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 楔子 「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爱人遇险。你会捨身相救,抑或是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爱人为你而死?」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何出此言?」 对方露出浅浅的微笑,脸颊上带着浅浅的酒窝。「曾经的我呀,会义无反顾地上前保护我的爱人,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可是后来呀,我觉得还是选第三条路好。我会竭尽所能的去化解危险,如果不行,我愿与我的爱人同归于尽。你说,这条路如何?」 「为何?」 「不论留下的是哪一方,心中或多或少都会留下阴影,会因此而痛苦。所以无法同生,便同死。」 少年走向他,眼神中混杂着多种情绪。「所以,下次别再留下我一人好吗?柳玄。」 一、昔过往-1 「噹--噹--」清脆的鐘声打破了清晨的寧静。 天山之巔,云雾繚绕在幢幢宫殿周围,为此地增添了几分仙气。此处正是仙人居所。屋前、石子路旁栽种几株桃树,春风轻拂,满街清香。 其中一幢,屋外除了栽种一株桃树,窗台、地面皆长着数种药草,杂乱地绽放各种顏色的花朵。 听见鐘声,正坐在桌前研读书籍的屋主不悦的蹙眉。原因无他,这鐘声意味着--该上朝了。 天界与凡界一般,有位最高掌权者天帝,其下有掌各个领域的仙人。天界以修习清心之道为主,其分为两种层面,一为一般百姓在家安分守己,不偷不抢不过度荒淫是基本,还得日日诵经修道,但死后便能到天界享乐;二为拜师修炼,除一般的戒律与规矩外,在得道前不可恋爱,不可因情爱而矇蔽心灵,否则多少修炼皆是枉然。虽然得道后想怎么玩便怎么玩,有三宫六院、成天左拥右抱的仙人也是有,但无论如何,修炼时,就是不可恋爱,此乃清心之道最难修习之处。但若以此法成功得道成仙,在天界便能佔一席之地,能凭在凡间所长掌管何物。例如在凡间修习医术,成仙后便是掌医。也因此,多少人挤迫头都想拜入名师门下,望自己能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但天界与凡界亦有不同。身为掌管各领域的仙人,相当于凡界的文武百官,平时是不必上朝的,除了鐘声响起时,代表有重大事情,大家才必须去。 而现在虽已巳时,但还有许多仙人仍沉浸于梦乡中,冷不防被这鐘声惊醒了美梦,论谁都会感到不悦。当他步上前往皇宫的玄武大道,看见几个同僚不是和他一样满脸不悦,便是带着乱糟糟的头发,或是睡眼惺忪的快步前往皇宫。 见此景,他不禁暗暗埋怨天帝为何如此不通情理,为何不要前一天下午,大家正有精神时赶紧议事,反而偏偏要挑这种多数人刚睡醒的时间。 踏入大殿,见天帝已高高坐在龙椅,眾人有再多埋怨也只得乖乖在位置站定。 「此次请眾卿前来,乃是发生了大事。」见眾人已就位,天帝也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但听了这句话,他仍不禁吐槽,若非是大事,又为何要在大清早将眾人喊来。「魔族最近又蠢蠢欲动,就连魔族之王夜凌殤也跑到凡间,朕担心这是叛乱之兆。朕已派顾瀟前往凡间观察魔族之王的动作,另外,朕希望有人可以亲自到魔界探查。」天帝犀利的眼神扫视眾仙。 闻言,眾仙彷彿突然对自己的鞋子十分感兴趣,纷纷低头盯着脚尖,害怕与天帝的眼神多一丝接触。 良久,天帝开口了。彷彿是即将接受裁决的囚犯,眾仙纷纷闭上眼,拚命在心中祈祷千万不是自己。「顾溰,就是你了。你的兄长,顾瀟已去凡间,你去魔界,若发生什么事,与你的兄长也有个照应。」此话一出,眾人纷纷松了口气,并转头看向那位倒楣鬼。 他也转头。一位身穿玄色长袍,一头银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的少年站出。他神情并无一丝不悦或不满,只是低头行礼:「是。」可他知道,他心底深处是十分不满的。 「柳玄,你也一起去吧。」 他惊愕地抬头。不光是他,方才那位少年与眾人倏地抬头,彷彿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般,不可置信地望着天帝。 「柳玄,魔界有许多奇花异草,有你在,若是中了毒还能即时救治。」 说来惭愧,纵然是不死之仙人,仍可能在战役时受伤,或是中毒。若是凡间的毒倒还好,轻易便能逼出,但若是魔族的毒,若非习医之人,一般人中了可无法轻易化解。天帝也是以此为考量,派他随行。 既来之,则安之。他安慰一下自己,朝天帝一礼。「是。」 「那么,你们回去整理一下,明日便出发吧。」天帝摆摆手,眾人行礼,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三三两两地离开大殿。 「玄兄!」当他踏出大殿时,听见一声呼唤。来者气喘吁吁地追上他。「玄兄,我近日得到些珍品草药,你带着吧。」 来者为苏陌,乃是当年拜师修炼时的同门。虽非掌医,但毕生的兴趣是搜集珍品药草及灵丹,时不时便会喊柳玄上门,除了分辨药草的用途,还会分享一些灵丹。 他接过那鼓鼓的包袱。「相思草,浮梦草,夏清……这么多,你开药舖的?」 苏陌憨憨一笑。「前些日子拿到的,那位商人告诉我这都是不可多得的药草呢!哎,拿着拿着,千万别在那魔界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可能。」他嗤了一声。「我乃柳玄,天界第一医师,没有解不了的毒,没有治不了的伤。」 苏陌露出嚮往的表情。「真好。玄兄,我也好希望可以像你一样四处行医。只可惜,师父说我只适合习琴。琴师,在这天界可说是最没用处的仙人了,你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琴可能都弹得极好,但我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了……」声音愈来愈低。 柳玄轻拍他的肩,道:「不会的,你对药草也有天份的。而且,就算人人都会弹琴,也不像你习的是可以御敌的琴曲。别这样妄自菲薄啊。好啦,我该回去准备了。」 对方都这么说了,苏陌也不好继续叨扰,依依不捨地分离后,柳玄逕自回到屋中。 将书架上一本本古籍取下,抽出几本载有魔族毒物的,再一一将其对应的解药从一旁放置丹药的架子上取出。其实,在听到天帝派他到魔界帮忙解毒时,心底深处有股小小的激动。所学所闻,为的就是要能派上用场,这不,机会来了。 不过,心底还有另一种说不上的心情。是因为要和顾溰同行的焦虑吗?抑或是小小的期待? 翌日,未到辰时,便听见一声急促的敲门。 冷不防地被吵醒,柳玄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将外袍披上,顶着一头乱发便去开门。 「走了。」顾溰道。见他这模样,很是吃惊。平时的柳玄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的,从未有这样衣衫不整的时候。 「顾溰,你行行好,再等我半个时辰,至少让我洗漱一番吧。」柳玄没好气地道。 顾溰闻言,朝他送来「你需要打点这么久吗」的眼神,但仍然退到一旁。 半个时辰后,他洗漱完毕,踏出殿门。 「药都带了?」 「嗯。」 对话短短地结束。 接下来,二人再也没交谈,俱是沉默地御剑前往魔界入口。 柳玄闷的荒。想找对方聊天吧,却觉得二人交谈几句便尷尬地接不下去。不讲话默背《药经》吧,似乎是个解闷的好方法,但这不就让他成了个书呆子? 他转头望着一旁沉默御剑的顾溰。束在脑后的长发因风而乱飞,虽是武将出身,却有着如书生一般的白皙皮肤。笑起来时,脸颊上会出现浅浅的酒窝,很是可爱。 曾几何时,二人不再对对方笑,不再交谈了呢? 1-2 大约一百多年前,柳玄、顾溰及哥哥顾瀟曾一起拜师修炼。顾瀟性格冷淡,三人虽时常一起玩,却总只有柳玄与顾溰二人打打闹闹,和顾瀟在一旁冷眼旁观。 柳玄擅长医术,顾溰顾瀟却擅长剑术。所以平时除了早课大伙儿一起练剑,其他时间大家都各忙各的,但这仍不妨碍二人的感情。早课后的休息时间、午饭时间、夜晚回住宿皆能看见二人的身影。 