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来,我怎敢老去》 楔子 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是在新学期的新座位。 那是个炎热的午后,蝉声响片了盛夏。 新班导带着笑容开始分配整个新班级的座位。 「嚓」的一声,教室的门被拉开了。 出现在门前的是身穿一套整齐的校服、扎着咖啡色的马尾以及配上一个温柔的笑容。 女孩向老师点了个头后赶紧的往着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好。 「你叫什么名字呢?」左手边的女孩突然丢了句过来。 他索性不理继续做自己的事。 「真冷淡呢。」她,笑着说。 听见小小的抱怨声他忍不住视线就这么向左投射过去。 突然,她一个转头发现了目光,四目相交来得措手不及。 男孩接收到她的笑容除了摸摸鼻子转开视线外,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只知道,她突然增加幅度的微笑没有错过。 那个坐在左手边的女孩,总会向他搭话。 他喜欢那样的她,儘管自己依然不擅言词和那僵硬的交际肢体,总被她拿来碎唸一番。 就在这一刻。 他的世界才染上顏料而繽纷。 01 和汤微同班好几年,某种方面来说真不知道该不该算是孽缘。汤惟如此想着。 同姓就算了,意外的是两个人刚好都是单名,甚至还同个发音。 不过对他来说,隔壁坐了个还算是熟识的同学。 时常提醒她事情,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再被骂然后露出难堪的笑容而已。 绝对不是出自于什么善意,也没有日久生情这种东西。 总而言之,汤微在这个班上,算是个重要的存在。 即使有点烦人又有点健忘和蠢,不过还算是个重要的存在吗? 汤惟看着一旁将考卷摺成纸鹤的女孩。 「你知道那张考卷明天要订签收回去吗?」 「什么?我还以为不用收的!都已经摺成这样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 听着少女的哀叫,汤惟只好露出『我早就知道』的神情。 将顺带把藏在自己一百分考卷下的另一张考卷递过去给她。 「为什么汤惟有两张考卷还考了跟我一样的分数?」 对于少女的疑惑,他以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回应着。 「多拿一张而已。」 绝对只是不想看她被骂而已,绝对只是这样。 接下来汤微的回答马上戳破了他的谎言。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提醒我呢?」 「忘记了。」男孩别过头。 『因为想看到你摺纸鹤时的笑脸』什么的想法,从来就没有,绝对没有,全都是自己的错觉。 □ 国文老师出了一个『长大后要做什么职业』的作文题目给每个人。 像这种从小被问到大的问题,说不准每次的答案都不同。 五岁的时候说着要当公主王子;八岁的时候说着要当总统太空人;十岁的时候说要明星演员。 最后在深入了解后才发现它的辛苦而想要换一个这样子的行为。 反正连能不能活到那时都不知道,想那么多有用吗,而且还不一定能达成。 汤惟用着毫不在意的态度不想去理会这个问题的。 然而汤微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她一脸闪光的凑过来问着,「汤惟以后想当什么职业?」 「不知道。」 他只能试图以敷衍的态度回答,去避开这个他想也没想过的问题。 谁知道少女在他回答之后,以感慨的神情说:「说的也是呢,像汤惟这么聪明的人,大概能胜任那种很花脑袋的复杂工作吧,以后汤惟一定是各大公司都争着要的人才。」 她用手撑着下巴傻傻地说着。 「那你呢?」 以转移话题的方式,至少能让她别再专注于刚才那句话吧。 简单的说根本是自作孽,随便说了一句话还让她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啊,想要当个演员。」她说:「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才有办法是一个好演员。」 「你觉得自己不完整吗?」 「嗯。」 「那一起当演员吧,毕竟我也不是个什么完整的人。」 这时候的他完全没想过,在几年后他会为了这句敷衍轻率中说出的话而努力。 「那我们说好了喔!」 随后她露出灿烂的笑靨,汤惟被那笑容吸引,而不由得失神。 也许就是有如阳光一般的她陪在自己身边的缘故,感觉自己有点改变了。 变得有点喜欢世界、变得不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到期待。 □ 是因为什么吸引了视线? 总是笨拙的想为其他人做点什么,也不想想自己能做到的程度,所以身上老是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左手边座位缺席根本稀松平常。 好比遭逢雨天身上只带了一把伞,但是听见汤惟要淋雨回家的随口咕噥,她便硬是将手中那把黄色雨伞塞到了他手心。 接着她自顾自笑着说:「明天见,汤惟。」 然后快速离开教室门口,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刚刚不是才说要一起回家吗?」 他呢喃了些,打开了如她一样引人注目的伞。 