了魔似地、被他的一双深潭吸引着,两片唇瓣张了又合,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站起来,漫步走到她跟前,半蹲着凑近她的耳边,呼吸轻拂,他柔声呢喃——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冬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只有两个人,一直一直。」 这一次,他不是征询,而是宣示。 72、接下来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恢復到了上一学期时的一样。 夏尧在那一番言辞之后,见她不再有任何反对的态度,于是软声知会她学校这边已经摆平,她随时可以回来上课。 事实上流言事件前一周便平息了,冬倩本来这一周就能回学校,但因为她躲得「不见人影」,夏尧也没着急找到人,自然拖得晚了些。好在她一开始和顾教授说的事假是暂定请到下周的,所以即便这周没出席倒也能说得过去。 校方对流言一事的处理方式实在说不上什么,只发了一则公告四两拨千斤地解释他二人从小认识,并非师生,之间交往也属于正常的男女关係,如果再有人借此造谣就是中伤学校形象,学校可以採取法律途径追究流言散播者的刑事责任云云,别无他话。 冬倩对于校方看上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觉得很正常。毕竟她和夏尧确实不是真的「师生」,从小「认识」也是确实,再加上两个人都是成年人,论实际年龄夏尧又还比她小,无论从哪个方面讲,扣这顶「师生不伦恋」的帽子都有些牵强。而且如果校方反应太激烈,别人说不定反倒以为这中间有什么猫腻了,不痛不痒的举措才是王道。反正就是两个社会道德观都发展完善了的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嘛,校方不插手不干涉,大家别再把脏水泼给学校就对了。 因为有了学校的官方发言,原来还义愤填膺蹦达着的那些跳梁人士很快销声匿跡,不仅在学校论坛上完全不见踪影,甚至冬倩回学校上课之后也很少听到有关他二人的流言。偶尔会遇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基本上没有谁会当着她的面大肆议论。 冬倩本以为这件事就算是翻页过去了,除了耽误她开学前三周的课之外并没有太大影响。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引起如此大反响的桃色谣言,怎么可能没造成任何后遗症? 刚回学校还没三天,係主任非常惋惜地通知冬倩,她留校攻读博士学位的申请被驳回了,理由是她的条件不符合这一届博士生的招生要求。 主任一脸的怜悯和蹩脚到如此地步的解释,如果冬倩还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就妄费她二十几年累积的阅歷了。 说遗憾,不是没有的。 即便她最初只是想「尝试」,看看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获得一个机会,结果却被外在因素阻挠到招生办的决定。一方面理智上可以理解学校不想继续招入一个会带来「麻烦」的人,一方面她本就不是非要读博士不可,申请的时候主要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另一方面情感上也对学校录取学员时对外界事务的考量多过于学生本身能力这一事实感到失望,她本来还蛮有信心自己递的课题能够被选上。 好在她一开始的时候没跟任何人说,连夏尧都不晓得她递过申请这回事,所以就算现在被拒了,没人知道更没人问,她心塞两天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的指导教授竟然挂念着这件事—— 「凃冬倩,你还打算继续申读博士吗?」 在教授办公室讨论完毕业论文的进度之后,冬倩的指导顾教授驀地提起来。 已经临近下一学年接受新生申请的最后期限,但他似乎还没有看到近几届来他最满意的研究生之一的申请表格。前段时间她因为杂事请假,见不到人暂且不说,现在正面对着面,他不禁要问上一问,表达对得意门生的关切。 「我……」冬倩为难了。 应该直接告诉顾教授自己的申请被驳回了吗?如果说了,势必会被问到被拒绝的原因,那要是跟顾教授讲校方给她公正的理由,会不会被教授认为是自己太自大了?毕竟教授和她不是平辈,向他抱怨对学校的不满,好像也不是太好的样子,难保不会由此让教授觉得她是个好高騖远、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说不定。但也不能骗教授说自己没有申请,因为被拒绝这种事,顾教授早晚能从别的地方知道,若是「听说」来的和她讲的差太远,那印象分立刻归零是跑不掉啊! 短短三秒鐘,她的脑中已经转过了千百种推测,可惜迟迟得不到有效的定论做出反应。 她犹豫了又犹豫,好不容易决定实事求是说明问题,但不多加一个字的主观评论,结果刚一开口就被顾教授挥手止住话头。 「如果你还想继续读下去,你申请,我就收。」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多活几十年的顾教授哪还能猜不出原委,立即表态,「申请表可以直接给我,我去和招生办的人谈。」 比起流言,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这个学生。认真、刻苦、用心、努力,比起多少靠着关係进门的研究生强不知多少倍。 那些狗屁的「师生恋」传闻,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不清楚一直以「不伦恋」为名强求校方给说法的几个学生家长们到底依照的是什么逻辑,他们是两个成年人,是非观早已成熟,年龄也相当,互相吸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算或许是有「师」与「生」的名头在,又不是一方未成年,试问「不伦」在哪里? 可就是有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存在,制造出的舆论压力,道德绑架一对明明无辜的人。相信学校即使由于各种因素并未表示出任何要惩处的意思,但碍于流言,肯定是不愿再继续收她的了。 可是他喜欢这个学生,不希望因为莫名的流言破坏她继续深造的机会。 「……谢谢顾教授。」冬倩一怔,随即为顾教授简单却坚定支持她的态度感动不已。 指导教授如此热情在关心她的前途,她实在不好意思泼冷水直接告诉他,说她本身并没有继续读博士的计划,微微笑了笑,「我想先出社会歷练一下,再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顾教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也好。出去见见世面,长些经歷之后比较更能看清楚自己想走的路。」 冬倩没再搭话,也是因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顾教授的体谅让她感到很窝心,可自己半真半假的应付却很对不起这样真心实意的关怀,只能很快又转到别的话题。 等到指导时间结束,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顾教授还温和地给她打气:「好好准备你的毕业论文。」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单手握着门把,回头一哂:「还有答辩!」 「……还有答辩。」教授一脸无奈补上这句。 73、他的抉择。 虽然一开始试着申请博士的时候并没跟夏尧讲,但申请被拒的事冬倩原本就没想瞒着他,只是想等心里面隐约的不快过去、心情平復了再说给他听。不过没想到他还是很快从别的渠道知道了。 令她意外的是,他对此事并未多作评论,单单问了她是否十分希望留在m大攻读后面的学位,在得知她没有再进一步深造的执念之后转而与她讨论起学期结束的就职计划。关于学位的问题,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刚回到公寓的几天,冬倩每每和夏尧照面时仍感觉怪怪的。虽然他承诺短时间内不会逼着她表态,或者做出什么太超过的举动,可是前面毕竟说了那么多越出姊弟界限的话。哪怕一颗再小的石子,被投入积水中也能激起圈圈涟漪,何况他那些震撼骇人的宣示言语?波纹难平。冬倩开始时都快一见到他就拘束得连手脚都不晓得要怎么摆才好了! 不过很快她发现夏尧的举止神色与以往无异,好像那些话他只是说说而已的。渐渐地,她便将之前发生的这一係列困扰她的事情拋诸脑后,回復那日以前与他相处的模式,不再草木皆兵,成天一惊一乍地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别有深意了。 至于夏尧而言,回国后他所有的中心全在冬倩身上,被激出来的剖白当然不可能仅是说说而已。可他不希望看到冬倩总像躲瘟疫似的,他稍微一靠近就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全神戒备,所以刻意表现出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让她感觉一切没什么变化,才好放下戒心。 至于冬倩博士申请被拒的事情,一开始从顾教授那里得知时,他不是不生气的,但确认过冬倩并不执着于继续研读之后,他就无所谓了。反正博士的学位也不是多么重要,尤其是语言专业,博士学歷的用处简直小得可怜。如果冬倩将来不打算在大学里任职教授的话,这个学位根本可有可无。更何况,她若不接着读下去,至少过完这一学期,那些还在叫嚣着反对的人嘴上的「师生恋」名头就没有了,对他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自然,因为学校的态度在那摆着,揪住这件事不放的人本来也就越来越少,学期过半的时候已经几乎不见了。 这一天,夏尧没排课,又一早就赶去s市处理公事,于是冬倩放了学还和倪柔约着一起到学校附近一间开了有些年头的咖啡屋吃了下午茶,然后才独自回公寓。倒是未曾想到夏尧竟比她先一步到家,正窝在书房忙碌着。 「誒?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虽说他一大早便出门往机场去了,可是s市与c市之间的距离摆在那儿,即使他一到机场立刻就能登机啟程,加上在陆地往返的交通时长,他能在s市停留的时间也屈指可算。 难道并没有多少需要他处理的事了?但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他肯定不会特地安排这一趟行程了呀!冬倩很纳闷。 「航班被取消了。下一班赶不上开会的时间,就让特助协助总经理一起主持了。」 「所以你就不用去了?」冬倩双掌一拍,「那晚上我们吃杂烩吧,我看到王阿姨买了汤底。」 杂烩和火锅是异曲同工的菜式。唯有的区别在于火锅只呈汤底上桌,并且冬倩通常会自己炒汤底﹔杂烩对于他们来说则常常使用超市卖的现成底料,将汤料和菜煮熟后一齐来。因此,杂烩汤也是厨房半白痴的冬倩少少会做的几道「料理」之一。 她用了陈述决定而不是商讨祈使的语气,表示她打算自己下厨。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哪怕只是对厨艺没什么要求的杂烩——夏尧当然不会反对。 注视着她转身离开书房留给他的背影,轻快中带了几分愉悦,显然是心情不错,他也跟着感到轻松地浅笑起来。 过去几周的沉窒气氛几乎消失殆尽,现在的冬倩差不多已经完全恢復到那日以前的态度,这让他最近一段时日的忐忑终于稍稍放下了些。至少她不会一面对他就如临大敌,他便不会被她拒之千里。有许多事他都可以接受,但被她疏远这一件,绝对不在范畴以内。 夏尧很快将桌上散乱摊开的文件堪堪整理到一起,随着走到厅里。 冬倩早进了厨房,正在翻东找西的,估计是在瞧还有什么菜能够煮进锅。夏尧默默凝望着分隔厨房与客厅那面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墙上映出的朦胧身影,久久不能回神。微挑勾人的桃花眼玄玉眸中盈满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无法诉诸于口的渴望。 他站在客厅中央的位置,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冬倩端了杂烩锅出来,仍见到他怔怔立着。很奇怪地询问了一声,让总算回神的他用想公事的借口险险糊弄过关。 刚出炉的杂烩汤既鲜又烫,气候已渐渐步入初夏时分,在这样的季节大啖火烧火热的菜式,吃到一身暖汗,实在说不清是一种享受抑或是一种折磨。 冬倩一面不停朝嘴里送着烩菜,一面擦着额头上不断涌现的密密细汗,一张脸因为杂烩汤的温度烘得润红润红的,粉嫩得夏尧移不开眼。 本来屋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相互之间的一举一动多少都在彼此眼底。何况冬倩又不是木头人,一直被目不转睛地盯着,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先是忍了一小会儿,见夏尧似乎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忍不住开口打破突然令她感到有点尷尬的气氛。 「你又在发什么呆?」她不直接问他在「看什么」,而是迂回地说他在发呆。 或许是因为虽然这些日子里夏尧的「不作为」让她勉强说服了自己,之前他的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表白大概只是一个从很小就在国外长大的「海归」国语不够好,在表述自身想法时遣词容易引起歧义而不自知。但下意识地,仍想要避开这些可能诱使人想入非非的字句,所以变得委婉了吧。 「嗯?没什么。」他低低笑了一声。 「那还不快点吃?当心被我全部扫荡掉!」说着,手上夹菜的动作更快了,像是她有多饿似的。 夏尧笑意更深,没回话,挪开目光看向桌面上,只是一双筷子也如她一般重新活动起来。 一顿晚餐吃得温暖又温馨。整锅的杂烩汤让他们两个人消灭得涓滴不剩。 即便杂烩的汤底是现成,菜也只不过需要切成块而已,着实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是看到夏尧捧场地吃完,冬倩还是非常开心的。 当然,她自个儿也吃了不少。一餐结束时,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瘫在沙发上,直呼「好饱」。 夏尧很自觉地接手了清理的工作,收整餐桌、打扫厨房。把用过的锅瓢碗筷洗洁刷净,再将厨余垃圾都打包好丢到楼道间的回收箱之后,也挤到沙发上,同冬倩一起看晚间新闻。 二人之间的氛围祥和而安寧,这是很长一段日子不曾出现过的了。冬倩满足得几乎要落泪,同时也越来越肯定夏尧那时表达的也许真的和她理解的有极大出入,数周来建立起的心防被撤得所剩无几。 然而冬倩哪里知道,夏尧此刻要的正是她一贯鸵鸟心态下的「自欺欺人」。 因为即使他谋划再多、即使他志在必得,却拗不过她的闪躲。也惟有她不逃避,他对她的千万心机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当日的宣示,不过是由于在那之前表露心跡的话已然冲动出口,不想被她当作无意义的耳旁风,仅能提前将心思清楚表明。可横在他们中间的阻碍那么大,她的退怯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坚信她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还没到如他一般能破釜沉舟的程度,所以在他近乎逼迫的表态之后,短暂的收敛,让她误以为太多的犹疑都只是她的胡思乱想,以退为进。让她心中既已有了他的表白存在,又因为自身的心理暗示而任由他继续接近,使她更加习惯,使她再离不开,使她在无意识中自行拋却一切枷锁,徐徐图之。 所以,她错了。 他的自律绝不是放弃退让,相反,是无声的攻城,一步一步将她圈在包围里,然后不被察觉地攻陷。 就像休眠中的火山。表面上看仿佛是平和而寧静,但山底下的岩浆早已奔腾翻涌,只等着能将她融化,只盼着能与她融合。 这是他的抉择。 更是他无尽的,无法自拔的,情意。 74、幸好。 新闻过后的八点档接的是两个人都不感兴趣的主题,于是冬倩干脆地关了电视,跟着夏尧进了书房,瞧着他回到书桌继续稍早前停下的事宜,随手选了一本小说,准备借此打发睡前的几小时闲暇。 由于飞机晚点不必到公司,可是待办的公事并不会因为人没到公司就自动减少,再说夏尧身为公司的决策层,事务本来也不可能少。何况现在亚洲分部已经上了轨道开始营运,排在他面前的文件比起一年前他还在一边授课一边评估分部选址的时候更是只多不少。除了陪冬倩之外,夏尧空余的时间几乎全都贡献给了书房,只为处理那些成堆的繁杂琐事。 书桌上累了厚厚一叠待阅文件,冬倩光是瞧着那个数量都忍不住咂舌。再联想到夏尧得逐一读完,还可能需要对文档中的条条款款指正决策,不禁替他感到累了。原本想好要安静在书房当壁花,绝不打扰他正事的计划,在冲口而出的惊叹下彻底破功—— 「这么多?你哪辈子才能看完噢?」拿起的小说甚至去还没来得及翻开,便被拋弃在书房角落单人沙发旁边的小几上。此时此刻,冬倩的全副心神尽数凝在那堆数量可观的纸页上。 「那不然你帮帮我?」他并未抬头,依然忙碌着核对手里的文件,分了少许心思回应道。 「我?」冬倩微微一愣,「我能帮什么?」她不是商学院专业背景的学生不提,就连基本的商贸知识她掌握的也极其有限,所谓的「帮」,其实她根本就拿来没辙嘛! 听到她的反问,夏尧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到文件堆里翻找了一会儿,选出了几页,然后站起身,走到冬倩跟前递给她。「帮我把这些翻译一下吧。」 「这个是……合同?还有企划书?」接过来一看,中英法德意,好几国的语言都有。 「嗯。」 「你又不是看不懂。」冬倩有点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虽然她是外文係,主修副修自修了两三门语言,但跟他会的相比,无论质或是量都着实不值一提。别的不说,光是他在欧洲那些年,身处的语言环境就能帮他锻炼不止一星半点。要知道,学语言,能有个可以随时现学现卖的环境,真的能从起步开始就佔据太多优势。 夏尧轻笑:「事关决策的文件,当然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了就好。」 冬倩想了想,也对。夏尧现在的公司毕竟不是一人公司,只要他自己做主就好,有几个合作伙伴在,那些攸关公司未来发展的事项,总要合伙人们的意见都达成一致了才好继续团结往后走。 「那你们难道不请个翻译什么的?你的特助呢?秘书呢?」 过去偶然聊到亚洲分部时曾听他提起,在评估的时候,夏尧的合伙人有派一位机要秘书,协助他完成分部成立前繁琐的公事。可是等到分部的体係基本完善之后,依照与s市签订的合约,夏尧接下来的助手就都要在s市当地聘了。那时他曾简单地说过,坐阵分部,他至少需要一名特助和三到五名秘书助理。后来即便她没再过问他公司的事情,时不时的言谈之间倒也听他透露过确实征了一位特助和好几位秘书,组成助手团。 在冬倩的概念里,能到需要「秘书团」这种地步的公司,想来规模都不会小的,怎么可能连几个翻译也没有?就算没请专职的翻译,特助和秘书团通常也该是多语种的人才吧? 「他们职责内要负责的事务就够他们忙的了。」夏尧淡淡地道。 这个解释的确说得过去。她是亲眼见过夏尧忙起来直接把书房当卧房的样子,公司老大忙成那样,下面的人若是闲了也说不过去。 「那翻译呢?」 冬倩的追问一出口,夏尧那双黑眸隐约闪了闪,回答说:「还没招。不过确实需要几个,总不能一直用外聘的。」顿了下,他的唇角很快勾起似笑非笑的弧痕,「你要来吗?」 「誒?」冬倩一愣,「你是说,进你们公司工作?」 「对,要来吗?」他定定凝视着她的眼。 看似慵懒随意的表情里带了几许认真,让她觉得……他好像很希望她答应似的。 「……那不就要去s市住了吗……」 「不愿意吗?」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仿佛在强忍着失望,却不想被她察觉般迅速转开头。须臾,再回过头来,又是一张漾着浅笑的容顏,然而那笑,无论如何看,都比刚才淡了不少。 一直与他对视着,冬倩当然不会错过他一闪而过的低落表情,连忙开口补救:「也不是不愿意啦。」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只是搬家好麻烦,还要找房子什么的。」 她倒没有坚定不移要留在c市的念头,即便在c市已经生活了不少年,可她本就是个非常随遇而安的人,对于这座城市便是家乡的那种「归属感」并不像她出生生长到十岁的那处小镇一样强烈。 再说,其实她的专业在s市那种发展特区反而能得到更多机会,资薪方面必然也可以比在c市找到的同类型工作好上许多。认真地讲,她还满乐意转移阵地的。只不过,身为资深懒人一个,光是想到要搬家、要找房子、要一间一间看环境,然后要装箱打包,过去之后还要拆箱整理……她立刻就已经不想动了。 「那如果不需要你另找住处呢?」听到她语气里有了些许让步的意思,夏尧连忙追问。刻意放缓的语速仍旧能听出些许急迫。「公司现在有临时的宿舍,是栋一室一厅房型的电梯公寓。等到新大楼盖好之后,里面有规划给员工提供住宿的地方。」 「免费的?」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冬倩惊讶了,「你的公司硬件福利这么好?该不会新建的大楼里还有什么健身房、泳池、俱乐部、酒吧之类的吧?」 记得有段时间网上传得很凶的某个全球知名的公司,它总部的大楼里就附带了这些「员工福利」。当时引起的反响很大,除了数以万计的留言,更有数不清的转载分享。很多人都在感叹,能进到这样的公司,一辈子就值了。 「嗯,你说的这几个都有。」 亚洲分部大楼里的布局设计,几乎完全是比照总部那栋刚落成没几年的大楼的标准在做。 虽然夏尧也知道,在国内,这种员工福利等同于促进生產力地概念并不普及,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新颖、尚未被接受的理论,但他一点不想因此减免那些本来就打算包括在报酬内的附加权益。毕竟他要招聘的人都是各界的精英,给他们提供配得上的待遇自然无可厚非。员工在公司开心了,为公司努力卖命也就变得更心甘情愿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投资。 「这么好!」冬倩这下是真的认真开始考虑了。搬家的麻烦和听起来就很心动的员工福利,两项一同放到无形的天平两端,她在心底无声评估着孰轻孰重。 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默默观察着她神色起伏的夏尧立刻便发现她动摇了。于是又补充道,「要是不想住在宿舍,理查德回国之前让秘书给我另外找了一处住处,虽然我还没去过……要不,也可以去那边住。」 理查德正是他先前筹备亚洲分部事宜时,在总部的合伙人们特地派遣过来秘书助理。在分部的事情差不多都妥当后,已经啟程回到总部去了。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考虑到夏尧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比较多,于是特意交代了他新聘进来的秘书,严格按照他在欧洲总部时对这位年轻负责人先生的诸多了解,选择一套能让他欣然入住的房子。 当然,理查德那时是没料想到,他要秘书特别安排的住处到目前为止,还没迎到它的主人就是了。 虽然其实很少和夏尧聊起他的公司及公事,对「理查德」这个名字也感到陌生得很,可是冬倩简单推断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角色,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反而是夏尧仿佛十分期待她能去他的公司工作的态度,让她感到有些好奇。 「所以你们公司现在……很缺翻译?」她玩笑似地问。 「只是需要招几个进来,倒是不太急的。」他淡然承认。 实际上,拜当今的高科技所赐,一条简单的互联网线就能让人找到无数待约的外包翻译。然则这些临时的流动人力资源水平各异,翻译出来的成品水准自然是参差不齐。如果一个跨国的大公司,给出的文件前后不一、漏洞百出的话,对于公司形象绝对是大大的不利。 所以聘请专职的翻译,很有必要,只不过还不到她口中「很缺」的地步。 「要来吗?搬家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打包什么的我来做。」一直没听到她的回答,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并且自动自发地提供优质劳动力的「服务」选项。 「你是打算给我开后门吗?」他的态度好像她只要她点头,立刻就能入职一样。 夏尧闻言一怔,然后很快失笑摇了摇头,接着收起笑弧一本正经地说:「……把基本资料和简歷交到人事部,你得排面试。」 「誒!说招就招喔?还敢讲『不急』?」难不成真是开后门了? 「这个空缺是早定好要填上的,不过还没对外公布,当然没到急的地步,可是现在递交申请也没问题。」严肃过后语调迅速再柔和了下来,「虽然公司的面试不容易,但我对你有信心。」 