说也奇怪,顾溰兄弟比柳玄早二十多年入门,可二人从碰面那时便彷彿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见恨晚,从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 一日,三人被师父唤到座前。 「顾瀟、顾溰、柳玄,师父看你们修炼已颇有心得,这次便派你们下山歷练。这几日,玄依国内的溪云镇内出现几起闹鬼事件,你们去将此事查清。」 三人俱是一怔。下山歷练,是大家求之不得的。通常被师父选中的,都是可能得道成仙的,若在歷练中表现良好,成仙之日便不远了。没料到,师父竟这么挑了自己! 趁着时候尚早,三人御剑前往溪云镇。 幸运地,溪云镇距修炼的仙山只有莫约百里路,不消半个时辰便抵达了。 虽是个小镇,但当三人步在街道上,却只见零零散散几个人,甚至连摊贩都不多见。三人在路上逛了几圈,整理出几个不寻常之处:一、这溪云镇几乎都是大门、窗户紧闭,在路上的几个人也都是男人;二、每个人都神色紧张,不停地东张西望,彷彿下一秒可能会遇险似的;三、每户家门都贴着符咒,想必是写江湖道士所创的护宅符。以此看来,居民所言的闹鬼,并非捕风捉影,而且闹得人心惶惶。 「你们觉得呢?」 顾溰拉着柳玄的衣袖。「不如,我们去问问那个人。」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是位江湖道士。他身穿一袭白袍,手持拂尘,面前摆着一叠符咒,一旁大大的黑字龙飞凤舞地写道「镇宅驱鬼,趋吉避凶」大大的字。 三人一同向前。顾溰带着笑脸,道:「兄台,你这符咒,真有如此灵吗?」 自己的绝活受到质疑,那道士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在骗人?你听好了,我可是墨仙师门下的首席弟子!」 柳玄正沉思着这墨仙师是何方神圣,顾溰接着道:「竟不知道长出自墨仙师门下,失敬失敬。在下是一名书生,与朋友一同上京赶考,如今路过这溪云镇,却发现这儿竟如此……寂静,究竟发生什么事?」 寂静?柳玄抽了抽嘴角,是死气沉沉,毫无人气吧。 「哎,你不晓得啊。三年前,这许家大宅竟发生了闹鬼事件,家中一百多人,都不见了,连尸骨都找不着。你说这许家何许人也?许瑾,当时在朝中任三品大官,可一个晚上过去,连个什么声音都没有,全家人都消失了。」道士摇摇头,「你说这奇不奇怪?这许家虽然担任高官,背地里也没少收些钱,但从未听说闹出什么人命的。你说,为何找上他们家呢?」 三年前?柳玄一怔。既然三年前便有这事件,为何现在才上门求助? 「然后呀,」道士继续道:「原本以为死了个宅子便没事了,可没想到,过了一个月,那小镇西边的一家人也全不见了。他们家也姓许,但不过是个农人。别说得罪人了,就连踏出家门都很少了。嘖嘖……」 顾瀟打断,「都姓许?」 「你不知道啊?这溪云镇,又名许家镇,几乎每户都姓许的。小镇旁地处半山,时常云雾繚绕,曾有一条小溪流经,所以名为溪云镇。不过呀,那小溪几年前便已乾涸了……」道士解释完,又转头望向顾溰,继续侃侃而谈。「更离奇的是,一家又一家的人失踪了,几乎每过一个月,便有一户消失,说也奇怪,消失的都是姓许的,真不知那作祟之物与姓许的有什么仇?这不,弄得人心惶惶,有能力搬走的都走了,无法的便留在原处,平时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非要出门也只能派阳气重的男子出去,谁都不希望再有意外发生了……」 「既然三年前便发生了,为何不尽早求助?」待他终于说完了,柳玄开口。 「哎,这你就不懂了。虽然说有多处都在修仙,但哪有人这么间还上门除祟?没太大的事都不愿插手的……真不知为何如此多人追求那什么清心之道,搞得一堆戒律来束缚自己……」道士嘀咕。「我说这位小哥,你是要上京赶考的人,为何会在意这些?」 顾溰陪笑,「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道士正色道:「天色就要暗了,还请诸位听贫道一言,天黑前赶紧进屋去吧,晚上可别出来了。」随即一礼,开始收拾包袱。 顾溰回礼。「打扰了,不知……此处可有歇脚的客栈?」 「喏,前面那儿便是了。」道士指了个方向,背起包袱离去了。 柳玄抬头望了望天色,果然,天际已泛起一丝橘红,这溪云镇也渐渐起了雾。 三人走向客栈。只见那招牌大大的写着「许家客栈」。甫至门口,便瞧见小二神色紧张地关起客栈大门。 「哎哎哎,等等。小二,可还有房住?」顾溰急忙上前,打断他的工作。 大约是许久未有客人,小二一怔,上下打量三人一番,才又缓缓地开门。 「有的。客倌要几间房?」小二堆起笑脸。 柳玄顾溰一同望向顾瀟。 「一间,大间的。」伸手付了钱。 「好咧。那请跟小的来。」将三人带到房中,叮嚀道:「客倌初到此地,有些事情可能不熟悉。可千万记住了,这夜晚是不能出门的,房间窗户也别打开哈。」 顾溰点头。小二又道:「客倌可要来点吃食?」顾溰再点头,立刻下去了。 环顾房间,是挺宽敞的,东西也整理的十分乾净。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两张床。 顾瀟道:「顾溰,你睡地上。」 「为什么?你可以要两间房的啊,为何要这样挤……」 顾瀟两个字便堵住了他的嘴:「没钱。」 出来歷练,师父都会拨一点钱给他们带着。整趟歷练只有那些钱,超出了,自己看着办。 见顾溰嘟起嘴,恨恨地用眼刀剐着顾瀟,柳玄失笑:「顾溰,别这样,你哥哥也是有考量的。不如这样吧,你和我睡,如何?」 闻言,顾瀟抬头瞥了柳玄一眼,正欲开口,却见顾溰蹦蹦跳跳地差点没扑到别人身上,便没多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饭菜送来了。离去前,小二紧张地环顾整个房间,深怕他们不信邪,将窗户打开。 「当真如此可怕?」柳玄满口饭菜,口齿不清地道。 顾溰冷哼:「都是些乡井野民,遇上这种事,当然怕了。」 顾瀟淡淡地道:「得去那许宅瞧瞧。」 柳玄夹了口肉。「我觉得那道士有问题。」 顾瀟蹙眉,顾溰则忙不迭地点头。「我也觉得如此。那什么墨仙师来着的,肯定是他瞎口胡说的,听都没听过。还有你瞧那符咒啊,丑死了,避什么邪,没招邪便不错了……」 无视顾溰,顾瀟淡淡地道:「得多加留神。」 「话说这闹鬼,为何是让一家子消失?我只听闻将人逼疯。况且……鬼无法碰触活人,不是吗?」柳玄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筷子搅着碗中饭菜。 顾瀟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虽时常听闻「闹鬼」,但事实上,鬼是无法真正碰触活人的,顶多摔摔东西吓唬人。确实,有些高阶的鬼能控制人的心智,引诱其做事,但是无法直接达到「杀人」的目的。而这种一家子失踪,更是不太可能。试想,一个鬼控制全家,莫约一百个人,走到一个隐密之处再引其自杀,或引其走入地窖密道,让人误以为他们消失。单说前者,便极容易被看到,更别提控制这么多人得耗费的心力了。所以,柳玄才出此言。 「那肯定是有其他东西作怪?」顾溰大口扒饭。 「还得先到许宅探查一番,才可下定论。」顾瀟道。 「若是有什么东西,我们对付的了吗?」顾溰抬头看着他的哥哥。 顾瀟凝眉。「若是师父派我们来,应该是我们能力所及的,不过……」他望向柳玄。 遭他这一望,柳玄感觉头皮发麻。「虽、虽然我修习的是医术,但我还是会攻击法术的。况且有时候,药粉也是项攻击武器呢。」 顾瀟点头。见顾溰吃的差不多了,三人躡手躡脚地从窗户离开客栈。 1-3 「我还特地帮他关了窗呢。」轻巧地落在地面,顾溰得意洋洋地说。只可惜,顾瀟柳玄二人俱是凝神于探查,没人理会他。 夜晚的溪云镇起了浓浓大雾,再加上家家户户都早已熄去灯火,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幸亏三人习武,眼力不比凡人,在这雾中也能视物如常。为了避免惊扰居民,他们还是隐去身行,在路上乱走一阵。「到了。」顾瀟停在一座宅子前。 这座宅子极大,容纳三百人也不为过。从门上的雕刻装饰,门牌上写着大大的「许」字,看出其全盛时期是何等风光。 为了不惊扰周围的居民,以及里头的东西,三人轻巧地跃上屋顶,翻墙入内。 「噼啪。」顾瀟手中燃起一道火焰,雾气散去了些,房屋结构也更加清晰。 三人围在一起,东张西望。偌大的宅子中,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踩在木製地板的嘎吱声,和火焰燃烧的声响,显得格外阴森。 