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公主【短篇】》


 Chapter 0

    这是我第十五次的自杀。
    对。又失败了。
    每次我会失败都是因为克雷特。要不是他一直阻止我，我早就能脱离这个世界了。
    ……该死。我身为公主，够格将他骑士团团长的身分剥夺，父亲却亲自钦点他待在我身边守护我？一个天天都想找死的公主，还需要人守护吗？
    那样一点都不值得。全国的百姓、贵族的种人们，一定都早已唾弃我了。
    毕竟，是我先放弃自己的。
    我失忆了。我什么都忘了。
    脑袋里只要是关于过去的画面，全是一片空白。只留下原本的语言能力跟智商，这些人生存必备的东西，因为这样才让我痛苦万分啊。留给我这些做什么？
    我可是不想活下去的人。
    既然回忆全都没有了。未知的世界，陌生的恐惧──走到哪、对我来说，都是荒芜。
    因此，我才想逃离。我并不想要待在这种世界。
    不过说起来也好笑。我非常怕痛，所以会弄痛自己的自杀手法我几乎都没有尝试过。才会这么失败，可悲。
    整个国家上下都在流传，库洛塔尔大帝国国王唯一的一个女儿「自杀公主」──自从前阵子甦醒过后，每天都计画着要轻生！是王室的一个大笑话，令王室蒙羞。
    我问过父亲、大臣、公爵们、将领们、侍兵、仕女、医生、鸟、狗、兔子、花草树木：自己昏迷、失去记忆的缘由。
    可不管问了谁，都没有人愿意回答。连骗我都懒。直接忽视了我的话。
    明明所有人都想要我绝望，却不准我绝望到死。
    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告诉我。

 Chapter 1

    「公主大人，这些草是哪来的？」
    克雷特一脸死灰的问，冒着道道青筋的手还紧握我从药房偷回的绿色药草。
    「我在书上看到，这叫无生草。」我得意的微微一笑，抬头望向他清澈的蓝色眼眸：「吃了就不会再醒来了。」
    他蹙眉，怒气满满的望着我。完全糟蹋了一张帅脸。
    我笑得更开心了。这小男孩又要来给我训话啦？第十五次。
    喔对了，我可是比他大两岁。
    克雷特年纪轻轻就当上骑士团团长？论经验什么的，肯定都不足吧？只是年轻力壮、武力上稍稍过于人而已。
    你们看，这种国家真的没救了吧？让一个乳臭未乾的小鬼来守护国家？传出去都能是跟我自杀公主同等级笑话了。唉，所以拜託快点让我离开这个世界吧。
    这样的世界，不管是谁、什么事，在悲观绝望的我看来，都不会有让我活下去的动力。
    再也找不到了。
    正当我于内心慨叹之际，他忽然张嘴，逕自将无生草丢进了嘴里！
    他──吃了，把无生草吃下去了！？这可是具有自杀性的草药啊！
    我吓得直扑上去，试图把他口中的草给拿出，但我的双手却被他给有力的箝制住！这小鬼，仗着自己的力气就对我无理！晚一点、我一定要拿下他的人头！我不会再放任他了！
    「死屁孩！给我吐出来！不准吞下去！听不懂人话吗？吐出来啊！」
    我失控的高声吼道，双手使劲全力挣扎，双腿也胡乱踢着他一身坚硬的盔甲。但这些对堂堂骑士团团长来说也只是小cass，他只需要用一隻右手就能抓住我的双手！另一隻手则在挑衅的掐着我的脸皮！
    胆敢玩弄一国之主唯一宠爱的公主？！开什么玩笑！可恶，等我把这死小鬼给救回来，我一定剥夺他的职权，逼他滚去顾马厩给马洗屁股，还要让他剃光头！这样一来，全国女性们就得跟着我一起自杀！
    他泰然自若、老神在在地望着我，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无尽哀伤……
    我下意识心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这小鬼偶尔会这样，突如其来的落寞眼神直盯得我莫名心慌啊……
    「你懂得珍惜别人的生命，却不明白自己才该被拯救。」
    虽然我很绝望，不想活了，对谁都不怀抱任何期望……但，我不愿意看着他死去。不想看任何一个人像我一样，选择轻视自己的生命。
    我也是个人啊，人性什么的都还是在的。
    「白痴吗，因为你们这些人……还有希望，可我已经没救了。」我怒目而视。
    对啊，被眾人深深爱着、全国百姓讚扬不已的骑士团团长；才不懂我的感受吧？他拥有的一切，已经远远的超越过我。
    我的绝望、无助、徬徨。他从来就不了解吧？
    我……一无所有。
    「我什么都失去了。」
    渐渐的，我不再挣扎，反正也只是徒劳。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我跟小丑一样。
    我望着他紧紧握住我双手的宽大手掌，垂下眼帘。我真的什么能力也没有啊。身为九五之尊的唯一后裔，夏特菲娜?洛塔尔?迦雷公主，却是没用的废物。
    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吧。就跟活着同样没意义。
    嗯……不过，至少死了能让我更好过呢。
    毕竟那就是我唯一的救赎，最大的出路。
    「让别人来当公主会更好。」我抬眸瞅着他，淡淡地说。
    克雷特黯然神伤地望着我，深锁着眉，原本美丽的蓝色的双眸、看上去却十分幽暗。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可以大声笑我啊，可以再更坏心的戏弄我啊，这种表情跟他不配。
    「菲娜，我只属于你。你不是一无所有啊。」他蹲下身，向我半跪着。转而温柔地捧着我的双手，抵在额际，轻闭双眼，犹如在誓约一般真诚。
    接着、用如同温驯小动物那般，无辜且无助的语气乞求着：「就算你不需要我。但……我需要你啊……」
    我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他……需要我？
    不可能，他可是克雷特啊。
    爱取笑我，爱装清高的小鬼。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好像看我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一样。我知道的，这才是真正的他。
    因为我一直都在观察他。
    他动也不动，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彷彿听见了我的心声、给予真心的回应：「我一直都──只敢望着你的背影。因为，只要看着你，我就会觉得心痛。」
    这小鬼没吃药吗？别闹了。
    「够了，把无生草吐出来。」我冷冷地瞪着他，不想再听他鬼扯。
    「还觉得我是在耍你吧？」他落寞的低下头，用愧疚的语气道：「对不起。」
    他明显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这傢伙……竟然把药草吞下肚了！
    我的心瞬间痛了起来。揪得紧紧的，窒息般难受。
    我到底多么害怕失去他？还是单纯感到他的性命珍贵、身分特殊重要罢了？
    我瘫坐在地。真是败给他了啊。
    「克雷特，为什么要这样！」眼前一阵朦胧，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真的不想他死啊。我一点都不想要他死！
    「看到你现在难过的样子，我才觉得放心了一些──你终于有精神了啊。平常总是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你那『死样子』，根本就是想绞烂我的心。」他轻轻地笑道：「既然你每天都表演自杀给我看，我也表演给你看看好了？现在，你懂我的心情了吗？」
    就像我过去每次的自杀，都能好整以暇地向他不以为意的微笑。
    是觉得自己「终于赢了」而笑的。成功的自杀，就是赢了世界。再也不会被痛苦纠缠。
    克雷特想要我体会他的不安与恐惧？
    明明没有任何记忆，但我的心情却平復不下。心中最真实的感情，一併爆发、无法自已。
    双眼朦胧间，我感受到心脏大力的鼓动、莫名的发疼，以及快要窒息的胸口，难以呼吸，十分难受……自从他们所谓的「甦醒」以后，我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对不起。」
    「我一直都很自私，只想拋弃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我不会再这样了，真的不会了──请不要死！」
    源自于灵魂、情感中的强烈反应。
    「夏特菲娜，你这些日子以来，从不跟我坦白。我每天都心痛得想死啊。」他仰望着我，听见我的不死宣言，笑容终于转而变得温柔……他就这么的，不想我死吗？
    「还有，『无生草』，重点是吃结出的果实，不是草。傻子。」
    我讶异的睁大双眼，立刻蹲下身子，抚摸他的脸庞、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有无变化──还真的，连一根毛也没掉啊，什么事也没有。
    「太好了，你没事。」我抬头看着体型大我几倍的他，放心地笑着。深深庆幸什么坏事都没发生。
    「你笑了。你甦醒后，第一次真心的笑了。」他伸手将我揽进胸口，犹如在抱着什么小动物似的……整个人被他牢牢的束缚在怀里。
    「我真的好想你。」
    想我？想念以前的我吗。
    「我再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抱歉，以前的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眷恋的闻着他身上清新的香味道：「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愿意让我死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就算你失去记忆了，但你还是夏特菲娜，是我的公主阿。」
    儘管他这么说，我也仍然抱持着怀疑。
    失去原来的记忆，我真的，还算是原来的那个我吗？
    他不该为了这样的我而心痛，甚至牺牲。
    全都不值得。