今天的放学路突然安静了许多。 02 结果隔天送伞人就因为淋雨感冒而请了病假。 「因为快要期中考了,在这种时候因为淋雨感冒不太好,会影响考试专注力的!所以汤惟绝对不能淋雨。」 就算去问了原因也只得到这种答案,而且还一直再三保证她身体很强壮,淋雨一点问题也没有。 明明考试最需要专注力的人是她吧?那句话的意思是她感冒也没关係吗? 而且淋雨没问题的话还会请假吗?所以才会说汤微是笨蛋。 「我说,我们回家的路是同一条吧?」 「对啊,怎么了?」 「像这种情况根本不用把伞给别人,一起回去就可以了吧。」 脑里闪过了什么画面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她脸上浮现了可疑的红晕,接着手中的课本因为惊讶而滑落地。 「你干麻脸红?」 「这样一起撑同把伞就会碰到你啊。」低头用手掩住了脸。 这个人也太单纯了吧。 汤微的存在是什么? 同学?好像比同学再更多了点什么。 朋友?好像还差了一点。 情人?他选择沉默。 要比喻她存在的话,大概是走在人生路途,回过神却发现身边多了人的那种感觉。 带着与同年龄女生不同的温暖,她以不重的方式踏入了他的世界。 她近距离扬起的微笑,以及呼唤他名字的好听嗓音。 接着什么都不一样了,与原本的生活脱离轨道。 原本乏味的校园生活,因为这个女孩变得不再窒息了些,特别知道这个人有着过人的体力,可以缠着人一整天。 常常做一些无法理解的事,像抓一百台飞机在手心就能许愿的事,可她却信以为真。 「你这样以后要怎么跟对方演亲密戏?」 「反正汤惟以后也要当演员啊,就不用担心了。」 她笑得一脸灿烂,可他心脏却落了一拍。 所以有点彆扭的说了笨蛋两个字后,就自逕往前走,反正她一定会追上来的,他知道。 什么都停止了,从她的那句「同学」到「汤惟」。 好端端的生活突然被她闯入弄得乱七八糟,明明是对班级抱持着无感,也没想过要跟同学打交道,反正混过几年,分道扬鑣后谁都不是。 只是听到温柔的劝导后,心也跟着放软了些。 也许没汤惟想像的这么糟?或许跟同学打交道不是件太无聊的事? 一些奇怪的念头都跟随她產生,要是被过去的自己知道肯定会被嗤笑一番。 开始会做些无聊的事了。明明是难得的半天课,为什么他得要留校看着她紧蹙眉头将近一小时? 原因还只是一本数学课本。 果然,放学被她叫住名字时就该果断离开的。 要不是看见她紧抓自己的衣角,一副楚楚可怜眼眶泛泪的模样,他才不会留下来。 要知道,教笨蛋数学是件很痛苦的事。 而且还是在段考前两週教三角函数这种麻烦的章节,光是一个公式他不知道解释了几遍她还是不懂。 耐心直逼零,直接到了各种无奈的境界。 「总觉得这次段考大概又惨了,要是像汤惟一样头脑那么好就好了。」 紧握铅笔的手终于松开,她目光盯着数学课本上的题目轻声叹口气。 接着似洩了气的气球往椅背一靠,哀怨的目光直盯桌上的课本。 「连这种基本题都要想这么久的你,要不惨也很难。」 「说这种话超伤女生的心。」 「事实。」伸手指在不久前她刚划线的公式上,看着她恍然大悟的表情再度开口:「你真的有在上课吗?汤微。」 「有啊,只是我的意志力不够坚硬。」 他抚着额头。 「但我还是有认真复习的。」 「然后复习完还是看不懂。」而且还是听课听到一半就睡着的人。 「对女生这么恶质的话,会交不到女朋友喔。」 「我倒觉得还好。」 「算了,我不要跟你说话。」 话落又抓起自动笔在题目本上继续解题目,不过鼓起的脸颊倒是洩漏了她的情绪。 要安抚她吗?他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 03 思考之后叹口气丢了句:「努力过至少也会及格的。」 接着认命的从她手中抢过自动铅笔,目光馀角隐约看见她偷偷扬起的嘴角。 好像,闪过了什么奇怪的感觉。 □ 硬币投入贩卖机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接着蹲下身拿起了自己的可乐。 临走前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为了某个还在跟数学拼命的人投了罐麦香奶茶。 不过,他没想过回到教室看见的场景,会是眼前这副模样。 微风吹起了教室的素色窗帘,平稳规律的呼吸在窗边的座位响起。 桌上佈满笔跡的笔记本被风吹翻了几页,原本拿着的铅笔滚到了桌面,而笔记本的主人正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要出声叫醒她吗? 从贩卖机买回来的饮料仍握在手中,水滴滑过瓶身冰凉了掌心。 他才从这有点久的凝视中回过神,接着朝她走去。 放下饮料后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数学计算疼痛了眼睛。 从留校到现在,前前后后也有三小时吧? 还真亏她看得下去,身为努力就会成功的信仰者还真是辛苦。 举止轻柔的抚过了她的发梢,看着她抿了抿唇后又继续熟睡的模样,突如其来的笑意实在莫名。 不是过于激烈的感情流过了心尖,而是更为平静的,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有点鬼迷心窍的低下了头,额尖上的一吻不代表感情,伸手捂住了嘴,脸上的热烫传上了心尖。 还不到釐清感情的时候,所以就先忽视片段吧。 突然的午后雷阵雨让刚放学的每个人都非常伤脑筋,这时汤微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把摺叠雨伞出来递给了他。 「干嘛?」 