左侧是一间厢房,顾瀟扬起手,门「咿呀」地开了。踏入房中,迎面而来的霉味让三人俱是眉头一蹙。 「真奇怪,」柳玄忽然开口。另外二人止步,见他蹲下,左手也燃起火焰,右手轻敲木製地板。「虽然说荒废了三年……可是你瞧,这可是上好的木材,以许家的财力而言,断然不可能许久没有修整宅子。可这木材,竟已开始腐朽,按理说,此种木材就算暴露在潮湿环境中,最快也需要莫约五年才会开始腐朽。这宅子……只废弃三年,却彷彿十年没住过人一样。」 顾瀟闻言,也蹲下检查地板。确实,每块木板周围都已开始腐朽。虽说这溪云镇长年有雾,但这毕竟位于室内,按理说是不可能也腐朽的如此严重。 柳玄起身,托起掌中火焰照亮厢房。「这应该是妇人居所。」摆着一张床,那云被仍完好地躺在床上,一旁的桌上摆了个铜镜,抽屉中堆放着珠宝首饰。 铜镜吸引了柳玄的目光,他俯身端详。镜中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看来时常擦拭。 不对,这都三年没人了,哪来的人擦拭? 柳玄指着那铜镜,道:「宅子都荒废三年了,这镜上竟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顾溰环顾厢房。「而且,这房间为何连一点蛛网都没有?」 除了浓浓的霉味和腐朽的地板,几乎看不出这是间荒废三年的宅子。 顾瀟闭眼凝神。「我没有感受到一丝鬼气或一点魔气。什么都没有。」 这间厢房全被三人翻遍了,却仍没找出一丝线索。只好离开,走到另一间厢房。 这厢房比方才的更大、更为气派。看来正是老爷的房间了。 但这间房,除了棉被整齐地叠着,其馀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必解释,三人都感受到怪异之处了。一个老爷的房间,没放着几本书、掛着几幅画就算了,甚至连一些银钱都没有!抽屉、柜子,任何能储放东西的地方,全都空空如也。不过,这间厢房较上一间正常之处,便是每个地方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角落有一大片蛛网。 三人不禁开始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四周的温度似乎更低了些,雾气似乎又更浓了。他们一间间厢房仔细地搜索。将近四更,已在这盘桓数个时辰,却只检查不到一半的厢房,且什么东西都没碰上。 「回去吧。」顾瀟道。 三人再度从窗户回到客栈,一同在案旁坐定。 「第一、这许宅明明只荒废三年,可地板看来已荒废了十年。第二、除了第一个厢房,其他厢房皆是空空如也。且第一间竟没有任何的灰尘和蛛网。」顾瀟整理出许宅的重重疑点,「更吊诡的是,没有任何鬼气、魔气与妖气,平静到什么都没有。」 「况且,」柳玄接下去,「这屋子除了地板外,其馀木造傢俱都没有腐朽。明明製造的木材是一样的,可就连路旁的栏杆,所使用的是次等的木材,也没有腐朽。」 三人俱是陷入沉思,良久,却仍没想出个所以然。 忽然,顾溰开口了:「那道士今日不是说……溪云,是什么溪来着的,不如明日到那乾涸的溪边看看?」 眼下也别无他法了,只得明日到那溪边探查了。有了一点头绪,三人便和衣就寝了。 阳光一照,那满镇浓雾,便全散去了,镇子又恢復朝气。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镇北,又有一口子失踪了!」 「那少年才刚娶了媳妇呢,唉……」 「不知道唷。怕是再不久,这许家镇就要全没了,难啊!难啊!」 「要不是咱们没钱,早就搬走了。谁还想留在这个破镇子。」 不同于昨日眾人皆躲在家中。三人甫踏出客栈,便瞧见一群人聚在一起,不知讨论着什么。 作为打听消息的好手,不用二人指示,顾溰便自动上前,拉住一位男子。「这位大哥,这是发生了什么?」 「哎,你不知道吧,这又有人失踪啦。」男子摇摇头,眼神中尽是无力。 「是如何发现的?」 「怎么发现?这位小哥,你怕是初到这许家镇吧。自从频频出现失踪案件后,每十户便成一单位,每日午时都要点名的。没出现的话,就得去找,唉……」男子又道:「这位小哥,容我劝你一句,这镇子待不得啊,还是早些离开吧。」 「在下是个书生,欲上京赶考,哪晓得盘缠不够,这溪云镇又处于半山,交通不甚方便,只得在此盘桓几日再作打算……」 「哎,那便没办法了。你还是小心点吧。」男子无奈,转身欲离去。 「哎等等,这位兄台,你可知道这“溪云镇”的“溪”在何处?」顾溰连忙拉住他。 「去那儿作甚?早乾了,现在大伙儿不是在自家凿井,便是到村旁公用的井打水。说这公井啊,还是当年许大人出资凿的,没想到……唉……这好人,没好报啊……」男子叹息。 「为何乾了?」 「不知道,那条溪,说是溪,也只是小小的水流罢了。早年这儿凿井技术不好,只能靠那溪,后来近几年技术好了,大伙儿也纷纷凿井,不需再依靠那随时都会断流的溪。你若执意要去,这儿直走,出了镇子再左拐,就能看到咱们的公井和那条溪了。」语毕,彷彿避晦气般,快步离去。 三人随着那人所指方向,找到了那条溪。说是溪,现在也只看的见浅浅地凹槽,佈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看来那人所言不假,这溪,当年确实是只有小水流的。 可既然只有小水流,为何又配得取为镇名?莫非真的只因为撑起了当时人们的生活?那,这么小的水流,究竟是如何供这个镇子,全盛期大约数千人的生活? 但不管柳玄如何看,这溪,真的就只有这么宽,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而顾瀟早已被一旁的水井引去注意,和顾溰一同打了一桶水。 「这井不深。」顾瀟蹙眉,「为何要到近年才有办法凿井?」 「兴许是有大石头吧。」顾溰猜测。 「不。」柳玄环顾四周,「这土质,按理说,下方不会有大石头。你看看四周,有任何大石头吗?况且,这土质,是非常容易含有地下水的,凿井取水并非难事。」 顾溰耸肩。双手舀起水,「挺甜的。」 顾瀟也喝了一口,颇为同意他的话。 「你不喝吗?」顾溰递给柳玄。 「不了,这水喝了没准等会闹胃疼。你们要是胃疼了,我可不想帮你们。」顾溰顾瀟相视一眼,那眼神分明写着「你别装了有洁癖就早说」。 他一人在附近走了一圈,顾溰顾瀟则围在井边。 「你说,这下方会不会有什么密道?或是下方有什么精怪会将打水的人拖下去?」顾溰胡乱猜道。 顾瀟细细检查水井,根本不想理会顾溰。 柳玄在这溪畔晃过一轮仍没看出任何端倪,三人决定直接前往今日失踪的家中查看。 隐去身形,轻巧地穿梭于人群间。这次轻易的便找到了,因为一群人正围在门外指指点点。 见状,柳玄不禁纳闷:这些居民不是怕得要死,成日关在家中不敢出门?这不,全都挤在这家门外,朝着里头指指点点。看来,凑热闹还是人的天性。 因时候尚早,便不需点火,就着日光便能看清房中一切。听人们谈论,这似乎是对年轻夫妻的宅子,只有一间卧室、一间灶房和一小间仓库。转了几圈便全都看完了。 出了家门,趁着还有时间,便到了昨日那道士所言,其中一间失踪者的宅子。 这个宅子较刚才那户小,不消几刻鐘便出来了。但他们也没兴趣再逛下去了,便回到客栈。 回到房中,便看见小二早已准备好的饭菜,都还冒着热烟。折腾了一天的顾溰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顾瀟,你还有多少钱?」柳玄见顾溰飢饿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又望向顾瀟。 「大约只能再两夜,得快些。」顾瀟面色凝重。 「今晚还要出去吗?」顾溰问。 「不了,好好休息。」顾瀟回答。 顾溰低头,安静地吃饭。整桌饭菜,约有三分之二进了顾溰的肚子,柳玄顾瀟心事重重,饭也没扒几口,柳玄甚至在神情恍惚下夹了几口毕生最讨厌的茄子。 用完饭,收拾完桌子,柳玄和顾瀟走到窗边。「顾瀟,你会设界吗?」 「你要哪种?我会保护结界,但无法挡住太高阶的魔物。」 「嗯,保护界就好。」 顾瀟凝神,在厢房周围加了结界。柳玄则是取出几片叶子,双指抵在叶片上,不一会儿,叶片缓缓地消失在眼前。 「若有什么东西,这叶片能拖住一会,也会给我们警示。」 一切就绪,二人才准备就寝。 「刷--刷--」几声叶片飞舞的声音传来,柳玄倏地睁开眼,一手探入包袱中抓取一把药粉,凝神望向窗户。 他身旁的顾溰也惊醒了,右手蓄力。而另一床的顾瀟也盯着窗外。 