 Chapter 2

    帝国日报头条：【自杀公主今日不自杀！】
    令全国人民欣喜的消息！
    今日是我国的夏特菲娜公主甦醒后的第20天，这期间，公主大人因失去记忆而对周遭的人事物皆失去兴趣、不再信任──怀着失望落寞的心情，患上了忧鬱症。
    因此不断的试图自杀……
    多亏公主大人的贴身侍卫、也就是我国千万民眾敬仰的克雷特团长大人多次出手阻止，才得以挽回公主大人珍贵的性命。
    不过！这样的公主大人，据线民透露，竟不再尝试自杀了？！转而参予宫中的宴会，大展睽违已久的舞姿！造成远在邻国的王子们轰动不断、甚至期望能有幸收到我国下一次的宴会邀请！一日内更收到了来自邻国的许多赠礼与互利条约的同意书……
    只为一见公主大人的芳顏──

 Chapter 3

    昨晚父亲大人特地为我举办了庆祝晚宴。
    在晚宴上，我只不过是试着跳出宫廷舞女们跳的舞蹈，就被夸奖的全国都轰动了起来……一半原因都是因为报社的浮夸。不愧是靠嘴讨饭吃的专业人员。
    但让我最在意的是……虽说是特别为了庆祝我康復的晚宴，可实际上反而是感谢克雷特的场面居多。
    每位贵族、将领们都夸讚克雷特的牺牲与勇敢。
    当我一头雾水地追问原因及详情时，眾人便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忽视。所以这让我十分不快。
    就连克雷特也选择一笑置之……
    「公主大人，您昨晚的舞姿真是太美啦！听说邻国的王子们惊见传闻都变得非常仰慕您了呢，也是呢，在甦醒以前就已经那么的迷人啦！」
    「唉唉喔喔喔咿咿咿，太忙了太忙啦！我去帮您整理那些礼物吧！？」
    ……明明是我的事情，为什么这傢伙反而比我还异常的激动？
    这傢伙是我从小到大的随身女佣，荷娜?萨伊拉，个性方面少根筋，但在家务打理方面十分细心，和我同岁，听说是我最亲近的好友之一。
    「话说回来，克雷特大人应该不担心吧？就算追求者再多，也明白自己对您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人呢。」荷娜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轻声说道。我想她大概……就是这段路途上的见证者之一吧。
    ……特别重要的人吗？
    为什么我能轻易的把珍视的人给忘记呢。
    克雷特一定比忘了一切的我还要痛苦吧──曾经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却只剩下他独自留守。
    他不停的回忆着过去的所有，而我盲目无知……
    此刻我才发现，因为没了回忆、想要拋下克雷特，丢下一切不管不顾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又残忍？
    可是，没有回忆，终究还是不行的。
    「公主！啾啾啾，是公主！帝国公主！」
    转头一看，窗台上佇立着一隻青鸟。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
    「午安！」太可爱啦！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青鸟的小脑袋。
    「公主正在恢復呢！」
    「恢復？」指的是精神吗？
    「嗯！古伊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谁是古伊？」
    「万兽之王！狮子王，古伊！以前你还常常赖在王的身上不肯走呢！」
    童年的记忆吗？看来这青鸟也陪伴我许久了吧。
    「这样啊……对不起啊，我已经忘记了……」
    「公主，不要难过。往后的日子，请好好活下去。万兽会为你祈祷着！」青鸟安慰地蹭了蹭我的指间，我不禁会心一笑。
    接着，牠展开双翼，轻盈地畅游在蓝天里，最后渐渐消失在云雾中。
    「公主大人还是那么神奇呢，能够读懂生物们的语言。」
    「……神奇？难道，全国上下只有我会吗？」
    我以为这种力量是普遍的！所以才常常在他人面前和动物们对话，没有人纠正我，我便以为这是自然的能力！
    「怎么会呢？」荷娜湖水般清澈的绿眸直盯着我道，「神官们都说，您是半神人呢。」

