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咬口你的肉》 1-1 当时就挺突然的 方毅只是一早练球完洗个脸,头就被咬掉了。 花三秒鐘把头长回来后,转身,看见一位长着野兽黑圆耳的男同学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头颅。 吃得满嘴都是血,脸颊还沾上一点肉。将两颗眼珠用牙齿叼出,像吃果冻似的将它们含入口中,咀嚼,吞嚥。 方毅瞠目结舌站在一旁,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男同学将他的头抱在嘴前啃,连耳朵也不放过,咬掉耳垂后,吐掉耳钉。最后,他的脸只剩下左颊的肉和下頷皮肤,男同学露出满足却又不完全喜悦的表情,打一个饱嗝。 方毅想起老姐吃完一整包洋芋片时,也是这表情。那是一种做了某种极度爽快之事,却同时感到罪恶的表情,夹杂兴奋与不安。 方毅想上前捡回那耳钉,但见上头沾满口水,却步。 不对,现在不是捡耳钉的时候。 方毅继续站在原地盯着那奇怪的男同学。 男同学从书包夹层拿出一个塑胶袋,将他头颅上剩馀的肉撕下,打包,用邦提圈捆好。 左顾右盼,像在确认附近有没有人,将塑胶袋和方毅的颅骨收入书包。 起身,用清水冲净地上的血跡,来到方毅面前,环住他的腰,似乎想把他抱走,却抱不动。 「你要干嘛?」 方毅皱起眉头,那男同学一愣,与他对视两秒,看看手上塑胶袋,又望方毅,又盯着塑胶袋。 再度将目光转回方毅身上时,他撞鬼似的惊声尖叫,松开方毅的腰,将塑胶袋丢在地面,整个人贴到厕所门上。「你、你的头、头怎么还在?」 方毅搔搔头,毫不吝嗇和对方解释:「呃……因为我身体会再生。」或许是他从不受身体伤痛的威胁,面对这类突发事故总是格外冷静。 反倒那男同学瑟瑟发抖,持续退后,简直把方毅当成会吃人的妖怪。 「再生?什么再……啊!不要过来!」 「喔好,对不起。」原本拿了一张擦手纸要捡耳钉的方毅,被他一吼,站回原地,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头发。 头发是乾的。 他才恍然想起,湿头发已经被眼前这人咬去了。 「你、你都看见了?」 「算是。」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 「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吃你,我没有……」 「你有吧?你嘴边还有我的眼皮。」 男同学用手抹了抹嘴角,疯也似地尖叫。「我没有……我没有……」 忽然,嚎啕大哭。 方毅一吓,不知如何是好,上课鐘声突然响起,方毅上课从不迟到的,赶忙想佯装无事逃回教室。 那男同学见他靠近,大叫:「你说你不过来的。」 方毅有些无奈。「但我要回去上课了,不然你快走。」 那人擤擤鼻子,停止哭泣,看方毅几眼,偷瞄那包被自己丢地板的美食,似乎想捡却不敢上前拾取。 方毅留意到他的心思,弯腰拾起那包血肉,像在拿噁心物品般拎着小角,朝那男同学丢去。 「接好。」 那塑胶袋在男同学手上弹几下,才被接住。 方毅突然觉得嫌弃那包「外带」有点奇怪,毕竟是自己的肉。 男同学捏着那包塑胶袋,对方毅的戒心似乎降低不少,但仍紧捉书包背带,眼睛盯着方毅。 「快走啊。」 男同学试着脚往厕所踏出一步,确认方毅无动于衷,迅速抓着书包逃之夭夭。 方毅发现手上有血腥味,用洗手乳洗过手,也跟着离开厕所。走几步回过头,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旋转楼梯,上楼的,似乎是个学弟。 他将手插入口袋,讶异着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食人兽这种东西他只在动漫中看过,没想到在他的学校里也有一隻这奇怪的生物。 但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觉得上课迟到更要紧。毕竟从小不曾感受过疼痛,整个人被汽车辗碎,都能安然无事地趴出车底,安慰那被他救下、仅有擦伤的小妹妹,更遑论这次只是被咬掉一颗头。 虽然小妹妹当时害怕极了。 他快步回教室,第一堂的老师已经走到讲台上。他掏出抽屉课本,专心听课做笔记,突然想起离开厕所前,忘记捡那被吐在地上的耳钉。 下课后,他回到厕所时,那耳钉已然消失无踪。他像怪人一样趴在地板上寻找,被路人投以异样眼光。 他尷尬地笑着,失落离开厕所。但想着耳钉已经被那傢伙含过,丢掉就算了,大不了买个新的,又或者别戴,免得又被学长白眼说:「打球戴什么耳钉?小心撞到流血。」 不劳学长费心,他流血仅是零点一秒的事。另外,他这人从不花钱穿耳洞的,都直接拿回纹针穿。 1-2 再出车祸就把你器官挖出来卖! 方毅是个再生人。 小时候不小心打翻滚水在手上,母亲焦急地叫来救护车,被救护人员骂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母亲掀起小孩的袖子,正打算和救护人员争执,小孩被烫伤的皮肤却一片白皙光滑,犹如新长的一般。 救护车开走了。 母亲多次确认方毅的手上没有伤口,以为自己在作梦,回床上睡一觉,却又被方芸的哭声吵醒。 「妈妈,弟弟的手被切断了啦。」 方母立刻惊醒,连眼镜也没戴就衝下厨房。看见砧板上满是鲜血,一隻小小的食指躺在苹果旁,差点晕倒。 方母捧起方毅的小手,方毅却不停抽走,拿起刀子想继续切水果,方母颤抖着声音说:「阿毅,让妈妈看一下你的手,好不好?」 方毅满不情愿地放下刀子,将手伸到母亲面前,母亲来回翻着他的手,却发现十根指头完好如初。 她将砧板上的手指拿起,放在方毅的右手食指旁边,大小形状一模一样,连痣也是同个位置。可偏偏他的手指就是好好的长着,没有被切断的模样。 方母不可置信,愣愣地问:「这是你的手吗?」 方毅小脸淡定,点点头。「嗯,刚刚不小心切到的。」 「但你的手……」 「长回来了。」 于是这天,方毅在母亲和方芸面前演示了他已经试了上百遍的游戏,徒手拔出眼珠,一秒后漂亮的大眼又重新填满他的眼眶;用菜刀划开脖子,但血不一会儿便止了。 方芸被吓得逃回房间,母亲则摀着嘴,要方毅停止表演。方毅「喔」一声,将菜刀放回原处,拿起那瓣沾满血的苹果,洗净后,拿到电视机前食用。 这能力,令方家所有人感到震惊又有趣,某个小时候很胆小、长大后很失控的姐姐甚至某一天提议:「要不要把弟弟的器官拿去卖?只要每天切个几次,我们家就发大财了欸。」立刻被母亲臭骂一顿。 但方毅本人从有记忆以来,便与再生能力相伴,对此事没什么特别感觉,反倒因动不动就被叫去做危险工作感到困扰。 而且,这能力也并非毫无缺点,例如,这让他不懂体谅他人的痛苦。国小时看见同学跌倒在地磨破双腿,冷冷地说:「你哭屁?爱哭鬼。」被老师罚站一个中午。 又或者,他上课无聊拿钉书机钉自己的手,同桌男孩问他:「这样不会痛吗?」 他据实以告:「不会。」 男孩立刻夺过他的钉书机,也往手上钉。 鲜血渗出,男孩大哭,方毅若无其事写着生字本,假装这事与自己无关。 男孩却哭喊:「方毅跟我说不会痛我才钉的,方毅骗我。」 方毅脸臭了,他决定要跟这傢伙绝交。但在那之前,他又被罚站了,还加上半蹲。 在教室后,他用指甲不断刺自己的肉,发洩对同桌的恨意,以及满腔的委屈。 但这些都不是令他最讨厌的,长大后瞭解了人情世故,他慢慢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些难堪。 除了某件事是永远无法改善的。 细胞分裂需要能量,当然,他的肉也不会凭空產生。 根据他的经验,每生成一公斤的肉体,就需要多补充两千大卡。人头的重量约莫四到五公斤,再加上可能方毅比较聪明,脑子比常人大,断一颗头就必须补充一万多大卡。 这一万多大卡哪里来?当然就是吃。 出车祸的那日,他靠着吃下二十个十八吋披萨,才把身体长全,原本对他出车祸一事不以为意的一家人慌了,姐姐更是严厉警告:「你再给我出车祸,我真的要把你器官挖去卖了。」 方毅觉得极度委屈,要是他真受伤,这钱绝对比二十个披萨来得大笔。 「但你吃披萨保险又不会赔!」姐姐大吼。「你就不赶快跟妈说你的能力,亏她还帮你买保险,浪费!」 「对不起,我下次走路会小心。」最后,方毅依旧屈服于姐姐的淫威。 从那之后,方毅不再任意伤害身体,就算受伤,也会尽量利用学校团膳让自己补足热量。因为他家实在不是太宽裕,他也清楚,一个姐姐不会随随便便就说要把弟弟的器官拿去卖。 因此这次,他十分庆幸这傢伙是在学校把他的头咬掉,要是他回家才说要补充那一万大卡,方芸肯定立刻将他的心脏挖出来卖掉。 早在吃午饭前,他体内的adp便已多得令他脑袋浑沌,但身为好学生的他,还是认真听完四节主科。 午餐时间,他等着同学盛完饭,偷偷摸摸将剩馀的饭全部塞入碗中。 接着是油腻的猪五花,虽然他不是太喜欢油腻食物,但它富含的热量让方毅拋下个人喜好,解决那一万大卡才是最重要的。 方毅感受到身体能量渐渐恢復,将汤匙放下计算热量,差不多再吃五碗饭就好,但班里团膳已经用完,方毅离开教室,打算去和隔壁班同学求救。 这时,门边的同学呼唤他。 「方毅,外找。」 方毅肚子还有些飢饿,不太愿意理睬不速之客,他装没听见走出门,但没反应过来,手就被一个人拉着,往楼梯的方向奔去。 搞什么?他还有五碗饭没吃,这人把他拉走,是打算请他喝两杯高热量珍珠奶茶吗? 最终,他们停在人烟稀少的五楼厕所前,方毅看清那人的脸,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圆,嘴巴和鼻子小小的。常人头发总有几根褪色或发白,他的发色却是浓郁的黑,几乎不反光。身材消瘦,在高中校园中算个头小,长袖制服穿在身上有些过大,袖子盖过三分之二的手掌。 方毅一眼认出他,除了那对黑色的圆耳消失,他就是刚刚那吃掉他头的男同学。学号开头是「8」,下方绣着「周予铭」三个蓝字。 1-3 学长,让我吃你的肉吧 方毅对于这间接把他耳钉弄丢、又导致他必须补充一万大卡能量的罪魁祸首没好感,他天蝎座,记仇大师。但见对方有些畏缩,不太敢看他,也不说话,方毅没有耐心等待。 再给他耗下去,隔壁班的餐桶恐怕要搬下楼。 他主动打破沉默:「食人兽,找我做什么?」 「不、不要这么叫我,学长。」周予铭低下头,话说得微弱。 「啊。」方毅搔搔后脑,意识到这称呼确实无礼。「抱歉。」 周予铭将手绞在身后,也道歉:「对不起,刚刚偷吃你的头。」 方毅有些意外,原来是来请罪的,还以为他要杀人灭口。方毅对他的反感稍微降低些,一派轻松说:「没事,你没看到我长回来了吗?除了耳钉不见以外,一切安好。」 周予铭看看他耳垂,面露愧疚,坚定说:「我会赔的!」 「没差啦,那东西不贵。」方毅摆摆手,想起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才买了耳钉,其实也没必要为难学弟,加上他不打算花时间处理这事,不再执着于这事上。 「谢谢你,学长。」 「不会。你回去吃饭,我也要回去了。」 方毅满脑子都是即将被搬走的餐桶,急着想返回教室。 周予铭却叫住他。 「等一下,学长,你早上是不是有说,你的身体会再生?」 「嗯,对。」方毅烦了,但面对陌生学弟,他还是耐着性子。 「意思是我不管吃你几次,你都能长回来吗?」 「差不多。」 「不会痛吗?」 「不会。」 「不会死吗?」 「……不会。」兄弟,你问题真的很多。 「那你……」周予铭欲言又止。 「我怎样?快点说。」方毅很想弃这磨蹭的傢伙不顾。 周予铭突然「咚」一声跪地,将头埋在他脚前,方毅错愕不已,想把他拉起,低声骂:「你干嘛?我又没生气,等等别人以为我霸凌学弟。」 「帮帮我,让我吃你的肉吧。我怕我再忍着不吃肉就要杀人了。我现在真的每天都好渴望吃人肉,看到同学都像看到食物,好香,好饿,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失控咬死他们的。我不要,不可以。拜託,拜託,学长,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答应我。」 方毅愣了,周予铭说着,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快哭了。他硬是将他身体拉直,喝骂:「你先给我起来。」 周学弟乖乖在他面前站好,手揹身后,低着头。 方毅将手插口袋,问:「我先问你,你从小到大都吃人肉?」 「没有,我半年前被一隻狗咬了,昏迷很多天,醒来才变这样了。」 「你家人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敢说,他们很爱我,一定会为了我去杀人。」 这学弟似乎是个懂事的人。 「所以你就自己去抓人吃?」 「没有!」周予铭音量拔高,极力否认:「我没有杀过人。」 「别睁眼说瞎话,要不是我会再生,我已经惨死了。」 周予铭被他的话刺得张口结舌,更伤心了。 「对不起。但你是我吃的第一个人,我保证!我从发病以来就一直忍着不吃人,忍了半年都没吃。但我前几天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康復以后毅志就变得很薄弱,看谁都流口水,昨天是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才吃你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故意要吃你!真的……」 周予铭慌张辩解,有些语无伦次,眼眶又红了。 方毅暗骂这人怎么这么爱哭?但看着他焦急的表情,一时间无法生他的气。 一方面,从他的态度,方毅感受出他的为难与痛苦——不愿伤害他人,身体却难以自主,忍了半年终于饿昏头捕食人类,吃完后却不断和他道歉。 一方面,这学弟太楚楚可怜,除了态度外,那彷彿风一吹就会倒掉的外貌亦然。要非亲眼见证,方毅恐怕难以相信这人会咬掉人类的头作早餐。 他软下语气,安抚:「好,你冷静,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很乖。」 「谢谢你……」那学弟眼眶更红了,方毅撇过头,有点想拿东西遮住他的脸。 拜託不要用那种犬类的眼神看他。 「我大概懂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答应了吗?」 「没有,你先讲清楚,我再考虑。」 周予铭失落。「就是我饿的时候,来班上找你,你让我咬几口。」 「听起来好怪。」方毅虽不会疼痛,但对于被人咬这件事,他感到有些噁心。 「你也可以把肉切下来给我,我再吃。」周予铭强调。 「怎么切,切片喔?」 「都、都可以。」 「然后用塑胶袋包给你吗?很好笑欸。」方毅想到他打包他肉的行为。 「……不一定,但这些应该都不是重点。」周予铭越说越小声。 「嗯……」 方毅倚着磁砖墙,陷入沉默。周予铭和他请求十分合理,毕竟他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解决他难题的人了。 但答应成为他人的食物,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让我思考一下。」 「学长,拜託您。」 等等学弟,别用「您」称呼他。 「嘖,我是很同情你啦,但要我当别人的食物实在有点……」 「学长……」方毅的制服袖子被周予铭拉扯,他抬手抽回袖子,周予铭却又拉住他。 方毅又「嘖」一声,抢回袖子,周予铭唤第二声:「学长……」 方毅板起脸,严肃盯向学弟:「学弟,我告诉你,你不可以……」 但看到周予铭的瞬间,语塞了。 那傢伙眸中泪光盈盈,小嘴微噘,双颊红润,眉头轻皱。被袖子覆盖的细瘦小手轻轻捉着他袖口,像一个懂事的小孩,想让妈妈留下来陪自己,但又知道妈妈得上班,只敢轻轻的抓,惹人怜的表情让人不忍训斥。 1-4 你满脸是水的样子看起来太好吃 这让方毅整个人不正常了,他满脑子的道理到来到嘴边,差点变成「你好可爱」;而盘算好的拒绝正欲出口,险些脱口而出的却是「好,包在我身上」。 他强忍心动,扬着下巴,维持冷傲。「当别人食物太奇怪了,不行。」口气却不再强硬。「但如果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的话,好像也不错。」 周予铭见状,赶紧进攻:「我可以帮学长去合作社跑腿!」 「那个我自己去就好了。」 周予铭慌张。「还有帮学长提书包!」 「我没这么娇贵。」 「帮学长做扫地工作。」 「那你自己的呢?」 「叫朋友帮我。」 那他答应不就是在为虎作倀? 「坏小孩。」方毅皱眉。 周予铭二度慌张。「不只、不只这些,我上面只是举例而已,学长叫我做其他事也都可以,不要犯法和伤害别人就好。」 「我也不会叫你做犯法的事。」 「学长……」 别再露出那眼神了。 「只有学长能救我了。」 周予铭低头。 「拜託。」 周予铭又想下跪,被方毅阻止,牵起他时,他看见他眼里的渴求。 彷彿没有方毅的答应,他的世界就会天崩地裂。 不过确实是如此,这学弟不愿意伤人,若是方毅拒绝他,等同将他推进犯罪的火坑。 连拜託他时,都强调不能犯法,肯定是个有良心的小怪兽,不希望事情这般发展。 那他又怎能视而不见? 被周予铭死缠烂打的央求,方毅有种被拿捏住的不悦感,似是深知方毅面冷心热,竭力将这点利用极致。但想想周予铭的立场,他除了纠缠方毅,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救自己? 如果是方毅,或许也会这般选择。 最终,方毅败给心软及同理心。或许也是被这人的道德感感动。 「好啦,我答应你。」方毅叹一口气,将目光拋向远方。周予铭尚未缓过神,方毅回过头,将餐盒塞入他手中。 「但在那之前,你要拿着我的碗,去把你们班的饭全部盛给我。」 「蛤、蛤?为什么?」餐盒又在周予铭手上弹,险些又接不住。 「什么笨问题?当然是我要吃啊。你以为我长肉不用力气吗?我先跟和你预告,我每长一公斤的肉,就要消耗两千大卡,意思是你今天吃我一颗头,就要请我就要吃一万大卡的食物。你早上还不知道,我不逼你赔偿,但从今以后,除了听我的话以外,吃我肉以后都要请我吃相对应热量的食物,要能吃的那种,不可以叫我喝一碗公的奶油。现在你去盛饭,让我把早上丧失的热量补回来,不然我就不给你吃了,你就继续忍着你的食慾吧。」 周予铭拿着餐碗,凝视里头的菜渣,没有立刻动作。 方毅催促:「快去。」 周予铭抬头。 「那我盛完以后,能再吃你一些肉吗?」 方毅傻了。 「你会不会太贪吃?你不是还打包了一些走吗?」 「我吃完了。」 「我脸上的肉算多吧,你这就吃完了?」 「可能发病以来我已经忍半年了,你是我吃的第一餐,一吃,就停不下来……」 「我真衰,遇到一个贪吃怪。」 周予铭又露出我见犹怜的表情,「可以吗?」 方毅当坏人的计画彻底失败,气得捲起袖子,低喝:「要吃现在就给我吃,吃到饱,吃到吐,我等等不想再看见你了!」 方毅的上手臂因被袖子覆盖而极少曝晒阳光,和打球晒黑的前臂成色阶,是他小时候拥有的雪白肤色。周予铭看见他的肉,忍不住飢肠轆轆地舔拭嘴角,但有礼貌的他,还是先和学长道谢。 「谢谢学长!」黑色的圆耳从发丛冒出头,皮肤慢慢开始长毛,化身一隻拥有熊耳但身体像巨大藏獒的生物,制服扣子被撑开。 方毅被吓呆了,眼睁睁看着那高他一米的黑东西将他的双臂撕去,吐在地面,恢復人形。方毅手臂重新长出,变回和儿时一样的肤色,他看着蹲在地面啃他手臂的学弟,愣愣问:「你咬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喔?」 「嗯!比较方便咬。」 方毅就这么注视着周予铭像啃鸡翅似的,把他的手臂啃到见骨。他撇过头,后悔看完这整个过程,周予铭说:「学长,我要去盛饭了。」 「去,快去。」但刚目睹人类茹毛饮血的方毅,已经食慾尽失。 这世界怎么动不动就为难他? 方毅暗自叹惜。 于是两人在方毅高二、周予铭高一这年的中秋前夕,展开一段不可告人的诡异关係。 大部分时间是周予铭主动来找方毅,带着飢饿的肚子,用小狗似的眼神和方毅乞食。 或许不是乞食,是用人畜无害的表情诱惑方学长掀起他的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臂,让他扑咬。 画面十分不寻常,因此他们通常选择无人的图书馆三楼舞台教室进行这秘密交易。那里只有话剧社社课时间或週六的特殊课程会被使用到,加上有个能容下两人的大置物柜,要是真有人来,还能躲进柜中避风头。 方毅曾提议做这种绝对不能让他人发现的血腥事,找间厕所关着更安全。 但周予铭嘴扁扁嘴摇头:「不可以在厕所吃东西,会想吐。」 「那你为什么当初要在厕所袭击我?」方毅不解。 周予铭撇过头,心虚地说:「因为你满脸都是水的样子,看起来太美味了。」 方毅听了他的荒唐理由,后悔莫及,想当初就不应该为了逞一时凉快,将整脸和头发用水泼湿。 1-5 我今天可以吃肚子吗? 这日,方毅从实验室返回教室,又见周予铭蹲在他们班门口。 「学长,请问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听见这话,他知道这学弟肯定又饿了。 「你怎么这么容易饿?」他长得一副营养不良、不爱吃东西的模样,食量却异常大。 「我的飢饿好像会累积,之前半年没吃东西的饿,全都补来现在了。」周予铭老实回答。 「那放学再去图书馆三楼,我给你吃。现在,先帮我把吹风机拿去体育室还。」方毅用下巴指指做科展实验和游泳池借的吹风机。 「好的,学长。」周予铭取过电线整齐捲在把手的吹风机,抱在怀中,但方向错误,又让捲好的电线垂到地面。 方毅懒得理笨拙的学弟,拎着铅笔盒和笔记本回教室,周予铭拉他。「我有点嘴馋,能给我吃根手指吗?」 「要上课了,跑去图书馆来不及。」 「没关係。」 「什么没关係?你上课都都迟到的吗?」 「在这里就好。」 方毅没回过神,周予铭擅自端起他的手,确认附近没有来人,下一秒,他的右手食指已经被含入口中。 温热潮湿的口腔包覆手指,那特殊的感觉让他有点浑身酥麻。不过想他咬都咬了,也无须怪罪,没被发现,赶快咬掉就好。 但那傢伙仅是瞪着圆溜大眼、含着手指看他,微微皱眉,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方毅催促:「好了,你是要吃多久?咬掉就松口,有人来了。」 周予铭这才松口,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那什么表情?给你吃还嫌弃,没礼貌。」方毅将沾满口水的指头抽出,皱眉,忽觉不对劲,再次端详自己不知道是新是旧的食指片刻,发现上头仍有早上不小心用原字笔画到的痕跡。 「欸?你没吃吗?」 「嗯。」 方毅傻眼。「你干嘛含了不吃?很噁心欸。」 「你的手有塑胶味,我不敢吃。」 方毅闻了闻左手,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恍然大悟。「因为我刚刚实验戴乳胶手套,戴久了本来就有味道。」 「那、那我会不会中毒?」周予铭撇嘴。 「没这么夸张。」方毅好气又好笑。 「那就好。我还是下午再吃好了,对不起学长,打扰你了。」 「喔,好,你可以齁?别乱咬人喔。」 「不会。」周予铭应,抱着吹风机跑掉。 方毅到洗手台用肥皂洗净双手,但心理作用的缘故,他依旧感到手指黏黏的,周予铭口腔的热意,残留于指节,他又一次开水龙头冲冷水,像是要将皮肤的记忆冲去。 放学后,方毅抵达舞台教室,周予铭已经坐在门口等他。 看见方毅后,眉开眼笑,但不是迎接他,是种看到美食上桌的笑。 两人脱鞋、将鞋藏于柜后,进入教室并锁上门。方毅将书包放在一旁电脑椅,人坐上沙发,双手豪迈地张开在椅背,捲起袖子。 「来吧。」 周予铭迟迟未动作,方毅转过头看他,他正用祈求的小眼神看着他。 「我今天,可以吃肚子吗?」 「为什么?」 「想吃吃看。手,有点吃腻了。」周予铭跪坐在沙发上,抿嘴,似乎想讨好卖乖。 方毅差点忍不住往他头上敲一拳。这傢伙看似乖巧,其实比想像中的难伺候。 「不可以。」 「为什么?」 「今天穿制服很难掀。」这是藉口,他只是不想露着肚皮让一个人趴在上头啃。 「那我帮你脱掉?」 「不要,给我乖乖吃手就好。」 周予铭跪着不动作,方毅略显不耐。「不吃我穿外套囉,你今天就饿肚子。」 周予铭出声:「学长,大家吃肉也不会一直吃猪脚或鸡翅,不是吗?」 「好像是这样没错。等等,为什么我要被你说服?」 「顺便把学长身上的旧皮肤也替换掉,不是也很好?」周予铭眨眨天真的双眼。 「而且学长用新的手去打排球,感觉比较痛。」 这傢伙,怎么知道这种事? 「因为我发现学长只要给我吃手,隔天打球就会瘀青。」周予铭彷彿听见他疑惑。 方毅被他的细心震惊,没想到这食人兽默默在关注自己,不知道该感到恐怖抑或是开心,像在观察水果有没有撞烂一样。 方毅又陷入思考,摸摸肚子,想像周予铭牙齿咬着他腹部的画面。 鸡皮疙瘩。 但见周予铭在他的手臂咬一口,对着他心满意足地傻笑,说:「不过如果学长不要,我也可以吃手。反正只要是学长的肉,我都喜欢。」 无邪的笑容,瞬间让方毅觉得拒绝他是滔天大罪,他只是个不想一直吃猪脚、想吃吃看猪排的小孩而已。 「好啦,给你吃。」他妥协,暴躁地解开制服扣子,腹肉敞开,死鱼般睁眼瘫在沙发上。「但先警告你,吃掉的肉记得还我。」 「知道了,等等带学长去吃回转寿司,我今天带了两千块出门。」 「这么好啊?」方毅这辈子只吃过一次回转寿司。「你钱拿家里的吗?」 「算是,但是是我自己用妈妈给我的餐费存的。我已经半年没吃东西,现在可以请你吃好多餐了。」 周予铭化身成黑色怪物,张开长着密集尖牙的大口,开始咬方毅的肚子。 方毅肚子奇痒无比,却被黑东西压得动弹不得。牙尖曖昧地滑过他的侧腰,舌头在脐边游走,若非知晓不可喧哗,他险些就叫出声。 「你可以咬掉再慢慢吃吗?直接趴在我身上吃很痒。」 「你的肚子太硬,咬不掉。」 变相夸奖他练腹肌有效,但方毅开心不起来。「那可以不要用舔的吗?又不是冰淇淋。」 「可是学长身上有很好吃的味道,直接吞掉太可惜。」 虽非贬意,但身为一个人类,获得这样的形容词实在不值得骄傲。方毅索性闭上眼,任那黑东西宰割。 「我有听说人肉吃起来像猪肉和羊肉的组合,你吃起来感觉是什么?」 周予铭边咀嚼边回应:「我觉得你的肉吃起来很像高粱口味的牛肉乾,虽然很有嚼劲,但很香。」 「算了,不要说了,会害我以后不敢吃牛肉乾。」 周予铭直起身子,拿卫生纸擦嘴巴,方毅以为他用餐完毕,吃力地爬起。 但那隻黑色生物又从另一个方向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回沙发。 「你这饿死鬼!」方毅拧那黑东西的耳朵一把,当作教训。 「啊,对不起,学长,你真的太好吃了,再让我吃几口。」比起疼痛,那黑东西比较在意吃。 方毅放弃挣扎,暗自决定待会要点二十五盘寿司,把每一个品项都吃过。 但就在周予铭吃在兴头上、方毅陶醉于寿司滋味的想像,舞台教室的门传来解锁声。 方毅猛地回过神,呼唤周予铭:「有人来了。」 周予铭充耳未闻。 「喂!喂!周予铭!」 但周予铭聋了似,继续享用着他的腹肉。方毅意识到他的贪吃已经无可救药,决定直接推开他,未料那东西实在太重,方毅怎么推,都不动如山。 方毅心想完了,不到一个月,他们的秘密就要被发现了。 但那人打开门,和他对上一眼,立刻又「碰」一声闔上门。被关门声吓到的周予铭转为人形,慌问:「刚刚有人吗?」 「……对。」 「那我们怎么办?」 「嘘,别说话。」 方毅摀住他的嘴,将制服胡乱套上,拉着周予铭躲进置物柜。 立刻被里头的灰尘给震退,环顾四周寻找新的躲藏地点,视线最后落在,位于舞台旁的灰色塑胶门。 1-6 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 为了准备教师节的社团表演,话剧社社长林洁芯来到舞台教室。 但一打开,便撞见一隻奇怪生物,趴在一名裸着腹部的男同学身上,啃咬他的肚子。 她立刻将门重新甩上,揉揉眼睛,再次开门。 舞台教室空无一人,物品摆放的位置一如往常,只是上一位使用者似乎忘记关灯。 她松一口气,果然是她看错。 她将道具推入教室,看见其中一个置物柜的门没有关好,狐疑地走上前,使劲将门打开,大喊:「最好是我看错!我就算再有病,也不可能產生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让一个奇怪生物咬肚子的幻觉。一定是有人躲在这……欸?没有人啊?」 她又看向另外一个柜子,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鼓起勇气上前,大笑:「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们在这吧?因为我之前也是想说这里有个大柜子,所以可以跑来这里做坏事。哈哈哈,被我抓到了,就地正法吧。」 但说完这句,她只看见一隻蜘蛛从置物柜中爬出。 她吓得跳上沙发,茫然若迷,稍微移动身子,压到一滴红色液体。 「这什么?顏料?」她用手指抹起,闻了闻,辨出是血的味道,再度跌坐在沙发上,怯生生地环顾四周。 副社何承睿抱着一顶假发进门。 「姐,你在做什么?」 「何承睿,教室闹鬼了。」 何承睿一脸淡定。「喔,没差啦,你等一下演一次那疯女人,鬼就被吓跑了。」 他将假发戴起,迅速甩动确认它是否牢牢固定,看起来颇像疯子。 「明明是被你吓跑。」林洁芯瞪他一眼,走上前摸他的假发,吐槽:「你发质好差。」 「一顶五十你是要多滑顺?欸等等,那里有一撮头发。」 「啊!哪里?」 「骗你的。」 两人打闹起来,暂时停止追究社团教室的灵异事件。多功能教室中的方毅和周予铭趁机溜出,躡手躡脚溜至前门拿鞋。 「我第一次知道两间教室是相通的,我之前还以为那门打开是储藏室。」离开图书馆,方毅的心跳才终于减速,悠哉地朝大门的方向走,眺望远处西下的夕阳。 周予铭却没在听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地回覆:「学长,我还没吃饱。」 看着方毅因汗水而光滑剔透的脖子流口水。 方毅将手臂伸到他嘴边,腹诽这人满脑子只有食物,没好气说:「现在附近没人,快吃。」 周予铭欣喜地张口咬下,将两隻手攀到方毅的臂上,狼吞虎嚥。 于是一人吃着,一人举着手,在夕阳馀暉的照耀下,离开学校。方毅感叹,若非他平时练球练得勤,回家肩膀恐怕要痠一整夜。 「吃慢一点,小心噎到。」 「是,学长。」 抵达回转寿司店,两人抽号码牌,等二十多分鐘入座。方毅虽飢饿难耐,依旧至厕所洗净双手,拿湿纸巾将杯具、筷子及桌面擦拭一遍,才开始拿回转台上的食物享用。 他细嚼慢嚥,集满五盘,将盘子丢入回收口。萤幕响起抽奖的音效,周予铭喊声:「我想抽到企鹅。」 方毅看一眼告示,这期的扭蛋是动物公仔,有企鹅、长颈鹿、猫熊、绵羊、大象等造型,这些动物被做成公仔稀松平常,但有个长满长毛的黑生物,令方毅感到意外。 通体乌黑,毛长蔽眼,全身上下只有白晃晃的牙齿特别显目,是藏獒,那长得和周予铭体内怪物一样的生物,格格不入地被放在一群可爱动物中央。 方毅夹一口寿司吃,视线转向紧盯萤幕的周予铭,想他还真是孩子气。可惜小人衝浪失败,扭蛋没有滚落,周予铭失落,扁嘴趴下。 方毅嘴角失守,啜饮一口茶:「不用担心,我打算吃二十五盘,你肯定会抽到的。」 周予铭才振奋心情,看着方毅吃寿司,替他将空盘丢入回收口。 第二十盘,萤幕显示中奖。 周予铭兴奋地将扭蛋转开,但见抽到的是藏獒,小脸一下子皱了。 「为什么是这个?我不喜欢。」 他将藏獒丢在桌面,鼓着脸。 方毅捡过被拋弃的公仔,转几圈查看,不以为然。「不会啊,满可爱的,长得很像你。」 方毅意识到这话像在间接夸周予铭可爱,耳根子忽然染上微红。 不!他不是这意思! 所幸周予铭在意的不是这个,不可置信问:「我真长这样吗?」 「对,大概大个几千倍,多个熊耳朵就一样了。」方毅据实以告。 周予铭取回那公仔,来回端相,嘴角愈垂愈低,眼神愈来愈慌。最后,将脸埋入臂弯,小声说:「我是怪物,我果然是怪物。」 方毅准备夹寿司沾芥末的手止住,眼前瘦小的学弟身体开始上下抽动,似乎在哭。 方毅一震,忽然后悔把藏獒像他的事告诉他。 他将寿司放回盘中,从铅笔盒拿出美工刀,用酒精纸巾将刀片擦拭乾净,使劲从脸颊割下一块肉。 他用乾净筷子夹起,叫起周予铭。 「起来吃东西。」 「我不能吃寿司,会吐。」 「这不是寿司,这是我的脸颊肉。」 周予铭爬起,凝视那块滴血的肉,茫然未语。血落入方毅的茶杯,渲出一朵红花,方毅又把肉夹得更靠近他嘴边,周予铭才张口吃掉。 「谢谢学长。」周予铭不知道方毅为何忽然餵食自己。 「周予铭。」 这时,他发现方毅直勾勾盯着他,眼神认真。他吸鼻涕,困惑问:「怎么了,学长?」 「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 隔壁桌传来中奖的声音,一名年轻女孩打开扭蛋时,埋怨:「蛤?我比较想要抽到藏獒欸,怎么是企鹅?」 方毅从周予铭面前移开目光,转过头和女孩搭话:「同学,那要不要跟我换?我抽到藏獒,但比较想要企鹅。」 那女孩先是一愣,随后答应:「好啊,太棒了。」 方毅接过女孩的企鹅公仔,笑笑地丢给周予铭,「接好喔。」 周予铭却未伸手,企鹅掉在他腿上,方毅正想笑他,发现眼前的少年泣不成声。 「你干嘛?」 「学长,谢谢你。」 2-1 储备粮食 穿着白衬衫、黑大衣、外貌高?俊俏的金发少年将校园所在的区域绕过一圈后,返回学校大门口。摸入西装裤口袋,取出一台陈旧手机,按下备註「孙先生」的号码,拨打电话。 「孙先生,我彻底调查过了。这两个月,附近和校园内皆无人离奇失踪,也没有食人兽袭击人的消息,不太像食人兽定居七个月的地方会发生的事,因此研判是侦测器出问题。我要把它拿回总部去修理,麻烦开辆车来载我,这地方一个小时才一班公车,搭大眾运输不方便。」 电话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男声:「侦测器不可能会坏。」充满着不可违逆的气势。「你继续驻守那里,下个月的生活费我会转给你,仔细调查,不要漏掉任何蛛丝马跡。」 少年感到晴天霹靂,「孙先生,我已经在这穷乡僻壤蹲两个月了。」 「两个月怎么了吗?没把人抓出来,二十个月也继续蹲。」 少年小声诉苦:「但继续在待在这鬼地方我会疯掉,这里连好市多都没有……」 被孙先生打断。 「出任务逛好市多?你上次捅出那娄子,没叫你去山上已经是同情你。我待会要去开会,若是任务失败,你明白会面临什么样的惩处。好自为之,别白白浪费这将功赎罪的机会。」 语罢,孙先生掛断电话。 被一声「嘟」剥夺抱怨权利的少年,登时满腹怨气,大骂:「没良心的老东西,这里一根食人兽的毛都没有,是要老子赎什么罪啊?」 他用力踹一脚花圃的红砖,肩膀忽被拍两下,回过头,一名头上戴发捲的女学生正满脸红晕,拿着手机,害臊地将手揹身后。 「同学,我觉得你长的很好看,能和你要ig吗?」 看到那发捲,少年心情更糟糕了。自从他嘴砲学姐戴那东西出门很可笑、被一群前辈集体羞辱「空有一张帅脸,不尊重女性」后,他就对这东西恨之入骨,这什么鬼流行?要不乾脆戴浴帽出门? 他用杀气腾腾的眼神斜睨那女同学。 「没看到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吗?滚。」 「对、对不起。」 女学生吓得跑回友人身边,友人笑到眼角渗泪,被女学生骂冷血。 少年又踢红砖一脚,手插口袋,气愤走人,想回宿舍睡一觉再说,看见一名妇人牵着隻黑色台湾犬经过。 那狗鼻子贴在地面嗅,拉着主人来到角落,花圃边有块肥猪肉,不知是哪个嘴巴破洞的傢伙掉的。那黑狗看见,张开狗嘴咬去。 「黑暗骑士,不要乱吃地上的东西。」 妇人拼命拉扯韁绳,阻止狗吃下那块肉。 少年高冷地斜视一人一犬。 那隻狗叫「黑暗骑士」? 太、太帅了吧! 但「黑暗骑士」不遵从主人指示,将地上的肥猪肉咬入口中,不久,触电似的开始抽动,瘫倒在地口吐白沫。 「黑暗骑士,黑暗骑士!你怎么了?」 妇人用力摇晃爱犬,黑暗骑士却没有反应。妇人慌张将黑暗骑士抱起,张望四周。 少年被这一幕吓到,发现附近没人,深怕被当成兇手或叫去帮忙,赶紧跳上一旁的youbike落跑。 快速踩踏板的路上,他心中十分悲痛。 黑暗骑士被敌军暗算了。 但他怕狗,没办法救牠。 回宿舍,他惋惜地躺在床上缅怀牠,猛地灵光一闪。 暗算黑暗骑士的方法,似乎可以运用在他的猎捕食人兽计画上。 若方法可行,他只需躺在宿舍,食人兽便会自动上鉤。 他从床上坐起,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聪明之人。 黑暗骑士,请你不要感到悲伤,你的壮烈牺牲,将会为世界带来帮助。 少年不走梯子,直接跳下床,发出巨大声响。在室友的的异样目光下,拿出快煮锅及调味料,开始製作诡异的料理。 室友跑出房间,拨电话和舍监求救。 「舍监,我能不能换宿舍?我的新室友怪到有点惊悚,他刚刚还在拿美工刀切自己的肉。」 可惜被舍监无情拒绝:「不方便。」 方毅所属的排球队晋级全国赛,比赛将办在高雄某间大学的排球场,至少会南下住宿两天一夜。但第一场的对手并非强敌,队员们都有心理准备可能会住更久,于是比赛前夕,方毅带菜刀和大保鲜盒去学校,暂时收在抽屉中,等待那贪吃的学弟来找他。 放学时间,两人一如往常地前往旧科馆——自从发生那场惊魂的突发事件,两人不敢再使用图书馆三楼,转移阵地至几乎成废弃状的旧科学馆地下室。那里灰尘多,方毅原欲拒绝,但周予铭当天就拿着扫具及抹布将地下室打扫的一尘不染,方毅被他对吃的执着感动,接纳这个新据点。 尚未抵达用餐区,周予铭的下巴已经沾满黏呼呼的口水。方毅严重怀疑这傢伙言词造假,不相信认识他以前的那半年,他能把持着不吃肉。否则这连一天不吃他都按捺不住的人,那半年岂不是得绑着自己? 抵达地下室,方毅自动解扣上衣,最近密集练球,他要求周予铭别吃自己手。 反向跨坐在木头课椅上,将手垂在椅背,让那黑东西掛在他背上啃食。 那黑东西发出「姆啊姆啊」的咀嚼声,爪子将他明天重要的双臂按出红痕。他不悦地打走他的手,那东西又攀上。知进食中周予铭不怕痛,于是他不停打他,直到他改抓腰部。 吃饱后,周予铭心满意足坐在地面,见方毅没有如常立刻穿上衣服,提醒:「学长可以穿衣服了,我吃饱了。」 「不,我书包里有菜刀和保鲜盒,你切几块肉走,带回家冰冷冻。」 「要做什么?」 「我明天会开始请公假去比赛,可能下礼拜一前都不会回来,所以让你先储备粮食。」方毅想到过去保存食品的经验,又补充:「不能用咬的,沾过口水容易坏。」 周予铭像被宣告一年不准吃麦当劳儿童餐的小孩,震惊失落地瞪大双眼。 「……这么久?」 「一个礼拜而已还好吧?又不是叫你禁食。」 「可是,新鲜的学长比较好吃。」 这话方毅听在耳里觉得怪怪的。 「不管,你带回家冰冷冻,退冰也能吃。」 说着,拿出书包的菜刀切下一块腰侧肉,放入保鲜盒。 「拿去,自己用。」 周予铭撇嘴不动,在方毅的多次催促下,满不情愿地挖肉。 「那学长今天割了这么多肉,晚餐要吃什么?」周予铭的语气透漏出他闷闷不乐。 「看你带多少钱。」 「嗯……二九九吃到饱可以吗?」 方毅笑了。「满会算的嘛,知道这种时候吃吃到饱最划算。」 「有间我以前觉得便宜又好吃的吃到饱,想带学长去吃吃看。」 「好。」 周予铭舔一口从方毅身上滑落的血液,又割一块大肉。 「学长的肉越来越冰了。」 「我很冷。」 「我快好了。」 「慢慢来就好,小心手。」 结束后,周予铭将刀子擦乾净还给方毅,方毅穿上制服,想着之后冬天,一定要再换个更温暖的地方餵周予铭。 背起书包,转过头,看见周予铭的斜背包鼓得扣不起来。 方毅目瞪口呆。 「割那么多是要过年吗?还直接用书包装,脏死了。」 「因为孤单的时候就会想吃更多东西。」 「那你不要让路人看到,等等人家报警。」 