那这是表示她得自食其力的意思了? 冬倩听得心里面特别舒坦,面上却表现得哭笑不得:「真是谢谢你的鼓励哦。这么一顶高帽扣下来,我要是不能过,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了?」 「那你要来试试看吗?」笑靨重新展现。 「福利那么优,我很心动啊。」本来也是考虑要找个正职的,现在有这么好一个机会,怎样也不想错过了,「那就试试吧。」 轻轻捶了他一拳,接着赶忙回卧室拿笔记本电脑写准备简歷去。 转身太急,因而错过了他在得到肯定答復之后满意的神情。 ——他是没有承认会给她「开后门」,因为希望她至少能确实凭本事走到公司招聘的最后一关,而不是直接让他带进去。可他也没告诉她,这个职位最终录取的决定权在他。 自从知道冬倩申请留校读博被拒以后,他便在考虑要怎么说服她跟他一起到s市去。 与m大签订的两年客座的约,这学期结束也跟着结束了。最初签约时的目的已基本达成,哪怕m大从年初开始就不停表达希望能请他继续客座的意愿,甚至不止一次提升合约金,他还是不考虑续约。 公司的亚洲分部已逐渐步入正轨,接下去生意拓展市场打开,他大约会变得越来越忙碌,终归不可能再滞留在c市。搬到s市是早晚……应该说,是近在眼前的事。而他不想和她再分开,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说服她一起去了。 前一段时日他们之间的气氛比较僵,明知道她在躲着他,他也就不敢提这一茬,因为肯定会被拒绝,而且是毫不犹豫的。所以他按奈着,等到最近她对他逐渐恢復往常,他才试探地说了出来,还得表现得他只是给出这个机会,能不能成还得看她的能力的样子,以免被她察觉到自己的目的。 另一方面,他自然是看出了一开始冬倩依旧迟疑,但是所有的踌躇最终都屈服在了他刻意表现出的受伤下。这一点让他无法不感到开心,因为这表示着自始至终,他的份量都沉沉盘踞在她的心里。因为如果不在意,就不会注意到旁人的心情﹔因为如果不在意,就不会受到另一个人的情绪影响﹔因为如果不在意,就不会被他的一点点表情左右,她会随心所欲地任性选择自己最想做的,而不是慌忙改口,安抚地应了下来。 总之…… 幸好她答应了。 幸好她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 幸好她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为了将她缠紧。 幸好。 75、申请工作。 冬倩申请工作的求职信和简歷,没花多少时间便送到夏尧公司人事部对外的公用邮箱里了。夏尧知道的时候对她难得没有被拖延症影响的速度夸奖了一番,但实际上这是因为她许久以前就已经在着手写了,只不过没想到用它申请的第一家公司竟是夏尧的而已。 等待面试通知的同时,冬倩也在努力修改毕业论文的草稿,以及为毕业前的答辩做准备。最后一个学期过去了大半,她能以学生身份留在m大的时间所剩无几。 这学期她拿的课本来不多,一周只有三天需要到校。另外一周固定到指导教授办公室两次,和他探讨毕业论文。 除却对每一回都多少有更新的论文草稿瀏览指正之外,每次辅导余下的空闲时间免不了要闲聊一会儿。 自那次明确向顾教授表明自己没有深造的想法之后,顾教授不曾试图改变过她的想法。或许这位教授一直比m大别的教授更受欢迎的一部分因素也在这里,他不会将个人的意愿强加给他的学生。 见过太多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朝别人的人生指手划脚的人。这些家伙有可能是长辈、监护人、平辈、远亲、朋友……等等,他们有可能在别人决定一件事时不停插入自己的意见,并且固执己见地认为只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可行的,或者有的直接冠冕堂皇地要别人跟着制定好的路线行进。 别人「听话」后获得成功时,沾沾自喜觉得是他们指导的功劳﹔不小心失败时事不关己地认为是做事的人有什么地方没做到,不然一定不会失败云云。 若是别人不愿採纳意见而失败,这些人或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言语间总少不了尖锐的「谁叫你不听话」,毫不在意地往别人伤口撒盐﹔如果最终别人走自己的路成功了,多半又会被归咎于「运气」、「时机」、「巧合」……总是看不到别人的努力与实力。 当然,也许这其中有些人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可是他们却忘了有的时候,绕了弯路不一定就是不好,而走过捷径也不一定就会更快乐。人生短短几十载,如果只是一味一帆风顺的顏色,生活又还有什么意义? 冬倩讨厌这种人。 尤其是喜欢咄咄逼人地用比如「你不」怎么样「就会」怎么样之类的句式劝阻他人的那一些。 倒不是因为叛逆,只是觉得各人有各自的人生,想怎么走、要怎么走都应该由本人来决定。旁人可以适量建议,也可以适当引导,但不应该在言语甚至行为上胁迫对方,非要按照特定的方式方法才行。人生的意义不仅仅局限于结果的成就,享受过程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顾教授正是这样令冬倩感到非常舒服的态度。他在知道她被拒之后,仅仅表达自己认为她是值得收的这一点,是肯定是鼓励,接着她表态以后便再没提起过「继续」的问题。毕竟她的人生就应该她自己选择,如果不是真正发自内心愿意做一件事的话,哪怕被逼上了读博的路,冬倩也不可能发挥最佳的能力,获得最好的效果。 因为毕业论文准备得早,离学期结束还有三星期左右的时候,冬倩的论文就已经全部完成。虽然说能提早结束是一件好事,她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再精修一下,不过申请夏尧公司翻译职位的面试通知恰好在这时候也到了。 面试的时间安排在刚写完毕业论文的第二周。最终决定录取与否的人事面试之前,整个招聘流程里至少还应该有一个粗略检测申请人水准的笔试,以及根据职位的需求不同,可能会增加对即时翻译能力的审核评定。所以粗略地算,她必须要在s市待上两三天。而且对于通过面试的申请人,夏尧的公司要求最好一星期内就能开始工作,换句话说,如果她顺利得到了申请的职位,那么她的学生生涯就提前结束了,更没可能还有多余的时间再关心论文是否能改得更好。 到最后,冬倩还必须得感谢顾教授每周检查进度的安排,督促着她没有被拖延症影响。不然现在她哪可能一身轻松地等着面试?应该正流着宽面条泪,枯坐在电脑屏幕前面,卯足火力战论文才对。 夏尧看起来像是早早知情的样子,听她说自己收到了面试通知,他只淡淡点了点头,犹豫一下,问了句「需不需要我帮忙你一起准备面试?」,被她考虑片刻之后摇首否定。 想来也是,即使他不主动插手人事部门的招聘事宜、不给她建后门走,自家公司想招什么样的员工、可能会出一些什么类型的题目,他不可能一点没概念。而他若稍微「指点」她少许「迷津」,也确实算不上「作弊」,顶多……顶多只是让她的起跑线比其他人靠前了一点点罢了。当然,只有「一点点」而已,咳咳。 但是冬倩对这份工作并未到志在必得的地步,一来她还没毕业,没有就业压力,对工作机会不算特别渴求﹔二来她本是碍于夏尧的希望才下定决心申请的,所以如果没有被录取,她最多自信心受点打击,可对夏尧也交代得过去。 所以稍稍迟疑了一下,她迅速决定要独自备试,好好趁这个机会给自己长点见识,增加一些社会经验。 一个跨国公司的应聘流程,简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来作为出社会的首战更能挑战自身能力的了。 既然被冬倩拒绝,夏尧便不再坚持地由着她独自准备去。他了解冬倩是想试试看光凭自己到底可以闯到哪里,那种初生牛犊的心态他压根不想破坏。反正最后总会由他决定,一切尽在掌握,那么其他时候顺着她一点又何妨。 因此他几乎是完全按照冬倩希望的方式在反应着,倒让冬倩惊诧不已:以前的夏尧,虽然也和她事事商量,凡事都会征求她的意见,可是一旦他决定了的,就是雷打不动的不达目标不罢休了。 她去申请他公司职位这件事,很显然是夏尧希望的,而他此时竟然没有借机把备考例题一股脑塞给她自习,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后来她又想到,大约是因为自己不希望他「开后门」,所以他顾虑着她的想法在「避嫌」也说不定,于是慢慢不再在意了。 对于面试需要准备些什么,她其实完全没有概念。好在现下的互联网络够发达,随便一个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便能获得数以千百万计的参考资料。她随意储存了一些看上去不错的网页或文档,就着这些千奇百怪的面试建议与范例,漫无目的地预备一些比较百搭的「标准答案」,可以遇到标准面试题的时候顺畅回答。 日復一日地这样过着。 然后在冬倩即将啟程前往s市,迎接她人生中第一个工作面试的前一天,在国外很长时间的母亲,总算结束了一直让她出差的项目,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国内。 76、母亲。 冬倩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刚结束了与指导教授例行的会面后,从顾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一听到母亲说她正在别墅,「快回来一起」吃晚饭,冬倩整个人都不好了。 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啊!母亲横跨太平洋的速度也太令人吃惊了! 一开始以为用不了多久的竞标案,拖了母亲将近一年﹔原本以为还要在另一个国度再耗很久的母亲,却又突然完成工作回国来。 她前两天和母亲通电话那时,她还在大洋彼岸呢,瞬移大概也不过如此。 挂了母亲的电话,冬倩立刻敲了一通给同在校区内的夏尧,告知他晚上要回别墅那边,和母亲一起晚餐的事。 「妈和我正在线上呢,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充满男子磁性的嗓音透过手机传出来,像是有一隻无形的手,在她的耳里柔撩轻拨,惹得她头皮一阵莫名发麻,缘由难以追溯。 「……辣的。」她顿了一小会儿才愣愣地回答。 夏尧叹息了:「又是辣的。」 冬倩的口味接受度很广。几乎各国各地的菜式味道,只要不是特别惊悚、或者严重违反人类主流饮食习惯道德的,她一般都能接纳并喜爱,是个典型的吃货。 不过,在各色菜式里,她始终更偏好于口味比较醇厚浓郁的菜係。 比如天朝最出名的四大菜係,虽然每一类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但如果真要让她选出一个最爱的话,毫无疑问是以麻辣着称的川菜。东南亚及南亚各国菜色中,以酸辣闻名的泰国菜与香辛料丰沛的印度菜在她心目中的位置难分仲伯﹔中东菜大都以牛羊肉为主食,调味多样,口味也极沉,即便她总希望能更多一些蔬菜,不过考虑到地域问题,仍能成为她的心头好之一。至于口味同样多元的欧洲菜,以及融合了世界各地料理精髓并加以改变而自成一体的美洲菜,虽然她没有特别喜欢其中某一係,可是也能如数家珍地列出百来种合口的菜名来。 只是,因为她嗜食咸辣,又不注意在吃刺激性食物前来点味道温和的东西垫垫胃,所以她的胃被折腾得够呛。 夏尧回国以后,尽量亲自安排她的三餐,除了本身渴望照顾她饮食口味的心情之外,有一部分因素也是趁着为她准备三餐的机会想方设法地帮她养胃。 「你问我的嘛。」冬倩回得理直气壮。 「……不该问你的。」沉默了半晌,夏尧闷闷地说。 早该知道,她那随心所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考虑饮食搭配健康问题,怎么可能会考虑她刚被他悄悄养得好了些的胃? 「辣的有什么不好?」听到他不赞同的语气,嗜辣人民表示很不满。 「太刺激了。」 「人生就是要刺激才能有滋有味啊。」冬倩对他的秒答回得好像很深沉,但其实不过是在强词夺理罢了。 「……」 于是夏尧决定把她的话当作不必採纳的「参考意见」,结束了与冬倩的电话之后,径自告诉母亲晚上想吃的几道菜式,也表示会和冬倩早点回别墅帮忙。唔、当然,他点的菜都是以清淡为主的,嗯。 既然说了要早回去,夏尧挂了电话立刻开始整理尚未完成的文件。能拖的都归类到一起,放到往后再处理,把不能拖的尽数交代给副手助教们。接着将台式电脑关机、笔电转到睡眠状态,他收拾好公事包,就迅速闪人了。从接起冬倩的电话到离开办公室,全程不超过一刻鐘。 母亲住的别墅距离m大不算近,虽然同处在市区,但一南一北,路程仍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好在他们走得不算晚,基本上躲过了下班塞车最惨烈的高峰期,到家的时候也恰好赶上晚饭的点,完全不必饿着肚子在路上熬。 冬倩一看到桌上各种眼熟的淡色菜样,马上就知道一定是夏尧的主意。 她毫不吝嗇地赏了他一双白龙眼,趁着母亲到厨房端其他的菜上桌时压低声音讨伐他:「要是本来就打算要吃淡的,你还问我意见干嘛?」 面对她的抱怨,夏尧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但笑不语地拉开长餐桌前的一张椅子留给她,自己则很快坐到她的对面。 等到母亲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冬倩瞧见那青花瓷碟里的内容——陈皮兔丁——她面对一桌淡菜的怨念才总算消停了一些:还好有一道味道比较「浓」的菜,她的舌头不会太寡味了。 虽说她不是无辣不欢,也不是完全不能适应一整顿清淡的料理,可是因为他问了,而且当时在电话里即便用了不赞同的语气,但并未直接表示反对,所以她就有了期待。而期待落空的感觉是很影响胃口的。 再加上陈皮兔丁是她相当喜爱的一道菜,酥脆麻辣,又带了干橘皮的清香,密密的红色辣椒还给顏色加分不少,她光是看到就已经胃口大开了! 「冬倩你啊,还跟小孩子似的。」母亲摆好菜坐下来,看到冬倩对着辣菜望眼欲穿的贪吃样,忍不住笑起来。 「在妈面前我就是小孩子啊。」理直气壮地回答着,光明正大将原本放在离自己比较远位置的餐盘端到面前来放好。末了,还朝本来离得最近的夏尧皱皱鼻头,以示挑舋。 久违的一家人共进晚餐,气氛平静祥和。 母亲的话不多,大都是冬倩问到才对上两句,夏尧也不太开口,浅浅勾着唇角听她们一来二去,时不时夹几筷子蔬菜到冬倩碗里,免得她光顾着爱吃的肉菜,一点纤维都不摄取。 唯有冬倩一人嘴完全不闲着,一边说话一边慰劳空空的胃袋,好不忙碌。 明明三不五时就视频通话,平时微博微信qq什么的短消息也没间断过,另一个更是差不多每天从早见到晚,却还能有说不完的话。 另两个人倒是习惯了冬倩在熟悉的人面前的多语,即使她说的几乎全是在什么时候已经讲过的内容,仍然听得十分用心,没有一丝不耐。 「要去s市面试?」 汤足饭饱,冬倩忽然想起还没跟母亲讲过去夏尧公司应聘的事,连忙提起。 「嗯,先还要有个能力评定的考试,然后才是面试呢。要是考试没过,我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说着,她朝夏尧吐了吐舌头,像是在示意真麻烦。 被无辜当成靶子,接收一张鬼脸的夏尧倒没太大反应,反而是母亲看出冬倩故意表露的意思,忍不住敲上她的头:「翻译这种工作,考考你的基本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学歷不能代表能力。」 「就算是别的工作,也不表示说学歷能代表能力啊。」冬倩一脸委屈地捂着额,小声嘟囔道。 「嘀咕什么呢?」母亲扬声问。 虽然没听清,但母女相处二十来年,了解是很深刻的,光看她的表情便能大概猜到她的想法。 「没!没什么!」冬倩连忙捂住嘴,以示清白。 母亲稍稍一叹气,「既然要去应聘,那就好好努力,争取把工作拿到手。」 「那当然!」她对这份工作确实没有太强的执念,不过这并不表示说她愿意被人事从候选名单上刷下来。 自主拒绝与被拒绝的差距是非常大的,遗传到母亲一部分要强基因的冬倩绝对希望自己的能力被否定。 「夏尧,你可别给她开后门。」见到冬倩表态,母亲不再将话题拘在她身上,转而对夏尧玩笑道。 夏尧微微一哂:「当然不会的。」 「厚!妈,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哦?」冬倩抗议。 她是要凭实力进去的,ok?凭实力!开后门算什么本事,母亲居然当着她的面这样说,真是太不给她面子了! 「等你拿到工作的时候,再来跟我讨论信心的问题。」 母亲说得很故意,刻意摆出的轻蔑眼神更是惹得冬倩不满地哇哇直叫。不过她发出的噪音到不影响母亲与夏尧对话,「你也要一起去s市,对吧。」语气是完完全全的肯定。 「嗯。」夏尧点头,「公司那边拖了不少事,正好去处理一下。」 「你和m大的合约,这样走开没关係吗?」当初知道这小子竟然成了冬倩大学里的特聘教授时,惊讶得差点撒了手里一杯现煮的咖啡,之后更花了好长时间才能适应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天才」。 只是他能干是一回事,浸淫商场十余年的她当然也会想到,所谓的合约,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条件或者要求的限制?又不是不平等条约,一纸合约签订,总是以达成某种「双赢」的成效为目的。至少在她的概念里,学期还在进行中,学校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教授离开太长时间。 「没事。签约之前就说好了,不会像其他正式聘请的全职教授那样,整个学期一直留在校区里。」 母亲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心到:「那你去s市这段时间,学校代课的事都安排好过了?」 母亲的观念很传统,认为为人师表的,既然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就要为所带的学生负责,哪怕跟着夏尧的学生们,至少有一半甚至比他年长。 「已经跟我的助教交待好了,妈你放心吧。」 面对母亲的追问,夏尧没有丝毫不耐,不紧不慢地回答。 77、惊扰着她的心跳。 三个人分工合作收拾了餐桌上的残汤剩羹,夏尧帮着母亲清洗碗筷、整理厨房,冬倩则冗自从冰箱里存放的几种水果中每一样摘了一些出来,削皮切丁,再随手放了三四根小巧透明的水果叉在果盘上。然后整个果盘摆到客厅的茶几中央,等着忙完的两个人过来一起享用。 餐后要吃些许水果,这个习惯是跟着夏尧渐渐养成的。 原本她并不常吃水果。倒不是不爱吃,而是因为她没有固定时间吃水果的习惯,于是经常她都忘记有那回事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通常又已经太晚,不适合再进食而作罢。 最早被他拉着在吃完饭之后塞水果,她简直一点不能不适应。本来已经很饱了,还来加重胃的负担,也不怕肚子痛!但每天被他拖着作陪,在他的潜移默化下,久而久之,她竟能很自然地吃饭只吃八分饱,留下两分空间给水果了。 所以说习惯实在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这一顿晚餐算是他们一家久违的「团聚」,母亲的本意是要大显身手的。不过为人子女的体贴母亲才刚回来,经过了那么长的旅途,总是累了,因而晚上的一桌丰盛菜肴,实际上仅有最后一道兔丁是母亲亲自下厨做的,其余的全部是夏尧从别墅区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酒楼订来的外送。 菜碟餐盘都是酒楼的东西,只需要收拣到外送来时用的小箱子里,隔日通知酒楼派人来取,连清理都不必,因此,厨房里待洗的锅碗瓢盆实在不算多。只是把弄乱的厨房拾掇回整齐利落的模样,仍得费些功夫,结果冬倩都把水果盘准备好了半晌,他们才真正坐下来。 冬倩献宝似地扎了一块香瓜递给母亲,又在夏尧隐隐期待的视线下,略微犹豫了片刻,也叉了一块苹果交到他手里。 母亲这时驀地想到:「你刚才说,面试在明天?」瞠眼问。 「对啊。」未经大脑的下意识回答。 完全没有感受到说话人错愕的冬倩,依旧懒懒像没骨头似地瘫在最大的那张三人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正在欣赏八卦节目展现的一张张可口俊顏。夏尧被她霸道的姿势挤到边角,有些无奈地笑看着她,眼神满是迁就。 但母亲很着急了,「明天就面试那你今天还在这里做什么?不赶到s市去等着,来得及吗?」 冬倩让母亲陡然升高的语调猛地一惊,随即很委屈起来:「本来是今天晚上就要过去的啊,这不是妈回来了吗?就把机票改签到明天早上了。」 软绵绵的话立刻将母亲所有的火气全堵了回去,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倒是早说呀!你要是早说明天有工作面试,我还能不让你去?」接着借题发挥地轻斥,「瞧瞧你,坐没个坐相!」 原本在沙发上伸得长长长的腿哧溜一下滑到地上,迅速踏进拖鞋里,「有坐相了,有坐相了!」嘟着嘴念着,整襟正坐,一脸无辜的表情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端端坐着的样子。 母亲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不禁又念叨:「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先说清楚你已经有安排了。事有轻重缓急,像你这样当天再搭飞机去面试,万一遇到航班晚点,看你怎么办!」 凉拌唄! 当然,这句话不能说出来,不然铁定被母亲念到头疼耳朵痛。 「我改的最早一班飞机,有预留比较多时间给突发状况……」辩解的话没说完,她顿住,在母亲认真的表情压力下乖乖改了口,「好嘛好嘛,以后知道了。」 母亲拿她无可奈何般地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默了许久,转而对夏尧说:「你们互相照应一点。」 「妈放心。」夏尧应道。 顺手一把揽在冬倩的肩上,惹得她浑身猛地一僵。 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使她的心境有所改变,以前接受得很顺当的动作,现在转化成了令她无法不倍感慌乱的行为。 心里有愧,因为母亲是如此信任他们、放任他们,而她竟没能达成一个姊姊应尽的职责,连引导弟弟走向正路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心里有鬼,所以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亲密姊弟表达亲切的举止,她却害怕母亲会从中看出蛛丝马跡。看出夏尧不为常理所容的心思,看出他们之间不再如过去一样无邪融洽,又或者,看出她面对夏尧坚定不移的态度背后,其实曾有过的一瞬不该存在的迟疑,还有隐约的雀跃与窃喜…… 太多太多的想法充斥在脑海,最后每一份都变成了提心吊胆的紧张。 她的反应太明显,引得母亲一阵困惑,探究的目光在她和夏尧身上来来回回审视了许久,打量她的故作镇静,端详夏尧的面无表情。终于一无所获而作罢。 等到母亲留下句让他们早点休息,回房间之后,冬倩总算松了口气,扭头想讨伐夏尧在母亲面前动手动脚。但话还未出口,就被一脸高深莫测的淡然神色哽回肚子里。 如果他是一副洋洋自得或者算计得逞的满意样的话,她还可以埋怨他几句,可他偏偏是这样一脸「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的平静态度。一看到那模样,冬倩突然间只觉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敏感似的。 原来这段时日她是在自欺欺人。 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恢復到了他的宣示之前本有的样子,然而此刻的事实却在深刻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畏地任由他接近,过去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现在甚至无法在旁人面前展露分毫。好像只要他一接近,周围的空气就只剩下他的气息﹔好像主要和他碰触到,全部的触感就消失殆尽,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被他撼动过的心,也永远记住了那日他深如沉墨的玄色眼眸,里面透露出的唯有对她的专注。 怎么可能风平,怎么可能浪静? 再是没心没肺的人,若是胸口被凿出了一个的洞,也会感受到再难抚平的疼痛。更何况,在她心门上凿开裂缝的人,本来就是她的心她的肺,她最最重要的人。 欲言又止。 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说明方才的僵硬。更害怕一言不慎,又变成她逃避他那段时日的光景。 比起被母亲察觉什么,她似乎更害怕见到他伤害自己。 最终,千言万语尽数化成无言。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轻轻叹息。「快去洗洗睡了,哪怕现在立刻躺上床,我们也只剩最多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她看了看表。 别墅区离c市国际机场不算远,比起他们在m大附近的公寓而言,近了半个市区的距离。