 Chapter 4

    半神半人。
    一般定义为人类与神祇所生下的后裔，即是半人半神的存在。而另外一种则是，当人类获得了神级的力量，亦称为半神，神所眷顾者。
    那么我就是后者，拥有与眾不同的能力，为神所庇祐的幸运之人──「半神半人」。
    甦醒过后，荷娜是第一个告诉我的人，其他人都不曾提及。
    既为神所庇祐，为何我又会遭致不幸的变故呢？真是不明白。
    又或许神所眷顾之人，只不过是人间的天方夜谭吧。
    「公主大人，在书库泡了一下午，变书虫了？最好别给我研究什么自尽资哦。」
    克雷特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袋上。我仍然埋首于书前、认真的思考，懒得分神理他。
    他见我毫无反应，无趣地搔搔头，逕自蹲下，一屁股坐到了倒卧于地的我身边。
    「以这个姿势读书，你待会儿站起身一定会全身发痛的哦？」他轻笑、将我的头发把玩于指尖上。
    「……」
    「傍晚变冷了啊。披上吧。」克雷特将配置在战甲上的披风卸下，动作轻柔地替我盖在身上。上头的香气扑鼻而来，害得我心头一暖，嘴角不禁轻扬；但以他的视角看来是无法发觉的。
    克雷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或许是带兵练剑一下午、身心都累了吧。又身为我的贴身侍卫，不可怠慢职位，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来书库确认我的安危……
    「公主大人，请理理我啊。」
    他蹙眉、不悦地伸手抵在我的书面上，挡住了所有文字。
    反正我也看到结尾了－－我嗤之以鼻，猛力闔上书本，将他的手掌夹在里头。侧过身，拿了第二本书，继续阅读的动作。
    「菲娜，还在生气我没陪你跳舞吗……」克雷特嘟起嘴、低声下气地问。语气中充满了无辜与心酸，像个小动物一样。
    爱装无辜、讨人心疼！还直接呼喊我的名讳了！明明是戴罪之人，没把他贬去马厩、剃个大光头，我都会怀疑自己的智商到底是什么数字？
    「别喊我名字，谁在生这种小家子气啊？我只是想专心读书。」
    对啊！贵为一国公主，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就生气！我根本不奢望跟他共舞！
    「想要作我舞伴的人多得能从北极排到南极，你在自以为什么。」我看着书上的文字、毫不在乎地道。
    我的视线忽然「被迫」转到克雷特的脸上，他黑色的发丝微微遮住深邃漂亮的眼睛、如扇的睫毛也搧呀搧地，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让人想舔一口的美丽肌肤，轻薄的嘴唇感觉也很好亲呢……呸，我开玩笑的看不出来吗？
    「那宴会上，『公主大人』为何选择独自一人跳舞了呢？」
    我拍开他抵在我下巴的咸猪手，撇开眼，莫名心虚的说道：「因为那些人跟我默契不合啊，我才不想跟他们……」
    「看来能与公主大人合拍的人，就只有我了啊。」话都没说完，克雷特就插话了！还给我灿烂地咧齿一笑！
    「非我不可。」
    可恶可恶可恶！也太不要脸了！算了，我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了！
    我怒目而视，他爽朗一笑！等着，我这就要去跟父亲大人告状！
    但当我试图站起身时，才发现倒卧的姿势真的不适合读书……腰脊和颈子瞬间痛得不得了！
    我咬牙切齿、憔悴无力地倒在地上……腰脊和脖子只要一动就会引起剧烈的疼痛！
    「啊哈哈哈哈哈，早就警告过你嘍！」克雷特捧腹哈哈大笑，如此没心没肺！看到自家公主痛苦很爽吗？傻子！等一下你就笑不出来了！
    发现我带有杀意的视线以及痛苦的低吼，克雷特才识相地升高智商，恢復正常，选择保住性命。
    「深呼吸，吐气──来，跟我做。痛感是一时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一边和我一起深呼吸、吐气，一边让我平躺在地，慢慢地帮我做着小规模的伸展活动。
    他跪在我身边，一手抵着我的右肩，一手牵住我的右手、向外拉直，让血液循环畅通，恢復神经的感知。「姿势不良，导致身体僵硬发痛。不要担心。」
    他的鼻息喷洒在我耳边，清朗悦耳的声音也像在勾引我的灵魂，痛感随之渐渐退去──呸呸，前两句是干嘛？那是发情少女才说的话吧！？
    「我疯啦！」我忍痛将头往前仰，接着快速向后撞、重重地撞上坚硬的石板地面！还发出「碰」地一声巨响！
    清醒点！夏特菲娜！
    「……菲、菲娜？就算很痛也不要这样自残……」
    「都是你！你闭嘴！」我明白自己恼羞成怒，但为何感觉全身都在发烫……
    我在害羞吗！？因为克雷特这样靠近我，身为雌性，当然不禁会被这浑身魅力的雄性给吸引──呸呸呸，这一段诡异的os是什么鬼！？魅什么力？我真的疯了！？
    空荡的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只有一个人，可能是荷娜来提醒我们该用膳了吧？来得刚刚好！我才困惑贴身仕女都哪去了！快来解救我！
    果真，荷娜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情走了进来，见我们这怪异姿势倒也见怪不怪。
    「公主大人，库波希族长来见您了！」
    「……请他回去。」
    克雷特停下动作，站起身、昂首挺胸，笔直地站到了我身前。面色凝重的与荷娜面对面。
    「但是……克雷特大人，明明并不是族长的错啊……请不要怪罪无辜的他……」
    「我知道。」克雷特低眸，脸色一黑，貌似生气了？
    「所以我亲自请他回去。」
    荷娜焦急心慌地拉住克雷特的手臂，「请不要这样！库波希也想见见公主啊！」
    「只要我活着，他就休想见到菲娜。」
    身体状况恢復的我赶紧爬起身，站到他们俩中间，默默的举手发问：「不好意思，谁是库波希族长？」
    是我的客人，能别替我决定吗两位管家婆？
    「菲娜，回房休息吧。」克雷特微微一笑，温柔的揉了下我的脑袋。
    ……又想打发我了？
    「克雷特?杰罗帕斯塔！」
    「我不准你再隐瞒我任何事情了！」
    「自从我甦醒以后，你已经多少次了！？每次只要我问了原因，碰到不理解的事情，都会被忽略。好，他们可以无视我！但不能连你也一起骗我！你听懂了没？」
    我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在高亢的疯狂乱窜，头更痛得随时都会炸裂……
    情绪来得太急，有点难受……
    但，儘管如此，我却只能换得他一个无力的苦笑。
    「抱歉，原谅我这次，好吗？」
    他走到我身后，俯身将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接着重新替我披在身上。那好闻的香味再次放肆地在我的鼻腔中乱窜、迷惑我的心神……
    凝望着他头也不回、快步离去的背影，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可怜。而他的背影充满了寂寞与无力，明明身心俱疲，却还要撑起随时都将瓦解的躯壳，守护软弱无知的我。
    心中瞬间涌出压抑不下的酸涩，莫名悲痛。
    「克雷特?杰罗帕斯塔！我还没说要原谅你！」
    更无法原谅自己。
    「不准走！大白痴！」
    你以为一辈子欺瞒我，就能守住我吗？
    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再次受到伤害的。

 Chapter 5

    夜幕降临，收拾好不多的行李，顺利地溜出了戒备较不森严的王宫角落。接着熟练地跨上公主专属的白马。
    「多姆，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古伊！」
    「菲娜公主，这样好吗？我嗅到克雷特大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多姆在原地踏了踏步，犹豫着是否要拒绝我的要求。
    「所以快点走！拜託，只有你能帮我了！」
    要是克雷特追上来了，我就再也离不开王宫了！
    「好吧。菲娜公主，请坐稳了！」
    多姆抬起前脚、仰天咆啸，彷彿是在传达给古伊的讯息。牠将迎领我这位客人去见兽王……下一秒，森林里飞出了蝙蝠与乌鸦，「人间公主，夏特菲娜要来了──公主！公主！动物与人间的桥樑！神选之人！欢迎──」
    我听见位在高空中，热烈的欢迎声。
    多姆迈开步伐，噠噠的马蹄声在森林中回盪。花草树木们随风摇摆、齐声歌唱着轻快而优美的歌曲。
    夜晚森林中的美轮美奐，或许就只有我能体会吧。要是一般人类，听不见花草们的歌声，只见他们在黑暗里随着冷风摇曳，一定会有种恐惧的压迫感吧？所谓的，遇到鬼的节奏？
    看着前方不远处，被萤火虫的光点给点缀得如梦似幻的入口，应该就是兽王的所在地了吧。
    「菲娜。」
    克雷特的呼唤从后方传来，他孤身站在森林入口，蓝色的瞳孔因为泪光而一闪一烁、黯然神伤的神情望着我。活像个被弃养的动物似的。这一次，真的是惹人怜爱了……
    「你等我。」我向他蒄尔道。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可既然没有人愿意，那身为半神人、动物与人类间的桥樑的我，只好去见万兽之王一面了。
    不等他回应，我便逕自转过身、选择留下他一人。因为，我并不想因他而后悔。
    「多姆，保护公主。否则别回来了。」
    多姆立刻高亢地咆啸，表示回应。
    现在想想，多姆说过，克雷特是牠的恩人。原本是匹野马的牠却甘愿效忠于克雷特。
    十年前，多姆因为误食导致中毒，虚脱地倒在泥地边。当所有人类皆弃之不顾之际，就只有小小克雷特站了出来。仅凭着娇小虚弱的身躯，不顾一切地将幼年马多姆给拖回王宫。
    多姆认定，克雷特是牠一生唯一的主人。能驾驭牠的，只有克雷特一人。
    但在发觉我能听懂动物的话语以后，牠彷彿找到人类知音，便也心甘情愿地认定我有资格能坐上牠的背了。
    每回，当我听着谁为我叙述着过去的回忆时，总感觉十分煎熬。
    本该是我也拥有的记忆，我也该明白、能开心的附和；如今却得由别人的口中讲述，才能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记忆「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菲娜公主，我们要经过结界了，请您抓稳我！风很大的！」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抱紧多姆的颈子，而多姆则神速地带我越过一道蓝色光芒屏障，光芒划过我肌肤的瞬间，带来了某种奇妙美丽的熟悉感……果然，我小时候真的来过啊，而且是经常光顾呢。
    并不是风大，而是我衣裙都在一瞬间、被某种魔力给替换了……原本黄色的宫廷礼服，竟然都蜕变成了洁白的长裙！双脚脚踝也多了数条花茎製成的脚鍊，而头顶上更佩带着白银色的水晶王冠──虽然是简单的装扮，却充满了自然豪放、待客的尊贵态度。
    「这是魔力至成的衣服。那些会迷路在森林中的人类，是因为未经花草百兽的许可、擅自踏进属于我们的领域。而这身衣服代表着通行证，当您迷路时花朵必会引领您走回正道－─只有您有资格拥有。」
    「原来如此啊。谢谢你们。」
    我们来到了一个广阔的大草原，仰头一看，漫天的灿烂星星正高掛着，为冰冷孤独的黑夜带来了许多生气。
    「亲爱的菲娜公主，好久不见。」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数百隻金黄色的蝴蝶们聚集在一块儿、随后，一隻非常巨大的狮子就这样从金黄色蝶群里走出，貌似是从某处穿越过来的。
    他礼貌地伏下身，垂首，以清澈寧静的水蓝色眸子与我平视。
    「古伊……百兽之王。」
    要是一般的人类，看到这比一般狮子的体型来得大十倍的巨兽，大概会吓得屁滚尿流吧。
    「是的。欢迎您的到来，人间公主、动物与人间的桥樑。」古伊道：「想必公主大人今晚光临，是希望能从本王这里获得答案吧。」
    「对。我想知道我……」
    「嘘──菲娜公主，别说出来。」古伊担心地打断我的话，似乎十分紧张。
    「对不起，怎么了吗？」
    古伊沉默了许久，接着转过身，迈开步伐。引领着我前进。
    就在我疑惑之际，脑中忽然传出古伊的声音，他用了魔力在与我的心灵对话。「我们兽界不被允许向您告知。本王活了一世纪之久，仍害怕诅咒降临。但也不愿愧对我们深爱着的无辜的人间公主。所以……本王只能送您去一个地方了。」
    「希望您能谅解。」
    「好，谢谢你，古伊。」
    他的意思是，要是向我说出真相、就会被诅咒缠身……怪不得所有人都不愿意告诉我实情！因为每个人都不想惹祸上身。
    古伊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如同走在湖面上、漾起波波涟漪，非常的神奇！不愧是百兽之王，身边处处都是奇蹟啊。
    古伊领着我走进了一座古老的神殿古蹟里，斑驳的墙上掛着一幅又一幅的神祇画像。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安心感……
    「这里是曙光女神欧若拉大人的神殿。在这里，所有黑暗都入侵不得。」
    「请您到池子边来，曙光镜知道所有答案。」
    「心里念着渴望知道的答案。若您诚心，曙光必会回应您。」
    我佇立在池子边，望着清澈的池水倒映着我和古伊的样貌。
    轻轻闔上双眼，脑海忆起的第一个画面的是克雷特孤单的背影、失去的空白记忆、甦醒过后的孤单与无助……
    我已失去一切，即使如此，有个人还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死死的守住一无所有的我……为什么？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哪怕只有一些答案、我也想知道。
    我不甘盲目，不愿苟活。
    只求曙光听见我的声音。
    「曙光回应了，请睁开双眼！」

