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莎的日记》 (一) 『三月二十日』 自从上周融雪后,天气变的温暖许多,也意谓这社交活动又要开始了。 今天裁缝师一早就来帮安娜量尺寸,她一口气就订了三套宴会用的礼服,其中一套是相当华丽的草绿色,连裁缝师都说是很大胆的顏色,不过安娜的气场就是适合这种奢华又夸张的礼服,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说,今年的赛马会就要穿这一套。 裁缝师拿了几张最新的设计图给我挑,坦白说这季的款式都有点浮夸,我都不太喜欢,但是也不好婉拒,于是我选了一套打褶和缎带最少的礼服,请她在领口和袖口修改一下(胸口的衣料少得离谱),就决定了这一次赛马会的礼服。料子方面我选的是浅蓝的绸缎,希望能够穿到夏天。 不过安娜在知道我只订作一套礼服时,又擅作主张的帮我选了一套深红色的外出服。儘管我觉得这样的顏色,在春夏季节不实穿,但毕竟是安娜为我挑的,我也没说什么。 p.s.父亲对安娜那件绿色的礼服很有意见,不过我觉得安娜一定会穿它去赛马会的。 『四月五日』 赛马会这天,父亲因为公务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安娜也得以穿上她最期待的绿色礼服,但今天的她并没有往年的雀跃。 原因是前几天巴迪顿伯爵被人诬告。 巴迪顿伯爵是威廉殿下的亲信之一,挑起这场官司很明显就是王储们的内斗,虽然威廉殿下排行第六,却是最有声望的王储,想藉机打击他的人当然不少。安娜不是很开心,因为她没预料到,对方居然使这样的险招对付自己的未婚夫,她认为这是自己的失算。 这次赛马会她也不能单纯欣赏赛马了,她打算去找杜琳法官的夫人谈谈这件事,看看能不能替伯爵解围。 儘管心事重重,安娜仍是会场的焦点。 她一出场,原本观赛的男士们都纷纷看向她,不过真正能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的,只有她的未婚夫威廉殿下。 看着他们俩人的身影,有时候我也是挺羡慕的,羡慕并不是因为安娜将会成为王子妃,而是因为她选择的对象,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而殿下也将安娜视为无可取代的存在,这在贵族婚姻中十分罕见,就算最后殿下没有继任王位,我也衷心祝福他们。 威廉殿下是个亲切的人,在安娜去跟杜琳夫人攀谈时,他帮我拿了杯饮料,还顺便问了一下我父亲的近况。这时我也才注意到,威廉殿下的身旁有另外一位少年随侍在侧。 从他的装束来看,似乎也是个有身分地位的人,但他身上又没有可以辨识家纹或是头衔的东西,让我有点困扰要怎么跟这个人打招呼。 那对带有审视的灰眸,让人十分不自在,但交谈后发现他是个十分有礼的人,彷彿灵魂中住了一个老派的绅士,严谨又庄重。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瓦伦席公爵的独子,马克利姆。 (二) 『四月十六日』 因为咳疾又犯的关係,父亲昨天把我送到了蒙安卡的乡间宅邸,因为这里气候宜人,我的状况有稍微好转,现在已经可以自由的进出了。 不过这次安娜没有跟着一起来,因为她在首都为巴迪顿伯爵的官司奔波着,威廉殿下似乎也是焦头烂额,儘管如此,我还是在下午收到了来自他们的问候信,真是有效率的信差。 在下午也发生了一件令我困窘到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现在我都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安娜和威廉殿下提这件事。 我让莱拉把盆水倒出窗外时,没细查外面到底有没有人,结果就这么不巧,刚好溅到了骑马的路人,而且我们还是听到马匹的嘶吼才知道闯祸了。 我经常乾咳,尤其情绪一激动更容易犯,但是父亲和安娜都不在,现在我是这栋宅邸最有份量的人物,自然是要出来替僕役的错误道歉。 我叫莱拉拿了乾净的布跟在后面,这个胆小的十二岁小姑娘哭丧着脸,全身颤抖着瑟缩在我身后,看得我也有些不忍。 开了门后,我看到一个上半身几乎全湿的男子正在安抚他的马,估计那盆水整个淋在他身上了吧?我心里万份愧疚的上前道歉。 没想到那个人,是我不久前才在赛马会见到的、威廉殿下的同伴,瓦伦席公爵之子?马克利姆。 看到我的时候,他似乎也十分惊讶,我赶紧将他迎进屋里。不过家中没有男子的衣服,只好请莱拉去邻近的镇上买回来。 本来以为会受到很严厉的责难,但马克利姆出乎意料的接受了道歉(又或者是因为不忍看我边咳边道歉?),也婉拒了我们的赔偿。他认为这种天气衣服很快就乾了,不需要特别替换。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他会受到风寒。 寒暄了一会儿后,我才知道他这几天刚好来这里访友,暂住的地方就在不远处,今天只是为了去镇上,才刚好经过这里,他也很讶异我父亲居然会在这边置產。 父亲会在这里购地,主要也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长居此处,当然这些话没有对马克利姆说就是了。 他没有待很久就离开了,然后表示改天会再来拜访。 『四月二十日』 马克利姆的信比安娜早一步送达。 信中邀请我们姊妹前往他在迈诺威的城堡,写得简短内敛,没有多馀的客套和寒暄。安娜得知的时候相当惊讶,甚至没责备我前几天的蠢事。 从安娜口中得知瓦伦席公爵的独子,是个冷淡出名的少年,在社交场合仅维持最低限度的礼仪,鲜少展现殷勤,更别提向哪家小姐寄信这种事。跟交友广阔的威廉殿下相反,那名少年的朋友圈出乎意料狭隘,能数得出来也就那几个。 或许是从小生长在山中的城堡、公爵家的家教甚严所致,他跟许多人维持着一种恰当好处的距离,以贵族间的交往来说不算失礼,但却又称不上热络。而威廉殿下则是少数能称作『他的朋友』的存在。 对于这样冷淡的公爵之子,居然会主动寄信给一名淑女,安娜认为他应该是蛮中意我的。 不过这让我有些难以释怀,如果那天在场的是安娜,倒还可以理解,她那样如同晨星般璀璨高贵的美貌,才是任何人都为之倾倒的吧! 我寧愿相信他是想藉由病怏怏的我来邀请安娜,不过安娜已经是王子的未婚妻了。 唉,反正一切仅止于我的臆测。 (三) 『五月六日』 用完早膳后,我和安娜前往附近的城镇採买,因为不想让人家知道我们是公爵家的人,这一趟我们只让两个护卫随行,还要求护卫装扮成寻常僕役的模样。 蒙安卡的乡间小路很平坦,尤其在温暖的阳光下走着,一点都不觉得累,空气很清新,在城市里觉得舒展不开的肺,来到了这里都变得舒爽。 我们採买的大多是食粮和一些日常杂货,安娜不会在这里挑首饰或是衣服,她还是偏爱城市里那种千变万化的款式。我自己则是很喜欢穿梭在这里的书摊,这些民间书摊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很适合久久来一次挖宝。 这一次我找到拜马克的绝版诗集--一部纪载古老战争的诗篇故事,这是我先前非常想要的一本书之一,古文学的老师也有跟我提及,虽然书本身有些陈旧斑驳了,但不影响阅读。把他拿在手里的时候我欣喜若狂──虽然我的古文造诣可能还看不懂一半的内容 不知道马克利姆平常阅读什么样的书?是歷史、文学、政治还是诗集? 想到过几天就要去迈诺威作客,心里就感到紧张,因为我是个涉略很少的人,兴趣只侷限在书本和阅读而已,什么骑马、音乐那些都很不在行,又没什么游歷经验,能够跟外人交流的只有一些文学和诗集方面的心得而已,万一跟他没话聊怎么办? 难道要谈论政治吗?目前没有听说威廉殿下也会前往的消息(不过殿下应该会去)一想到四个人聚在一起,听他们谈论怎么扳倒政敌这种话题,就让人提不起兴致。 算了,听说迈诺威的山峦非常美丽,如果他们真的要聊政治,我就去看风景吧。 『五月十日』 瓦伦席公爵家的车队来迎接马克利姆,我们姊妹俩也成了座上宾。 蒙安卡到迈诺威的车程至少要一天,所以我们天刚亮就出发,顺利的话会在晚餐前抵达坎特堡。整趟路上马克利姆鲜少跟我们交谈,即使说话也大多是在跟安娜谈论宫廷中的情况。 巴迪顿伯爵的官司还没结束,而且牵扯的贵族越来越多,似乎是有意要一口气削弱威廉殿下在宫中的影响力。而当今国王的态度完全是放任不管,一点都不在乎王储内斗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 不过据说安娜已经成功拉拢杜琳法官夫人了,所以整体情势来看,威廉殿下还是有筹码的。 我们在一处乡间旅店用餐,马克利姆请店家为我们准备独立的包厢,算是这家旅店最奢侈的消费。平常时候我和安娜几乎不会踏足这种店家,不过路途上没有那么多店家让我们挑选,也就只能将就了。 然而这间旅店的餐点出乎意料的美味,虽然都是寻常人家的食材,但烹调充满巧思,维持了食物本身的鲜甜和风味,加上这边的景致宜人,我的胃口比平常还要好,吃了不少东西,安娜还当着马克利姆的面前调侃我,害我困窘的要死,不过马克利姆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四) 『五月十一日』 昨天晚上总算是抵达了坎特堡,不管是安娜还是我都累得只想休息,根本没有精力去打量整个环境,一直到今天早上被晨曦唤醒,我才注意到迈诺威美丽的早晨。 