「啪--」窗户冷不防地打开,一个身影飞入房中。 1-4 昨晚用饭时-- 「我觉得那些宅子不太对劲。尤其是第一户,分明是刚成亲的新人,为何房屋地板也出现了腐朽的状况?按理说,成亲时应该会将屋子翻修一轮吧。」顾溰开口。 「除去许宅,其他两户都有个共通点,他们都没有自己凿井。既然都有这个技术了,且其中一户还距离公井如此远,为何不自己凿?还有,你们看几乎每户人家门上都贴了镇宅符,姑且不论那是否有实质用处,可我们今日去的那两户都没有贴。等等,噁--」柳玄夹了一口茄子,入口后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我认为问题是出在那井上,和符咒的关联不大。」顾瀟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现在是成兴十一年,而我在井上看见,凿好的日期是成兴八年,不正是许家失踪的那一年?而且今早那人也说了,是许家出资凿的井,这应该不是巧合。」 「而另外两户家中没有凿井,势必得也使用公井。会不会这正是原因?」顾瀟推测。 「你们今日也喝了那井水,是不是,今晚便能揭晓。」柳玄道。 三人齐齐站起。柳玄运力,将那把药粉朝着那人洒去。毫无偏差地洒入他的双目,对方痛得直捂着眼,顾不上动作。 趁其暂时失明,顾瀟召出一捆绳索,将来者捆成麻花状。 「道长,别来无恙。」顾瀟到桌边坐定。来着缓缓抬头,虽然仍捂着眼,但这容貌衣着,不正是当时他们初乍来到时遇见的道长吗? 「别捂了,那药粉只会让你短暂失明,不如趁这个时间好好解释为何要这么做?」柳玄好心提醒:「若你不说没准就会真的失明囉……」 「你、你们如何知道?」他咬牙道。 「这还不简单。第一、第一天谈论这失踪案件时,你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害怕,反而还对着我们侃侃而谈,甚至连失踪的人的身份也记得太清楚了点;第二、你那日离去,那个方向分明只有一条路,便是出镇。依我猜,你是要去那口井边吧;第三、从未听过有哪个高人名叫墨仙师,而且你那符咒,估计……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对吧?」柳玄将手负在背后,一点一点的解释给他听。「我猜,你也不是什么道士,会扮成道士的身份,估计是怕别的地方来的道士会将你的身份捅出。你让镇民都使用了你的符咒,还让他们坚信是有用的,这样,他们便不会相信其他的江湖道士。现在,我问你,为何要这么做?这些失踪的人,去了何处?」 听着他的分析,那道士的脸色与来愈白,最后听见那两个问题,忽然勾起嘴角,冷笑:「因为我想这么做。还有,你们玩够了,换我了。」 顾瀟扬起手,欲拉紧绳索,可是太迟了,一阵白烟从那道士的脚下窜起,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处,只剩一捆绳索落在地上。 三人围成一个圆圈,戒备地留神四周。空中传来恣意大笑的声音,顾瀟燃起火焰,朝着声音来源处攻击。柳玄一手捏着一片叶子,看准时机攻击。无奈那道士狡猾的狠,每每顾瀟出手攻击,他便彷彿看准他动作般的迅速躲开,几番下来,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 顾溰凝神寻找那道士所藏之处,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外头的浓雾悄悄灌入房中。恐怕是方才他推窗进来时,一齐带进来的。 「小心。」柳玄也发现了,低声道。忽然在这雾中闻到一股异香,一种淡淡且清雅的味道。他脸色一变:「不好,中计了!」 这是什么味道?是「梦乡」。别看这名字温馨,这可是一种强烈迷药,可让人睡上几天几夜的!若是身子较差的人,还可能因此丢了性命。三人已踏上修炼之途,这药对三人并没有如此大的影响,但依旧会让他们半天不省人事的。 他憋住呼吸,右手欲燃起火焰,化去这鬼雾。但为时已晚,顾溰早已晕厥在地,顾瀟仍醒着,却是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滴落,看来也是勉力支撑。 「哈哈哈,别硬撑了,没用的!」那道士嘲笑,「我早说了,这群修仙之人,一个个都如此没用,身体如此娇弱。我看啊,我一巴掌便能拍死你们。」 梦乡……梦乡……柳玄在脑中疯狂地搜索,梦乡的解药是什么来着? 他瞥见一旁的顾瀟嘴唇发白,脸色也愈发苍白,看来已快支撑不住了。 啊!一道光闪过,他伸手到包袱中,抓了一把药粉,并灌注灵力在其中,奋力向上一拋。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白色粉末宛如雪花般飘落,散落在房间各处。 道士见状拍柜大笑:「哈哈哈哈哈,看看你在做什么呢?别人中了梦乡是沉睡,你中了梦乡竟然是乱洒东西,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位小哥,“这水喝了没准闹胃疼”啊,我看没闹胃疼,倒是坏了脑子,哈哈哈哈……」 柳玄微笑,这道士也未免太过容易中计。这不,便暴露了所在位置。他右手一翻,一个漆黑的东西朝那道士的位置射去。「嗖--」直直刺穿他的肚子,将他钉在那柜子上。 「咚!」一旁的顾瀟也支撑不住了,双眼一翻倒在地上。 「如何?」柳玄将窗户关上,并燃起火焰。不一会儿,那浓雾缓缓散去了。 「你……你……」那道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看着那刺穿自己的物品,只是根削尖了的树枝。但即便如此,他仍感觉自己的力量快速地从伤口处流逝,恐怕是这树枝早已被涂上些药物。 柳玄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和着水强迫顾溰吞下。再走到顾瀟身边,以相同的方法餵药。 「所以,你打算说了吗?」柳玄一笑。「你别乱动的话,那树枝便不会要了你的命。」 「我怎么会栽在你这人手上……」那道士叹息。「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几百年来,这许家镇都住在这半山上,因为当地少雨,凿井下去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镇旁的溪流维生。 这溪流估计是山上的融冰化成的,虽然不大,但水量充足,倒也供所有镇民生活了几百年。 有一年,一位许姓官员路过,见着镇子时常云雾繚绕,旁边还有一条让居民得以生活下去的小溪,大为惊奇,便取名「溪云镇」。 但不知为何,近十多年山顶不再下雪,倒是时常下雨,这许家镇原本一年到头不超过十天雨,这不,几乎下了快三、四个月的雨,溪水因此而没有减少,不过,地下水也因此更加丰富。 七年前,那位许姓官员的后人,也就是许瑾,举家迁至这溪云镇,后来他便长年留在京城,只剩家眷留在此处。 他一共娶了五个妻子,其中,第二个妻子时常到溪边散心。彷彿将那小溪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有时会叙叙叨叨地说着深院内宅的生活,有时则埋怨丈夫经年出门在外,留她一人孤独终老。 后来四年过后,在春节时,许瑾回来了。一回来,便花钱派人在镇口凿了座井,让大家不再需要依靠那条随时都可能会断流的小溪。 一天一天过去了,大家都往那井中打水,无人再到小溪取水,也无人关心它即将消失。 大约七月份,艷阳高照,这条小溪最后还是敌不过乾涸的命运。可是没人注意,也不在乎。 因为,不需要了。 八月,许瑾一家便失踪了。 接着,一家又一家的人消失了。 说到这里,道士长吁一口气。「就这样。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就是那条溪。你知道从眾人都很需要你,到完全被遗弃、被遗忘,是什么滋味吗?那个许瑾,是始作俑者,所以我第一个下手的就是他。他房中的财物我也全拿了。不是家财万贯,可以替人凿井吗?我倒要看看这些脏钱有多噁心!」 「那其他人呢?」 「第二个农人啊,从前他从我身上取了多少?说忘便忘,说弃就弃,我自然不会放过他。至于你说其他人……你应该见到他们门上有贴镇宅符吧?如你们所言,那镇宅符确实没有用,不过,它们对我而言是标记。我都是从那些不屑于符咒、不在门上贴咒的人下手。我已经给他们第二次正视我的机会了,他们还是选择无视,那也别怪我无情!」