不过她改签的航班真的太早了,加上登机前办理手续还有过安检必须预留的九十分鐘,他们还能休息的时间真的不多。 夏尧沉默地盯了她半晌,玄玉般的眸子里映的全是她的影子,深不见底的幽邃黑瞳全神贯注得像是看不见其他,一直凝视着,吸引着她的视线。 直到她仿佛被注视得忘乎所以,连自己是谁都快想不起来的时候,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收回一直搭在她肩上的手,示意他对她建议的赞同。 「晚安。」他说。 他此时的嗓音太低太沉,每一个字都像是捶在她心上似地惊扰着她的心跳。 「晚、晚安。」 冬倩匆匆应了一句,便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压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之后,那双墨黑的眼瞳黯淡下来,浓重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78、面试的笔试。 到了夏尧的公司位于s市亚洲分部的临时大楼前,冬倩才第一次对他的能耐有了更为形象深刻的认知。 眼前一栋二十多层的商务大厦,在高楼群立的s市不算突出,不过是密密麻麻的大楼之中极为普通的一座。可若想到这只是一个新成立不过一年的分公司「临时」使用的办公场所,而且一整栋楼都是,观感立刻就截然不同了。 光是临时的地方都要租下这样的大楼,冬倩很好奇那座预计三个季度盖好的分部新址到底会是什么样。 幸好母亲前一晚说的突发状况没有出现,一大早的航班既未晚点也没遇上航空管制,到达的时间非常准,以至于她预留出的应变时段全成了参观打混。 夏尧并没有陪着她。为了成全她希望的公平竞争,为了避嫌,以示她如果得到职位定然是凭借自身的能力,所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抵达s市都没有知会公司一声。 不用公司的车,不通知特助来接,他出了机场只和她一起打了车,又在距离公司大约有五分鐘左右步行路程的时候,由着她的意思放她独自下车。 「自己一个人小心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他坐在计程车里,眉峰稍稍聚拢,有些担忧地望向她。 「安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于是她依照他指的路线边走边四处看,五分鐘的路愣是被她走了二十分鐘才到目的地,也就是她此时正在感到震撼感叹的大厦。 夏尧和他的合伙人们一起创建这个公司,也不过几年的而已。不仅能发展到近乎人尽皆知的地步,还能让公司总资產上财富排行榜、排进全球前百强企业,除了时机与机遇之外,更足以说明他们这几人的能力之强,着实令她佩服。 而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是她最亲近的人?! 站在亚洲分部临时的大楼前,她驀地前所未有地深刻认知到这一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心底浮现。她想,也许是眼前的景象,将她过去仅有个大概臆测的概念突然放大无数倍地呈现在她面前,所有虚无的概念瞬间实体化了的关係。然后因为事实大大超出了预期,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完全无效了,只剩下不能诉诸于言语的震惊乍舌。 手机铃声此时响起,正好提醒了她,等下不要忘了调成静音模式。 「怎么还没到?」 ——刚一接通,着急的声音便传入耳里。 她叹了口气:她真的早就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怕几步路会走丢了? 「已经到大门口了,正准备进去呢。」 「……怎么这么久?」他默了一瞬,很快又问。 语气既有不满也有担心。即使他不在跟前,光是透过电话,她似乎也能想象得出,他此刻蹙眉举着手机,专心等待她回答的样子。 一思及此,她忍不住再次叹息了。「不是还早吗?我在附近逛逛,打探下这一区的环境嘛。」 如果接下来真的要在这里工作,她现在把周围摸熟一点不是正好?就算最后她的第一份工作机遇没有留在这里,趁机在附近观览一圈,也不枉她来s市一趟不是? 「……」这回静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既然已经到门口了,先进来签个到,位置可以排得靠前一点。人事部面试场在四楼,进门之后直走,两边的两部电梯都能到。别搭中间的,那部只停十五楼以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连忙打断他听起来好像还会继续的话,哭笑不得,「你就放心吧。如果找不到,我还有嘴可以问啊!」他真是将她当成不能自理的了! 只是话音一落,她忽地又觉得自己这样驳回他的好意,态度上有点伤人。毕竟他是因为关心她,才一句接一句地叮嚀她。 见他在那一头果真完全不说话了,她连忙出声补救:「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找你!好不好?」 最后一句「好不好」讲得又轻又甜,软乎乎的如同撒娇呢喃,讨好的意味很是明显。 「行了,你就快点进来吧,外面挺晒的。」无奈的语气全然不加掩饰,冬倩在这一头听得很是不好意思。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等会儿的笔试要加油。先这样,我挂了。」大约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得低落了,他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地温和了许多。 「……哦。」依然是低低应着,然后条件反射地,「拜拜。」 「拜。」轻轻的,尾音带了些许不经意的上挑。 宛若大提琴一般沉而醇厚的嗓音闯进她的耳朵,像是坏心的爪子,在心间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说不清的滋味。 乖乖结束通话,冬倩呆呆盯着掌心的手机,好半天无法回神。 她恍恍惚惚地进了楼,找到面试的地方签了到,在指定的休息区等待着考试开始。 时间过了不知有多久,她才忽地想起自己还没给手机调静音,连忙东翻西找签到填资料时随手塞到哪里去了的东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虽然她一直在走神,可考试的临场发挥一点不受影响。 至少夏尧在顶楼办公室内,收到人事部依照申请人考试成绩排列后选出的十个候选中,她的答题卡排在了第一位。换句话说,她的成绩,在近百位申请人里面,是最好的。 他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准备给翻译职位的能力考核并不算简单。本来就不是只想要招募能力单一的翻译,他们的目标完全是多语型人才。所以除却招聘布告里原本表示要招揽的英法、英德类三语种相关联的试题,他还与另一位精通意语西葡语的合伙人一起,各自出了一些其他语种的题目。 在语言能力之外,一些商务相关的专业理论知识的测试,也被变相地参杂在了考题中。因此要通过设定好的分数线已非易事,更别提要拿到很高的分数了。 可是显然,他手里看到的这一份答卷,获得的总分数相当优秀。 平时冬倩总是觉得他太厉害、总说他是她的骄傲,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他的? 然而,如果说他的奋斗他的成就都是因为有她在的话,那么她的努力则真正是出自她认真处世的品性。如果没有她,他或许仍旧天资聪颖,却由于惰性心态做事懒得全力以赴,而一直碌碌无为着。但她,相信无论外界因素改变了多少,必定还是如此出类拔萃。 这样的她,叫他如何不喜? 光是想到这里,雋逸容顏上的笑靨便更深了几分。 他自己并未察觉,倒是让守在办公桌前等待指示的人事经理瞧了觉得惊奇不已——这位年纪轻轻便已闻名整个商界的总裁,在公司里与旁人并不十分亲近。平时的笑,虽说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过让人感觉更像是停留在表面上的礼貌,没有一丝暖意。可现在看他,竟然眼角眉梢都含着不容忽视的温和的愉悦! 人事经理不禁挪了挪身躯,不着痕跡地朝办公桌的方向靠过去,想要偷偷瞄一眼,那张能逗得这位尹总喜笑顏开的答题卡,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就这些了?」随意翻了翻其余几张,很快拢回到一起。 「是的。法语和德语专精各五人,共计十位备选。之后准备分别从两边各录取一位。」 修长的手指在卡上抚了又抚,似是想透过那厚厚的纸页勾勒出什么。 须臾后,全数交回给人事经理:「通知他们明天来面试。」 「是。」 别的指示一句不加,表示决策者对于人事部递上来的候选没有任何意见。 人事经理带着职位候选申请人们的答题卡,前脚一离开总裁办公室,后脚就克制不住好奇心地翻开了最上面那一张——让办公室里那位心情变得很好的答题卡——看向上面申请人的姓名栏。 娟秀干净的字体,写着简简单单三个字—— 凃冬倩。 79、再见小红。 面试前能力评定的考试所费时长不短,冬倩交了答卷出来,已经是临近朝九晚五的白领工薪族结束一日工作的时间。 夏尧早叮嚀过,要她考完试别到处乱跑,在公司大厅为来客准备的沙发、或者办公楼周围方便休息的地方稍微等他一会儿,然后一起去理查德为他准备的在s市暂居的公寓。 大厅她是肯定不想待的。 人来人往的地方,她在那里坐久了,难免会被旁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似地观察,过多探究打量的视线会让她浑身不舒服。 只是她也不知道夏尧提到的住处在哪,一时间没什么方向可以去。 但总不好一直滞留在大楼门口等着他来匯合吧? 且不说头顶的烈日当空晒着,被既浓密又厚重的棕黑色发丝覆盖着的头皮实在受罪﹔若是被旁人看见她和夏尧两个人面对面什么的,那她来考试之前特意先下车走的那些路就全白费了。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大楼的附近晃悠了两圈。 没事可做的情况下,时间过得尤其缓慢,整整两圈路绕完,发现连半小时都还没过去。 略加思索,她改变主意决定去先前路过的一间软饮小屋坐一坐,点杯特调的冷饮,再要几份小吃,吹着冷气边吃边等,岂不比在大太阳底下枯等舒服多了? 心动就得马上行动。 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料,她一回首竟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小白?!真是你!」 迎面一张近一年不见的熟悉面孔渐渐靠近,还有那个有段时间没听到过了的昵称,她是真的惊讶了: 方晓虹——大学同寝室的友人,「四色寝」的小红徐徐站到她跟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c市的室友居然在远远的s市里偶遇,确实是个意外的惊喜。 「……小红?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儿上班吶。」小红指了指背后的商务大厦。 冬倩下意识地顺着小红的指尖抬起头,愣愣地瞧了自己刚在其中考了好几个小时的能力评测的大楼,好半天,她才想起:「可是毕业的时候不是说你要在c市找工作?」 「嗯,是啊。」小红点头,「不过后来看到这间在招人,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简歷,没想到真能被录取!」 小红开心的模样,显示她很满意自己的机遇,哪怕这份工作与她当初的人生计划在「距离」上有一些差池。 「我在c市申请的那些公司,无论知名度、规模,还是职位待遇、福利,都和我们公司没得比,那我更肯定愿意过来这边呀!反正c市和s市跟我老家的距离都差不多。」碰上老熟人,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你都不知道,这里是我们公司在亚洲的第一个分部,刚组建好没几年,正式的办公大楼都还没修好呢。」 「噢……」冬倩不晓得自己该作何表情地愣愣应着。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夏尧什么时候和他的合伙人们开始筹建亚洲分部她不清楚,可是从他决定的那一刻起,无论是最初的规划、选址,到后来为分部正式啟动而忙碌,她都在他身边目睹着一切。 或许关于公司那些机要的策划她并不知悉,不过若是要论建立分部时间线方面相关的事情,她自认是除了内部决策层以外了解得最透彻的人了。 「等到办公楼建好了,我们就能搬过去,见识一下与国际接轨的商用楼配备,感受感受据说让全世界羡慕的工作环境。听说里面什么都有,别提什么育婴室休憩室,还有桑拿室、按摩室,甚至连街机游乐室这种地方都有!你说到底是工作的地方还是度假的啦!」 小红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着。 等到广告打得差不多、营销得快没词了,她突然想到要问:「啊、对了,你不是路过吧?该不会……是来应聘?」 分部目前还有许多职位空缺招募中,招聘面试什么的从来还没停下来过。每天都能看到求职人来来去去。 对了,今天人事部那本也进行过两场笔试呢,说不定…… 「我是呀。」冬倩大方承认。 「誒?真的?什么职位?」 「翻译……」 小红两手一拍:「啊!这是肯定的嘛!你读语言的,当然是要做翻译啊。瞧我这脑子,怎么一下子没想到!」 冬倩没吭声。虽然她觉得学歷上的专业和未来的工作内容,并不一定有百分之百的联係,更不可能「当然是」要做什么的。比如,不少人最终就职的领域就跟当初在学校就读的科目完全不相干……只不过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保持沉默才是最佳。 「那你今天是来面试的?」果然小红还有很多好奇心需要满足,压根没时间过于纠结在自己的「没想到」上。 「没,今天只是个笔试,过了才能有面试的机会了。」 「不打算继续进修了哦?」 「嗯,准备出来歷练一下再说。」 小红立刻拍上冬倩的肩:「我对你有信心啦,肯定没问题的!面试加油喔!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语气里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就好像她已经被录取了似的。 冬倩淡淡笑了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小红又天南地北闲聊了几句,然后很是依依不舍地表示晚上的约会不能临时取消,眼看快迟到,必须要闪人了。但在临走之时,她硬是拗到冬倩答应离开s市前要和她聚一聚,才肯放心离开。 「一定一定要给我电话喔!记得喔!」 「知道啦!你路上小心。」 目送着小红远去的背影,冬倩心里想着:小红是真的很得意现在这份工作。因为只有极喜和极恶,才会让一个人滔滔不绝。而小红言谈之间流露出的自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能更加了解这间公司的态度,是做不了假的。 她忽然更加佩服起夏尧和他的团队了。 能够让员工对自己的工作满意到如此地步的,企业还如何能不成功?她想象不出。 携着这样的思绪,她走进一开始就打算去的软饮店。 并非用餐高峰期的关係,店里面的客人不算多。 冬倩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用手机的卫星定位功能给夏尧发去一条信息,告知所在地。然后一边天马行空地随意乱想着,一边安心在那里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了。 80、直到双眼紧闭。 「凃冬倩小姊吗?您好,我是tq亚洲人事部的招聘专员莉娜,很荣幸地通知您……」 夏尧一脚踏进冬倩发给他地址的那家软饮小店,正好瞧见她接完一通电话。 他径自坐进她对面的座位,伸手捞起一块被咬了一半的碳烤魷鱼便往嘴里送去。 「啊、那一块……」是我还没吃完的…… 冬倩呆呆地看着那块还留着她咬过的牙印的烤魷鱼,消失在两片薄唇之中,默默吞下了还没说出口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他慢条斯理咀嚼够了、咽进腹中,才悠悠地开口反问。 冬倩瞄了桌上几碟半空的盘子一眼,视线再一次回到那一半烤魷鱼的「去处」——薄而饱满的双唇泛着粉润的色泽,看上去很适合咬…… 她突然就很有冲动,想要扑上去狠狠啃噬他,直到他把抢走的食物归还。 可是,理智迅速归位,然后自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没有真的冲上前咬他一口,不然这事肯定就没完了。 「没、没什么。」她浅浅叹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繁忙的街道。 如果换到以前,扑倒这种事,她还真做得出来。 不管她愿意与否,即使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变,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之间,总还是有了一些隔阂。这其中最重的一部分,是来自她心里的怯懦。 她突然发觉自己这样移开视线似乎有点逃避他的意思,连忙又转回来,无可避免地看到他微挑一双浓墨剑眉覷着她的样子,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很显然是不信她敷衍的说辞。 心咯噔地沉了一下。仓仓惶惶找了另一个话题,「那个、刚才,我接到电话通知明天去面试。」 指了指掌中仍握着的手机,再举到耳朵旁边比划了下,示意接电话的动作。 夏尧将她的手足无措看在眼底——她其实从来没注意到,她只要一感到不安,就会手忙脚乱得不知该怎么摆怎么放才好。 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高深莫测的模样,并未开口,仅略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以明天一早我就得出门。」见他不作声,她只好又添了一句,顺便左手抓抓右腕、右手挠挠左胳膊的,像是一刻也不能闲。 夏尧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表示任何态度。随手捻起一片烤香肠,放进嘴里嚼了嚼,忍不住皱眉:「火大了。」 听到这话,冬倩一时间哭笑不得:「又不是五星饭店的大厨,你还要求火候正好喔?」 虽然是在揶揄,可是冬倩心底是感谢他在这时候这样神来一笔的。因为有他岔一下话头,气氛立刻完全转变,一时间,心底由于刚才视线交匯错开引来的尷尬紧张,都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啊,对了。我考完出来的时候居然碰到小红,原来她现在在你的公司里工作!」心情轻松了,她就有余力想起别的事。 「……是吗?」 见他似乎答得有点迟疑,冬倩以为是他想不起小红是谁:「你还记得小红是谁吗?和我同寝室的,那次聚会的时候说要在c市找工作,头发长长,长得很秀气的那个。」 听着她的提醒,夏尧失笑道:「我记得她。」 别的他不好夸口妄言,但对于记忆力这点,他还有几分自信。毕竟,若不是过目难忘的天赋,再加上本身有些许小聪明撑着,他也没什么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完成别人也许十数年都不一定能顺利达成的学业与事业成就。 更何况,室友,那是和她多贴近的存在!他怎么可能不多加留意? 「喔——」冬倩抿嘴,「看你答得那么慢,我还以为是想不起来了。」 毕竟她所知道他们正式见面的次数,一隻手就能数完,熟悉程度确实达不到难以忘记的地步。 「没有,反应慢只是因为我在想,她应该是人事部直接负责的那些职位招进来的。」 冬倩眨眨眼,「所以?」没太明白他想这个干嘛。 夏尧学着她也眨了眨眼:「所以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工作。」 他的职衔在那摆着,每天经手的都是紧要决策,自然不会事必躬亲到过问全公司的每一个职员录取及去留的问题。 分部建立之初,首先设立好的几个部门之一便是人事部,除却至关重要的、涉及管理层或者会直接影响到他工作进度的职位之外,其余的员工基本上由人事部全权负责。 因此他不知道有认识的人考进了自己的公司工作,倒也是说得通的正常现象。 「噢……」冬倩歪头笑了,「但是现在知道啦。」 「唔。」他随意应了一声,因为实在事不关己。 「听她的意思,应该是头两三批招的,好像已经进去有点日子了。」回想起小红谈到工作时整张脸都像在发光似的,不禁笑起来。「她说很喜欢现在的工作,福利很好,做的事也不会千篇一律,很有挑战性。听起来,在这里工作似乎会很有意思。」 润泽的薄唇微扬。「当然。所以你明天的面试得要好好努力了。」 冬倩朝他皱皱鼻头,做了个鬼脸。 「话说回来,小红好像不知道总裁就是你,为什么?」 当初兴冲冲去旁听夏尧的课的,小红自然在名单上算是其中一号。可是她今日的言辞间,竟然仿佛不知道m大那个轰动一时的「尹教授」,正是她如今就职公司的老大,倒是只对冬倩讲起总裁「据说」很年轻这一点而已,实在令她有些意外。 「公司简介上只放了我的英文名,又没有照片,她不知道很正常。」 一面说着,一面送了一颗炸芋球进口,嚼了几下,然后很快满脸嫌弃地说,「好甜!」他不是特别喜甜,芋球这样的小食对他来说有点太过甜腻了。 「哦,这样啊。」 见他这品一啜那尝一口的好不忙碌,本来已经觉得半饱的冬倩驀地又有食欲了,很故意地截过他手里拿起的第二颗芋球,一脸得意地丢到自己嘴里,好似刚从虎口夺食一般满足。 夏尧好笑地盯着她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没表示任何不满,自顾自地捏来另一团芋球,吃掉。 桌上的气氛忽然莫名其妙变成了硝烟弥漫的争食战。 他每染指一份小吃,她便会毫不迟疑地攻佔剩下的部分。如果他跟她抢,那么就将见识到她惊人的、把大于口腔容量数倍的食物装进嘴里的「塞食」技巧﹔倘若他不理会她,而转攻下一道餐点,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追过来护食。 有人争抢,没过多少时间,满桌的小吃就被两个人消灭干净了。 「你点得也太多了。」不得不说,他有种已经不用吃晚饭了的错觉。 「因为看到菜单上那些图片,就觉得每一种都好有胃口嘛。」 冬倩理直气壮地回答着的同时,在心底实际上是有几分羞敛的。点菜的时候没觉得,陆陆续续上了满桌子小吃那时,她还蛮后悔自己的「不自量力」,因为一看就知道光是她自己,肯定吃不完。 夏尧无可奈何:「这些一点都不健康的东西,也就你喜欢吃。」几乎每一样都是调味重又太油的食品,根本是健康养生的大敌。 ——而且她还点那么多。他一进门就决定要尽力扫荡桌上所有的垃圾食物,不给她机会多吃了。 「谁说的?这些全是大受欢迎的名小吃好吗?」 有谁能抵御盐酥鸡的魅力?有几个人能逃脱鱼丸花枝丸的怀抱?反正她知道的,和她一样沉醉其中的大有人在,才不是「也就」她喜欢而已! 「好好好,很受欢迎。」安抚地道。 很快招来服务生买过单之后,冬倩先一步离开座位,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店。 才出门不到三步的距离,她脚下没注意,被人行道上一块不太平整的路砖绊了下,差点摔倒。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夏尧,反应极迅速地一把抓住她挥舞到空中的手腕,险险解救了她,避免出现整个人扑在地上的狼狈。 好不容易重新站稳,她拍拍胸口,平復劫后余生蹦得飞快的心跳。 「走个路也不能小心点?」他也像被吓了一跳,脸色不是太好。 「对、对不起。」条件反射地道歉。 事实上,她心里清楚他要的不是她的歉意,而是要她更小心一点把自己顾好。 夏尧果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就着紧握着她手腕的指尖,牵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扭了扭手臂,全然无法挣开他的掌握。 不过她必须承认的是,她本身也不是太认真想要甩开他的手。 本来就是因为意外才导致了此刻的情形,如果她太敏感地想要做什么,反而会让现在的气氛变得更加奇怪吧。 而他也似乎也没察觉到哪里有异,于是他们就这样携手,走远。 尤记得有一年回b市拜访一些同龄朋友,曾经听某位友人在教唆别人怎么追妹子,讲解到「烈女怕缠郎」这句俗语时,如是解说过—— 握久了,就是你的了。 他和她之间的阻碍,虽然也许比任何一对男女都多都难,但他仍奢望能握着这双手。 一直一直握着,越久越好。 所以只要她不强行挣脱,他便不会放手。 不,即使她一次再一次地甩掉他,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找回来。 无论是十指相扣,亦或是牵领与被牵,他要的只不过是和她在一起,就像这样,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视线交匯、肌肤相连。 希望能就这样,直到双眼紧闭的那一日。 81、这就对了。 冬倩感觉,面试比头一天的笔试简单了不少。 她想像的那些被面试考官为难的场景,和那些刁鑽的问题全都没有出现。 