 Chapter 6

    帝国边境库波希一族
    帝国公主，夏特菲娜特地穿上了库波希一族的祭典服装。准备为庆祝丰收而献上谢恩的祭典舞。
    「喂，凯奇诺，你们让我们公主穿上这什么淫秽的衣服啊？」
    骑士团团长克雷特面如死灰，一手提着库波希族族长、也就是青梅竹马凯奇诺的衣领，一手则指着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大口啃咬鸡腿、豪迈喝酒的公主，身为公主的自觉丝毫没有。还跟其他族人大笑得跟疯子没两样，嘴里吐出一堆平民百姓用的俗话……
    今天的公主受到青梅竹马凯奇诺的邀请，来到了五年一次的谢恩祭典。因此特别卸下平日高贵的宫殿礼服，穿上了库波希一族的祭典服，俗话说入境随俗啊。
    公主的金黄色长发被绑成了马尾，头上佩带了仪式需要的铃鐺与水晶头饰。而丰满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赤色低胸衣，曼妙的事业线看得直令人血脉喷张！水蛇腰之上也绑着附有铃鐺的腰鍊，手鍊跟脚鍊也是如此；接着视线再往下看去……一双白皙的腿，只穿着一件三角裤，利用精心设计的薄纱裙，将挡不住的性感美腿、刻意衬托出受遮蔽之下的神秘美感。
    最重要的是，雪白的肌肤上画上了些库波希一族的谢恩语，虽然尽是看不懂的古代文字，却充满了魅力的玄幻感。
    也难怪克雷特会如此不满了。但他不满的地方，似乎不是让公主穿上这样暴露的衣服，而是──
    「唉呦，克雷特你真爱小题大作，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这可是我族的荣耀祭典衣，祖先流传百年啊，公主穿上才该感到荣幸呢！再说你不是也看得出神了吗？怎样怎样？不虚此行对吧！」
    「给这么多人看公主的玉体，成何体统？」克雷特额冒青筋，看在对方是自己好兄弟的份上勉强先原谅他，之后再来慢慢算帐。
    凯奇诺暗自嘟嚷道，「我看你是想独佔公主吧。」
    「凯奇诺，废话什么，快点过来帮我穿祭典衣。」
    凯奇诺叹口气，快步走向捧着祭典衣的克雷特身边。「克雷特真是的，从小就爱使唤人家！还好我早就跟你分手了──」
    「那还真庆幸。」克雷特翻翻白眼，咬牙切齿道：「还有，叫你家荷娜回城后皮绷紧一些。」
    「蛤！为什么？公主不是说过青梅竹马都是一家人吗？」
    「你以为青梅竹马我就会心软吗？她没待在公主身边！还跟你的族人们一起发疯，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真的很糟糕！我要罚她嫁来你们这可怕的疯子部族。」
    凯奇诺忍俊不禁，伸手将克雷特的黑发揉得凌乱，这傢伙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谢啦！克雷特。」
    「谢什么，快点帮我！」克雷特光着精壮的上身，怒目而视。
    ＊
    「克雷特大人……公主……溺、溺水了！」某位下属脸色铁青、全身颤抖，头抬也不敢抬地面对着泥地。
    克雷特勃然大怒，「……一群垃圾！为什么没人看着公主！？她不会游泳没人知道！？」
    「要是公主有什么万一，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就都给我去陪葬！」
    当克雷特用尽全力来到了森林湖边时，只见自己最珍视的夏特菲娜全身溼透、脸色发白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毫无生气……
    荷娜见克雷特的到来，马上站起身解释，「对不起！克雷特！我没有发现她一个人来湖边打水！我不是故意，我真的……」
    克雷特不听她解释完，直用蛮力将她推开，荷娜措手不及的撞上了一旁的石柱！
    探了探公主已经断气的鼻息，克雷特的心凉了一半……手边开始紧急急救的动作，独自一人替她做了足足一小时的急救，可惜，公主仍回天乏术……
    克雷特懊悔的眼泪滑落不止，脑袋混乱之间，顿时想起了多年前曾经听说的传闻。
    「死亡森林里，有位堕天被天界贬到人间。而为了远离人世烦扰，所居之地藏匿在诡异的迷雾中－－」
    他迅速将公主打横抱起，怀抱又重新燃起的希望，向远方正飘散着迷雾的森林快步跑去！
    「夏特菲娜，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你等我……我死也会救你……你不准先放弃，听到了吗！夏特菲娜──」克雷特在下特菲娜的耳边低语，只期望公主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毫不犹豫的进入了王国流传的死亡森林入口。他紧紧抱着公主、在诡异的迷雾森林中高声呼喊：「堕天！堕天！拜託，请救救公主！只有你能救她了，不管付出什么，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活她！求你、求求你，请帮我救她！」
    森林仍旧是一片死寂，就连虫鸟的叫声都没有……彷彿森林深处住着什么怪物般，没有任何一个生物敢随意打搅。
    除了克雷特。
    他不怕死地继续仰头咆啸：「──请听我说！她是神所眷顾的半神人！天生福大命大，不该在今天死亡的！你原是天的使者，绝对有方法救她的对吧！？拜託！请帮帮我们！」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只要能救她。」
    迷雾瞬间散去，放眼望去，羊肠小径的尽头，一个木屋正敞开着门、以表欢迎两位客人的光临。