从他的眼中,只看见无尽的怨恨。 「那为什么一个月才杀一户人?为什么不要将全村的人一起灭了?」 道士没好气地道:「你忘了吗?我早已乾涸了,力量也在流失。每次放出那梦乡都得消耗一个月来恢復灵力。你肯定想问为什么昨天才将人带走今天为什么又来了吧?因为他们家只有两个人,轻轻松松便能带走不耗什么灵力。这样,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地板会腐朽?其他不会?」 这次道士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啊,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好问?我是什么?是溪!富有强大力量的水经过木製地板,还能不腐朽吗?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了。」 「那么,那些人去哪了?」 「死了,你想看吗?」道士冷笑。「就在山顶,小溪的源头。既然从前拿我滋养他们,现在当然换我拿他们作养分!还有,问这么多,换我了。」 「刚才那个粉末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顽皮,「我也不知道,随手抓的。」 道士嘴角抽了抽,看来被气得不轻。他无力地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腹部的树枝,叹息,「唉,罢了。」 「只要你发誓再也不伤害人,我便替你医治。否则那伤口可能会恶化。」柳玄欲上前,但道士只是摆摆手。 「罢了,不必了。这三年,该復仇的也復仇完了。和你这么一谈,似乎也释怀了不少。反正,就算再有人消失,还是没人会注意到我,对吧?」他抬头望天,一阵风吹过,一缕白烟缓缓地飘向天际。 柳玄凝望着那股白烟缓缓地消失。这个「人」,可恨吗?只因从前自己无怨无悔的付出被当作理所当然,而在不需要他时便毫不犹豫的拋弃,而心生杀意。 可是换作自己,他能够瀟洒地释怀吗?恐怕也是不行的。 「发生什么了?」身后传来动静,柳玄回头,见顾瀟顾溰缓缓爬起。「那道士到底是谁?」 「没事。走吧,去看那些失踪的人。」柳玄微微一笑。 沿着溪流向上游走,果然,在源头处有一个山洞,里头杂乱地堆满了尸体。一踏入里头,扑鼻而来的尸臭差点把柳玄硬生生逼出去。 其中两具,衣着完好,尸体有些僵硬,应该是昨日失踪的夫妻。 再往里头走,尸体都已化成了白骨。最后,他在洞底看见一具掛在墙上,衣着仍完好、甚至还未开始腐化的女尸,兴许是许瑾的二夫人。她是唯一和小溪说话、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人,那间首饰仍留着的厢房,估计也是她的。或许他对她有一丝感激吧,就连她的房间都特意保持乾净。 三人下山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村民,并让他们上山收敛尸体,并每年都要在溪畔摆上供品,祭拜那条小溪。 看着那朝阳升起,烟雾散去的小镇又重获新生,三人的任务也完成了,也该回去覆命了。 听了他们的经歷,师父只是微微一笑,并让他们好好休息。 翌日,睡得迷迷糊糊的柳玄冷不防被一声雷声吵醒,不悦地走出房门,见顾瀟站在演武场中央,全身沐浴在白光下。 --顾瀟得道,可以升天成仙了! 眾人上前恭喜他,只有顾溰一人低着头,躲在人群中不敢向前。 顾瀟离去后,当天晚上,只剩顾溰柳玄二人了。 「吶,柳玄,你觉得你什么时候会到天界?」晚上,二人一起偷溜出寝室,爬上屋顶仰望星空。 「不知道,时候总会到的,不要担心。」以为顾溰对哥哥之事耿耿于怀,柳玄安慰道。 「柳玄,我问你。」顾溰忽然撑起头,侧着身望向柳玄。「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爱人遇险。你会捨身相救,抑或让你的爱人为你而死?」 柳玄一怔。「何出此言?」 顾溰哈哈一笑。「没事,我就问问。我的话,会义无反顾地上前保护我的爱人,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我也是。」柳玄却正色道:「顾溰,你是不是……动了情?你现在可是修炼的紧要关头,可别因此而坏了前程。」 顾溰摇摇手。「没事,没有。你放心吧,我不会。」 可柳玄却觉得,当晚的顾溰分明有事瞒着自己。 二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翌日,又是一道天雷,这次,换柳玄沐浴在白光下,接受眾人祝福。 待柳玄欲离去时,顾溰缓缓上前。「柳玄,你要等我。我一定、一定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可是过了二十年,才见他成仙。且二十年后的他,似乎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二、魔相戏-1 柳玄捫心自问,自己可从未做出亏待顾溰之事。就连成仙后,仍时常回去探望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天界看到顾溰时,却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和他讲话总是讨论公事般地平版,不带任何感情。 「到了。」顾溰道。二人停在一幢甚为气派的大宅前。 这门漆成红色,上头以金子作装饰。门把做成狮子形状,看来和一般达官贵人所住的宅子差不多。 若不是从里头散发出阵阵魔气,谁会想到这幢座落于凡界京城的大宅邸是魔界入口? 正当二人在门前发难,犹豫着该如何进去时,一个身穿麻衣,上头还有几块补丁的人不知从哪儿出现,彷彿没看见他们似的逕自上前敲门。 未见门开,却发现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出现在门口。她的皮肤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半张脸藏在斗篷中。「因何而死?」语气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情绪。 「大人。这……俺、俺的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孩子的,这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正经工作?俺今日好不容易到一处搬砖,谁知一个东西砸了下来,俺再睁开眼……就在这儿了。」 「为何而生?」 「这……只要娘老婆孩子能聚在一起,好好的生活,俺再怎么辛苦工作也值得。」 「……」柳玄无语,为何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答非所问,但那名女子点点头,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动作。说也奇怪,大门分明是紧闭的,但人却直接穿过墙消失了。 「我们也来一次吧。」待女子消失,柳玄道。 「你要说什么?我们如何死?」顾溰问。 「……」柳玄沉默。「这不是你以前最擅长的吗?」 不知想起了什么,顾溰的脸上蒙上一层冰霜。「都过去了。」 「好吧。临机应变囉。」柳玄上前敲门。这次他看清了,方才那位少女是直接穿过门走了出来。 「因何而死?」 「咱们、咱们村子今日遇上了抢匪……我和我的弟弟为了保护年迈的爹娘,杀了那个抢匪头子,可是却也因此被小嘍囉杀了……」柳玄尽可能装出很悲伤的模样说完这个故事。幸好,女子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为何而生?」 「我爹娘,还有弟弟。」他转头望向顾溰,后者朝他扬起眉毛。 女子点头,「欢迎。」 那两扇门开了,二人走进去。眼前景象让二人俱是一惊。 纵然没到过魔界,总认为魔界就是寸土不生,放眼全是一片荒芜的火山。到处不是石头,便是熔融岩浆,入眼全是一片火红。 可是呈现在眼前的,是层层山峦,放眼尽是一片绿意。房屋随意地座落在山底、山腰处,虽是如此,却不会让人有种杂乱无章的感觉,反而是退隐的间适。 「嘻嘻,很惊讶吧!」