「给你撑吧,如果汤惟感冒的话就不好了。」 想起上次也发生过这种事情,结果隔天又换成她感冒生病,还特地跟她说过了,却又无条件地帮助他人。 他接过雨伞后说:「一起撑吧。」 她愣了愣。 「上次说过了,就这样。」就是不想让你又淋雨这样而已。 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撑着同一把雨伞。 「我们来演戏吧汤惟。」她没头没尾的说出这句话。 「我不要。」 不理会他的话,汤微带着愉悦的语气转过身说:「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看过汤惟了喔。」 「这里能走的路就这么几条,要没看过也很难吧?」 「真没情调,说不定是上天命中注定要让我看见你喔。」 「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生说命中注定,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汤惟跟你演戏好难。」她呕气。 因为喜欢上她是无法想像的事。 「说起来,汤惟是很彆扭的一个人呢。」 「我?」 「明明就很关心人,可是嘴巴却很坏呢。」 「实话实说而已。」 「所以我决定了。」他一脸不懂,汤微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汤惟明明笑起来很好看,却不常笑呢。」 走在前端的她旋过了身,膝上的百褶裙顺风扬起了弧度,黑色的长发在夕阳辉映下更加耀眼,她扬起了比夕阳更耀眼的笑容,然后这么开口。 雨停了呢。 「虽然我脑筋不好,可是你说只要努力,我也可以成为让汤惟笑的人喔。」她又接着说:「所以感到寂寞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干嘛?突然间的。」 「因为我怕我有天突然离开汤惟。」 所以,在那之前得好好抓紧啊。 此刻他紧紧牵住汤微的手,「这样就离不开了。」 然而灿烂如夏的你的笑容,却未曾改变。 04 □ 「一位吗?」 「两个人。」他,和她。 「抱歉。」女孩边哭着边露出温柔的笑容。「突然的要离开你了。」 「等等!我还没……」 语毕。她已经被风带走了。 夕阳的光辉被树叶剪得细碎,整间学楼里偶尔传来哭声、吵闹声、尖叫声。 汤微跳楼自杀了。 在这样缓缓流逝的时光里,有人消失了,有人欺骗了别人,有人失去了最珍贵的人,有人独自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校门前依然飘浮着的,只有少女身穿一套整齐的校服、扎着咖啡色的马尾以及配上一个温柔的笑容。 「不和汤微一起回去吗?」旁人问。 「汤惟,你再不来我要走了喔!」少女在校门前喊着。 「那傢伙,真是麻烦死了。」他笑,往她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起坐在河堤边而他抽了好久的菸,声音画面都模模糊糊的。 她说她忘不掉好多事情,也好多事情都还没做。 他只是吐着没有味道的菸;一边掉着眼泪。 不要让自己的头坠落在她的肩膀,还得撑着她啊。 「我觉得活着好累,发现当我了解越多,我越来越痛苦;看什么事情都太透彻,好不舒服。」她鼻子一酸,「汤惟,我要走了。」 「不要说这么寂寞的话,带我一起走。」这样的话语,已经无法再传达到了。 ——你若不来,我怎敢老去。 「一位吗?」 「对。」 □ 甦醒。 只是梦,这几年到底做几次相同的梦了。 「带我一起走。」在梦醒之间说出这几个说出这六个字,眼睛依旧还是紧紧闭着。 他又梦到他和汤微相遇的所有一切了。 汤惟起身,嘴里叼了根菸走到窗台前为银皇后浇水,霎时手中的浇水器洒落,水溅得他脚踝湿透。 枯萎了。 不能知道怎么了,他只是想哭。 他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来拼了命地狂洩泪水,任情绪崩溃。 他闭上眼,想止住不听话的泪水,却徒劳无功。 眼前的一切又滑回黑暗里,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剎那的近距离,反见得暌隔的渺茫。 还是会寂寞,只在偶然的时候想想她,再想着一切已多么无望继续。 从汤微离开后他从来没有哭过,开始逼迫自己继续无关紧要的活下去,用着那名为演员的身分演出这场没有她的戏分。 随着破门而入的她走了,他的心也被敲破了,所有的理由都显得太多馀,而自己也是太多馀。 「不要说这么寂寞的话,不要离开我啊。」他嘶吼。 为什么几乎是此生彼此的挚爱却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他爱了她、为什么她爱了他、为什么他是不该大哭一场的,谁不该吗? 每遇见天黑就哭一次,他不该吗? 「汤微,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 心碎到极致一碰到就遍体麟伤,要怎样反覆安慰自己不怕不怕了。 每日每夜的,一个人的孤寂满满的载着自己往下坠落,记忆的你的重蹈覆辙作响提醒自己。 太常想念她了,喜欢她散发出的温暖,满出来的同理心要节制的啊可总无法。 感到寂寞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你不在,我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