 Chapter 7

    睁开眼的瞬间，无力感使全身发软、向后一仰……原以为会与冰冷的地面来个亲密的接触，没想到却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当我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就这样不敬的倒在曙光女神怀中！
    祂金黄色的美眸望着我，透出了悲伤又心疼的表情。
    「呃！？女神大人，我、我不是有意──」
    「无妨，亲爱的小小半神，你终于醒了。」女神伸手抚着我的额际，我感受到祂的手心正在发光，全身的皮肤随之滚烫了起来。「你身上的诅咒，太繁乱太骯脏了……好可怜啊……就算真的妒忌你，也不应该这样……」
    「女神大人，我听不懂……」
    「曙光不愿让你再往下探究、是害怕引发你身上的诅咒。倘若你发现了所有真相，你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些花草百兽、人类们全都选择不告诉你实情、亦是因为知晓诅咒如此可怕。」
    ……这就是我身上的诅咒？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当时只想死的我，从没考虑过那些人所承重的压力。可耻的是只看见自己的孤苦，无知的是并没有察觉到为了自保、承受痛苦，无法述说的无辜受害者们，祸及池鱼！
    我曾怪罪全世界都唾弃我，要我绝望、却不许我绝望到死──到头来才发现，克雷特无数次的阻止我自杀，只因为我是他最珍惜、不惜一切都要从死里救回的人。
    要是换作其他人，一定希望我死了更好。
    唯独克雷特，他无数次的尝试拯救濒临死亡的我……
    他拚了命将我救回，甦醒以后的我却只想着拋弃他用尽一切换来的我──让克雷特独自寂寞、懊悔又自责……
    我明知道他疲惫的背影，有多么的无助，多么憔悴不是吗。更忽略他欺瞒着我，不过只因为一心想保护我。
    我却任性的说──「不准你再隐瞒我任何事情！」、「我不原谅你！」
    「女神大人……我错了……我身为半神，却自私又自大……盲目的怪罪他人……」
    打从一开始我就误会他了……我天真的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反而害他成为代罪羔羊，更从来都没为他着想──
    「不怪你，即使是神，也会犯错的。要怪就怪那该死的堕天，早知道会有今日就不该放她落入人间造孽！」曙光女神怒发衝冠，愤恨难平。
    「解咒得花很长时间。但是……事到如今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我赶忙撑起乏力的身子，紧张地握着女神的双手追问。
    「堕天察觉了。你得快点，回到他身边。」
    堕天？克雷特抱着我、去求救的那位吗？
    「即使咒术无法解，我仍能助你一臂之力！」女神伸出细长的食指、抵在我的额上，「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许没法救你的命，可是绝对能保你深爱的克雷特一命！」
    ──这是神赠与你，最后的眷顾了。夏特菲娜……
    曙光女神在我耳边轻声低语。

 Chapter 8

    事态紧急，百兽之王用了魔力、亲自送我离开森林。
    「菲娜公主，也许我们不会再相见了──最后，本王只能替您拖延时间了！」古伊说完，仰头咆哮、从口中吐出一道炽热的烈焰，整个王城的上空瞬间被火红色的屏障给包围！
    是阻挡堕天的结界吧？
    我俯身，诚心地亲吻古伊的鼻尖表示感激……「是啊。不会再见面了。」
    「但他会代替我去找你玩的！」
    其实我总觉得，兽王森林才是我真正的家。
    「谢谢你，古伊。」
    转身，我迈开步伐、快速的向原来的入口跑去。
    等不及要见到的克雷特、正出现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子，身穿着骑士团团长专属的鎧甲，看起来英姿焕发、勇猛神气，加上那精美的皮囊，怪不得能让全国女性矜持失守。
    「克雷特，久等了。」距离三尺，我纵身一跃、迫不及待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展开双臂、安稳的接住我。亲暱的用下巴抵着我的脑袋，不满的抱怨：「真的满久的啊，都过三天了。」
    三天？难道我在神殿昏迷很久吗！？
    「你一直在这等我吗？」
    「贴身侍卫应尽职责，公主无须在意。」克雷特说着令人难以信服的片面之词，沉吟了许久，又道：「……况且，你不是要我等你吗？」
    小时候的我常常进入兽王森林游玩，克雷特每回也会像今天这样，一待在入口、等待我回来吗？
    是吧。我猜。
    都怪我，等待都成了他的专长了。
    「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在等我。」
    等待沉睡的我甦醒、等待我的回眸、等待我的笑容、等待我的到来──唉，我怎么那么爱迟到啊。
    我满怀感激的与他相拥。闭上双眼，闻着那一成不变的味道、双臂环抱着他的腰。此刻只感觉，他就是我的全世界，彷彿要溶入他体内的炽热，心脏也剧烈的鼓动不停。
    好希望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终于能换我等你了。」
    「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害臊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用尽此生最卑微的口吻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当你的新娘吗？」
    「哈哈，你突然在说什么傻话啊？」他噗嗤地笑了出来，轻敲了下我的脑袋。「就算你忘了，以后我也会无数次提醒你。」
    「我们早就说好了──这辈子，只爱对方一人。」
    「是吗。」原来我们约定过啊。真好奇当下克雷特的表情呢。一定帅气得恨不得自己立刻嫁给他吧？
    「当然，我也愿意，同样的戏码重复上演几百次，直到你记住。」
    他蹲下身，环抱我的双腿、接着稳稳地将我高高抱起。
    他扬起英俊的脸庞，露出灿烂俊朗的笑容。现在，彷彿回到了最初约定的那一刻，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但太不真实了，比梦境更不真实。让人害怕下一秒便会甦醒，面对睁开眼的一无所有。
    因为，我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了。我太害怕梦醒时分的到来。
    「菲娜，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
    ……太好了。这样就够满足了。
    我低头瞅着他，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如大雨般倾洩、滴落在他的双颊上。
    「克雷特，我就不是了。」我捧着他困惑的脸，得意的轻笑。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啊，还犯规得可爱呢。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想，不管过了多少辈子，我永远只会爱你一个人。」
    语毕，俯身，我亲吻他。嗯！我的眼光准没错！那轻薄粉嫩的嘴唇果真好亲！再亲一口好了──
    他曾经说过，他只属于我。所以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是啊……克雷特，你就是我的唯一了。
    此时，克雷特突然苦涩地微微一笑：「菲娜，不是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爱你……而是我只能用这辈子去爱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喀──」血红色的结界破裂，红色的光点就像被火焰燃烧殆尽的尘埃，四散于大地。
    黑色的羽翼、赤红色的发丝，原是天使的她却有着恶魔般的獠牙。全身则带着诡异的咒术图腾。
    「可恶的半神人！还有你！卑贱的人类！好心帮你、竟然毁约！？」
    克雷特见堕天的到来，立刻将我放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站到了我身前、为我挡下眼前的一切炼狱。
    又想要捨命挡在我身前保护我了吗？
    还是那么害怕再次失去我吗？
    我捧住他颤抖的手，悄悄的，从他那里借了一些勇气……「克雷特，别担心。我会把被夺走的东西都抢回来的。」
    「菲娜？你要做什么？！」
    看着他胆战心惊的脸色。
    是不是全世界只剩下我能够牵动你的所有情绪了呢？
    我撑起嘴角的笑容──克雷特，我能给你的，或许只剩下笑容了吧。
    大地树木啊，请聆听我的声音。「请替我守护他。」
    「菲娜公主──吾辈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感谢您的牺牲。」
    一旁的神木树枝瞬间快速延伸、将躲避不及的克雷特牢牢的束缚在树干之上。
    「放开我！菲娜！你要做什么！？」克雷特的手脚都被粗壮的树枝给扎实困住，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连挣扎也无法挣扎。太好了，免得他寧愿伤害自己也要挣脱束缚来阻止我。
    我不愿再看见满身是血的他了。（番外）
    「菲娜！听好，无论如何，要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想活下去！你休想牺牲自己！那是我才该做的事情，不要抢我饭碗！」
    这个白痴，这种时候了在讲什么笑话啊……「相信我。你不会的。」
    因为，这个结局可是曙光女神精心设计好的呢。
    「人类真好笑。就跟爱上那傢伙的我一样好笑！」堕天在空中轻盈的飞翔，时而转圈、时而跳舞，一面分神揶揄着懦弱无能的我们。
    用力笑吧，趁你还能呼吸时。
    曙光女神说，原为伊甸的天使长西莱莉亚，因为爱上恶魔，心灵变得扭曲，贪婪、自私、邪恶。最终遭天界放逐、深爱的恶魔拋弃，成为了一个可悲的堕落天使。
    她忌妒身为半神人的我，因此假借解救之名、向我和克雷特开了个再也无法挽回的恶劣玩笑。
    碍于诅咒在身，我还是不知道失去记忆的真正原因。
    但曙光女神告诉我，我的记忆被她吃了！只要我触碰她的肌肤，记忆就会回归到我的体内！毕竟那些记忆本来就是属于我身上的一部份，只是被强行夺去了！
    「西莱莉亚！」
    拿出曙光女神不久前交给我的水晶泪珠，低声呼唤它的名字，水晶泪珠瞬间化成了一把银白色的剑！这是曙光女神亲手製成的弒魔剑，任何不祥之物都会惧怕这把剑。
    双手紧握剑柄，将曙光咒完整唸完，白剑顿时发出纯白的光辉、将整片森林照亮！因魔咒生效，西莱莉亚吃痛得失去力气，从高空中重重摔落于地面！
    我战战兢兢的走到身负重伤的她身旁，伸手触碰了她的指间；下一秒，她一脸惊恐，全身抽蓄、开始不停作呕。一颗又一颗拇指大的彩色光球、从她的口中争先恐后的喷出，一颗也不漏地直衝进我的体内。
    「记忆、半神人的记忆，能够……助我恢復神力的……明明是我的东西！」
    我的脑海中，一道又一道的画面飞逝而过，空白的记忆正逐渐被填满──
    这就是我的记忆吗……克雷特、荷娜、凯奇诺、还有我，我们是青梅竹马，更是家人……因为我的死亡，克雷特深深的责怪无辜的凯奇诺、更恨无力解救我的自己……
    我的母亲从小体弱多病，在五年前就过世了……父亲从此以后一蹶不振。
    我并不是唯一的王室后裔……我的两个哥哥，在十年前的五国战役战死了、人头被敌军丢入城门。那年我才十岁，克雷特八岁……我抱着哥哥们的首级痛哭流涕。所经之地花草皆随我枯萎、百兽悲鸣。
    那天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日了，原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走出失去哥哥们伤痛……
    是克雷特他们拉着我迎向灿烂的太阳。
    但我知道，真正守护我的并不是太阳，而是带给我阳光的克雷特。
    从有记忆以来，他的身影充满了我的所有回忆，想忘也忘不掉。
    太好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克雷特与堕天的谈判。堕天需要我的记忆恢復神力，而克雷特因守护国家的天职、无法轻易剥夺他的今生。堕天进而剥夺了他的所有来生──
    「上天註定，你此生为了国家的伟大奉献，所以你的来生将会大富大贵、衣食无缺。」
    「而她本命定今日将死，谁也不能违反天命，既然你执意要救她，就得復出相对的代价牺牲。」
    克雷特所说的「这辈子」……
    他为了让我重生，牺牲了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
    过完此生，他便再也没有来生，成为一个孤单的灵魂。不得上天堂、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孤独的在人间游荡。
    将看着我无数次投胎成不同的人，却永远都不可能接近我……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朦胧之间，我转身望着克雷特，滚烫的眼泪不停滑落。
    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凝望着我，眼神坚定不移：
    「我爱你，有何不可。」