「好。」 于是周予铭乖乖将一块肉塞入口中,让书包勉强能扣上。 2-2 请各位主人看好你们家的狗狗 走在路上,方毅撞见电线桿上贴着一张告示牌。 温馨提醒:近日有不肖人士于路边投放毒肉,请各位主人看好你们家的狗狗,避免牠们误食身亡。 方毅不太在意,他们家没养狗,无须担心这事。 身旁的学弟忽然开始躁动,停下脚步,鼻子嗅闻四周。「学长,我闻到一个很香的味道。」 「不要跟我说是我身上的味道喔。」 周予铭鼻子挨近他,将他全身闻过一遍。「不是。」 接着,开始犬似地用鼻子四处搜索,一下闻马路左侧,一下闻右侧,最后,在一个变电箱旁蹲下,探进变电箱与杂草的缝隙,雀跃大喊:「学长,我找到了。」 方毅凑上前看,变电箱旁有块像照烧鸡腿的不明物品,似乎精心料理过,上头还撒芝麻。 方毅不禁好奇为何这里会出现鸡腿,周予铭的身体向前倾,露出贪婪的眼神。 化身成熊耳藏獒,张开血盆大口。 方毅先是愣两秒,随后,用救球的速度将周予铭拉起,气急败坏质问:「你干嘛?你该不会想吃吧?」 周予铭变回人形,心虚地抿抿嘴,又偷瞄一眼那照烧鸡腿。 方毅头痛,直接将那失控的人类拉走,命令:「不准再看了。你是狗吗?为什么要叼地上东西来吃?」 「不知道,身体的本能。」 「但你至少要有一点控制能力吧?叼地上东西吃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对不起,学长,我、我可能不太正常。」 「不用你提醒。」但方毅想起那日在回转寿司店周予铭自卑的表情,立刻改口:「不过那东西,看起来确实不错吃。」 方毅觉得自己已经丢失身为文明人该有的原则了。 但他旋即留意到这事的怪异之处。 照理说,会吸引周予铭的香气只有人肉香。 那东西若是照烧鸡腿,周予铭闻到时应该会反胃。 但变电箱旁,怎么会有人肉呢? 怎么想,都不合理。 不过方毅决定不要为了一隻鸡腿伤脑筋,或许周予铭只是被上头的酱料吸引。两人坐上公车,周予铭的大书包撞到一名穿大衣的少年,和他道歉以后,至后方的空位拉扶手。 来到吃到饱鸳鸯火锅店,方毅点了一锅日式昆布、一锅寿喜烧汤底。进门就夹一大盘肉,丢入寿喜烧锅,补充流失的热量。 周予铭拿着英文课本在看,方毅问:「背单字?」 周予铭点点头。「嗯,老师说我再考零分,就要每个单字抄五十次了。」 方毅挖一口咖哩饭,回想高一的英文——他通常小考都能满分,段考则因作文通常会被扣个三到五分,不晓得这傢伙是怎么考零分的。 他喝一口昆布汤,味道爽口不腻。 周予铭突然说:「不知道学长的肉丢下去煮,会是什么味道。」 方毅差点把昆布汤喷出。 「拜託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认真背单字。」 「喔……」 但才刚低头看单字没多久,周予铭的注意力又飘向冒着白雾的火锅,瞄瞄方毅身上的肉,吞口水。 方毅注意到他的眼神,「怎么了,就这么想煮?」 「煮什么?」 「……煮我。」为什么要逼他说出这话? 「学长觉得噁心就不要了。」学弟很贴心。 但下一秒,他的口水滴在英文课本内页的两隻海獭上。 方毅无奈,他这饿坏的样子太让人怜悯——虽然他不久前才吃完一顿——加上这餐是周予铭请的,让他眼巴巴看他吃也不好意思,决定拯救课本上那两隻可怜的海獭。 方毅叹口气。「给你选一边煮,选了就不能换了,我不想用煮我肉的汤再去煮其他东西吃。」 「真的吗?」周予铭双眼发亮。 「对,你快点选。」 「学长比较不喜欢哪个?」 周予铭问,眼睛却紧盯寿喜烧锅。 「寿喜烧。」 「那我吃寿喜烧囉,谢谢学长。」 周予铭放下英文课本,兴高采烈地从背包中拿出刚才切下的肉,和方毅借菜刀,将方毅的肉切片。 吃到饱店通常不会有人检举外食,而那些肉也被周予铭切得不像人肉,方毅并未阻止。 但见周予铭刀法拙劣,随时有可能切到手,他愈来愈不安。 「要不要我帮你切?等等你切到手。」 周予铭摇摇头,下一秒刀片和他的食指擦过,方毅直接抢走刀子和肉,老练地替他切肉。 不到五秒,手掌大的肉切成一煮就熟的薄度。 「拿去。」 「谢谢学长。」但周予铭看见那堆肉中,夹杂几根手指,「学长,你好像也切到手了。」 「喔……那是帮你加料。」 方毅捏造一个理由。 他的刀法确实没有比较好,甚至可说是更彆脚。 因为他通常都把手指扶在一定会被切到的地方,觉得这样比较稳。 但周予铭不能和他比,他们的前提不同。 周予铭等待寿喜烧锅的汤重新滚烫,端起保鲜盒装的肉片,要将它们倒入锅中。 方毅撇开视线。 但出乎意料,饿死鬼周予铭在肉已经滑到盒子边缘时,停止动作。 「不要好了,我不煮了。」 「怎么了吗?」方毅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周予铭放下盒子,「因为要是以前的我,知道有人用这里的锅子煮人肉,一定会觉得很噁心。」 方毅頷首认同,他就是一个受害者。 周予铭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能这样子对其他客人。」 周予铭将那些肉重新用保鲜盒封好,放入书包,拿出英文课本。「所以我还是自己之后回家煮好了,先收起来。」 方毅觉得这么有公德心的人社会少有了,遇到这种事,必须毫不吝嗇给予讚赏。「学弟,你很棒,真的很棒,讚。」 周予铭靦腆地笑了笑,方毅舀一匙热汤喝。周予铭忽然起身,碰一下方毅的手腕。 方毅手滑,将高温的热汤撒在自己的手上。 他并不会感受到痛,只是静静看着手上的肉慢慢变色,一张嘴忽然含住那块烫伤的肉,咬走。 方毅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周予铭,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这人真是太恶劣了。」 「好好吃!」周予铭顾着咀嚼高汤煮过的肉。「比生的好吃!」 2-3 清燉学长汤 (此为周予铭限时动态示意图) 方毅和队友坐游览车至高雄比赛,度过三天无须脱去外衣供人享用的日子,忽觉自己终于找回身为人类的尊严,穿好衣服,吃正常量的食物。 第四天的比赛,他们学校败给去年第三名的学校,止步八强。一群少年整理行李上游览车,一碰到座位就开始昏睡,昏厥两个多小时回到学校,方毅迷茫睁开眼,搞不太清楚现在是白天或是晚间。 回家度过一个安静的週末,方毅找回精神,坐到书桌前读了点书。休息时间拿手机滑,看见周予铭的instagram发了一个呕吐表情符号的限动,没有文字说明。 他们是在认识一个多礼拜后开始互相追踪,方毅不常发文,但偶尔会上线滑滑限动。他发现周予铭发限动频繁,尤其是极爱发那种仅有一个表情符号或是只打几个字的限动。 例如: (流口水符号) 学长(舔嘴角符号) 肚肚(舌头符号) 谢谢(小企鹅符号) 方毅越看越感不对劲,总觉得和自己有关,问周予铭:「你写这样朋友不会问你什么意思吗?」 周予铭说:「不会,我发的是挚友,只有学长会看到,那是对你的感谢。」 「挚友是什么?」方毅对社群软体一窍不通。 「就是,只给学长看。」 周予铭没解释清楚,就开始吃他手。 方毅没理解,但也没追问,反正不会出事就好,他不在意。 然而这次看到呕吐表情符号的限动后,他按住思考片刻。 周予铭是看到蟑螂之类的东西吗?发这文什么意思? 想起休息时间已经十分鐘,他才放下手机,再次投入物理课本及讲义中。方毅的好成绩并非完全出自聪明才智,他总是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情,尤其是念书。 週一,方毅公假结束回学校上课,算着数学练习卷,思考周予铭怎么一整天都没有来找他。 猜测或许是肉还有剩,没有别的理由找他,于是不再分心想周予铭。 生物间有四种常见交互作用:食性关係、竞争关係、共生关係、寄生关係。他们俩只是第一种,吃与被吃。若不是他会再生,而周予铭得了怪病,他们本来就没机会见面。 隔天,周予铭仍旧没有来找他,方毅开始觉得奇怪。 直到礼拜四中午,门口仍没有周予铭的身影,方毅忍不住来到一年级教室所在的三楼。 二班的教室中,穿着相同制服的学生们正在用餐,但周予铭的发色和身材特别,方毅一眼望见他。 他趴在桌上,似乎在睡觉。 方毅决定不打扰他,等下午再来一趟,但这时周予铭忽然离开座位,夺门而出,一路往厕所跑,方毅不假思索追上去,看见周予铭趴在马桶边呕吐。 方毅吓到,出声:「周予铭,你怎么了?」 周予铭无力地回头,看到方毅后茫然若迷。 「学长,你怎么在这?」 方毅有些难为情。「哦,刚好经过。」 周予铭哭丧着脸,将马桶内的呕吐物冲去。「我肚子不舒服,最近一直吐。」 方毅陪他走回教室,顺便关心他的身体,周予铭说他已经持续这样两天了,一吃东西就上吐下泻。 「你是吃了什么吗?」方毅问,但瞬间意识到自己在问废话,他能吃的东西也只有他的肉了。 也就是是他的肉出问题。 「我的肉坏了吗?」 周予铭不语。 「还是你没冰冰箱?」 周予铭以非常微小的幅度点头,方毅傻了。 「不是叫你要冰冰箱?」这傢伙怎么不听话? 「我原本有的,但被妈妈看到,就赶快拿出来了。」 「所以你一直放在室温?」 周予铭点点头。 「你最后一次吃是什么时候?」 「前天早上。」 方毅抚着额头。 那他的肉已经七天没冰,吃下肚当然会吐。 方毅有点无语,但想到是自己思考不周,没留意周予铭想瞒着家人的心情,更多的是愧疚。 可是他也不可能不去比赛,只为了留下来给他吃。 周予铭真是上天派给他的难题。 方毅处在怨天尤人的情绪中,周予铭捧着肚子,乖巧地说:「没关係,学长,我吐个几天应该就好了。刚好这几天不用麻烦学长脱衣服让我吃,学长一放学可以马上回家。」 「你这几天都不打算吃东西?」 「我想吃,但学长的肉硬,又是生的,我怕我吃了会更严重,所以就算了。」 方毅看到周予铭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又猛地鼓起脸颊。 「等等学长,我又想吐了,你先教室。」 周予铭返回厕所,方毅实在没辙,但还是返回厕所陪周予铭。周予铭断断续续吐了一个午休,虚脱地回到教室。方毅离开前又担心地看他一眼,他趴回桌上睡觉。 翌日,方芸清晨六点就被楼下一阵香气给薰醒,她满怀期待走下楼,以为是母亲在料理新的早餐,进厨房,却看见他那会再生的老弟,正用菜刀将自己手臂上的肉切入锅中。 方毅终于发疯了,他在用自己的肉煮汤。 但比起惊恐,方芸更多的是兴奋,偷偷摸摸凑上前,拍他肩膀 「你该不会想要开非法小吃店吧?学霸的脑袋果然和别人不一样,有创意,姐姐当你股东。」 专注的方毅被吓一大跳,皱眉。「你吓死我了。」 「我才吓死。你煮这个是要做什么?」 方毅答应过周予铭,绝对不会将他是食人兽的事情告诉他人,因此不回答姐姐的问题。没想到狡猾的老姐开始告状。 「妈妈,弟弟要煮人肉拿去卖。」她知道母亲这时候差不多起床了。 方毅慌张,拿一颗番茄堵住方芸的嘴。「你安静。」 「那你跟我说你要干嘛。」方芸开始吃番茄喷汁。 方毅觉得很骯脏。 他思索一阵。 「做科展用。」 「哦,原来如此。」 方芸似乎是信了,方毅没料到姐姐这么好骗,松一口气。他用汤匙戳戳肉,确认肉块够嫩,将汤和煮好的肉用保温便当盒盛好,锅子洗净,坐公车去上学。 方芸看着弟弟远去的身影,把最后一口番茄吃掉,忽然感到十分不对劲。 科展怎么可能主题是煮人肉汤?方毅把她当白痴吗? 意识到这事,方芸瞬间怒不可遏,那小子居然敢瞧不起她?她将方毅小时候常抱、现在被丢弃在沙发的藏獒娃娃揍一顿,心想等方毅回来,他死定了。 抵达学校第一件事是去找周予铭,周予铭尚未到校,便在教室外等他。 方毅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送暗恋学长巧克力的女学生。 想到这个,他脸部微血管登时扩张。 此时,耳边传来呼唤,「学长?」 揹着书包的周予铭来到他面前,疑惑问:「学长怎么一大早就来我们班?」 「拿这个给你,打开看,吃的。」 他将保温餐盒递给周予铭,周予铭用「我不是说我不能吃东西吗?」的表情看他,但依旧听话开啟。一股水气冲上他的脸,闻到香味的周予铭面色的憔悴散去一些。 「这什么?好香。」 「肉煮的汤。」 「学长做的吗?」 方毅有些害臊,「嗯嗯啊啊」地应答。 周予铭将整张脸探进那圆柱形的保温盒,方毅觉得他看起来像笨蛋。 「我走了,你吃吃看,能吃就吃完,不能吃就倒掉,反正那是我自己的肉,没花多少钱。」 「是,学长。」周予铭俏皮地和方毅行五指礼。 这时忽然有个男学生凑到两人身边。 「方学长早安。偷买外带喔?我怎么没有?」 转头,排球队那无时无刻都睡眼惺忪的举球员学弟阿敬正在打量那盒「人肉汤」,嗅了嗅,问:「牛肉汤?」 方毅一时想不到如何回应,周予铭则直接忽略那问句,得意说:「你当然没有。」抱着那保温盒雀跃地和方毅告别。 后来他们俩没有再见面,但周予铭发一则限时动态。 晚自习后等公车,方毅将ig点开滑,看见周予铭头贴又围上绿色框框,习惯性点入观看。 只见白色的背景写着七个字: 清燉学长汤(美味燉汤符号)完食 方毅整个人反胃起来。 他立刻将限时关掉,开始在ig搜寻如何封锁帮他做的料理取噁心名称的周予铭。无奈他是社群软体白痴,怎么找都找不到。 2-4 质量守恆 方毅下公车都会经过那放照烧鸡腿的变电箱。 他不会特别去注意。 这日他一如往常经过,看见左前方的水沟旁,有团咖啡色的不明物体。 他以为是野狗的粪便,却在避开时,闻到一股日式照烧酱的香气。他想起那天的照烧鸡腿,瞄那不明物一眼,果然发现它不是粪便,而是和那日相似的肉块。 到底是谁一直乱丢照烧鸡腿? 他疑惑不已,忆起电线杆上的告示,忽然瞭解什么,上前把鸡腿踢入水沟中。 期中考将近,方毅把零碎时间也拿来读书,他袒胸露背坐在地下室的椅子上,将书置于一旁课桌算物理。周予铭如常发出进食的声音,吵得方毅思路混乱。 自从上次肠胃不适康復后,周予铭的食量更大,吃将近半个鐘头,说他只有五分饱。 「你吃东西小声一点,我在算物理。」 「学长好认真。」 「快段考了。」 「我段考都不读书的。」 「通常说这种话的人,都会考很好。」 「没有,我都考八十几分。」 「还不错。」没想到这个英文单字考零分的人,平均能八十几分。 「我说总分。」 方毅已经懒得吐槽。 「那你还不念书。」 「我好懒惰。」 周予铭忽然鑽进方毅和桌子之间的空隙,咬一口方毅的胸肌,方毅气得拧他熊耳朵。 「谁准你咬前面的?」 「好吃!」 方毅又捏他两下,但那东西完全不怕痛,于是方毅决定给予这满脑子只有吃的黑东西一个适合他的惩罚。 「你这次段考平均要考及格,不然下次段考前,每餐都只能吃一隻手。」 周予铭闻言果然停止进食。「不可以,太难了,我连三十分都拿不到。」 「那你就要认真读书。」方毅老奸巨猾地笑。 周予铭下脣越翘越高,眼汪汪问:「那考及格有奖励吗?」 「考及格是应该的,没有。」 「赖皮!」他将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台电风扇,「那我要趁现在多吃一点。」直接把方毅胸口以上的肉全吞掉。 身体重新长完整,方毅脑袋空白了两秒,再看物理题,已经忘记方才的思路。他立刻怒气大升,穿回制服,气骂:「贪心的傢伙,不准吃了。」 周予铭装可怜。「我只是想要有更大的动力可以唸书,不是贪心。」 方毅气得不想理他,新的解法闪过脑海,再次坐下算题目。但他没有脱衣服,让周予铭独自坐在地上委屈。 「学长……我还饿。」 「学长……我还要吃。」 「学长……我不乱咬了,让我再吃几口。 「学长……」 「考及格的话,给你最嫩的部位。」 方毅转头看那坐在地上乞食的人类,已经恢復平时的和善,周予铭看着如此好说话的方毅愣几秒,欢呼:「耶,学长人真好。」 「但前提是考及格,没考及格,就两个月吃手。」 「我会认真念书的。」他整个人扑到方毅身上,舌头伸进方毅的制服领口,舔拭方毅侧颈和肩膀的交接处。 方毅浑身酥麻,把他推走,口吃:「你、你做什么?」 舔那地方,太亲密。 「咸咸的,好吃。」周予铭一脸满足地说,方毅的心跳瞬间从高铁变成阿里山小火车,双眼无神地捡起笔。 「哦,你开心就好。」 他还是投奔选修物理的怀抱好了。 从那日开始,周予铭像是吃了方毅的口水,吃肉时也在读书。 他确实是吃了方毅的口水,连着他的头一起吃。 搬来一张椅子,和方毅在地下室边进食边念书。方毅带耳机隔绝周予铭的咀嚼声,投入数学题。 「学长。」 周予铭拍拍方毅,想问他观念。方毅第三下才反应过来,摘下耳机问:「怎么了?」 「质量守恆是什么?」 方毅信手拈来回覆:「就是在封闭系统中,质量不会因为时间改变。化学反应和物理反应前后,总质量不会增加或减少。」 周予铭脑袋高速运转三秒,应:「听不懂。」 方毅放下笔,因材施教:「假设你现在有一大块肉,你把它拿去秤重,一百克。接着你把它切成六小块,再全部一起拿去秤重,会是几克?」 「一百克。」 「对,质量守恆就类似这样,把分子中的原子拆开,重新组装,还是会有一样的质量。」 「哦。」周予铭点点头,方毅认为他应该是听懂了,质量守恆是国中的范围,不难。 但周予铭最后说出一个颠倒是非的结论。 「我懂了,像学长不管被我吃掉多少肉,还是会恢復原来的体重,所以学长符合质量守恆,我不符合。」 周予铭说得头头是道,方毅为他的段考感到绝望。 你这人物理不可能及格了,等着吃两个月的手吧。 2-5 最嫩的部位不是屁股吗? 周予铭的成绩意料之内的没有达标。 但平均上升至四十九分,让周予铭走路蹦蹦跳跳。 「我原本预计平均三十分都拿不到,现在居然差一分就五十了。」 周予铭看着成绩单上的数字,和方毅分享。 方毅一面订正考卷,一面不太有诚意地夸奖他:「很棒。」 「但我物理只考十一分。」 方毅毫不意外。 「那你哪一科考特别高?」 「英文。我考七十三。」 「进步很多欸。」 「因为我每次小考完都抄五十遍单字,所以我单字全对,题目选项也都看得懂。」 周予铭心情愉快,遗忘要进食。方毅正打算将运动服上衣脱掉,想起两人的约定。 「但你没考及格,接下来的两个月,三餐只能吃手。」 被提醒这事,周予铭像从天堂被打入地狱,小脸一下子臭了。 「我进步很多。」 「但没有达标。」 「学长好严格。」 「我们说好的。」 方毅坚持,其实也是因尚未找到更温暖的进食处,气温逐渐下降,不想在寒冬中裸着上身。 周予铭消沉地将成绩单对折再对折,折成掌心大小,像丢垃圾般丢进书包。 上前咬方毅的手。 突然被咬,方毅有些受惊,掀起袖子,提醒:「记得,只能吃一隻。」 黑色生物用脸颊蹭方毅的手。「那我可以先吃一口学长身上最嫩的地方看看吗?」 方毅狠下心。「不行,你没有达标。」 「学长,你要让我先知道真的很好吃,才会更加努力。」周予铭又开始提出歪理。 「不行。」 「学长……」 「不行。」该死的撒娇。 「学长……」 「走开。」 「我不读书了,我要摆烂。」黑色生物像遇到掠食者,躺在地上大字形装死。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上进心?」 但方毅想了想,周予铭确实大幅进步,给他一点小鼓励,或许下次能进步得更快。 「给你吃真的就会认真念书?」 「一定!我下次一定会考及格。」 「那给你吃一口,只能一口,不准多吃。」 周予铭耍赖又奏效,觉得方毅是世上最好的人。 「收到。」 方毅掀起运动短裤,露出他白皙的的大腿。风拂来,凉颼颼的,他脸颊涌上淡淡的红。「今天忘记带刀子,不然本来要用切的给你。」 周予铭却十分困惑。「学长,直接咬你裤子吗?」 「没有,你没看到我掀起来了?」 「可是,人最嫩的地方不是屁股吗?」 方毅诧异。「是吗?不是大腿内侧吗?」 「是屁股吧?」 「大腿内侧。」 他惶恐不安,如果真的是屁股,他岂不是主动提出给周予铭吃臀肉的奖励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赶紧拿出手机确认,但网上几乎没有这类的答案,身边周予铭的视线已经在他因从小运动而结实挺翘的屁股上停留一分鐘,方毅用双手护住屁股,大喊:「不管,这是我的肉,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准咬我屁股,给我咬大腿。」 周予铭的眼神闪过一丝失落,但立刻恢復乖巧听话。 「好吧,学长愿意先给我吃已经很好了,听学长的。」说罢,咬了方毅一口神经敏感的大腿内侧肉。 痒意从大腿沿着脊椎上冲至脑顶,方毅有种被小虫爬过全身的侷促感。某个地方,开始不安分。 「好,我要认真唸书了。」咬过方毅大腿肉的周予铭拿出书包的考卷订正。 方毅坐回椅子后慢慢恢復冷静,重新拾起红笔,周予铭却忽问:「那学长,如果我平均九十分以上,可以咬屁股吗?我以前很喜欢吃鸡屁股,我也想吃吃看学长的屁股。」 「不可以!」 方毅的情绪又开始动盪。 周予铭这傢伙,完全只把他当食物、不把他当人啊。到底为什么可以用如此纯真的表情,说出「我想吃你屁股」这种话? 方毅洗澡时,看一眼大腿内侧。某块肉特别白皙,肉的边缘,是锯齿状的咬痕。 方毅用莲蓬头打湿全身,强迫自己忘记这天发生的事,低头,却看见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好学生方毅忍不住骂了一个脏话,满脸涨红。 2-6 你今天禁食吧 段考过后,排球队恢復晨间的练习。教练发球让他们练接发的准确度,方毅不小心打喷一颗球,跑着将球捡回,却在排球场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学长。」 周予铭拉住方毅。 方毅愣片刻,才用气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吃早餐。」 方毅听见这回答,难得动怒,语气不耐。「没看见我在练球?等等再吃。」 「不可以,我好饿,快忍不住了。」周予铭拉着方毅的队服。 「你之前半年都可以忍了,现在半小时不能忍?」 周予铭不说话,但不放开他。方毅意识到一件糟糕的事:周予铭被宠坏了,他宠的。 他将周予铭抓着他的手拨开,疾言厉色说:「不准吃,给我在这边等。」 「不可以,学长,饿扁了。」周予铭踢脚表示抗议。 「忍着,我要去练球了。」方毅不理睬他,抱着球要走。 未料,才踏出一步,就被周予铭拉住,力道还不小,导致他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在周予铭身上。他焦急想爬起,周予铭张开嘴,在他手臂咬一口。 「你!」 「好了,学长你去练球吧。」得逞的周予铭松开方毅,让他重新站稳,满足地嚼肉。 若非方毅是个理性文明之人,他会拿排球砸他的头。 他沉下脸,冷峻恫吓:「周予铭,你今天禁食吧。」 「学长快去练球,教练在看你。」 周予铭却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知道方毅人好,放学会继续给他吃。 但方毅这回是狠下心要给周予铭下马威,一放学,就气冲冲地搭公车回家。 周予铭来到方毅的教室找他,发现门窗紧锁,室内昏暗。 趴在窗户看里头,没有人。 周予铭慌了,发讯息给方毅。 周予铭:学长你去哪里了? 方毅隔十分鐘才回覆,讯息简短:我回家了。 周予铭:可是我还没吃晚餐。 方毅:你今天禁食。 周予铭觉得方毅只是在整自己,一定还躲在校园某个地方。 周予铭:学长我去找你。 方毅: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周予铭更加惊慌,知道方毅是认真生气了,传一隻委屈藏獒到聊天室。 方毅看到后,忍不住嘴角失守。这贴图太生动,让周予铭委屈的样子宛在目前。 方毅:你为什么有藏獒的贴图? 周予铭:刚刚买的。 接着,周予铭又传一个藏獒主人餵牠吃东西的贴图,打字:这是学长。 周予铭已经完全知道要怎么掌控方毅的内心,方毅看见藏獒吃东西时的幸福笑脸,有马上砍下一隻手,衝去学校餵食周予铭的衝动。 但方毅的理智控制他,他发送:这不是我,我没有要餵牠吃东西。 周予铭失落。 周予铭:马斯洛说满足他人生理需求是最基本的。 方毅不禁同情马斯洛,现代一堆人在曲解他的理论。 方毅:偷吃的人没权利享受。 但被藏獒贴图收服的方毅,对周予铭的怒意早已消散。在周予铭传一隻道歉的藏獒后,语气转为温和。 方毅:教练不喜欢练球有人打扰。 方毅:你要是饿了传讯息给我,我会去找你。 方毅:下次不可以在我练球的时候来。 方毅:知道吗? 周予铭见事情有转机,立刻传送藏獒点头的贴图。 周予铭:知道。 方毅:好。 他以为方毅接着会说:那这次就原谅你,来地下室找我,给你吃肉。 但方毅按他一则讯息讚后,便不再在发言。 周予铭只好自己问:那我可以去找学长吃晚餐吗? 方毅隔了一分鐘后回覆:不可以,你今天禁食。 方毅关闭手机,开始打他的科展报告书。再次开啟时,聊天室被一整排的大哭藏獒佔据。 少年每天都会搭公车或骑脚踏车来到学校门口,查看他的诱饵有没有奏效。 可惜等待一个月,都没有看见疑似食人兽吃到照烧人肉而倒地的画面。 他绕至置放诱饵之处,想看肉的状况如何。他总共放三次,一次在变电箱,一次水沟旁,一次马路正中央。 但三处走过一遍,肉都不见了。 少年气得跺脚,那些肉让他受不少皮肉之苦,还花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料理。 是谁把肉偷了? 他四处搜寻,忽然又被一个人拍肩。 「谁这么不要脸又要要ig?我不给。」 他怒瞪那个人,却发现那人穿着警察制服。 「同学,我们接获查案,近日有人在附近放毒肉毒狗,调查监视器发现您有疑似放置毒肉于附近的行为,涉嫌虐待动物,请您配合我们调查。」 少年脑袋当机几秒鐘,回神后,第一件事是跳上youbike。 「不,你们误会了。」他是要毒人,不是要毒狗。 但蓄意杀人罪更重,他当然没有这样回答,想着先溜在说。拿出悠游卡感应,萤幕显示馀额不足。 暗想不妙,想暴力将脚踏车拉出,立刻被警察制服,带回警局。 被拋弃在偏乡,又频繁遇到糟心事——其实这里不算偏乡,顶多算小一些的城市,但对住惯首都的他,简直是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少年开始可怜自己。后来发现放毒肉毒狗的另有其人,他从警局被释放,回到宿舍,立刻洗澡跑上他的床,抱着他的小被被二号在床上难过。 他的室友在和朋友打游戏,看见进门的他脸色极差,拿着手机逃出宿舍。他不打算安慰他,求自保比较重要。 3-1 卖人肉 少年必须思考新的猎捕方法。 他至今仍深信是深测器出问题,但迫于孙先生的淫威,他必须假装这里有食人兽,继续出击。 他从小无父无母,被孙先生带回家,成为食人兽追捕大队的成员。 但孙先生不曾给他养父该有的疼爱,只会不停派任务给他。他私底下爱骂他臭老头,真的与他碰面,却变得胆小如鼠。 孙先生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太吓人,曾经给予他的惩罚更让他不敢违逆他。自从那惩罚后,少年的内心缺了一角,接到任务,无论再不情愿,也只会硬着头皮完成。 他苦思冥想,想不到捕捉杳然无踪食人兽的方法。绕到那间侦测器显示有食人兽出没的学校,坐在花圃上发呆,一名大叔开一辆卖烤串的餐车来到校门口。 放学时间,学生们走出学校,几名学生闻到烤肉的香气,到摊位前排队。 见小贩生意甚好,少年刻薄地想着:「这东西一支没几口又脏,怎么这么多人买?」 但烤肉味瀰漫大门口,他恍然大悟。 这时间许多学生都飢肠轆轆,走出校门就看见烤肉摊,当然会按捺不住口腹之慾消费。 老闆太懂得运用他人的慾望。 等等,倘若这招用在猎捕食人兽上,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食人兽读一整天的书,肯定也会觉得肚子饿。 他不需要忍痛切大腿肉作诱饵,只需在餐车上头掛「卖人肉」的招牌,食人兽放学肚子饿,看见有烤人肉就会自动前来消费。到时候他可以毫不费力将牠捕获,也不用担心肉里下毒被警察抓。 他再次佩服自己的聪明,回宿舍查询该如何弄来一台行动餐车。后来发现这成本太高,退而求其次使用夜市摆摊的器材,执行这次的计画。 室友看见他拿着纸板设计「卖人肉」的招牌,又產生逃出房间的念头。 随着期中考结束,学校开始为不久后的校庆园游会做准备。 方毅的班级利用週三下午的班会时间讨论园游会摊位的主题,一致决定要设计恐怖的密室逃脱。 「不用太高的成本,不用买食材,不用在大热天顶着太阳煮热食,只需要想想谜团、演一下npc就能搞定。而且一个人收一两百,也不会被嫌贵,怎么想都是最佳选择。」 于是他们迅速订主题,开始讨论分工。因想谜题、布置场地的组别需要耗费较大心力与时间,许多人争相抢夺当日收钱或接待的工作。面对乱哄哄的教室,班长拿不定主意。 有位同学提出:「不然用抽籤的好了,如果想换,再各自换。」 班长立刻採纳这个公平又简单的方式,开始抽籤,并在黑板上写每个组的成员。 座号出现在美工组的栏位时,方毅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会拖大家后腿。 他这人的美工能力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做出的小狗雕像,曾被美术老师夸奖:「哇,这是遥控飞机的遥控器吗?做的好像。」 但来到美工组,他的自卑瞬间没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和他类似的经验,原本应该讨论如何布置的会议,变成经验分享会。 下课前十分鐘,他们才回归正题,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这时方毅突然想到某个可怕却实用的点子,但明白这绝对不能说出口,将那念头压下去。 地下室,周予铭咬下方毅的手臂,坐在一旁爱惜的啃——这是周予铭现在拥有的唯一、珍贵的晚餐,他不再像以前狼吞虎嚥,每一口都咀嚼一分鐘。 后来美工组的成员们决定每个人挑一些东西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即可。方毅被分配做要放在碗里的眼球和掛在天花板的断肢,看着周予铭手上的断臂,再次產生那个可怕念头。 周予铭吃完一隻手,看着骨头发呆,听见周予铭肚子在叫,方毅手臂伸给他。 「再给你吃一根。」 周予铭一愣,感激地咬掉他的手。「谢谢学长!」 自从上次的禁食事件,周予铭开始会受宠若惊。方毅觉得自己教导有方,却又偶尔会软下心肠。 两人一齐离开学校,天色微暗,暗示白天愈来愈短暂。出校门,校门口一如往常有烧烤的味道,可是今日在门口并不是那台蓝色餐车。 摆摊的小推车前围着三名女学生,一名目测一百八以上的金发少年围着围裙、脸色难看地在烤肉。 方毅从未买过学校外的烧烤,不是特别在意。但身旁的周予铭看见招牌上的字,注意力立刻飘走。 「学长,我想买那个。」周予铭指向餐车,舔舔嘴角的碎肉。 「你买烧烤做什么?你又不能吃。」 「可是,它招牌上写卖人肉,旁边还有一隻断掉的手。」 方毅转过头,果真看见那三个大字,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 这人该不会是姐姐的同伙?她也曾经有过相同的危险想法。 但见女学生们拿到烧烤,津津有味送入口中,他和周予铭解释:「那不是人肉,只是取一个有创意的名字而已。」 「喔,原来。」周予铭失落,方毅有点想餵他一根手指哄哄,但附近有人,他没有这么做。 端详那看板上的断肢,觉得做得栩栩如生。 他让周予铭先回家,上前和那少年问话。 「老闆。」 「不吃人肉的就滚,别浪费我时间。」 连招呼客人的方式也很有创意。 「我吃。」方毅配合他。 「什么?你吃人肉吗?」那少年精神振奋。 「喔对,我要这个绿色的人肉、圆形的人肉和牛肉、猪肉、鸡肉各一串。」 少年的脸垮下,愤怒地将烤串放上铁网上烤,动作粗鲁。 「我想问问你,这个断肢怎么做的?」 「关你屁事?我用黏土捏的。」 「做得真像。」 「真的吗?」 「对。」 「哼,那是当然,因为我很厉害。」那人虽然臭着脸,但眼神透漏得意。 「能教我怎么做吗?」 「我才不要。看着自己的手,先捏手臂,再把手指贴上去,上色,就好了。」 「用什么上色?」 「压克力顏料。」 「肉快烤焦了。」 那少年赶紧拿起烤串,放入纸袋。 「五十。」 「真便宜。」 「不然五千。」 这人太随便了吧。 方毅给他一个五十元铜板,接过那袋烤串,到公车站等车,准备将烤串带回家孝敬老姐。少年还沉浸在被夸奖的喜悦,将那隻断手拿下来观赏。 真的很像吗?不枉他做三天。 他拿着手在月光下挥舞,被路过的人当成病患。将手掛回招牌边,看着今日赚到的钱,回想这个下午做的事。 准备食材、布置餐车、烤肉、和女生拍照、被迫和女生聊天、教人製作假手。 等等,全是一些和食人兽无关的事啊。 不行,照这样下去,他永远都不能逃离这偏远地区。 他怒拍推车,下定决心明天必须杜绝所有非相关人士上门。回宿舍将招牌改成「真的卖人肉」,并于摊贩贴上告示:今天正式开始卖人肉,非诚勿扰。 3-2 这是谁的手?好难吃 但隔天,他再度被警察逮捕。 「有人检举你贩卖人肉,请您配合我们调查。」 他正想狡辩些什么,那些露骨的告示让他哑口无言。 「喂!我是在为社会贡献,你们懂什么?」 他嚷嚷,警察们态度顿时变得强硬,将他压制上警车,送往警局。 当天晚上,他接到孙先生的电话。 孙先生是他的监护人,他未成年,被警察带走的事,警方当然通知他。 接到孙先生的电话令他一身冷汗,孙先生极少于任务时主动打电话给他,打过来通常都是想骂他。 果然,一接通电话,便听孙先生的低嗓说:「你脑子有在使用吗?没有的话,要不要拿去餵食人兽?」 孙先生冷嘲热讽,吓得少年想立刻掛掉电话,但他不敢,要是掛孙先生电话,明天他就会被前辈们抓回孙先生面前接受审判。 「你要是再让我接到警察的电话,你就当作任务失败回来吧,会面临什么事你自己清楚。」 少年慌了,紧张地和孙先生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被抓了,我会注意。」 「嗯,那加油。」 孙先生掛电话。 少年惊魂未定,看床上的小被被二号一眼,将它拿到鼻子边,深吸一口。 有种伤痕累累的心灵被抚慰的感觉。 但看着他拿一条像抹布的东西闻,他室友的精神再次被蹂躪。好噁,好想呕吐。 隔天,少年得知检举他的人是原本那在大门口卖烤串的老闆,因为他长太帅,卖的烤串又便宜,客人一溜烟都跑去他那光顾。 少年差点趁放学时间,上前把那大叔揍一顿,但碍于孙先生的警告,只好压抑他的衝动。坐在学校门口瞪着因客人回流得意洋洋的老闆,一名女同学拦住买完烧烤离开的客人。 「不好意思同学,我最近在做路边小摊相关的小论文,这边有份问卷想拜託你们填一下可以吗?」 方毅用少年教学的方式,试着做出一隻假断肢和眼球。花一週的时间终于有个像样的成品,将它收入书包,带到学校。 他在公车站遇见周予铭,一副刚被叫醒,走在路上打呵欠。但见方毅默默走到他身边,他立刻精神抖擞,盯着方毅的手臂。 「早餐……」 方毅后悔走到他身边,拉着书包加快步伐。周予铭追上,「学长,你书包里装什么?鼓鼓的。」 「喔,手臂。」方毅将书包中的假肢拿出,想到可以顺便问周予铭他的看法。周予铭端详那东西许久,方毅问:「如何?像吗?」 周予铭没有回答,张嘴将那东西咬走。 咬了几口发现怎么咬都咬不断,长出野兽的尖牙,将那东西咬碎,一股怪味在嘴里扩散,周予铭吐在地板。 「这是谁的手?好难吃。」 方毅愕然,再次看见那隻手时,它已经四分五裂。方毅失神地蹲下,将那东西拾起,手指触摸沾口水的黏土时,心如刀绞。「……这是黏土。」 「啊,会中毒。」周予铭连忙「呸呸」地吐口水。 但随即瞥见上头的顏料痕跡,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大祸,怯生生问:「学长,那是你的美劳作品喔?」 方毅一週的心血没了,心痛过度,脸上竟毫无波澜。静静将那东西的碎片捡起,用卫生纸包好,没有理会他,看着作品的尸体边走边发呆。 周予铭又呼唤一声。「学长。」 方毅还是低着头。 周予铭开始拉他的手,却被方毅甩开,这时周予铭忽然惊恐地大喊:「学长!」 来不及阻止,方毅已经撞到电线杆,他摸着被撞击的额头,周予铭扑上前,关心:「学长,学长你还好吧?」 方毅坐在地上,头上并没有伤口,但神情恍惚,彷彿魂被牵走。 「周予铭,我要禁食你一个礼拜。不,一个月。」 他勾起疯癲的微笑,摸摸周予铭的头,抱着那东西跑掉。周予铭跪在原地发楞,缓过神时,打击和方毅一样大。 方毅将黏土埋葬在方芸的花盆中,双手合十,替它超渡,脖子立刻被方芸踹断。 「把垃圾埋进我的花盆做什么?找死吗?」方芸将它们挖出,丢入垃圾桶。 方毅受到二次伤害,跪在垃圾桶旁哀悼,「连最后一程都走得这么惨……」 「到底有什么毛病?」 方芸将方毅赶出房间的阳台,无情关上门。方毅站在门口,发疯似的,眼里空洞无神地傻笑。 房间里尽是他与它的回忆,剩馀的黏土、扁掉的顏料罐以及用来雕刻手上皱摺的雕刻刀。方毅知道再用相同的方式做一个即可,但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情。那念头再次闪过脑海,方毅这次决定採用它。 迅速又有效,能让每个进鬼屋的人不但看见看见逼真的断肢和眼球,亦能闻到令人感到压迫的血腥味。 就像赚黑心钱,低成本,高收穫,谁不爱呢?方毅邪笑。 于是园游会前一天,他一次又一次割下手臂,将它们摆在地面,宛如艺术品。 顺便加几颗眼球和耳朵,增加丰富性,用保鲜膜封好,避免腐败发臭。 早知道一开始就用这种方法。用黏土做,花钱受气。 方毅将断肢及菜刀带至学校,得到同学们的讚赏。 「方毅你做的也太像了吧?」 「简直像从身上直接割下来。」他确实是。 「为什么要用保鲜膜包着,可以拿下来吗?」 「因为我想有肉体的柔嫩感,不想让黏土乾掉。」 方毅和美工组的成员将密室逃脱的场景布置好,掛上方毅的断肢后,现场立刻有分尸案案发现场的氛围。方毅看着他只花一个晚上就搞定的作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 3-3 「食人」牙慧——高中生食用人肉状况调查 九点过后,园游会开始营业,密室逃脱陆续有客人上门。方毅在排队的队伍中看见周予铭和他同学,两人不小心对上眼,没有打招呼,撇开视线。 身为美工组成员,方毅园游会当天基本上没有工作。他和周予铭之间还有隔阂,于是离开摊位,到其他班级晃晃。 才没走几步,就被一名带着鸭舌帽的男子拦住,秀出印有qrcode的a4白纸。「你好,我最近在做小论文,请问可以帮我填一下问卷吗?」 方毅过去也曾经有做研究请人帮忙填问卷的经验,遇见类似的情况都会热心帮忙。他立刻拿出手机扫描,开啟问卷,问卷的标题写: 「食人」牙慧——高中生食用人肉状况调查。 方毅老花眼似的将萤幕放至最大,确认那标题确实是打了「人肉」二字,看了那鸭舌帽男子一眼,突然发现他是那名以「卖人肉」为摊位名的老闆。 这人对人肉的玩笑还真是情有独钟。 「你是那个教我怎么做手的老闆吗?」 「不要认亲,赶快填。对啦,我是,原来是你。」 「你真有创意。」 「谢谢,我知道。」 方毅忍俊不禁,对他并没有反感。这人口气虽差,仍会耐心回答问题。因此他打算认真填写他製作的表单,即便知道仅是开玩笑。 问题一:你吃人肉吗? ○是 ○否 第一个问题就十分幽默,他勾「否」。 问题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肉? 简答文字。 我不吃人肉。 问题三:你吃过的人数。 简答文字。 零。 问题四:你是否见过有人在学校吃人肉? ○是 ○否 …… 问题五:和我描述他的长相。 详答文字。 看见这两个问题的方毅愣住,这人的问题,怎么就这么巧合? 不是开玩笑,他还真的看过。 但答应周予铭的事,他发誓不毁约,于是在问题四的栏位,勾上「否」。 提交表单,告知那少年:「我填完了。」 那戴鸭舌帽的少年没有道谢,抢过他手机,点开相机和他自拍一张。 「你干嘛?」 「这是填问卷的奖励。」 说着,摆头离开,去拦截下一个人。