仅是简单试探了些许她的口语程度,不单包括她在简歷里提到的主副修两项,乃至于她简歷里提到的自修语种也略有涉及。之后又问了几个相当基础的,有关对公司的观感与就职后人事立场方面的题目﹔不过每当她回答完之后,又会视情况要求她用某两到三种语言重復刚才的答案。大概算是这样稍稍为难了一下,便很快放行了。 冬倩推测这样的情形多少和前一天的笔试有关係。 想想也是,毕竟已经用试卷筛掉了九成以上的申请人,余下的,只是在他们这些初步証实了自身能力的备选中找出最合要求最合眼缘的一个……或几个人罢了。 估计其它公司对类似职位的甄选流程,多半应该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相比其他的申请人而言,冬倩的心态是轻松的。虽说已差不多算毕业,也是有要找工作的计划了,但因为她没有毕业后需要尽快就业的生活压力,反而没什么紧张的感觉。结果临场发挥得十分不错,倒让她从一眾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了。 夏尧收到人事部呈上来的,对通过笔试的十位申请人的面试总结内,冬倩又一次被排在了最上面。 「第一页的凃冬倩小姊,笔试成绩优异、面试时的应对进退也非常得体。虽然简歷上的经验比起其余几位法语备选而言,略显欠缺,但她的语言基础很扎实。经过我们人事部的评估和讨论,一致认为她是法语翻译一职的申请人中最合适的一位。德语方面……」 「可以。」没等人事经理把关于面试的结论报告完,夏尧已经直接拋出结论,打断了不知道还有多长的「匯报」。 「呃……」人事经理一时间有些愣愣的,大约是没想到准备了好半天的说词尚未用完,上司就全盘接受了。 「怎么?有问题?」听到人事经理似有迟疑,夏尧终于舍得从手上一份份应聘人的简歷中抬起头,拨冗覷了他一眼。 眉峰稍稍往上扬了扬,一副对接下来的建议「洗耳恭听」的样子。 「没、没有……」可惜人事经理压根没能接收到他释出的善意,只连忙条件反射般地摇头否定。 有的人就是会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无关年龄经歷,完全是浑天而成的气场。哪怕不经意地一举手、不留心地一转眸,也会给人带来无限的压迫感。 端坐在办公桌前的夏尧,恰好就有这样的气度。明明脸上还未脱去青涩,却教人觉得他根本是个能轻易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老手,不仅仅是由衷的心悦诚服,甚至让人在他面前有忍不住想要俯首的冲动。 人事经理尤记得他入职前的最后一轮面试,正是这位年少有为的上司与他几位来自总部的助手一同操刀的。即使他对自己做人事相关的资歷背景十分有自信,在面对上司一针见血的犀利提问时,仍然感到近乎怯场般地难以抵挡。 因此对于眼前这个小了自己一轮还多的上司,人事经理不敢轻忽一分一毫,更不会质疑他做出的任何决策。若换成是旁的年轻老板,他或许还有倚老卖老的胆量,可是这一位实在太精明,时间的歷练在他面前仿佛作用全无。 人事经理紧张的神色映入眼,夏尧只略加思索,便很快猜出了下属犹疑心态的由来。漫不经心地空出一隻手,随意撑在顎下—— 「人事部的每一个员工,都是我亲自面试的,我认为你们对公司的需求有能令我满意的认知,所以选择了你们。而你,是我决定任命的经理,我相信你会找到最符合公司要求的人选……懂吗?」 他说话时的声调并不严肃,可表情看上去又不是多么轻松愜意,唇畔勾着浅浅的弧,似笑非笑,教听话的人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意在鼓励亦或是敲打。 不过在职场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千锤百炼下修出的人精,遭遇如此境况,即使心底存有无数疑问,仍能迅速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该说的话和该做的姿态。连忙毕恭毕敬地頷首:「我明白了,现在就去准备通知。」 「嗯,去吧。」 淡淡哼了一声,打发了人事经理离开之后,夏尧的视线再次回到被留在他办公桌面的简歷上。 随自介附上的大头証件照上,冬倩噙着秀气的浅笑看向镜头,明亮的双眸弯成半月,为本来应该显得呆板的照片注入了一丝柔和与活力。 夏尧不禁将指尖抚上相片里的那袭容顏,来回摩挲探触着,一点一点勾勒出脸廓的线条。 他像是忘了手边诸多等待着他处理抉择的事宜,只专注地凝着这张朱绒背景的小小照片,须臾,被荧惑一般倾身向前,在那抹笑靨印下虔诚却又参杂着难以言语的復杂渴望。 他已经迫不及待,能与她共事的日子了。 ……虽然急不可耐,但装模作样这种事夏尧早已玩得炉火纯青,分明才应允了人事部的录取意向,回到家却像是毫不知情似地只字不提。反倒是面试结束之后就一直处于莫名紧张与亢奋交杂情绪中的冬倩,主动提起应聘面试的事情。 「你们公司的人事部门的人好多!走进面试场看到一排七个面试官,本来没什么感觉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忐忑了,很有震撼效果!」 一边说着,还一边拍了拍胸口,好像她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夏尧失笑地摇摇头:「人事专员不多,连经理一共就四个人。」 就算是在分部新啟动、人力资源方面的全面匱乏、大量招聘任务迫在眉睫的伊始,人事部也不过四个正式职员加两个总部过来帮忙的「外援」罢了。 到现在,即便仍有许多职位空置着等待人员填充,仍然到不了需要七位人事专员的地步。再说,没有点本事的话,他也不会看得中甚至招进来。他的公司可不想养无能的闲人。 「誒!只有四个吗?那面试的时候……」 「因为翻译工作的特殊性,面试之前人事部特意来借了我的特助和两个会法语德语的秘书。他们负责支援人事部,帮着测试申请人的口语。」夏尧十分耐心地解释。 他秘书团里的每一位职员都至少有三语傍身,这是当初招聘啟事上列出的基本条件之一。不过术业有专精,对于秘书的第三语熟练程度,只要求达到能够顺利与客户交流的水平即可,因此对口语能力的注重更胜于书面。而且秘书团的高薪,自然不是用来给他们鑽研语言转换的艺术的。秘书团唯一的任务是协助目前分部的最高行政长官——也就是他,尹夏尧——处理一切杂项,仅此而已。 顶多……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由着秘书们配合分部愈加壮大起来的律师团,琢磨些文字游戏。 而招募进来的翻译则不同。他们是要负责在转一份文档成别种语言时,将那一块块文字版图拼出的威力保持、甚至更有效地发挥到极致。所以,翻译这个职位对申请人所申语种的熟悉度的要求,自然而然变得苛刻了许多。也正因为如此,人事部刻意找了「外援」,来帮助他们评断。 「原来是这样。」冬倩恍然,「我就说嘛。光人事部就那么多职员的话,你是打算做多大招多少人?」 夏尧闻言挑了挑眉:「做大一点不好吗?还是……」他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你就那么瞧不起我?觉得我没办法把分部发展开?」 听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感觉自己被小瞧了的不爽,冬倩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你一定能把公司发展得很好。」怎么可能不信呢?现如今的他是那般优秀,仿佛无所不能。 「这就对了。」 他不着痕跡地靠近她,一寸一寸,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近到了可以数清彼此眼睫数量的距离。然后他深深地凝视她的眼,墨如星空的双眸专注得宛若此生再无他物吸引他的视线。 终于,他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又像是在说着什么蛊惑人的咒语地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嗯……」冬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接着驀然发现夏尧与她之间不知何时竟然近到几乎呼吸交融,慌张地推开了一步,眼神左右游移闪躲,看遍了周遭物什,就是不肯再引向他的灼灼目光。 「那个、挺晚了,我我我先去洗澡……」 越是想要表现得镇定,却一连咬了好几次舌头,越是突显出了心底的仓惶。 夏尧静了一小会儿,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地道:「去吧。」 一听到他的回答,冬倩立即如获大赦般地转身,逃似地跑进卧室,根本没注意到被她拋在身后的人,双目晦暗,阴郁得如同山雨将至。 82、还能怎么办? 独留在原地的夏尧的脸,在她背对他的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沉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冬倩的闪躲,可以说既在夏尧的预料之中,然而依旧让他感到万分失落。 仍是自那一日以后的事,她一开始抵触的反应特别强烈。这他能理解,毕竟他出口的感情太惊世骇俗,就算他有把握她对自己并非仅有兄姊对弟妹的亲情,也不意外她一时之间想不透,完全无法接受。 那时的冬倩,即便是被他用绝食的苦肉计迫了回来,即便已经答应过不再擅自远离,可实际上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在疏远他。 她以为她做得很隐蔽他没法察觉,其实知她甚深的他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要有她在视野内,他眼中的焦点,从来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当初刚被他逼回他们同住的公寓的时候,她根本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像是瘟疫一样的传染病在躲着。别说是一如过去般共睡一张床,就连同处一室也能使她进入全身高度戒备的状态。 为了不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彻底拉断掉,夏尧自觉自发拖着病体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差不多一周左右。 每一个夜晚在她睡熟之后「梦游」回卧室的床上,或拥或抱,谨慎计算着她醒来的时间,赶在她睁眼之前退到几近床沿的位置,寞寞落落地蜷着,表现得孤零零又委屈的样子,意在激起她的惻隐之心。一旦她心软了,就会开始忽略很多困扰着她的问题,那么他最大的危机就基本解除了。 不过他当时才刚经歷了好几天的绝食,身体还需要好好休养回復,又强撑着要勾她心疼,每晚每晚都不能真正地放松安睡。眼看着他明明恢復了正常饮食,依然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冬倩很快便忘记了坚持,容他回屋里睡。 虽然短时间内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借由「睡癖不好」缠她到自己怀里直到她醒来,但那又何妨。再多的防备,他也会一一磨去……就像她回来后的那些夜晚,他徐徐图之,一点一滴撤掉她的界限﹔就像s市这套他们日后落脚的公寓,即便本来是三房两厅的设计,他亦能找到充分的理由让它变成只有一间「卧室」—— 他承认,利用同情心来达成目的不太厚道。可是他还能怎么办?横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已犹如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他哪里敢任由她恣意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和掌控太久? 只要最终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再千辛万苦他也不惧。 而只要他握到手心里的,谁也别想教他再交还出去。 夏尧沉沉地盯着门板好半晌,彷若要穿透木料瞧见里面的人。 他安静站了许久,终于挪步走向书房。 至于冬倩的这一边,闪进了卧室的洗手间、甚至还反锁了两道门之后,她又忍不住开始埋怨起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太不淡定了。 这跟她所希望的、以冷静自持的态度面对他的期盼,几乎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他对她的影响力像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似的,不过才靠近了一点点,她就心乱如麻得连话都说不顺畅了,哪里还有半分从容平和? 她幽幽郁郁地吐出憋在胸口的闷气,茫然望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镜里的人也同样看着她,满脸的无措,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瞳中,除却慌乱迷茫之外,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光晕藏在眸底,晶晶亮亮的,还有颊旁朦朦胧胧的緋红色彩…… 冬倩骤然紧闭上双眼,忙不迭地拍了拍脸再甩了甩头,克制着不再继续往深处思考这个问题。 略微显得仓促地沐浴过后,她又窝在洗手间里磨唧了好半天。幸亏夏尧秘书找的公寓比他们在c市住的那一套大了不少,用途各异的三间房子各自配有可供泡浴或者淋浴的浴室,所以她不用担心佔用主卧的洗手间太久的话,夏尧会没地方洗漱。 等到冬倩觉得自己心理建设足够了,理论上不会再受到他靠近的干扰了,这才慢慢腾腾地蹭出卧室,找房里另外那个人去。 刚一出门,就看见书房的灯亮着,凑过去一看,不意外在那里寻到夏尧的身影。 他正单手抵着桌面成为全身的支点,半倚半靠着办公桌,专心注视电脑屏幕上不停闪动的字符,目不转睛。 宽而结实的肩膀将柔软服帖的薄浴衣撑得性感有型,随手係了个活结的腰带散散搭着,全然无法发挥它本来应有的作用,只能勉强束住不断往两边滑落的衣襟,不让它们太快失去遮挡的作用。 浓密的短发尚断断续续有水珠凝结,然后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勾勒出引人着迷的诱惑线条。他手边不远处搁置的浅紫色浴巾卷成一团凌乱,很显然,他应该是沐浴过后还擦拭着头发的时候,看到什么转移了注意力,于是可怜的浴巾就这么无辜被他遗忘在角落里了。 「……在忙?」冬倩从门口探出头,小小声地问了一句。 听见声音的夏尧很快抬起眼,便看见有人一脸怯生生的表情藏在门背后,仅露了半截脑袋,灵动的双眼瞇成了两弯月牙,颇有几分装可怜讨饶的意味。 夏尧立刻想到她这多半是反省了刚才突然闪躲的态度,在朝他示好,不禁扬起感到满意的笑靨。 「不忙。」他直起身,整暇以待她接下来的话。 「呃……」登时傻眼。 这个答案有点超出预期。她本来以为他若是正在忙,她便能直接回卧室,结果人家根本不按照「推测」出牌,一句否定丢下来,轰得她手忙脚乱。 「……那、那你干嘛不先把头发擦干再做别的?」顿了好半天,冬倩好不容易憋出接近迁怒的疑问。 夏尧的心情丝毫没被她的态度影响到,面上的浅浅笑意不变,温和地解释:「洗完出来,留意到华尔街已经开市一会儿了,所以想大致看一下再继续擦的。」 言下之意是她刚刚好撞了个巧? 冬倩正要开口说教,又听到他用更加无辜的语气轻轻补上,「然后我就忘了。」 这下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平常他管她管得可严格了,洗过头发没擦之前不许玩别的、头发没干透之前不许躺下、室温低于十八度的时候没开暖气不许洗头……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可以,零零碎碎能列出几大页的「不许」。结果换到他自己身上,却不懂得「以身作则」这么简单的道理,果真是「双标」得厉害! 于是冬倩没好气地赏了他两颗白龙眼,忿忿不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话说的就是你!」 「嗯,是我。」夏尧认错态度良好地接下她的指控,不讲一个字的辩解。 之后,他抓起任务尚未完成的浴巾,走到书房门口朝她递过去。 一言不发,仅是以纯净又期盼的眼神睽睽向她。 虽然他只字未提,但是和他有十足默契的冬倩立马明白他的意图。 「……」 她有一霎那的怔愣——明明自己正准备找茬要嘮叨他啊——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装无辜装可怜的小狗眼从来没有丁点抵御的能力。光是看到他摆出如此的表情,再多的闷气都在转瞬间散尽了。 叹了口气,冬倩板着脸接过卷成团的浴巾、展开,而他适时躬身垂下头,恰好低在她举手可触的高度。 她自然而然地将浴巾迎上,像是做过千百遍般熟练地为他擦拭起来。 浓密柔软的短发被宽大的浴巾寸寸包裹。偶尔有些许发梢顽皮得逃出浴巾外,扫过她的手心或臂膀,撩出微微的痒意。 她专心致志地忙碌着手里的活计,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就这样轻易被他带歪了。稍早前她心底的那点小尷尬小别扭,在夏尧这突兀的举动打岔之下,被完完全全拋诸脑后﹔更别提她原本打算要趁机念叨他一顿的想法,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83、出乎意料的名字。 关于求职,冬倩基本上一点经验都没有。因此她也不知道夏尧公司人事部的工作效率到底算是正常还是……飞快? 面试结束才过去不足两天的时间,她便接到希望她能来就职的意向电话,同时也在电子邮箱中收到了带有薪资及职员福利信息的书面邀请。 即便冬倩的社会歷练还很浅,平日里没太关注经济方面的新闻,毕竟不是生在消息闭塞的年代,也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对目前s市的职场待遇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所以当她看到通知上陈列的月薪数额时,哪怕有了笔试前和小红聊天得到的一些资讯塑出的笼统的概念,依然有种心理准备仍不够充分的眩晕感。 「你们公司开出的薪水……果真是大手笔,难怪会让人趋之若鹜。」她在读完就职邀请附上的员工合约之后,忍不住朝夏尧感叹。 可不就是教申请人们「趋之若鹜」吗? 冬倩回想了一下笔试那一天,在考场见识到的景象:单单两个全职翻译的职位,也能引来上百号人争破头皮。还不必说人事部为这两个职位罗列出的要求颇多,有多少申请人在第一关简歷即被刷下,完全没机会到现场参加考试呢! 她甚至还怀疑过,夏尧他们是不是根本没了解过行情,直接就把在欧洲的总部给员工的薪资待遇算个匯率拿过来用了。也不知道这间刚成立不久的分部,目前的收入够不够应付如此的大手笔。 怀揣着疑惑忐忑与无法言喻的担忧,冬倩迎来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然后她立刻便不再操心了,因为负责带她的公司前辈很快使她直观且深刻地见识到了这份高薪所对应的工作量。 翻译本身是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的。但由于专职翻译工作的特殊性,会接触的文档属性繁杂,下至全体员工可见的总部公告,上至只有部门经理或以上的主管们才有权限阅览的机密资料,都有可能经手到。为了便于企业内部的係统管理,新进的两名翻译被排在了秘书组这一边,所以带冬倩的前辈也正是夏尧手下秘书室的人。 一个新人进了公司,首先要学习许多与之职位负责的工作内容相关的公司资讯,包括但不限于公司的营运、操作策略及係统等等。冬倩必须要了解的东西本来就相对其他的普通职员多出去不少,再加上她在学习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前头因为翻译尚未到位而堆积的工作也需要她逐步消化。 还别提这中间有几天时间被她用于回校答辩及准备前后事宜,耽误了不少。 一时间,「社会新人」的冬倩竟显得比「日理万机」的企业总裁尹夏尧先生更加忙碌了。 不过冬倩似乎非常喜欢当下的充实日子。 每天有学不完的新鲜事物,每一项工作任务都是一种自我挑战,这和在学校紧张里带着悠闲的学生生活截然不同。 成日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工作上,她再没什么闲暇功夫去多想之前困扰着自己的那些琐碎杂事,原来强装自然实质却不着痕跡的谨慎疏远,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渐渐拋诸于脑后。 心上积压许久的枷锁被毫无意识地卸下,冬倩按耐多时的大而化之的本性又一点一点冒出头了。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就算内容几乎全是工作相关夏尧也觉得无所谓,只要她别再继续怏怏懨懨的,时不时冒出要防着他、要保持距离的念头便好。 实际上,他一开始提议要她到自己的公司来工作,除了想将她完全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以内,同时也希望借此放松她竖起许久的戒备。现在这样的结果,不单单只正中下怀而已,根本已经超出他预期,往更妙的方向发展了。因此,夏尧对最近他与冬倩之间的对话内容单一一事不仅丝毫怨言都没有,相反,还欢迎得紧。 入职了不到一个月,冬倩几乎习惯得和从分部初建便入职的「老职员」们差不多了。虽然她的职位并不要求她每天必须到公司露面——翻译文件之类的事情在哪都能做。除非是特别机密、不能带出公司以外的那些重要文档,其余的就算全拿回自己家里也没关係,只要在规定的时限内交出成品即可——可冬倩仍是坚持在工作日准时出勤。 于冬倩而言,同样是计件的工作,在家里做固然能自由随性得多,却少了出社会后关键的人际交流一项。即使她并不是一个善于或者喜好交际的人,太「宅」过头的话,难免还是容易脱节。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大学的室友小红,每天叮着她一定要来公司和她一起吃午餐,顺便陪她聊聊周遭的八卦。 当然,依照冬倩大学几年对同寝室友的了解,一起吃午饭是「顺便」,想要有个熟人陪着分享八卦,恐怕才是小红专注缠她的主要目的。 这一日午休,小红难得没有拉着冬倩朝外跑,而是神秘兮兮地将她拖到员工餐厅,甚至没花一丁点时间考虑要吃什么,就近点了离她手指最近的菜,领了餐盒连忙找了个比较隐秘的位置坐过去。 冬倩虽不清楚友人在抽哪门子的风,但不是很在意地随着小红迅速选了份立即可拿的套餐,十分配合。 小红找到满意的座位,还没等冬倩坐稳便已等不及,兴奋莫名地和她说起耳语来:「小白啊小白,你猜刚才我在我们那一层看到谁了?」 「……谁?」冬倩听得一头雾水。 本来嘛,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一点结合上下文理解推断得出结论的捷径都不给她……她能猜出来是谁才有鬼好吗! 好在小红提这一句也不是为了要考倒人,不过三五秒禁不住即开口公布答案了—— 「是尹教授那个没血缘的姊姊啦。」顿了顿,「叫、叫什么来着?伊……莎——贝拉?对了,就是那个伊莎贝拉!」末了没忍住抱怨道,「哎呦外国人名字真难记,简直是为难我这种记名废,嘖!」 冬倩一愣,没想到会听到出乎意料的名字。 可是转念想了想,又觉得似乎不应该意外的。 伊莎贝拉对夏尧的心思,早在她们仍是学生的时候已再明确不过。伊莎贝拉亲口对她宣示的话,她尚记忆犹新,现在夏尧的公司分部开到了s市,她会追过来这里也不足为奇。 「誒誒!小白,快看快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就在那里!」正讲着,小红突然压抑不了兴奋地低语,「是不是她?对吧?对吧!我没认错吧?」当初因为尹教授名气太大的关係,那位顶着外国名字的「尹姊姊」到m大交换的事情也连带的几乎人尽皆知。 其实,依莎贝拉来m大的时候小红已经毕业了,可抗不住她一颗热爱八卦的心。最初听到仍在学校读研的小绿讲到「尹教授的混血姊姊」,她硬是揣着满腔的好奇心,搭了计程车第一时间奔回学校,只为亲眼瞧一瞧话题中的人物。 然而知道归知道,也远远瞻仰过,终究不是熟人,心底总还是有点怕闹认错人的乌龙的,因而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求确认的意味。 「嗯。」冬倩淡淡肯定了小红的确认。尔后便不再吭声,只静静地往小红指的方向看。 自当日被伊莎贝拉砸了一番宣战般的话语之后,她就一直在竭力躲避这个人。 m大在全国顶尖的大学里面算不上大,但也着实不小,对于一个熟透了校区的「老油条」来说,要避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加之后来的那个学期由于和夏尧一起被匿名爆料的莫须有的緋闻干扰,她在校内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伊莎贝拉这段插曲就此近乎完全淡出了她的世界。 