 Chapter 9

    （第三人视角）
    「哼──你以为唸个曙光咒就能杀掉我吗……」
    西莱莉亚见菲娜过于分神在克雷特身上，进而从后方突袭了菲娜！来不及躲过西莱莉亚攻击的菲娜，细嫩的颈子被紧紧掐住，痛苦得难以呼吸！
    「菲娜！」克雷特愤怒的吼着：「放开她！怪物！」
    即使再难受，菲娜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弒魔剑，她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中计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高举着弒魔剑，毫无踌躇、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鲜红色的血液顿时无止尽地涌出……
    菲娜忍下万般的疼痛，口中附诵了一句又一句，曙光女神赠与给她的祝福语──
    这是最后了。菲娜心想。
    「菲娜！？不、不要啊！不要──」克雷特发疯失控的怒吼，愤怒得全身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不要这样……菲娜，你最怕痛了不是吗？为什么……」
    地上尽是她温热的鲜血，源源不绝，血流成河。他多么想要，那些流淌的血是自己的。而不是她！
    「命运......是不可抵抗的。那叫作註定……」
    「我的死亡啊。不需要你来承担……」
    「不要！不要死！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下去！」克雷特颤抖的哽咽，理智早已被悲痛给淹没。眼前朦胧不清：「拜託……我不要你死啊……」
    「亲爱的克雷特……我不要永远失去你。」菲娜很是心疼，忽视身上的疼痛，坚忍地挤出一字一句，努力撑起憔悴的笑容，「永生永世，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那太……痛苦了……」
    「我愿意为了你自杀……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不要你的牺牲、你的痛苦，只为了……延续我的生命，阻止我命定的死亡……」
    咒语逐渐生效，菲娜全身上下都发出强大的白色的光芒，又耀眼又温暖，但对于西莱莉亚来说却如地狱的恶火般炽热！她吃痛的放开双手、作势逃开，但洁白的光芒只在一瞬间便将她晒成了一具丑陋发臭的乾尸！而背上的黑色双翼亦被燃烧殆尽，成了枯树枝、坠落于泥地上，四散瓦解。
    西莱莉亚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
    强劲的冷风快速拂过，乾尸便风化成了灰烬，随风飞起，最后，尸骨无存。或许三魂七魄也跟着飞散了，别说转世，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能成一个完好的灵体。
    「拂晓将至──黑夜即将落幕。消灭堕天西莱莉亚，夏特菲娜公主，人类桥樑，功不可没……」神木以欣慰的口吻说着，那低沉稳重的声音回盪于整座森林。束缚克雷特的树根也缓缓地收回。
    克雷特终于重获自由，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步履蹣跚，跌跌撞撞的来到菲娜身边。
    菲娜身上的光芒渐渐变小。她虚弱的躺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替克雷特逝去泪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慢慢的变得透明了……
    再也没办法帮你擦眼泪了，抱歉啊，克雷特。菲娜在心中苦涩地道。
    「好笑的是，绕了一圈，我仍然只能选择自杀。而且是最痛的方法，真是痛死我啦。」
    「对不起。对不起……」克雷特无力地瘫坐在地、自责地流泪；他这才发现，这辈子流泪的原因，一直都是为了夏特菲娜……
    他牵着菲娜的手，即使触摸不到，却仍能感受到温度。「你根本不需要为了我牺牲！」
    「我爱你。我愿意为了你自杀。」
    就像你说的。有何不可呢？
    菲娜淘气的嘟嘴道：「而且，我是为了自己好不好？我不要你只用『这辈子』爱我，我要你永生永世都爱着我。」
    曙光女神说，只要用弑魔剑吸取自己的身体能量、就能灭除克雷特身上的诅咒，换回他轮回转生的机会。
    前提是，夏特菲娜必须自杀，付出昂贵的代价。
    菲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克雷特俯身、亲吻了她的唇。眼泪穿透她的身体，滴落于地。
    「永生永世，只爱你一人。」
    菲娜心满意足的咧齿一笑，透明的身体最后变成了一颗白色的光球。
    克雷特伸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白色光球：「菲娜？」
    白色光球停滞在克雷特的手上，接着，渐渐融入克雷特的掌心里。他感到全身被一股温暖包覆着，彷彿菲娜正拥抱着他──
    此时，耳边出现深爱着的她的美丽嗓音。
    「克雷特，我真的好爱你啊……」
    「再等一会儿吧──晚一点点，我们就能再见面了。直到那时候，我会再次好好抓紧你的手，与你并肩、走到更远更远的世界……」
    「在等待你的期间，就让我好好地、静静地守护着你吧。所以，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牠们也会代替我给你指引的。」
    「这一次，不论转世成怎么样，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约好了哦。」
    「我们黄泉路上，不见不散。」
    克雷特垂首、看着自己的手心，上头烙印的金色文字正滚烫、发光。
    「liveintherealmoments.──chetfina」
    「您好，新任桥樑。」花草树木、蝴蝶及蜻蜓以及枝头上鸟儿齐声说道。
    克雷特慢慢地站起身，环顾着被阳光照耀的美丽森林。
    原本黑暗孤寂的森林，此刻却充满了欢笑声，居住着许多快乐的居民们！
    原来，这就是菲娜所看见的世界啊。
    「菲娜公主的爱人，虽然您看不见，但菲娜公主正在您身后对您笑着呢。」一旁年长的神木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怪不得克雷特感到有股暖流在周围旋绕啊。
    他缓缓昂首，望向天空，滚烫的泪水滑落。双手合十，满怀感激。