群山环绕、带着粉嫩色泽的淡蓝色天空、有云雾和飞鸟点缀的早晨……美的我不知道怎么用词汇去形容,清晨的空气虽然凉冷,但却相当乾净,那是一种城市中没有的味道,酝酿着喜悦和生命的味道。 安娜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短时间还不会起来,这时候我忽然有种想要走到外头的衝动,而我真的推开了阳台的窗户,连鞋都没有穿就赤脚走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风吹起了我的头发和睡衣,就好像我是一隻迎风飞翔的鸟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张开双手乘着风,让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伸展开来,正当我享受着这样舒适的感觉时,一声低沉的早安让我整个人又跌回了现实。 马克利姆站在隔壁的阳台看着我。 一时间我尷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然后想到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连束腰和马甲都没有戴,当下我真的羞愧地想要跳下阳台。 尷尬没有太久,马克利姆就用早餐的话题终结了这一切,我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早餐茶,散发着清香。 天啊!我到底还能在他面前丢多少脸啊! 『五月十二日』 这天威廉殿下也来到坎特堡了。 儘管他风趣有礼的问候坎特堡的每一个人,但我们都看得出来威廉殿下心事重重。 他和安娜似乎有些事情要商讨,午餐的时候就观察到他们不寻常的眼色,不过威廉殿下似乎顾虑到我,没有硬把我留在那个场合,而是请马克利姆带我到处走走。 迈诺威几乎是山路,不过公爵家久居于此的关係,这里的道路维护相当良好,加上鲜少人到来,山林间呈现着一种原始的风貌,让人心旷神怡,而我也意外发现除了蒙安卡以外,还有一个地方能舒缓我的咳疾。 除了客套寒暄外,他问了我对于迈诺威的看法,在听到我诚心的评价后露出欣慰的表情,看来他也以这片土地为荣。虽然先前有两次出糗的纪录,幸好马克利姆都没拿来谈论,这一趟旅途还算愜意。 我们乘着马车在外游荡了一两个小时,直到山嵐转强才回到城堡。 出乎我意料的事,今天有另外一组客人也来到了公爵家。 似乎是公爵夫人那边的亲戚,他们没有事先知会公爵家,是因为刚好经过迈诺威才想来顺道探访,不过很不巧的是,今天公爵和公爵夫人都外出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们很高兴能够在这边见到威廉王子和我们姊妹,基于礼数马克利姆邀请客人一起共进晚餐。 来访的客人是戈弗雷主教和他的养子鲁迪.戈弗雷。不同于主教的严肃稳重,鲁迪.戈弗雷相当活泼,喜爱社交的程度不亚于威廉殿下,他有一种不拘小节的气质,但应对进退上还算得体,据说他也十分受到公爵夫人的喜爱。 政治立场上,戈弗雷主教至今没有表态支持哪一位王储,算是中立派的人士,因此在跟安娜和威廉殿下的言谈间,也没有那种明争暗斗的潮涌,反而很平淡。 事实上,瓦伦席公爵家也算是中立派的贵族,但是因为马克利姆跟威廉王子十分亲近,外界普遍认为默许独子的瓦伦席公爵应该是支持威廉王子的立场。而跟威廉殿下缔结婚约的我们家更不用说,父亲大人老早就表态支持威廉殿下。 然而随着王储斗争越来越激烈,贵族们之间的派系也就越来越明显,原本两个交好的家族可能会因为政治在一夕间决裂,或是因为某个王储的失势而瞬间垮台,现在的情势就是如此严峻,因此贵族们在选择结交甚至婚配的对象,都十分谨慎。 思及至此,就让人格外心塞。 (五) 『五月十五日』 在坎特堡待了五天后,我和安娜准备返回王都的宅邸。 一来是叨扰够久了,二来是国庆大典即将到来,伯爵以上的贵族几乎都会被招回王都参加盛宴,这是社交季中不容缺席的一个节目。另外第三个理由则是,迪巴顿伯爵的判决下来了,儘管没有到全身而退仍免去了部分的刑责,但安娜决定说服伯爵家上诉,为此必须赶回王都。 临走前,鲁迪趁眾人不注意时塞给我学院舞会的邀请函,请我务必在六月十三日前往赴宴,这件事我还没告诉安娜,打算等到家后再跟她商量(虽然她应该满心担忧伯爵的官司) 戈弗雷主教会待这么久也是出乎公爵家预料,虽然没有明讲,但似乎是因为我和安娜的缘故(威廉王子还藉机调侃我们),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但鲁迪对我来说仅止于一个亲切的青年,并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了。 除了鲁迪让人困扰的好意,我还从瓦伦席公爵家得到一盒白薄荷药草,白薄荷是迈诺威的特產,可以净化空气舒缓呼吸道,入药的话也可以治疗感冒,对我来说相当实用。 『五月十六日』 经过一日的路程,我们终于返回王都的宅邸。 在跟父亲打完招呼后,就回房整理东西了。 国庆大典在五月的最后一天开始,届时会有一连串的社交活动、茶会、晚宴、舞会等,我们家也涌进了一堆请帖,不过绝大多数都是邀请父亲或是安娜的活动,少数是需要我和安娜一起出席的。 精力旺盛的安娜可以连续参加好几场宴会、一天换个两三套礼服不会累。不过自从订婚后,她就必须考量到未婚夫的行程、拣选对未婚夫有利的家族出席,所以近年来参与的活动就相对减少很多。 我和安娜一同出席的宴会很快就敲定了,除了王家举办的晚宴、阅兵仪式,再来就是两场私宅举办的晚宴、一场孤儿院的慈善拍卖会、一场教会的募捐茶会,外加鲁迪邀请我的学院舞会。 想到这个数量就不禁令我叹息,不过在安娜面前我根本不敢抱怨。 今年威廉王子被指派接待外国贵宾的任务,安娜势必也要一起,他们俩人要跑的官方与非官方行程远远在我之上。 至于学院舞会,安娜看到邀请函时是惊讶的,不过还是嘱咐我出席,这种学院舞会出席者都是学生,一般来说也不用太正式,气氛上也比较轻松,安娜觉得这是(独自出席)很好的歷练机会,我便回信答应了鲁迪的邀约。 对于任何细节都讲究的安娜,还考虑要不要再订製新的礼服,不过这个时节裁缝师的预约应该都满了。我从衣柜中选了三套礼服,打算交替穿撑过这个夏天,包含上次订做的浅蓝色礼服。 (六) 『五月三十一』 在国庆大典的第一天,我的咳疾又復发了。 迈诺威的白薄荷在前天就用完了,本来想说后天再派人去採买药草,结果今天早上就开始咳个不停,安娜紧张的找医生来,父亲看到我的惨状似乎也默许我可以在家休息。 但我不出席绝对会给安娜和父亲带来麻烦,为此还是忍着不适出席典礼。 威廉殿下不知从哪找来高纯度的白薄荷精油,抹了后确实比较能够正常说话。 不过我还是整天用羽扇遮着脸,尽量避免与人交谈。 也幸好今天担任我的男伴的人是马克利姆,他从威廉殿下那边得知我的状况后,替我挡掉许多不必要的交谈与会面,跳舞的时候也尽量避免别人来邀我共舞,帮了不少忙。 因为今天状况实在太糟了,连最后马克利姆送我回来时,也没能好好道谢,等等要来认真的写一封感谢信给他才行。 『六月二日』 不知道该算是好事还坏事,因为前天抱病出席公开场合的关係,我获得了一个「白百合淑女」(如同百合花娇弱的病女子?)的称号,担任男伴的马克利姆也被传成是我的未婚夫,只能说社交界的留言还真是一点都不能轻忽。 为此,在我寄出感谢信之前,就已经收到马克利姆的道歉信。 看来除了体弱的印象,马克利姆似乎认为我是个很保守脆弱的女性。 本来阅兵大典也是由马克利姆当我的男伴,但现在他似乎想找别的人选,不过要我去熟悉其他男伴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只能把原本封好的感谢信拆开,加笔补充一些对于他道歉信的回覆。 『六月五日』 马克利姆还是陪我出席了阅兵大典,这点让我非常感激,虽然他从头到尾都避免跟我有过多的交谈和接触。 (七) 『六月六日』 伯爵官司案告一段落了,安娜似乎是逮到了空档就开始追问我跟马克利姆的关係,我了解她的考量,而且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可以讨论婚配的时候,所以也就开诚布公的讨论。 从她那边,我得知了她和父亲对我的婚配的看法。 作为未来王子妃的妹妹,我的夫婿选择大概就落在某个范围。表明支持威廉王子的贵族、中立派的贵族或是一些握有军权与法务大权的贵族,这些大概都是理想的夫家。 但因为我鲜少出席社交活动,目前为止也没有特别积极的追求者,导致我现在还没能跟特定的人建立起情谊。 父亲基本上是秉持着顺其自然的原则,没有多加干涉,但安娜很着急,很怕我会错过最好的时光。 对于马克利姆,我现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我们认识还没几个月就谈论婚嫁,未免也太操之过急?