若不是偶然听到不知谁提起过,说伊莎贝拉只在m大读了一学期的课,就申请结束原本应该是一整个学年的交换课程,她都快遗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对夏尧虎视眈眈的人的存在了。也难怪当初她和夏尧在b市的事情被爆出来的时候,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现在想来,提前结束交换行程,或许,正是为了如今的一刻吧。进入夏尧的公司、成为夏尧的员工,岂非另一种形式的「近水楼台」? 冬倩天马行空地胡乱思索着,一面遥遥打量那个自己差不多遗忘了的人。 浅驼色的小西服套装,是时下ol喜好的贴身式剪裁,将衣服主人窈窕的身段毫无遗漏地展现彻底。这好像挺符合伊莎贝拉的习惯。 印象中以前在m大,每次伊莎贝拉出现在她视界内时,身上的衣着都是以展示身材曲线、突出女性魅力为主要诉求的那一类款式。不过伊莎贝拉本身的条件很好,服贴有型的衣物起到的只是画龙点睛的作用。 大约是冬倩盯得太久,那边的人仿佛是感受到这一方投注过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侧过头,一眼看见冬倩所处的位置。两个人的目光霎时交匯在一起。 伊莎贝拉唇角的弧度僵成一段横线,瞳内飞快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黯色。只一瞬,接着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冬倩这边似地,重新扬起优雅的微笑,随着同行的人朝另一面走去。 而冬倩默默垂下了眼帘,让人无法通过她的眸子探知她此刻在想什么。 84、冬倩……爱我? 多数时候,夏尧也会随着冬倩的作息上下班。只是他毕竟身处决策层的最高位,尤其亚洲分部目前尚又属于初建时期,难免有忙得「不得不」让她落单的情形。 这些夏尧「身不由己」的间隙恰好成了留给小红登场的机会。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在场」,偶尔他会有无法掌握的匱力感,不知道当他不在她身旁的时候,冬倩是否遭遇到什么,不知道她突然陷入沉思或驀然一个蹙眉的缘由,而忐忑难安着。 现下的夏尧,正在充分体会这种提心吊胆的感受。 他今天和总部那边的远程会议结束的时候,早过了正常下班的点,冬倩已经回住处了。打电话给她,被告知从附近的餐厅打包了几份菜在公寓,他忙收拾了要带走的公文,赶着回家陪她一起晚餐。 吃饭时她几近沉默,这他倒是不奇怪。这段时日她的话本来就比较少,即使在他的各种努力之下,已然比他刚剖白过自己心意的那两月强上许多,仍是难以与过去媲美。 可是晚餐结束之后她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不时偷偷覷他一眼,实在很诡异! 偏偏他这两天一直很忙,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压根不清楚她经歷了什么奇闻軼事,亦猜不到她彷徨着没讲出口的话语到底是关于何事何物。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更没法预留一条后路提前想出一个应对进退的对策,这让习惯掌控大局的他难以适应。 清理完晚餐用过的餐具,步出厨房的夏尧见冬倩半倚在沙发上,像是沉思一般神色严肃地静默着,没半秒犹豫走上前,坐到沙发的另一头。 「……你怎么了?」 既然她还在迟疑着开不了口,而他十分在意她的心思,担忧她遇到不愉的心情远远大过于顾虑自己心底那一点点不安,与其暗自猜测,为莫须有的假想忧心忡忡,不如主动递出一个话头,索性直接询问道。 「我今天……在公司看到伊莎贝拉了。」踌躇片刻,冬倩轻声回答。 夏尧略微一怔,极迅速地反应过来,状似不经意实际却着急得近乎屏住呼吸地即刻解释: 「过年她和阿姨一起到b市见过爷爷他们之后,就提前结束交换学年回瑞士了。后来总部那边hr广招的时候进了公司,现在在营销部担任部门经理的秘书。这次是营销经理及副理过来指导分部的营销组和策划组,她跟着他们来的。」 「哦……」冬倩淡淡应了一声。 瞧着她不冷不热的神色,夏尧愈加紧张起来。连忙补充:「他们只待一周就走,而且主要只在楼下那几个负责对外的宣传部门活动。还有,听营销经理说,她目前是申请了保留学籍的短期休学才能来公司里工作,最迟明年年初,她就得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了。所以……」 稍微停了下,他觍着有些讨好的笑靠近她身畔,「要不我跟营销经理说一声,等他们回总部,就赶快『建议』她早点返校继续攻读学位,怎么样?」 最后这话他讲得略微显得不自在。因为总部的营销经理稍早刚跟他夸奖过自己的秘书工作能力不错,考虑在她回学校的时候帮她留职,等她毕业就签长约的。而他现下的说辞基本上是要滥用职权以权谋私了。 听他一句接着一句的冬倩并没有立刻再出声,依旧用一种融合了迷茫、困惑、憾惜、还有一点点纠结的不甘、矛盾且復杂的眼神注视着他,晌久,才低低地唤他的名字:「夏尧……」 「嗯?」他仍微微笑着覷向她,专注得像是她接下来要讲的,是多么至关重要不容错过的机密一般。 「你知道的,对吗?」 「知道……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竟教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莫名提到了喉咙口。 「——伊莎贝拉到总部工作的原因。」 夏尧的笑僵了一瞬。但还未等到他再出声,冬倩径自又道,「她喜欢你。」 这下夏尧维持不住眉眼间的笑容,不太高兴地沉下脸:「那又怎样?这与我无关。」 被自己无意的人喜欢,又不是他刻意造成的结果,他想不出任何应该在意的理由。何况,冬倩已经知道他的心思,还对他提起别人,使他感觉非常危险,就好像……她接下来即将要做一些他无法承受的决定。 「虽然我对她的印象不太好,」当初伊莎贝拉莽莽撞撞跑来对她宣战,说了不少有关于夏尧的比较私密一些的事情。哪怕那些都是她知道的,可还是认为,伊莎贝拉在不清楚她与夏尧之间关係的时候,就随便透露夏尧的隐私,此举实在很糟糕。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令她不满的伊莎贝拉,如果是和她比起来,仍然应当算是夏尧更好的选择了。毕竟……他们之间,少了那一层血缘的禁忌。 「但是能够为了一个人满世界跑的勇气,我佩服她。」 夏尧默了大约有半分鐘长,才闷闷地反驳冬倩言辞间暗藏的钦羡之意:「又如何?在不需要的人面前,那些『勇气』根本是缠人麻烦的代表词,完全不值得赞扬。」 就比如,伊莎贝拉之于他。又或者,同时也像是他之于冬倩。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深夜里,独自摸黑走在一条找不到尽头的路上。偶尔,前方隐约会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让他以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以为光明就在前方﹔然而一转眼,很快又坠入更深的黑暗。 如此循环反復,在希望的天堂与绝望的深渊之间沉浮挣扎着,因为她的一顰一笑而欣喜若狂,再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痛不欲生—— 「难道,看到她做了那么多努力都是为了你,你也没有一点感动……?」 一字一字,都宛若要剜他的心似的,狠狠地敲进他耳朵。 而她恍如噙着几分期待的表情,愈加将他拖入万念俱灰的深潭。 这回夏尧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冬倩以为他可能不会有反应的时候,他突然以一种很奇怪的声调哼笑起来。 「我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就算你还不会接受我,至少没有太排斥我了。原来,你最近的平静,却是因为在找机会把我推给别人?」 被直白戳破心思的冬倩不禁噎了下,垂头盯着自己脚上白色拖鞋前露出的趾尖,囁嚅再囁嚅地顿住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着与曾经讲出的理由太过相似的说辞:「其实……你只是还没有遇到真正心仪的人,我们的关係又太好太近,才会误以为自己对我……只要你敞开心扉多看看,很快就能找到喜欢的人……」 这恐怕是自那以后她第一次主动谈起她和他的话题,夏尧本应为此感到高兴的。只是,她话语中的意思,叫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產生正面的情绪。 她在否认他的感情。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否定到底,不留一丝余地。 她说他对她的情感是由于未曾经歷爱恋的错觉。 不仅如此,她甚至正企图将他推向别人。 ——她要把他送给别人! 一想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地猛然从沙发站起身,迈出一步逼近到她跟前。眉眼沉沉,充分显示出他此刻的不痛快。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他难得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线看着她。 「在瑞士的那些年、在英国的那些年……自从我发现我对你有除了姊弟之外的遐思,我痛苦过挣扎过、我试图抗拒过,我也知道自己应该去接受别的人,可是…… 「我做不到!只要我一想到将来有一天,你可能因为我与别人『交往』过而拒绝我的靠近,身体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的前路已经够渺茫了,我不敢……也不愿再给你任何借口!这种心情,你懂吗?」 他的眸中一片晦暗,原本清澈的嗓音变得嘶哑。 他渐渐伏低,双臂撑在她两旁的沙发背上。 灯光下,他的身影将冬倩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一寸一寸地接近,直到两个人呼出的暖润气体轻易交融到一起。 「我的身体、我的心,已经做出选择了,我只要你!」说着,伸出一隻手拉起她的,慢慢贴近它的心口,任由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他明白她的坚持,那种可以称作「精神洁癖」的完美主义。因此一旦他有过别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他与她也再无可能,所以他不敢冒险。 在攸关她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如此谨慎而胆怯,经不起一点意外。 「可是,你是……」冬倩语无伦次,「我、我是你的姊姊呀……」 掌心处,夏尧的体温透过薄而贴身的布料不断传过来,像是一团炽烈的火焰,猖獗地灼烧着她。 沉稳的心跳以它独有的节奏敲击在相触的位置,一下一下、不疾不缓,沉稳且有力,连带得她的心脏也跟着跳出了相似的节拍。 她倏地醒神,慌张想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但他修长的手指牢牢桎梏在她的腕上,明明没有被紧勒住的痛感,却丝毫无法挣脱他的禁錮。 而他仿似不查,一脸颓然,悲伤至极地追问:「只因为你是姊姊、我是弟弟,就不可能再有别的关係了吗?」 明知道她可能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在听到的一剎那,依然觉得犹如巨大的钝器陡然捶进他胸口。 被她碰触到的地方,即使隔着衣料还是一样热得发烫,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聚在那里沸腾着。 然而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冻结住了,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是。」话音落下时,夏尧近乎空白的神情刺得冬倩忍不住别开眼,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接着把话说完,「我们……我们已经有血缘……这比世上一切都更亲近的关係了。」 「是吗……」夏尧垂下眼帘,掩过眸中瞬间闪现的一丝破釜沉舟的狠绝。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悠悠踱步离开客厅,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功夫,他漾着如释重负的笑靨走回来,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冬倩瞠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把刀瞧了又瞧,之后再将视线移到他捶在身侧的左手腕上不断向外涌着絳红液体的伤口,怔怔地瞪着。 「你所顾忌的,不就是这一身血吗?」 夏尧竟露出了有些忘形的笑弧,「那么……只要放弃这一身令人厌恶的血,就没关係了吧?」 他的视线很快开始昏花起来。 血液迅速自体内流失,使得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 他蹌踉倒在地上,仍不死心地努力抬头望向她:「冬倩,我爱你……」他满脸渴望地祈求,「冬倩……爱我?」 意识渐渐离他远去,在他彻底坠入黑暗之前,恍惚感到她急忙朝他奔过来,脱下外套紧紧缠在他手腕上,企图以此止血。 他很想告诉她,这样做是没用的,因为他下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要回头。 终于,黑暗夺走了他的全部知觉,所以他没听到她心疼与惊骇交杂的悲鸣:「夏尧——!!!」 85、他破釜沉舟了。 救护车警笛尖锐的呼啸由远而近。 冬倩麻木地任由前来救护的人拉开她紧紧压住夏尧伤口的手,怔忡瞧着他们对染满殷色的手臂进行简单的急救处理,再迷迷愣愣地跟着担架床进了救护车。 一路行至最近的医院,她一直死死攥着夏尧的衣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眨不眨的,仿似转眼他便会消失。 急救室人来人往,奔跑的脚步声、医师指挥助手护士行动的呼喊声、移动病床被推行时轮子与地面相触產生的刺耳磨擦声…… 繁繁杂杂的混成一团乱。 但冬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心神都专注在眼眸紧闭的夏尧身上。 他安静地躺着,若不是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腕上不断被渗出的温热鲜血染红的白纱,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平和。 胸腔尚有微弱的起伏,正随他流失的生命力愈加不明显。 「患者失血过多,需要立刻输血!」 进入手术室前,值班医师对护士下达指令的话语无预警地闯入冬倩耳中,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她脑海,炸出令人睁不开眼的茫茫火花。 失神许久的冬倩仿佛突然醒过来似的,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牢牢抓紧医生的手臂,急不择言地喊着:「用我的血!我是他姊姊,用我的血!只要能救他,哪怕用光我的血也没关係!」 被她拽住的医师理解地瞅了她一眼,带着安抚的语气道:「医院血库里有足够的库存,如果还有献血的需要,我们会和你联係。这位家属不要太紧张,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你的家人。」 说着,朝旁边的小护士使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小陈,快带这位家属去办理相关手续。」 站在一旁被医生招呼到的小陈护士立刻走来冬倩身边,帮着拉开了她妨碍医师行动的手,一面和气地安慰着:「这位家属您请放心,我们宋医生的医术一流,他一定会全力抢救您的弟弟。」 边说着,边把人往另一侧带了带,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医师赶快进手术室。救人如救火,是必须争分夺秒的。 冬倩眼睁睁看着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合,掩住载着夏尧的推床、以及医护团队的人的身影,视线再转向大门上方亮起红色光芒的「手术中」的警示灯,怔怔地盯了半晌。 好不容易,她终于移开了眼,恍若现下才总算有时间理会旁人似的,转过身面向先前似乎对她说过话的护士。眸光往下沉了沉——护士小姊的一隻手仍拽在她的臂弯处未曾放开。 大约是感受到冬倩的目光,小陈护士諂諂地收回手,朝冬倩递来一叠文件,「那个、这份手术同意书需要请您签署一下。还有后面的入院卡,填好之后要送到住院部登记处。」顿了顿,见她瞳中空洞洞的,呆滞得一点神都没有,不禁有些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对牛弹琴了,忍不住又补充一下,「手术同意书签完交给我就行了,要快喔,不然医院是不能採取紧急治疗措施的。」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產生了作用,冬倩到底开始动作起来。 她逐字逐句读完同意书上罗列的一条条手术风险与声明,每读完一条,身体便会难以自抑地颤抖,到最后,握着笔的手甚至无法顺利划出一横一竖。 花了不知多长时间、费了不知多少力气,她才艰难地在笔尖下拼凑出自己的名字,颤巍巍将签好名的纸页交回给等待在身侧的护士小姊,再浑浑噩噩地目送护士小姊一路小跑步地闪进隔绝她与夏尧的手术室的门后。 冬倩一个人孤零零被留在手术室外。 稍稍低头,映入眼的便是满手的暗朱色。 已经逐渐干涸的血跡,几乎要把她的眸子也染成一片腥红。 夏尧手腕上的伤口究竟有多深,她再清楚不过了。 他在下手的时候就不曾为自己留退路。 他已经破釜沉舟了。 仅因为——她的不接受。 盈在眼眶强忍许久的眼泪,像是再也收不住地落了下来。 夏尧……可能会…… 即使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仍不肯用上那一个字,彷若一旦说出了那个字,噩梦就会变为现实似的。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正笼罩着她。 她根本不敢去想,若是未来的生活不再有他的存在,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直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失去」的可能,直到这样震撼揪心的时刻到来,她才惊觉—— 她喜欢夏尧。 这其中固然有作为家人的那份好感,但更多的,却是令她不敢轻易啟齿的思慕。 是男与女之间最唯美的情感。 是寄期你属于我、我属于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渴望。 是难以追溯从何时而起,一点一滴缓缓发酵、然后积少成多到再也不能忽视的爱恋。 所以在伊莎贝拉第一次宣示时她感受到的不渝,不是因为意识到「弟弟」也许会与她渐行渐远而慢慢亲近另一个人的失落,而是因为发现有人覬覦心中之人的危机感。 所以那一天她的惊慌失措,不单单是因为听到「弟弟」告白,而更多的是因为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思突然从侧面被摊开的惊惧。 所以他每一回靠近、每一次亲昵,都能让她心悸不已,不是因为她不习惯被靠近、害怕被靠近,而是因为她……心动了。 所以即使明明清楚自己不该放任下去,她依旧会在自我催眠中回到他身边。不全是因为对弟弟心疼,更是因为对喜爱的人的心软。 或许每一个有情人都是这样。因为感情放得太深,才会毫无所觉地拋弃原则,将底线一挪再挪。 正如她明知道他的心思未变,只不过是暂时收敛了些许,依然说服自己将发生过的一切当作梦境一场,当作从未发生似地维持着表面上平静的假象。 其实,真的单纯只是怜惜他的自虐,防备他继续伤害自己吗? 抑或是,她本来就想回到他的身边呢? 哪怕不该,哪怕理智道德不断谴责着自己,哪怕每一眼、每一笑、每一次不经意的碰触都能同时带来快乐与悲伤两种矛盾到极致的感受,也想要一直留在那里。 这样的心情,她从来不敢深思。 因为一旦细想下去,她恐怕…… 可是现在—— 仍欲悲泣却已无泪的脸颊深深埋在凝着血色的双掌之中。 有什么东西清醒了。 又有什么东西,好像,碎了。 86、我希望你能快乐。 倪柔接到冬倩的来电,是刚吃过晚餐,正和男友在步行街闲逛消食的时候。 电话那一头,冬倩的声音嘶哑得一塌糊涂,压根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讲什么,只能明切感受到她整个人快要崩溃一般。 倪柔用了不少心思安抚好友的情绪,又耐心地引导冬倩大略说出自己的所在地,便干脆直接地拋下被她瞬间杯具了的男友,急急匆匆「重友轻色」去了。 从c市到s市,定了最快能起飞的航班、督促着计程车疾驰一路,倪柔抵达冬倩所处的医院已是挂上电话第二日的凌晨时分。考虑到现下正式大多数人休息的时刻,而且某人一向不太有「手机道德」,鬼晓得她如果一通电话敲出去,被吵醒的到底是该接电话的人,还是无辜的旁人?因此倪柔没有拨冬倩的手机,而是直接找了值班护士询问。 由于倪柔并不清楚到底是谁入院——冬倩在电话里根本就词不达意,她能问出医院名称来,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在查询的时候不能提供准确的病人姓名,还稍稍被为难了一下。 幸好前一晚进急诊的病人并不多,最终仍是让她找到了一个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熟悉的名字。 经过整晚的抢救,夏尧勉强算是脱离了危险,只等他醒过来,便能转入普通病房。 倪柔没费太多事就在加护病房外的等候区找到了冬倩:她的好友正孤零零地缩在一张橙色的排椅上,面朝着加护病房的门口蜷成一团,直直盯住了那扇门,眼眸中黑沉沉的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移步很快走过去,无声坐入好友身侧空置的座位。 冬倩恍惚间察觉旁边似乎有人坐下来,下意识地扭头看,瞧见熟悉的面孔,原本停住许久的泪腺霎那间又丰沛得盈满眼眶。 「倪柔……!」她像是看见浮木的溺水者,全然不带多想地扑过去,不过须臾,已有潮热的湿意渗透了倪柔的薄衫,印在她衣料底下的皮肤上。 倪柔努力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默默地任由冬倩肆意释放积蓄在体内的压抑。待到她哭过半晌,似乎平静一些之后,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和地低声问:「尹助教……是怎么了?怎么会进加护病房这么严重?」 冬倩的身体倏地僵住,时间仿佛于这一刻凝滞了一般,静得令人发怵。 久到倪柔以为她可能听不到答復,转而准备开口说点别的,却不想耳畔响起好友的声音—— 「倪柔……我……能相信你吗?」不待倪柔有反应,她又自顾自地回答,「啊,当然,当然能了……除了你,还有谁……比你更值得相信呢……」不然她也不会在紧急关头,舍身处同市的前大学室友现同事的小红,而选择第一时间联係她了。 冬倩的声调涩涩的,带了些许难以言喻的颓然。 熟识的朋友里,倪柔难得是个八卦心不强的。旁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聚在一起聊东家长叹西家短的兴趣,仅有她一个人从来不会和当事人以外的人谈论「八卦」与「流言」。 过去的经歷让冬倩明白,从不主动探寻他人隐私的人,才是真正会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而过去的相处使冬倩知晓,在她的周围,能够放心讲出心底藏匿的秘密的,唯有倪柔而已。 所以,除了她之外,那些不愿旁人听闻,但又再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急欲向人倾吐的话语,也不确定还能对谁诉说了。 看到好友懊丧的模样,倪柔不由得蹙起眉,愈加担心起来。 「夏尧……是我的弟弟。」冬倩停顿了片刻,放弃似地闭上眼,幽幽道,「同父同母,一脉血缘的亲弟弟。」 第一句倪柔本来还不是太在意,以前冬倩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弟弟」、「妹妹」什么的,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几个嘛。可听到后面那句有气无力的补充的时候,倪柔直接惊呆了。 同学朋友这些年,她们互相之间其实甚少提及自己家里的事。 