方毅觉得这人奇怪,却也不是特别在意,继续游荡在操场,被排球队学弟阿敬拉去造访一年二班。 一年二班的摊位卖甜品,果冻、特调饮料以及造型蛋糕,用装满冰块的保丽龙箱保冰。客人以女性学生,方毅来到摊位,立刻知晓原因。 每道甜品的外观都精心设计过,果冻被製成音符、珍珠、云朵,放入犹如傍晚天空的渐层汽水。蛋糕主要为动物造型,阿敬介绍,蛋糕是由十几个人共同完成,不同造型的蛋糕由不同人设计。 「你们班真少女心。」 「因为我们班的男生没人权。」阿敬面无表情。「不过确实满热销的,而且客人都女生,嗯,不错。」 方毅视线将蛋糕瀏览一遍,看见一排不知是何动物、两隻黑眼睛不一样大的蛋糕,问阿敬:「那排黑色是什么?」 「呃,藏獒。」阿敬搔头,「作者本人说的。」 方毅似乎知道作者是谁了。 这傢伙,明明一开始说藏獒是怪物,近日却购买藏獒贴图,又做藏獒蛋糕,真是反覆无常。 方毅心念一动,掏出钱包。 「那我买两个。」 「好,两百块。对了,这是周予铭做的。」 「我知道。」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认识的?」 「不跟你说。」 方毅接过两隻模样歪七扭八的蛋糕,在阿敬的道谢下离开,找一个阴凉的休息处,将蛋糕盒打开。 拿起附赠的塑胶叉子,邪恶一笑,狠狠戳入那隻藏獒中,觉得不够爽快,又戳十几下,小藏獒身上立刻坑坑洞洞。 周予铭,看你还敢不敢破坏我的作品?平常都是你在吃我,现在换我把你吞掉了。 他幼稚地想,挖一口蛋糕送入口中。但当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方毅忘却一切恨意。 周予铭做的藏獒蛋糕,怎么这么好吃? 转眼将一隻藏獒吃掉,方毅脑袋里的想法只剩「我要打开吃第二隻」。驀地,他们班接待组的成员李雅琪焦急跑来找他:「方毅,你那里还有剩下的手吗?」 方毅将藏獒放回盘中,「怎么了?」 「刚刚npc回报说,上一组客人玩完之后,断肢突然全部都不见了,只剩下保鲜膜。可是他们明明离开前什么都没带走,进去找也都没有。」 「上一组客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但应该是学弟,学号是八开头,喔对,还有一个衣服很大件、小小隻的学弟,你有看过吗?」 方毅的脑海浮现某个黑毛傢伙啃食手臂的画面,叉子刺入盘中藏獒的头,眼中浮现杀意,将那藏獒刺得面目全非。 答案很明显。 「没有,我不认识他,但交给我处理吧,我有多做手。」方毅用蛋糕盒重新将虐待过的藏獒关禁闭,扳手指关节。 「方毅,你太罩了,做这么多手花多久时间?」 「一个晚上。」 随李雅琪跑回摊位,另一名接待同学已经放下一组人进去,李雅琪急问:「你干嘛先放人进去?道具还没处理好,那东西是其中一个线索欸。」 那人被问得心慌。「我想说一时间也不可能弄来这么多手,就算少一个线索,还是能解出来,只是比较难而已,所以就不要让他们继续等。」 方毅认为他们两个都没错,但他已经想好解决方案,冷静说:「我去把它弄好。」 说着,拿出预备好的菜刀进入密室逃脱的场地。不禁庆幸自己有料想到道具可能发生损毁,将菜刀带在手边。 3-4 我已经准备好要处理你了 走入掛手的第二隔间,他使劲拿菜刀砍下手臂,掛上天花板,重复这个动作。 切到第八隻,隔间的布帘被推开,客人们谈话声传来。方毅躲入柜子缝隙,加快切手速度。 千万不能被发现。 但似乎是刀子敲地之响被客人听见,三人狐疑地上前,方毅吞吞口水。 「欸?方毅?」 一道熟悉的声音惊呼,方毅抬头,客人竟是排球队的三位学长:队长刘建廷、副队萧恩杰和杨忠霖学长。此时,刀片恰巧插在他的手臂中,他心想这下恐怕难以隐瞒再生的能力,庆幸三位学长人都不错,他已经想好怎么和他们坦白。 他拔出刀子,点头打招呼:「学长好。」 「蛤?给我认真演戏!哪有遇到认识的人直接出戏的?你不是npc吗?」留着平头的杨忠霖批评,但忽然瞥见他手上刀口癒合,吓一大跳。「靠,这太像了吧,怎么弄的?」 方毅一愣,猛地醒悟现在无论做什么事,对方都只会当成演出效果。他赶紧回忆密室逃脱的剧情,选择适合的角色将自己套入。 「你不知道吗?这个是你们用的啊。」 说着,猛力砍下第九隻手臂,手臂落于地面,滚至三人脚边,瞪大眼怪笑,摆出惊悚的表情。 三人往后一跳,萧恩杰迟疑几秒拾起地面断肢,一滴血滴在他脚上,立刻丢弃。「等等,这是真的吗?」 「萧恩杰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可能是真的?」 方毅又靠近他们一步。「当然是真的。你们不是把我的手砍断,拿来当装饰吗?你们忘了吗?」 砍下第十隻手,丢向天花板。方毅收起菜刀,数量已齐,他准备找个方法落跑。但见三人紧盯着他不放,等待他做出下一个诡异举动,他只好暂且继续他的表演。 将双手伸入眼眶,挖出眼球,砸在三人身上,「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也死了吗?哈哈哈哈。」 胆小的队长已经躲在两名队友身后,方毅却扬起疯笑,一步步朝他逼近。 将菜刀递给队长,队长疑惑地接过,方毅忽然助跑,往那把刀衝去。 刀尖刺穿方毅的腹部,鲜血流出,沾湿队长指缝。队长惊声大叫,将刀子丢下,张口结舌:「你、你做什么?」 「你们又把我杀死了,我一定要找你们报仇,我一定要找你们报仇。」方毅凄厉地尖叫,抓着脸跑出现场。三人僵在原地,刘建廷双腿一软,跪地。 杨忠霖故作镇定揶揄:「你、你太夸张了吧,有那么可怕吗?虽然真的很像。」 「不是,我刚刚真的刺进他肚子了,而且很深,血还流到手上。」 「怎么可能?八成是顏料,闻闻看就知道了。」 刘建廷惊魂未定,听他的话将手指放在到鼻子边,浑身发软。 「是顏料吧?」 「是血的味道。」 三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大叫,坐在外头歇息的方毅松一口气,看来没有搞砸他们的体验。 最尊敬的学长们花了两百块才进来这里,他不能因为个人疏忽,让他们玩得不尽兴。 他绝对要让他们花钱花得值得。 「谢谢光临三位学长,欢迎找朋友过来。」 面色惨白的三人从掀开帆布走出时,方毅乖巧地和三人敬礼。但经歷过方才事故的三人,方毅再和善的笑容都变得病态。 队长指着他大骂,「不准叫我学长,我要把你退队,你这人太噁心了。」 说罢,三人像被鬼追似的落荒而逃。 方毅知道学长们不是认真的,笑了笑,继续坐下来擦拭菜刀,太阳渐渐升至高空,查看时间,已近中午。他和同学们一块回教室,拿出已经变温的藏獒蛋糕吃。 下午的摆摊风平浪静地结束,三名学长为了想看朋友吓到的样子,推荐许多人体验,他们班因此提升不少收入。然而每个人体验后,都说没有三人说得那么可怕,八成是他们太胆小,方毅被学长们拴着脖子讯问到底怎么回事,只好乾笑着安抚他们的情绪。 下午三点,园游会结束,各班开始收拾环境,方毅回到场地,将断肢们卸下。 取下的假手,大家提议拿着黑色大垃圾袋丢弃,一名身材矮小的学弟出现在摊位前。 「学长学姐,我可以帮你们清那包垃圾吗?」 面对突如其来要求收垃圾的学弟,他们感到困惑,但见周予铭坚持,又可以少处理一件事,他们欣然答应,将垃圾递给周予铭。 「谢啦,学弟。」 周予铭抓着垃圾袋,小跑步离开。没有前往垃圾场,而是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打开那黑色垃圾袋。 人肉气息扑鼻,他的唾液开始分泌,黑耳朵和毛发冒出,左右手各抓一隻断臂,往嘴巴里送。 兇巴巴的声音打断他。 「不准吃,这肉放室温一整天,等等又拉肚子。」 周予铭吓得变回人形,将手臂丢在地面。 「学、学长。」 回头,方毅正板着脸看他。 「早上那些手臂,是你吃的对不对?」 方毅问话语气坚定,彷彿他作案时在一旁看,周予铭不敢不承认,老实点头。 「你同学在旁边,你怎么吃的?」 「我趁他们在解谜吃的,里面很暗,躲在阴暗的地方不会注意到。」 「所以你是花钱进去吃东西的?」方毅严肃的脸掺上笑意。 周予铭却更害怕,低下头。「对不起,我太饿了。」 方毅平时人好,周予铭不怕他。但咬坏他精心捏塑的作品后,他感受到方毅真实的怒气,一眼也不愿看他,就像对他憎恶至极。 周予铭害怕了,怕方毅从此不给他肉吃,怕饿肚子。 是吗?但他总觉得,还有更令他感到恐惧的事。 周予铭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和方毅道歉,但他胸无点墨,想不到比对不起更诚恳的话语。忽然,一隻手臂伸到他的面前。 「吶,给你。」 见周予铭茫然,方毅又说:「不是很饿吗?附近没人,快吃。」 转头,方毅蹲在自己身边,伸着手臂,脸上没有怒意,没有厌弃,只有一如既往、那因害羞而隐晦的宠溺。周予铭这人虽笨,但他看的懂方毅的表情。他知道方毅已经原谅他,反悔曾经「禁食一个月」的气话。 周予铭彷彿落入绝望的水中,被岸上的人救起,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让他忍不住鼻酸。 「学长,对不起。」周予铭大哭,不忘咬下方毅手臂。一面咀嚼一面哭,还差点呛到口水。 「我把你的作品咬坏,还破坏你们的场地,我好坏。」 「没关係,咬坏我作品的事,我已经释怀了。」方毅温和说。「你会咬它,代表我做得很好。而且重点是製作它的过程,不是成品。」 方毅将地上的断臂捡起,重新放入黑色垃圾袋。当这些真断肢被掛上会场,他明白它们能达成的效果确实比他原先的作品来的好。而他有尝试做出一个像样的作品,无论最终有没有被掛上,他都无愧于心。 这样就够了。 「真的吗?学长不气了?」周予铭吸鼻水,又咬下最后一口肉。 「嗯。」方毅将另一隻手臂递上,却忽然变脸。「但破坏我们的场地的事,你真的欠揍,我已经准备好要处理你了,不准逃避。」 3-5 温体学长 见方毅似笑非笑靠近自己,周予铭咬一口肉,焦急解释:「因为我、我猜学长看见手臂不见,一定会继续生成,应该不会有问题。如果影响很大,我绝对不会吃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的很周全。」方毅冷冷地说,「所以才说你欠揍。」 方毅站起,居高临下俯视他。「我要再禁食你一个月,加送我一个藏獒蛋糕。」 「不要啊,学长。再不吃我会饿死。」周予铭抱着方毅的腿,嚎啕大哭,忽然想到方毅后面还有话。「学长,你有买我做的藏獒喔?」 「有。」买来虐待发洩情绪。 「好吃吗?」 「不好吃为什么要叫你做?」 周予铭灵机一动,抓住方毅的衣角。「那我做一百个给你吃,不要禁食。」 「不要。」 「学长……」 又来了。方毅要输了。 「我又不像你满脑子吃。」 「学长……」 「学长长长……」 方毅又败给周予铭。「那把耳朵长出来。」 「什么意思?」周予铭睁着无辜大眼问。 「长出来就对了。」 一双熊耳乖乖从周予铭的头发中弹出。 方毅拿出双手的食指和拇指,用力捏一把,周予铭没有闪躲,乖乖让他「教训」,反正他的熊耳毛多皮厚,其实不是很痛。 熊耳毛茸茸的触感包覆指尖,方毅的慍火瞬间平復。 周予铭的耳朵是他的紓压小物,很有用的那种。 「原谅你了。」 「欸?这么简单吗?」 「不然呢?」方毅凑近周予铭,坏笑:「还是要禁食?」 「不要!」周予铭直摇头,眼泪沾满眼角。「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学长的感受。我知道我常常做出很过分又任性的事情,要是你生气,你捏我耳朵、叫我帮你写作业、作弊都好,但拜託不要禁止我吃肉。」 方毅感到无语,他才不会叫别人帮忙写作业,更不会作弊。这傢伙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为什么?」 周予铭咬着嘴脣。「因为我怕忍不住。」 「你不是忍过六个月吗?」 「但那六个月,我每天都好想去死,我不想再经歷了。」 看着周予铭低下头揉手,方毅看到他的手上有咬痕,愣神。 在得知周予铭饿到连密室逃脱的道具都吃,方毅确实有些怜悯与后悔,人一天不吃东西便会飢渴难耐,更何况他对他不闻不问将近两週。 但之所以决定狠下心,是因为周予铭曾经六个月不进食还活得好好的,他以为周予铭几个礼拜没吃东西根本不会怎样,只是按捺不住嘴馋才一直喊自己饿。 如今,方毅明瞭了,每次禁食他都苦苦哀求的原因。 活着,不代表他是好受的。 不然也不会跪下来要求一个陌生人,把身上的肉分给他吃。 方毅的内心,驀地柔软下来,化为溪水,漫过全身,浇熄他所有对周予铭的不耐与怒气。 方毅蹲下,拍拍周予铭,让他抬起头。 「好,我答应你。」用坚定的眼神直视他,「我收回以前的话,绝对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从今天开始,每天喂你十隻手,十块背,十块肚子。」 周予铭呆呆的望着方毅,方毅正巧背对着夕阳,使他的面容昏暗,但他的双眼是多么明亮,照入周予铭的眼睛,给予他希望与光。 周予铭知道自己更害怕的是什么了。 「那有屁股吗?」 「没有!」 「没关係,就算学长不给我吃屁股,我还是喜欢学长。」 听见曖昧的语言,方毅登时浑身沸热,但又听周予铭说。「我以前最喜欢是巧克力蛋糕,现在是学长。」 原来是对食物的喜欢。 他暗骂自己又想多了。周予铭的脑袋只有食物,从认识他以来,这件事从未改变。他必须铭记在心,避免不小心在周予铭面前面红耳赤。 他绑紧黑色垃圾袋的开口,于地面重重一摔。「好了,我要先处理这包东西,不能直接拿去丢垃圾场,会被当成弃尸。」 周予铭走上前,抱住那包肉。「学长!这还能吃。」 「肉放在室温太久会坏掉。」 「我知道,这学长你跟我说过了,我记得。」周予铭卖乖地说。「但学长你有听过温体牛吗?宰六小时到八小时以内没有冰过的牛肉。」 「……有。」 「我们来算算看,学长是早上十点多宰的,现在三点半,才过五个多小时,没有坏。」 被使用「宰」这个字当动词,方毅感觉自己人类的尊严又被践踏。 「我不是牛。」 「那温体学长。温体学长才宰五小时,可以吃。」 方毅的眼球翻得只剩眼白,决定不要再这混蛋的肠胃操心了。 「那你拿去,拿走,不要再让我看到它。」 「好!」周予铭像收到一包大礼物,将它抱紧。 「但要煮熟再吃。」算了,还是关心一下。 「嗯!」周予铭拎起那大垃圾袋,四处张望。「我先拿去藏起来,等等带回家。」 「随便你。」 方毅决定回摊位帮忙。 「予铭。」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顺着声音来向看去,是一名看起来不是学生的年轻男子。 那人穿着一件米色衬衫外套,内部是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头发微捲,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单眼皮小眼睛,有明显的卧蚕和酒窝,使他笑起来亲和又好看。 「老师!」周予铭见到他,将肉暂时搁地面,双手挥舞打招呼。 方毅小声问:「那是谁?」 「我们生物代课老师,上礼拜才来的。」 方毅瞄一眼周予铭看那老师的表情,和周予铭上次看见照烧鸡腿类似,能让他放下手边食物,和对方打招呼,显然是十分喜爱。 方毅第一次看见他对食物以外的东西展露喜爱——他也被归类为食物之一——有种想和对方一较高下的衝动。 但那衝动马上被方毅唾弃。 想什么呢?无聊。 转身欲走,那老师问:「要去倒垃圾吗?垃圾场在另一边。怎么你来学校来得比我久,我比你清楚?」 「不是,这包是人肉。」 方毅大惊失色回头,「周予铭!」 他知道自己说溜嘴了吗? 3-6 能不能……请你……不要叫警察来…… 「被老师知道没关係的。」周予铭却满不在乎。 「是人肉啊?哪里来的?」那老师神情闪过一丝惊恐。 「学长给我的。」 「那就好。」 老师和周予铭告别,周与铭又大动作挥手,刚听完两人对话的方毅,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种被唬弄的不悦感。 周予铭这傢伙,原来早把秘密告诉别人,亏他还谨守诺言不说。 他瞪周予铭一眼,但那傢伙抱着一包肉浑然忘我,压根没注意到方毅的情绪。方毅叹一口气,不想再理他,逕自回到摊位上,收拾密室逃脱的场地。 他脑海里还想着那老师,不禁疑惑,为何周予铭会在一个礼拜的时间信任他,将秘密全盘托出? 不过,老师知道秘密后也没有歧视周予铭,反而和他当起朋友,他想,老师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幸好周予铭有看人的眼光。 方毅擦掉密室中的红色液体,有些是顏料,有些是他的血。不再拿那老师的事苦恼自己,和同学们将桌椅道具搬回教室。 少年躺在别人学校的司令台后草皮,痴然如醉地端详他玩二十盘宾果获得的战利品——魔杖外型打火机。按压点火钮,火焰由尖端喷出,像极奇幻小说中的魔法棒。 趁四下无人,少年偷偷往一片枯叶发射,枯叶迅速燃烧殆尽。少年欣喜若狂,又偷烧许多片叶子,直到有人发觉:「怎么有烧焦味?要不要跟老师说一下?」 才赶紧将魔法棒藏入大衣暗袋,溜出学校。 两小时前,他见问卷填答人数不多,造访人满为患的宾果摊位,推销他的问卷。女学生们纷纷答应,填答完毕后还主动提出协助。 「要不要玩一次宾果?只要五十块,等会其他客人来,我们就叫他们帮你填问卷。」 只需要花五十元,就有人替他宣传问卷。这诱人的条件,少年毫不犹豫答应。 未料上了赌檯,他再也走不开,越玩越上癮,甚至在得知最大奖是魔杖造型打火机,立志一定要换到那奖品。 花费一千元,他终于获得那奖品,离开那浪费他一个多小时的地方。 但拿到魔法棒时,他已然忘记坐进那摊子中的目的是什么,只觉得用一千元换到网路价两千元的商品,自己赚翻了。 校门口蹓躂,玩着他的打火机,少年口中念念有词自编的咒语,再次被路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但他这人没神经,自顾自玩耍。站在行人专用号志前等绿灯,忽觉这鬼城市似乎也有它的优点。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他难得心情愉快穿越城市的马路,决定前往对面的麵店饱餐一顿,再骑youbike回宿舍。 猝地,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刺入他耳中,正想咒骂不礼让行人的恶劣驾驶,下一秒,他人已经飞在天空中。 白云掠过他的眼前,某个瞬间,他与城市的纷纷扰扰隔绝。转头一看,庆幸魔法棒还握在手中,要是滚到马路中央,他一小时的心血及一千元就付诸东流了。 他想起他曾经杀的食人兽,想起戴发捲的学姊,想起孙先生的嘲讽,想起他的小被被。 最后想到自己又忘记追捕食人兽之事,要是被孙先生知道,肯定免不了一顿教训。 重重摔在地面,周遭传来人们的惊呼,他意识尚未完全失去,看着血液渗出,包围他横卧之处。 善心民眾上前替他检查伤势,拨打一一九。他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抓住一名大伯的衣角。 「能……能……」 「大家安静!伤者要说话。」 「能不能……请你……不要叫警察来……」 那大伯迟顿一秒,大喊:「他说帮他叫警察。」 少年昏过去,伤势如何他并不知晓,但他知道,他是被那选择性失聪的大伯气晕的。 4-1 帮您换这么可爱的铃声真是抱歉 断一隻手臂的男人摀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拐入阴暗潮湿的小巷中。 垃圾桶的腐败味、水沟的恶臭、野猫尖锐的叫声、褪色的涂鸦。屋簷残留的雨水滴在男人的头上,一阵冰凉,使他打了个冷战。 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后追赶着他,双眼喷漆似的血红,嘴角是肌肉组织与鲜血,来自于那男人汩汩冒血的伤口。 男人屏住呼吸,身体紧靠墙面,让运作中的热水器及住户停放的摩托车挡住身子。 咬了他一隻手臂的疯女人来到巷口,朝巷中探了探头,一隻老鼠从巷子中窜出,女人尖叫,朝反方向惊慌奔逃,远离那暗巷。 男人松一口气,坐在地面大口喘息,此时才终于感受到断臂处无与伦比的疼痛,以及因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 他拿出手机,想拨打给兄弟求救,可惜电源怎么按,萤幕都没有亮起。上方有个严重的碎痕,显然是方才受追赶时摔至地面导致。 男人忍痛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向巷子的另一侧大街,试着寻求他人协助。未料才刚出巷口,就听娇柔的女声,像和男朋友玩躲猫猫似的说:「找到阿新囉。」 血味从那女人的口腔中散出,她一把环住那男人的肩,张嘴往他脖子咬。男人没命似的甩开她狂奔,女人捡起地面的石块,砸向他的后脑。男人向前扑跌,正欲重新奔逃时,女人化身为纯黑怪物,将他压制在地。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罩住他视野中所有光线,怪物的口腔是深井似的黑,暗示着他即将被永恆的漆黑吞噬。 他闭上眼,不敢面对死亡的来临,一颗子弹射穿怪物的脑袋,怪物压在他胸口的力量消失,巨大身躯朝他扑倒。 他有预感会被压死,却动弹不得,一名面色冷峻、留鬍鬚、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又往那怪物身上射击,但这回发射的并非子弹,而是小指长的针。 怪物瞬间变回女人的模样,倒在他的胸口,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双眼紧闭。彷彿只是沉沉睡去,随时能在醒来对他温柔微笑。 男人尚未弄明白情况,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得救了。看着那倒在他怀中的女人,一身白衣,嘴角掛血,面庞与他紧贴,画面优美的犹如殉情。 他试着挪动身子,但后脑与手臂的剧痛只能让他改为痛苦地求援。 中年男子走上前,抬高他的伤处,冷淡说:「救护车一分鐘后就到了。」 一名较为年轻、穿着西装的男子则上前将女人抬入深灰色防水袋,拉上拉鍊,扛至一辆黑色轿车的后车厢,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伤口又一阵痛,男人呻吟,救护车的声音自远处渐近。 救护车停在巷口,救护人员抬担架,将男人送上救护车。 中年男子和他们点头致谢,救护车离开案发地点。男人捡起地上一条断掉的串珠项鍊,似乎是女人化为怪物时撑断的,水蓝色的半透明珠散满地,最大的那颗,刻着一行英文名字。 他一颗颗将珠子拾起,收入一个二号密封袋中,压紧开口夹链,拋给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一脸困惑接下。 中年男子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命令:「今晚串好,明天早上烧她前,帮她戴上去。」 年轻男子和中年男子微微行礼。「是,孙先生。」将项鍊也放至车上。他走到驾驶座,发动汽车,honeyworks的〈可爱くてごめん〉*1铃声忽然响起,那年轻男子忍不住「噗」一声失笑。但意识到太过失敬,轻咳几声,恢復严肃恭谨的态度。「孙先生,您的电话响了。」 孙先生接起电话,听没三秒便掛断。 「没事,是车贷广告。」 「孙先生,您还在使用那个电话铃声?」年轻男子打方向灯,驶入夜晚的街道。 「嗯,满不错听。」 「您查过歌词吗?」 「没有。」 「没关係,不用查,有时候外文的音乐,不知道歌词反而感受比较不会被侷限。」 「嗯,有的时候我也这样觉得。」 年轻男子乾笑,心虚地搓了搓方向盘。在孙先生眼里,他是有感而发才说出那话,实际上,他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自保。因为那手机铃声是他和某位女同事为了恶整一板一眼的上司,趁他求教年轻人如何换手机铃声时,偷偷替他换的。 原以为他听见后会立刻要求他们换掉,他们随便编个:「啊,不小心换错了。」之类的理由就可以蒙混过关。 未料孙先生居然意外喜欢,沿用迄今。 这下他们更不敢告知孙先生真相了,深怕被叫去写悔过书,或派去食人兽眾多的山上出任务。 幸亏孙先生也不常使用网路,不会特别去查,又听他这么说,机率更低,年轻男子宽心许多。 孙先生的电话再次响起,他努力憋笑,专注于开车。 却见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孙先生坐起,面色严肃。 「是,我是,他怎么了吗?」 年轻男子心想,八成又是孙先生那脑袋和正常人不同、智商全分配到脸上的养子惹麻烦。 他习以为常,见斑马线有行人要过,停下来等待他们。孙先生掛断电话,竟难得面露紧张。 「骏文他又怎……」 「把那女人载回去后,开车带我去a医院,累的话我自己开。」 年轻男子设导航,发现医院在外县市,并且是张骏文出任务的县市。 他意识到事情不妙。 「不用,我载您,三小时能到。」 「好,拜託了。」 说着,男子踩下油门,往高速公路飆去。 *1:〈可爱くてごめん〉为日本vocaloid乐团honeyworks创作的歌曲,中文译名:〈这么可爱真是抱歉〉 4-2 他的养子连圆饼图都不会看 张骏文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白晃晃的电灯、风势极强的空调及绿色隔帘的轨道。他试着转头,却发现脖子被固定住,浑身上下贴满纱布,左脚打石膏。 他意识不清,头疼欲裂,嘴巴无法紧闭,只能傻傻张着嘴。唯一可以动的是双手,在半空中挥挥,抓取眼前的金星,一张熟悉男人的面容来到眼前,一如往常板着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死了下地狱见阎罗王,似乎还比较不那么可怕。他用他难以正常开闔的口中勉强吐出一句:「昏先哼……」 孙先生见他睁眼,面庞闪过一丝欣慰,但旋即恢復冷漠,冷问:「醒了啊?」 张骏文多希望自己能再昏迷一遍。 他用彆脚的演技装睡,孙先生皱皱眉头,却也没叫醒他。拿出皮夹,递几张钞票给随他上楼的年轻男子。 「去找间饭店休息一晚,我在这就好,明天也不用特别来,回去做你的工作。」 「是。」 年轻男子接钞票,和孙先生鞠躬。 听见年轻男子的声音,张骏文松一口气。 哦,廖禾钧也在,不是他单独和可怕的孙先生共处一室。 不对,但他马上就要走了。 张骏文赶紧动动手想叫他回来陪自己,但那没良心走得比他跑一百公尺还快,还没成功抬起手,已听见病房门关上的声音。 「怎么了?」 倒是孙先生察觉他的细微动作,出言关心,但口吻更像在审问犯人。张骏文更卖力闭眼,将眉头挤出皱纹。 「好,没关係,就继续装睡。等你醒了,我再跟你算帐。」 他的偽装被孙先生一眼看穿,冷言恐吓。 「我是被警察通知来这里的,你应该知道。三天两头给我找事,你很有种。」孙先生拨拨他头发,「还有染金发啊?很间嘛。行,好了以后我会让你不无聊的,你好好期待。」 张骏文又气又委屈,他就算看穿,也多少可怜一下他这个伤患吧?非要戳破还威胁他,孙先生还真一如往常冷血。 他挪动身子,想将头藏进棉被中,却听孙先生骂:「医生都固定你脖子了你还动?再动你头就要断了。」 张骏文只好停止动作,继续装睡。 他寧可被遗弃在医院,也不要孙先生照顾自己。 在医院度过的一个多月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孙先生照顾人谨慎周到,替他把屎把尿、餵饭洗澡,顾及他身上的每处伤口。 但孙先生名义上是他养父,他们关係却完全是上下属,让上司替自己洗澡,他只想拔掉脚上的石膏自己来。 他努力试着靠自己的能力走到厕所,却在浴室门口摔一跤。孙先生将他抱起,放上浴室的板凳,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是想着残废就永远不用出任务了对吧?」 张骏文冤枉极了。 所幸他恢復的比常人快一些,又过几天,已到能用拐杖自由行动的程度,张骏文如脱韁野马,立刻拒绝所有孙先生的协助,自己在病房与浴室穿梭,偶尔至医院美食街的连锁咖啡店消费,他这人不敢喝咖啡,总是买果茶。 但他这么做完全是自找苦吃。他柱着拐杖回病房时,看见抱着手在看球赛的孙先生,一见他入内就关闭电视。 「张骏文,看起来你好差不多了,我们来谈谈吧。」 张骏文想立刻躺在地板装死。 但才刚放下饮料,他就被孙先生拖到沙发。侷促地将手放在大腿,不敢看孙先生。 「这几个月怎样?」 「您……照顾得挺周……」 「我说,你任务的那几个月。」孙先生打断他。「放毒肉、卖人肉,还做了什么呢?」 张骏文绝望,他听出孙先生的言下之意:「放毒肉、卖人肉,还做了那些白痴事呢?」 虽然他本人一点也没意识到他想出的点子有多荒唐。 「呃,填问卷。」他不太肯定的问:「……聪明吗?」 「问卷?那又是什么东西?」孙先生皱眉。 张骏文掏出手机,硬着头皮点开问卷回应,连他自己今天都是第一次看,深怕结果不如预期而如坐针毡。 出乎意料,数据比他想像中的满意,问题一的圆饼图,竟然有百分之四十的人填「是」。 他彷彿看见希望,完全没想到人心险恶,认真填答的人根本不多,多的是覬覦他的帅脸、只为了赶快和他拍张照敷衍的女学生。他找回自信,和孙先生邀功。「孙先生,您看,侦测器说这学校只有一个食人兽,我给他查了四十个人出来,厉害吧?」 抬头,却见孙先生铁青着脸。那表情让张骏文全身发软,要非他身上有伤,他有预感孙先生会抄起手边的东西揍他。 「你这个浑蛋……」孙先生声音沉得像闷雷。 念在张骏文身负重伤,孙先生已经放弃计较他计画的逻辑性。反正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孩子还小,要多一点耐心 但这个人,连圆饼图都看不懂。 一零八课纲不是讲求素养吗?这个人只有皮在痒吧?亏他们的预备班还特地配合教育部政策。 「我、我怎么了吗?」 「……连结传给我。」 张骏文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将连结发送至他的聊天室。 孙先生随意点几下,填答问卷问题,提交。「重刷网站。」 张骏文听从,看见圆饼图红色区块的数字从四十变成四十二点四。 「孙、孙先生,又多了二点四个食人兽了。等等,为什么会有零点四个人?」 「才二十个人填啊,可悲。」 「什么意思?不是四十二点四人吗?」张骏文怯怯地问。 孙先生拿着手机,再出一点力,就能把机身扳断。「张骏文,任务的这几个月都没有被我揍,你是不是坐立难安?」 「没有!」 「那就好,不然我现在非常有心情完成你的心愿。」他按捺怒气,冷笑,走到他的背包前,拿出专门杀食人兽的枪枝。 「恭喜你任务失败,给我好好养伤,好了就滚回去接受惩处,懒得理你。」 听见孙先生面无表情地宣告判决,张骏文焦急求饶。「孙先生,我真不是故意的,这食人兽太狡猾,吃人都不露马脚。」 「不露马脚?」孙先生挑眉。「我倒认为,他现在就是在你面前吃人了,你也会眼睁睁看着他逃走,回头问我他怎么没有乖乖站着让你抓。」 孙先生一眼也不看他,逕自往枪里装子弹,张骏文跛着脚想求孙先生再给自己机会,孙先生却用眼神将他逼回床上。「没你的事了,我亲自去调查。敢乱跑弄伤自己,回来揍你。」 「孙先生!」 说罢,孙先生离开病房,独留张骏文一个人在病房,慌张思考要怎么求孙先生回心转意。 孙东航在学校不远处观察每个出校门的学生。从他们的表情和举止,他清楚分辨出是否为食人兽。发病之后,食人注视人不再将视线放在他们的脸,而是用渴望的表情盯着他人身上的肉,看食物和看人的神态差异,瞒不过孙东航的利眼。 但大部分学生离开校园,他仍没看见有符合特点的学生。仅有某个瘦小的男同学在出校门时,咬一口身旁较高男同学的手臂。但松开嘴时,那人的手臂没有伤口,显然那男同学并无咬下他的肉。 更降低那那男同学是食人兽的可能性,他们不可能在人肉入口还能克制吃人的衝动,尤其是已经发病将近一年的食人兽,每天都会受到飢渴折磨。 于是孙东航隔天来到脚踏车出口对面的麵店,照样观察所有学生的行止。 可惜一小时下来,仍未找到有食人兽特质的学生。 张骏文说那食人兽不露马脚,或许是真的。 但孙东航和他那白痴养子不一样,他能成为眾人的领袖,有他的本事。 他终止这守株待兔的方法,展开新的行动。 学校没有传来食人兽杀人的消息,代表那食人兽正使用某些方法忍耐着吃人,极大可能是早在别处杀过人,储备不少粮食,只是尚未被他们发现,或者,某人又来搅局。 但无论用什么方式躲避追捕,孙东航都能用他惯用的手法,让他们露出马脚。 那些贪吃的傢伙,闻到浓郁的食物味,即便再饱足,都会变得飢渴难耐。 他只需要让他活动的地方飘散人肉、人血味,便会失控现身。 张骏文用过类似的方法,放置切下的肉块,照理说那食人兽会被吸引。但或许是放置的地点不是食人兽会久留的地方,刚好有人阻止那食人兽的行为,而张骏文又自作聪明,过度料理,造成人肉味变淡,使那食人兽幸运躲过他的陷阱。 孙东航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要让血腥味飘在食人兽必须待一整天的地方,让食人兽想躲也躲不了。 教室。 这是孙东航的打算。 但身为校外人士,该如何进入学校? 他又用一天在学校附近徘徊,发现有个身分,能于午餐时间进出学校。 他上网应徵该份工作,等待着录取通知。 同时,在a中的匿名网站发布食人兽通报的相关事宜,方便学生们在食人兽现身时,立刻通知他们,让那狡猾的杀人兇手无处可逃。 4-3 你怎么可以偷吃? 园游会结束后,紧接而来的是第二次的期中考,方毅开始埋首于课业中,偶尔找队友们打球紓压。 他和周予铭每天放学照常会至旧科馆的地下室,进食、被吃与读书。但方毅感觉到周予铭的食量大幅减少,原本答应他会给他各部位吃十块,周予铭却只吃下五隻手、三块肚子、两块背就摸着肚子喊饱。 「饱」这字极少单独从他口中说出,通常前方都要加上「还没」二字。方毅感到意外。 「确定吗?我穿衣服就不脱了。」 「嗯,学长快穿,天气越来越冷了。」 方毅被他窝心的话感动,或许这人是在体贴他的寒冷,才不像以前那般大量食肉。方毅扣上制服钮扣,瞥一眼周予铭,他正在用line和友人聊天,用袖子将嘴角的口水抹掉。 方毅皱眉。 这人好脏。 方毅算着物理黄老师特别印给他的练习卷,圈出几道解不出答案的,和老师约在午休时间求教。提早十分鐘拿着卷子至自然科办公室,黄老师要方毅坐至摆放大叠考卷的矩形长桌等待,他先去上厕所。 方毅瀏览一遍框起的题目,试着再思索解法。忽听门边老师的座位传来微弱的谈话声,似乎是刻意压低,若非此时自然科办公室只剩方毅和他们,方毅想自己听不见那声音。 「老师,办公室现在没人,我们要不要趁现在?」 比同龄人稚嫩一些的声音问,似乎是没发现自己在场,那老师的声音则柔和有磁性。「好,等等我。」 那位置传来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暗示老师正掀开身上某个部位的衣物。紧接着是犬类动物散热时的喘息,方毅错愕不已,自动笔无意识地在卷子上画粗黑透纸的线。 两个声音他都认识,一个是周予铭,一个是校庆最后遇见的老师。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做什么,但那座位,频频出现用舌头舔食东西的声音。 「别舔那,很痒。」 「等等,那里也不要。」 「啊……你直接咬掉,行吗?」 「好的,老师。」 方毅难以继续保持冷静,思考他的物理。座位传来方毅听过上百遍的声音,是那黑色生物咬断他手臂时,肉被牙齿绞碎,鲜血喷出,黑色生物用将血吸回口中,舌头与牙齿一齐运作製造的声响。 方毅不会认错。 周予铭很明显,在吃老师的肉。 他不假思索起身,决定上前营救老师,他那气若游丝的呻吟,显示他疼痛难耐,却被周予铭紧咬不放。 然而箭步抵达门边,周予铭已经咬掉老师的手,愜意地按着断臂两端啃食。 方毅心慌又难受,知道周予铭铸下大错,白费一直以来的努力,如今,成为真正的食人怪物。 他想立刻将周予铭拖走,狠捏他几把叫他醒醒,却听老师温柔的嗓音说:「吃完就要写考卷了,我答应会帮你,你自己也要帮自己。」 「嗯嗯。」周予铭乖巧点头。 老师穿上外套,两隻手穿出袖子,完好无损,只是左手比右手白皙,方毅恍然大悟,赶紧假装只是经过,返回长桌,盯着考卷发呆。 原来老师也是再生人。 没想到,这世界上除了他,也有其他的再生人。 方毅在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感到吃惊,但很快接受这个事实,毕竟他自己也是再生人,不难理解世界上有和他一样的异类。 也难怪周予铭和他关係好,周予铭这人只会对食物表达爱意。 但曾经,方毅以为他是周予铭唯一的「餐点」,唯一能与他的口水与舌头接触的人。 忽然从讶异转为失落,听见椅脚磨地的声音、以及周予铭的道谢:「谢谢老师的肉,那我回教室了。」 他错愕自己怎么会陷入这奇怪的情绪中,揉揉太阳穴,重新提笔写看卷子。 却听周予铭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欸?是学长吗?学长!」 显然是终于发现他的存在。方毅不禁为他感到忧心,神经这么大条,他在这这么久了,周予铭此刻才察觉,未来忽略他人存在而不慎洩漏秘密的机率很高。 但不知为何,现在的方毅不太想和他对上眼。 方毅没有应声,周予铭以为自己认错人,没停留多久便离开。 黄老师上完厕所回办公室,开始教导方毅物理题目。 方毅听见那再生人老师的电脑打字声,回头偷看他一眼。 座位上的名牌写着「徐清」二字,右下角有「代理教师」四个小字。 回想周予铭看见老师的表情、啃肉时的满足,那些曾经只会在旧科馆地下室,和他待在一起时发生的,全都被搬到自然科办公室。 没有和自己提起过,他与老师见面时,也只是神神祕秘地说:「老师知道没关係的。」不告诉他实情。 但方毅决定放学时间和他问清楚老师的事即可,重新投入物理。黄老师花费自己的午休时间帮助他,他不能分神想其他事。 放学时,他却收到周予铭讯息。 周予铭:学长,我今天有点饱,不吃了,学长可以先回家。 讯息后,是一张坐敞篷车被载走、说byebye的藏獒贴图。 午休时的失落又回到方毅的情绪,感觉自己的心,像被那辆敞篷车辗过。 支离破碎。 比平时早回到家,方毅一进门便看见几个月后学测的姐姐,正在看连续剧。 女主角泪流满面,男主角满脸愧歉,低着头,却被女主角叫着抬起头。 「你怎么可以偷吃?」 女主角赏男主角一个巴掌,哭着跑走。男主角似乎想追上,却被身旁另一个女孩拉住,那女孩戴着绿色的发箍,拿着一杯绿茶。 方毅第一次被这种芭乐连续剧的剧情触动,用洗手乳洗过手,跑上房间。 「方毅,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科展做完了喔?」 方芸在楼下喊着他,他却没有回应,方芸吃一颗桌上的花生,皱眉:「是怎样?失恋?」 方毅进入浴室,站在莲蓬头的水柱下,温热的水流过他的身躯,满脑子都是女主角的那句话。 你怎么可以偷吃? 你怎么可以偷吃? 你怎么可以偷吃别人的肉? 原本以为他是独一无二的美食,原来,是他想太多。 之前居然还敢用禁食威胁他,真是自以为是。 4-4 毛毯 隔天,方毅还是和黄老师约在办公室。提早十分鐘来到和约定的地点,又见周予铭在吃徐清的手臂。 理性告诉他不需要在意。试想一个人平时都吃滷肉饭,这日心血来潮,改到便当店点一份排骨饭。滷肉饭知道这件事吃醋,整日跑到店门口盯着对方看,怎么想,都莫名其妙。 