一阵清脆女声冷不防传来,原先沉浸于美景的柳玄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望向来者。 一位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二人身后。她身穿一袭红色无袖连身裙,裸露出大片手臂的腿,这让自小在严谨环境下成长的柳玄很是惊吓。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也是红色的纸紥成的。 「哥哥们是不是觉得,为什么魔界长这样?魔界不应该都是火山和岩石吗?」小女孩嘻嘻笑道:「确实,大家都是这么想。可是要你们住在火山中,你们想吗?那些人有可曾知道这魔界,比起天界还不差呢。」 柳玄竟然十分同意她所言。「是啊。」 「对吧?」小女孩得意洋洋地笑了。「我这次前来,是负责带你们前往你们的住所,和告诉你们一些魔族的事的,免得你们不晓得触犯了忌讳。走吧!」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向前。 虽然她一蹦一跳地,可是速度却飞快,顾溰柳玄得小跑步才跟得上。 「在这魔界里,没有那些又臭又长的法条,也没什么规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王不在意那些。」小女孩向他们介绍。 「那每天可以做什么消磨时间?」柳玄问。 「看你呀!每栋房屋旁都有一大块地,看你想种地或种花还是啥的,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弄那些玩意儿了?若想看书,王宫旁有图书馆可以借书,那儿收藏的书可丰富了,不只有魔界的,连人界的都有喔。或是呀,你们可以去人界玩玩,只要不干些杀人放火的事基本上都不会阻拦你的。不过有一点就是,如果去人界,你们会处于隐身的状态,人类是看不见你们的噢……所以也别想回去找生前的朋友或爱人,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声音。除了这个王还有他的底线外,其他的都非常自由的。」小女孩笑嘻嘻地道:「咱们魔界呀,可不是你们自己凭空瞎猜的那样,想来就来,还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才会沦落于此。这怎么可能呀?他们想来,我们还不愿意收呢。只有那些甘愿为他人牺牲奉献者,又不是搞天界清心之道那套的人,才能来的。」 天界的清心之道,乃是有一套戒律和规矩的。可这魔界不同,奉行的是入世之道,特别推崇那些英雄,甘愿为他人付出之人。所以,欲入魔界得回答两个问题:「因何而死?」、「为何而生?」前者是探其有没有魔族所具备的英雄精神,后者则是见其所为是真心或意外。 那么你就会问了,如果非奉行天界的清心之道,又非英雄式死去,那死后会去哪儿呢?自然有第三条路,阴间。在那儿也是会经审判看其是否有罪,若有便会堕入地狱不得超生;若只是一般人没有什么作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便是喝下忘川之水再度投胎。 「不过呀,因为最近天界那些仙人不知为何又没事做的想挑起战争,所以王宫那儿有招募军队。如果你们想为魔族做点事的话,可以过去看看。」闻言,柳玄眼神一亮,但避免被看出端倪,他长大嘴,脸上融合着「好可怕」、「战争了该如何是好」的表情。小女孩见了以为他十分害怕,安慰道:「没事的,魔界中有保护屏障,他们没这么容易攻进来。如果怕的话,可以待在这就好。我们不会强制徵兵的,全都是自愿。」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走过一条小径,底端是一幢砖造小屋。小女孩道:「好啦!到了。如果不喜欢这间屋子,或有什么事情,欢迎喊我喔!」语毕,化作红雾消失在原处。 二人望着那幢造型怪异的小屋,皆是有些面色苍白。魔界的穿着奇怪也罢了,为何房屋也如此奇怪? 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开着小小的紫花。屋顶竟是呈现诡异的三角形,还有一个长长的东西从屋顶伸出,那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研究了好半天,再望向那木门。天界的门都是两扇,不是从外向里面推,就是向两侧拉开。而这个,究竟该怎么开?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顾溰咬牙切齿地推着门,推不动再用脚踹。门是还没开,倒是顾溰痛得跳来跳去。 「我也不知道啊……」柳玄头顶冒了几滴冷汗。 顾溰怒了,「让开。」随即召了一团火球,「轰--」简单粗暴地炸开了门。 穿过冒着烟的大门,来到玄关。看见里头的格局,二人再度一怔。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门打不开就算了,里面还这么小!这楼梯是怎么回事?这么小没准等会就从上面滚下来!」左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右边是个长廊,直走便到了厨房。「我去,这里也太小了吧?还有这桌子怎么回事?这么高是要站着吃啊?还有这地……地那么大为什么不要把房子盖大一点。这么小是给人住的吗?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顾溰憋不住了,直接破口大骂。 「……」见他这模样,柳玄有点想制止他继续将别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可是自己也对这间屋子有些不悦,便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这座房子实在太小,他们又不想一直待在里头,便拋弃这栋小房子,坐在屋旁的大片草地上,欣赏夕阳馀暉。 「你觉得如何?」顾溰问。 「在这儿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对了,她方才不是说魔界正在徵兵?我们可以到军营看看啊!」 「嗯,确实可行。不过,你不是医师吗?你确定你可以胜任?」顾溰怀疑。 最讨厌被这样怀疑的柳玄炸了:「你这什么意思?看不起医师吗?告诉你,当时还没入门前我可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天走好几百里路过呢!谁说医师没办法习武,来比比看剑术啊!告诉你,老子当年要不是全心习医早就成了武神了!」 顾溰忍住笑。「好,好。是的,柳大人,小的知错。」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玩了。」柳玄冷哼,但心中却是有点开心。毕竟,这样打打闹闹,才是平时相处的模样。「言归正传,我们该怎么去兵营?刚才她说什么随时叫她来着?我们去哪儿找?」 语音未落,一道红雾飘来,凝聚成方才小女孩的模样。「怎么啦?」 顾溰、柳玄:「……」这效率未免也太高了吧!而且,她又是如何知道,莫非一直躲在旁边监听? 2-2 彷彿感受到二人的疑问,她嘻嘻笑道:「我方才回去王宫了,可是忽然听到你说『我们去哪儿找』,你们估计是遇到什么问题了,所以我就赶来了。所以,怎么啦?房子不喜欢吗?」 她逕自走到房前,看到那被轰成碎片的木门。「……哥哥,你有点粗鲁啊……这门对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它?」语中带着一点责备,顾溰好不容易平復的脸色又再度蒙上一层冰霜。 「嗯……其实我们请你来,是想请问如何到兵营?」柳玄在顾溰抓狂前赶紧道。 「哦,原来是这个呀。随我来吧。」小女孩走方才前来的小径。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个哥哥这么粗鲁,很适合从军啊……你们生前估计也是军官吧……」 闻言,顾溰额头爆出一根青筋。 「你们刚来,这些军中的事情先让你们知道。哥哥方才也试过了,到了魔界后,每个人都会拥有法力,那算是一种……进了魔界被激发的潜能吧!总之,只要有间暇时间一定要好好练习。咱们魔界习惯使法术,及使剑。通常剑刃上都会涂上毒的,不然无法对那群仙人造成伤害,这个之后会告诉你们的。