也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愿意说和不愿意说的故事,她们交往的不是对方的家世,而是对方这个人,不过度探询对方未主动摊开的隐私,是朋友间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 当然,鲜少提及,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冬倩的父母离异多年,这一点倪柔还是知道的。 虽然以前冬倩没讲过她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但不妨碍你肉从自己已知的部分推论出未知的那一些:冬倩与尹助教不同姓,想来必是由于一个跟着母亲、一个跟着父亲的缘故。 夏尧出现在m大的接近两年的时光里,周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相互有情的男女。关係亲近、互动亲密、举手投足全映着亲昵,尤其在「师生恋」的緋闻之后,无论校方或是当事人皆不曾发表过否定的言论,大家更是由此认定了两个人是一对。 现在想想,除了夏尧待冬倩总是明显迥异于他人的态度之外,他二人不相同的姓氏,何尝不是蒙蔽了一眾旁观者、妨碍所有人往情侣以外的方向思索的因素之一。只不过…… 倪柔的眼眸闪过一丝恍然:夏尧本身的举止,才是最关键的因由。 而她记忆中那位「尹助教」的一言一行,带给她的一直仅有一个印象而已—— 他喜欢冬倩。 像一个男性的追求者面对他心仪的女神那般甘愿倾尽所有的殷勤。 又或许不单纯只是简单的「喜欢」那么浮于表面,是更深远更雋永更刻骨铭心的爱恋。 于是倪柔突然就有点理解冬倩的踌躇难言了。 那样惊世骇俗的情感,岂是轻易便能诉诸于口的? 「你说……他怎么那么傻?连小学生都知道,『血缘血缘』,说的是基因上的亲属关係……他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冬倩没有理会身边好友的静默,冗自埋进自己的双掌之中,最后的几个字,沉重得锥心泣血。 现下的她,与其说是在倾诉,倒不如说是在自问了。问自己夏尧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问自己是否舍得任由夏尧自伤﹔问自己此刻此刻的心痛是因为夏尧手腕上的伤,还是…… 但无论是哪一种,即使没有明讲,倪柔依然足以从好友的神色看出一个事实,那便是她对于这份禁忌的情愫,并非无动于衷的。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却不得不因为一些客观理由驻足不前,如何不令人叹息遗憾? 然而,站在她的立场说不出任何规劝的话。 身为挚友,本应该适时劝阻好友,避免她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可是,只要经歷过深刻感情的人,谁人不晓真情难控的事实?何况倪柔也曾有过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恋情,自然对此有更多更繁復的体会了。 「有件事……其实我从来没跟你们提过。」 倪柔偏头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对把自己几乎整个摊开在她面前的冬倩,道出一个原以为要隐瞒一辈子的秘密,「桑克啟……从辈分族谱上看,是我的表哥。」 这下轮到冬倩张口结舌了。 她抬起头望向倪柔,满脸惊讶。 桑克啟,是倪柔交往多年的男友,一度不明原因地分开又復合。以前冬倩还会认为是普通的情侣破镜重圆,现在看来,其中的过往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曲折得多。 「那你们……?」 他们现在仍在一起,这一点冬倩自然清楚。毕竟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冬倩帮倪柔躲避过,后来看他们重新牵手,她可能是除当事人外最开心的一个。不过此刻她想听到的,是倪柔如何能越过心上那一层受到道德制约的坎。 「他是我表舅的儿子。」倪柔缓缓呼了一口气,才又说到,「我舅姥爷是抱养的,我们本身没有血缘关係,只是名义上的近亲罢了。」面对冬倩诧异中含着几分期待的眼神,倪柔莫名感到有些抱歉。她们的情况终究是有极大的不同,恐怕会令她失望。 「只不过一开始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所以……不得不分开的感觉很痛苦。」 冬倩哑然。 「冬倩,告诉了你这么多,但实际上我想说的是,你现在的两难,因为我也曾经歷过,所以我能懂。可是,我无法给你任何建议。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去选择想走的路。 「作为朋友,我只希望你顺应自己的心,做一个将来会想起来,不会因为现在的一时冲动而感到后悔的决定。」 倪柔微微侧身,让冬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同时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送上一个充满了友谊与鼓励的拥抱。 「冬倩,」她在她的耳畔柔声低语,「我希望你能快乐。」 87、夏尧,我很喜欢你。 顺应自己的心吗……? 冬倩坐在病房里的病床旁,看着上面安謐平躺的人,脑海中不断重復着倪柔的话语。 倪柔到医院后不久,夏尧便醒过一次。虽然仅仅是有了意识、能挣开眼,尚未彻底清醒,至少总算脱离了危险期。倪柔陪着冬倩直到夏尧转入普通病房,直到冬倩自激动的情绪中完全平復下来,重回往日的冷静理智,直到夏尧的单人vip病房里一切安置妥当、通过护理站聘雇的专职看护也到位以后,她才放心离开s市。 独自一人留在医院的冬倩一面顾着夏尧,一面打点着住院相关的其它事宜,手里有东西忙碌着,倒是减少了她胡思乱想的机会。而且有事可做,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距离夏尧前一次醒来已经过去了两日。 ——夏尧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又朦胧的梦。 梦里的自己仿佛重量全无地漂浮在空中,四周是一片茫茫的白雾,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到雪白以外的色泽。 他任由自己轻飘飘地游荡着,思维也随之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连五感都虚无得几近不存。就这样好似时间从此凝滞般地飘飘然着。 然而并没有过太久,他开始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的理由……他的心似乎丢了。 胸口成了空洞洞的一片,呼吸竟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他恍惚觉得自己恐怕遗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 于是他努力回想,尽可能从大脑内一闪而过的种种画面和念头里卜丝抽茧,一缕一缕,循序渐进地拼凑出原有的记忆。 渴慕多年的容顏随着回笼的记忆愈加清晰,一点一点充满了他的思绪。 然后他再也不愿置身混沌,不愿停留半刻。 他想……见到她。 他想……找到她——! 眼瞼如坠千斤,沉得不受控制,根本撑不开。 他反復挣扎,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终于……他好不容易突破了桎梏这他意识的枷锁。 窗外,午后的阳光投洒进病房,映照在躺在病床的人面孔之上,有些刺眼。刚瞇起一条微微细缝的眼瞬间合拢,隐隐能见到藏匿在瞼下的眸珠来回转动了几次,接着静止须臾,终究再一次缓缓睁开。 夏尧花了些时间适应房间里的光线,之后才试着想要转一转僵硬的颈项——当然,难度係数相当大,并且以失败告终。 好在小小的动静足够细心的看护察觉,赶忙走到窗边掩上一半遮光帘,使病房变得比之前稍微暗一些,而后又按了病床旁的呼叫钮,这才笑着和病床上的人打招呼:「尹先生,你醒了!」 夏尧没应声。 因着身体尚无法轻易活动的关係,他的视界非常有限。眼睛左右转了一圈,没能瞧见除了面前这位陌生阿姨以外的人,心底不由感到失望。 看护是个很有眼力的阿姨,进这一行不少年,服务过的病人无数,久睡方醒来的病人或许会有的大多数情况都经歷过。光是瞧到夏尧似是找人的表情便猜到他此刻的心思,立刻贴心地报告病人家属的行踪。 「凃小姊到餐厅买些吃的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闻言,夏尧放下心地朝看护阿姨眨了下眼,表示知道了。 见经歷了好几日沉睡刚醒来,看上去意识却十分清楚的病人有反应,看护倒是也有心情多说上几句了。 「尹先生和凃小姊你们姊弟的感情真好。」看护讲起冬倩送夏尧到医院急救时的事情,抓住医生喊着「我是他姊姊,用我的血,用光也没关係」的情形。 虽然在医院这样看多了生死的地方,当时的场景不算罕见,可通常还是出现在父母对待子女、夫妻及有情人对待伴侣之类的组合身上比较多。 何况,由于一些陈旧腐朽的传统观念千百年不断累积,从而形成的目前这个畸形社会的特殊性导致,姊弟这种组合在所有兄弟姊妹的关係之中,估计是相对而言最难相处好的一组——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比起兄弟兄妹那些,大概算是罕见许多的。 因此那一日急诊室发生的状况倒是被不少护士当做新闻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于大半个医院的人都知道有对感情很好的姊弟在这里。 夏尧听着看护的话,心里暗自苦笑。 是他的「姊姊」呵…… 难道,她还是放不开吗? 他感到有点绝望。 自己已经不顾一切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若是她仍旧不能走向自己,那他……再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信念了。 这时,被呼叫铃通知的医生带着护士助手们抵达病房外。冬倩恰巧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回到同一楼层,看见医组人员马上就要进夏尧的病房,连忙疾步赶过来。 手忙脚乱地协助医生做完基本检查,预约好了下午用精密仪器做更係统细致的全方位深入检查的时间,送走了白大褂们之后又放了看护阿姨两个小时的假,病房里总算只剩下冬倩和夏尧两个人,安静下来。 注视着他墨玉般的眼瞳,冬倩在剎那间感受到一种如歷三秋后的沧桑感。 夏尧同样目不转睛地凝望她,不发一言,只紧紧盯着她,病态苍白的脸庞隐约透着几分等待判决似的不安。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像是有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对这个房间下了的魔咒,一时间只能相向杜口。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冬倩不确定到底过了多久,但她看出夏尧铁了心要等她先开口。暗自回想了这几日等待他醒来时一直压在心上的各种情绪,以及最重要的,她觉悟中对他再也抑制不了的那些别样情愫,冬倩没再坚持继续这份僵持。 她迈着猫一样无声的步伐走到床边,拉过不远处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触到他绑着白色纱布的手腕,几乎不带丝毫力度地一寸一寸抚过绢纱与皮肤相连的边缘。 夏尧的目光从冬倩最初出现在病房的那一刻起,便不曾自她身上移开过,哪怕医生为他做检查的时候,他主要的注意力也完全停留在她一个人身上。此时此刻,他自然将冬倩的一举一动,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数收入眼底。可是他根本无法确认她的态度和想法,只能保持静默,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她的宣判。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炙热,又或者是她自己的所思所想致使她过分敏感地感知他的存在。原本投映于彼此眼眸深处的视线,突然变成了难以维持下去的锐芒,冬倩下意识地别开眼,看向他受伤的手腕,犹如鑽研着什么般专注地瞪着。 「……不是成绩挺好的吗,怎么生物全还给老师了。」 大约是房间里的气氛实在诡异,神经紧绷的冬倩驀地……就崩坏了。 连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蹦出了这样一句,而且还是以那种撒娇似的抱怨的语气。话音才落,她已然露出一脸近乎懵逼的神情,让人一看便知道她也被脱口的话语的内容惊呆了。 夏尧勉强使僵硬面部肌肉扯出淡淡的浅笑,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才将受伤的那隻手动起来,一个反转拉住了她的。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可能不懂……」 他说得有些吃力,却想方设法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力求她务必听得分毫不差。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就算他的话一如他入院前的对峙时那样直白,她竟没有一丝闪躲,他握住的手也没有被她趁机挣开,而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贴近她的温度。 她唯有的一点可见的反应,只是稍稍抿了抿唇瓣,噙着迟疑与确信共存的矛盾的笑弧,轻声问他: 「真的……就那么……非我不可吗……?」 即使她的眼神在闪躲着他执意的凝视,也无法掩饰她对他感情的态度早已松动的事实。 这让夏尧看到了等待已久的希望,整个人都显得激动起来。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他指尖翻覆,慢慢从单纯的「握住」转为十指「交握」。 然后,他笑得满足而决绝,一字一顿地宣示道,「生——无——可——恋——」 他的声线有着大病未愈的嘶哑,亦不若平日温和中充满底气的清澈,可是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打动她。不仅听进她耳朵,更敲进了她心底。 她低头,看向交握着的两隻手。 掌心处是他的体温,暖暖的,如同一团文火,悠悠绵绵传递着属于他的温暖,就像他一样,密密地温温地,不着痕跡地将她一点一点燃成与他相同的热度。 冬倩释出为难而又包含了几分解脱的浅淡笑靨:「夏尧,我很喜欢你。」 88、尘埃落定。 ——夏尧,我很喜欢你。 话音一出,夏尧的呼吸滞了一拍,整个人的气场像是被什么点燃一般明亮起来。哪怕他明知道冬倩接下来尚有转折的言辞还未出口,依然阻止不了自己此刻为听到期待多时的她的心意而欢欣雀跃。 「可我不能不顾及妈妈的心情。」冬倩很快幽幽地接着说道。 白皙的眼帘低低垂着,不肯以正面面对他、不肯直视他的双眸。 「妈对我来说,一样是无比重要的人。而且……相信无论是我或者是你,之于妈妈,也是同等重要的存在。我不希望妈难过,不想伤害她……我根本无法想象,妈若是知道我们这样子的话,会是多沉重的打击。」细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忍不住怯步。」 交握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不知是她的亦或是他的。又或者,他们两个人的心境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相似。 冬倩的顾虑,夏尧怎么可能没想过? 从最初意识到自己超乎伦常的情感开始,他惊惧、他惶恐、他迷惑、他不安、他抗拒、他挣扎……直至无力挽救自身甘愿的沉沦,他何尝没有考虑过周围每个人可能会有的反应和想法。就连冬倩此时的话语,多少亦是在他的预计之中。 他越过了心中最沉最艰难的那一道坎,不顾一切地只奔向她一个人,自然也会希望她同样视他为唯一。 所以现在的他再一次忐忑了,不敢推测她接下来的话会送他喜还是致他忧。 没办法,当一个人的全部被彻底完整地奉给另一个人时,为她欢愉、为她愁苦就都成了一种本能。因她的一句话飞登天堂或是坠落地狱,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大抵是察觉到夏尧越来越炙烈的目光,冬倩总算抬起头,朝他扬起一抹看上去仿佛快要哭出来的笑,「但是夏尧,我也无法想象失去你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冬倩顿了顿,在夏尧近乎窒息的感受里,她悲伤却坚定地告诉他: 「夏尧,我不想失去你。」 这次的事,他过激的手段真的把她吓坏了。 在急救的手术室外等候他被抢救的那段时光、在加护病房外等候他度过危险期的那段时光、在病床旁等候他苏醒过来的这段时光……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被浓浓的恐惧和悔恨笼罩着,深怕会就这样遗憾终生。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举动确实有用。 如果没有这回这般近距离感受到即将「失去」夏尧的可能,她铁定不会去深思自己对他真正的感情。 虽然,觉悟到这份情感时,理智上首先意识到的是苦恼、是烦忧、是避不了的手足无措﹔但是,情感上那一份由衷的快乐、由内向外充满她全身的甘甜,同样是即便她以理智压抑,仍能清晰感觉到的。 她不愿再抗拒了。 她想要顺应自己的心意。 就算前路艰难险阻,最起码她不必强行否认自己的感受。 于是,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经过了以往那么多次违心的推拒之后,她放任自己响应他的深情,在交握的十指间贡献出一份属于她的力度。 冬倩的话说到如今这般直白的地步,夏尧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毕生最大的奢求,不过是能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成为最亲密的两个人,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能够插足而已。因此,在她明了他的感情、也差不多已经算是回应了他的感情的当下,他过去曾一度奋力追逐过的「名分」便成了可有可无的累赘。 「我听你的。」 她想怎么做都好。只要他们不会分开,只要她的心里一直有他,其他的他都无所谓。 「这事别让妈知道,好不好?」冬倩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好。」夏尧依旧答应得毫不犹豫,压根不管她要他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瞬的他,所有的注意力,全扑在了她听到自己肯定的回答之后,收得更紧了些许的掌心。明明是趁各种机会寻一切理由牵过无数次的那隻手,此时此刻再相握,带给他的满足感却比以前的任何一次牵手更甚。 一定是因为交付出的感情终究收获到世上最甘美的回报了吧。 他再也不必苦苦压抑自己的渴望,小心翼翼地隐藏眼底的情意。现下的他,可以明目张胆地以含情脉脉的视线凝睇她,不怕她会被他炽热的眼神灼伤吓跑﹔更可以随时随地要求她过来他的身边,不用再为了接近她一点而不得不找什么借口掩饰。 「那现在,我们算是……情人了吗?」台面上对外的不谈,私底下对内的关係还是要打理明确的。关于这一点,夏尧异常坚持。 可惜虚弱的身体完全不允许他有大动作,没办法如愿将她拉过来拥在怀里好好亲昵,如今他仅能就着两人相连的指尖轻轻往自己所在的方向牵引,通过薄弱的力道把希望她靠近的意图传递给她。 ——「过来。」 他极其细微的肢体语言鍥而不舍地转达着他的这一心声。 冬倩顺了他的意,将就空着的手把椅子挪到床头的位置重新坐下来。然后,她故意端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想!」 「我要听你说。」夏尧朝她漾起撒娇似的表情,眼睛不移不转地盯着她,满满的都是期待,大有她不照做就不依的架势。 难得见到夏尧展露出前所未有的一面,冬倩觉得十分新鲜,一时间甚至忘了要做出反应。 「要是不好意思的话,可以靠近我耳朵,小声一点承认就好。」没等到回答的人厚脸皮地提供新的选项——或者应该说,提出新的得寸进尺的要求。 冬倩听得真是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堆积在心上许久的包袱总算摊开后的释然。 她稍掂量了下,竟没有拒绝,果真凑近他耳畔,在他向往的神色中一字一字清晰地重復道:「你、自、己、想!」 没能得到正面回应的夏尧似乎并不太失望。他扬着温柔得仿佛能拧出水的轻笑,宠溺而又痴迷地望着冬倩近在咫尺的脸庞,趁着她看他看到走神的当口,吃力地抬了抬头,轻轻在他覬覦多时的地方落下定情的一吻。 四片唇瓣重叠贴合。 两种温度相互交融。 一吻印下,数年的相思,尘埃落定。 89、秀恩爱。 夏尧的伤,只要他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基本上就算是平安脱离危险期了。剩下的,哪怕再着急也没办法,只能交给时间慢慢调养回伤前的状态。 因而当他自昏迷中醒来,各项检查的数据结果也都逐渐恢復到正常值范围内后,负责他的主治医生便对冬倩示意病人可以选择:过两天出院回家好好修养﹔或者在医院里多监控身体几天……然后再回家接着好好修养。 冬倩比较担心夏尧的身体,所以即使医生再三保証出院没问题,她仍是决定多住院观察几天再说。 夏尧对她的想法自然是没有二话,绝对支持的。她说了算!而他唯有一个条件,她要在病房里陪着他。这个要求听上去似乎不难满足,冬倩挺爽快地答应了,表示一定尽最大努力照顾好他。 不过很快,冬倩就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喂我吃。」 夏尧懒懒地半倚半靠在床头垫得极为舒适的靠枕上,满脸「我很没有食欲」、「我需要被哄着才吃得下去」的欠揍表情,直接让看到的人很手痒。 冬倩深呼吸了五六次,才勉强忍住想一拳爆击他头顶的冲动,看起来尚属和顏悦色地跟他「讲道理」:「不是已经不打点滴了吗?空闲了那么多天,还不打算好好活动一下你的手?」 「可我还是伤患呢。」他举起还被包扎着的那隻手,可怜兮兮地眨着眼。 实际上,医生宣布夏尧可以出院的那天开始,扎在他身上那些针针管管就已经差不多撤干净了。 本来也是,既然确认能出院,说明病人的各项机能足以应付身体所需,不用再通过医院的辅助工具帮忙恢復了。即便他们现在还在住院中,也不过是院方为了应患者亲属希望能稳妥一些、能离医生近一点以防各种莫须有的「万一」的突发状况的要求,给vip的病人及其家人们行的一个方便罢了。 正因为是这样,夏尧装无辜的话显得格外赖皮。 「你的左手不能用,还有右手啊!」冬倩双手环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两情相悦的事实被说开以后,冬倩才真切体会到,夏尧到底是个多么粘人的「情人」。 虽说从他这次回国到他表明心跡之前,也经常磨着她做这做那的,可当时她多少还能有些个人空间。在他第一回表白以后,可能是不愿给她太多压力,怕会适得其反,倒是比先前的缠人收敛了不少,令她更清静了几分。 但是现在的他没了当初那些顾虑,不仅不再继续抑制无时无刻不想和她腻在一起的本性,还放开手脚得简直有点变本加厉起来,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着她不放一样。连她想去餐厅打包点吃的那么短短的几十分鐘都不让,非得要她请看护的阿姨帮忙带回来。 她推测,如果不是知晓她铁定不允,而且他现在还相对比较虚,不能自行下病床的话,说不定她去洗手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 不止如此,他还会不管不顾有没有旁观的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求她的亲近,美其名曰「秀恩爱」。她若是有一点抗议,就会被他反问「是不是腻烦了」,被他控诉「不够爱」他,任性得令她哭笑不得。 比如说当下,为了达到由她「喂」饭的目的,他根本脸皮都不要了。 「冬倩你不疼我了。昨天你还笑瞇瞇一口一口喂我吃饭,今天你就不乐意了……」他像是被遗弃了似地直望向她,瞠得大大的眼睛仿若马上就要落泪一样水汪汪的,「一定是嫌弃我了对不对?呜……」 被指控成「负心人」的冬倩无奈叹了口气,她被眼前耍着小孩子般无赖的成年人彻底打败了,同时也对明知道他是假哭却依然会心软的自己感到束手无策。 「好啦,喂你了还不行嘛!快别闹了。」她端起搁在病床的活动小桌台上温度恰好适合入口的粥,舀起一勺就要往他嘴里送,堵他嘴的意味相当明显。 「不行,我那么伤心,这怎么够?我还要精神赔偿。」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暗示他的企图。 冬倩不禁脸上烧得发热。 他醒过来的这几天一直是这么「热情」,害她有些适应不良。 但她也不拒绝,毕竟才刚明确了两个人的感情,正是最离不开彼此的光景。