但自从认识周予铭,方毅感觉自己逐渐变成莫名其妙的人,会莫名其妙心软,莫名其妙脸红,莫名其妙產生「我是食物」的自我认同,莫名奇妙在看见周予铭吃其他人的肉后憋闷。 他躲到窗边偷看,手放在窗台,仅露出一双怨气深重的眼。自然科办公室里周予铭进食甚欢,那食物抚摸黑生物身上的毛发,问:「昨天没吃学长的肉吗?看你饿成这样。」 「对啊,因为我想留肚子吃老师,老师的比学长好吃。」 黑生物的眼睛笑成细线,方毅忍不住用力捏紧窗台,指尖肉呈现出力时会有的黄白,不知道一年二班的藏獒蛋糕还有没有在卖,他要买十个,用叉子一一戳扁。 回到家,姐姐仍然在看电视剧。她解释:「先看几集解癮,待会读书会更认真。」 方毅没心情搭理这些,看着电视萤幕,女主角正坐在书桌写字,娟秀的字跡写: 『既然你觉得她比较好,那你就跟她去吧。我没有关係,真的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反正没有我你也没差,我不重要。真的啦,你不要想太多,跟她去吧,我没事的。』 方芸笑到瘫倒在沙发,方毅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和女主角同病相怜。 但看着昨天只吃花生,今天多开一盒海苔的老姐,他想,人原本就不会只吃一种食物,他又凭什么去限制周予铭吃其他食物? 于是他强迫自己释怀,但后来的几天,看见一样的场景,他仍旧耿耿于怀。 放学时间,周予铭没有放他回家,急巴巴拉着他来到旧科馆地下室,说他好饿。因为方毅不太情愿,几乎是被周予铭拖着走。 「学长今天穿长袖欸。」 「很冷。」 方毅冷淡应声,缓慢脱去制服,刺骨的空气攀上身,上下排牙齿开始打颤。 「你吃快点,不然我会……」 正想提醒他自己冷,一条柔软厚重的毛毯罩住他赤裸的上身,而周予铭鑽入毛毯中,开始舔他的背。 「这样有比较不冷吗?」 毛毯隔绝是外的空气,而周予铭的体温也提供着温暖,突如其来的包覆,方毅的牙齿渐渐停止打颤,心也一併被一股暖流流过。不久后,上背渗出一些汗水。 「真聪明,还知道有这办法。」 「上礼拜就想用了,但这几天吃太饱,就没有来找学长了。」 黑生物的毛发和毯子的绒毛同时摩擦着方毅的皮肤,令他感到些微痒意。 「那你今天怎么没去吃?」 「因为老师说,还是要多吃一点学长的肉。」 方毅心情盪到谷底,原来周予铭会来他这,还是徐清施捨的。 多事,周予铭不来他就不用受冻,他一点都不希望他来。 「你比较喜欢老师的肉就去吃他的,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我也有想过,但老师说他的肉是人工培植的,有打药,比较不健康。要吃学长这种天然的又有在运动的,虽然硬,但健康。」周予铭咬方毅一口。「而且老师代课到最近而已,我必须重新习惯吃学长的肉,今天吃才发现学长的肉其实也不错,有特别的味道。」 周予铭又舔一口,落在方毅的脊椎上,方毅毫无反应,脑袋属于当机状态。 白肉鸡由人工育种改良他可以理解,但他刚刚是说老师的肉是人工培植吗? 「周予铭,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老师的肉是人工培植……」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老师就这么说,他也没有跟我解释清楚,但老师的肉摸起来和吃起来真的比较软,不太像一般的人肉。」 这怪异的事情让方毅彻底忘记周予铭带给他的情绪,他拿出手机想查查相关的事,一样没有结果。 周予铭的头从毛毯中探出。 「学长,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吃老师肉的?」 「上礼拜。」 「那那时候在办公室的果然是学长吗?幸好,我担心了好久,以为不小心被别人看见了。」 「如果我说不是我呢?」 「一定是,我认得学长的头发,和你们的队服,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理我。」 方毅沉默,总不能告诉他,他吃醋了。 就连他也不愿承认,自己居然会为了这件事吃醋,当初他可是百般推託,最后不得已才答应周予铭当他食物的事。 但心里的沉闷,是真实的。 方毅迟迟不回应,周予铭歪歪头,想到什么似的又说:「对了,学长,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老师有问我要不要吃他的大腿和屁股。老师说他被吃习惯了,不会害羞。」 周予铭说这话,方毅立刻醒神。他知道周予铭这对他屁股念兹在兹的贪吃鬼,肯定会答应老师的请求,也就是老师曾经在某个无人之处,脱下外裤,让周予铭…… 他不敢在想,瞠目结舌瞪着周予铭,周予铭却不明白他为何那般看自己。 「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于常人合理的行为,发生在周予铭身上反而使方毅不可置信。 「因为我只要吃学长的,只要学长不给我吃,我就不吃。」 方毅更困惑,又问一句:「为什么?」 周予铭没有马上回覆,在方毅的脖子舔两口,又鑽入毛毯,嘿嘿笑。「不跟你说。」 方毅被舔的浑身酥,隔着毛毯捏周予铭的耳朵,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但方毅很庆幸周予铭在毛毯中。 因为他脸上一片潮红。 几分鐘后,周予铭吃满各部位十块,鑽出毛毯,让方毅穿衣服。 方毅恍神地穿着衣服,发现这个下午读的书没有跟上进度。 晚上回家得尽快补齐。 但周予铭却说:「学长,我今天请你吃烧烤,学校对面那间。」 方毅陷入两难,他从未吃过学校对面那种日式烧烤,极想尝试。 但吃那种东西,会花费不少时间。 周予铭开导:「学长,如果是平常,我觉得学长回家读书比较好,因为我知道学长是很勤奋的人。但是现在心情不好,去吃好吃的开心一下比较好。」 周予铭察觉他的心情,方毅内心一惊。但见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是他造成的,方毅的惊讶转为无言。 「嗯,我确实需要吃一顿你请的烧烤。」 「那我们走。」 周予铭将毛毯摺叠好,收回原本的大袋中。方毅这才发现那毛毯上头印着企鹅图案。看着快比他身体厚的毛毯,方毅忽然像在复杂的物理题中找到关键。「周予铭,以后不准吃老师的肉,只准吃我的。」 突然被宣告不能吃好吃食物,周予铭错愕。「为、为什么?」 「因为你太瘦了,要多吃健康的肉,我身上都是实打实的肉,一点多馀的脂肪都没有。」 「但老师的肉就要走了,以后没机会……」 「不好的食物,一口也不能吃。」 「学长好霸道。」 「吃一口,跑操场一圈。」 「……啊?好奇怪的惩罚。」 「因为捏耳朵没用。」又不能禁食。 「蛤……我最讨厌运动了。」 「所以只能吃我的肉。」 「喔……」 见周予铭纵使满不情愿,但仍是应命,方毅拎起书包,走在周予铭前方离开地下室。 终于把想说的说出口,方毅神清气爽。 但他是为了周予铭的健康着想,不是出于私心。 他不允许自己说出:「我希望你只吃我的肉,不然我会吃醋。」这种话。 这是他为自己找的理由。 周予铭很听话,在那之后,方毅都没有在徐清那看见周予铭的身影,除了来找他问课业。方毅满意,思考物理的心情也轻快不少。 这时,他感觉一个人拍自己的肩。 回过头,是徐清。 他推推眼镜,与困惑的方毅对视两秒。 驀地,给他比了一个讚,勾起讚赏的笑容。 「好学长。」言罢,回他的座位。 一週后,徐清代课结束,离开学校。关于他的事方毅纠结了一阵子,但知道也没有机会能得到解答,于是时间久了,方毅也慢慢淡忘这事。 成功夺回当食物权益的他重新承担周予铭那沉重的爱。 沉重在于那黑色生物的体重,而爱,仅是对食物的爱。 4-5 食人兽贴文 方毅清晨练球后回到教室,发现座位隔壁的邱显云不停盯着自己看。 「你干嘛?」 「我在确认你是不是食人兽。你嘴巴没有异味、盯着我的脸看,而且有的时候中午都吃很多,看来不是。」 邱显云说了这话后,停止他的奇怪动作,方毅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没看匿名a中上的贴文吗?说最近食人兽很猖獗,要小心周遭的人。」 方毅取出手机,翻找许久才找到匿名a中的专页,在专页中搜寻。找到一篇关于食人兽的贴文,附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12724 昨天我晚自习到学校关门,大概快十点才回家,在经过学校后门时,看见一个黑色的怪物,大概有两公尺高,有点像地理课本里面的藏獒,一直盯着我的身体不放,我不知道牠想要做什么,使劲狂奔。牠在后方追我,张开嘴,要把我吃掉。但幸好后来我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似乎满怕人潮的,马上就跑走了。 我到家还全身发抖,拿手机查了一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才知道可能是食人兽。 食人兽是一种人变成的怪物,我看新闻说,之前山区比较多,但最近已经扩散到城市了,前阵子才有一个北部的男子被他变成怪物的女朋友咬断手,想到这个我就冒冷汗,差一点就被吃掉了。 我原本觉得太可怕,不想查,但想一想牠既然出现在学校附近,很有可能再次攻击人,还是找了一下遇到他们该怎么办。刚好找到有专门捕捉食人兽的团体发了懒人包,教我们怎么辨识食人兽。分享给大家,避免有人受害。 一、食人兽平常是正常人的样子,吃人时会变成两米高的黑色怪物。 二、食人兽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因此中午可能会不吃饭或躲起来。 三、他们看人通常不会直视别人的眼睛,而是盯着他们身上的肉看。 四、食人兽常吃生食,嘴边可能会沾血或是口腔中有血味。 如果有看见牠们出没吃人,可以立刻拍照留证,拨打121xx报案,这是捕捉大队的号码。 希望能帮助到大家,我不想再看见那可怕的东西了,拜託赶快有人来把牠抓起来。 方毅越看越不安。从贴文中描述的食人兽特质,他认为这篇贴文没有虚假。在看见周予铭前,他无法想像出具体食人兽的模样,倘若这人是捏造,如此符合周予铭这食人兽的特质,实在是巧合得不合理。 方毅放大那张照片,黑色生物的大小和轮廓,和周予铭有些类似。 但不爱唸书的周予铭,通常一放学就回家了,不会留下来晚自习,他能确定那不是周予铭。 难道校园附近,有其他食人兽? 但让这谣言扩散,对周予铭来说有些危险。周予铭做事不谨慎,又时常盯着他的手臂流口水,要是大家都相信这贴文,开始注意身边人的样子,周予铭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身份。 于是方毅假装不以为然:「你怎么相信这东西?」 「我原本也不相信,但后来看见话剧社长在下面留言,我就信了。因为她没必要去说谎。」 方毅将留言区点开,看见话剧社长的留言:『我之前在舞台教室看到,和图片上一样是全身黑的身体,但关上门再打开,牠就不见了。以为是我看错,不过看到这个贴文我就相信我没看错。牠真的压着一个人在吃,还在沙发留下血。我以为是顏料直接把它擦了,现在想起来超噁超可怕。』 方毅强辩:「搞不好他们在闹。」 「没有,有好几个人还说在男厕看见血,大概学期初的时候,搞不好还真的进校园了。」 方毅不禁后悔第一天遇见周予铭太过吃惊,忘记擦掉周予铭没清乾净的血。 「我去网路上查,也看到他说的那篇新闻,一个男人手臂被一个女人咬断,在北部。所以我就相信了。」 邱显云指头转萤光笔。「不过你不相信也没关係,搞不好真的是有人在造谣。但相信总比不相信好,才不会遇到了,莫名其妙被吃掉。」 邱显云转回面对书桌方向,背起第一节英文课要考的单字,方毅又看一次那篇贴文,陷入烦恼。 周予铭躲在毛毯中吃方毅的肉,方毅答应让他吃肚子,但旧科馆地下室没有乾净的地方让方毅躺下,于是他站起,让周予铭坐在椅子上,嘴巴的高度恰巧落在他的肚脐。 周予铭的双手环住他的腰,从左腰吃至右腰,长回后又由右腰吃至左腰,像蚕宝宝吃桑叶。偶尔还会上下舔食,舌头的力道不小。 吃着吃着,毛毯从周予铭的头上滑落,周予铭丝毫未察觉,就让毛毯躺在一週未打扫而积灰尘的地面。 爱乾净的方毅皱眉。「毛毯掉了,捡一下。」 周予铭不理他,继续吃肉。 「喂,周予铭。」 「嗯?」 周予铭回了,但仍旧没有从方毅的肉上撇开目光。 「捡毛毯。」 周予铭又忽略他,方毅索性自己弯身拾取,却被周予铭抱紧咬紧。「啊!学长不要乱动,还要吃。」 看见毛毯躺在地上超过一分鐘,令方毅感到痛苦,他使劲捏周予铭耳朵发洩,但还是只能无奈地瞪着前方,双手抱胸等待他结束。 吃完肚子的周予铭舔去嘴角的血,满意地摸摸肚子,回头却看见心爱的企鹅毛毯在地板,赶紧捡起。「啊,脏掉了。」 方毅叹一口气,看着他不太方便地拿书本拍打毛毯,不想给予协助。 「周予铭,我们以后不要在学校吃肉了,你来我家,关在我房间,我家人不会来。」 「为什么呢?」 「我怕你的祕密被别人发现。你吃东西太忘我了。」 「好耶!可以去学长家,学长的房间一定很乾净。」 「嗯,所以你不可以用脏。」 方毅见他没抓好毛毯,又一次让它掉地板,方毅抢过他的毛毯,和他一起将上头的灰尘拍净。等企鹅的白肚重新恢復雪白,周予铭才将他摺叠起,放回大袋。摺得歪七扭八,方毅的强迫症不允许他再看那棉被一眼。 4-6 陌生而怪异的感觉 方毅和周予铭约好到他家吃肉,将原本便一尘不染的房间又彻底打扫一遍。隔天早上醒来,却因为发高烧无法到校。 他不知自己为何发烧,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发烧,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碰见这事,但当耳温计插入他耳朵时,显示四十点一度。 一烧就烧到极致,很符合他做什么事都做到最好的个性。 方毅身体无病痛,起初打算到学校上课,但母亲看见这温度后,立刻将已经准备跨出大门的他拖回房间。从储藏柜找出普拿疼,先让他吃颗休息,说等下班回来再带他去诊所看诊。 方毅被母亲关入房间,避免他偷跑去学校上课。百无聊赖,只好拿出数学算。不禁懊悔没有多带几本课本、讲义回家,只能坐在书桌前算一整天数学。 或许是发高烧缘故,大概算二十多道题,方毅昏昏欲睡。想重新提神却难以专注,于是返回床铺休息。 他设一个一小时后的闹鐘,闔上眼。然而这一睡就是半天,醒来时见天还亮着,不晓得是什么时候。 他打开手机,发现闹鐘已经响过好几回,这在他过去从来没有从未发生,连忙看向时鐘,五点半,呆了呆,窗外传来学生们放学经过的脚踏车声,才明白已是傍晚。 居然从十点睡到五点。数学题进度还停留第六十一页的第十七题。 他正想起床上个厕所,再继续算数学,床头的手机忽然叮咚叮咚响。 他手机平时关静音,拿起才发现原来设闹鐘时不小心转错音效,通知铃被转至最大,而闹鐘仍维持静音。 方毅被自己笨到,心想发高烧真可怕,打开通讯软体,查看是谁发送一连串讯息。周予铭那张吃冰淇淋沾到鼻尖的头贴位于聊天室栏最上方,红色圆圈显示99+。 方毅一时想不到他发送大量讯息的原因,点开聊天室,那超过一百则讯息,都是藏獒大哭贴图。方毅皱着眉将讯息滑到最上方,五点十分时,他发一则讯息: 周予铭:学长你怎么先回家了?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啊呜呜。 方毅这才想起身为某人的食物,他不能一则讯息都没告知就擅自请假。 否则,会发生像今天这种事。 方毅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单手打字。 方毅:我今天发烧,没去学校。 周予铭:那我的晚餐怎么办? 方毅看着那则讯息,原本燥热的身体凉了半截。 这人,完全不在意他发烧,只在意自己没东西吃。 方毅将手机放回床头,眼神空洞地拉棉被,重新进入被窝。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不对,周予铭下一则发来的讯息是关心。 周予铭:学长发烧很不舒服吗? 但方毅已经往心里去,没有再点开聊天室。在床上躺将近半个鐘头,才想起某个约定坐起。 他答应周予铭不会不给他吃东西。 他不能让周予铭挨饿。 他打开手机,准备回覆他家中地址,房门忽然被打开。 纯黑色头发、矮小瘦弱的男孩出现在他房门口。 「学长,你有没有很不舒服?你突然不回,我以为你昏迷了。」 方毅惊诧。「你怎么在这?」 「姐姐带我上来的。」 「不是,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我跟你说过吗?」 「没有,我是问江敬成的,他说他之前来你家烤过肉。」 阿敬那傢伙,他改天要用排球攻击他屁股,怎么随便洩漏别人家地址? 方毅还穿着睡衣,靠近脖颈的两个钮扣没扣,他赶紧拉整衣领,但又想到待会便要脱给周予铭吃,没有扣上。 见周予铭始终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他下床。 「进来,书包放地板就好。」 「学长的房间真的好乾净,地上都没有回收,也没有衣服。」 「正常人房间不是都没有?」 「我有好多纸盒,都懒得拿去丢,衣服也都放椅子。」 方毅面露嫌弃,幸亏他当初不是提议去周予铭家吃。 方毅将门上锁,坐到桌前喝一口水,解剩下的钮扣。 「学长,你要吃冰淇淋吗?我去买。」周予铭忽问。 「为什么要吃冰淇淋?」 「听说发烧要吃冰淇淋。」 「不用,你赶快吃一吃,我等等要去看医生了。」 「好吧。」周予铭盘腿坐在地上,等待方毅脱去睡衣,方毅又确认一次门有上锁,让化身黑生物周予铭扑到自己肚子上。 当周予铭的牙齿刺入到方毅皮肤,他却猛地喊一声。 周予铭被吓得变回人形,在方毅皮肤上看见渗血的咬痕。 周予铭过去几乎不曾看过方毅的伤口,因为癒合太快速,没反应过来,马上就有肉可以吃。 但今天,他清楚看见方毅的肉被自己破坏成什么样子,又怎么癒合。 周予铭呆坐在原地,见方毅咬紧牙关,像在忍痛。 「学长,你怎么了?」 但很快地,方毅的面容恢復平静,「没有,我只是被吓到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你咬我的时候,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是痒,但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 「你还好吗?」 「还好。现在没有了,应该是我发烧比较敏感,你继续吃。」 周予铭却有些畏怯,先用牙齿轻轻戳一个小洞试探。 「会痛吗?」 「你在问什么?我怎么会痛?」 「说的也是。」但周予铭还是没有大口咬,而是咬了拇指大小的洞。 「那这样呢?」 「你快吃。」 「喔。」 周予铭咬一大口,方毅没有反应,冷静地算起数学。后来的表情也一派轻松,周予铭慢慢卸下顾忌,回復平时的狂放。 六点四十左右,方毅父母下班回家,说要带方毅看医生,于是周予铭和两人打过招呼,揹着书包离开方家。 「同学真好,还来探望你。」方母说。 「他帮我拿作业来。」 「去拿健保卡,你还有在烧吗?」 「没了,现在很好。」 就是腹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方毅将手放在腹部,揉着周予铭咬过的地方。那感觉并非无法忍耐,只是陌生,令他感到畏惧。 孙东航抱胸在一旁看张骏文写任务失败的检讨,偶尔瞄向外头风雨欲来的昏暗天空。 这时候下的雨,应该是那种结束后,便会突然入冬的雨。 张骏文气势薄弱地问:「那个……孙先生,我多写三倍字数,可以抵销其他惩处吗?」 孙东航用冷血浇熄他希望。「没这种事。」 张骏文哭丧着脸继续写检讨。 〈可爱くてごめん〉铃声响起。 张骏文以为自己听错,不苟言笑的孙东航,居然用这首歌当铃声。 他差点笑出声,被孙东航怒瞪,又假装认真写起检讨。 孙东航接起电话,不久后走到病房。张骏文趁机摸鱼,将笔当成魔杖,怀念他车祸中遗失的宝贝。 大概五分多鐘,孙东航返回病房,走到行李前,准备他的配备。 「我出去一趟,回来我要看到你写完。」 张骏文来不及哀求,孙东航离开病房。病房中剩电视声与他作伴,张骏文用笔敲桌洩愤,加快他写检讨书的速度。 孙东航没有告知他回来的时间。 他只能用他最快的速度完成。 孙东航穿上团膳公司的背心,推餐车进入学校。 公司恰巧急徵人,使他轻松获得这份工作。公司打电话过来告知他录取,当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他带上前几日致电给廖禾钧,要他寄来先前再生人们的留下的血包。 不愿浪费任何时间,在进入校园的第一天,展开行动。 他必须用最快时间逮到那已经被通缉半年的食人兽,将他对人类的伤害降到最低。 5-1 疼痛 方毅的高烧一週才痊癒,家人以为他罹患怪病,带他到大医院求医。然而医生找不出缘由,而方毅本人也只是头昏想睡,并没有其他症状。 他住在医院三个晚上,每天除了算数学,还是算数学。方芸说他更有病的是脑子,烧到四十点五度还能满脑子都是段考,开啟她的芭乐连续剧,配零食看。但方毅有什么需求都会协助他,或是,偶尔逼他吃自己开封后觉得难吃的零食。 第四天,他的高烧不明原因退去,一个礼拜过去,没有復发。 医生叮嘱有什么问题必须随时回诊,让方毅出院。 方毅回学校时,已是第二次段考前一天,刚上教学楼阶梯,被不知道已经守在楼梯口多长时间的周予铭扑倒。 「学长你终于回来了,我、我好饿、饿、饿扁了,我要吃。」 周予铭的耳朵冒出半圆,张开嘴,往方毅的肩颈咬。方毅赶紧用力敲空心的铁栏杆发出巨响,捏他脸蛋一把,「你醒醒,这里是楼梯,你确定要在这里吃?」 周予铭这才恢復人形,摀着红肿的脸蛋。「对不起,学长,我太饿了。」 「去地下室。」 方毅知道五天没吃东西的周予铭已经快丧失理智,用最快速度往旧科馆奔跑,见周予铭跑得慢还拉他一把,一到地下室,立刻开始解上衣。 但心急之下,有个钮扣一直剥不开,见周予铭已发出犬类散热的喘息、随时都有直接咬掉他的头的衝动,他伸过一隻手。 「先吃这个。」 用单手解钮扣。 周予铭化为黑生物,将他的手含入口中,接着用他一口利牙,咬断方毅的左手手掌。 方毅的惨叫响彻地下室。 周予铭骇然,吐掉那隻手,看着方毅刚被咬掉手掌的手臂,不完整的缺口,血犹如凿到地下水般的涌出。 学长为什么叫了? 他转为人形等待着,等他的手掌重新长出,恢復完整的样子。 但只有无止境的血,洒在他们两个之间。 方毅右手捏着左前臂,捏出深红的指痕,五官扭曲,不停地哀嚎。 「周予铭你做了什么?好奇怪……嘶……」 说着,从未在周予铭面前哭过的方毅,竟开始渗泪,凄厉地呻吟,喃喃自语:「什么……什么东西?」 周予铭退后两步,跌坐在地。 「啊!啊!学长你、你的手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长出来?」退后的同时,周予铭的大拇指碰到被自己咬掉的那手掌,吓得大叫收手。 方毅使劲摇头。「我、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一直流血,为什么没有停……呜……」 周予铭脑袋一片空白,也跟着落泪,直到方毅的制服大半边被断臂涌出的血染红。 「叫、叫救护车,我叫救护车。」 他拿出手机,拨打一一九。告知学校位置,掛断后又看向方毅。方毅疼得摇头晃脑,忽然晕眩向后倒。周予铭飞速起身,明明他最讨厌运动,测百米时总是跑最慢的那个,但是看着方毅的头就要和磁砖剥落造成的尖锐边缘相撞,他的脚步像踩上弹簧,跳跃,揽住方毅的腰。 他瘦弱的身子几乎抱不住方毅,但他还是使出全力,让方毅的身子停止在磁砖前。将他轻轻放在地面,蹲在他旁边,发现方毅并没有完全昏过去。 方毅仍旧哭泣与呻吟着,音量却渐渐微弱。周予铭将他扶至角落,身上也开始被他的血浸透。 「为什么……」 方毅看着断肢,比起一般人看伤口的恐慌,他更像困惑。他不像常人避开视线,而是盯着那断面,偶尔疼得呻吟。 「对啊……为、为什么?我、我把学长的手、手,咬断了……」 周予铭浑身颤抖,不解、恐惧、难受与不捨同时笼罩他,两人在地下室等待救护车来临,十多分鐘,和十年一般漫长。 5-2 我被狗咬到的 方毅这个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手断掉的疼痛度是十级,方毅第一次接触疼痛,就来个极端。 事件过后,他一度有个错误认知,以为正常人每日都会与这种感觉共处,庆幸自己曾经身为再生人,少受十七年的苦。 后来才从姐姐那得知,他断腕是重伤,极度疼痛,家里除了生育他们的母亲,没有人遭遇过同样等级的疼痛。 方毅手术过后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他戴着呼吸管,意识模糊,周围是加护病房的仪器声,令人感到压迫。 左臂下半部肿胀难受,右手吊着点滴,他再次闔上眼,不久后又入睡。 再次醒来,他已经转到普通的病房,一家人围在他身边,母亲摸摸他的脸,唤他两声:「阿毅,阿毅。」 方毅含糊不清地给予回应,感受到三人都松一口气。 姐姐也凑到床边,兴奋说:「方毅,你终于醒了,有人可以来跟我们解释是怎么回事了。还有你的保险用到了,幸好有买。」 父亲则靠在墙壁,语气平淡地叙述:「阿毅,跟你说一个笑话,医院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是诈骗。居然说我儿子的手断掉,我跟他说没关係,不重要,会自己长出来,就被他们骂了。」 方毅被逗乐,老姐和老爸不仅五官相似,连那张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嘴也是同副德性。但他没有力气回应,只能微微勾起嘴角。 两人立刻被母亲喝斥。 「阿毅刚醒你们说这个?也不注意现在什么状况。」 「我就是让他开心一下,你看我一说他就笑了,心情多好。」方父有点欠扁,被母亲轰出去买午餐。 方毅受伤的是手,甦醒不久,意识很快清晰。 「好渴,能喝水吗?」 方芸替方毅倒水,方毅用右手接过。 「方毅,其实知道你手断掉的时候我很紧张。」 方毅知道姐姐还是关心他的。 「因为这样我以后就不能拿你来变魔术了。」 方毅突然不想喝她给的水了。 「所以我的手是断了吗?怎么感觉还在?」 「断了,但接回去了。」 方毅掀开棉被,想看看手的状况,却见伤处被石膏和绷带固定,看不见里头详情。 他回想案发的情境,周予铭咬断自己的手后,他手臂传来无法忍受的感觉。那知觉令他忍不住大叫、哭泣,差点晕倒,被周予铭扶住,牵到角落。救护车来的时候,这感觉也伴随他,直到急诊室有人给他打针,才稍微缓和。 「被咬的时候我有很奇怪的感觉,之前没有过。」 「那应该就是痛。」 「很不舒服,不舒服到难以忍受。」 「懂了吧?」 「如果是痛,你们很可怜,一直要遭遇这些。」 「你也变成可怜人了,这就是你不知人间疾苦的报应。」方芸吃着可乐果嘲笑,顺便喂方毅一口,方毅不想吃,被她硬塞。「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需要担心你的安危,一定是那场高烧,从今以后,你要小心一点,不要再被狗咬了,不然我会担心死。但这到底什么鬼狗?嘴巴太大了吧?居然直接把手咬断。」 「狗?」 「怎么了?」 暂时被搁置的记忆,涌入方毅脑海。他想起被送上救护车时,周予铭红着眼眶、双脣颤抖、和救护人员说明情况。 「我、我把学长的手咬断了。」 「什么?」救护人员似乎是不相信,以为听错。 「我把学长的手咬断了。」周予铭复述。 「你怎么咬的?」车内的人瞪大眼。 「因为我是……」 「狗,是狗。」方毅挤出浑身力量打断周予铭,说话时牵动伤口,他又呻吟。「刚刚学校有狗……在追我们,我要赶他,牠就把我的手咬断了。」方毅的伤口太过疼痛,难以再发言,因为方毅说的话比周予铭合理太多,于是,救护人员选择相信伤患本人的言语。 救护车后车门拉下,阻挡周予铭和方毅的视线,方毅看周予铭的最后一眼,是他蹲下,抱着脸哭的画面。 提供协助的老师安抚他,以为他是目睹惨剧而惊吓过度。方毅在救护车内意识模糊,脑海却频频闪过周予铭的哭顏。 周予铭他怎么了? 周予铭是咬断他手咬断的兇手,但他无法怪罪他,或许是因为周予铭是在他的允许下才那么做的,加上他至今还是觉得,丧失再生术是一场梦境。 毕竟这事陪伴他十七年,像指甲要剪、头发会生长,忽然消失,犹如有天被告知,头发被剃掉了不会长回来,他难以置信,每个小时都要注视着手发呆。 「爸,这确定是医生帮我接回去的,不是自己长的吗?」 「确定,这问题我也问医生很多次了,他们都觉得我有病。」 方毅不怪周予铭。 但是不怪罪,不代表周予铭在他内心依旧是曾经那纯粹的样子。 这晚,方毅梦见周予铭咬断自己手的当下,因疼痛而惊醒时,才发现原来是止痛药失效。手部的疼痛让他咬紧牙关,呻吟吵醒母亲。他感到愧疚,知道母亲已许久没深眠,为了随时关心自己,不像某位中年大叔,还能睡到打呼。 吃过止痛药后,他躺回床上,等待药效作用,疼痛减缓,他再度入眠。 然而梦境依旧关于周予铭,他梦见过去每个周予铭啃咬他身体的画面,从第一次在男厕吃掉他的头,到后来撕咬他背和肚子,偶尔咬掉他的手,也吃过他大腿内侧。 昔日,他对此毫无怯意,甚至能冷静地算物理。但经歷过手被咬断的疼痛后,他忽然明白周予铭的行为有多么骇人。 要是他不是再生人,他已经在剧痛中死去好几次。 过去他知道这些画面吓人,是靠他后天接收外界讯息学习慢慢培养起的。 今日才终于豁然大悟,大家畏惧食人兽的原因。 脱离梦境,他躺在床上大口喘息。 曾经导致他脸红的瞬间,此时成为使他颤抖的恶梦。 他翻身转向右侧,蜷缩而卧。被恐惧佔据躯体,周予铭是怪物,这个想法,袭入他的认知。 周予铭紧捏大腿,口中默念着课文,强迫自己转移注意。然而周遭飘散着不知从哪来的浓浓人血味,使他情不自禁分泌唾液。罪恶的液体犹如涨潮般,积满他的舌下空间,他闭上眼不去看同学,躲避诱惑,但他们渐渐化为食物的画面,无法关闭地播放在他眼前。 不可以长出来,不可以长出来。 他将野兽的毛发推回长袖中,阻止慾望横生。但那黑色的细毛从来不会因为周予铭的努力就手下留情,不断生长、延长、窜出,最后不受控制地,淹没他的皮肤…… 5-3 他会吃人,被抓了 留院观察一週后,方毅再次离开他这个月连续住两回的医院,心想自己这阵子真是多灾多难。 方家的人都认为,前阵子的高烧和此次事件有很大的关联,他就是在发高烧第一天,第一次感受到痛。 只不过他那时还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痛。 母亲替他整理行李时,他忽而想起已许久没有确认时间,询问母亲自己住院的天数。 母亲查看手机日历:「十二月八号了,你受伤的时候是十一月二十三,已经两个多礼拜了。」 「有这么久吗?」 「嗯,你手术完昏迷了一週,我原本很紧张,幸好医生说你只是惊吓过度,不是身体问题,我才放心。」 方毅看看被固定在胸前的手臂,原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多礼拜。那时周予铭五天没有进食,一看见他便饿昏头地扑上。 五天没进食,他就饿得快疯了。好像又比园游会那时,拥有更强烈的吃人肉慾望。 那现在呢? 这两週他受伤痛折磨,脑袋迟钝,没有思考太多事,如今重新接触医院外的世界,他猛地意识到那时常耐不住飢饿的周予铭,已两週没有吃肉。 但当黑生物的尖牙浮现脑海,方毅手腕的疼痛再次发作。 他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怪物。他为什么要去想一个咬断自己手的怪物,让自己更煎熬? 但周予铭饿昏头的模样,在脑中挥之不去,他忆起园游会那天,他咬着嘴脣拜託他不要再禁食的样子,心头闷闷的。 周予铭很可怕,他不愿想,但他却无法克制,在意周予铭的事。 他拿出手机,点开两人的聊天室,幸好他的头贴于发病前拍摄,看着吃冰淇淋、脸比现在圆润许多的少年,谁也想不到他是那饿得发疯的食人兽。 少一隻手,他只能用右手四指托手机,拇指敲键盘。 聊天室停留在周予铭的藏獒贴图,高烧那时,他每天都会发讯息关心他,一方面催促他这块肉尽快恢復健康,供他食用。 此时方毅看着可爱的藏獒贴图,竟有些恐惧,但他依旧忍不住问周予铭现况,用拇指敲出几行话,发送: 方毅: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方毅:还忍得住吗? 方毅:我现在身体不会再生了,很突然,可能是高烧的关係。 方毅:但我在医院想到,那个代课老师也是再生人,你以后可以去找他。 两个小时过去,周予铭没有已读。 他想到那日周予铭慌张的表情,补几句: 方毅:对了,我出院了,手接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方毅:但以后不能吃了。 方毅:所以一定要找老师。 又三个小时,太阳逐渐西下,依旧没有来自周予铭的通知。 方毅:你有他的联络方式吗? 方毅:没有的话去问学校。 两个小时又过去了。 方毅:赶快去找老师。 方毅:我允许你了,吃不健康的东西总比不吃好,不用跑操场。 然而,天色暗下,一日将尽,仍不见聊天室动静。方毅有些气恼,周予铭会不会因为他没有食用功能,就把他封锁了? 嗯,很像他会做的事,毕竟他满脑子只有食物,而他也只是他的食物。 他的担心很无聊,周予铭或许又偷偷找其他再生人来吃,没有知会他。有过前科,再犯的机率很大。 躺到床上,将受伤的左手垫高,方毅希望能暂时搁下周予铭的事,好好睡一场觉。但躺一个多小时仍难以入眠,除了不能自由翻身,主要还是因为周予铭。 周予铭带给他的恐惧、带给他的掛念、带给他的心疼,都使他焦躁不安。 他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回到学校后立刻去找周予铭,和他问清楚,陪他处理问题。 即便那怪物带给他巨大的恐惧与疼痛,再次站在他面前,被吃掉的就不只手了,他还是按捺不住关心他的渴望。 方毅不知不觉除了肉体,把情绪也给他献上了。 才不是,他是怕周予铭伤害他人。 方毅来到学校,获得同学们的关心,大家听说他被怪物咬断手,都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 方毅没时间应付这些,连忙说自己很好,不怎么痛,离开教室,上至一年级的楼层。 来到一年二班,教室内死气沉沉,瀏览一圈,不见周予铭的身影。 他来到窗边,和阿敬招手。猛地想到自己以后不能和他一起打排球,有些不捨。 阿敬来到窗边,和他頷首。「方学长好。」招呼后,问:「学长你还好吗?教练整天都在问你去哪了。」 「不好,跟他说我不能打球了。但我应该也会找时间亲自去找他。」 「……嗯好。」阿敬平时面瘫的脸,难得闪过一丝哀伤。「你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个吗?」 「不是,我要问你,周予铭去哪里了?」 「嗯?你不知道吗?」阿敬困惑。 「知道什么?」 「他会吃人,被抓了。」 5-4 通话 方毅的脑袋像被东西重击,嗡嗡地响。 「什么?」方毅双手颤抖。 「他是食人兽,被抓了。我以为你也是被他咬,所以知道。」 「被谁抓?」不可能,他明明说是狗的。 「被专门抓食人兽的团体抓的。」 「那是什么?」 「匿名上的那个,有人看到周予铭在失控咬人,打电话叫追捕大队,他就被抓走了。」 阿敬忽然面色凝重。「学长我和你说,其实我们班和周予铭感情都不错,大家说好之后不要再提到周予铭的事了。但我知道学长你只是要问清楚,所以我们去外面说。」 「周予铭到底怎么了?」 「他大概四天前突然变怪怪的,看到人会一直流口水,有一天我练球回教室,闻到教室附近有一股血的味道,进教室就看见周予铭不太舒服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不回我,身上长出一堆毛,变成一隻黑色野兽以后,开始攻击人。他咬破一些人的衣服,还撞坏桌椅,幸好追捕大队的人动作很快,打电话五分鐘后就到了,用麻醉枪让他昏迷,把他带走,他才没有伤到同学。现在大家都还以为在做梦,周予铭突然变怪物太可怕了,要不是亲眼看到,我一点也不想相信周予铭是妖怪。」 阿敬靠在能眺望操场的走廊护栏,两手肘搁在栏杆。「周予铭一点都不像,对不对,学长?」 方毅忽然闷不吭声地跑掉,阿敬疑惑唤一声:「学长?」 方毅在走廊上狂奔,差点撞到行人,最后在周予铭求他让自己吃肉的那间厕所前停步。 骗人的。 他现在思绪紊乱,脑袋卡住似的,无法接收阿敬传递的讯息。 怎么一回来,周予铭就失控了?有那么饿吗?他为了隐藏这件事努力这么久,却在短短两个礼拜功亏一簣。 好笨,怎么没有想过要去找老师?是因为他规定他不准吃?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还坚持这事?没有脑袋的傢伙。 还有,他是被谁抓走了? 啊,匿名上的食人兽追捕大队。 他们把他打麻药后,带走了他。 那他现在被带去哪里呢?被关着,被放出来,还是,被射杀了? 遇到失控伤害的动物,人们开枪射杀牠们,周予铭吃东西时会化为可怕黑色的生物,他们会把他当成人吗? 不知道,但警察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射麻醉枪后带走。 他想到那篇匿名贴文曾经提过,北部有一场食人兽吃人的事件。 新闻报导里面或许会提到他们如何处置食人兽,方毅立刻掏出手机查询。 将新闻滑到尾端,记者写着:『女子在咬伤男友后失控,欲将他吞掉湮灭证据,追捕队员到场后立刻开枪射杀,救下该名男子。男子被送往医院急救,经过抢救后伤势逐渐稳定。近期食人兽事件频繁,请民眾必须多加留意周遭状况,有疑似食人兽案例,立即拨打121xx向追捕大队报案。』 方毅手部的颤抖愈来愈剧烈,牵动伤处,又逼出他的生理眼泪。但手上的伤已不重要,他没有关上手机,而是单手拨打那通电话。 周予铭的状况和女子相似,又有些不同。相同的是他也咬断他的手,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在学校遭到射杀,而是麻醉后带走。 他决定打电话过去问周予铭的状况,问他们把他带至何处,亦可和他们再次声明,他的伤是被狗咬,周予铭没有伤害人。 阿敬也说,周予铭正要咬人,就被追捕大队的麻醉,并未犯下无法挽救的罪刑。他忽然极度感谢他们,救了其他同学,也救了周予铭。 周予铭不愿伤害同学,方毅了解他。 拨通电话,方毅手心不断冒汗,约莫响五秒,电话接通。 一道客服常见女声说:「您好,食人兽追捕大队,请问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吗?」 方毅心跳快速,强迫自己镇定。「您好,想询问四天前是不是有一件发生在a中的案件,一名学生失控咬伤人,被追捕大队麻醉带走。」 停顿几秒后,女声回应:「是的,怎么了吗?」 「我是他的朋友,能询问他现在的状况吗?」 女声又停顿一阵子,回覆:「不好意思,我这边没办法回应你,我们一般是不会透漏食人兽详细处理的状况。」 「那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得知他的事?」 「不然这样好了,我把这件事告知追查组及看守组,和他们讨论看看相关事宜,有结果再连络您。」 「非常感谢您。」 「方便留个姓氏电话吗?」 「好。」方毅将手机号码及姓氏报给她,听见笔摩擦纸的细微声响。 「那就这样囉,掰掰。」她准备掛掉电话。方毅忽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我能问大概会多久吗?」 