我答应安娜会认真考虑这件事,但绝对不是现在。 我在脑海中稍微想像了一下嫁到迈诺威的场景,那边风景美丽、气候宜人,虽然没什么娱乐,但我应该可以过得很开心? 『六月十三日』 这天真是可怕的一天,我的人生从没遇过如此惊险的场合。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今天应该只是普通的学院舞会。 到现在我还是心有馀悸,先这样。 (八) 『六月十四日』 当我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因为药效发挥的关係,我睡得很好,充分休息后的大脑,也比较能够组织逻辑脉络。 昨天原本是学院的舞会,我因为鲁迪的关係受邀参加。 主题是「假面」因此每个人都必须戴着面具入场,虽然面具的关係看不清其他人的面貌,但我感觉的出来,现场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纪,或者比我小的男女。 气氛也不像社交舞会那么紧绷,而是活泼欢乐,有些学生还自告奋勇地担任表演者,发挥歌喉或琴艺。 忽然我觉得自己没上学院真是一件可惜的事,因为体弱的关係,我的教育都是由家庭教师完成的,不像安娜是在寄宿学校度过(顺带一提,她和威廉殿下就是在学院认识的)。 平心而论,这个舞会是相当不错的,虽然表演和供餐的水准没有办法媲美真正的社交宴,但学生们积极的投入,让现场气氛十分美好,充满生气,连我这样需要找空间透气的人,都可以乖乖待在舞池中了。 然而舞会进行到了一半,忽然被一群暴徒闯入。 整个现场变得一遍混乱,本来以为是学院的其他学生闹场,但那些暴徒携带枪和刀械,让状况更加复杂。 我和鲁迪也加入了逃难的人群,推挤中好像有看到学院的警卫衝了进来,正当心理稍微放心时,会场枪声大作,瞬间我的咳疾又发作了。 我咳到没有办法没走路,只能扶着旁边的墙壁蹲下来,鲁迪看我没办法移动、而他自己也扶不动我,就先离开了。或许他是跑去找救兵了?但到最后我都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希望他平安无事。 本来携带的白薄荷油也在逃生的时候弄掉了,我虚弱的挨在冰冷的墙面,希望这一切能尽快停止。暴徒的叫嚣和学生的尖叫回盪在耳边,我甚至觉得我会在这个地方断气。 公爵家的千金、梅莉顿.雅莎在一场学院舞会的混乱中丧命,还没来得及为家族贡献什么就要结束了……那时候我满脑子是这种想法。 最后,在我意识矇矓之际,有个人从混乱中衝向了我。 我没力气抬头看他的脸,只知道自己终于脱离那面冰冷的墙、到了某个温暖的怀里,白薄荷的香气从口腔扩散,让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如果能够就这样沉眠也不错。 不过当我看见瓦伦席公爵家的马车后,整个人就恢復意识了,再抬头看抱着我的男人,原来是马克利姆。 明明是应该避嫌的关係,我却软弱无力的瑟缩在他身旁,而马克利姆只是轻拍着我的背脊。 回到宅邸后,我们在安娜的惊讶目视下进门,所有解释我都交给马克利姆处理,自己则在侍女的搀扶下回房休息。 吃了镇定的安眠药物后,睡得很安稳,刚刚侍女通知说有客人来访,我想大概是马克利姆,先写到这里。 等等得写封信去打探一下鲁迪的状况,希望他没有受伤。 (九) 『六月十五日』 后来我才知道,学院舞会闯入的暴徒,跟学院理事的纷争有关,因为那所学院中有不少上流阶级的孩子们就读,警察机构很重视这件事,事发不到两天就逮到主使者和部分煽动混乱的暴徒。 事情的经过是我从威廉殿下和马克利姆那边得知的,威廉殿下在结束早上的行程后,特地过来看我和安娜。而安娜对于鲁迪让我身陷危险这件事,感到非常气愤,要求我跟他断绝往来,不过这件事我觉得应该要听听鲁迪的说明才能决定,假若立场对调,我可能也会去请求支援,毕竟以我的体能也无法护着对方全身而退。 马克利姆本来就知道鲁迪会出席舞会,所以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不过他没找到鲁迪,反而顺道救了我,感谢老天让这个巧合发生,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鲁迪则是在逃出现场后跟家僕会合,据说他本人也受了一点伤,正在静养。 也因为这场骚动,父亲取消了我接下来的所有行程,到社交季结束前,我都不用在以公爵家千金出席公开的社交场合。 虽然新订製的礼服没有派上用场,但也让我松了口气。 『六月二十九日』 虽然我的社交季早早就结束,但其他人的还没有,尤其是安娜和威廉殿下,两人甚至有一趟要出访邻国一周的行程,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们了。 本来有考虑过要去蒙安卡静养,不过这个时节蒙安卡比较闷热、家人们也都在首都的关係,我也选择留在首都的宅邸。 偶尔,马克利姆会前来拜访,不过他待的时间很短暂,顶多一顿饭的时间来问候寒暄,然后又匆匆的赶去下一个目的地。同样也是公爵家的子嗣,想必也是有着繁多的社交行程,再加上我无法作为他的女伴,马克利姆必须去寻找女伴,虽然男性携带女伴这件事不是硬性规定,但绝大多数的场合,女伴都是不可或缺的。 目前担任马克利姆女伴的人,大多是跟公爵家有远亲关係的堂表姊妹,不知道未来有没有机会认识。 (十) 『七月四日』 在热得出汗的午后,我拜访了教授古文学的老师唐德先生,他住在首都近郊的宅邸,离市中心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却没有城市的喧嚣。 唐德先生曾任我的古文学老师约两年的时间,后来因为健康因素决定退休,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帝国中相当知名的学者,结束大学教职后,受到许多贵族的邀请担任私人教师,我和安娜也因此成为他的学生。 虽然唐德先生已经退休许久,但他仍没放弃学术上的研究,就算体力只允许他一天读一本书,他也是坚持不懈,这点让我相当敬佩。 今天的唐德先生看起来很不错,气色红润、食量也很好,唐德先生跟我分享他最近的新研究,我也告诉他在蒙安卡乡间发现的着作,不知不觉就消磨了整个下午。 傍晚要离去的时候,唐德先生的女儿和女婿返家,我才知道唐德先生已经有了个小外孙。米娜小姐今年春天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到今天已经差不多满四个月了,看着他们一家三代和乐融融,也让我心情非常愉快。 米娜小姐和她的丈夫想要留我吃晚餐,基于不想打扰他们家人的相处,我最后婉拒了他们的盛情,搭着马车回家。 因为父亲和安娜不在的关係,我让僕役把晚餐送到房间,独自一人边写日记边吃。 『七月六日』 不用参加社交活动,并不意味着清间,如果客人来我们家作客,我还是需要出来招待的,事实上父亲就把唯一一场家宴交给我举办。 父亲作为帝国重臣日理万机,但公爵家每年还是会以父亲的名义举办一次家宴,在每年的社交季末尾,受邀的人除了与我们家交好的贵族,还有一些父亲看中的政治新秀。 以往这种事都是安娜和总管处理,但今年因为我赋间在家的关係,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一场杰出的盛宴等同于一名贵族女眷的能力和声望,父亲让我全权打理,表示他有一定程度的信赖和期望,对于能不能回报这样的期待,我倍感压力。 幸好日期和宴客对象几乎都决定了(邀请函也早在社交季开始前发送完毕),接下来要操心的就是比较琐碎的细节,像是料理、布置、表演、场地……等等,光是张罗这些就不知道要忙到何时。 家宴虽然不像官方场合那么多规矩,但是公爵家该有的排场和格局不能少,要如何办得不铺张又宾主尽欢,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看了看帐本,我头都痛了起来。 (十一) 『八月七日』 忙得几乎没时间写日记了,看了一下上次执笔是一个月前的事。 家宴的准备工作大致都完成了,只剩宴会前採买食材这种微小的琐事。 场地我依照惯例选在宅邸中最大的交谊听,有一年安娜是安排在户外庭院,不过必须考量天气因素,我认为室内是比较安全的选择。布置的部分委託了宅邸的园艺团队,比起奢华又用途不大的织品毯类,我个人比较喜欢用植栽来装饰,希望能够给宾客带来绿意盎然的景象。 料理的部分我和安娜商量好几天(因为她白天都没空,只有在睡前才有时间见面)终于在前天决定了所有菜色,接下来就让总管张罗剩下的部分。 这次还透过威廉殿下的关係,请到了几名宫廷乐师、以私人的身分前来演奏,请声乐家维洛妮卡演唱三首曲目,应该能替家宴增色不少。 马克利姆知道我忙于筹办家宴,还特别託人送白薄荷油来慰问,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得想想要送他什么回礼才行,不能老是接受人家的餽赠。 当然,瓦伦席公爵一家也在宾客名单上,不过到时候马克利姆会带哪位女伴出席呢? 