 番外【那名骑士】

    公主甦醒过后的第十日，也持续着自杀计画。
    这样的丑闻，在帝国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夜深人静，王宫内，公主所在的宫殿，忽然传出闹哄哄人声。急促的脚步、杂乱的争吵，一直延续到骑士团团长的宫殿！
    「克雷特！团长大人！公、公主，她被被被抓走了！」
    荷娜闯进克雷特的房间，原本正埋首于书前的克雷特，闻言，顿时站起身，激动得拍桌怒吼：「抓走！？还有脸来跟我说？为什么连一个人都顾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刚才夜巡时，才发现公主的房间一片凌乱！找遍整座宫殿也不见公主的影子。似、似乎被人给掳走了……」
    「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一个人去救公主。」
    荷娜惊慌的追问：「夜深了，也没看见犯人是谁啊！团长大人知道该去哪里找吗？！」
    「嗯，直觉。」
    克雷特连惯用的长剑、护身鎧甲也不配戴，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与外套，拿起一把手臂长的匕首，便快步走出了白银色的高贵宫殿。
    是海的味道，还有，海浪拍打的声音……
    怎么觉得，全世界都在摇晃呢……是地震了吗？
    不对──
    好晕啊，身体也使不上力……
    「老大，这次要怎么处理这女人呢？啊，真美啊……」
    我不是应该在房里吗？为什么有其他人在呢？
    克雷特在哪里？好吵阿……
    「这女人身分高贵，肯定能大捞一票。」
    难道，我被谁给抓了？
    这是梦吗？
    是场美梦……能够解脱的美梦。
    但，感觉会好痛啊。
    「高价卖给吝高旖笙国的人口贩卖商吧？我想想喔，喔喔喔！至少能卖到上亿元吧？」
    原来帝国公主的身价那么高啊？自杀真是一个奢侈的选择呢，卖掉自己的钱，或许还能救更多人呢。
    「老大！我觉得能分着卖。」
    「看看这头金发，美丽的眼珠，细嫩的雪白皮肤，可爱的鼻子跟耳朵……只要标榜是夏特菲娜帝国公主的身体，那些兴趣古怪的收藏家、肯定愿意高价收购的吧！」
    这些糟糕夸奖，我该哭还是该笑呢？
    「是啊！一个器官都能卖上千万呢！」
    「嗯，姦了再杀吧。」那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的耳边，低沉沙哑的成年男子嗓音，如蛊惑般迷人：「反正，你也不想活了对吧。」
    ……是啊。
    不想活了。
    可是，我好怕。真的好怕。
    此时此刻，未知的恐惧，竟然会大于想死的念头……
    看来我想死的意念，还不够坚定吗？
    一定是还不够绝望吧。
    「你们出去吧，我先来享受──」
    「老大，我们也有份一起享受吧？！」
    ……享受？享受什么？
    我慌恐得试图睁开眼睛，才赫然惊觉……全身上下，只剩下鼻子能够呼吸、以及耳朵的感官……
    这些人，对我做了什么事？我的身体！
    「碰」地一声巨响，那些骚动的人们一阵惊呼，接着是剑拔出刀鞘的声音，清晰而俐落。
    「一开始看在你们出身贱民的份上，糊口困难，偷我金银财宝可以。不管几次，我都能一笑置之，视而不见。」
    是克雷特的声音。
    「但放纵你们太过度了，多么的不厚道啊？」
    「今天，谁也不许活。」他冰冷的话语，毫不带感情及人性。
    说完这句，耳际留下的是一片混乱。眾人的怒吼，慌乱的脚步声，刀剑的摩擦声，浓重的血腥味。
    打起来了啊。
    给我打赢。克雷特。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能够睁开眼时，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有多么的后悔。
    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无能及无知，是真的可以害死人。
    也因为这样，更使我打算自杀的念头更加确立了。
    世界一片静謐，星空绚烂，海浪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以及一脚一脚陷进金色细沙的下沉感受。
    我还活着。活在这不容许我活下去的可恨世界。
    「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啊……」
    我被克雷特安稳的抱在怀中，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与不适。
    而他英俊的脸庞仍然英俊。对上我的双眼的瞬间，还是带着那张瀟洒平静的笑容，令全国女性失血过多而死的危险武器。
    一切都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却是一片鲜红呢？而他乌黑的发丝更有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滴落至我的脸上。
    我感受到炽热的鲜红触碰肌肤，缓缓滑落到下巴、颈子、锁骨。
    是谁的血？
    克雷特的？还是敌人的？
    他停步，先是替我擦去脸上的鲜血，才以带着歉意的口吻笑说：「让你做恶梦了。对不起。」
    我定睛一看，后知后觉，这人浑身是血！衣裤与肌肤尽是血红色，就像刚从血浴中走出！
    他用被鲜血给染红的宽大的手掌、轻抚我的脸庞。上头有乾涸的暗红色血跡，也有鲜红色的几道伤口，正血流不止。
    淡淡的月色垄罩他的全身，皎洁纯白的月光、与那惊悚的鲜红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下困扰了，没办法给你擦乾净啊。我知道你爱乾净，但先忍忍吧。」他见我呆若木鸡，只苦恼地叹口气，起身继续向前迈步。
    他宽大的肩膀、露出白森的骨头，皮下组织暴露在空气中，怵目惊心！
    肩头的肉是在打斗中被削去了吗？！难道一点也不痛吗？为什么还可以露出这种不以为然的笑容？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爆炸性的刺激了我的每个感官，使我的意识逐渐鲜明。
    「……是鲜红色的恶梦啊。」
    是为了救我吗……
    明明是梦，我却正在哭泣。
    无形中被推进了一个黑暗无边的深渊，无法自拔。
    滚烫咸湿的泪水与鲜红色血液交融，感受到无止尽的深沉悲伤，源自于懊悔与自责。
    再也没有任何救赎──
    是因为我，克雷特才得承受这些不必要的痛苦。
    为何要解救无数次选择死亡的人呢？
    就这样顺势让我去死啊，顺水推舟的，也没有人会责怪你的。反正全国上下的人，在乎的是你，也不是我啊！
    对这个国家最有利的人，能够扶持着国王的人，能够引导人民们向前进的人，全都是你。
    克雷特。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卖命的救我？我不明白。
    我窝囊的瑟缩在他的怀中，抓紧他湿濡的衣衫，歇斯底里，泣不成声，彷彿要将这鲜红的悔恨给刻上灵魂，永生谨记。
    「菲娜，别担心，没事了。我已经把弄脏你的人全杀光了。」克雷特轻拍我的背，哄小孩那般，嗓音温和清朗：「公主大人，现在仍然是纯白美丽的花朵呢。」
    该担心的是你才对啊……这人到底是有多么的状况外啊？还有空对我说什么噁心话？
    「你的伤口、你的伤……我不需要！我不想要你为了救我，总是──这些根本不值得！」
    很痛，绝对很痛的，我竟然在心疼这个白痴。
    「贴身侍卫应尽职责，公主无须在意。」克雷特不知道是第几次，说着令人难以信服的片面之词。
    不过我总觉得，这句话好熟悉。
    「就算我想死，却还是会害怕──不管是那些伤害我的人，还是受伤的你！我好害怕，要是还有下一次，以后以后……」
    「既然我谁都守不住的……倒不如让我去死……」
    我很无能。
    在这广大的世界里，哪怕我是帝国公主，拥有天生的优势，权力，地位，钱财；却如螻蚁般渺小，毫无力量可言，任谁都能够随手捻死。
    这样的软弱，却得赔上一个坚强的生命，太过浪费、奢侈了。
    「菲娜，我在阿。」克雷特低眸，深深的望着我，微微一笑，「梦醒了，谁都不会再有机会能伤害你了。」
    「你深爱着的、想要守护的一切，我都会替你守着。我就是你的盾与剑。」
    「所以，不需要自责……啊，要是那么自责的话，就拿你的笑容跟我换吧？今天以后，只要你能够露出笑容，就死也值得了。」
    我看着他倒映着唯美月光的眸子。这样的人，无药可救的温柔，应该用在别人的身上才对。
    不该是我。
    这么一想，眼泪更是不止。全国的女性们追杀我，我就看这该死的侍卫还能尽到他该死的职责吗。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我看你吓得腿都软了吧。」
    我嗤之以鼻，使劲抬起脚，还真如他所言，任何力气都使不出！他顿时憋住笑意，胀红的脸十分讨打：「不准笑，才不是害怕，是麻花毒的原因！」
    他爽朗的放声大笑，既无奈又配合地附和：「是是。」
    「真的不怕！」
    「我相信的。」
    「你明明不信。」我瘪嘴嘟嚷。
    太阳从地平线的那端升起，跃过孤寂黑夜，拂晓依旧会到来。
    看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啊。
    太真实了。
    「来唱歌吧？」
    我面露疑惑，不明白这傢伙的思路又跳脱到哪去了。
    「全国上下人民都知道的歌谣，菲娜，你忘记了吧？没关係，听我唱。」
    帝国啊名为洛塔迦雷
    富饶之地森林河川山脉围绕
    以神之名赠予公主
    太阳走出遮盖的乌云
    月亮捨弃守护的群星
    眾神天使终于离开伊甸
    是为了一睹公主的笑顏
    万物高歌那朵受曙光洗礼之花绽放
    今天的公主公主啊
    无论如何请您露出笑容吧──
    全世界因你而痴迷癲狂
    随着那好听的歌声，莫名的睏意袭来，再次将我送往遥远的梦乡。
    这一次，可能是很长的一觉吧，又或许，会做一个很美的梦。
    希望不要再被谁给吵醒了。
    在那样的夜色之下，那名公主丝毫没发觉──
    那名骑士健壮的身躯，阻挡了一夜之间形成的人间炼狱。
    沿途走来，金黄色沙滩上、自骑士身上流淌的鲜红，以及四散的残骸，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经过海水冲刷，等待着秃鹰、蛆虫啃蚀。
    其中，有颗人头的额中心、不偏不倚地牢牢插着一个匕首，在黑夜中散发着圣洁的白光，直到日出来临。
    来自谁的宣誓及威吓。
    近百具尸体，无一活口倖存。
    那名骑士──只为了换得那名公主的安然无恙。