「嗯,我不确定,现在他们追查组的人都在出勤。」 「好。」 「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好,麻烦了。」 「不会,掰掰。」 女人掛断电话,方毅失魂落魄走回教室。面对难以掌握的结果,他只能对天祈祷周予铭不会有事。 5-5 走太慢我夹你 整日的课程,方毅难得心不在焉。加上他不像大部分台湾学生选择补习,有两次听讲的机会,学校课程是方毅唯一听课时间,一个月没有上课对他来说影响颇大,几乎难以投入于陌生的单元中。 他握紧笔,在课本擦擦写写,本该写算式的空白处,被他画得一蹋糊涂。 他时不时拿起手机确认是否有来电,被邱显云关心:「方毅你今天怎么特别不认真?真不像你。」 方毅没心情理会他,逕自盯着手机看。 放学,那平时他会在门口看见周予铭的时间,此时已不见他小小的身影。而追捕大队也于此刻回电,铃响不超过一秒,方毅火速接听。 「您好,这边是追捕大队,请问您是早上打电话过来的方同学吗?」 「是,我是。」他没想到能这么快收到回覆。 「想问您是方毅吗?」 「……我是。」 她怎么会知道? 但他旋即想到或许是周予铭告知,燃起希望。 「周同学目前在我们总部的看守所,昨日询问追查及看守组的人员,他们说如果想关心周同学的情况,能拨打电话至看守所,他们会请周同学接听。」 「好,谢谢您,非常感谢您。」 「他们还说,如果是方毅同学,希望您能北上亲自探视周同学,当然这取决于您的意愿。看守所一般不会让亲属入内,因为内部关押的食人兽极大危险性,您可以审慎考量,再拨打电话告知……」 「我去,我要去。」方毅赶忙回应,怕她反悔似的。 「好。那因为进入看守所需有有人偕同,需要和您约个时间,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礼拜五晚上。」 「我们下午六点过后不开放看守员以外的人入内喔。」 「那礼拜六早上。」 「十点可以吗?」 「可以。」 「好,那到时候请您报上您的身分,会有看守人员或追查组的成员会带您入内。」女子提供地址。 「谢谢您。」 「不会,那就先这样喔,掰掰。」 方毅情绪激动,打开台铁时刻查询系统,决定要坐哪班车,彷彿周予铭就在眼前。回到家中,他将要坐车北上的消息告知家人,被母亲拒绝:「你手现在这样子,你要出远门?」 方毅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努力争取机会。「我会照顾好自己。」 「你要去看谁?」 「上次那个来我们家的学弟。」 「他啊。他生病了吗?」 「嗯、嗯。」 方母叹一口气。「你生病人家也来看你了,不闻不问确实不好。」 「是啊。」 方母瞇眼。「附和的真快,你很想去齁?」 方毅点点头。 「嗯,我还是要想一下,你先叫你爸去帮你洗澡换药。」 方毅听从母亲的话。洗完澡后,母亲给他答案。 「我决定让你去,但随时和我联络,你手这样我太担心了。」 「我会。」 「嗯。」方母拧着抹布。「还是叫你爸陪你?」 「不用。」 「你隔天要去拔固定钢钉,记得吗?」 「记得。」 「去看人家吧。」 「谢谢妈。」 方毅见母亲同意,欣喜地和他道谢,母亲催促快去叫他老爸替他上药。或许是得知周予铭平安无事,方毅已不像白天那般忐忑不定。他重新投入课业,靠着理解课本文字赶上进度,后来,趴在桌上睡着,被他姐姐翻白眼。 「有病吧?手那样还趴在桌上睡。」 然而,半夜从桌上甦醒,躺回床上反而睡不着,忽觉得整件事有点怪异。 为什么独准他一人进入看守所探视周予铭?那周予铭的家人、朋友呢? 是周予铭频频提到自己的名字,他们才破例让他前往? 那其他食人兽的家属呢? 疑惑填满他的脑海,他与夜间的鸟鸣相伴整晚。 周予铭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他怕黑,但三坪大的房间一直都是昏暗无光的样子。又按捺不住慾望时,他会化为黑色怪物,与那片黑融合,才发现自己也属于那让人畏惧的黑暗。他讨厌黑,但发狂后被看守人员打药制服后,他才意识到更讨厌的自己,于是把身体藏入属于他的角落,愈藏,愈深,深到眼前不再有光,只有潮湿与绝望。 囚禁在同个空间里的是他的同类,在经过调查后,他们会被带走,不再回来。周予铭曾经揣测他们被带去哪,但日日夜夜听着他们的嘶吼,他不敢再去想像。 週六,方毅早上三点半便起床洗漱,戴上简单的行李,坐公车至车站搭车。在车上他小睡片刻,再次确认从车站前往看守所的路线,才戴耳机看部电影舒压。 路程将近四个小时,他花一小时睡觉,十分鐘查公车,还有足够时间看完一部电影。电影播放结束,广播唱出目的地的站名,方毅收起耳机,走至出口的等待区。来到迷宫般的车站,他一度昏头转向,最终在路标的指引坐上捷运。 九点四十几分,他从捷运站搭乘公车抵达电话中提供的地点。那是一座外墙漆成全白的建筑,大门前种两颗欖仁树。入冬,欖仁叶转红,死寂的看守所染上一片艳红。普通的看守所是羈押被告之处,方毅不禁想着,这间看守所又是什么用途?他并不觉得,周予铭犯了什么罪过必须被关押至此处。 但面对手部的疼痛,他不得不承认,将周予铭与外人隔离是合理的措施。 铁门是拉上的,警卫室内无人,门边佇立一人,他靠在门柱单手插口袋,不耐地看着手錶。 方毅不确定他是不是被派来的看守人员,上前询问,一看惊诧不已。 那人染一头金发,白衬衫与西装裤,明星长相、明星身材,搭配那不屑的表情,是那曾经在门口卖烤串、还入校园请人填写「高中生食用人肉状况调查」问卷的少年。 看见方毅后,张骏文也一脸讶异,问:「你怎么在这?」 打量方毅外貌,符合前辈给他的描述,又问:「你该不会就是方毅吧?」 「是。」 张骏文看他的表情登时转为厌恶。「居然是你!你知不知道你朋友把我害得多惨?」 「怎么了?」方毅没想到,周予铭也对他造成伤害。 「他害臭老头把我的小被被二号也撕了。」 「啊?」方毅不懂。 但张骏文的怒容一下子被哀伤取代。「算了,想到就难过。」他甩头,粗暴地按铁门的遥控。「我本来还想说要是你十点没有准时到,我要踹你一顿再带你进去。看来是不用了,不但准时,还提早十分鐘。进来,三秒鐘关门,走太慢我夹你,三,二,一。」 方毅进大门,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太正常。想起他的身份:「你是追捕大队的吗?」 「嗯,你在问废话吗?」 「所以你之前一直出现在我们学校做那些事情是……」 「为了抓你朋友。」 「是你把他带来这里的吗?」 「你问题真的很多。是我上司。」 「周予铭不是坏人。」 张骏文没回应他,带着他往那白色建筑的穿堂走去。 5-6 请勿拍打餵食 他们走到位于走廊尽头的电梯,入内,电梯竟比医院搬运病床的电梯大上两倍。方毅看向面板,最高才到五楼,往下的楼层却多达八楼。 张骏文点击b6的按钮,电梯下降,灯光明明灭灭。张骏文骂:「靠,这什么鬼?怎么没人修?是在製造氛围吗?」 地下六楼的电梯门开啟,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 方毅摀住口鼻,想到周予铭被关在这种环境,心里难受。宛如进入流浪狗的收容所,四周尽是野兽的哮吼,往那些铁牢看去,却是人类的身躯,长着熊耳和长毛,不像人,不像兽。 方毅胸闷,张骏文则大摇大摆地走。方毅忍不住问:「为什么人被关在笼子里?」 张骏文说:「牠们不是人,牠们是怪物。」 抵达最尾端的铁牢,里头一片漆黑,张骏文不耐烦往里头喊:「食人兽,被你咬断手的朋友来看你了。」 方毅瞪大眼看张骏文,要是里面真的是周予铭,他想把张骏文的嘴巴缝起。 此时牢内传来鋃鐺之响,似乎有东西在移动。方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令人震耳欲聋的空间,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东西移动极缓慢,好像是生病或是受了伤,来到铁杆前,用手抓住栏杆让自己爬起,脸印上格子状的光,方毅的心立刻被狠狠捏一把。 周予铭比过去更加羸弱,脸凹陷剩骨头。手上佈满咬痕,身上还是那一週前被捕时穿的制服,布料被脏污与血跡染色。 他嘴脣也被咬破,双眼有血丝,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不晓得怎么造成的。 「周予铭。」方毅靠近他,彷彿踏上充满刺的铁板,走每一步都是煎熬。 周予铭那双在消瘦脸庞更显深邃的眼眸,被困惑与眼泪淹没。 「学长?学长怎么在这里……」他声音嘶哑,忽然又止泪大喊:「不,不要。学长走开。」 方毅没有止步,朝周予铭走去,他想摸摸他的脸和肩膀,看这些人究竟把他欺负成什么样子。 周予铭忽然长毛,张嘴,朝方毅咬,牙齿和方毅的手以一毫米的距离擦过。方毅吓得向后摔,压到左手的伤口,他摀着手大声哀号,剧烈疼痛使他有手掌再次断裂的错觉。 张骏文被这画面吓着,拿起一旁的木棍敲打周予铭,像在玩打地鼠。「又发疯。你朋友欸,还咬人家?你这怪物。」 骂骂咧咧半分鐘,嘴巴累了,棍子仍不停歇落下。 周予铭被打得头昏,但总算恢復理智,其实他很感谢张骏文打自己,那棍子便是用来让食人兽从发狂中清醒的,和方毅那日捏他的脸一样。 他一面挨打,一面看着地上疼得雌牙裂嘴的方毅,周予铭彷彿受到和他相仿的痛苦。「学、学长,对不起。」 下一秒方毅却忍痛从地上爬起,抢过张骏文的棍子,再也把持不住对周予铭的疼惜,右手伸入牢中,隔着铁栅将周予铭沾满泪的脸揽入怀中。 「我没事,不要打他。」 方毅在作死。 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明明全身都在颤抖,冷汗直流,周予铭的尖牙抵在他的腹部,他却越抱越紧,要将他护入他的心中,从此保护好,不受伤害。 直到一个人用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拖离铁牢,冷言:「让他咬死你,他不会比较开心。」 那人将他轻轻放下,指向铁牢旁的标语。 「那里就贴『请勿拍打餵食』,你眼睛瞎了吗?」 转头看,真有一张印q版食人兽插画的贴纸,下方用娃娃体写:请勿拍打餵食。 附加英文:donotbeatandfeed!!!!! 方毅愣两秒,发现卫衣腹部的布料,已沾满周予铭的口水。此时,又听那拎他的男人骂:「张骏文你就在旁边看?人咬死了你负责吗?」 张骏文冤枉极了,他明明有在周予铭发疯时给予适当的处置,只是被方毅抢走木棍。 但孙东航面色难看,他不敢顶嘴。 孙东航又转头和方毅说话。 「你,坐这条线后的椅子。」 他比向位于铁牢一米远处黄线旁的木椅。 「张骏文,过来。」用眼神示意张骏文跟他走。 「另外,我们有监控,若方同学你再次越线,会立刻请你离开,请不要以身试法。张骏文和我上楼一趟,有话和你说。」 张骏文见孙东航眼里又杀气腾腾,显是又因不明原因想教训他,苦着脸跟上。不久后,地下室六楼仅剩方毅一个待在铁牢外的人,他与周予铭相视,周予铭刚发过狂,嘴脣又被自身的牙齿咬出血。 方毅后悔莫及,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是他的任性妄为害周予铭挨张骏文那顿打。 「对不起,周予铭。」方毅握紧拳头,像儿时气恼那般会用指甲刺自己的肉,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傻傻地刺到骨头。 「不要跟我对不起,学长。让你痛,我也好对不起你。」 看守所的地下室,陷入漫长的死寂,穿插着抽泣,那是方毅的懊悔与周予铭的内疚。 6-1 有机会出去再做给你吃 几分鐘后,隔着一米相视的两人终于冷静。 各自擦掉脸上的汗液及泪水,周予铭先说了个毫不相干的话。 「学长,你也会哭?」 「我以前很少,开始会痛以后才常常会忍不住。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过一下就好了。」 两人又安静一阵,周予铭的视线在方毅身上打转,看见方毅那缠着绷带的手。 「学长你的手还好吗?对不起,我应该先确认……不,我当初就不应该拜託你,拜託你当我的食物,我没有找到你就不会发生这些,你的手就不会……」 方毅打断他。「别讲这些了,我们聊点别的。」 他不想让周予铭一再愧疚,他没有错,他只是生病,一切只是意外,没有加害者。 原本他有好多关于吃人肉方面的事想询问周予铭,但看到他憔悴痛苦的模样,方毅决定要让那一切过去。 那些他不懂的,他自己去打探,打探不到,就算了。 周予铭舒服最重要。 「聊和吃人肉没有关係的事。」 「好,学长。」 但三十秒过去,没有人开话题。 「学长为什么不说话?」 「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是。」 「我们有食人以外的话题吗?」 「好像没有。」 「真的假的……」 也是,他们是食性关係,所有的互动,只有吃与被吃。 「好惨。」方毅抱着额头,平常是用左手,改用右手有些不太顺。 「那我们来聊吃的?」 「我说不要了。」 「不,我不是说吃人肉。」黑暗中看不见周予铭的表情,但方毅隐约感觉,周予铭的嘴角慢慢从低垂的状态回升。「来聊真的食物,我以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蛋糕和冰淇淋。」 方毅猛然醒悟,对,周予铭不是生来就吃人。九个月前,他也是会吃冰淇淋沾到鼻头的正常人——他说吃冰淇淋正常,不是沾到鼻头的部分——那些正常人的食物,才是陪伴他最久的。 方毅点点头。「好。聊甜食。」 「学长你吃过最近便利商店的冰淇淋吗?它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换口味,我以前每次都会去吃。」 「我不太吃甜食。」方毅据实以告,「我只有觉得你做的藏獒蛋糕好吃。」 「蛤……学长好无聊。」周予铭在暗中扁嘴。「但学长觉得我做的藏獒蛋糕好吃。」他语气恢復雀跃,能想像他耳朵快乐弹起来的样子。 但现在耳朵弹起来不是个好徵兆,不要弹出来最好。 「嗯,因为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你的蛋糕刚刚好,不会太腻。」 「那有机会出去再给学长做。」 「好……?」 「学长你豆花喜欢加豆浆还是加糖水?」 「……我只吃过加豆浆的。」 「我也吃过糖水的,但我也喜欢加豆浆。」 「嗯。」周予铭刚刚什么意思? 「那学长你喜欢凉麵加美乃滋吗?」 「我觉得有点噁心。」 「哪会?超级好吃的!要加很多。」 「周予铭,什么叫有机会出去?」 周予铭沉默一阵,开新话题:「学长你知道我之前很胖吗?国中以前都八十几公斤。」 「周予铭……」方毅感觉到他刻意转移话题。 「因为我之前超爱吃,什么都吃,去回转寿司都吃二十几盘。」 「周予铭……」 「我每次晚餐都吃五碗饭,吃到我妈生气。」 「周予铭!」 「我去餐厅等点两份餐,家里像养了五个人。」 「周予铭,你刚刚到底说什么?」方毅早就没有在听他说话。「什么叫有机会出去?难道会没机会吗?」 周予铭安静,再次发言,是和方毅心情大相逕庭的平静。 「我不知道。」他停顿良久,又说:「但每天都有人被带走,就没有再回来了。我不相信他们被放出去,那些看守人员都说我们不可能痊癒,因为我们生来就注定是食人兽。」 「你不是被狗咬才变成食人兽的吗?」方毅差一点又越线,但不愿从此与周予铭诀别,他坐回椅子。 周予铭摇摇头。「不是,是我搞错了。我进来这里才知道,我根本不是被狗咬才变这样的,只是刚好在被狗咬后发病。他们说,每个食人兽发病前都很爱吃,都是胖子,好像要用小时候把一辈子能吃的食物吃完。我小时候就有徵兆了,所以不是那个原因。」 周予铭黯淡的目光望出铁栅。「学长,我本来就是怪物,出生就是。」 「周予铭,你不是。」 「我是,学长你也怕我了不是吗?」 方毅无言以对。 「我是怪物,会吃人的怪物,我早就知道了,却不承认。」 周予铭低头。 「还不准学长说。」 「真没自觉。」 方毅听着周予铭的声音颤抖,明明双脣可以开合,却说不出话。 他很想再和周予铭说:「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这么说。 说了是在开空头支票。 「不是,你不是。」只能不停否认,却不得不承认那是没有意义的口号。 「我是,我已经接受了,就这样吧,我不怕的。待在这里也很好,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担心自己会伤到人。虽然很饿,但本来就应该这样。当初求学长让我吃是错误的选择,我好坏,只想到自己。现在没有了,被关在这里,是我应该收到的惩罚,是这样……没错的……」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是方才那位拎自己的中年男子。 「方同学,时间差不多了,要请你先跟我上来,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询问你。」 周予铭见到中年男子,幼犬吓到似的,重新躲入铁牢的角落,方毅想再次看清他的身体,却无足够的光线。 方毅起身,和中年男子离开,再次穿过那充满着食人兽吼叫的长廊,直到被电梯门隔绝。 电梯中,方毅满脑子都是周予铭刚刚说到后来,那快哽咽的声音。那声音让他知道周予铭在逞强,他一点也不愿接纳那些,却逼着自己接受。 想到这里,方毅的心快碎了。 6-2 安乐死 孙东航将方毅带到三楼的房间。一楼以上的楼层和地下室像两个世界,乾净、整洁、明亮。他们所在的房间位于电梯出来第三间,有个小型会议桌,窗户能望见大门的红色欖仁树。 「方同学,刚刚看到你做危险的事,言语上有些冒犯,希望你见谅。喝杯茶。」 方毅没心情喝,婉拒:「我不渴,谢谢。」 「没事。」孙东航将茶推到一旁,递上自己的识别证。「我叫孙东航,追捕大队追查组组长。」 「您好。」 「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周同学的事,你的回答会大大帮助到他,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孙东航拿出纸笔。 「嗯好。」他能帮到周予铭吗? 「那我先问,你们两……」 「不好意思。」方毅打断他,但忽觉失礼,没有接言。 「没事,你说。」 「我能先知道,他会在这里关多久吗?」 「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想知道。」 孙东航放下笔,双手肘置于桌面,表情严肃,「方同学,你知道周同学的状况吗?」 「什么状况?」 「就是他是食人兽,会失控吃人的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那我想接下来和你说的这事你能理解。」孙东航缓缓宣告:「他天生患有这种疾病,会造成他人伤害,所以在死前都不可能回归社会了。」 方毅愕然地睁大眼,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他要永远被关在这种地方?」 被关在那狭小阴暗的地方,没有食物吃没有水喝,饿得发狂还得挨一顿毒打。 「是,这件事我们也很难过,但就是这样。」 孙东航将视线转向窗户外的远方。「每年都会有将近数百名食人兽面临相同的命运。其实以前有一段时间,他们被关押在这里是有食物吃的,但后来因为製造再生人有违伦理,政府下令将那些食物来源者释放,看守所才变成他们受苦受罪的地方。」 「因此现在不只我们,大部分的食人兽们也都希望能逃离终生飢饿的生活,能少活一天是一天。」孙东航转变语气。「这就是我把你找来的原因。」 「什么意思?」 「有个方法能让周同学从这个地狱脱身,就是回答我的问题,提供我们足够正当的理由,让他接受安乐死。」 方毅站起,椅脚在地面刮出尖锐声响。震惊与不解地盯着他,彷彿在等待他改口,或增添其他的方法。 「我知道有点难接受,但这是一定要做的事。如果有没办法越过的槛,我们都会帮助你和周同学。」孙东航语气充满坚定。 「我先和你解释为什么是找你来才能让他安乐死。」他从后方书柜拿出一本书。「这本是食人兽相关的法规,其中一条写到:『没有剥夺他人生命或是没有意图剥夺他人生命之明显行为的食人兽,不能随意将他们处死。』意思是,只有杀过人或做出杀人行为的食人兽,才能以枪枝或是药物给与他们死刑。但我一般不用『死刑』这个词汇,因为他们没有罪,只是罹患疾病。」孙东航将书闔上,「不过像周同学这种被我们带来看守所前完全没咬死过人的案例不多。食人兽不吃东西虽然不会死亡,但和正常人类相同,会于空腹时感到飢饿,通常发病一开始就会攻击周遭的人充飢,到后来越吃越多,被我们抓到时通常都已经吃十几个人了,周同学这样子的情况,在我担任加入追捕队还是第一次。」 「我们请医生帮他诊断过,大概三月初发病,至今已经九个月,体内却只测出两个人的组织残留。一个是曾经属于我们队的再生人,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会藉由这种方式去提供食人兽们协助,让他们不被我们捕捉,我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心态这么做的,但不太意外。另一个人,就是你。」 方毅恍然大悟,猜想他说的是徐清。原来徐清是追捕大队製造出的再生人,为了帮助周予铭才来学校,难怪会说他的肉是人工培植。 「所以我们猜测他可能是靠食用你的肉才得以忍耐至今。你很厉害,也很伟大,结果出炉时,我们都不敢相信会有人愿意忍痛让食人兽咬自己的肉,减低他们的痛苦,今天和你对谈,才发现你确实是很值得钦佩的人,能为亲人以外的人这般付出,不简单。」 孙东航并不知道方毅曾为再生人的事,毕竟第一次知道这个人,是从a中学生们口中得知,他被周予铭咬断手。方毅被夸得心虚,不知该怎么应。 「但这种行为不能一直持续下去,食人兽的慾望会越来越可怕,总有一天,会发生比断手更严重的事情,这么做只会让你们双方陷入更大的痛苦,甚至是无法挽回的事。」 孙东航双手交叉,加重语气。「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提供我们证言及让我们确认你身上的伤口,证明周予铭有曾经想杀害你的行为,让他能安乐死,得到解脱。安乐死採用药物注射,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痛楚。此外,该药物能于死前提供食人兽饱足感,让他们在饱餐一顿的幸福下去世,对飢饿多时的食人兽,这是最美满的结尾。」 孙东航重新提笔,「以上说的,你能明白吗?方同学。」 方毅正在愣愣看桌面。 「但这个决定太重大,如果还需要时间想想,我会等待你。今天就不先做太正经的事,可以陪你聊聊,聊什么都好,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那我能问一个有点不礼貌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孙东航嘴角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喜欢这个孩子,很老实。 「所以您一开始就拿出纸笔问我问题,是打算等证言拿到手,才告知我这些吗?」 孙东航脸上的笑容僵了。 「用『我这么做能帮助到周予铭』这种话,来骗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是吗?」 方毅抬起头,眼里寒气逼人,一点也没有老实孩子的好欺负。 孙东航知道,自己小看了他。 6-3 说服 他确实有那个念头,骗方毅把话先说出口再告知实情。方毅和周予铭的感情真切,他一眼就看出来,他自己也曾经有段那样的恋情,满怀私心,不顾大局。他担心,他们唯一的线索方毅,也和曾经的他相仿,年少不经事。 可惜,事实确实如此,而这孩子相较他,更多一份机灵,知道怎么保护他的爱人,不让他随意在他人手中破碎。 「嗯,抱歉,是这样子没错。」但孙东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面色不改地承认错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是你很重要、很爱的人,即便让自己疼痛,也要换取他的自由。」 孙东航用笔在纸上点了点,将笔尖收入笔身后放下。 方毅呆滞,看着孙东航,第一次被他人点明这份爱意,身体下意识產生像运动时相同的变化。「不……」 「但是情感会降低人的智商。那份感情会让你想救活他,却让你忽略活着可能造成的更大悲剧。」孙东航锐利的目光穿透空气,进入方毅的眼睛。「你应该记得周同学刚才的表情吧?他刚刚不过把你吓跌倒,就自责的哭了,若是咬死了你,一定更痛苦,甚至会想了结自己的性命。这就是为什么让他们安乐死是最好的选择。食人兽也是人,不是怪物,他们不会看到自己咬伤亲爱的家人或朋友,心里还会好受。周同学更是,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希望伤害他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怕你陷入感情的两难,才用这种方式诱导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我后来意识到这样做是错的,应该先把实情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若是无法接受,再用别的方式让你了解这么做的意义。所以在你询问以后,我把一切和你告知,为的就是让你自己去思考,怎样做才是对的。你很聪明,还能注意到我的心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理性地给周同学一个有尊严的生命终点。对吧,方同学?」 孙东航直视方毅,眼神是对他的肯定。 方毅却被他看得心慌。 似是感受到他的难受,孙东航语气恢復缓和,拍拍方毅的肩膀安抚。 「看你们这样,我也很不捨。我曾经也有和你相似的经验,那时也觉得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偏偏是我遭遇这种事。后来受到其他人的开导、加上看了许多食人兽们的处境,才慢慢明白如何选择才是最好的。你们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和当初的我一样,我不急着你给我们答案,一个月内,周同学都还能用低剂量药物暂时维持正常行为,不需要使用过激烈的手段去控制病情,但一个月后,就不能保证了。你一个月内给我答案都可以,每个食人兽都能得到是善终,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希望你能往远处想,分析每个抉择的优劣,给出我合适的答案。」 孙东航走到窗边,直挺挺地站着,看红叶轻落,卧在土壤,和小虫的尸体一同枯烂。 方毅拳头握得很紧,牙齿也是,室内开的是暖气,却抵不太过现实带给他的寒冷。 从小到大的认知中,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必须接受被迫死亡的惩罚。 和周予铭相处的半年,偶尔感受到他的任性、调皮,但他到底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为什么他必须面对这些? 方毅怎么想也不明白。 他忽然感到口乾舌燥,但不久前才拒绝孙东航递来的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要。直到他终于觉得不喝点水,无法好好思考,才说:「抱歉,我有点想喝水了。」 「好,有点冷了,我给你重装一杯热的。」 「不用,我想喝冷的。」 于是孙东航将早替他准备好的水端上。他一口饮尽,将纸杯握在手里,杯子表面皱巴巴,是他无法克制发力的手指痕跡。 方毅离开看守所时已经晚上,独自一人搭夜车回家,从繁华夜景到一片片无光的田地,听着车轮滚过铁轨缝隙的声音,发呆。 周予铭在看守所憔悴瘦弱的样子,不停播映在他脑海,他像坐上一艘小舟,被拋弃在汪洋大海,船上还躺着一名急需就医的昏迷病人。但他再怎么张望,四周仍是一片雾茫茫,呼救不会有人回应,更不会有人替他指引方向。 他内心充满无助,被小孩的手摸脏的玻璃车窗,微微倒映着他挠乱的头发。 孙东航所谓的帮助他、陪他聊聊,不过是打算藉其说服他接受他们偏好的解决方案,并非真心想为他和周予铭找到适合的路。 周予铭的命运,不应该由一群和他毫无感情的人决定。方毅想做出对周予铭最好的选择,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 但他又不禁怀疑,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他能理解孙东航的话,甚至认为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有违道理的。 然而,他就是没办法给孙东航果断的解答。 他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他与周予铭乱套的生活。 不,其实只有周予铭的生活变了样,而他,是自己投身于此,只为了再一次与周予铭四目相接。 6-4 他不想死,但学长要杀了他 方毅浑浑噩噩度过一週的学校生活,下课时趴在桌上,想着孙东航丢给他的选择题——实际上孙东航只给了他一个选项,但他擅自添加许多可能性——快入睡时,听见有人在用手机看影片。 他没心情去搭理同学在看什么影片,只想着小睡一觉,暂时逃避难题,然而那影片的声音却让他愈听愈在意。 似乎是一段录影,影片包含许多杂音。但忽略杂音,更多的是人群的尖叫声,以及,野兽的嘶吼。 「那个怪物是周予铭变成的。」 「把门压好,不要让他出来。」 方毅颤抖地走到那人身边,发现那人在看的是一段发在匿名平台上的影片。化身成黑色怪物的周予铭被人拿桌椅砸着,发出哀号,却没有人停止。周予铭失控地想衝出门外,同学们用拖把棍来抵御周予铭的攻击,直到身穿深蓝衬衫及黑裤的中年男子用麻醉枪射击周予铭,他倒地,笨重的身子压坏桌椅,被中年男子带走,影片到此为止。周予铭被抬离教室时,镜头隐约拍到那男人的脸,是孙东航。 方毅感觉那些打在周予铭身上的东西,全落在他的胸口,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手机,检举那篇贴文。他将手机关闭,不愿再看一眼那令他浑身不适的影片,但再度闭上眼还是周予铭的哀号,他听起来好痛,却没有人上前帮忙,因为大家都怕身为怪物的周予铭,他一口就会夺去他人的性命。 方毅也曾经差一点,葬身于他的口中。 这样子的周予铭,究竟是活着,还是安详地死去好? 方毅不知道,他只能凭空去想像,他决定了周予铭的死亡后,会面临些什么。 如果周予铭不是他的谁,他或许会毫不费力地让追捕大队消灭他,理性地说:「这对他和大家都好。」 但事实并非如此,周予铭是他很重要的人,和孙东航说的一样。 为了开导方毅让周予铭安乐死,孙东航依旧每週邀请他至看守所探视周予铭。 张骏文将方毅带下b6,见两人谈天开始,便会暂时做其他工作回避。 他说他原本并非看守人员,是周予铭的事让他暂时被调职来此反省,每次提及这事都会开始咒骂周予铭,被护航的方毅摆脸色。 方毅坐在黄线后的椅子和周予铭聊天,两人都刻意不提及即将面对的事。 他们聊美食、聊学校老师、聊去过哪里旅游,像刚认识的朋友。 不过,方毅和周予铭的确是刚开始以这副模样认识彼此——方毅的身体不再能再生,而周予铭被关在牢笼里;方毅不是食物,周予铭不是掠食者。两个人是正常的朋友关係,在这不正常的环境里。 「学长,你吃过合作社的汉堡吗?」 「没有,合作社有汉堡?」 「对,还有乌龙麵。」说到食物,周予铭语气兴奋。「虽然我从刚进学校就不能吃正常人的食物了,但我还是会跟同学一起去逛,每次看他们买东西都好羡慕,可是回教室,会想到我有学长可以抱着吃,马上就不羡慕了,学长真的很棒。」 周予铭流出口水。 方毅感到惊悚,安静了。 周予铭似乎意识到这事,道歉:「没有,我乱说的,我没有想吃学长,我……好饿,好想喝清燉学长汤。」 周予铭长出耳朵和黑毛,开始咬铁杆,眼睛则盯着方毅身上的肉。 警报铃声响起,周予铭又挨一顿打。挨打后,他不停和方毅道歉,止不住哭泣,不知是疼痛造就抑或是愧疚。 又一天,周予铭和方毅聊到寿司,周予铭说他喜欢吃玉子烧,黄黄软软的,喜欢拿筷子将它们切成小方块,一口放入嘴中。 方毅以为这样子的话题安全多,不会让周予铭失控,但不知怎么地,说着说着,周予铭又提到和方毅吃回转寿司的那日,方毅挖脸上的肉给他吃。方毅暗想不妙时,周予铭已经化身成黑色怪物,在铁牢中四处乱咬。 每次和周予铭见面,都免不了见他挨打,方毅想是他的怪病使然,才会让难以自拔地想起吃肉的美好,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 疼痛的缘故,周予铭坐在铁牢的地板抽噎,方毅坐在远处的位置,用言语安慰。 他想起影片中受大家畏惧的周予铭、孙东航的忠告、张骏文不留情的殴打,方毅忽问:「周予铭,你会不会很想逃离这里?」 「想要,我好想要。」周予铭带着哭腔。 「那我帮你好不好?」他的声音轻得随时会被地下室其他食人兽的吼声覆盖。 「什么意思?学长你要怎么做?」 「和他们说几句话,你就可以走了。走之前,还能吃一顿大餐,什么都有,可以吃冰淇淋和蛋糕,好不好?」 「怎么可能?」看着方毅接近疯狂的眼神,周予铭忽然了解到什么。他听说过,听过看守人员描述那针头内药剂的神奇之处。他脚软坐下,喊着:「不,学长……学长你要做什么?不要……」 但方毅已经听不进周予铭的话,一礼拜的纠结,让他神情有些恍惚。再加上周予铭哭着说他想离开的表情,他再也忍不住他的衝动。他知道在注射药剂后周予铭会因为饱足而开心,他想要这个,好想要这个。曾经他脱去衣服就能替周予铭达成的,如今只剩这种方式。 「周予铭,你不要怕,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方毅越线抱紧周予铭,拥抱后,张骏文上前将他拉走,怨声载道:「你不要害我行吗?」拖着他搭电梯上楼。 看着方毅那明明是疼惜自己、却又带着那么一丁点残忍的笑容渐渐远去,周予铭一个人蹲在牢中崩溃大哭。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 但学长要杀了他。 可是,他凭什么不允许学长这般选择? 他咬断他的手,让他这段日子受那么多苦,甚至一开始,在不知道他是再生人时,打算咬断他的头。 他曾经想夺去学长的性命。 即便知道他是再生人后,他们度过一段风平浪静的生活,但他曾经想杀了他,是不变的事实。 『别睁眼说瞎话,要不是我会再生,我已经惨死了。』 他差点害死学长,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为该被消灭的怪物。是学长的存在,才让他得以苟活至今。 那学长结束他的性命,又有何不合理? 他的死去,能换回学长正常的生活,他不用每週都上来陪伴自己,为了他焦心,为了他难过,为了他死命坐在那张离自己一公尺的椅子上,而忽略身上的颤抖。 周予铭明白,他不能再任性了。 他将眼泪擦拭乾净,看着隔壁空荡荡的铁牢,他开始尝试去想像死亡这件事,或许没有人们说的那般可怕。 但他还是感到恐惧。 6-5 最终的答案 回家的方毅恢復冷静。 他不禁庆幸孙东航当天出勤,没有机会当下就做出抉择,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 回到家,他再一次思考孙东航说的话,依旧无法找出最完美的方法,或许那根本不存在。 他点开和周予铭的聊天室,将滚轮拉至聊天室的第一则讯息,回想着他们过去的相处。他们不曾合影,对话内容肤浅的只有吃肉,还真是另类的酒肉朋友。但看着周予铭那张吃冰淇淋的头贴,方毅仍然被这酒肉朋友的笑容融化了心,他实在无法想像,那张笑脸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不想要周予铭死掉。 他应该活得快乐,活得悠哉,活得像是一个正常人。 最后,手机画面停在周予铭没有已读的那排对话上。 他看见上上礼拜,那为了周予铭而心急如焚的自己。 周予铭不曾给予过他什么实质上的东西,他的表现,却像周予铭给了他一切。 就算知道,让重病亲人插着管,只为了延后丧失挚爱之痛的那些人很自私,但他仍然,不希望周予铭这么离开他。 又隔一週,方毅北上探视周予铭。周予铭抱着一颗脏兮兮的枕头在睡觉,睡得很沉。张骏文想叫醒他,方毅阻止,看着周予铭平静的面容,想摸摸。 到底在想什么? 方毅脸红撇头。 周予铭悠悠转醒,看见方毅,眼神迷茫地流口水。 「学长肉……」 像动物般四脚着地爬到铁牢边,咬空气。 被张骏文打醒,恍神地坐在地板,手垂在双腿间搓揉。 恢復理性后,周予铭微弱地叫一声:「学长。」 方毅立刻将憋了一礼拜的话吐出。 「周予铭,我上礼拜说的话,不要理我。我乱说的。」 周予铭抬起头,先是讶异,转为淡然。「不,学长,我觉得你说的很好。」 方毅愕然。 「周予铭,你知道我上次说的那是什么意思吗?不是真的让你吃……」 「我知道。」周予铭强忍着泪意,好让自己看起来心甘情愿。「就是知道,才觉得你说的很好,学长,让他们把我杀掉吧,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样才是、才是对的……」 方毅不知道为什么周予铭竟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胸口闷的快裂开来。 这就代表周予铭知道了,他曾经想将他推向死亡的事。 方毅好想穿越回上週,往那衝动的自己脸上抽巴掌。 不是的,周予铭,他一点也没有想杀他。 「学长,今天就跟他们说吧,我今天就想丢掉这副怪物的身体了。」 「周予铭,你认真的吗?」还是周予铭自己也很想死,就像孙东航口中大部分想解脱的食人兽一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能为了一己之利,就逼周予铭苟活。 「……认真。」 方毅看着他,不敢置信。 不。 在这注视中,他察觉周予铭不停在吞口水,像在忍耐着什么,维持正常的言语。 刻意不与他正视,像在逃避什么。 他面上坦然,身体却焦躁不安。 搔着身上的伤口,时而抓弄头发。 困扰方毅好几週的事,他有了确切的答案。 周予铭不想死,他看出来了。 他要帮他,他不能让周予铭委屈地接受死亡。 他在张骏文的联络下,找到孙东航。 孙东航将他请到三楼的房间,一样端茶给他。 「我原本还有些困惑,怎么都不见你寻求协助,没想到你自己想开了,恭喜你。」孙东航拿出纸笔。「那我开始问你问题吧,大概六、七个左右而已,不多。」 孙东航看着方毅,「第一个想先请你将所有周予铭曾经威胁你生命的行为告诉我。」 方毅没有思考太久,回应:「周予铭从来没有想杀害过我,一次都没有,所以你们没有理由杀他。」 孙东航迟疑一秒。 「方同学?需要我再和你详细叙述我们需要什么资讯吗?」 「不用,我听一次就懂了。」方毅斩钉截铁地拒绝,并给出答案。 「周予铭没有意图剥夺他人生命的明显行为,更没有剥夺过他人的生命,根据你们的规定不能杀他,这就是我的答案。」 孙东航看着眼前态度坚如铁石的少年,沉思许久,放下笔,长叹一口气。 「你很确定吗?」 「是。」 