『九月一日』 当炎热的夏天过去后,社交季也差不多进入尾声,后天就是筹办了两个月的家宴,希望一切顺利。 礼服我已经决定穿今年订製的浅蓝色礼服了,而且我要一套穿到底,我又不是安娜,何必弄得像换装秀一样。 (十二) 『九月二日』 早上的时候听到公爵夫人的噩耗时,我把早餐茶弄翻了。 安娜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满面愁容,一方面痛失这位可能的盟友,一方面担忧跟威廉殿下关係友好的马克利姆。 瓦伦席公爵家确定不会出席我们的家宴了,道歉函还是由威廉殿下亲自拿给我的,虽然我对瓦伦席公爵夫人不太熟悉,但是想到马克利姆这么突然的经歷丧母之痛,不禁悲从中来,期待家宴的心情完全消失了。 『九月三日』 虽然瓦伦席公爵一家不出席,但家宴还是必须举行,我和安娜盛装打扮的迎接宾客。我们都很担心马克利姆,但不得不强顏欢笑。 我在宴会中多次走神,幸好安娜一直陪在我身旁,才没出什么差错。 在自家宅邸、在自己筹办的宴会中,我感到无所适从。 即使安娜和父亲都在我的身旁,我仍觉得悵然若失。 因为马克利姆没有出席。 明明他才当过几次男伴,我却已经习惯了那份无声的可靠和不着痕跡的体贴。 马克利姆不献殷勤,也不会讲奉承的话,但是每当我有难,他一定会来帮我解围,知道我不喜欢也绝对不会强迫我。 我忽然很想念马克利姆。 (十三) 『九月四日』 父亲对于昨日的宴会讚誉有加,能从他这样严谨的人口中听到讚赏,实在是件稀奇的事。 如果是以往的我一定会雀跃不已,但我现在心思被瓦伦席公爵家的噩耗给佔据,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公爵家仍在治丧期间,外人也不宜拜访,现在我只能写些慰问的信来抒发我的想念。 『九月十日』 安娜似乎觉得我太过消沉了,她拉着我跟她的朋友们去聚会散心。 因为是只有女性的场合,威廉殿下自然就没有出席,安娜和朋友们可以畅谈许多淑女们的话题。 这次同行的有五位女性,分别是克劳伍德小姐莉莉安、米多福特侯爵千金黛安娜、女演员尤金妮、霍亨伯爵夫人葛瑞丝以及伊莎贝拉公主殿下。 她们跟安娜保持着深厚的友情,除了尤金妮小姐外,其他人都是安娜在学院时代就认识的同儕,伊莎贝拉殿下更是威廉殿下的异母之妹,虽然现在已经远嫁他国,但仍跟安娜保持密切的书信往来,这次聚会就是因为伊莎贝拉殿下回国待產,安娜才决定主动拜访。 伊莎贝拉殿下住在离皇宫几公里外的一座庄园中,这里不用在意任何宫廷礼数,可以自在的谈笑游玩,而安娜的朋友们也待我相当亲切。 克劳伍德小姐虽然没有贵族的头衔,但其家族是蒙安卡当地最富声望的乡绅,父亲在那边置產后,自然也就跟她有些往来,偶尔她也会来蒙安卡探望我,不过我们之前还没有亲密到可以直称名讳的程度,一直到今天、在安娜的怂恿下,我才试着叫她莉莉安,她是一个活泼又俏皮的小姐,非常讨人喜欢。 米多幅特侯爵千金则是社交名媛,因为家族缘故换了四个未婚夫,终于在今年初和一位富有慷慨的银行家缔结婚约,她总是拿这件事来自嘲,并希望明年能顺利结婚。她是个落落大方,不拘小节的健谈女子。 尤金妮小姐本是某位王储的情人,安娜为了打击那位王储拢络她,而尤金妮小姐在看清了王储的为人后果断分手,和气味相投的安娜结成了好友。她敬佩安娜的美貌和气度,而安娜中意她豪爽的性格,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任何身分上的隔阂。 葛瑞丝小姐则是在去年才成为霍亨伯爵夫人,旧姓韦卓那,出身商贾之家,有着魔性神秘的美貌,眼波流转间彷彿有很多情绪,她和安娜有一种用眼神传递想法的默契,虽然寡言却总是能提出很中肯的建议,如果安娜有政治上的困难,第一个就会找葛瑞丝小姐商谈。 在这些各有特色的女性们的围绕下,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一天。 另外我也从伊莎贝拉殿下口中得知,邻国的国王有意将其中一名公主嫁来帝国,跟某个王储或是大贵族联姻。 王储中品行资质尚佳的没几位,不错的人选也似乎早有婚嫁,如果寧缺勿滥的话恐怕就要选接近皇室的大贵族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克利姆。 但我想瓦伦席公爵家现在应该不会考虑这件事,至少也要等马克利姆服丧完,才有讨论的馀地。 (十四) 『九月十五日』 我接到了马克利姆的回信。 信中他为这么晚回復感到抱歉,因为他正忙于母亲的后事,公爵夫人死得很突然,身前在教会的慈善事业还没打理好,他必须代替已故的夫人处理这些事。 信中提到他们会在下个月为公爵夫人举办丧礼,虽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我很高兴能接到马克利姆的回信,也很高兴他能告诉我自身的状况。 想起上次穿丧服是母亲过世时候的事,应该早就穿不下了,下午就派人联络裁缝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出新的丧服。 『十月九日』 许多人来到了迈诺威的坎特堡悼念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身前热衷于慈善事业,她设立的扶助机构和基金会造福了许多穷苦的人们,领地内的人们普遍对她十分敬爱,丧礼开放悼念还要分成三个时段,避免过多的人潮涌入坎特堡。 对于坎特堡开放让平民进入这件事,我颇为惊讶,不过想到瓦伦席公爵家的作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了。 他们是贵族中的楷模,无论是公爵本人还是其家族成员,都受到领民们的爱戴,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我与公爵夫人并不熟稔,但听闻她的诸多义举后,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愿她和蔼的灵魂能够安详。 瓦伦席公爵鬓角斑白,坚毅的侧脸难掩憔悴,公爵从未传过什么风花雪月,我想他与夫人一定鶼鰈情深,而残酷的命运却夺去了他的挚爱,这叫人情何以堪。 马克利姆尽责的回应每位宾客的慰问,不管对方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以礼相待,哀伤和疲惫混杂在他脸上,但他从不失礼,看着他收敛哀伤的眼眸,我不禁感到心痛。 在丧礼上也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戈弗雷主教和鲁迪。 两人对于学院舞会的事都隻字未提,这点让安娜和父亲十分不悦,尤其是安娜的态度冷淡至极,对于主教的每一句话都是敷衍带过。好在这样尷尬地见面没有维持很久,他们就被引导到其他地方了。 父亲和安娜弔唁完后,就各自去跑接下来的行程,我留了下来,观察着丧礼中的公爵一家。母亲过世时,我还很年幼,所以对丧礼细节没什么印象,只是很伤心的一直哭泣,由保母和安娜轮流安慰我。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跟马克利姆交谈,虽然我们没说什么,但至少把我内心的关怀和慰问都传达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心意,都希望能帮他度过难关。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看到马克利姆露出舒心的浅笑。 (十五) 『十月十九日』 社交季几乎是伴随着公爵夫人的丧礼结束,没有任何贵族敢在瓦伦席公爵家治丧期间举办宴会,而且到了这个时节,许多贵族也都准备回领地过冬了 以往冬天我和安娜会前往蒙安卡的宅邸过冬,等议会休会后,父亲会来到蒙安卡跟我们团聚,首都的冬天对体弱的我来说太过严寒。可是今年我对于前往蒙安卡没有那么大的兴致了,因为蒙安卡距离迈诺威比较远。 不过我没有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其他人,只是一直将收拾行李的动作拖到了十月下旬。 收完行李后,来写封问候信给马克利姆吧。 『十月二十六日』 如果说最近有发生什么比较好的事,大概是巴迪顿伯爵的官司彻底结束了。 虽然要缴纳一些罚金,但几乎免去了牢狱之灾,这样的结果安娜没有很满意,她深信伯爵的清白,不认为伯爵要受到什么责罚,而明理的人都看得出来,巴迪顿伯爵几乎是王储斗争中的其中一个受害者。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伯爵似乎觉得心满意足,他表示这一点财损他还担得起。 『十一月二日』 今天我们搬到了蒙安卡的宅邸,重回了乡野的怀抱。 这里不像首都会下雪,宅邸周围的景致都还维持着深秋般的模样,落尽叶片的枯枝被冷风吹动的晃荡,许多动物开始冬眠,世间彷彿一片寂静。 