还有,军中没有固定操练时间的,不过每个月都会验收一次,看你的力量有没有进步。如果能力太差是会被遣返的,要注意了。」小女孩收敛方才玩笑的表情,换上严肃的神情,这使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起来格外阴森。 一直走到小径底端,眼前正是方才进入魔界的入口。一看,哪来的朱门?眼前矗立着一幢富丽堂皇的宫殿。这宫殿和天界的模样完全不同。天界的皇宫全是雕梁画栋,屋顶上还栖着龙的九个儿子,专门保护皇宫安危。四个方位甚至还有宝石製成的四圣兽雕像,也是负责皇宫的安危。 可是魔界的皇宫呢?几根高高的柱子耸立,屋顶全和刚才的房屋相同製成三角形状。整个宫殿是银白色的,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而柱子上开了几扇小窗,窗框竟是以金和宝石製成,差点没闪瞎二人的眼。唯一单调的便是眼前的木门了,由几块木板钉在一起製成,彷彿用力一击便能使其四分五裂。 小女孩伸出二指朝向木门,「喀噠」一声缓缓地降入地中,三人一起踏入皇宫。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吊桥,下方是一条河。柳玄好奇地趴在栏杆朝下一望,几隻巨兽懒洋洋地趴在石头上晒太阳。 牠们全身是墨绿色,数个尖刺从背脊蔓延至尾巴。柳玄亲眼看见一隻水鸟轻巧地落到水中的石头,正欲捉鱼时,利齿浮出水面,水花四溅,只剩一片羽毛飘在水面。 「……」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小女孩提醒。「这是护城河,你也可以将它视为第二道围墙。下面那些小可爱,牠们叫鱷鱼。别看方才牠们这么兇残,只要别惹牠们,你会发现其实牠们很可爱的。不过,瞧你惊讶的,你怕是生前只住在中原吧!偶尔也到西方去看看呀。我以前呀也和你一样,来了魔界才有机会到西方去玩玩的,那里可美了呀。」她兀自说道。 走过吊桥,便正式进到皇宫。中心是一大片草地,草地的正中心是一个水池,四周全是高高的墙壁,开了数百扇窗。柳玄猜,应该是那些魔族的居住地。 小女孩带着二人右转进入一间房间。天花板垂掛着水晶製的吊灯,插了数百支蜡烛,更加照得水晶闪闪发光。房屋中坐着一名少年,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来着,一头暗红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背后。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健美的肌肉,下半身则穿着一条黑色裤子,随意的模样让柳玄顾溰俱是眉头紧蹙。 「这两个人想从军,就交给你啦!」小女孩介绍。少年点点头,小女孩对他眨了眨眼便消失了。少年右手朝上,霎时一道火焰燃起,映得他的双眸更加血红。他的嘴角勾起,将那火焰捏入拳中,只剩一张纸捏在他的手上。上头清楚地写着:顾溰、柳玄。 「好了。你们从这间房间出去,沿着走廊一直走下去,看到外头标着你们名字的房间就是了。今后,那便是你们的居所。」少年紧紧地盯着二人,「如果是资质太差,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柳玄感觉自己快被盯出个窟窿来,这时顾溰站出,朗声道:「不会的!」 「很好,别让我失望。」语毕,便挥手送客。 二人沿着走廊下去,右侧全是一间间房间。这长廊彷彿没有尽头般,二人都已感觉有些腿软,仍没看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不得不讚叹这魔界皇宫还真大!估计是天界宫殿的两倍以上!而且竟能容纳所有士兵居住! 好不容易找到了房间,顾溰顾不得全身的汗,「碰」一声倒在床上。有洁癖的柳玄见状不悦地蹙眉,拉过椅子在另一张床边坐下。 「依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做?」顾溰叹了口气。「我们的任务是得查出魔族最近是否要叛乱。」 「我记得。不过,依他们所言,是咱们先挑起战争的。和天帝之言相互矛盾。」柳玄托腮。「若他们所言属实,战争已开打了。」 战争已开打了。原先天帝已觉得魔族欲叛乱,推翻天界扩张领地,所以才派二人前来查明。可是现在,战争已开打了,姑且不论究竟是谁先发动攻击的,开始便是开始了,这也代表--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顾溰估计也是想到这点,颓然地倒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在天界,若是任务失败了,回去可是会遭到狠狠责罚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天帝在派遣任务时,眾人如此紧张的原因。若是一事无成,彻底失败,可能会直接被除去仙籍,成为一种人不人,仙不仙的模样。既拥有不死之身,但无法和凡人说话或互动,也无法再回到天界。多数仙人将直接堕入魔界,成为魔族一员,此事在天界眼中是一项耻辱,也是一种比死刑更为恐怖的刑罚。那若是失败,却还有做出一些补偿,例如找到额外有利的情报等等,便只会受到较轻的处罚,通常是暂时被贬为凡人。虽然也是另种人避之唯恐不及,但较前者还是轻许多。 眼下二人是逃不出被惩罚的命运了。「唉。不如多搜点敌情回报天界,也算是立了点功,惩罚应该会轻点。」柳玄叹气。 「明日早点起来从其他士兵那儿套点话吧,兴许可以找出一些东西来。如果不行,我们直接搜皇宫。我就不信搜不出什么来。」顾溰道。 话题结束,房间陷入尷尬的沉默。 半晌,柳玄轻咳一声,想缓解这尷尬的气氛。「咳,那个,我先去沐浴。」 「嗯。」 床的后方立着一面屏风。绕过屏风,是一个以大理石製的浴池,估计一次可以容纳两、三个人。 墙上有个拉桿,轻轻一拉,热水混者浓浓白烟流出。不一会儿,浴池中便注满了水,氤氳白雾充斥整个房间。 自从从前在溪云镇吃了那毒雾的亏,每每看到白雾柳玄便心生警觉。但除了让人身心放松的药草香外,没其他的味道。 温暖的水似乎也一併带走了疲倦,原先因走路而痠痛的肌肉也得到了紓缓。他满足的叹息,人生本该如此啊! 大约将近半个时辰,柳仙人才慢吞吞地从浴池爬出,换上一套新衣服,感到舒服许多。 而躺在床上的顾溰早已沉沉睡去。正欲喊他去沐浴的柳玄,赶紧止住口。悄声走到他身旁,深怕吵醒他。 凝视着他安详的脸庞。和姑娘一样的长睫毛,微微上扬的嘴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幕似曾相似。记忆中,似乎也常常坐在一个人的床边,陪伴对方入睡。柳玄笑了笑,情不自禁地轻拂他的脸庞。 就连皮肤都和姑娘一般的细緻呢。 虽然是如此轻浮的动作,但此刻的柳玄却彷彿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般,只是玩笑似地摸着,没有其他意思。 忽然顾溰动了一下,柳玄赶紧收回手,再轻轻帮对方盖上棉被,便准备和衣就寝了。 感觉有人摸着自己的脸,顾溰一怔,心里暗骂:好大的胆子!可是这隻手却无比轻柔,让他不会有不适的感觉。虽然只是摸脸颊,他的心却无法控制地狂跳。幸好,对方很快便离开了,还温柔地替他盖上棉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对不起。」他在心中道。心底深处有一块很痛很痛,他咬着牙,努力挥去这个奇怪的感受。 2-3 翌日,不知是前一晚太累,抑或是因为没人前来喊他们,二人竟到将近午时才起床。 阳光洒在脸上,顾溰蹙了蹙眉,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惊醒:「这、这么晚了!」 「什么?再睡一会儿就好……」柳玄迷迷糊糊的咕噥,转过身继续睡。 顾溰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午时了,起床了。」 「什么?」柳玄立刻翻身下床,却因动作太突然而跌在地上。「哎呀,疼疼疼。」 顾溰忍住想嘲笑他的衝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位女子端着一盘食物,交给二人。