「好,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孙东航将纪录纸放回书柜资料夹。「那周同学的事就让我帮助他就好,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早点回家休息。现在外面风大,如果不介意,我载你去车站。」 「那我下礼拜还是可以上来看他吗?」 孙东航平静地说:「可以。来陪他也好,但不要再越线了。」 「是,抱歉。」 孙东航要方毅在门口等他,开着一辆公用的黑色轿车来到门前。 「我开车有点慢,你有耐心吗?」 「您愿意载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好,上来吧,前座。」 车子缓慢驶离大门。 追查组的几名队员恰巧押着人来看守所,见状开始窃窃私语,这方毅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孙东航愿意亲自接送。 但他们都为这一无所知的孩子感到同情。 才搭到一半,方毅便后悔上车。孙东航的行车速度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慢,他看着几名练跑的学生从车窗旁经过,居然还超越他们。心想若非这里是郊区人少,他可能已经被检举到破產。 6-6 释放 终于做出抉择,方毅并没有想像中的轻松,因为他知道做出这个选择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他要思考别的方式让周予铭逃出痛苦,除了这座监狱,也包括身体本身带给他的折磨。 週一,方毅到校后旋即找到黄老师,黄老师以为他要问物理,没想到却是问一名代理老师的联络方式。 「怎么了?你认识他?」 「啊……呃,他之前帮我一点小忙,我一直想找时间买礼物答谢他,但还没送他就走了,我想说,要寄个东西。」 黄老师「哦」一声,打开手机联络人,又开啟line,在好友栏位搜寻。犹豫一番,他给他的电话号码,他记得徐清说过他给学生的都是电话,还是不要擅自洩漏其他资讯好。 但电话号码对方毅而言已然足够。 他谢过黄老师,将写有数字的便条纸收好。放学回到家,他拨打那通电话,大概响铃十几秒,方毅几乎要放弃,电话接通,那柔和温柔的嗓音,方毅认得出是徐清。 他内心激动,赶紧表明身分:「徐老师,我是方毅,周予铭的朋友。」 「好学长吗?」徐清的声音听起来在笑。 「嗯……」 「找我什么事吗?」徐清又问:「话说予铭最近过得如何?你肯定很认真的在餵他长大。」 闻言,方毅心情一沉。 「周予铭现在被关在食人兽看守所。」 「蛤?他被抓了?怎么回事?」徐清错愕。「他除了吃你的肉,还咬了别人吗?你怎么没有管好?你在做什么?」 于是方毅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告知徐清,以及从孙东航那听来的、关于徐清的身分。 徐清沉默良久,叹一口气。「好吧,不能怪你。不过我走没多久你再生术就失效了,真是造化弄人。」 「但他们现在没办法杀周予铭,因为他没有害死过人。我想把他从那个地方带走,为了让他出来了不会失控伤人,我需要您的肉。」 「所以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跟我讨肉?」 「……嗯。」 「你知道我现在人在哪里吗?」 「在哪里?」 「纽西兰。」 「怎么跑这么远?」 「来度假,顺便做点对世界有帮助的事。」 「那怎么办?」 「没关係,我和你说这个只是想和你炫耀,不碍事。」 方毅其实不太了解徐清这个人,因此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徐清的玩笑话。 「听过纽西兰直送牛肉吗?」徐清爽朗笑。「一週内送达。快去把周予铭抢回来,不要让我输给孙东航。」 方毅大概隔几秒才缓过神,欣喜地道谢:「谢谢老师!」 徐清笑了笑,用叮嚀的语气说:「不会,这事简单的很。另外,保护好你的周予铭,孙东航说的都是鬼话,别听,知道吗?」 听徐清这么说,方毅安心许多,孙东航的话一直是让他为难的原因,既然老师也这么说,那就不用太在意了。 一週后,方毅收到徐清的冷冻肉,大多是肚子及背部的肉。冷冻宅配规定要二十公斤以下,徐清给他塞好塞满,恰巧二十公斤。 里头留一张纸条:『聪明的孩子,你提供我一个新灵感,我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能用寄的呢?这样我就不用亲自走访每个有食人兽地方让他们吃肉了。我决定了,今天就开始这么做,孙东航准备大输特输吧!』 方毅吃力地将宅配抬上楼,并将肉分装,几袋携入北上的行李。徐清的肉为他的计画点亮一盏灯,他决定先让周予铭解飢,不继续因飢饿发狂痛苦,至于如何逃跑,打算利用更长时间详细规划。 来到看守所,方毅在张骏文走后,拿出徐清的肉。 周予铭不知为何今日待在黑暗处不愿出,不晓得是不是在睡觉。但张骏文并未像往常对他恶言相向,把叫他起床的工作丢给方毅便离开。 方毅站在黄线后,迟迟没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担心。轻声呼唤他,周予铭立刻有回应,小爪子爬地的声音传来,周予铭在狭小的牢中已不知不觉习惯用四脚走路。 他抓着铁杆,面态痴傻地看方毅,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发言。方毅将解冻完毕的肉从夹链袋中取出,伸手对周予铭晃晃,神祕兮兮。 「周予铭,你看我带什么东西来了?」 「肉……」 「对,是老师的肉,纽西兰直送,专门搭机来给你享用的。」方毅眼带笑意。「这么久没吃东西,你一定很饿吧?老师的肉好吃,你快吃,我丢给你。」 说着,想朝铁牢的缝隙丢。 「学长,这里有监控。」周予铭阻止他,方毅回过头,身后有台监视器盯着他。 方毅惊醒,他疏失了。 「吃了会怎么样吗?」 「你会被赶走。」 「我拿近一点餵你吧,稍微越线没关係,孙组长上次通融了。」 「我会咬你。」 「不然我背着监视器,丢低一些。」 「不用了学长。」 「不,你要吃,你太饿了。」 「出去再吃,他们已经答应要,放我出去了。」 方毅手上的肉掉到地面。 脑海重播着周予铭的话,确认自己是否搞错。 放他出去是什么意思?将他从看守所释放? 「你不是说,会永远被关在这?」孙东航也这么告知他。 「嗯。」周予铭低着头,淡淡解释:「但他们说,那是在可能伤人的情况下。既然我没有做过类似行为,就不能判定我有伤人的可能性,所以他们只能把我放了。」 「已经确定了吗?」 「嗯。」 方毅跌在椅子上,遗忘捡地上的肉,热意涌上眼眶,激动得想哭。 他没有想到,一个选择,居然能为两人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原来孙东航把不让周予铭安乐死讲得危言耸听,其实不过就是为己之利,想尽快将案子解决,才吓唬他。而那些被带走的食人兽,或许也真有一部分,是被释放。 方毅庆幸自己坚持己见,换来周予铭的自由。 「周予铭,你很开心吧?」 「嗯,我很开心,终于要出去了。」周予铭的语气没有与言语吻合。 「我也开心。」 「学长明天会来吗?」 「会,因为寒假了,我原本订了青旅,要待在这里陪你很多天。」 「你要和我一起坐车回家吗?」 「当然要,我把剩下的住宿取消。」 「好,谢谢学长。」周予铭脸上终于有笑容。 「要做蛋糕给我,你记得吗?」 「我记得。」 「那一出来就做。」 「好。」乖乖点头。 「你回家吗?」 「嗯。」 「算了,先回家休息,改天有机会再做。」 方毅将肉放回保冷袋,止不住笑容。他不用再苦思冥想如何把周予铭从看守所营救,之后周予铭靠着徐清寄的肉生活,若是食用完毕,依徐清的理念,一定还会再提供,也无需担心周予铭可能失控伤人,从此,回归正常生活。 多好,经歷风风雨雨,正常生活往往是人们最嚮往的,而他们就要得到了。 「学长。」 「怎么了?」 「……对不起。」 「干嘛跟我对不起?」 周予铭没有回应,忽然抽噎起来,方毅想,或许是太过感动,喜极而泣。 6-7 隐瞒 方毅从青旅来到看守所,看着看守人员将周予铭带出,终于不是隔着铁杆与周予铭相望,方毅有抱上去的衝动。 这才猛地想起,他已经主动拥抱周予铭多次,做出动作时自己也没有意识,身体自动引领他这么做。 周予铭异常冷静,看见四周的人,没有长牙吃人的跡象。看守人员将周予铭交给方毅,方毅发现周予铭全身都是污垢,提醒他回家最重要的是洗澡。 「学长这么爱乾净,不要碰我。」 方毅毫不犹豫抱住他。左手的外固定已经拆去,能做简单的动作,第一件事,就是拿来拥抱周予铭。 「管他的,我要碰。」 「不怕我咬你吗?」 「不怕。」方毅其实仍带有恐惧,但拥抱周予铭的渴望比恐惧强上太多。 「那幸好他们给我打高剂量的控制药,不然学长比我还失控,一定会完蛋。」 「我、我失控吗?」方毅像被电到似的松开手,双手无处安放。 「嗯,学长好失控,之前还一直越线,应该是你要被关进笼子。」周予铭笑声轻盈。 方毅耳根子红,但下一刻,他又抱紧那瘦弱的身体。 「对,我就是失控。」方毅已经懒得想理由,以前他连禁止周予铭吃徐清都要想个歪理。 现在他承认了,他就是满脑子都盛装着怀里的这个人,无法想像没有他的日子。 坐车四小时,抵达他们的家乡。周予铭想和方毅在车站告别,但方毅难分难捨。周予铭千方百计强迫,终于将方毅推上回家的公车。公车车尾消失在马路尽头,周予铭往住家反方向的路走去。 他原本打算回家见见家人。看守人员说,自从他被关入看守所,家人每日都打电话来关心他状况,想北上探视他,却被拒绝。他知道家人再次看见他一定会和他相拥而泣,但他不想要,因为在那之后,他就得再次离开。 还是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不造成轰动,不造成困扰,静静的,一个人,面对他该面对的事就好。 他回头,看见张骏文从车站走出。 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追查组成员。 走在离他三米远处,他知道他们腰间都藏着枪,随时可以将反抗的他毙命。 搭上公车的方毅,目光并没有从周予铭身上移开。 一直到公车啟动,开到周予铭的身影只剩拇指宽的地方,他依旧紧盯他不放。 也正是因为这盯视,他在公车即将拐弯的瞬间,捕捉到张骏文显眼的金发。 他从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走出,驾驶座及副驾驶走下的,则分别是一名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和褐色捲发的年轻女人。 他们跟在周予铭身后,往车站另一方向走,并非周予铭过去回家的路。 方毅脑内的警报响起,公车停靠路旁,方毅赶忙在门关上前一刻下车,用肾上腺素给他的力量,拔腿狂奔。 然而返回搭车之处早已不见周予铭和那三人踪影。车站人来人往,行李箱车轮滚地声、挤在接送口的汽车喇叭声、车站街头艺人吹奏口琴的乐音,隔绝在方毅耳外。 耳中只剩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们要跟着周予铭去哪? 周予铭被释放了,为什么他们还跟着他? 周予铭没回家,跟着追捕大队的人要去哪? 怪不得那么心急的想把自己赶走,原来是想偷偷摸摸做些瞒着他的事。 方毅气自己没有坚持看着周予铭回家才搭车,把刚从看守所被释放,身体虚弱的周予铭一个人丢车站,如今被追捕大队的人再次带走。 方毅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想探出一些端倪,想到的却都只是周予铭看他的表情。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合常理。 获知消息太兴奋,他把周予铭所有的表情,都解读成和消息有关的情绪。他哭泣,是因为要被释放,流下感动的眼泪。 但真的是这样吗? 周予铭和他提到这事时,一点也没有雀跃的情绪。方毅以为他是前一天就知道,已经开心一整晚,因此没有和初次听闻的他有相同的兴奋。 但冷静回想,周予铭才不是这样的人,他能为一点小事蹦蹦跳跳好几天,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即将离开看守所的喜悦。 而张骏文昨日也没有对周予铭表现出厌恶,照理说,他们好不容易捕捉到的食人兽,因证据不足即将被释放,张骏文会恨的牙痒痒,对他骂骂咧咧。 一切却没有发生,张骏文留给他们完整的空间,让方毅去陪伴他,就好像同情他即将面对的遭遇,决定待他和善一些。 一切回忆让方毅愈来愈不安,他尚未搞懂他们的意图,但他知晓,他必须追上去,找到他们,否则,周予铭会有危险。 6-8 你不想死,我知道 但偌大的城市,该如何寻觅呢? 他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遇到三叉路,而每条路都有街道分岔出去,他站在路旁,像被困在大迷宫的蚂蚁。 他试着从在公车上看到的画面去推断。方才三人下车,是让周予铭走在前头,他们跟在后方,没有指引的动作,显是并非打算将周予铭押去哪,而是跟着周予铭行动。 周予铭又会去哪? 那会是个追捕大队成员不知道、而周予铭知道的地点。方毅苦思好一阵子,怀疑会不会是学校。学校离车站不远,走路十分鐘即可抵达,或许是他给孙东航的答案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想亲自至学校调查周予铭的罪刑,好让他能被处死。 况且,除了前往学校的那条路,其馀两条一条是通往市场,一条是通往陆桥,他想不到周予铭走那两条路的动机,就算跟上也不知该往何处。朝学校的方向前行,倘若选择错误,还能寻求那路上的警局协助。于是方毅决定先前往学校看看,无论结果如何,都比佇立在车站坐以待毙好。 为了加快速度,他骑youbike前往。幸好小时候为了耍酷,偷偷练习单手骑车,少了左手辅助,依旧能骑得飞速。四分鐘抵达校门口,果真看见西装男子及捲发女子,他们靠在门口的围墙,时而看手錶,时而看着车流发呆。但方毅不见周予铭和张骏文,判断张骏文已跟着周予铭入内。 他停好youbike,避免被门口两人察觉,从后门进入校园。他怀疑追捕大队打算蒐集周予铭过去危害他生命的行为,率先跑上他和周予铭邂逅的男厕。男厕无人,只有水流声,于是改至图书馆三楼。舞台教室的门上锁,从门底缝隙查看,里头没有亮灯和脚步,方毅确定了图书馆三楼也没有人。 剩最后一个可能的地点——旧科馆地下室。那里是他们使用最久的进食地点,或许有最多周予铭伤害自己的痕跡。若再不见人影,方毅打算将整个校园找过一次。 来到旧科馆,方毅幸运地见到张骏文,他的金发已经被三分之一的黑发入侵。 张骏文守着旧科馆的门口,手插口袋,神情有些不安。方毅从旧科馆另一侧的门入内,走到地下室,看见周予铭。消瘦的少年正坐在昔日他们进食的课椅,摸着制服裤口袋,捞出药盒。 方毅的心情和他第一次上看守所,时隔两週终于见到周予铭一样激动,想立刻抱紧周予铭,感受他的存在,却目睹周予铭打开那药盒,从里面拿出一颗黄色胶囊,浑身颤抖放入口中。 方毅暗想不妙,衝上前扳开周予铭的嘴,要他把不明药丸吐出。方毅突如其来现身,周予铭吓一大跳,胶囊卡在喉咙,他痛苦地按住前颈,双脣微啟发青,对方毅投来求救的讯号。 方毅连忙还住周予铭的腰部,用拳头重压周予铭肋骨下和肚脐上方位置。因缺少一手的帮助,方毅使出浑身力量,才将胶囊从周予铭的喉咙挤出。 沾满唾液的胶囊落在地面,周予铭大力地咳嗽,要将五脏六腑咳出似的。 痛苦缓解后,周予铭茫然又气恼,哭着问方毅:「学长,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来了?」 方毅也在喘息,用太多力,手部肌肉还不由自主的抽动。「……周予铭,你先回答我,这是什么?」 他指着地上的胶囊,眼神锐利地瞪周予铭。周予铭面色惶恐,故作镇定。「那、那那是控制我攻击人的药。」 「真的吗?」 「……真、真的。」 方毅用嘶哑的声音笑了。「好,好,那我吃,不然我怕我会失控打你。」说着,方毅将那胶囊捡起,放入口中,周予铭大哭,拉住方毅的手。 「不要!学长,那是毒,吃了你会死!那是毒,我要自杀了,我骗你的,你不要吃,吃了你会死,我不要,我不要学长死掉……」 方毅当然不是真的打算吞那药,见周予铭哭得撕心裂肺,使劲将胶囊丢到杂物区中,让他再也找不到那黄色的身影。「为什么?他们逼你的吗?」 「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决定的。」 「为什么?我不是说会帮你吗?」 「没有人帮得了我。」 「我不是找到老师了吗?」方毅眼眶红了。 「那要是老师的再生术有一天也不见了呢?」周予铭也是。 「周予铭,不会的,总会有方法能好好活着的。」 「不,那是正常人的说法,食人兽活着只会伤害更多的人,我不要,我寧可死掉也不要再伤人了,我差点就咬死你和同学了,我不要再这样了……」 方毅拥住周予铭,周予铭在他怀里身体不停抽动,随时都会哭到窒息似的。忽然,方毅听见脚步声,小声说:「不对,我们先不要吵这个,先离开这里。」 他拉着周予铭想起,周予铭死命待在坐在原地。方毅没时间理会他的固执,直接将挣扎中的周予铭抱起。他左手尚未完全痊癒,无法公主抱,于是像抱小孩环住周予铭细瘦的腰臀。已经一个多月没吃东西的周予铭很轻,方毅不算太吃力,但为了更安全,仍要周予铭自己也出点力抓紧他的肩膀,从通往后门的楼梯逃上楼。 张骏文翻箱倒柜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方毅抱着周予铭从后门逃离学校,直到周予铭拍打他要他放下自己。 「答应我永远不自杀了就放你下来。」 周予铭不语。 于是方毅抱得更牢,防止他逃跑。 「学长……多管间事。」 「你刚刚拿药的时候在发抖,噎到的时候也在用眼神和我求救,你不想死,我知道的。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对不起,是我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说要给你安乐死,让你吃大餐。我错了,你如果生气要咬我,就咬吧,但是等回家再咬,我现在就带你回我家。」 周予铭抓着方毅的肩膀,又哭了。「学长,我不咬你了,再咬你我会杀了自己。」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方毅用知觉不敏感的左手掌摸摸他的头,诚恳地道歉。 两个人穿过傍晚的车水马龙,到了公车站前,方毅将周予铭放下。周予铭不再逃跑,而是乖乖跟了方毅走。 7-1 抱回家洗香香 方毅带周予铭回到家中。 见儿子带了个蓬头垢面、像乞丐的男同学回家,方家两老感到困惑,仔细看后发现是之前方毅生病、来访过的男孩,热心关切他几句。 方毅说,学弟和家人起争执,需要分开几天,彼此冷静,因此会来家中住几天。方家人个个好客热情,尤其是见方毅第一次肯带同学进自己房间,都认为学弟肯定也是爱乾净的人,毫不犹豫答应。方母还主动提出为他准备晚餐,方毅以学弟不想麻烦人拒绝。 周予铭随方毅上至三楼,方毅找出新浴巾和国中的睡衣,让周予铭先洗身子。 听着浴室的流水声,方毅坐在书桌前发呆,周予铭忽然出声:「学长,洗头发是哪一罐?是上面有熊的,还是有花,还是有叶子的?」 方毅不曾详细看过洗发乳的包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记得洗发乳的包装顏色。「蓝色的。」 「好。」 水声停止,紧接着是周予铭抓头的声音。 水声再次响起,周予铭似乎花许多水冲去洗发精。 大概二十多分鐘后,周予铭穿着方毅的睡衣走出浴室。原本被污垢堆满的皮肤重新雪白,使他身上的伤痕更加清晰。睡衣松垮不合身,因为方毅睡觉时不爱穿过度包身的衣物。原本杂乱不堪的头发变得柔顺,长度已近脖子一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陌生怪异,似乎是头发过度柔顺的关係。 怎么在看守所住一个多月,像长了一头新的头发,发质整个变了? 周予铭挠挠头。 「学长,你们的洗发精好特别,都洗不出泡泡。」 方毅猛地想起,他姐的护发乳,似乎也是蓝色的。 「周予铭,你再去洗一次头吧。」 「学长好严格,我已经很乾净了。」 「不是,你用到我姐的护发乳了,对不起,我忘记那罐也是蓝色的。」 「啊!惨了,我还用了半罐,因为以为是我头发太油,才洗不出泡泡。」 「呃,没关係,再洗一次就好。」 「好,我洗完要赶快睡觉,好累。」说着打一个哈欠,进入浴室。 方毅有预感他可能会被他姐踢断肋骨,但这事怪不得周予铭,他拿出存钱筒,心想得亲自掏钱给老姐买一罐新的消灾。 十分鐘后,方毅想周予铭差不多该洗完头出浴室,浴室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他走到门前呼唤:「周予铭,你怎么洗这么久?」 没有声音。 方毅又喊两声,周予铭依旧没有回应。 方毅有股不祥的预感,周予铭两小时前,才在学校服毒自杀,浴室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怎么没想到周予铭可能再浴室自我了断?而就算周予铭无意再自杀,叫这么多声没有回应,也可能是晕厥。 顾不了入内会看见全身赤裸的周予铭,方毅打开门,果真看见昏迷在墙上的少年,莲蓬头还露着水,顺着他肩胛骨流下,像小型的瀑布,一路流到他的腰肢。 方毅没有心思脸红,衝入浴室,摇晃他喊:「周予铭,周予铭!」 周予铭无力地摔入他怀里,沉沉呼吸。 气息未断,方毅松口气,急着想将他抱出浴室,送往医院。这时周予铭忽然紧捏住方毅的手,伸出舌头舔食。「学长的肉,好好吃。」 语气轻软,疑似梦囈。 方毅想起他进浴室前说的话,「睡着了吗?」拍拍他的脸蛋,没什么肉。 「学长,是学长,是学长的香味。」周予铭忽然开始闻着方毅的臂弯,方毅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过居然能洗到睡着,真夸张。 「周予铭,醒来一下。」方毅用力晃动怀里的傢伙。 「学长,学长,我要睡床,我不要睡浴室。」周予铭要求,试着在他手上翻身。 方毅用食指和拇指挤压他的脸颊。 「那你还睡?快起来。」 「我要吃肉,@#!%+√。」 「什么?」 「@$#%£?,欸嘿嘿,@$#%&。」 方毅听不懂他的外星语,拿起莲蓬头冲净他头上的泡沫,手指穿入他的黑发,依旧柔软如婴儿发丝。 周予铭环住他的脖子,用舌头舔拭他。方毅深怕他牙齿突然偷袭,却也不能置之不理。 忽略面红耳赤,迅速将沾满白色泡沫的生物冲乾净,套上睡衣。抱回房间,让他背靠墙,走到三层柜拿吹风机。 周予铭的身体像果冻,不停滑成卧姿,方毅一再替他摆回坐姿。吹风机插电,顺着风拨弄他的头发。 听见吹风机马达声的周予铭惊醒。 「这是哪里?」 「……我的房间。」 「我洗完澡了吗?」 「洗到睡着了。」 「那剩下的学长帮我洗了吗?」 「才没有,我帮你冲乾净而已。」 「原来如此,谢谢学长。」 周予铭再度闔上眼,呼呼大睡,将吹头发的事丢给方毅。 方毅温柔地替他吹头发,吹到半乾时,忽然感到不太对。「不对,为什么我要帮你吹?我连澡都还没洗。给我起来自己吹!」 周予铭被方毅的怒吼吓醒,乖乖接过吹风机。换方毅进到浴室洗澡,沐浴后回房间时,周予铭已躺在地板上睡着,手上抓着吹风机。 方毅见他身上骨头分明,抵着硬梆梆的地面,压久泛起微红。将他打横抱起,放至床上,盖上棉被。 「学长我睡地板就好。」周予铭迷迷糊糊地想爬下床。 「你刚刚在浴室里跟我说你要睡床。」 「我好霸道。」 「没关係,我身上的肉比较多,不像你,都没肉。」 「那铺一点老师的肉在地板呢?」 「先不用,要铺也是铺枕头。」 「那学长要枕头吗?」 「我衣柜有。」 「学长要棉被吗?」 「这是我房间,要的东西我都知道在哪里,你不用想那么多,睡觉。」 「哦。」 周予铭重新入睡,方毅把吹风机拿去房间外吹,避免吵到周予铭。回房间时,周予铭已睡得香甜。 方毅悄悄将吹风机归位,站在床边偷看周予铭的睡顏,双脣轻颤,呼息无声。方毅凑近一些,看得入神,忽然右手被拉扯,重心不稳,摔倒周予铭身上。 方毅想起身,周予铭却紧捉着他。 「学长,你把床让给我睡,太不好意思了。如果一定要我睡床,我们一起睡吧,我很瘦,不会佔太多空间。」 方毅恰巧趴在周予铭的正上方,周予铭的脸上有他身子造成的阴影,两人呈现一种会让人不禁想入非非的姿势,让方毅浑身发热。 周予铭却单纯地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方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情绪高涨。 「你知道不能随便把人拉到床上吗?」 「有关係吗?」 「没有吗?」 周予铭没有回应,方毅仔细一看,发现他竟再次成眠。 方毅注视他许久,调整着呼吸,独自一人面对躁动的情慾。周予铭小孩子似的嘴巴微啟,口水沾湿他的枕头套,他才忽觉噁心,越过他身子,在枕头的右半部躺下。 他刻意侧卧,不与周予铭面对面,周予铭手胡乱挥舞着,打在他的左臂,方毅看见他手背上的咬痕。 这伤痕,初识他时便存在一些,如今又增添许多。那不吃肉的六个月,或许除了意志力,也靠咬身上的肉来忍耐吧。 方毅轻摸那咬痕,想像周予铭面临的疼痛,握紧他的手,打算让那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似的。 7-2 手背的咬痕 方毅的手很温暖。 周予铭希望一辈子都能被他这般紧握着。 他翻身抱住他,假装是睡梦中无意识的行为,被紧抱的方毅全身发烫,像装着滚水的马克杯。 周予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方毅在,一切就能安然无事。 好像来到他们俩曾经相处过的地方,了断生命就没有这么可怕。 而他却忽然来到他面前,把他抱离那地下室。 周予铭不想死,想活着,但他以为自己没资格拥有这心愿。 方毅替他达成了。 被方毅抱起时,周予铭内心充满着对他的厌恶,厌恶方毅愿意疼惜身为怪物的他,让他又一次自私地想仗着方毅的溺爱,活在这个世界上。 方毅一直以来都只准自己对周予铭好,却不准周予铭牺牲,周予铭也厌恶欣然接受一切的自己,他好贪心,就这么放纵着该被箝制的慾望。 等逃过追捕大队,他一定要下定决心逃离,从此,不与方毅见面。 他不想再让方毅痛苦,即便他心甘情愿。 周予铭只能选择以睡梦中的拥抱来回应方毅的心意,因为他知道,再近一步,他总有一天会亲手害死他的学长,用他长满尖牙的嘴巴。 被周予铭抱着睡一整晚,方毅醒来时除了腰酸背痛,更多的是没睡饱的头疼。 彻夜都在对抗着内心的衝动,他知道周予铭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能擅作主张。 从周予铭的脚下挣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从拥抱变成某人将腿放在别人身上。 时鐘显示六点十三分,周予铭仍处于熟睡状态,用棉被将自己裹成春捲。 不,春捲饼皮薄,若是厚棉被,他此时的样子更像刈包中央的那块炕肉,至于方毅,可能是没夹好落出饼皮的可怜酸菜,一整夜没睡,还被寒风冻得喉咙痒。 他将一隻手露在外头的炕肉整块塞回白色麵饼中,那隻手细得能轻松用虎口环住,他想起周予铭已经一个多月没进食,到一楼冰箱取出一包徐清的肉,又一次煮起诡异的汤品。 顺便蒸两颗白馒头和煎荷包蛋,一份留给刚考完学测、不知道打算睡到何时的老姐,一份自己享用。待周予铭醒来时不见他人影,下楼寻找他,他将汤推到他面前。 「早餐。」 「用老师的肉煮的吗?」 「对。」 周予铭用汤匙搅拌几圈。 「你干嘛搅拌?」 「哇,香喷喷,谢谢学长。」 周予铭拉椅子坐下,小口吃起肉,烫到舌头,被方毅叨唸几句。 周予铭吃得愉快,但吃到一半时,忽然说:「学长,其实这几天我不用吃肉。虽然吃了还是很开心,但还是不吃好。」 「为什么?」 「因为他们给我打的控制剂药效还没退,我觉得现在吃很浪费。想留着之后吃,才不会以后要吃没有。」 「哦。」 方毅将最后一口馒头吃掉,见周予铭放入口中的肉量越来越吝嗇,有些怜惜。饿这么久了,却连一顿餐都捨不得大口吃,于是方毅上楼,打电话给徐清。 徐清迅速接起,一听方毅用不太好意思的语气呼唤:「徐老师。」 徐清便知道方毅的来意。「学长,怎么了?粮食短缺了吗?」 「……对。」方毅不知道怎么连徐清都称呼自己学长。 「好,今晚宰给你。」徐清理所当然地使用方毅曾经觉得怪异至极的名词。 「谢谢老师。」方毅心想,徐清真是爽快的一个人。 「但作为答谢,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本来想主动打给你的,结果你居然先打来了。」 「什么?」方毅好奇,他和徐清素不相识,徐清究竟会问他什么。 这时,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名女子的规劝:「徐清,你在游泳池里讲电话,就不要等一下手机掉进水里。」 「他那台才刚换。」一名语气冷淡的男子补充。 女子抱怨:「他不要真的可以送我,我这台用了三年了,用半天就没电。」 「我用五年了。」男子说。 徐清的轻笑透过电讯传来,和方毅说:「等我几秒鐘。」 接着方毅听见泅水及物体离水之声,徐清似乎听从女子的话离开了水池。 「抱歉,我朋友叫我不要在泳池讲电话,你还在吗?」 「在。老师要问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予铭吃你的肉的?」 方毅回想。「大概中秋节前,九月底吧。」 「在那之前,予铭有吃别人吗?」 「没有!」方毅加重语气,维护周予铭清白。 徐清被他的努力给逗笑。「那你知道他有做什么事情忍耐吗?」 方毅想起昨夜那掛在自己身上的手。「他好像,会咬自己的手。」 「哦,就这个而已吗?」 「我只知道这个,改天有机会问问他,看有没有其他方法。」 「如果只靠咬自己的手撑六个月,真的很厉害。」 「老师您怎么知道他撑了六个月?」 「感觉。」 「嗯?」那老师的第六感真准。 「发病时长不同的食人兽,吃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我从小被吃到大,所以慢慢就感觉的出来了。这是我的特殊能力,孙东航没有,厉害吧?」 「厉害。」方毅笑了笑。 「我现在在澳洲,这里是正夏天,饭店的游泳池好宽敞。」 「老师的手机要小心。」 「你跟我朋友一样嘮叨。」徐清又笑。 「祝老师度假愉快。」 「你也是。」 方毅暗忖,他可不是在度假,也不知道老师是在祝贺他些什么。 两人结束通话,方毅回到一楼,周予铭将最后一块肉切成十等分,一口一口慢慢吃。 「老师说还会寄肉来,你儘管吃。」方毅瞄一眼他手背的咬痕。 「老师人真好。」 「我也这么觉得。」 周予铭依旧吃得极慢,像初戴牙套的患者。 方毅有些疲倦,趴在桌上,眼睛半睁半闭看周予铭吃肉。周予铭舀一匙没有肉的汤,放到方毅嘴前。方毅皱眉,摇摇头。 他才不敢喝人肉汤,即便没有肉。 「学长想睡觉,可以上去补眠。」 「现在睡觉好罪恶。」 「才不会,现在的天气,就是要窝在棉被里冬眠。」 「我又不是熊。」 周予铭的耳朵忽然长出来。 「做什么?收回去。」 「我是熊。」 好,谢谢你的补充。 「我等等要去念书。」 「又念书……」 「把之前的补齐。」 「学长好无趣。」 门铃声响起。 「谁啊?」 方毅走到门边,打开内门小缝,偷看访客身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先确认来访者确保安全。 门外是一头金发的少年,臭着脸,他关上门,背对着门喘息,祈祷那人没看清他的脸。 为什么他们知道周予铭在这里? 难道他们回家的路上被尾随? 「追踪器确定没有坏吗?这东西看起来快用二十年了。」直到他听到张骏文的抱怨。 7-3 一百公分丁丁抱枕 「张骏文,你怎么一天到晚怀疑队上的仪器坏掉?」年轻的男声说。 「它们都比我老了,坏掉正常。」 「确实,你脑袋才用十六年,就坏了。不,早就坏了。」 「廖禾钧你是不是想和我打架?」 「没礼貌,叫学长。而且你打不赢我。」 「周予铭应该在里面,门口有他的鞋。」捲发女子淡定插话。 「你认得他的鞋?」廖禾钧困惑。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觉得上面的企鹅很可爱。」 「那我们可以攻坚吗?」张骏文摩拳擦掌,被廖禾钧敲一拳。 「你有种就攻坚,被警察抓最好。」 方毅将门锁上,拉着周予铭上楼,周予铭手上还抓着汤匙,双手挥舞。 「啊!学长,你做什么?」 「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 「追捕大队。」 周予铭慌张。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们是不是有在你身上放什么追踪器?跟我说在哪里。」 「我没印象。」 「你努力回想一下。」 两人躲回房间,连窗户也锁上。周予铭盘腿坐在地板,思考。 「我被抓的那天,他们好像带我去一个像手术室的地方。」 「然后呢?」 「他们把我麻醉以后,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后已经在那个铁牢,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但脖子后面有一点刺痛,睡觉的时候会觉得压到东西,所以我后来都侧躺。」周予铭判断:「会不会是那个呢?」 方毅急忙将他的后领口往下翻,抚摸他的后颈,周予铭因为怕痒而扭动,被方毅抓牢。 周予铭静止后,方毅果真摸到一突起物,大概宝特瓶盖大小,微微地震动,隔着皮肤透出红色闪光。 方毅感到灰心,他本想着要是周予铭告诉他追踪器在哪,取下后丢垃圾车即可,但如今这东西埋在周予铭体内,他想拿也拿不起来。 这群人,说的好听,想帮助食人兽,实际上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人看。 方毅激忿填膺。 方毅偷偷走出阳台,三人还守在门口,他无法将周予铭送往医院取出异物。 「学长,我出去给他们抓吧,我要是自己不想死,他们不能杀我,顶多被他们关回去而已。」 方毅强硬拒绝周予铭的提议。「不行,我不要。」 「学长好叛逆。」 方毅和周予铭在房间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门铃再度响起,是带有催促意味的连续音。 方毅紧抓着周予铭避免他逃跑,二楼传来房间门被甩开的声音,接着是重重的下楼梯脚步声,大门的内门被开啟。 「找谁?」方芸的声音,带有浓浓的起床气。 「啊……怎么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张骏文嘀咕。 「你到底找谁?」方芸的语气稍微拔高,似乎十分不耐。 「我们是追捕大队的成员,因为追踪器显示你家有食人兽出没,想询问能否让我们入内调查?」 「搜索票。」方芸摊手。 「呃,没有那个东西,不好意思。」 「没有还想随便进别人家?」 「我们是特殊机构,有权……」 「说自己是特殊机构就可以闯进别人家?会不会太爽?而且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 「可是追踪器显示……」 「你说你手上那个像玩具的破东西显示我家有那什么兽,你就要闯进我家?你当我白痴?」 「这不是破东西!」 「这东西很破,但不是玩具!」 廖禾钧和张骏文齐声替队上仪器发声,但认知似乎对不上。 「我管你们!没有搜索票就不准进来,抓宝抓到别人家,现代人真的有病。」 「小姐!」 「我才高中,小姐个屁,叫我妹妹!」 方芸狠狠关上门。「刚考完试还不能好好睡一觉,妈的。」 室内脱再次用力踩踏阶梯,进入少女的房间。 「姐姐的战力值好高。」周予铭瞪着大大的眼。 「嗯,真的。」方毅不知道该感到幸运还是恐惧。 方毅再次躡手躡脚至阳台,蹲低查看,被方芸驱赶的三人悻悻离开他们的社区,到社区外的便利商店买茶叶蛋和关东煮压惊,于门口围成三角,似乎在讨论解决方案。 方毅暂时放下心中大石,想起可以趁现在带周予铭就医,但若走路坐公车,一定会与三人碰面,于是胆大包天地将脑筋动到方芸身上。 「周予铭,你待在房间一下,我下去找一下我姐。」 「好。」 方毅深吸一口气,下楼来到方芸房间敲门,方芸大概隔两分鐘后应门,他获得和张骏文相同的怒瞪。「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我醒来再说吗?吵死了。」方芸抱着她的三十公分款丁丁抱枕,「而且你醒了为什么不去应门?你知道刚刚有个神经病想闯进我们家吗?」 「姐,你可以开车载我和学弟去医院吗?」 「蛤?医院?你们怎么了?」 「学弟身体里卡了一个东西。」 「你知道我考完驾照后完全没上过路吗?你们给我载真的会直接到医院。搭公车吧。」 「不行。」 「怎样?他很严重喔?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拜託了姐,你想要什么酬劳,我拿今年红包钱买给你,你载我们吧。」方毅双手合十。「而且人都是在必不得已上路时学会开车的。」 方芸思索一番,看一眼手上的三十公分丁丁抱枕,幻想若拥有一百公分款的,能双腿夹着它睡觉。 似乎不赖。 而且老爸老妈也一直催她要多练习开车,才不会浪费驾训班的钱。 练习开车还能获得奖励,一举两得,划算。 她把三十公分款丢回床上,关上门。 「那我要一百公分款的丁丁抱枕。我换衣服,你们去楼下等我。」 方毅愣片刻,意识到谈判成功,兴奋上楼拿一件白色帽t和长裤给周予铭换,还替他围上一条焦糖色针织围巾。 周予铭把方毅的白色帽t穿成长裙,像偷拿哥哥衣服穿的小孩,好奇地踢着衣襬。方毅替他戴上帽t毛茸茸的帽子,试图隔绝一些追踪器的信号。 7-4 方芸飆车 方芸拿着车钥匙上车,研究如何发动引擎。曾留意过父亲开车的方毅教会她怎么发动后,开始有跳车的念头。 「我会的,只是一时忘记。」 「你要不要复习一次档位?」 「p是停车,r是倒车,d是前进,n是什么我忘了。」 「n好像是停比较久要用的,呃,但你现在知道这些目前应该够了。」 「那我们走。」 方芸靠着九月时上驾训班的记忆,开往离家最近的大医院。一路上都在尖叫和骂方毅找死,一遇转弯就嚎得像失恋。差点在小巷中擦撞到乱停车的驾驶,方芸把所有能想到的诅咒全骂过一遍,乱停车的最好被警察开罚单开到倾家荡產,顺便不小心开进河中拋锚。 歷经曲折终于抵达医院,周予铭掛一般外科,动门诊手术将追踪器取出。结束时已下午三点左右,方芸坐在等待区午睡,偶尔滑instagram,方毅不停盯着自动门,直到周予铭从内走出。 周予铭的后颈贴着一块纱布,不停用手去搓揉,方毅将他的手抓住。 「好了,不要摸了,会很痛吗?」 「现在还好,感觉麻药退了才会开始痛。」 「追踪器丢了吗?」 「没有,在这里。」 医生将硬币模样的追踪器用密封袋装给周予铭。 「你继续拿着它就没意义了,会被追捕大队抓到。」 「对吼,那拿去垃圾桶丢。」 「不对,等一下,先留着,给我。」 「学长想佔领追踪器。」周予铭露出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抢的防备眼神。 「谁要佔领这东西?给我。」方毅抢过他的追踪器。 「啊!嘴上说不要,直接抢走。」周予铭嚷嚷。