没有威廉殿下陪伴的安娜十分懒散,每天过着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很少外出,偶尔看书写信弹琴、陪我做些编织活,不过这样也好,今年春夏几乎榨乾了安娜的精力,我感觉得出来她正在休息,为接下来的日子做准备。 也因为这样,安娜才有时间好好跟我聊聊马克利姆的事。 她知道我和马克利姆已经成了会固定写问候信的关係,而且她乐见我们两个继续往来,甚至暗示我可以动用某些关係去公爵家说媒,不过我没有给予任何肯定的答覆。 男女间的信件往来不是多么罕见的事,马克利姆一定也会写问候信给他的堂表姊妹们,我不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有什么特殊地位。 更何况我对自己的感情还没不确定,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还太早。 安娜也劝我可以考虑其他人选,我们家的门第还是很有选择权的。 (十六) 『十一月三日』 伊莎贝拉殿下的消息成真了。 前天邻国的使节正式向陛下提出联姻的打算,联姻的公主是邻国国王最小的庶女,生母虽然没有贵族头衔,但也是个富有的商贾世家。 这无疑是今年冬天社交界的最大话题。 尚未有婚配的王储们正在评估这一段姻缘,是否能为他们带来利益;跟王室有关係的贵族也在观望,看看能不能藉机提升家族的地位。 据说国王还为此召见了许多大贵族们,私下讨论这件事。 令人欣慰的是,被点名的瓦伦席公爵立刻就婉拒了联姻的提议,理由是他们家族还在治丧,不适合谈论婚嫁。 这些我都是从安娜那边听来的,我想她的消息来源应该是威廉殿下。 谁会成为公主駙马这件事,我其实不是很有兴趣,但知道马克利姆从人选名单中被剔除后,还是有点松了口气。 『十一月二十日』 在晨曦刚露出的清晨,家里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是女演员尤金妮小姐。 她刚结束在邻镇剧院的演出,因为中午就要跟剧团离开的关係,特替挑了这个时间、趁团员们还在休息的时候,前来拜访。 尤金妮小姐神采奕奕的模样,跟睡眼惺忪的安娜简直两个对比。 虽然尤金妮小姐来的很突然,但安娜一点都没有被吵醒的不悦,反而很高兴。 原来尤金妮小姐的剧团正在巡演,他们已经走遍了南方一半的城镇,打算在冬天结束前把剩下的表演结束,春季要准备迎接新的剧本。而她巡演的这段期间,几乎是没有时间跟亲友见面的,当她知道安娜搬回蒙安卡的宅邸后,就打算抽空来探访一下。 我们在莱拉准备早餐的时间享受着她充满朝气的声音,她跟安娜天南地北的讨论各式各样的话题,感觉上比上次在皇宫见面时更加自在。 她讲了很多巡演间发生的趣事:一位喝醉的农夫衝上舞台,跟他们一起跳舞,最后还一起谢幕;一群当地的青年来拜託他们参与求婚计画,准新娘被逗得又哭又笑;会计粗心弄丢了一包钱袋,垂头丧气的跟团长请罪时,一隻驴子居然叼着钱袋悠晃,结果全部的团员都跑去追驴子。 尤金妮小姐说她为了追驴子踏进田里的时候,我和安娜忍不住大笑,而她豪不介意的给我们看马靴上的污痕。 其他还有很多欢快的故事,但笑完之后我只记得这几个,希望之后还有机会听尤金妮小姐的经歷。 (十七) 『十二月三日』 听说首都已经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迈诺威也不例外。 马克利姆的问候信中,描述了迈诺威冬季的景致,让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不过这事也只是放在心里想,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 而且公爵家应该还在治丧期,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威廉殿下给安娜的信中,则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安娜在火炉边读给我听,我记得火光映在她侧脸闪烁,把原本就俐落分明的轮廓凸显的更加立体。 信中的内容大概是这样:东部的蛮族持续进犯,议会对于伊森诺特的主权争论不已,甚至成为王储们互相攻訐的筹码。 威廉殿下对主张放弃伊森诺特的兄长们很失望,他积极的争取出兵的机会。 我问安娜,这是不是意味着殿下得上战场,安娜给我了肯定答覆。 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太大的波澜,没有担忧也没有不安,好像轻易地接受了这样的情势。她对未婚夫和自身的宿命再清楚不过,如果他们有一天会站在这个国家权力的至高点,这场战争自然是无法回避的事。 看着这样的安娜,我感到既佩服又骄傲。 除了美貌外,她具备着一国之母的气度和智慧,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意志,璀璨的笑容之后是比任何人都还要深刻的觉悟,这些年来她在社交界做的准备,无疑是在增加自身的影响力和磨练政治手腕。从生活中琐碎的言谈中,不时可以听到她对时事的批判,每每我都会被那样精闢独到的见解给震慑,安娜有着相当敏锐的政治神经,这点是大家一致公认的事。 我不知道其他王储的配偶是怎么样的女性,但我认识的人中拥有这样才能的女子,就只有我的姊姊玛丽安娜。 (十八) 『十二月十五日』 接连着几天绵绵细雨,今天终于放晴了,我和安娜踏出家门,去拜访在附近停留的霍亨伯爵夫人。 霍亨伯爵夫妇每年都会来蒙安卡度假,据说每次都是下榻在湖畔旅馆,这次他们邀请我们在旅馆共进午餐,顺便欣赏湖泊周边的美景。 罗斯威登湖是蒙安卡、利尔雅德和莫里的交界湖,也是帝国境内第三大的内陆湖,每天可以看到不同城市的船隻在湖面上往来,在公路发达以前,当地的居民依靠水运维生。因为地理环境的关係,罗斯威登湖的景致相当辽阔,一直以来都是心旷神怡的代名词。 不过湖景在怎么样美丽,也不及安娜和葛瑞丝夫人的吸睛程度,一个如朝阳般的璀璨光明,一个如月夜般的优雅神秘,让每个经过我们座位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霍亨伯爵本人。 伯爵年纪约三十出头,因为蓄鬍和一头白发的关係,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分明的稜角和锐利的眉眼,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但实际交谈后发现是名幽默风趣的绅士。 霍亨伯爵向我打探了马克利姆的一些事情,认为我们交情匪浅,我也才知道服丧期间的马克利姆其实很忙碌,虽然不用出席公开的社交场合,但还是有家族和领地的事物要处理,公爵忙于朝廷事务的同时,他必须肩负领主的职责。 从霍亨伯爵口中得知,有意跟瓦伦席公爵家攀关係的人还不算少数,已经有两个家族不顾服丧期去探听公爵的意向了,不过当然是遭到公爵家严正地拒绝。 外界也因此盛传,瓦伦席公爵的独子,对卡文狄许家的么女情有独钟。 想起我和马克利姆平淡的书信往来,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只能苦笑。 我们连谈恋爱都还称不上,又何来的情有独钟呢? 对于马克利姆,我存有一些想念和关怀,比起所谓的恋慕更像友谊。他伸出的援手让我感激,他歷经丧母之痛让我难过,蒙安卡和迈诺威的距离让感到孤单,他在我的生活中佔有一席之地,但我不确定我是否喜欢他。 事实上这种心理状态已经存续了好几个月,安娜说我们现在就是一种朋友的关係,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本来每个人经歷的恋爱就不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过程,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建立信赖,就算最后不是彼此的归宿,或许也能够成为知己或盟友。 我们择偶的前提是不能危及家族利益,但也不需要屈就于不喜欢的对象,这是贵族间婚姻长久的根本之道。 葛瑞丝夫人举了她和霍亨伯爵的例子,本来还有一位门第更高的追求者,不过经歷几个月的观察后,她发现伯爵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对象,所以她也欣然地答应了伯爵的求婚,据说霍亨伯爵蓄鬍就是应葛瑞丝夫人的要求。 当然结婚一年多他们也遇到不少问题,两人也是费心地磨合才有今天。 看着他们和谐的相处,我忽然很庆幸,自己身边都是这种正向良性的例子,不管是安娜还是葛瑞丝夫人,他们的婚姻都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就算有家族间的利益交换或政治影响,也不影响彼此认定伴侣的心意。 我也能够拥有这样的婚姻吗?老实说我不是很有信心。 (十九) 『十二月二十日』 贵族们的婚约可以长达好几年,如果是从出生就订下的婚约,长达十几年的订婚期也是很有可能的。 