他渴望着她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渴望着他? 她嗔睨了他一眼:「得寸进尺!」再将柔柔暖暖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唇畔。之后在他拉住她欲加深那个吻的时候直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羹匙,暗示他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真諦。 夏尧的眼瞳闪过愉悦的光芒,不再挑战她的底线,乖顺地张了口。 考虑到他目前的情况,饮食方面除了都是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之外,频率上也以少食多餐为主。 一碗粥因为两个人配合得默契,很快便一扫而空。冬倩到病房自带的小厨房里把用过的餐具洗净擦干,然后抓了一把看护帮忙从超市买回来的新鲜甜樱桃在水果盘里,过了水清干净,復又端着盛了水果的盘子回到病床前。 她耐心将果肉丰实多汁的甜樱桃去了果梗挨个掰成两半,挑走中心的果核,一瓣一瓣喂他吃掉。暗红得隐约透着点紫黑色的樱桃汁沿着她纤细的指尖缓缓滑下,积在掌侧软滑的部位,欲坠不坠。 夏尧一边吃着送到嘴边来的水果,一边盯着由果汁凝成的浓色水珠,专心致志地一瞬也不瞬。待到冬倩洗好的樱桃被两个人分食得只剩下残渣,她转身抽出一张纸巾准备替他擦嘴顺便清理一下自己手上的狼藉,他好似终于等到了机会,在她仔细擦拭他唇边沾染到的果渍时,悄悄探出舌尖,迎上吸引他注意力许久的絳红液体。趁她惊得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伸手圈住她的手腕,迫她躲不开也逃不了,尔后一寸一寸地舔舐,将细腻皮肤上的鲜艷顏色尽数卷入口里吞进腹中。 参杂着湿润温热的痒痒的触感促使冬倩一阵激灵,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由肢体的末梢神经传到大脑、又从大脑传遍身体的每一处。 明明手臂紧绷得好像毛孔都收缩在一起,还是舍不得挥开他肆意妄为的举动。 冬倩就这样红着脸瞧着夏尧,直到他满意了、饜足了,总算放开她的手。她正要开口说话,发现他居然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瞬间更加从头暴红到脚。 「……你够了喔!」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冬倩表示对面的人真是太破廉耻了,简直超乎正常人能接受的尺度!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冬倩这边是刚被点燃的小火苗,而夏尧那一头却是早已暗自燃烧多年的熊熊烈火,两边出现热情程度截然不同的大温差,实属正常现象。 「不够。」夏尧勾着有几分魅人的笑,「但是这次先这样就好了。」聪明的人都知道,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过度,所以他见好就收,不想踩到心爱人情绪的爆炸点——不然那样一来,最终会受罪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冬倩一时间觉得自己竟无言以对。 算了,要论脸皮的厚度,她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 何况如今的他们的关係转变,已然不同以往,比过去更亲昵一些,仿佛也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里,冬倩干脆换了个话题:「对了,妈之前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在国外的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今天就能回到c市。听你说你在住院,打算过来这边看看你。」 通常情况下,冬倩和母亲都是每日或最多隔日即联係一次,方式方法不拘。可是这一回夏尧进急救昏迷不醒好几天,她也因为夏尧做的事心慌意乱得分寸尽失,想不起还有固定联络的习惯那回事。 另一方面,冬倩也是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善说谎,尤其在母亲面前,她毫无掩饰心思的能力。她想不出到底该如何说明夏尧住院的缘由,又惧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什么或是被母亲察觉到异常,索性直接等到夏尧苏醒、意识回笼过后,把说明情况的重任丢给他完成。 「前天通电话的时候妈也跟我讲过,医院和病房号码我都报给她了。」夏尧有点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也是他疏忽了。 平常冬倩和母亲联络频繁他自然是清楚的,他入院后冬倩不敢和母亲通话的鸵鸟心态他当然也是明了的,更心甘情愿解决这几乎算是他一个人制造出的「麻烦」。 然而他忘了估量母亲身为一个疼爱子女的「家长」的心情。 原本紧密联係着的女儿无缘无故突然失联好多天,无论电话邮件短信都找不到人,糟糕的是,儿子也在同一时间联係不上了。若不是后来终于接到夏尧的电话,她都急得快找警察报失踪人口了! 因此,在母亲听说他「意外受伤」正在医院中,要求立刻交出坐标地址时,他一句婉拒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老老实实交待答案。 可怜他才刚和冬倩突破了姊弟的「特贫户枷锁」,踏上幸福康庄大道,即将奔赴相亲相爱的小康生活,结果马上就有不能反抗的强权猛势介入,让他「一夕回到解放前」。这苦逼的滋味着实酸爽得教他说不出来。 「噢……」 冬倩頷首表示了解,接着拾起用来盛樱桃的空果盘,又到小厨房里,自顾自忙别的去了,压根没有感应到一丁点夏尧心中的怨念。 ……而这个认知,让本就不开心的人愈加觉得憋屈了。 90、你们……在做什么?! 对于母亲的「急性子」,冬倩是有相当程度的体会的。 一般而言,若是母亲讲到她「准备」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实际的情况便是她的「准备工作」早已一切就绪,只等着「执行」了。 想来也应是如此。 从商的人大都讲求效率。毕竟商场如战场,商机都是转瞬即逝、局势从来瞬息万变,如果反应不够迅速的话,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被同行的竞争对手挤垮,埋没于商界湍流里沉沉浮浮的芸芸眾生之中。 换句话说,「前天」知会他们说回国之后要过来看他们的母亲,此时此刻,很有可能已经身处s市的行政区域内,正在往医院赶的路上了。 很显然,夏尧对母亲处理事务的速度同样有极为深刻的印象,冬倩一提起来,他立刻想到还有些细节需要在母亲抵达前安排好——比如他住院的缘由。 其实,在vip病房这一区工作的医职人员就职时必须签署特殊的保密协议,在患者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允许,连家属都不能轻易获知病人的病情相关信息。 虽然这样独特的保密制度在执行上有不小的难度,因为几千年传统习俗传承下来而形成的文化的特殊性,导致多数情况下大家都下意识忽略了病人个人之于家属的隐私问题,不过医院有这个意向总是好的。 夏尧进医院的真正原因确实不适宜让母亲知晓,所以他现在着急要做的,就是尽量杜绝被「下意识忽略」的可能性。 冬倩在小厨房捣鼓完又去洗手间里混了好一阵子,出来恰巧听到夏尧正朝他的主治医生叮嚀:「……一时意气用事,不想我妈听了担心,请别将我受伤的实情告知她……」 他的语气真挚诚恳,听上去像是真有在懺悔。唯有冬倩知道,那家伙,不仅一点反省的想法都没有,说不定还为目前的「收获」暗自得意着。 「知道了。等下出去我会通知其他人都注意点。」主治医生十分通情达理,不多问。更直接把夏尧没说出口的话语补充完,忍不住多嘮叨了几句诸如「想通了就好」、「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之类关怀的台词,见他似乎没别的什么想说,体贴地转身往病房外走,留给病人安静修养的空间。经过冬倩面前时向她稍点头示意,然后离开。 冬倩等着房门合上的「喀啦」一声响起,扭头对夏尧摆了一副「我看你脸皮究竟有多厚」的玩味表情,似笑非笑着重復:「……『一时意气用事』?」 被当面揭穿的夏尧果真是脸皮厚到了一定境界,一点没有尷尬羞愧的神色,反而在唇角勾起理所当然的弧度,不紧不慢地修饰:「是『深思熟虑』的『意气用事』。」 冬倩看到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踩着几乎要把地板踏穿的重重步伐逼近病床一侧,拉起他没事的那隻手,俯下身狠狠咬了一口。他嘶嘶直叫疼的声音传入她耳里,才觉得心里好像舒坦了些许。 「以后要是再敢做伤害自己的事,就……我就咬死你算了!」没好气地说着其实不痛不痒的威胁,情绪不自觉低落起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他绝食等她回家。 即使已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她仍然清楚记得,回到公寓昏暗无亮的卧室里,目睹的他的憔悴面容,仿佛被铭鐫在脑海一般深刻。 而这一次,他做出更决绝的举动,撼动她心灵的同时,亦唤起了她前回曾深深感受过,又被她刻意掩埋在心底的恐惧的记忆。 「以后不会了。」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边,永远不离开,他会活的比她以外的任何人都好。 夏尧伸手揽过冬倩的肩,让她埋到自己怀中,再移来受伤的那隻手,双臂协力仿若锁住她一般紧紧环圈着不放,密密扣牢的手指显出一种一旦认定了便不死不休似的执拗姿态。 「……那你就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她的声音自他的怀抱里传出来。被他的身躯遮挡了一部分的音色听上去闷闷的,使他不由得想象她躲在他胸前气鼓鼓地嘟嘟囔囔的模样,禁不住扬起甜得好似能滴下蜜的清柔笑容。 她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体,透过病服薄薄的衣料贴上他心口的皮肤,暖暖烫烫的,引来莫名的颤栗感由尾椎沿着背脊一路传到大脑,再流向身体各处。 他心痒痒地低下头,张口含住她半露在外的耳廓,顽劣的舌趁机贴在她带了些许室温凉意的耳尖上,顺着那上面的软肉一寸一寸缓缓舔舐,时而伴着不加一丝力度的轻咬,激得她一阵接着一阵无法抑制地颤抖。 「誒、夏尧……你干嘛、啦!别……别闹……」 冬倩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聚集到头部,面上烧得都快冒烟了。耳上布满的细微的神经末梢,将那里温暖湿濡的感触忠实送回脑中,然后任由自己沉溺于他制造出的官能漩涡中,难以自拔。 浑身充斥着越来越浓烈的酥麻,让她所有的力气消失无踪,连不知不觉探到他胸膛企图推拒的手,也因为无力而变得更像是半推半就。 「等妈来了,就不能这样亲近了。总要先给我充好电吧?」 嘴里还衔着她的耳肉,说的话都是含含糊糊的。 不过这不妨碍冬倩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虽然脸上克制不住更烫了,但是思及他的话,又觉得自己大概也会特别特别想念他的温度。 情感之河一旦破冰,便汹涌不止,再难截流。于是她不抵抗了,原本僵直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完完全全投在他臂弯中。 夏尧感受到她的默许的态度,越加肆无忌惮地从她那里索取他想要的「能源」。从耳到颊、从额到颈……直至她身上染满了他的气息,澎湃的相思才勉强被按耐住了几分。 他随即靠在冬倩肩窝的位置,浅浅地喘息着,细腻的面容泛着淡淡的微红,似是在遏抑某种本能的冲动。 仍被他用力抱着的冬倩自然察觉到他身体紧绷,甚至到了隐隐发颤的地步,霎时猜出目前是个什么状况,不太好意思地嗔了他一眼。 「你注意点,露陷儿的话就惨了!」 用比爱抚更轻柔的力道一拳捶到他身上,与其说是威胁警告,倒不如说她是在别扭地撒娇。 事实証明她的方法使得非常好,夏尧真就吃这一套——她的话音刚落,他已然忙不迭点头称是了。 「那是必须的!你瞧我刚才就在给医生打『预防针』,免得他们不小心说漏嘴什么不是?」他满脸「你看我多乖」的表情,邀功道。 「是!你做的很对、很好——」毫不掩饰的敷衍语气。 「既然如此,你应不应该给我一点奖励?」 仿佛没意识到她的没诚意,径自说完,不待她有所反应,直接伸手一拉,低头擷取那一抹他覬覦多时的絳色念想。 冬倩欣然接受他印上她的柔软,双手慢慢攀到他的肩,而后圈住他的颈项。 这动作于他恰如鼓励,教他愈加沉迷在唇舌痴缠、濡沫交融的亲昵里,毫无节制地探寻、索求、追逐、品尝她的甘甜。 相悦的两个人浑然忘我,根本没觉察到门板上响起连续「咚咚」的轻敲,接着被人推开的动静。 直到莫名的物体落在地上传出一声重重的砰响,被警醒的二人抬头,惊恐地盯着门口来人比他们更加震惊的顏色,一时间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崩塌了! 「你们……在做什么……?!」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盈满不可置信的颤意。 「……妈,你听我……」 夏尧紧握着想要逃开的冬倩的手腕,气虚地开口却完全找不到说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最不愿伤害的人兢兢摸出手机,拨了不知谁的号码,接通—— 「叫尹司诚马上给我过来!!!」 显得歇斯底里的崩溃尖叫充满整间病房,好像在预示着他们接下来的路,恐怕将一如预想那般的艰难。 91、已经确定了? 安静的病房,面对面缄默的三人分座两厢。 其中两双尤为相像的桃花眼瞪着彼此,仿若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谁先出声谁就败下阵似的对峙着。 冬倩被夏尧拖着手坐在他身旁,对面正是让母亲一通电话召唤到s市来的父亲。 他本来是在别市出席一场并购案的签约仪式,接到秘书的传话,立刻马不停蹄奔上往s市过来的行程。 母亲在父亲到达之前一个字都不肯说,也不愿听冬倩和夏尧讲话,完全拒绝沟通。等父亲出现以后,她扔下一句「你自己问他们」,便离开了病房,根本不给二人正眼。 病房门口的地上,母亲出差时总是随身携带的公事包静静躺在那里,是母亲进门时落下的——还有那附近的蓝紫色硬壳行李箱,同是母亲带来的物件——之后就一直被遗忘在原处,谁都没有心情去收拾它们。 这些事物无声地诉说着母亲是怀着如何担忧急切的心情赶到s市来的:她回国的机票是公司安排,所以第一站必然是飞回c市。而她甚至没时间回家把行李放置好,或许她连机场也没出,直接转上最近一班来s市的飞机了。 思及这一切,冬倩觉得自己简直快被愧疚淹没了。 明明是最想隐瞒住的人,到头来却成了第一个发现的人。 明明是最不想她受伤的人,到头来却成了被他们联手一击的人。 她垂眸瞧了瞧夏尧手中紧紧握着的她的手,又无奈地认识到,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想卸下指尖回握他的气力分毫。 果然,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无形地套牢了吧? 苦笑着仰首望向还在僵持中的两个与她最亲的人,眼瞳由迷蒙逐渐转化为清晰和坚定。 沉默最终被父亲的一声叹息打破。 「这就是你们妈妈要你们亲自告诉我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低,嘶哑得黯黯的,但又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像是他并不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意外。 交握着的双手仿佛刚接收到父亲的视线般突兀地感觉一阵烫热,紧接着她便察觉夏尧的手抓得更牢了,用力得使她与他接触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夏尧他……大约比她更忐忑吧。 不得不承认,在对彼此感情的深厚程度上,无论是过去亲情的部分抑或是后来爱情的部分,她都远远不及他的。所以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心情不过是「希望」他们不会分开,而他……也许是他们「不能」分开的信念在支撑着。 想通了这一点,手上的一点点疼痛即刻变得无足轻重了。 「爸,我们……」 冬倩开口试图说点什么,可她的话头在父亲暗示她先不必讲话的手势下停住。 「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我相信你们都有足够的理智,有明确的是非观念,知道什么是『可为』和『不可为』……」父亲抬手揉了揉额角,似乎在为了组织语言、为了寻找合适的说辞而迟疑。 不自然的停顿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父亲终于重新啟口,尚未言语先是再次叹了口气,「现在,你们已经确定了?决定就这样下去了?」目光在冬倩与夏尧之间来来回回,一遍復一遍地确认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神情,不错过任何可能泄漏想法的蛛丝马跡。 父亲与母亲截然不同的态度教冬倩迷惑,只是,在她还冗自诧异父亲的反应时,夏尧早已迅速且义无反顾地答了:「是!」 说话的同时,他不着痕跡地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手上的力度虽然稍有减弱,却加上了另外的那一隻手。双掌合拢,将她的五指收在掌心,密密地圈住,生怕她会趁他不注意跑了一样。 父亲对夏尧斩钉截铁的单音答復不置可否,眼眸的焦点落在冬倩身上,显然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夏尧同样侧过头覷向她。深邃的墨瞳映着一目可见的明显的担忧,好像在畏怯着,恐惧她会在下一刻无情地给出超乎他预想、会令他痛苦至极的答案。 冬倩忍不住朝他露出浅浅笑靨,安抚地捏了捏他与她交握着的那一隻手,然后抬头对父亲轻轻頷首。 「嗯,确定了。」 当她在急诊室外焦急等待时、当她在他的病床旁安静守候时,当她目睹他血色全无的苍白睡顏心疼不已时……她便再确定不过了。 听闻她肯定的言辞,相较于夏尧如释重负的吐息,父亲呼出的却是一声凝重的叹息。 接着又是一段无言的静默。 父亲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冬倩和夏尧则是想不出该说什么,一言不发地静候父亲随后可能会有的作为。 如果不是病房的墙上挂着的时鐘,秒针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忠实地反馈着时光的流逝,冬倩都快以为时间已然终止于此。 「……冬倩,」父亲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尔后站起身,指了指病房的门,示意她随他出去,「跟我过来一下。」 「爸!」夏尧惴惴不安地也站了起来,脸上是少有的害怕的神色。 他的手把她拽得死紧死紧,十隻手指拢成一张网似地箍住她的手腕,不肯让她远离自己一步。 父亲见到夏尧如临大敌般防备地盯着自己的模样,还有他手上桎梏着冬倩的动作,犹然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过为了回避的举动能成行,父亲按捺着不断有向上扬起的欲望的嘴角,努力维持着正常平和的表情,用保証的语调宽慰道:「别紧张,我只是想和冬倩单独说几句话。你好好坐这里等着就行了。」 「……真的?」 向来冷静自信的人竟会露出这样小心求証的谨慎神态,对近几年本来见面次数就少的父亲来说着实罕见。但夏尧下意识的反应,同时也直截了当地向父亲展现他到底有多重视冬倩。 用「视之如命」来形容大概一点也不为过。 「真的。我们就在门口,哪也不去。」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说几句话,不会太久。」说完父亲看向冬倩,眼神中有求救的光芒在隐约闪烁。 冬倩说不出此刻心中具体是个什么感受。 即便她很清楚自己之于夏尧的重要性,仍会因为被他在乎到如斯地步而觉得心惊……和心喜。 被心中的那个人视若珍宝,这终归是令人愉悦的。 她不禁温柔地允诺:「我不会离开的,夏尧。」 「……无论如何?」 商人总是懂得把握时机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夏尧对借机索要冬倩的承诺这类举动更是驾轻就熟,丝毫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与「趁火打劫」性质相似的事。 「嗯,无论如何都不离开。」冬倩认真地点点头。 「好吧,那你要记住你答应的。」 得到了满意回復的夏尧,这才不是很甘愿地以极其迟缓的速度,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吞吞松开她的手,同意她的暂离。 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父亲,把这些看进眼里,只能暗叹夏尧讨价还价的本事,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92、我非常清楚。 总算被「牢头」放行的冬倩随着父亲走出病房外。 vip病房所在的楼层病房数量比住院部其他楼层少,能安排进驻的病人不多,要找个清净没人的地方挺容易。 冬倩与父亲一路来到为病人家属及访客准备的小客室。里面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找了靠内临窗的方桌,尚未入座,冬倩习惯性地抓来一旁小台上医院特意为客人准备的消毒湿纸巾的盒子,抽出几张将小桌桌面和两张椅子全擦了一遍,才率先坐下来。 父亲一直默默地注视她做完这一切,在两个人都坐好之后也没移开过视线。 倒是冬倩禁不住有点尷尬的气氛,主动问:「爸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虽然大致能推断,父亲欲言说的必然还是有关她和夏尧,可是能问能说的,方才在病房里已经问了说了,她一时间真是猜不出父亲还有什么话,是必须要避开夏尧单独跟她讲的。 她一提,父亲原本尚属轻松的面色很快严肃起来。他以前所未有的锐利目光审视着她的一顰一笑,企图从她的细微表情中捕捉到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那模样凝重得像在研究高风险大投入的投资企划案。 冬倩被盯得满头莫名,不过没什么反感的情绪,而且也想着等到父亲看够了,自然会回到正题上,便由他去了。 好在父亲并没有像之前在病房那样,一瞪好半天都不说话——父亲要是真拖得太久,她不敢想夏尧是不是会不管不顾地直接追出病房来。 「……小倩儿……」父亲忽地喃喃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冬倩一愣。 实际上,冬倩刚出生那会儿本来是没有小名的。一方面因着她是这一辈直係里第一个——亦是后来唯一的一个——女孩,才一出生就让已有三个孙子、外孙的爷爷喜不自胜,不仅大笔一挥,立刻决定好了冬倩这个名字,还第一时间通过各种方式知会了所有人,所以大家从一开始习惯的便是冬倩的大名。另一方面,尹家老爷子一贯取名迅速,自然不会出现孩子出生许久仍未决定名讳,只好随便找一个叠字小名先叫着的情况。 再者,尹家人本来也没有必须要取个「正式」的小名在家里用的习惯。 不过小名从缺的冬倩,昵称可是有不少,权作小名的作用使了。除了「倩倩」是用的人最多的一个之外,还有诸如「冬小倩」、「小冬」等等同龄的远亲们似乎常用到的那些。仅有「小倩儿」这个爱称,尽管后来二堂哥也跟着叫了,但最初却是爷爷一个人专用的。 至于父亲…… 以前还小那时,父亲就不常在家,自有记忆开始仅有的那些相处时分印象早已模糊得分不清是真实或者臆想﹔接下来父亲母亲之间的矛盾越发激化,偶尔回家一次的父亲往往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和母亲起争执,然后摔门而出,和她、和夏尧根本连眼对眼都没机会,更谈不上亲子交流的对话了。 再后来,父母亲离异,父亲带走夏尧,她因为母亲的关係对父族有些抵触的态度,于是她跟父亲之间便愈加没有交集了。 直到最近几年,由于夏尧从中活动,冬倩渐渐与父亲恢復了少许联係,即使心里明白父亲关爱她,可是疏离已然成型,再如何弥补都是枉然。 在有限的那些相处时光中,父亲极少会使用到称谓,而且就算用到,也是「冬倩」、「尹冬倩」这样叫她的全名。突然听到向来只在爷爷和二堂哥嘴里念叨的爱称,自父亲口中说出来,冬倩一时的诧异不难理解。 「……爸。」轻轻应了一声,水润的眸子有几分惊讶过后的不自在。 大概是她脸上意外的神色太明显,第一次以这般亲昵的方式叫她的父亲同样困窘不已。 