方毅将追踪器收入口袋,在医院的停车场与追捕队的三人对上眼,确信手上的东西确实是追踪器。 「方毅!他们就是早上想闯进我们家的神经病,为什么在过来了?」 「姐,快去开车。」 「好。」 「周予铭在那里!原来那女的是他们的同伙。」张骏文大喊。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方芸问方毅。 「不要理他们。」 方毅拉着衝刺缓慢的周予铭上车,催促着方芸啟动。方芸已开过从家里到医院的路,对驾驶汽车开始熟悉,利索地离开停车场,却忽然剎车,打p档。 「等一下,我要调整一下座位,椅子太后面了,有点难踩。」 「姐,他们追上来了。」 「不准催我,我快好了。」 未料,方芸再次踩油门,汽车竟直直倒退,车尾撞上追捕大队的工用车,发出巨大声响。 方芸口出秽言。 「干,我打成r档。」 赶紧换成d档,才往大马路上驶去。 而追捕大队的工用车上,司机廖禾钧咒骂。 「这妹妹心机好重,居然打算撞坏我们车头!幸好我反应够快,没有跟着撞上去。」 「你满听话的嘛,人家叫你叫妹妹,你就真的改口了。」捲发女子语气冷淡说。 「我原本就很尊重他人意愿。」 「是吗?所以他们想要逃跑,你才不追了吗?」 「不是,是她开太快了,她这、这时速一百了吧?当高速公路开啊。」廖禾钧瞪大眼。 「追上去,我不想被孙先生骂。」 「是。」 廖禾钧加速朝方芸车尾行驶。 正欣喜甩掉三人的方芸唱起歌,车越开越熟练,用手指打拍子,命方毅开啟广播听音乐。但随着歌曲一首一首播放,周遭景致愈来愈陌生,甚至逐渐荒凉,平日做事大胆的方芸开始有些不安。 「方毅,我们掉头回家吧,我不知道我再开下去会开到哪里。」 方毅沉思。「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家的位置,现在掉头,他们一定会追回来。」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追我们?」 方毅不应,周予铭出声:「因为我会吃人。」 「蛤?」 「他们是专门抓食人兽的,我是,所以他们要抓我。」周予铭低着头。 「所以他们早上说的那什么兽是你吗?」 「嗯。」 「原来是你喔,没想到他们是认真的,我还把他们当抓宝的。」方芸恍然大悟,继续开车,并没有表现出一般人知道车里有食人兽时会有的惊恐反应。 「姐姐你不怕吗?」周予铭有些吃惊。 「你是会乱咬人吗?」 「可能会。」 「方毅你给我把他用安全带缠好。」 「我缠了。」方毅看着像高丽菜捲被缠住的周予铭,周予铭则玩着安全带上护套上的小熊。 「我怕又如何?总不可能把你们丢在这里。」 「姐姐人真好。」被接纳的周予铭心情愉悦。 「啊,所以你那时候是在帮他煮汤喔?方毅。」 「对。」 方毅从后照镜瞥见一台卡车正朝他们驶近,而前方路段是黄色虚线。 「姐,你稍微开慢一点,让到旁边去。」 「你要做什么?早点说好吗?」方芸对于方毅忽然给出指示感到不悦。 方毅拉下车窗,等到那辆卡车加速超车,方毅将追踪器丢到卡车车斗,追踪器卡在货物间,被卡车载往山路。 看着追踪器越来越远,方毅的忐忑不安也跟着被运走。 「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了。」 「学长好棒。」 「我们大概再开几公里,等他们跟着卡车去奇怪的地方后,就可以回头了。」方毅和方芸说。 「方毅,我就今天破例让你指使,以后可没机会了。」方芸握紧方向盘,不太友善地笑。 「好啦。」方毅也笑,是讨好的笑。 「你开一下定位,我想知道我们在哪里。」方芸吩咐。 「好。」方毅取出手机,打开地图,傻住。「我们已经到外县市了。」 「天哪,我好猛,第一次上路居然开到外县市了。」方芸用接近欢呼的语气惊叹。「方毅你说的对,果然开车这种事,还是要勇敢一点。」 暂时脱离险境,方毅才发现天空的薄云已着火似的,亮起刺眼的橙光。面对即将西下的夕阳,方毅却不感惆悵,一切都朝着他渴望的发展,而周予铭,安然无恙的在他身旁。 方毅想,他此生最满足的时刻,便是这个与周予铭一同指着窗外云霞讚叹的向晚吧。 7-5 失踪 方芸开着车,经过一小村落的观光市集,虽已到能回头的距离,但方芸喊饿,停车到市集里觅食。 方芸一个人走在前头,看见好吃的便上前排队,方毅也买一块夹心豆干,和周予铭坐在游客中心前的石头长椅享用。 周予铭盯着来往旅客,週一的缘故,人潮不算太汹涌。方毅歷经一整日劫难,没心情去注意他人,静静吃他的豆干。 周予铭忽然说:「学长,我去一下厕所。」 方毅将口中的食物嚥下。「好啊,我陪你去。」 「不用了。」 周予铭快步跑开,不知是否为灯光昏暗导致,方毅总觉得周予铭的皮肤特别黑,头发上,多出一撮熊耳朵的毛。 等了十分鐘,周予铭没有回来。 方毅担心他,前往厕所查看。 厕所前的路灯忽明忽灭,似乎是老旧设备。 走入厕所,小便斗前没有人,只有两间蹲式的厕所门上锁。 方毅猜测周予铭在其中一间,于是待在门口等。 第一间厕所门大开,一名穿polo衫的中年大叔走出。 那周予铭就是在第三间了。 不知是不是早上的汤没有煮好,导致周予铭拉肚子。 方毅见厕所没有其他人,轻声呼唤他:「周予铭,你还好吗?」 周予铭没有回应,方毅心想他是担心厕所外有其他人,才不回应。 五分鐘后,第三间的厕所门终于开啟。 然而,走出的是一个国小年纪的男孩。用异样的眼光看方毅,似乎知道他是方才在厕所对着空气呼喊的人。 方毅有些难为情。 但尷尬的情绪仅存在一瞬,被找不到周予铭的怪疑取代。 周予铭不是说他要来厕所? 方毅环顾厕所附近,不见周予铭瘦小的身影。 还是他早已回到原处等待他,恰巧与他擦身而过? 方毅返回游客中心的长椅,位置被一家四口占去。游客零零落落,照理说方便找人,但将每一个人的脸庞、身形都览过一遍,就是没有一个像周予铭。 怎么上个厕所不见人影? 方毅想起离开前,周予铭那冒出头发的耳朵。 黑夜中,那黑色的耳朵其实不太清楚,因此方毅不是特别确定周予铭是不是又有化为怪物的跡象。 算了算,他打控制药物已经整整两天,的确很有可能药物失效。 但方毅甩头丢弃那个想法,继续寻找周予铭。 或许只是灯光昏暗而眼花。 一定是的。 他在一间卖地瓜球的摊位前找到方芸,上前拍她肩膀,方芸被吓一大跳。 「干嘛?」 「你有看到我学弟吗?」 「没有,你们两个不是一直走在一起吗?」 「他刚刚去上厕所后,就不见了。」 「他会不会去别间?」 「有别间吗?」 「吊桥对面还有一间,在舞台旁边。舞台好像有人在表演,我等等要去看看。」 「那我先过去找他。」 「好。」恰巧,方芸排到地瓜球,她和老闆说要一包梅粉口味,递上五十元。 方毅走过吊桥,不少情侣及家庭在桥边拍照,街头艺人高歌着,曲目几乎是老旧歌曲,掩盖冬季小溪微弱的流水声,及人群间的谈天。 方毅朝厕所走去,这里的厕所更旧了些,门口横着一滩积水,方毅跨过积水,进入男厕。 男厕没有一个门是锁上的,小便斗前也没有站人。 这结果在方毅意料之内,他本就认为周予铭没必要特地跑来吊桥另一边上厕所。 那他又会去哪? 不会进入市集买食物,那些他吃了就吐。会是进入游客中心避寒吗?但他应该不会一声不响,方毅在外头等他,他走几步便能通知他。 方毅站在人群间,晕头转向,周予铭就这么消失在夜幕中,他到哪都寻觅不着他。 忽然,他听见民眾的惊呼。 人群四散,一部分往吊桥另一端逃窜,舞台前的广场空出一大缺口,正中央,是一隻浑身长满黑毛、头上有一对熊耳,身形肖似藏獒的生物。 那生物隐身于昏昧,仅有一双霍霍眨眨的眼特别显眼,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尖牙露在空气中。 唾液自嘴角淌下,滴在牠脚边,方毅才注意到黑生物脚底压着一名女童。 或许是黑毛融合夜色,方毅总觉得今日的周予铭又比平时更大一些。女童的母亲在一旁嘶吼,拿地板装置艺术的粗木攻击黑生物,想将其从那女童身上赶走,黑生物却撞倒妇女,又一次用脚掌抵住女童胸口。 女童吓得尖叫挣扎,黑生物充耳未闻,含住女童半个身体,就要将她拦腰咬断。 「周予铭!」 方毅奔驰而上,想阻止黑生物的行为,子弹射穿黑生物的心脏,黑生物应声倒地。 腰间被咬出血的女童从黑生物的口中爬出,扑入母亲怀中大哭。那子弹彷彿也打入方毅的体内,他身体热得随时都会撕裂,脑袋晕眩使他看不清前方,但他依旧奔跑,直到跪倒在那漆黑的尸体旁。 「周、周予铭……」 鲜血从黑生物的伤口中流出,渗入方毅膝盖与地板的缝隙,一名身穿深蓝色长袖衬衫中年男子来到尸体前,在黑生物的脑袋补一枪。 7-6 失控 黑生物身体受到枪击,翻半圈,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体慢慢开始变化,毛发缩回牠的躯体中,动物脚掌变回人类的四肢。 方毅浑身颤抖,畏惧着即将看见的、那周予铭那瘦弱身子中两枪而死亡的样子。然而那恢復原状的四肢却非方毅熟悉的模样,那男人的手臂和周予铭的小腿差不多粗,整具身子的体积目测大周予铭两倍,嘴角及牙缝沾着血与碎肉,似乎已猎食不少人。 方毅呆坐在地,被单手架起,推到一旁。 「你在做什么?很危险!让开。」 中年男子上前探那食人兽的呼吸,见对方已断气,将尸体装袋,扛在肩上,离开现场。方毅看清对方的面容,那一贯严肃冷峻的态度,是追捕大队追查组组长孙东航。 孙东航似乎并未辨出方毅,方毅佇立在两滩血液旁,鲜血沿着磁砖缝隙融合成更大滩的血,无光的环境下,像工人失神撒出黑色的油漆。 方毅想起更重要的事,被射杀的男人提醒了方毅必须更迅速地找到周予铭,否则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就是发疯的周予铭。 方毅加快脚步,奔跑在因食人兽入侵而观光客逐渐减少的市集。方芸行色匆匆从吊桥另一端前来找方毅,手上抓着装地瓜球的纸袋。 「方毅,我刚刚听到有人在说有吃人的怪兽被杀了,该不会是你学弟吧?你脸色好差,你还好吧?」 「不是他,但我还没找到他。」方毅喘着气,头还有些晕。 「我去叫游客中心广播。」 「不可以。」方毅拉住方芸。「有追捕大队的人在这里,他会被抓。」 「那你到底要怎样?」 「市集我都找过了,我去看看附近其他地方。」 「那我也去,你手机开声音,不要等等让我找不到你,我会揍你。」 「好。」方毅和方芸分别,往夜间人潮稀少的步道区走去。 若周予铭是药效降低,方毅猜想,他会因害怕伤害人而躲藏至无人之处,于是遇到岔路时,便选择较僻静的道路。 路牌贴着小心野生动物出没的告示,方毅踩上木头阶梯,咯吱作响。 在路边看见一根疑似断臂的物体,吓一大跳捡起,发现是枯木。 他拉紧刷毛外套,寒气仍无情地袭入身躯,方毅喉咙愈来愈乾疼,回家八成会感冒。 草丛中一阵窸窣细响,方毅倒退一步。 「周予铭?」 方毅喊他一声,一隻野兔从草丛里跳出,躲到另一个草丛后,踢起几片枯叶。 见不是周予铭,方毅感到失落,打算接着往前走,微弱的呼唤,抓住他抬起的脚踝。 「学长……」 那气音般的呼唤和风声交缠成一响,被强劲的风綑绑而带去,但无论周予铭的声音再微弱,方毅依旧会捕捉到。所有关于周予铭的细微末节,他都不会忽略。 方毅用他被冷风吹哑的嗓子斥责:「周予铭,你怎么在这?我找你找好久,你不是跟我说你要去上厕所?」 方毅往周予铭的方向走去,他看不见周予铭完整的身子,只有那长着一对熊耳的黑色头发。 周予铭却喊:「学长,不要过来。」 「那你出来。」方毅命令。 「学长,你和姐姐回家吧,我不能走了。」 「你受伤了吗?」方毅忧心。 「没有,我耳朵缩不回去了,毛也开始长了,要变怪物了。」 「我不可能把你丢在这里的,我姐也是,我拿东西绑住你,带你回家吃老师的肉。」 方毅闯入草丛,周予铭利牙外露,一声哮吼,林子震盪,黑鸟于枝头间飞窜。 巨响使方毅失聪几秒,他忍不住皱眉,摀住耳朵,但仍往周予铭靠近。他捡起一根竹棍防身,但也无法确定周予铭若真的发疯,自己是否捨得拿竹棍往他身上抽。 周予铭大吼:「学长走开,再过来我要咬人了。」 「你丢着你不理,你待会也会去咬人。」 周予铭被方毅的话惹哭了。「可是我不想咬你啊。」 「你先咬这个。」 方毅将那和状似断臂的枯枝丢给周予铭,周予铭见状以为是真的手,失控咬上去,牙齿冷不防地碰到硬木,疼痛灌入齿间神经。 「嗷——」周予铭发出动物的哀号,方毅内心一痛,但他没时间顾虑这些,安抚是等会的事。 他拆下周予铭的围巾,幸亏周予铭乖巧,一直围着围巾,取开后看见他后颈的纱布,方毅用围巾将枯枝绑在周予铭嘴上。 「走,我们回家吃肉。」 他温柔地摸周予铭的背安抚,牵着周予铭离开黑漫漫的林。市集的光愈来愈近,打入周予铭被泪水濡湿的眼眸。那光好刺眼,就像方毅答应他从此不会让他饿肚子那时,照入他眼中的希望。 但周予铭知道,全身漆黑的他,终究只能属于那座昏暗的林。 枯枝对他一点用也没有,待那口无法克制生长的利牙冒出头,他只需稍微出力,那枯木便会粉碎。 那时,方毅会成为他第一个猎物,被他的牙齿撕碎。 他松开方毅的手,迅速奔回林子,任凭方毅在后方追赶嘶喊,他仍不停下脚步。 他不愿咬伤任何人,不愿造成他人的痛苦,但如果这是必然之事,他希望学长是他最后一个咬死的。因此他必须离方毅越远越好,直到永远看不见他,而方毅也无法在来到他身旁。 周予铭体内的毛迅速长出,黑色生物融入那抹他最惧怕的黑暗。 方毅在后方大喊:「周予铭!」 也跟着他闯入黑暗。 8-1 不准吃! 男子手持自拍棒架起手机,进入昏黑的步道区。直播页面显示三百人观看,男子将镜头转向自己,和观眾打招呼。 他压低音量,营造神秘感。「我现在人在溪口村的黑狗步道。为什么叫做黑狗步道呢?因为传说三百年前,人们在这座林子中发现一隻大怪物,全身漆黑,身上都是毛,外型和狗十分相似,因此被取名为「黑狗」。这座林子下午五点以后不能入内,告示牌写说是因为天色昏暗,容易发生危险,但其实当地居民口耳相传,晚上不能进入林子的主要原因是那黑色的怪物每到深夜就会出来捕食,进到林子的人,都会成为牠今晚的晚餐。但大家都知道我频道不畏任何事的精神,今天我全副武装,就是要来捕捉那黑色怪物的身影给大家看看,我们走吧。」 直播间显示几则新留言: yhu_563:景哥真是太猛了。 1_hioko:哈哈,不能做的事就更爱做,你总有一天会被抓去关。 男子朝黑暗的林子走去,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男子愈来愈兴奋。「跟你们介绍一下我今天的配备。我身上穿的是仿草丛花纹的衣服,待会黑色怪物出现,我会躲到草丛里面,用手机拍给你们看。不用担心牠会发现我,我连手机壳都是保护色,但现在没办法摘给你们看,等等再拍。」 h0o0o_1103:这手机壳哪里买的?我也要买! 男子没有回覆留言,专注于他的探险。 愈往里走,人声便愈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冬季的森林没有虫鸣,直播间的观眾都在聆听男子的呼吸。 男子左顾右盼,用棍子敲着地面,彷彿想製造声音,将黑狗引出。 直播间忽然涌入大量留言: 825.rumi:等等,还真的有? yhu_563:那个是熊吗? h0o0o_1103:景哥,看一下左后方! 1_hioko:真假?哈哈。 男子注意到留言,已经是一分鐘后的事。他以为观眾在开他玩笑,顺手发一个笑脸表情符号。 「你们真的很会製造氛围,我谢谢你们。」 他压根不相信那谣言,才敢踏入这座森林。他配合的回过头,果然不见什么像黑狗的生物。 他想看看观眾又要怎么吓他,留言区弹出讯息的速度忽然快得他无法仔细查看,他努力捕捉到几则,内容让他差点忍不住笑。 hihahuhe_05:景哥,看后面! hihahuhe_05:牠在你后面! 1_hioko:要死了要死了。 yhu_563:干超可怕,我要关直播了。 1_hioko:黑狗的眼睛真好,保护色没用,哈哈。 这群人还真会演。他装出害怕的模样,来维持惊悚的氛围。但再次转头,一隻长满黑毛的怪物站在他身后,舌头从利牙间伸出,将他的头舔过一遍,头发上登时沾满唾液。 男子脑袋空白,那黑生物也舔他的手机一口,手机被舌头的力量甩至地面。男子欲捡起,黑生物却一脚才在手机上,男子退后几步,完全忘记躲入草丛一事。 「骗人的吧……」 他每退后一步,那黑生物便会跟着靠近他一些,男子开始奔逃,黑生物向着他追去。 那黑生物身长两米,跑一步是男子的两倍距离。男子跑上阶梯,因平时极少运动,没跑几阶,双腿便开始疲惫痠痛。那黑生物跳上阶梯扶手,迅速朝他逼近,男子因光线不足,误踩湿润的枯叶,整个人向后仰,跌下阶梯。 黑生物见食物滚下阶梯,折返回平地,看见满身是血的男子,食欲更盛。他压住男人,思考要从哪个部位开始享用,一双手抱住牠的腹部,少年在他耳边大吼:「周予铭!不准吃!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不准吃!不准给我乱吃!」 男子从黑生物的腿下逃生,但一起身,便双腿发软倒地。黑生物挣脱那双手,又往男子身上压,男子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颤抖着看那黑生物的嘴慢慢靠近。黑生物又被少年的双手抱住,男子发现,那少年的左手上缠着绷带。 「周予铭!你不是怪物!你给我冷静!不准吃!」 少年的声音已近乎沙哑,身体被黑生物拖行,但他依旧不放开牠,用全身力量勒着牠的肚子。 8-2 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 方毅真是阴魂不散。 周予铭无论躲到那里,最终还是会被他找到。 但周予铭不希望这样,他希望方毅永远放弃寻觅他,如此,他才不会有机会拉着他一同坠入深谷。 周予铭返回林子后,食人的慾望开始以乾冰昇华的速度膨胀。浑身被燥热给佔据,随时都会将他的皮肤撑破。他滴着口水,摇摇欲坠地往林子走去。这时间,这里没有人,天亮以前,他都不会失控伤人,他很满意这样的空间,但腹中的飢饿难耐,难以忽略。 他看见一名拿着手机在说话的男人。 在介绍些什么,周予铭听不清楚。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靠近,四肢却带着他来到男人的身后。 男人正看着手机留言,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周予铭用舌头舔过他的头,想过个癮就走。然而,人肉的味道让他更加飢饿,他尝试忍耐,当男人逃跑时,他依旧朝男人追去。他无法克制衝动,驱动他行动的只有美食的香气,他压在男人的身上,准备吃他来果腹。 周予铭多么希望有人来将他射杀,这样他至少不会以怪物的身份死去。然而,林子里没有其他人,他只能再一次像他吃掉方毅头的那日,在罪恶中被动接受自己是怪物的事实。 一双手抱住他。 方毅穿着刷毛厚外套的身体紧贴他的背脊,像躺入他喜欢的被窝,柔软包覆了身躯。 「周予铭!不准吃!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不准吃!不准给我乱吃!」 他產生身处睡梦中的幻觉,现实传来一道正在喊他的声音,模糊不清、浸在水中似的,他勉强听见了,却控制不了梦中的自己。 不要,快离开,让他吃了这男人,这样他才不会咬伤学长。 他试着甩掉方毅,但无论如何,方毅都会重新拥住他。甚至来到他面前,挡在他与男人之间。 「周予铭,给我停下来。」 方毅大喊,周予铭却失控向前衝,牙齿在方毅的肩头划出长长一道口子,血溅在方毅借给他的白色帽t。 方毅惨叫一声,但拦着周予铭的双手依旧高高举着。 「周予铭!」 学长,我就是怪物,拜託你走开。 「周予铭,醒来,快醒来。」 学长,丢掉他吧。 「周予铭,别吃。」 学长,你身旁就躺着一根棍子,不走,就快点拿起来打他。像张骏文那样,他马上就能恢復理智。 方毅彷彿听见他的诉求,蹲低,捡起那根棍子。 周予铭感激,学长终于要打醒他了。 但棍子并没有抽到周予铭身上,方毅将那棍子拿在手中,将身上的血抹到表面。 「周予铭你看,这是人的手臂喔,过来,快过来。」 为什么不打他? 闻到那树枝上的血味,周予铭下意识回过身子。方毅像诱捕小猫似的,拿着那带血味的树枝,将周予铭带离男子身边。 「你是人,你不是怪物。不要怕,我不会打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对你的。」 方毅的话催眠着周予铭。 「你不是怪物,周予铭。」 方毅用温柔的态度引导着他,一点也不像,面对一隻正打算杀人的怪物。 「周予铭,跟我回家吧,我爱你。」 周予铭被带出林子,在方毅的催眠下,吃人肉的慾望竟不知为何慢慢淡去。周予铭再次看见市集的光,而方毅仍在他耳边呢喃着:「周予铭,你不是怪物,你好乖。」 他想到好几个月前,他们在回转寿司店,学长将脸颊上的肉割下,餵入他的口中。 那时学长也是用如此坚定的眼神,盯着他说:「周予铭,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 他当时总认为,是因为两人异于常人之处恰巧互补,方毅才会这么安慰他。 但他现在终于懂了。 有我在,你就不是怪物。并不是因为周予铭能吃方毅的肉,他才这么说,而是即使周予铭和大家与眾不同,他还是要把他当成最亲爱的人呵护。 这才是方毅想告诉周予铭的。 周予铭泪流满面,眼泪流过的地方,毛发逐渐退去。他背上一阵刺痛,忽然感到很想睡,于是,倒在地面。 8-3 他很乖,你要好好对他 方毅知道,他一定要阻止周予铭吃人,不只是为了让追捕大队无权杀他,亦是因为他了解,仅有如此,周予铭才有完整的心能好好活着。 见周予铭乖乖跟着他偽造的假肉离开步道区,方毅极度感动,渴望抱上去、揉揉周予铭的头发,夸奖他:「你看,你可以的,你好棒。」 肩上的伤口极度疼痛,似乎比想像中更深,血流不止,几乎快和断手时流的血等量,方毅因缺血而晕眩,却满怀兴奋,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他傻笑地想爬起,却又眼前一黑,侧身撞地。周予铭的口水渐渐收敛,看向人群的眼神,也不再充溢慾望,意识逐渐模糊的方毅,欣慰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但下一秒,一根飞镖似的物体刺上周予铭的背。 周予铭倒地,变回人形,倒在方毅面前。 「周予铭!」方毅呼喊,扯动伤口,鲜血涌得更烈。 孙东航拿着疑似枪枝的靠近两人,枪口抵着周予铭的太阳穴,确认他是否还有攻击人的可能性。 方毅大吼:「你不能开枪!」 孙东航蹲下,冷漠地提醒:「你不要说话了,等等救护车来,带你去医院。」 「他没有杀人,你不能开枪。」方毅不顾身上的伤,依旧对孙东航大吼大叫。 「方同学,你冷静一点。」 方毅眼前又闪过一片黑,他却硬生生爬起。「孙组长,你不可以杀周予铭,他没有杀人,真的,我保证。」 孙东航将枪收回腰间,将瘦弱的周予铭抱起。 见周予铭重新回到追捕大队手中,方毅用祈求的语气呼喊:「孙组长!」 孙东航一脸鄙弃。「我不会杀他,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们不会乱杀人,刚刚那男人是我们早就知道他吃了不少人,才会直接开枪射死的,周予铭现在只是被麻醉,你不要担心,好好躺着,别动了。」 方毅摀着伤口爬起,忍痛说:「不是,你们不只不能杀他,也不可以虐待他,不可以打他,要让他洗澡,睡乾净的床。」 「你当看守所饭店?」 方毅咬牙,语气越来越重。「你自己也说他们不是怪物,是人的。你和张骏文不一样,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能光说不练。」 「方同学,你真是伶牙俐齿啊。」 「孙组长,周予铭很乖,你要好好对他,拜託你。」 「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 「那您能答应我吗?」 方毅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他依旧努力集中,只为了让孙东航看见自己的坚持。 孙东航盯着方毅许久,撇开后,静静远望,吊桥的背景是漫天繁星,冬季溪流水浅,潺湲近乎无声。 「答应你了,你先休息吧。」 方毅一动也不动,孙东航以为他失神了,回过头,却发现方毅已然昏迷。 幸亏救护车不久便来到村子,将方毅载往医院,方芸也跟着弟弟到医院。而周予铭被孙东航抱上轿车,孙东航看见他脖子上的纱布,了解到某事。 看见周予铭时,他有立刻把那三个雷包属下叫回来骂的衝动。 张骏文就算了,他早就不指望他,廖禾钧和祁佳璐待在队里至少十年以上,连看着人自尽,都能把人搞丢是怎么回事? 况且,周予铭身上还埋着追踪器,丢了要找回来也不难,居然能让他在溪口村遇到。 不过看样子,方毅那聪明的孩子,早就躲着他们把追踪器给他取下。 也不能怪他们三个。 周予铭跑掉第一时间没有通知他,或许是怕他追究。 他对属下老是凶巴巴的,他们怕他很正常。 不过他也曾经试着让他们觉得自己不那么严肃,例如,留着那铃声。 他们应该有感受到他的可爱吧。 应该。 在看见周予铭跟着方毅出林子的瞬间,孙东航曾经想过不搭理两人,最好让周予铭吞掉那坏事的傢伙,他直接以现行犯将周予铭射杀。 但他反悔了。 这违背他加入追捕队的初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食人兽撕碎无动于衷,虽然方毅是自找的。 他将周予铭射晕,阻止他攻击,方毅的肩膀已受重伤,再被咬可能会没命。 然而上前看见那沾血的树枝,他发现他又一次小看方毅。 方毅靠自己的力量阻止周予铭伤害人。 要是他年轻时也想到这方法,他的爱人就不会在算计下,在他眼前咬死他的伙伴们了。 孙东航的视线中,只剩车头灯照出的那抹光。 他一如往常驶得极缓慢,车里的时间显示午夜十二点。 他趁着红灯时,又回头看一眼周予铭。 那安详的面态,他不禁有一些羡慕他们。 躺在后座的孩子,还沉沉呼吸着,那是方毅替他留住的气息,那张平静的睡顏也是。 他开出村庄,长吐一口气,嘴角上扬,内心却空荡荡的,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留住她的气息,他的年少轻狂与爱,都随着她的断气,一同蒸发在这个世上。 8-4 我想他 方毅在医院甦醒,已经是隔天的事。 肩膀延伸至上手臂的伤口,被绷带紧缠。 睁开眼,扰人的电视声充斥病房,他老爸在看午间新闻。 「现在几点?」 「十二点十七。」 「我怎么又昏这么久?」 「对啊。」 「爸,我学弟呢?」 「我不知道你学弟是谁。」 「就是在我们家那个……」 「等等,阿毅,你什么时候醒的?」方父丢下遥控器,来到方毅身边,像在观看动物园里的动物。「头发好好笑。」 方毅抓抓头发。「刚刚。」他老爸还真是爱揶揄他。 「你饿吗?」 「有一点。」 「那等你姐来之后,我出去买东西给你吃。」 「好,我想吃我们家附近那间的皮蛋瘦肉粥。」 「你现在在离家超远的医院。」 「喔,那随便一间都好。谢谢爸。」 他老爸久违揉他的头,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宠溺的动作,不过是单纯想再把他头发搓乱。不久,方芸来到病房和方父换班,方父拎着车钥匙离开。 方芸情绪激昂地抱住方毅。 「你终于醒了。对不起啦,我不该停在那里吃东西的,应该赶快载你和学弟回家。你有没有怎样?感觉好痛,血流超多的,我看到快吓死了,你知道我开车到医院整段路都在哭吗?我以为我没弟弟了。」 方毅原本尚未全然清醒,被方芸的大嗓门轰炸,神志立刻恢復清晰。他从方芸的怀抱中挣脱,询问:「那他呢?」 「学弟吗?他被抓食人兽的大叔带走了。你不要再和他见面了,虽然他长得满可爱的,个性也不错,但太可怕了。记得你现在已经是没有再生术的人了,拜託不要再做一堆危险的事。」 方芸激动地强调,方毅神情黯下,虽然是早预测的事,但内心还是像被掏空似的,感觉人生从此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帮我拿手机。」 「你要做什么?」 「问问学弟状况。」 方芸有些气恼。「你完全没在听我说话嘛。」 「我要手机。」 「欠揍。」 「我要手机!」 「好啦,我找一下。谁知道你手机在哪里?」 方芸东翻西找,最后在方父的背包中找到。她递给方毅,坐到沙发上双手抱胸生闷气。方毅点开通话记录,拨打追捕大队的专线,一如从前的女声接听电话,方毅知道他们认识自己,直截了当告知来意:「我是方毅,我要找周予铭。」 电话另一头寂静许久,那女声才回应。 「周予铭今天要出国,已经出发了,可能没办法接听。」 「他要出国?他为什么要出国?」方毅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不愿两人接触,而欺骗自己。 「这个我没有职权透漏。」 「那您能叫孙组长来和我解释吗?」 「孙组长和周予铭一起走了。」 「那谁可以和我说周予铭在哪里?能叫他来吗?」 「不好意思,没办法帮到你。」 无法得知周予铭的情况,令方毅焦虑不安,他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他们瞒着自己扑杀周予铭,为了避免他再次搅局,用出国作为藉口。 若非方芸喝止,方毅会立刻扯下点滴,坐车前往看守所追究真相,或将周予铭从那铁牢中拯救出,不让他受苦。 但方芸挡在病房门前,对他大声呵叱。 「方毅,你是不是疯了?」 「姐,我想见周予铭。」 「你身上还有他咬的伤。」 「没有,这是我自己撞到他牙齿。」 「我知道他是好人,但你这样真的太危险。」 「姐姐,你走开。」方毅沙哑地说:「我想要周予铭,我想他。」 看着平时冷静无情的弟弟,如今宛如孩童般吵嚷着,方芸猛地醒悟,周予铭对他弟弟而言,早就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弟。 她恍神着,回忆这他们的互动,方毅趁虚而入,打开病房门。 门口,他撞上一名比他瘦小的人,险些摔倒,被那人后方的男人拉住。方毅回过头,他以为自己在作梦,周予铭站在他眼前,身穿一件仿羔羊绒材质的外套,肩揹鼓得快撑破的企鹅后背包,使整个人看起来圆润一圈。 「学长,你没事吧?我来看你了。你要去哪里?」 方毅像遇见好几年没见的人,鼻酸,拥住他,脸颊贴在周予铭的头发上。 「……找你。」 周予铭也伸手回应方毅的拥抱,两个人就这么在医院的走廊,紧抱一分多鐘。孙东航自动回避,守在电梯和楼梯前。 8-5 归还 方毅松开周予铭后,要周予铭进病房沙发坐,周予铭站在原地,摇摇头。「不用了,姐姐应该很怕我吧?她昨天看到你被咬伤,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方毅看着周予铭面带戚然,但又努力傻笑掩藏,劝慰:「她那是还不够认识你,等我和她解释清楚,她肯定会重新接纳你。」 周予铭却不接受他的说法,「她这样才是对的。像学长这样知道我很可怕还一直靠近的人,才是笨蛋。」 方毅从小到大没被人骂过几次笨,居然被平时傻里傻气的周予铭骂笨,他微噘着嘴撇过头,红着脸地问:「那我们就一直站在这里吗?」 「没关係,我马上就要走了。」 「你要回看守所吗?」方毅愕然。虽然早明白以孙东航的性格,不可能放任周予铭待在外头太久,但面对一再的分别,他依旧感到不甘。 总是不给他好好和周予铭相处的时间,又要将他带离他身边。 周予铭却又摇摇头。「不是,跟学长说一个好消息,因为有追捕大队的前成员打电话到看守所说我的肉很特别,好像可以控制我们的怪病。以前的控制剂都是从植物提炼的,这是第一次在人类身上发现类似效用的成分,他们说要把我带到他们那里去,研究我身体到底有什么秘密。那个人现在是一间专门研究食人兽相关药品的实验室成员,听说那里的生活比看守所好,有人造肉可以吃,所以我可以暂时不用饿肚子,也不用住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很棒吧?」 方毅听着他分享他的期待,想起那女人提到的出国一事,更想起昨日早晨,与徐清的谈话。 他明白,那位要把周予铭带走的前成员是徐清。 从孙东航说的话判断,徐清是个很关注食人兽权益的人,肯定是听了周予铭靠着咬自己的肉忍耐六个月的事蹟,对周予铭產生好奇,想藉由研究周予铭身体,来让食人兽的研究领域有更大的跃进。 不过方毅没有因此宽心,徐清不会像追捕大队那般苛刻地对待周予铭,可是方毅不确定被关到另一个地方,周予铭会不会过得开心舒适。 他更想带着周予铭远走高飞,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自由自在。 但冷静下来去想,不禁怀疑这件事的可能性。 周予铭本就不是正常人,任他在社会游荡,还得提防随时失控的可能。虽然有徐清的肉,然而世上有太多的不测,像昨天发生的事就是,他不能保证,能靠着那些肉过一辈子。 周予铭即便行动自由了,仍旧得活的战战兢兢。 或许,徐清的方法才是理性的。 「那要去哪里?什么国家?」但方毅还是捨不得。 「我不知道,孙先生不跟我说,叫我在路上睡觉,还在后座帮我放棉被。」周予铭似乎对能睡觉感到开心。 「环境好吗?」 「可以吃肉都好。」 「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还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发现我只是一块普通的肉,一、两个礼拜就会回来了;但如果真的有用,可能会更久。」 方毅原本想问周予铭「更久」是多久,但想想他也无从得知,于是沉默了。 周予铭见他沮丧,安慰:「学长不要太难过,他们是要研发能让我病好的药,搞不好有一天真的能治好,我就能回来了。」 「嗯,能这样真是太好了。」 「所以才要去啊。」周予铭说完这句,话锋一转。「对了,学长你看,我小时候买的包包,很可爱吧?」 方毅将视线移到他背后的企鹅包包,顺便替他提着,分担一些重量。「满可爱的,看起来快爆炸了。」但他觉得这东西突然出现在周予铭身边有些奇怪,他不记得周予铭有带这个去看守所。「这东西你什么时候去拿的?」 周予铭转过身,让方毅更清楚地看见那圆滚滚的企鹅。「哦,这是我南下的时候经过我家,孙先生答应让我回家一趟拿的。他终于同意让我和家人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被抓,孙先生突然对我变好了,昨天还让我和家人打电话,我好开心。」周予铭说着,竟差一点喜极而泣。 「好久没看到家人了,我抱着他们哭好久。虽然才见一下下又要走了,那个要研究我的人好急,一直催孙先生把我带去找他,但能见面,还是很满足。」 周予铭破涕而笑,「不过一上车,我又和孙先生吵,一定要来看学长。」他将企鹅包包取下。「因为我有东西要给学长。」 周予铭拉开前侧的小袋,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夹鍊袋,放在方毅手上。 夹鍊袋里装着两个小黑环,也是企鹅造型。 「这什么?」 「耳钉。」 「这是耳环,不是耳钉。」 「啊!买错了。」 周予铭慌张。 「你干嘛买这个给我?」 「我答应学长说要还的。」 「结果你买一个自己喜欢的,还买错。」方毅又好气又好笑。 「想看学长戴。」周予铭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他,彷彿能看见他的尾巴在摇。 方毅取出那耳还,想满足周予铭的愿望,摸摸耳垂,耳洞早已癒合。 他只好重新将耳环收好。「改天戴给你看。」他说,意思是,你要记得回来。 「嗯!」周予铭不知是不是没听懂,或是刻意忽略,随意回应一声,又拉开主袋,拿出一个保鲜盒。「还有这个。」 隔着保鲜盒的透明盖,方毅看见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 保鲜盒是他排球比赛前借给他的。 好个周予铭,现在才还。 「这又是什么?」 「藏獒蛋糕。」 方毅扳开保鲜盒单侧的塑胶扣,被周予铭按住手。 「先不要吃,我拿过来的时候蛋糕都不冰了,这个蛋糕要冰过比较好吃,学长你拿去冰箱冰几个小时,再吃。」 方毅暗暗好笑,他才不是和他一样的贪吃鬼。「我没有要吃,就是先看看。」 方毅打开保鲜盒,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巧克力味,和园游会那时吃到的相仿。 藏獒依旧歪七扭八,头上却多出一对熊耳。 但或许是在背包中摇晃,一边耳朵裂开一角。 方毅重新闔上保鲜盒,走回病房,放进冰箱。 回到病房口,周予铭从企鹅包包中拿出白色帽t和裤子。 「最后是这个,孙先生帮我刷乾净了,和新的一样。」 方毅抱过那叠衣服,少了衣服的企鹅后背包,变回一隻乾瘪的瘦企鹅。 周予铭拉上背包,将瘦巴巴的企鹅掛回肩上。 「那就这样囉,我要走了,掰掰。」 周予铭笑着和方毅挥手,背着小包包,像要去远足的小孩。 方毅却拦住他。「周予铭,你想去吗?」 方毅的理性告诉他不能坚持守着周予铭,让不正常他在社会穿梭。但要是周予铭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情愿,他纵使与眾人为敌,也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周予铭。 他一切都想做到最好,尤其是周予铭的事,一定会有让周予铭即便不受拘禁,也能不伤人的办法,他如此坚信。 方毅直视着周予铭的眼睛,任何的不诚实,他都能一眼看穿。 「我可以去的。」 「我是问你想不想,不想就留下来吧,我带你逃跑。」 周予铭低下头,凝视着鞋尖,忽然转身,跑向电梯。方毅跟上去时已经不见他们踪影,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横衝直撞的方毅还差点撞到轮椅。 周予铭将所有欠他的东西全部归还,方毅明白,这是一种变相的告别。 他虽不明说,方毅清楚。周予铭早做好选择,即便方毅再次纵容,他也要奔向他认为对的道路。 周予铭比他成熟多了。 但是周予铭,你的围巾还没还。 你会回来的,对吧? 8-6 掰掰,爱你 方毅失魂落魄返回病房,方父买来皮蛋瘦肉粥,三人一同享用。 吃完后,他想起还有甜点,走到冰箱,将冰过两小时的保鲜盒取出。 打开保鲜盖,藏獒呆笑的脸望着他,像在和他打招呼。 方毅想起园游会时,他还在生周予铭的气,拿塑胶叉将蛋糕戳的坑坑洞洞。 现在,他连挖一口吃都下不去手,希望那张脸永远停留在面前,彷彿周予铭的告别是愚弄人的谎言。 蛋糕附上水气,表层的巧克力随时都会融化,他忍下心痛,将藏獒的耳朵挖去。 汤匙碰到纸张似的物体,耳朵的缺角露出一张纸条。 上方似乎有字,方毅小心翼翼地抽起。 小学生字跡写着「给学长」三个字,纸条被折成长方形,上方沾满奶油。 方毅依循纸条的摺法,倒着将它拆开,纸张歪斜地躺着几行字,铅笔书写: 学长,你是不是在我变成怪物的时候偷说爱我? 我听到了,我也爱你。 但我现在已经上飞机了,你不用来追我了喔e≡?(′?`)? 其实有一点怕怕的,但是他们说一定要去,所以我就去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了,只有接受自己的命运,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应该还有机会回来,到时候等他们发明出厉害的东西,治好讨厌的病,我再回来找学长。 谢谢学长答应当我的食物,学长的肉好好吃,但我更喜欢学长的整个人。 就像学长说我不是怪物一样,学长你不是肉,是人。 我喜欢的也是学长的人。 掰掰,爱你。 周予铭 方毅的脑袋因猝不及防的表白当机,他抓着纸的边缘,奶油滑落至他的睡裤。 他不发一语,身体微微颤抖,奶油又从睡裤落至床上。 周予铭好脏,居然把写字的纸条直接放蛋糕里,是想让他吃石墨吗? 