一般来说,订下婚约的同时也会约定明确的结婚时间,通常会选在某个人生阶段,比方说完成学业或是男方继承家业,或是双方届满某个年龄的时候,但是仍有少数男女是没有订下明确婚期,安娜和威廉殿下就是明显的例子。 威廉殿下是在贵族学院就读的期间认识安娜,并在毕业前夕取得双方监护人的许可订下婚约,但是因为王储内斗的关係,那段时间发生很多事,所以两人并没有约定何时要举行婚礼,这也使得安娜维持了好几年的「王子未婚妻」的头衔。 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跟安娜聊起这件事,安娜不是不想结婚,不过再考量各种状况并权衡利弊后,最后的结论总是「再过些时日」。 虽然我不认为威廉殿下会悔婚,但这个状态已经维持太久,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数,希望他们俩人能快点结婚。而抱持这种想法的人不只我,还有父亲大人和安娜的好友们,尤其是米多福特侯爵千金黛安娜。 黛安娜小姐身受婚约变化所苦,所以巴不得能结婚的人赶快结婚,她也是最频繁催促安娜的人之一,安娜每次被催逼就会一脸无奈。 本来以为巴迪顿伯爵的官司案落幕后,他们会开始讨论结婚的事情,但看起来完全没有这样的跡象(她反而很热中在帮我物色夫婿人选),加上威廉殿下在伊森诺特的立场是倾向出兵,他极有可能会参与这场战役,这样两人的婚礼又更加遥遥无期了。 我在上一封给马克利姆的问候信里有提到这件事,顺便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马克利姆果然也跟我一样,期盼着他们的婚礼。 『一月四日』 议会休会后,父亲也回到了蒙安卡的宅邸休假,不过他这趟回来,带来了两个不安的消息。 一个是伊森诺特的紧张情势,威廉殿下正积极的寻求其他贵族的支持,如果议会提案通过,最快会在今年春天出兵。而这场战役会歷时多久,没有人知道,安娜似乎是铁了心等待威廉殿下,她郑重地向父亲表示,除非殿下战死否则她是不会解除婚约。 父亲对安娜的决定没有异议,这时候我们都很庆幸父亲的开明。 第二个消息是:瓦伦席公爵病倒了。 似乎是因为丧妻的打击,拼命让自己忙于工作中,原本就不怎么硬朗的身体也终于发出警讯。公爵已经取消了所有行程专心养病,他的工作自然也落到了马克利姆身上。 我忍不住在心里替马克利姆担心,依照威廉殿下的说法,马克利姆是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的工作狂,常常会专注到忘记休息,希望他要好好保重自己。 『一月十日』 新年的这段期间,莉莉安小姐邀请我和安娜一起前往利尔雅德,展开为期一周的旅行。虽然说是旅行,但我们安排的景点很少,大多是看风景和逛市集这类的行程,比较像是来度假散心。 不过我和同龄女孩出远门的经验很少,莉莉安小姐的邀请让我感到非常期待。 利尔雅德的温度比蒙安卡更低、湿气也更重,部分地区有降雪。安娜顾虑到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想安排任何有关雪或冰的行程,不过正逢利尔雅德的冰雕展,我费了一番功夫终于说服安娜前往。 同行的还有莉莉安小姐的堂妹辛西亚小姐,一个有着淡金发的漂亮姑娘。 想到明天就能去冰雕展,让我感受到许久未有的雀跃,这个秋冬发生太多令人鬱闷的事了,希望我能在下个社交季到来前,找回轻松自在的自己。 (二十) 『一月十一日』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所谓的巧合,他们毫无预兆,却发生的如此自然。 在寒冷的雪地上,看到冰雕反射出熟悉的身影,让人一度以为是错觉,但呼喊对方的名字后,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马克利姆与我对视之际,我读到了里面的惊讶。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除了惊讶外我感到无比庆幸──原本安娜是不打算让我来冰雕展的──我只是难得的展现了小小的固执,却获得了出乎意料的结果。 对于会在这里巧遇马克利姆,安娜和莉莉安姊妹也相当惊讶。 原来他为了替休养中的公爵办事,来了利尔雅德一趟,而他要会见的人,就是这次冰雕展的主办人之一。 我们来到休憩的小屋,在火炉旁边间谈,话题当然少不了政治,马克利姆透漏了现在议会的状况,但对威廉殿下的行踪和工作三缄其口(因为莉莉安姊妹们也在场),安娜虽然收敛起笑容,但不至于到严肃凝重,看来一切都还在她预料的范围内。 跟夏天我们分离时相比,马克利姆感觉更加成熟也更有距离,漠然的侧脸中看不到一丝少年的稚气,灰眸像是附上了一层寒霜,皱眉的次数也比微笑的次数多了不少,不过当他面向我的时候,会稍微放软脸部的肌肉,甚至是垂下眼瞼避免和我对视。 如果不是问候信中那些始终没变的语句,我一定会因为现在的他而更加退却。 但一想到这段日子他经歷的起伏和承受的压力,就让人感到担忧和难受,威廉殿下和安娜能帮他分担一些,那我呢?除了在信笺中倾注关怀,还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他做的?我忍不住思考着这些事。 莉莉安姊妹似乎对沉闷的政治话题不感兴趣,她们藉故离开,到一旁的纪念品店间晃,后来安娜瞥见跟威廉殿下友好的贵族们,特地前去打招呼,我和马克利姆才有单独谈话的空间。 他告诉我,伊森诺特的战役非打不可,这不仅是攸关国家主权,更攸关当地数十万同胞的命运,只要议会同意出兵,他就会随威廉殿下到最前线战斗。 他告诉我,瓦伦席公爵的情况很不乐观,他很有可能会在出征前继承爵位,届时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亲家帮他稳定家族的情势,对方必须也是支持威廉殿下的家族。 他告诉我,不论是威廉殿下还是重病的公爵,都觉得我是最理想的人选。 他希望能和我订下婚约。 (二十一) 『一月十六日』 马克利姆的求婚,为这趟旅行投下震撼弹,之后几日的行程我心不在焉,加上利尔雅德的风雪变大,我们便提早返回蒙安卡。 这件事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安娜。 虽然他没有要我马上给答覆,但却始终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我不时会想起马克利姆当时的神情,即使知道这是情势所迫的考量,也丝毫没有抗拒,而他这样的态度更助长了我心中复杂的思绪,他到底喜不喜欢我?这样我们真的会幸福吗? 无数问号闷在心底,几乎快让我快要窒息。 我很想跟安娜商量,但又怕她觉得马克利姆是在利用我们家族,进而反对这件事,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让我迟迟无法开口跟安娜讨论。 倘若我拒绝了,他又会去向哪家的小姐求婚呢? 相信公爵一定有帮他物色一些合适的人选,而我不过是这些人选中最适合的一位,所以他才会在利尔雅德巧遇我的时候开口谈论这件事。 还有哪一家的小姐会适合他呢?王室的公主们几乎都已经出嫁,而我也不清楚公爵家的其他亲戚们,于是我只好在脑中盘点其他门第相当的未婚淑女,想着想着却发现自己流下了眼泪。 (二十二) 『一月十七日』 我试着提笔写信给马克利姆,却发现自己写不出半个文字。 『一月十八日』 在反覆思考几天后,我确定了一些事:一是我们的婚姻不应该是这样开始,儘管我做好了政治联姻的觉悟,但也是希望能有感情基础,二是我不希望任何人反对这门婚事,就算提亲非出自于马克利姆的意愿,我还是想答应。 而这两个相互矛盾的情绪不断的在心中衝突,让我非常烦躁。 『一月二十日』 安娜教我一些财產管理的事,打算把蒙安卡的宅邸交给我打理,据说父亲预定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将这栋宅邸登记到我名下。 虽然我对数字不是那么熟悉,但能够分担一些家务,心里觉得比较踏实。 我现在尽量找事做,不要让自己去想马克利姆的事。 『二月一日』 马克利姆受伤了。 是威廉殿下的信差传来的消息,据说是因为上周天雨路滑,不慎从马匹上摔落,现在正在坎特堡休养。 得知消息的当下,我没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安娜大概察觉了我的动摇,她打算带我一起去探访。 而我至今还没给予马克利姆任何答覆。 怎么办?到底是去还不去? 之前一直找不到前往坎特堡的理由,现在反而是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二十三) 『二月四日』 这几日天气晴朗,也没有降雪,虽然车程比春夏的时候多了不少,但还是在一天内抵达了。 棉袄和皮草都难以抵御山中的冷风,冬日的坎特堡虽然没有积雪,但仍像一片寂静之城,寒气逼人,冷冽而孤高──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形容词。 