 终

    时间来到洛塔迦雷帝国建国的第二十年。
    一位俊美高雅的成熟男性，穿着一身精緻刺绣的长袍，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王座之上，交叠双腿、面无表情地托腮沉思。
    或许是过去征战无数的原因，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散发出凛然神气的氛围。令人不敢随意侵犯，甚至是有任何怠慢轻蔑的态度。
    「凯西，我听说你又对科达伯爵家的长子恶作剧了？」即使他是身份尊贵的帝王，面对孩子的口吻，却毫无严厉，而是温柔中交杂着无奈。
    面前的凯西?杰罗帕斯塔大王子，只轻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耸肩：「我们这是扯平。」
    「什么意思？」
    凯西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立刻惹得一旁的仕女们心花怒放、讚叹连连。
    「弟弟妹妹的书被那该死的贵族给扔进沼泽里，我不过是把他也推进沼泽。这不算什么吧？父亲。」
    面对眼前无懺悔之意的儿子，身为父亲的自己都忘了……已经是第几次责备他了？要不是因为对这种场面太过习惯，否则自己早就被这牛脾气的儿子给气得暴毙了吧。
    「凯西，你明明知道沼泽里有鱷鱼。」
    要不是伯爵家的随从反应极快，不然现在可不会是这么轻松的谈话了。
    「天助我也，不是吗？」
    「凯西！」
    国王深锁眉宇，俊顏瞬间刷黑──
    这傢伙的狂妄自大，倒是跟一个人很像啊。虽然本来就是以先王之子、凯瑟王子名字的谐音起名的……可当年最难应付的，正是凯瑟大王子啊。
    如今，凯西这孩子倒是跟他不谋而合的相像了啊……
    「父亲……你一定没要看过，欧洛希和黎娜哭泣的模样吧？」
    没错，自从他们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国王低下眼帘，仔细想想，除了婴儿时期的嚎啕大哭之外，还真的没见过……
    「你是国王，每日忙于政务，这些我不在乎。反正我在乎的是弟弟跟妹妹──」
    「但你能不能不要阻止我保护弟弟妹妹？而你自己却盲目的袒护错的那一方！非常可笑。」凯西如同被逼急了般，不管也不顾的向国王大吼：「你知道你已经不再像是一个父亲了吗？」
    「……凯西。」
    「……黎娜要我跟你认错的，但我就是嚥不下这口气！为什么要因为出身就被那种可悲的贵族给嘲笑。我们的出身，来到这个王族，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十六岁的凯瑟大王子，是国王多年前从诺威亚国的贫民窟带回来的孩子，当时年仅四岁他便失去了双亲，严重的缺乏营养、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让国王心生了同情，就这么将小凯西带回了洛塔迦尔帝国。
    而来自明国的二王子欧洛希及萨拉赫拉国的黎娜，也是在类似的情况下，被国王给带回国养育。
    理所当然的，便成了毫无妃子、血亲后裔的国王的孩子。
    但哪怕毫无血缘，三人自始至终都是被国王珍爱的骨肉、捧在掌心上疼爱的挚爱。
    「父亲，你出身在盗贼世家，能体会的吧？」
    国王凝神，瞅着眼前的男孩，五味杂陈，这样的感受、对他来说并不是从来就没有的。
    那也曾是他最深、最大的自卑。
    「每天都要受到异样的眼光……即使身为王族，我们仍然摆脱不了最原本的骯脏血脉？我想，这就是你教会我的道理吧。」
    凯瑟苦涩地笑了笑，出于心酸、讽刺。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快步离去。
    国王懊恼地看着他的背影，耳际徘徊着他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我明明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们流泪了。」
    『这小子，其实还挺像你的。而非凯瑟王子。』窗外的老菩提树笑说。
    「不，他谁也不像……他就是凯西，是我的孩子。」
    长大了啊，凯西这小鬼……也学会了保护家人啊。
    国王莞尔，向一旁年迈的大臣招了招手，道：「海森大臣，从今往后，剥夺科达伯爵家的爵位，将拥有的家财全部赠与塔普安贫民村，并且从贵族中永远除名。」
    「是。」
    春季的梅花香伴着温柔的微风吹过，透过窗台，遥望着远方的墓园，中央驻立了四座冰冷的墓；克雷特国王不禁想起多年前的某些事。
    那名公主，她的笑容、声音、身影，至今依旧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动力。
    为了那名公主、完成她生前所有的愿望。也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些孩子的未来……克雷特只好请求花朵们帮忙传话了。
    「再等我一下。菲娜，我果然……还是很放不下心呢。」
    克雷特举起手，看着手心中的金色文字，就像在给予回应似的、微微发烫着。
    「不过，我的时代就快结束了。或许，是该让这些孩子来接手了啊──」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但这次不同的是，克雷特感觉到有双温暖的手正在轻抚自己的脸庞。
    熟悉的暖流，在周围旋绕。
    就和与菲娜分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她半透明的身影绽放着洁白无瑕的光芒，金色长发飘逸而灿烂，宛若天使般美丽动人。
    菲娜俯下身、在克雷特耳边细语。「好好休息吧，克雷特。」
    「我很想你，菲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