干咳几声掩饰心底骤生的狼狈,他重新恢復肃色,一本正经中隐约带了些许怜惜与不舍地问:「刚才在病房里的时候,你和夏尧都说你们已经想好了、已经『确定了』……可是冬倩啊,你真的知道,你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冬倩垂首,回答的语调倒没有丝毫迟疑。 周遭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社会舆论的苛责、排斥、歧视,背后中伤的闲言流语……这些,在她决定接受夏尧以前,都已经预想过千百遍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夏尧可以把命给她,她也不想失去夏尧的温暖。就算他们将来真的走不到最后,至少她还能在回忆里寻找过去感受过的温度,而不是到那时再来后悔自己曾经的不勇敢。 更何况,依照夏尧的执着,这样的假想几乎是不可能成立的。 想到这里,冬倩的眼神一点一点累积出成倍的坚定,「我非常清楚,我和夏尧要面对的事情。」 听完她的肯定,父亲不禁抬起手又揉起了太阳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这个社会……目前普遍的大眾舆论对女人总是不自觉更严格苛刻,你又比夏尧大一些,会遭遇到的指责会更多、更尖酸、更刻薄……这些你也都想过了?」 想和她单独谈的,其实也是此事。 当下的社会现状还留存着数千年文化遗留下来的歧视,即便有无数人正在为平等奋斗着,传统形成的陋习仍然根深蒂固地影响着多数人的观念。 身为一个父亲,他当然希望子女过得幸福,不必被人说三道四。毕竟,言论能够造成的杀伤力远大于它们被制造出来时所需要的力气,他不愿见到冬倩有朝一日毫无准备,抵抗力不足地经歷那些攻击。 他忍不住重復提醒,再三确认她不是一时冲动。在得到冬倩毫不犹豫地頷首承认时,又茫然地不敢细思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其实,无论冬倩保証多少次,他都不可能真正放心下来。那是他的女儿和儿子,他在心底一直感到亏欠的人之二﹔是他哪怕理智上明白应该阻止他们「疯狂」的决定,情感上也舍不得让他们体验到被迫与心爱的人分开的痛,只能违背道德的原则、压抑理智的叫嚣,容忍他们最大程度的……「叛逆」。 「到国外去吧。」他这一天叹出的无奈恐怕比他过去一整年里的都多,「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没人知道你们关係的地方,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过。你们妈妈那边,我会去说服她。」 不然还能如何呢?强行拆散他们吗? 能够轻易被拆散的感情,称不上是深刻的真感情。夏尧连性命都能不顾——虽说他们并未直言,但是到病房里瞧见夏尧被白色纱布包扎的伤处,那个敏感位置,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哪敢冒险? 「爸……」冬倩觉得自己好像霎那间哑了,连吐出第二个字都变成了一件无法达成的任务。 父亲的态度从最初就没有丁点遮掩,表达得很明白:他是没有强势反对,但更不会支持。路都是冬倩和夏尧自己要走的,他只由着他们选择,不多加干涉。 本以为这已是父亲最大的让步,哪曾想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竟连他们的后路都考虑到了! 「之前在病房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和你们妈妈没有离婚,你们也没有分开的话……是不是,这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父亲驀地瘫靠在椅背上,面上的神情显露着一丝脆弱。 冬倩怔了怔,然后噙着浅笑摇摇头:「没发生过的事情,哪是轻易能推测到的。况且……」夏尧和她也不是因为分开太久再见面时,猝然產生的感情,所以即使过程有所改变,结局……说不定仍是殊途同归。 父亲当然明白她咽下的那些未尽的意思,苦笑着打量他很少能近距离面对面见到的冬倩的容顏。 有句俗语说,儿肖母、女肖父,讲的是儿子一般会长得比较像母亲一些,女儿多数时候则更肖似生父。冬倩却是像极了她的母亲,儿时还不太明显,越长大便越是神似了。 大约正是这个因素,父亲盯着盯着,突兀地拋出一句完全出乎冬倩意料的话:「其实,爸爸……曾经很爱你们的妈妈……」 冬倩呆滞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没问题,父亲真的说了近似剖白的话! 「只是你们妈妈心里装的一直是别人……」 父母亲的故事,冬倩听母亲零零散散的说起过。彼时父亲固然甚少回家,到底有夫妻关係的父母亲还算是「一家人」,偶尔冬倩夏尧问到父亲的时候,母亲便会稍稍提上一点。 早年父亲刚接手祖母家族的事业,身边有个曾外祖父很看好、花了些心思栽培的副手。母亲与副手是青梅竹马,父亲正是通过这个契机认识了母亲。后来有一回,祖母家族企业的竞争对手朝父亲下了狠手,那位副手为保护父亲不幸丧命。 父亲出于补偿的心态,帮忙照顾起跟着副手从小城出来,刚到b市打拼、人生地不熟的青梅。一来一往当中逐渐熟识、欣赏,尔后父亲冲动之下略过追求的步骤就直接向母亲求了婚,而母亲犹豫几天之后竟也答应了。 新婚的头两三年里,父母亲相处其实还算愉快,冬倩和夏尧亦是在这样幸福的氛围中出生的。 直到冬倩的外祖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母亲依照小城的习俗领着她和夏尧回去守孝,父母亲之间的才慢慢开始出现问题。 冬倩一直以为是因为母亲和父亲分居两地,感情由浓转淡,直至最后无法继续,才分开。然而此刻听到父亲充满感伤的低语,瞬间意识到,或许当时是父亲多想,误会了母亲回小城的原因……?! 「爸,你说错了。」她忍不住为母亲辩驳道,「妈也曾经爱过你。」 就她对母亲的了解来看,母亲不是一个会随便答要结婚的人。要她甘愿套上婚姻的枷锁,除了因为她喜欢这个人、她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之外,别无他由。 严格说起来,冬倩自己感情上的那些小洁癖,也全是在母亲的处事手腕下耳濡目染形成的,所以母亲对待感情的原则,她是最清楚的一个。 「不然妈是不会同意爸的求婚,和爸组成家庭。再说……」顿了下,望着父亲不可置信的神色,冬倩的微笑显得云淡风轻,「没有感情,便不会抱有期待﹔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失望﹔没有失望,又哪会轻易争吵?」 虽然……那也有可能是极端负面的「感情」,比如厌恶,不过这一可能并不适用于母亲和父亲之间的状况。 母亲过去是爱过父亲的,冬倩对这一点非常确定。只不过那些情感都在一次次失望及争执中一点一滴消磨殆尽了。 父亲看懂冬倩眸底的遗憾,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浮现不容错过的懊悔:「可惜,我终究错过了。」 各自走向不同的路途,再也不能回头地,错过。 ———————————— 题外话:明天大结局(*vwv*人) 93、希望永远不会醒来。 那天冬倩从小客室回到病房的时候,父亲只送她到门口便离开了,并没有跟着再进来。 明明分开的时间不长,却还是让她目睹了一回焦虑的夏尧困兽一般在病床前来回踱步的模样。 一见到她进门,立刻迎上来,不管不顾地用力拥入怀里,也不待她有反应,更不看她身后是否还有旁人在,满载焦灼彷徨的吻便径直落了下来。 发顶、前额、眼帘、鼻尖、下顎、侧颈……每一处都不肯遗漏,缓慢而旖旎地辗转绸繆着,直至终于品尝到温软的唇瓣,尤不肯罢休﹔上唇、下唇,舔舐、轻噬,一寸一寸描绘唇线、一点一点加重力度,仿佛要把她吞进腹中才勉强能感到满足。 从相触的肌肤发觉他极力掩饰的不安,冬倩了然地抬起双臂,姍姍环住他的颈项,放纵他尽情汲取自己身上的暖意,任由他肆意干扰自己呼吸的频率。 她耐心回应他、迎合他,陪着他沉溺在亲吻的甜蜜中,伴着他一同紊乱吐息的节奏,直到他饜足。 等夏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时,冬倩感觉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像是跑完了马拉松一样。 唇瓣上充血的痛感提醒着她刚结束的火热与急切。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再不离开你一步!」夏尧将脸密密贴在她耳畔,呢喃着宣示道。 冬倩嗔笑地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总得要给我点空间那什么……洗澡之类的吧?」说什么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一步,难不成他真要两个人二十四小时都粘着? 「一起。」他答得毫不犹豫。玄玉似的黑瞳不知因为想到了什么,变得幽暗深邃起来。 「别、别闹……」冬倩的脸刷地红透,很明显是联想到差不多的事情了。 手下稍稍使力打算推开他一点,结果让他搂得更紧。 「爸刚才对你说了什么?」紧张的情绪通过亲昵的吮吻被安抚好一些之后,夏尧有了多余的心思关注其他的。 「也没什么,爸就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至于父亲要「确认」的是什么,不需她说明,夏尧必然懂的。 「那……既然他没有再出面就肯让你回来,是不是表示以后他都不会阻挠我们了?」他带了丝喜色追问。 其实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丁点要「棒打鸳鸯」的意思。只是世事总都是关己则乱,沉稳从容如夏尧亦不能免俗。 「爸本来也没打算『阻挠』啊。」冬倩没忍住,白了最近几天智商经常不在服务区内的人一眼,「爸还说,他会去跟妈谈我们的事,帮我们说服她。」 冬倩以为她的话一出口,夏尧会和她刚听到父亲说出这打算时一样意外,谁知他居然完全不予置评,连一点惊诧或感动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原想他可能是一时间没理解到她说的话,正准备重復一遍,便听见他用一种惊惧过后尚未彻底回神的恍惚语调訥訥道:「我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他忽然低头,倚在她的肩窝处。 环住她的双臂以她无法睁开的力道扣成一道锁,把她牢牢圈在怀里,「我好怕,如果睡一觉醒来发现真的是自己做了一场美梦……我会受不了的……」 「夏尧……」冬倩因为他声线里那袭朦胧的脆弱不禁抚上他的颊。 处理旁事时那样果断自信的夏尧,却一再因她之故患得患失。 或许正是由于这些细小的区别,使她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发现自己比前一刻更加爱他了。 「你答应了永远都不离开我,对不对?」 「嗯。」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边说着,一隻手一边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滑至腰际,再沿着那处纤细的曲线横移到正面,两个人之中的位置,慢慢覆上她推在他胸膛的柔荑,将她的尾指勾在自己的尾指指节间。 然后才又问,「这不是梦,对不对?」 冬倩垂首睨了眼相连的手指:他的动作,分明是企图借机「拉勾许诺」的。做得这么小心翼翼,莫非是怕她意识到他的动机,然后不愿给肯定的回答? 想着他顾虑太多而谨小慎微到草木皆兵的举止,她不由得噗哧一声笑出来。 「嗯。」在尾指加上些许力量,用最直接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他。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他是要「一百年不变」吗? 她抬眼望进他闪烁期待光芒的眸底。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的话,那么她与他一样,希望永远不会醒来。 94、只要我们在一起。 等冬倩和夏尧出院回到s市的住处,母亲已经在c市的别墅里了。 父亲是怎么说服母亲的,冬倩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无从猜测。 不过母亲从c市打了电话来,尽管仍是不能接受他们的事情,至少情绪不像刚见到那时一般激动了。母亲没有说出任何似是表达强烈反对的话语,她对他们有一个要求——在她还未真正「想开」之前,暂时不想看见他们,也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 即使理智上能理解母亲的决定,可情感上……心里的难过依然不少。只是事到如今,他们不能再多求什么了,父母亲没被他们刺激得崩溃已是万幸。 接下来,夏尧在很短的时间帮冬倩办理好有关出境的手续,又处理完公司里交接的相关事务,把亚洲分部扔给被他召唤来接盘的合伙人,领着冬倩包袱款款,上北美筹划新的分部去了。 冬倩跟夏尧提起过父亲的建议,这恰好也是夏尧自己计划之内的部分,于是他毫无异议的接受了。 至于冬倩的工作,本就可以使用网路收交件,而且她负责的工作内容都是以单独的个件为主,基本不存在需要交接的问题。所以在新翻译到位之前,她会继续通过互联网用公司的邮箱接工作。 关于出国的事,冬倩给小红的理由是「调职」,叫小红好生羡慕了一把,越发觉得tq集团的职员发展机会和待遇是一样一样的好。 临离境的头一天夜里,冬倩发了短信及邮件给母亲,详细报告了他们的行程安排,班机的航班号和时刻表,连座位号都没落下。虽说母亲讲了不想见、不想听,但没说不能联係啊!世上总有「不见不听」的联係方式嘛。 爷爷那边,考虑到爷爷上了岁数,实在不适宜受刺激,冬倩、夏尧,还有父亲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隐瞒。因而在爷爷那里,他一直以为的是冬倩找到了要求常驻国外的工作,而夏尧则是在为进一步扩大他的商业王国的规模,一鼓作气奋斗到了大洋的彼岸。 老爷子早已习惯自己二儿子这一脉的后辈们出门像丢掉、回来像捡到,一年难得能见上一面的习性,倒也不觉奇怪,之一在强掉尹家子女不许「翻墙」的原则问题。 冬倩与夏尧自此算是在北美那座尤为知名的繁华商业都市半定居了下来,一住便是五年多。 这段不短的时日里,冬倩重回校园,念了以前从没想过的设计专业。 最初她本来只是在社大随便拿了点课打发时间当休闲,后来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递了几份转学申请,谁知阴错阳差挤进了排名相当靠前的大学每年为数不多的几个转学录取名额。唯一的不方便是,这所学校距离他们当时居住的地方略微有些远,单程的车距就要将近两个小时——这还是没把塞车计算在内的费时,换句话说,每天上学来回要花至少四小时在路上。 这么辛苦的日程,夏尧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是如果要送冬倩去住校,一周只有周末才能相处的话,他更是不愿意,毕竟他是巴不得片刻都不离开她身旁的。待他提议干脆一起搬到大学区去住,又变成冬倩强力反对了,他不想她太累,她同样也心疼他。 最后折中的方案是,他们选了一处仍在他们原来居住的城市行政区域内,但是相较先前的住所更靠近冬倩的大学一些的独栋,买下来作为新居。他到公司远了一点,然而她通车到学校所需的耗时却能缩短不少。 读书的同时,冬倩也找了一间口碑不错的工作室,跟在设计师身边做兼职助理。毕业之后,冬倩转为全职,继续留在工作室累积经验和人脉,准备再过两三年成立自己的个人工作室。 比起冬倩,夏尧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北美的分部顺利入住金融街后,鉴于当下经济发展的形势,逐渐有取代旧总部成为新的指挥中心的趋势,日前正在评议选址,估算可行性。 除了公司的事情之外,夏尧生活的重心完全在冬倩身上。全副心神安排她的衣食住行,照顾她的喜怒哀乐,力求让她没有多余的空暇想起那些残留于心底的阴影,不让她有一点感觉「后悔」的可能。 充实忙碌的光阴里,他们也会忙里偷闲去旅行游歷,在世界各地印下他们携手走过的足跡。不过每年有一个固定的行程,必定是在春节前回到c市,即使不能与母亲面对面,也要同处一片地界陪伴她迎接新的一年。等到了初二或者初三时,他们再飞去b市讨爷爷高兴。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般甜蜜中隐隐有些许遗憾地飞速溜走。 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主动拨通冬倩的电话。 这几年虽然并不是真的全然断了联络,可几乎都是她发无数个消息之后母亲才短短回上一两句的情况。因此母亲这一次主动联係她,这使她既惊喜又紧张,惊喜母亲是否终于「想开」,紧张母亲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结果自然是出乎她所料:母亲要结婚了,而且还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闪婚! 新郎冬倩倒也认识,是母亲工作的对手企业董事长家的独子。他学成归国初出茅庐参与的第一个企划,在竞标案上大比数惨败给母亲带领的团队,原本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握手致礼时,不知怎么的他不仅没怒火中烧,反而对母亲上了心,然后开啟了漫漫的缠人长路。 那时候冬倩才刚考上高中,对这个比母亲小了有大半轮的追求者印象是极其不好的。 看多了社会新闻的冬倩对富二代多败类的固有印象且不提,光是这家伙只比自己大十岁出头,竟然妄想发高射炮一跃成自己的继父,这一点就能让一个身处叛逆年龄段的少女对他敌视到底了。 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一坚持就是十多年,被拒绝再多次都不曾放弃、被为难再多次也不曾退缩,温水煮青蛙地慢慢熬着。从一块小鲜肉硬是拖到而立之年,总算守得云开见天明,得到母亲的首肯,修成了正果。 也正是由于他这些年的持之以恆,冬倩对他的观感渐渐好起来。 一个能坚定自己的追求、始终不懈的人,是执着的,而被一个对感情执着的人爱上,如果最终可以两情相悦的话,应该能成就一场幸福吧,正如她与夏尧一样。何况,那个人出现以来从未有过负面的新闻,为人不因为家境优越就浮躁狂妄,反而十分勤奋努力,花边緋闻之类的更是绝缘得彻底,无形中倒是替他在冬倩眼中刷了不少正面的分数,以至于后来冬倩对他与母亲的事,是乐观其成的。 这一回母亲许嫁,听说是母亲好不容易点头应允了他的追求,结果他一激动,居然直接掏出不知准备了多久的鑽戒,当场跪在地上求婚了。意外的是,母亲居然也顺势便答应了! 国内的婚礼还需要一段时间筹备,但母亲希望能先将他「正式」介绍给她的家人。爱她至深的苦追先生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惹她不开心,于是北美行程就此敲定。 其实新郎同意这趟行程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这一点等冬倩和夏尧在机场接到母亲一行两个人才意识到。因为刚一说完互相介绍的开场白,新郎官便顶直爽地建议,趁大家聚到一处的机会,索性一起去赌城拉斯维加斯玩上一圈,反正都在一片大陆上,也挺顺路的。 冬倩跟夏尧相视一眼,从彼此瞳中看到一抹了然——两座城市,一个在东岸,一个靠近西岸,连时区都差了三个,若非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有什么「顺路」可言? 不过若要说到沙漠明珠膾炙人口的特点,除却吃喝玩乐,还有就是结婚特别方便。所以…… 他其实是想借机求个正式的名分,早点定下来好早些安心吧?! 结果,冬倩和夏尧做了一回証婚人,在母亲的婚书上签下见証婚礼的名字。 简单的仪式过后,新上任的继父和新出炉的继子女约好晚餐见面的地点,接着拉住新娘子愉快地闪人了。 冬倩站在婚姻登记处附近的小教堂前,漾着微笑瞧着新人离开的背影,深知此时此刻的他们更需要一些时间独处,只能驻足,静静目送他们越走越远。 夏尧轻轻揽过她的肩,默默握住她的一隻手。 在母亲和她的新丈夫面前,她和夏尧一直维持着「姊弟」之间不远不近合理的距离,只有等旁人走远了不见人影了,他们才能恢復平日的亲昵。 这是母亲未到北美前特地交代他们要做到的事。 并非母亲依然不能接受或是羞于让别人知晓,而是…… 母亲说,将来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准,但她不希望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她的感情的成功或失败被人拿来作为把柄、被人詬病。 大约这是母亲第二段婚姻的关係,比起新伴侣的心情,她心中最重要的终究仍是他们这一双儿女。 「冬倩。」夏尧清亮的嗓音在冬倩耳畔响起。 「嗯?」她稍稍侧过头,望进他的眸中。 「终我一生,恐怕都无法给你一个能邀请所有亲人朋友共庆的婚礼。」剑眉蹙出浅浅的愧疚。 因为他的固执任性,她甚至不能和「男朋友」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许多人面前,更不用说完成那些无数女孩心目中的梦想了。 「嗯,我知道。」在选择他的时候,所有的这些她早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相信他也早就深思熟虑过的。因而她想不通,他在此时重提的目的。 刚要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下一刻,她就得到了答案。 夏尧自怀里取出一隻以压上金色边纹的红宝石色皮革制成的小巧盒子,慎重而虔诚地捧到冬倩眼前。小心翼翼开啟盒子的上盖,盒内隐藏的璀璨光芒霎时倾泻而出。 「如果……」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在这里登记,只需要我们现用的驾照就行了,不必提供其他的身份証明……」 冬倩恍然明了他未尽的话语,视线的焦点落在盒子中心那一点点闪耀上。 晶莹剔透的宝石在黑色的天鹅绒的映衬下格外夺目,盒盖内侧同是墨色丝绸缎面全是纯净宝石折射出的绚丽光亮。简约淡雅的四爪镶嵌式设计,使熠熠生辉的纯粹光华被素色的铂金巧妙地承托着,柔美而大气。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眼眶倏地变得湿润了起来。 戒指。 ——求婚戒指。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和婚姻应该是无缘的。 定居北美的日子里,周遭能接触到的,都是不清楚她和夏尧之间还有「另一层关係」的人。在他们眼中,冬倩和夏尧不过是一对感情很深的情侣罢了,与天下千千万万的情侣没什么不同。 然而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两个人自己明白,这世间,找不到一处真正认可他们的地方。 「……好,」即使明知道不在使馆公証的结婚仅有登记国境内有效,「……好,」即使明知道那一纸証书永远不可能带回国,「……好……」即使明知道他们甚至不一定能用这张婚书申请这个移民国度对夫妇的福利,「好……!!」 她含着泪微笑頷首,连声回答着她的心甘情愿。缓缓朝他抬起左手,注视他慌忙为她戴上戒指时激动得几乎克制不住轻轻颤抖的模样,笑意渐深。 回想这几年度过的时光,因为要与夏尧走下去一步步疏远了以前熟识的朋友,甚至到后来根本断了联係。出国后认识的人,更是由于防备在聊天的过程不小心说漏嘴什么、惧怕在不注意的时候被别人察觉到什么,而不敢跟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深交。 为了能护住两个人的世界,他们放弃了那个世界以外的所有。 不是没有遗憾的。 好在甜蜜的生活并不曾令她感受过分毫后悔。 他的细致,让她坚定他值得她付出所有。 他的努力,让她觉得就这样陪他耗上一生又何妨。 他的深情,让她相信等待他们的结局正将是他们的圆满。 冬倩猛地想起父亲曾经跟她聊过的,关于他与母亲的错过,忽然又感到一阵庆幸。 幸好,在那么多次拒绝以后,她和他没有错过。 重回拉斯维加斯的结婚登记处,走完一圈登记程序再出来的冬倩,倚在夏尧怀中,眺望车道两旁的常青树。茂密的枝干上隐约可见一些色泽略浅的新叶冒出头,似乎在象征着春天已然不远。 「夏尧,你快乐吗?」她仰头回看。 「当然。」夏尧像个真正的新郎一般,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只要我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臂上不由得搂得越来越紧,「我所求的,仅此而已。」 从始至终。 从未变过。 午后的太阳有些刺眼,冬倩不禁举高了手,遮挡她不太习惯的西南岸特有的晴朗。 无名指上新戴的戒指不断闪烁着迷人的晶亮光彩。 即便有充足的日光照耀,这座沙漠之城的冬天,仍是与炎热酷暑时截然不同的寒冷。 但是相偎的两颗心,却如同沐浴着盛夏阳光一般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