前往城堡的途中,我无数次想要跟安娜提起马克利姆的求婚,但因为威廉殿下在场,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明明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好像不应该把威廉殿下也捲进来?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伤患,拄着手杖出来迎接我们。 威廉殿下略带责备的把马克利姆扶进去,如果不是深知他们多年交情的人,一定会很讶异王子居然会这么做。 马克利姆的状况其实只是扭伤,因为不良于行需要待在自宅中休养,没有外界想像的那么严重,对于威廉殿下的小题大作显然有些无奈。 不过坠马显然不是意外,事情就发生在马克利姆平常经过的大道上,明明是宽敞的大路,有几个马匹却挨得十分贴近,最后马克利姆不得不闪避他们而坠马,似乎早有预谋。公爵家第一时间就派人调查此事,目前还不知道那些人的身分与目的。 幸好他只有受到轻微的扭伤,这点是不幸中的大幸。 本来要见生病的公爵,但因为公爵的状况不好,婉拒与我们的会面,仅由马克利姆和管家代为收下慰问礼。 我们按照预定的计画在坎特堡留宿,如果没意外会在这待两个晚上,之后我和安娜会返回蒙安卡,而威廉殿下则要前往别得地方。我们姊妹俩被安排住在之前的客房,用具摆设都依照我们的喜好打理,让我不禁感到羞愧,居然劳烦一个伤患这么费心,说不定我们的造访才真的是打扰了他。 而今天一整天,我没有从马克利姆身上感受到任何不自然,彷彿那天在利尔雅德的事从未发生过。 (二十四) 『二月五日』 在坎特堡的早晨意外的温暖,不知道是因为厚重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雪,还是壁炉的火整夜没有停过,走下床的时候没有预期的寒冷。 安娜还在睡,就像我们在坎特堡度过的第一个早晨,浅眠的我总是会在清晨的时间醒来,不同的是这次我没有在走到阳台上,外头的寒风让人却步,另外一方面我知道这间客房的隔壁,实际上是马克利姆的房间。 我很少那么早的时间写日记,今天对我来说还没开始就彷彿已经结束,我把这种微妙的心情归咎到还没吃早餐的低血糖。 我觉得我应该要把握这段时间,找马克利姆谈谈之前的事。 『二月五日』(补) 在早餐过后,我们见到了瓦伦席公爵。 他变得十分憔悴,但神情中依然有种不怒自威的庄严,对我们的来访,他简短而郑重的表达谢意。 我和安娜也从公爵口中得知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这件事个缘由要从已故的公爵夫人说起,公爵夫人拥有一座在迈诺威与赫斯特之间的教堂,但那座教堂的產权极为复杂,公爵夫人过世后,赫斯特的乡绅要求公爵家放弃產权,两方人马僵持不下,马克利姆也为了处理这件事不停奔波,后来他们找到一位赫斯特出生、德高望重的学者出面调停,才解决了这件事,而那位学者正是唐德先生。 据说唐德先生原本没有打算插手此事,但他被马克利姆的诚意打动,加上听闻马克利姆曾经帮助过我,便同意替公爵家斡旋此事,最后也顺利解决了。 瓦伦席公爵把这件事的圆满归功于我的美言,让我受宠若惊。 我确实有跟唐德先生提过此事,但我不认为单凭学生的几句话就能左右唐德先生的心意,一定是因为公爵家展现的诚意与威望足以让唐德先生认同,他才会有此动作,公爵这番话实在太过客套。 而我从没想过,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意外的帮助了别人。 (二十五) 『二月六日』 今天是个戏剧性的一天,如果我人生中有什么难以抹灭的日子,今天绝对会名列其中。 一大清早威廉殿下准备返回皇宫,我们姊妹俩也跟着道别,在临行时马克利姆塞了一封信笺给我,他说他会等待我的回覆,无论什么时候告诉他都可以。 这项举动被威廉殿下和安娜看在眼里,殿下虽然没有多问就离开了,但回程的马车上我被迫跟安娜摊牌,把我们在利尔雅德的事、还有我这段日子的烦恼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安娜怪我怎么没早点跟她讨论(当然她的责怪只是一时情绪),她解释了公爵家的状况和马克利姆的举动给我听──公爵是真的病得很重,马克利姆会应该会提早继承爵位,而不论是他的年纪还是形象,都还没有办法让外界信服,所以公爵家一直都很积极在考虑他的婚事。 其实公爵是有考虑让马克利姆跟邻国公主联姻的,但这项提议被他本人否决掉,最后公爵才以服丧期为由拒绝了这项提议。 安娜说马克利姆确实是一个心思难测的人,连她和威廉殿下有时候也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哪怕这是家族决定的婚姻。 我在马车上拆开了他的信笺阅读,然后我做了这辈子最不可理喻的事──连安娜都吓到了──我要求马车掉头,我觉得我必须当面跟马克利姆说清楚,而且我也不想再拖了,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也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凭着这一股气,马车折返回原路,安娜虽然吃惊,但没有阻止我,我很感谢她是如此明理而且为我着想,她派小廝传了口信回蒙安卡。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抵达城堡的门口了,当我看到马克利姆惊讶的神情后,一切细节都变得不再重要。 先说说马克利姆的那封信吧!写满了三张道歉的话语,大意就是如果这件事让我感到困扰,就当作没有这回事,我感觉到他的却步和退让,他想要给彼此台阶下,但却让我感到气恼。 但我能责怪他吗?当然不,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因为我的悬而不决,让他感受不到这件事的可行性。 内心的胆怯耽误了应该给他的回覆,这一刻我才理解到,在彼此等待的同时,他也是饱受煎熬。 安娜留了空间给我们谈话,最初我们两人对视不语,直到我打破沉默,用着小说诗集里浮滥的陈腔滥调问他──说了什么我就不想再提了,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相当羞耻,如果能够更文雅委婉一点就好了。 然后我第一次在那样沉稳严谨的脸庞上看到慌乱,就好像万年不化的冰山开出了一条缝隙。不过他的回答仍然是镇定而有礼的,连用字遣词都十分慎重,他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就这样深谈了一个下午,完全耽误了回去的时间,我和安娜顺势在这里待了第三晚。 (二十六) 『二月七日』 和马克利姆谈话后,我反省了自己的态度。 因为无谓的自尊心作祟,让我没办法承认自己被他吸引的事实──彷彿承认了就会使我感到卑微,即使他把决定权给了我,过剩的矜持仍不断找藉口推託。 我以为我在等着他表露情意,事实上我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令我内心深处感到羞愧,不过马克利姆却不以为意。 他承认向我求婚确实有考量到他的父亲和家族,现在的瓦伦席公爵家需要卡文狄许家族和宰相的奥援,联姻是最好的选择,不论是现实利益考量还是他自己本身。 他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到非常平静自在,我是第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对象,他认为我们能作为彼此的伴侣长久走下去。 为此,他愿意等待我的回覆,不管过多久都行,他并不急着要在出征前得到我的答案,他再度为自己在利尔雅德的失态道歉,因为当他前一晚想通了自己的心意后,我就出现在他面前了,他认为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才会在那个时候求婚。 望着他的灰眸,我想了很久,或许这就是马克利姆表达情感的方式,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令人浪漫的举动,只是很单纯的把内心的想法付诸行动,比起求婚更像是在游说我结盟。 想必在之后的人生,他也会把这样的务实贯彻始终吧。 安娜说过,感情有很多种表现形式,有时候维系一生的感情不是激情,而是热烈过后沉淀的感觉,才是伴随着彼此相互扶持的关键。 我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对马克利姆的想法,而他可能还没有办法回应这样的情感,也有可能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激情存在,但是他却想要与我许下一生的承诺。 而这样的开诚布公并没有让我反感或是退却,我知道他一定会信守承诺,即使将来有其他变故,他也一定会用最大的努力去维持这一段婚姻,而我渴望的安定和寧静也能从他身上获得。