难怪周予铭不准他马上吃,非要他等一个小时过后再吃。 周予铭总是算计他,鸳鸯火锅店那时也是。 他拼命的把周予铭找回来,周予铭却一再的跑掉。 好坏。 方毅红了眼眶。 病房中,空调无声地运转,点滴亦然,一滴滴的流入方毅的身体里。方毅脚踝不慎压到冰凉的奶油,拿卫生纸擦去,但部分渗入床单里的奶油怎么擦也擦不净,三层的卫生纸被心浮气躁的方毅擦破,奶油弄脏他的指间。 住院几天回到家中,信箱塞满邮件,方毅替家里的人收信,发现一封是徐清写给他的。 打开信件,是徐清有些蛮横霸道的要求: 不好意思,予铭我先借走一下。 方毅气得将信件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不久后才捡起,压入桌垫中。 又过一週,寒假即将结束,他到附近公园慢跑回家时,又在信箱看到相同顏色的信封。 寄件人一样是徐清,打开后,他看见不知道该欣喜抑或失望的信件内容: 对不起啊,学长,我可能要续借了,无限期的那种。但予铭吃我的肉吃得很开心,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绝对不会让他饿的。 方毅有种被挑衅的不悦感,徐清简直就是明目张胆挑衅元配的小三。 但方毅总抱着「没关係,明天就能见到周予铭」的正向心理去期待每一天,周予铭会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和他说:「我回来了。」 但过了一个月,周予铭没有回来。 半年了,也没有回来。 一年了,他可以停用徐清的借阅证吗? 但若是开发药品,多少要十几二十年吧。 方毅忽然意识到痴痴等待的自己很傻,不要期待了,不可能的。有什么研究是能短时间成功的呢?如果是这样,他们早就被治好了。 于是方毅恢復正常的生活。 没有球队的练习,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念书。 学校将废弃的地下室改装成演讲厅,方毅至演讲厅聆听科系分享时,在门边仓库看见那把他过去使用过的椅子。 断一边的椅脚,不一会儿,就会被拿去垃圾场丢弃了吧。 方毅将周予铭送他的耳钉收在抽屉中,某一天打开抽屉,兴起,第一次到穿环店穿耳洞,戴上周予铭还给他的耳环。 被阿敬看到,不解地问:「方学长,你耳朵上的东西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企鹅?真不像学长会戴的东西。」 方毅搓搓那两隻企鹅,没有告诉阿敬,那是周予铭送的。 他坐在场边,观看阿敬对墙练球。 阿敬不小心将球打到凹凸不平的面,弹到他身后。 球滚到方毅脚边,他用球砸阿敬屁股。 「你欠我的。」 语罢,离开排球场,留阿敬一个人抱着排球,拭去即将眼角的汗。「蛤?」 方毅用棉被包住自己,躺在床上发呆,梦见周予铭抱着自己睡的那夜,恍如身体被浇上温泉水,有潮湿的气息和恰到好处的温度。 周予铭像害怕他跑掉似的,抱牢牢,方毅翻身,抱住那具身体。 但抱到的不过是颗枕头,他俩一同睡过,那曾经沾有周予铭的口水和护发乳气味的枕头。 努力想从枕头找到周予铭的特徵,用枕头埋住鼻子。但闷得快窒息仍闻不到周予铭身上那无法形容的独特气息,那不是周予铭,他没有办法催眠自己。 周予铭,怎么突然就跑走了?方毅至今仍在疑惑。 与周予铭相遇的半年,是方毅人生最值钱的时光,伤痕累累,却心满意足。他用枕头藏住哭顏,枕套吸收他的眼泪,方毅与月光度过孤单的夜,度过好些日子,依旧无法全然适应驀地没了周予铭的世界。 尾声-1 让方学霸教你如何读解剖学 医学大学的宿舍中,陈瑞锋抱着平板和原文书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打游戏,决定放弃他的解剖期中。 解剖太难了,平面图有看没有懂,老师讲解的录影讲得详细,一时也抓不到考点。专有名词容易混淆,要是全英命题他肯定完蛋,还要背诵每条神经和血管走的出入口,想到就头疼。 反正还有期末。 他要糜烂地度过期中。 他打了几场游戏,和女朋友视讯,旧手机开始发热迟钝,连上充电线,竟直接当机。萤幕停留在他女朋友眼睛半闭的画面不动,他骂一个脏话,想偷截图他女朋友的丑照,但手机连截图功能也丧失,他只好将手机丢在床上,发呆。 室友的位置仍是空的,架上书本井然有序,桌面及书桌的边角不沾一丝灰尘,陈瑞锋有些罪恶。 他的室友一定还在交谊厅为后天的考试努力。他那有些莫名小坚持的室友,不读到拿a+是不会罢休的。 但陈瑞锋觉得室友这人有点怪,每次读解剖,都会一个人跑到室外交谊厅挑灯夜战。那里风大,除了讲电话,几乎不会有人在那待超过十分鐘,然而他室友就爱在那无人之处唸解剖。 更奇怪的是,他其他科都会在房间里念,唯独解剖,一定会到交谊厅准备。 他不禁想,他的室友该不会有什么读书秘诀,不想让他人发现吧? 他拿起手机,发现那不给力的东西仍停留在他女友的脸,将它留在床铺,起身拿房卡出门。 他决定到交谊厅看看他的室友,假装关心,实则偷窥学霸怎么念书,顺便拜託他拯救自己的期中。他们过去都是全校的前几名,没道理用同个方法,室友会念得比他好这么多。 他穿着拖鞋,往交谊听走去,隔着玻璃门,果然看见室友将充电檯灯拿到交谊听的长桌,作笔记。 但除了笔记,他还捲起袖子,在手臂上画线。 陈瑞锋知道,他正用身上的肌肉试着理解文字,这方法陈瑞锋也试过,但对他而言没什么用。 他记不起来的是皮肤下的构造,看似平淡无奇的一隻手,底下有上百个组织构造需要他记忆。 学霸的方法也不太管用。 果然还是得靠天赋。 他正想离开,但室友下一秒的行为,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念书念到发疯,產生幻觉。 室友从铅笔盒中拿出一把解剖刀,切开皮肤,一条一条,将手臂上的肌肉和神经挑出来看,对应课本的图观看。 每个角度都不放过,像陈瑞锋平时用平板看的3d解剖模型。 创口正渗着血,室友却面色平静,注意力全放在血淋淋的肌肉上。 陈瑞锋吓得松开门,门重重闔上,「砰」地好大一声。 「方、方方毅,你在做什么?」他舌头打结,在他眼里,现在的室友不只成绩和鬼一样,整个人也像鬼的亲戚了。 「陈瑞锋,你什么时候来的?」室友方毅似乎也吓一大跳,手滑,肱二头肌落在地面,溅起血花。 陈瑞锋站太近,鞋子被喷到,幸好是黑色的,但他还是惊声大叫。「你在认肌肉吗?」 「哦,对。」 方毅捏捏他的肱橈肌。 「你、你切自己的手?」 「我想说要看实体比较好记。」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你不会痛吗?」 「我不会痛,我会再生。」 「蛤?」 「就像是这样。」方毅用解剖刀切开另一隻手的掌心,伤口迅速癒合。 陈瑞锋大概花一个鐘头,才勉为其难接受室友会再生这件事。 他的室友成绩好不是没有道理,他的大体老师就是他自己。陈瑞锋没这资源,再有钱都没有。 他看着室友继续拿解剖刀在身上乱割,刺入肩膀,凿开他的斜方肌,扭头观察深层的大小菱形肌,甚至拿手机留影。陈瑞锋觉得自己快精神异常,摀着嘴将脸转到另一边。方毅观察着,叮嚀他:「你不要跟其他人说,我不想给太多人知道。」 「我跟其他人说,也没有人会相信我。」陈瑞锋「呵呵」两声。 「说的也是。」 「你一直都这样读解剖吗?」 「差不多。」 「太狡猾了,我还要用3d软体看半天。」陈瑞锋羡慕。 「那你要看吗?我借你看。」 「呃,不用了。」他不敢。 陈瑞锋被风吹得头疼,周遭尽是血腥味,于是返回房间避寒。他坐在床上,用力拍打脸颊,确认自己不是在作梦。回想着,以前方毅也会在交谊厅念书,怎么他都没闻到血腥味? 直到十二点多,晒衣服经过交谊厅,才在看见方毅竭力清理地上血跡,明白原因。 他爱乾净的室友不放过任何脏污,用抹布擦着地板缝隙,那谨慎的个性,很适合去帮杀人兇手清理命案现场。 陈瑞锋叹口气,重新打开平板看共笔,像他这种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还是乖乖读共笔好了。方毅那种高级的读书方式,他学不来。 方毅回到宿舍已经一点,他洗净身子,倒头就睡。方毅熬夜通常不会超过一点,超过一点,他隔天醒来会头痛。 他的室友依旧在念书,他戴着眼罩,隔绝灯光。 尾声-2 一团黑黑的东西挡在家门口 方毅是大一那年恢復再生术的。 在路上遇到随机杀人犯,用水果刀捅入方毅的腹部。方毅死前,满脑子都是高中那陪伴他半年的学弟,他想。这就是人生跑马灯,他好想再见一次周予铭。 但那刀重新拔出时,他感受不到痛,也摸不到伤口。那杀人犯拿着滴血的刀刃,眼睁睁看着被他捅的男大生把他的刀抢走,在自己身上多划几刀。 「恢復了……」 男大生将刀丢下,刚买的水果刀滑入水沟,杀人犯原本想杀更多人,可惜凶器被方毅拿去餵水沟,计画失败。 杀人犯因杀人未遂被起诉,却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最终被判无罪。 方毅对判决结果不满意,他清楚,那个人是被他吓疯的。那人原本满口对社会的怨言,脑袋清晰,看见方毅后,才吓得变哑巴,如此让他逃过一劫,实在有违天理。 但方毅没有为这事烦心太久,重要的是他那再次拥有再生术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尝试用针刺破皮肤,伤口以零点一秒的速度癒合,确认他变回再生人的事。 他心惊胆战,幸亏再生术恢復的时间来得不当不对,否则他已经被随机杀人犯杀害。 算一算,他人生照理说已经死过两回。 他想到电影《绝命终结站》,有些害怕逃过的死劫,会不会以别的方式再回到他身边。 幸好,再生术没有再消失,别人想害他也害不了。 恢復再生术的第一件事是告知家人这消息,方芸气得跳脚,骂道:「你又要变回不懂人间疾苦的混蛋了。」 方毅笑了笑,和她保证:「不会,我都断过手了,那真的很痛。」 方芸哑口无言,她没断过,她才是不懂人间疾苦的人。 第二件,方毅和室友借排球,来到室外,对空打几下。 两年没碰球有些生疏,但排球和手臂相撞的瞬间,他心灵瞬间被满足。 失去过才意识到自己很喜欢这件事,曾经感到些微乏味的练习项目,搬来今日,能令他兴奋一整天。 他找到现任系排的队长,同时也是他的实验课组员。 「我现在加系排可以吗?」 「可以啊,我之前不就问过你,然后你跟我说你手受伤,不能打球?」 「现在好了。」 「那么厉害?不是才隔四个月?」 「遇到厉害的医生。」方毅惯性隐瞒自己的能力。 「好啊,我们练一、三、五晚上,直接来就好。」 方毅花一週的时间找寻打球的手感,并从鞋柜翻出他尘封已久的排球鞋。随同学和学长们一块练球,彷彿回到高中那段令他快乐的时光。 每条肌肉他都以图像记忆,看见题目后,肌肉的具体位置浮现脑海,方毅顺畅地写完考卷,检查一遍后交卷。解剖学考试安排在期中考週的最后一天,期中考告终,他和队友们相约到排球场练球。七点左右,因其他系的系队借用球场,他们才将球收回球车,各自回租屋。 汗流浹背的方毅感受到寒风的侵袭,决定先回家冲澡,换保暖衣物,再至附近全联买食材料理晚餐。 骑机车回到租屋,将车停在车棚,他看见有个人正鬼鬼祟祟的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晓得是谁。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羽绒外套,比方毅矮半个头,头用外套帽子罩住,背对着方毅,除了身材和衣着,方毅看不见他其他特徵。 方毅稍微凑近些,紧握后背包侧袋那解剖自己用的解剖刀,防备那人的突击。 但想到自己会再生术,松开手。 「你找谁吗?我是这里的住户,需要我帮你叫人吗?」方毅见他挡在门口,无法视若无睹地进屋,主动和对方搭话。 秋天风大,那人又用厚厚的羽绒帽包住双耳,未听见方毅的问话。 方毅拍拍那人的肩膀,又问一声:「你好,找谁吗?」 那全身黑的不速之客才转过身,小脸被帽子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双眼和因寒冷而无血色的嘴脣。 方毅不太相信眼前所见,怀疑是不是太想念周予铭,模样相似的人都误认成他。才四年,他不会这么快回来,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永远见不到他。 但他随后看见了,那人脖子上的焦糖色针织围巾。 那条围巾是舅舅送他的礼物,姐姐也有一条,米白色的。 两边的流苏量不对称,右密左疏,还有几条毛线特别长。 那人不太会系围巾,围巾乱糟糟的挤在脖前,像他姐姐丢洗衣篮的脏衣服。 围巾似乎频繁使用,已不像过往被方毅呵护时那般崭新。 但方毅一眼认出那条围巾是他的。 曾经借人都捨不得,如今却陈旧地掛在周予铭的脖子上。 「周予铭?」 那人脸上原先带点等不到人的失落,看见方毅后,脸颊肉被嘴角提高,将双眼挤成雀跃的小缝,像打呵欠时的小狗。 「学长,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一个小时,快冷死了。」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出国了?」冷风拂来,但方毅遗忘了寒冷。 「我和他们说想家,不配合,他们答应从今以后,每三个月让我打控制剂回家一个礼拜。」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江敬成告诉我的,他说他来你家看过球赛。」 方毅决定改天要衝到体育大学拿排球砸阿敬的屁股。 「江敬成是好人,同学们都不敢理我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愿意和我联络。」 「周予铭,你吓到我了。」 「故意的,这是惊喜。」 方毅用磁釦感应开大门,周予铭拆下颈上的围巾,围到方毅失温的脖子上。 「学长,谢谢你的围巾。」 周予铭笨拙地替方毅绑围巾,手在方毅面前绕来绕去,方毅抓住他的手腕,用最简单的单还打法,系上围巾。 「你把我的围巾弄得皱巴巴。」 「学长打得好漂亮。」周予铭跟着方毅进入大门,方毅轻轻关上门,将秋气隔绝在室外。 尾声-3 周予铭根本不是肚子饿,他只是想吃学长 周予铭忽然出现在他家,方毅忘记原本计画要做的事。 周予铭离开的四年,方毅时常思念周予铭。 有人和他告白,男女都有,他拒绝了。他一直在等待周予铭,十年、二十年都好,只要他回来。 没想到,第四年,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方毅像储存好粮食准备过冬的松鼠,隔天醒来却发现春天提早到来。 坐在沙发上的周予铭提醒:「学长,你身体那么湿,要不要先洗澡?不然我会很想吃学长。」 方毅走入浴室,坐在马桶失神,溼答答的球衣乾一半。莲蓬头的热水柱再次冲湿他的身体,皮肤的知觉告诉他不是在作梦,他感受得到热水的温度,和体内的燥热。 喜悦高涨得有些不切实际,挤洗面乳,不小心挤太多,还节俭将多馀部分塞回软管。他披着毛巾走出浴室,见周予铭在他租屋四处走动,游览他租屋的摆设,那在室内还不脱羽绒外套的黑东西,再次提醒他一切是真实的。 周予铭离开的四年似乎有长高一些,原本身高仅到他的下巴,如今抽高到他的鼻樑。那人在他的抽屉找到那对企鹅耳环,拿出来摆在手上。 「旧旧的,学长有在戴。」周予铭笑逐顏开。 「我戴那个被阿敬笑。」 周予铭扁嘴。「他笑什么?讨厌鬼。」 但他的心智年龄,和四年前比,没变。 方毅坐在床上,注视周予铭,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却停在半空,下不去手。 周予铭抓住他手掌,往自己脸上贴,还上下搓揉。 「学长乱摸。」 方毅脸红,抽开手。 「我没有!你干嘛抓我的手?我要去全联买东西煮了。」 「学长,吃喜欢的东西要果断一点,大口大口吃。」周予铭指导。 方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吃喜欢的东西要小口吧?」 「这样抢不赢。」 周予铭一副学识渊博地摇摇头,方毅不理解他一个二十岁的小孩在装什么学者,将钱包放入口袋,离开租屋。 「我要和学长去。」 方毅手心发烫,是从周予铭脸上盗来的热量,周予铭又前来和他紧贴,两人的手相距一釐米便会碰上。 「你干嘛靠那么近?」 「企鹅都会聚在一起取暖,越近越温暖。」周予铭笑盈盈。方毅搞不懂周予铭,但这也是周予铭一直以来的样子。 买回食材,方毅用快煮锅烫青菜。 周予铭坐在一旁,脸被雾气燻得潮湿。 方毅吃的食物不是周予铭发病前爱吃的,方毅自己煮从不调味,直接吃青菜豆腐和鸡胸肉的原汁原味。周予铭见状问学长是不是在修行,方毅说修行不吃肉的。 方毅切菜时切到手——至今他切菜仍是使用从小到大的方式,因此丧失再生术的两年,家人都不给他碰刀子——周予铭在一旁惊呼,却见方毅的伤口立刻癒合。 「学长,你又会再生了!」周予铭坐起,盯着方毅的手指。 「嗯,大概两年前恢復的。」 「那你左手的伤呢?」 「也好了。」 「肩膀呢?」 「疤不见了。」 周予铭将脸贴到方毅左手腕,确认已经没有断过的痕跡,低声说:「太好了。」 方毅明白一件事,咬伤方毅一直是周予铭心里的疙瘩,他痊癒的不只是伤疤,也包含周予铭记忆中那始终未癒合的创口。 这让方毅再次感谢再生术的恢復,真好,他希望周予铭能一辈子无牵无掛。 周予铭回到身边,不知何时会离开,即使只是平凡无奇的时光,方毅也格外珍惜。 方毅吃一碗白饭配三菜,搞定他的晚餐。清洗快煮锅时,周予铭侧躺在方毅的沙发上闭眼,方毅将快煮锅放回窗户旁矮柜晒乾,抓棉被丢在他身上。 但周予铭没睡,听见方毅的声音,起身坐在沙发上。 「我今天可以睡学长家吗?」 「可以,床给你睡。」 「学长也要睡床,我要和学长挤在一起。」 「不会腰痠背痛吗?」 「不会。」 周予铭从沙发爬上方毅的床,被方毅赶下。 「先洗澡,脏死了。」 周予铭乖乖进浴室,又穿方毅的睡衣。 两人躺在床上,方毅身材比周予铭壮一些,但他刻意缩小身子躺平,让周予铭有空间可以翻身。 周予铭转过身子,面向方毅,忽问:「学长,你有吃饱吗?」 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让室内残馀一些光线。 「吃饱了。你问这是什么老人问题?」 「你吃饱了,但我好饿,我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方毅一惊,周予铭的饿,不是像一般人约吃一顿宵夜就可以解决的。「你不是有打控制剂吗?」 「对啊,但剂量不足,好像快无效了。」周予铭轻声细语,脚在棉被中踢了踢,製造被单摩擦的声音。 「剂量不足?那些研究人员怎么有点两光?」方毅替周予铭感到紧张,周予铭却老神在在。 「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呢?」周予铭左右滚动,不知在做什么,翻至方毅身上,又滚回床上。 方毅想起他那恢復再生术的身体。他对被周予铭吃一事仍带有阴影,但在恢復再生术的两年,他慢慢知道再生术失效的主要原因——使用过度。若有一阵子太频繁割自己身体念书,他便会感觉通体发热,皮肤些微刺痛。在那之后的几天,被纸割到都要两、三天才癒合。 于是那几天,方毅尝试不让自己受伤,休息几十天,身体又恢復再生术。 在那之后靠这种方式避免再生术消失,也行之有效,瞭解身体的规律,他不再因随时可能丧失的再生术不安。 因此当周予铭喊饿时,他有了让周予铭吃自己肉解馋的念头。给他吃一些,再生术不会消失,若是刺痛,再立即停止即可。 周予铭盯着方毅的脸,方毅知道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他身上的肉。 周予铭身体贴近他,方毅知道他脸上的愉悦是出于对食物的兴奋。 周予铭手攀到他的身上,方毅知道那是想佔有食物的举动。 「那你吃一点我的肉解馋吧,不要忍着。」方毅宠周予铭的习惯发作,一方面避免周予铭伤害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不愿让他在回家的路上为了忍耐而受苦。 「真的吗?学长。」 「真的。」方毅于被中默默解开衣扣,没有衣服布料阻隔的上身,更深刻感受到身旁周予铭的体温。 「那我咬了。」 「咬。我脱了。」 方毅等待周予铭鑽入被窝,咬自己的肉,但周予铭并没有这么做,直视着他,将双手放在他的两侧下頷,缓缓逼近他。 懵然间,方毅的脣瓣与周予铭微张的嘴相撞,血液奔上方毅的脑门,想提醒周予铭他要给他吃的部位并不是嘴脣,周予铭的脣将他出声的工具给擒拿。 尾声-4 还要我继续吃吗? 随后周予铭小蛇似的吐出舌尖,拍弄方毅的脣,打溼表面的乾皮,唾液以毛细现象填满双脣间的缝隙。稍微又将口张大些,用牙齿挑逗他的末梢神经,并不将他脣肉咬下充飢,而是轻啮他粉红色的嫩肉。 比起进食,更像接吻,方毅像冷不防掉入敌人陷阱的幼兽,朦胧恍惚。 周予铭知道他做了会让人產生妄念的事吗? 知他浑身滚烫,两眼迷茫吗? 知他想给他吃的部位是腹部,而他吃错地方? 应该不知道,舌头越入越深,彷彿认定了方毅的嘴才是他的餐点。 方毅也好奇怪,竟不拒绝他。任他嚐他的口腔上皮,在嘴脣咬出血滴。 吮过方毅脣舌,探清每个细胞的滋味,周予铭将与方毅交缠的舌抽离,骯脏地用方毅的睡衣袖口抹抹嘴。 「我吃饱了,可以忍一个礼拜不吃肉了。」 方毅舌上有着陌生又私密的味,源于周予铭的入侵。他身体僵硬,近乎抽筋。「周予铭,你根本没有咬……」声音虚飘飘。 「学长想我再吃一点吗?」周予铭问。 「不是……」方毅认为周予铭故意曲解。 「你刚刚说你脱了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吗?」 「不是!我是说我脱衣服要给你吃肚子了。」 「那我还要继续吃吗?」 「你吃饱就不用了。」 「但有的时候吃饱了,还是会想吃。」周予铭又一次朝他接近,捏捏方毅翘至前方的头发。「如果眼前摆着美食的话。」 周予铭没有立即动作,用眼神确认着方毅的意愿。 方毅太过错愕,原想拒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交由周予铭摆佈。 周予铭手伸到方毅的后脑,将他的脣按到自己的嘴边,方毅闭上眼,以为他会再次舔吮自己的嘴脣。周予铭却没有亲上,而是询问:「学长,蛋糕里的纸条你有看到吗?还是把他吃掉了?」 「我有看。」再笨也不会吃掉一张半个掌心大的纸。 「那上面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记得。」 「学长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四年了,我还是一样没有变,学长呢?」 方毅的后颈及背部升温,曾经的情愫一股脑儿涌上,使他毫不费力便获知内心的答案。 那些情感从未被时间稀释,反而被如火的想念蒸发了水份,愈加浓烈。 方毅隔了许久,终于有能力好好出声。「我也没有。」 周予铭放下忧虑,虽然他相信方毅会和他一样记得两人的告白,但面对风尘荏苒,他仍需一个确切的回答。 他为曾经的告别道歉:「对不起,学长,我之前担心太多,只能用那种方式回覆你。但我以后每三个月,都能来黏在学长身边,所以我想要亲口和你说。」 周予铭停顿,将延宕四年、暂用纸条存放的话说出口。 「我喜欢学长,不是对食物的喜欢,是对人。」 方毅隔着昏暗与周予铭对望,周予铭的表白宛如一场强震,毫无预警,将他的世界塑造成另一个样子。天摇地动中坍塌的是与他共处四年的空虚,迎来的海啸是被解放的激情。微妙的食性关係有了变化,他们以人的身份,拥有新的彼此。 方毅等了四年。 四年,漫长又出乎意料的短暂,矛盾的词汇相遇,却恰巧能描述方毅的心理。 「好突然啊,周予铭。」方毅说话时的气息吹在周予铭脸上。其实不只现在,从与周予铭重逢的那瞬间起,一切都跳出方毅的日常程序。 「对不起,又吓到你了。」周予铭鼻子吐出的热气也摸上方毅。 「我真的吓到了。」 「是惊喜还是惊吓?」 「……惊喜。」 方毅的手也下意识攀上周予铭,想和他靠得更近。 周予铭再次吻上方毅的脣,两人互捧对方的脸,卖力地在敏感部位製造刺激。 来到方毅的租屋前,周予铭犹豫过。 犹豫他究竟要从前那般,和学长相敬如宾相处几天便离开台湾,或是,做些和今日相仿的事,亲口告诉方毅他的真情。 要是有人和他担保,那治疗他疾病的药物能研发成功,他会毫不踌躇地选择后者。 但现在他对未来没有把握,不敢靠方毅太近。 意外得知方毅再生术恢復的事实,像上天给他的赏赐。 解决周予铭的苦恼,使他下定决心。 他要改变他与方毅的关係,他不想要学长只是他曾经的食物。 得知方毅的心意后,他第二次的吻更加狂放,和过去吃方毅肉一样,不浪费一分一秒地去与方毅的口内皮肤接触。 而方毅也知道周予铭的飢饿不过是幌子,渴望得到满足的不是他的胃,是他的情。方毅不再怀疑周予铭是不是把他当食物而畏缩,完全释放他的渴望。 结束后,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明明仅仅接吻,但汗已经浸湿两人的上衣。 周予铭替只有沉沉呼吸声的房间添声。「学长,十二点了,生日快乐,刚刚那是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江敬成告诉我的。」 够了,这个人可以停止分享他的个资吗?是时候把砸他的排球换成保龄球了。 「学长,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周予铭滚入方毅怀中,抬头看他,讨取他的回应。 「喜欢。」方毅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回答。 周予铭耳朵靠在方毅的心脏边。 「今天从家里搭好久的火车上来,好想睡觉。」周予铭双臂摊开,打呵欠。滚出方毅的怀抱,睡觉。 方毅有些欲求不满,没想到周予铭会在亲吻后停止,他以为,周予铭会更疯狂的进攻。 但他想起周予铭曾经说的:「学长比我还失控,应该被关进笼子里。」 他涨红双颊,告诉自己今日是第一天、两人倾诉彼此的感情,不用这么快。时间不晚了,该睡了,于是他闔上眼。 但周予铭强制将他没有动作的手拉至身边,像系安全带,让方毅的手臂紧紧拴住他。方毅心神不寧,暗骂周予铭这人真促狭,老是捉弄他,让他拿不定主意。 周予铭睡着了,像嗜睡的小孩,陌生的地方也不会认床,倒是住一年半的租客辗转难眠。 尾声-5 学长,换我餵饱你了 后来的几天,周予铭在方毅的租屋生活。恰逢週末不用上课,方毅骑车载周予铭四处兜风。 他们晃至海边玩水,绕去山上赏夜景,附近公园办活动,施放烟火,两人停在路边观看。 原本打算逛夜市,但方毅考量到夜市没有周予铭能吃的东西——其实有观光客能吃,但周予铭吃了会被射杀——于是回到租屋,方毅煮些提不起周予铭食慾的东西吃。 吃饱后,他们用方毅的电脑看《进击的巨人》,周予铭选的。 方毅不知道原来周予铭喜欢看动漫,他早在作品刚上线时便追完漫画全集及动漫,但还是陪着周予铭从第一集开始看。 结果周予铭居然在看到主角艾莲的母亲被巨人残杀时流口水,两眼发光,方毅懂了,周予铭把巨人当美食番看,气得想把他赶出租屋。 真想叫兵长来砍这褻瀆他心目中神作的恶徒后颈,太可恶了。 观赏至第五集左右,艾莲遭到巨人咬断手后吞食,周予铭终于忍不住,趴在方毅的沙发上踢腿。 「好饿,好饿,看他们吃我也好想吃,我都没得吃。」 方毅不想搭理他,周予铭爬到他身上,躺着,仰头看方毅。「饿了,餵食。」 方毅的大腿被他的头发搔痒。「你是真饿还假饿的?」 「你觉得呢?」周予铭嘿嘿笑。 方毅看见他眼里的憨皮,丝毫没有飢饿的样子,猛地明白他的饿只是嘴上喊喊。 他想吃的不是食物,是别的东西。 方毅不懂,为什么这人可以看巨人看到想做那种事? 但被他炽热地看着,方毅也没了重温动画的心情。 他收拾桌上餐具后,进入被周予铭用过而潮湿的浴室。 刻意将身子洗得乾净,平时已经够龟毛,今日可能再努力一些就能破皮了。 他知道周予铭想做什么,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臊。 他故作镇定地站在床边,整理被周予铭翻乱的床。明明亲吻那日,他就有这渴望,但他仍不允许自己主动放浪。 「你要吃什么?吃手好吗?」 「不要!」周予铭大声拒绝。「你看那个巨人,一定也是吃手吃腻了,才把艾莲的手吐出来,你还叫我吃手?好坏。」 并不是。 「那你想吃什么?」 「吃学长身上最嫩的部位。」 方毅回忆高中那时发生的事,两颊发烫。 「大腿内侧吗?」方毅故意忽略周予铭曾经说的话。 「不是,学长你不要装傻。」周予铭揭穿他的行为,纯真的脸忽然受到邪恶的污染。「学长,你知道我认为最嫩的肉是什么,不要装傻,来床上。」 周予铭以命令的口吻和方毅说话,方毅產生莫名其妙的快感,但他依旧翻着他的棉被,心想这傢伙怎么可以命令他? 周予铭从床上跳起,跑到方毅身后,将他推倒。 「学长以前都有食物的自觉,现在没有了,要重新训练。」 周予铭压住他,方毅脖子以上登时红得像晒伤,想逃走。「我以前才没有。」 周予铭却拦住他的去路。双手紧按方毅,像逮到美食的猎豹,没有长出黑毛与尖牙,以人类的模样,张开小嘴。 「我要自己打开食物包装吗?」 「你、你在说什么?」方毅被周予铭含蓄却色情的话勾得满脸通红。 「嗯,看来是要。」 周予铭顽劣地笑,将方毅像烤盘上的肉翻面,手抓住方毅裤子的松紧带,扯下。方毅将脸埋入枕头,手足失措,他不知道怎么做,反正周予铭会教他吧。 赤裸的部位开始有些痒意,一双手抓着他的腰,潮湿柔软的东西在皮肤来回摆动。 方毅猜测那是舌头,曾经当了周予铭半年的食物,方毅对那感觉很熟悉。私密部位被舔拭,他愈来愈兴奋。 但下一秒,令人出戏的咀嚼声传来。 疑惑地移开枕头打探,一团深黑的头毛罩在他的腰部,周予铭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正享用他的屁股。 方毅一愣,甚至一度怀疑,大家口中的男欢女爱,是不是就是吃对方的臀肉。但他的智商立刻告诉自己这是错误的认知,他瞠目结舌,愣愣地问:「周予铭,你怎么真的吃?」 周予铭抬眼,歪头。「什么真吃?我本来就说要吃肉啊,看巨人们吃肉我好饿,而且没吃过学长的屁股,想吃吃看。」 他嘴巴中还含着碎肉,一脸纯洁。方毅傻了,觉得自己再次被糊弄,一天到晚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性慾高涨,周予铭根本是故意的。 周予铭一面吃,还会发出咂嘴声,方毅越听越气恼,抱怨:「周予铭,你好烦。」气恼间,还有些失望。 他以为,能是别的事情。 这失落被周予铭捕捉到,问:「学长怎么看起来有点失望呢?」他眨眨眼,「难道学长想要别的东西?」 方毅头顶顿时热得能蒸发水似的,拍床强调:「我没有!」 「欸?学长好像洗澡洗得很乾净。」 「我一直都洗得很乾净!」他大吼。 「学长脸好红。」 「没有!是灯光。」 「学长感觉硬……」 「你要吃就吃!不要乱看!」方毅快被周予铭惹昏头了,过于激动,屁股扭动幅度太大,被周予铭按住。 「不可以动。」周予铭重新将舌头放上方毅的臀峰,品尝他的美食。方毅满腹尽是对周予铭的怨懟,脸却不止发红,红得他感到羞耻,再次躲入枕头中。 隔着枕头,他却忽听周予铭说:「好,乖巧的食物有奖励。」 方毅皱眉,「什么鬼?」 他探出头,周予铭的脸上充满柔情与感激。 「高中的时候,学长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一耍赖,学长就会帮我实现愿望。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在那之后,都会利用学长的心软,来达成我想要的事。我真的很坏,但我不是故意把学长当笨蛋的,所以现在换学长有需求了,我一定要帮学长,不然别人会误解我是真的把学长当笨蛋,这样很糟糕。」周予铭拿纸巾将嘴巴擦乾净,「来吧,学长,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周予铭的话,方毅越听越发现不对劲,性慾全无,仅剩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 他沉下脸,问:「周予铭,你刚刚说了什么?什么把我当笨蛋?给我说清楚!」 但那可恶的生物不理会他,逕自攀爬至他身上,坐在他的腿上。 「学长害羞不敢回答吗?好,反正我知道学长想要什么,那我就自己帮学长实现愿望。」 周予铭将方毅的裤子又扯掉一些,使裤管摺叠起,掛在脚踝。新长肉的屁股白白嫩嫩,周予铭用指甲轻轻刮过。 方毅感受到危机的迫近,挣扎,周予铭却将手探入方毅的宽松睡衣,让他浑身酥软得无法行动。 周予铭将方毅的腿从床沿抬上床,让他膝盖跪床,臀部与肩背自然而然成漂亮的曲线。方毅捏紧床单,周予铭咬一口方毅的臀肉。 「周予铭,你到底想干嘛?你这饿死鬼。」 「学长,我现在一点都不饿,饿的是你,换我餵饱你了。」周予铭的舌头,慢慢从臀峰两块肉,移到中央。 尾声-6 加热食物 十年后的同个时间,方毅从医院回到家中,脱去厚外套,整平后掛上衣架。打开电灯,倒热水喝,打算洗过澡后就去补眠,回头却见一个哭肿双眼的人类,站在他身后。 方毅吓一大跳,但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周予铭,他给了周予铭一把家里的钥匙,他随时可以进来,但他上个月才回实验室,照理说两个月后才会见到他。周予铭身上裹着棉被,用棉被包住方毅。方毅问:「周予铭,还没三个月吧?你怎么回来了?」 被厚棉被包住,软绵绵的很舒服,但方毅想起自己还没洗澡,立刻将棉被拎开丢至沙发上,只留周予铭一人在他面前。 「学长,他们把我治好了,我从此以后不是怪物了。」周予铭说得有些含糊,方毅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直到打开电视,新闻播报着药品成功研发的消息,方毅恍然大悟,关于周予铭血肉的研究有成,周予铭摆脱他的恶疾。 原来周予铭的眼泪是出于喜悦。那折磨他青春岁月、导致他成为如今模样的疾病,终于永远离开他的生命,他无须再靠抑制剂才能回到家人身边,也不会再有失控伤人的风险。 确实值得一个三十岁的人,为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但方毅并没有顺着周予铭的话语喝采,他面色平淡,似乎不太有精神,周予铭茫然地看着他,以为学长会和他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未料方毅不发一语。 「学长。」 周予铭呼唤,方毅关掉电视,周予铭黏到他身边,看着方毅。忽然,方毅将他揽入怀中,斥责:「你本来就不是怪物。我说过好多遍,你都没在听。」 周予铭明瞭了,学长在生气这个。但方毅的冷漠迅速被淡淡的笑意取代,手穿入他的头发,揉揉他的头。「所以,你之后都会留在台湾吗?」 「我之后都留在你身边,永远不走了。」 周予铭说,趴在方毅身上,方毅在他额头上吻一口,脖子被周予铭的牙齿攻击。 方毅感到侥倖,幸好他有再生术,否则以后都得戴围巾遮齿痕。 但事情没有研究人员想的这么简单。 周予铭或许是失败案例,治癒后,依旧时常偷咬方毅的肉。 但方毅不会看见他露出过往那飢饿的表情,得知那一切都是周予铭脑袋能够掌控的行为。他有意欺负方毅,明明有能力控制,但还是想欺负他。方毅试图逃脱,但他的身体太诚实、太不给力,于是他彻底败给这道上天派给他的难题,以另外一种方式,被周予铭啃得精光。 夜深人静的公寓中,全身赤裸的方毅躺在床上,红着脸央求:「周、周予铭,你能咬掉再慢慢吃吗?趴在我身上舔、很很痒……啊……」 「不可以喔,学长。因为学长身上有很好吃的味道,要趴在上面慢慢享用才对。」周予铭门齿微微刺穿方毅的胸肌,先吸吮他的乳头,后一路舔到肚脐。周予铭的左手臂环着方毅的上身,来回搓弄,右手攀到下半身,轻揉那躁动的小东西。 「嗯……」 「学长,你怎么全身都是水?这样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 「那是你弄的……」 「那我要不要把学长弄得更湿,更色香味俱全?」 「哈……哈……不要……」 「又没有食物的自觉了,要重新训练。」 「不要……」 「我的食物是没有拒绝权的。」 周予铭的舌头又一次游走在他的皮肤,让方毅的皮肤湿润滑亮,像抹过油的嫩肉。方毅被他抬起腿,搓揉臀部,重拍几下,白皙的两团肉被蹂躪得又红又热,不输方毅此时的脸颊的顏色。 「你、你做什么?」方毅慌问,喉咙无法自拔地发出微弱色情的呻吟。 「我在加热食物。」 周予铭摩擦方毅的腿根。 阻止周予铭自杀、被周予铭拉上床的那夜,方毅曾想过自己或许能担任主导的一方。 但他错了,他这么被动又闭俗,周予铭终究得是那肆无忌惮的掠食者,而他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周予铭幸福的趴在方毅充满咬痕与唾液的身体上,抓起一旁的红绳,将学长捆成方便享用的肉粽。周予铭是隻贪婪的大蜘蛛,方毅已然遭受黏网的束缚,无法动弹的他,只得满脸通红地,成为周予铭今夜的晚餐。 (全文完) 【学长各部位介绍】 ※依照周予铭喜好程度排序 no.1屁股 学长脸红指数:95% 又嫩又好吃,吃的时候学长会害羞的扭来扭去去,可爱。 no.2嘴脣 学长脸红指数:80% 根本不是想吃肉,只是想亲学长。 但可以骗学长自己纯粹想吃肉,让学长徬徨失措,嘿嘿嘿。 no.3大腿内侧 学长脸红指数:60% 方毅曾经答应周予铭,如果段考平均达到六十分以上,就让他食用这个部位,于是周予铭开始认真念书。 和屁屁一样嫩,通常会和屁股肉一起吃。消化不良的时候学长会要求周予铭选择这个部位食用。 no.4脸颊 学长脸红指数:10% 周予铭会时不时咬一口学长的脸颊表示亲暱。 no.5手指 学长脸红指数:15% 食用方法:当棒棒糖含着不放,最后不咬掉,吐还给学长。 风险:会被爱乾净的方毅叫去跪算盘。 no.6胸部 学长脸红指数:40% 周予铭站着时,嘴巴刚好在这个高度,非常适合站着抱抱时偷咬。 no.7脖子、肩膀 学长脸红指数:30% 周予铭通常会咬两个部位的交接处,学长被咬时会全身酥麻,忍不住把周予铭抓开。 no.8腰 学长脸红指数:35% 极度怕痒的部位,有的时候周予铭会故意用舔的,搔痒学长。 no.9大腿外侧 学长脸红指数:10% 也算嫩的部位,若躺在学长大腿上睡觉时肚子饿,可以立即食用。 no.10腹肌 学长脸红指数:30% 可以叫学长不要脱衣服,要他自己咬着衣服下襬露出肚子让别人吃,不可以掉下来。 这时候,学长的脸红指数会从30%窜升至75%。 no.11背部 学长脸红指数:5% 学长身材好,裸着上半身赏心悦目。 no.12耳垂 学长脸红指数:10% 周予铭塞牙缝都不够。 no.13小腿肚 学长脸红指数:15% 学长的小腿肚太结实,周予铭不爱。 no.14眼球 学长脸红指数:0% 味道普通。 no.15手臂 学长脸红指数:0% 最方便吃的地方,方毅可以不用脱衣服,但周予铭吃腻了。 no.16脚掌 学长脸红指数:40% 硬梆梆的不好吃,学长也觉得吃脚掌不卫生,通常不会让周予铭吃。 no.17手掌 学长脸红指数:0% 是周予铭最讨厌吃的部位,因为曾经不小心咬掉学长的手掌,有阴影。 ??特殊料理?? no.1小方毅 学长脸红指数:未知 周予铭:(含含含,舔舔舔) 学长:(越来越爽) 周予铭:(突然咬掉) 方毅:(长新的)(没感觉了) no.2脑袋 学长脸红指数:??? 据说吃了可以变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