我反覆的在心里问自己,有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却发现内心始终向着这个男人。 承认了这份心情的我感到格外的轻松,在山峦环绕的风景中,我接受了他的求婚。 (二十七) 『二月十五日』 我想起了耶礼.海德尔诗集的其中一个故事。 一名庶出的贵族之女自卑自己的身分,拚了命的学习和充实自己,她被自己的自卑所蒙蔽,看不清真心喜爱她的人和真心讚扬她的人,最后她终于发现,自己早就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包括原本她就一直放在心上的对象。 我想我的状况,也有点类似如此。 支持威廉王储的贵族,似乎都认为我就是马克利姆的未婚妻,未来的瓦伦席公爵夫人;伊莎贝拉殿下据说连结婚礼物都买好了;威廉殿下和安娜认为我迟早会点头答应;公爵夫妇则是在我们去迈诺威拜访的时候,就对我抱有好感;最惊奇的是马克利姆的堂姐妹们,一直在期盼着与我见面。 大家都期盼着这段婚姻,只是我浑然不觉。 当我返回蒙安卡、准备徵求父亲的同意时,才知道很早以前他就有这么打算,也跟瓦伦席公爵徵询过意见,换个角度来看,我和马克利姆的确也算是政治联姻。 不过我们比政治联姻更好一些,至少我们是确定彼此的心意才决定缔结婚约。 我们决定在近日内正式对外宣布这个消息,会先寄通知信告诉熟识的贵族们并跟司掌贵族婚姻的机构报备,等到融雪后再举办订婚宴。 不过我和安娜一样,现阶段无法订下明确的婚期。 因为伊森诺特的情势十分严峻,在我们回到蒙安卡的之后一天,议会突然宣布结束休会,召集所有大臣回宫,父亲也是匆匆忙忙就上路了。 马克利姆随着威廉殿下上战场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 (二十八) 『三月五日』 即便是宣布订婚的喜讯也没办法缓解瓦伦席公爵不断恶化的病情,公爵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三月一日的清晨,接到了公爵病逝的消息。 事情彷若雪崩般接踵而至,订婚宴终止、马克利姆匆忙继任公爵、议会决定出兵伊森诺特、威廉殿下准备啟程,短短四天像是经歷了一个季节的忙碌。 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宫廷的情势也开始转变。 第三王储和第四王储联手政变却失败,贵族们一片风声鹤唳,两位王储的支持者纷纷跟着失势垮台,据安娜所言,议会动盪不安。 被赋予兵权的威廉殿下,是目前声势最高的王储,只要伊森诺特的事能顺利解决,应该就会成为王位继承人,在政变中残存下来的中立派贵族,也纷纷向威廉殿下靠拢。 出兵的日子尚未公布,就像心中悬着一个滴答摆盪的掛鐘,倒数着我的担忧。 安娜曾经发誓,除非威廉殿下战死,否则她不会放弃婚约,因为她相信着威廉殿下的凯旋。 而我也没办法想像自己嫁给马克利姆以外的人。 『三月十一日』 军队出城的日子并没有下雪,但却下起了小雨。 我和安娜待在一群军眷中,这些人都是高级将官或是殿下亲信的女眷,她们有些是贵族有些是平民,身分与穿着大相逕庭,唯一共同的是,此刻的我们都必须目送自己的伴侣或是亲人出征。 有些女眷开始拭泪或啜泣,场面变得感伤而压抑,我的心也闷得发慌。安娜的表情很平静,她甚至没有去寻找威廉殿下的视线,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马克利姆,素雅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合衬,他的眼神很坚定,马匹的步伐也十分稳健。 前一天晚上马克利姆特地来与我道别,我想试着亲吻他的脸颊可是失败了,只能口头表达我的祝福。坦白说我不是很在乎伊森诺特能不能收復,只希望神明能保佑他和威廉殿下平安归来。 (二十九) 『四月六日』 时序已经迈入了四月,我和马克利姆相识也快满一年了。 一年前的我一定无法想像,自己会和一个相识几个月的男子订下婚约。 现在的我除了「公爵千金」的尊称,还有「瓦伦席公爵未婚妻」的头衔,而在公开场合中,后者出现的频率逐渐超越前者。我逐渐习惯没有马克利姆问候信的生活,但我仍会在每晚入睡前,为他和威廉殿下的平安祷告。 身为未来的公爵夫人,我有着许多课题要去学习,包含熟悉瓦伦席家族的產业、领地,了解他们与教会的关係。事实上除了赫斯特的教產纷争外,瓦伦席家族跟教会一直都是互利共生的关係,教会的负责人也对我相当礼遇。 另外还有前任公爵夫人(马克利姆的母亲)的慈善事业,我希望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为此免不了一阵奔波,虽然马克利姆在离开前就打理好了大部分的事物,但很多细节还是需要去监督和调整,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以一个「未婚妻」的身分,实在很难有什么实质的影响力和执行力,只好不断的拜会相关人士,请他们协助推动公爵家的慈善事业。 春天就在我忙碌生活的同时,悄悄到来了 『五月一日』 最近偶尔会梦到一年前的场景,最鲜明的就是莱拉把水倒在马克利姆身上的那件事。 每当深夜梦醒之际,心底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然后我就睡不着了。 安娜笑我太多愁善感了。 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归人总有一天会回来,她如此地说着。 后记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 年轻的绿眼青年拿着书本喃喃自语,保存良好的皮革封面仅仅只是退色,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盒子里看起来没有其他东西了。」 另一名俊逸非凡的男子在一旁协助,把盒子中所有收纳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丝毫不介意高级的羊绒手套沾染灰尘。 不过除了一些首饰和绢巾,能够作为书写用途的东西,就只有青年手上的日记本。 「令堂还有其他遗物吗?」黑发黑瞳、集优雅与贵气于一身的俊美男子──罗斯托夫侯爵问到。 「据我所知就只有这些了,不过我很意外母亲会写日记。」艾辛克森抚摸着书皮,不自觉的流露出对亡母的怀念。 母亲在他还没有深刻印象的时候就撒手人寰,早期的生命记忆中,残存着被呵护的经验,但是对母亲的印象,始终朦胧不清。 他见过画中的母亲,知道自己的棕发碧眼完全是遗传到她,但却没能从那样精緻秀丽的脸孔中找到熟悉感。 母亲过世后的故事,他比谁都清楚,却不知道导致这些的因果,以及母亲生前的痕跡。前任公爵虽说是乔治三世的心腹,与皇后玛丽安娜之间却存有不少齟齬,卡文狄许公爵从来不正视这件事,帝国老臣们也不敢干涉,替后来的叛变埋下了种子,这两对握有人间至高权力的夫妻,究竟为何会演变到如此?始终没有人了解。 艾辛克森本来想透过母亲的过往来寻找端倪,意外的发现了这本日记,至于日记没有后续的原因,他也无从知晓。 帝国百科人物传 ※梅莉顿.雅莎.卡文狄许,瓦伦席公爵夫人(melitonelsacavendish,duchessofvalentin) 第十代瓦伦席公爵马克利姆的妻子,以及第十一代公爵艾辛克森的生母,是时任宰相卡文狄许公爵的么女,玛丽安娜皇后之妹,欧菲莉亚一世的阿姨。 在玛丽安娜确定成为王储乔治威廉(后来的乔治三世)的未婚妻后,外界普遍认为她的夫婿人选就是王储最信任的马克利姆,不过两人在结婚前不到两年才正式见面,加上后来公爵家遭遇一连串的噩耗,他们的婚姻普遍被认为是要挽救瓦伦席家族的策略联姻。 她和姊姊玛丽安娜是当时公认的美貌名媛,有着「白百合淑女」的美誉,但梅莉顿夫人的作风比姊姊低调许多,婚后更是深居简出,儘管她身处于帝国权力的核心,却不曾过问政治,反而寄情于文学和山水。 关于梅莉顿夫人的生平纪录少之又少,不同于玛丽安娜皇后的评价两极,当代人们和史学家普遍对梅莉顿夫人抱有好评。乔治三世曾评价梅莉顿夫人:「谨言慎行,智慧与宽容兼具的女性。」 梅莉顿夫人不参于政治,而是将心力投注在慈善事业和赞助表演艺术者,她在嫁入瓦伦席公爵家之后,每年都会拨款修整迈诺威各地的教堂。她是蒙安卡剧团和伊格斯拉夫乐团的主要赞助者,也有人认为她是尤金妮.赫尔古森的幕后金主。 关于梅莉顿夫人的去世,有很多种版本的说法,有一说她是难產而死,不过根据其子艾辛克森的自传,这样的说法很快就被推翻,史学家推测,她至少活到艾辛克森五、六岁的时候才过世。目前最具可信度的说法是因病去世,梅莉顿夫人自幼就患有咳疾,怀孕生產大幅削弱的她的健康,部分史学家相信她极有可能跟玛丽安娜皇后一样,染上流感併发肺炎后过世,但确切时间在哪一年不得而知。 也因为她的逝世导致了皇室和瓦伦席家族的齟齬,为日后公爵的政变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