离去前,极为嫵媚地朝柳玄拋了个媚眼,顾溰的脸霎时蒙上一层冰霜。 没有平时习惯的米饭,只有几块麵包。一旁放着两大盘猪肉,烤得外皮酥脆再淋上酱汁,散发阵阵香气。 柳玄切了一块猪肉。「好吃!」 和他同步吃下的顾溰却露出鄙夷的表情,「又乾又硬,真难吃。」 柳玄:「……」这人是存心和他作对的! 顾溰将猪肉推开,勉为其难的啃着麵包,朝柳玄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柳玄霎时觉得毛骨悚然。这人是不是睡觉睡到脑子坏了?为什么会带着这种表情看着别人吃饭?而且这肉明明就很好吃呀!顾溰这个人真是太娇生惯养了!柳玄腹诽。 柳玄默默地扫完自己的盘中食物,又将魔爪伸到顾溰的上面,半晌,只剩下两个乾净的盘子。 顾溰不可置信地瞪着柳玄。这傢伙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记得从前他吃很少的啊! 在房间也待得够久了,二人走出房门,到皇宫中央的大草地。已有数十人在那里了。有的人对着箭靶练习射箭、有的人则是拿着剑对稻草紥的假人又劈又砍、有的人则是自己练习法术。果真就如当时那个小女孩所言,没有固定的操练时间,得自己练习,他们只管最后的成果。 二人走向前。其中一人挺直腰桿,拉满弓,「嗖--」正中红心。 「好箭法!」柳玄拍手道。 那人放下弓,招呼道:「你们是新来的?」 柳玄上前,恭敬地行礼。「你好,在下敝姓柳,单字玄。」 对方并没有回礼,反而哈哈一笑。「你好阿。我是洛霜,三个月前入伍的。明日就是验收日了,所以大伙儿才加紧练习。不过不打紧的,你们才刚到,不必验收。」 这时,站在洛霜旁边的少年也凑向前。「你们好,我是韩凌。你们在这要好好练习啊,尤其是想到前线打仗的话,更要努力。只有将军的许可,才能到战场上的。」少年的眼神流露着嚮往。 洛霜笑了笑,「这个韩凌啊,一直念念不忘着上战场。将军也说了,只要这次检核通过,他就可以去了。」 韩凌脸上全是隐藏不住的骄傲。「听说现在咱们处于优势,那些天界的废物一直节节败退呢。我当然想尽快去啊,或许还能得几颗人头,立点功。」 「那我也真想早点去……」 眼看这两人将话题扯远,无法套出讯息,顾溰连忙打岔:「我们平时只能在这里练习?」 「唔,是啊。」洛霜一怔,「你们怕是刚到魔界吧。告诉你们,这城堡除了一楼外,其他地方都不可以随便去的,这是禁忌。」 柳玄和顾溰交换一个眼神。 韩凌也插嘴道:「听说二楼以上全是魔界高层的人的居住地,还藏着许多宝贝。不过,法律是严禁一般人去的。在上头迷路还算小事啊,如果被发现……可就完蛋了。」 「可不是吗?所以啊……」洛霜拍了拍柳玄的肩,「别乱跑了,好奇心可是能杀死猫的。现在,来练习一下吧。你们可幸运了,这韩凌射箭射的极好,剑术也是一流的,你们可以请他指教一番啊。」 「我、我们还是……」 韩凌打断。「柳玄,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来,我来看看你的剑术。告诉你,我生前费了很多心思在鑽研剑术呢!今日是我心情好,要是平时我可不会轻易与他人切磋的。」 柳玄暗暗道:老兄你别突然心血来潮好吗?你想比试,我可不想啊! 见韩凌完全不容拒绝的神情,他只能紧张地回头寻求顾溰的帮忙,谁知,对方只回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唉,这年头,好兄弟都不能信了。柳玄硬者头皮拾起韩凌递来的剑的剑。还未站定,韩凌已一剑刺来,他赶紧往后一跳,险些被刺中。又一剑刺来,柳玄举剑相迎。 「你资质还挺不错嘛!」韩凌道,攻势更加猛烈。 双方交手了几回,柳玄只觉得四肢都如铅块般笨重,几次险些被击中。他不禁叹息,自己真的在天界安逸久了,又成天埋首于研究药材,多久没有拾起剑了。 「哐啷」一声,韩凌的剑飞出,在空中呈现一个完美的弧度,落在草地。 柳玄怔怔地看着他。不只柳玄,韩凌同样也不可置信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手,顾溰的下巴掉下来,洛霜的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 「咳,好、好了吧。」柳玄轻咳。 韩凌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柳玄无奈,我也是近几十年来第一次拿剑,哪知道突然一击你的剑就飞了! 这时顾溰也终于大发慈悲的上前拉着他的手。「我想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先走啦。」逃命似的离开现场。 洛霜仍怔怔地瞪着二人,韩凌的嘴角却勾了勾。 顾溰拉着柳玄拐入一个没人的房间,确认隐去身形后,才踏出房间,在皇宫中乱逛。 「他方才说二楼不可以上去,不如我们直接到二楼去看看?」顾溰提议。 「好。」顺着长廊一直走,便在左侧找到了楼梯。正如韩凌所言,这皇宫真如迷宫一般,到处都是长廊,才走这么一阵柳玄都感到有些晕头转向了。幸亏木製阶梯上铺着暗红色地毯,消去了脚步声,不然二人的隐身就没有意义了。 二楼也是一条条相连的长廊,二人直直向前走。右侧是一排窗户,可以俯视中央草地,左侧则是一间间房间。 第一间放满了中式瓷器。有花瓶、碗盘,琳琅满目,但不见任何人,兴许是间储藏室。 第二间摆满各式药材,层层堆叠,是会令柳玄这种习医之人双目放光,待在里面好几个时辰也不愿出来的地方。顾溰就这么站在房间门口,嫌弃地看着柳玄如小孩子般窜上窜下,一边发出惊叹,完全把正事拋诸脑后。 「好了?」顾溰就这么罚站了小半个时辰,柳玄才尽兴地回到他身边。见他满足的神情,显示得到了多少战利品。「拿完了?」 后者完全没有一丝偷东西的羞愧,还大方地表示:「好了。你知道吗?这里竟有我从前煞费苦心也得不到的珍稀药草!我拿了足足五斤回去。那些药草的用处可广了,许多的解毒剂没有他们便没有功效,我一直在想去哪儿才找的到,原来要到魔界啊……看来这趟也算值得了,你说是不是?还有那个药草……」柳玄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了一大串。 那问题来了,你可能会想,这么多药材要收哪儿?天界有种独特的术法,仙人们可以创造一个魔法空间,类似可以随身携带的储藏室。随时可以放东西进去,也可以随时拿出来,非常方便。且除了本人外,其他人是无法取得他人「空间」里的东西。 顾溰打断:「没有任何禁制?」 柳玄耸肩。「没有。我有探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既如此,顾溰只能点头。毕竟,柳玄也是个谨慎的人,断然不会因兴奋而失去警觉。说也奇怪,既然二楼为禁地,为何没有任何禁制,想拿便拿? 顾溰瞥见柳玄着迷似的环顾房间。为了不让自己再等半个时辰,顾溰直接拽着他的衣领,粗暴地拖出去。 2-4 第三间房间则是摆着瓶瓶罐罐,不知作什么用途的药水。原先任凭顾溰拖着自己的柳玄倏地瞪大双眼,如脱韁野马般奔向前一探究竟。 顾溰:「……」他终于发现习医之人的可怕了!若不是担心这廝看的太入迷连有人来了都不晓得,他早就拋弃他,自己去找寻资料了,哪可能站在这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柳玄才回来拉了拉他的衣袖。「我满足了,走吧。」 顾溰上下打量他,面露讶异,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满足了。 柳玄低声道:「没有禁制,我怀疑有诈。而且……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确实,一般皇宫中通常会有侍卫巡逻。而这里别说侍卫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甚至连防盗禁制或结界都没有,未免也太过奇怪了! 「确实。」顾溰道。「兴许是魔界没什么在管理吧,所以也不需这些。」 「是吗?原本不是说,二楼是禁地?」柳玄扬起一边的眉毛。「罢了,到下一间看看。」 下一间房间,是兵器室。墙壁、玻璃製的橱柜中全掛满各式武器。有刀、剑、匕首、弓……,琳琅满目。饶是柳玄这种平时对刀剑不甚感兴趣的人,此刻也拿起一把匕首,欣赏上头的花纹。 「你对这个有兴趣?」顾溰走到他的旁边,「拿着防身吧。」 「你不挑个一把称手的来防身吗?」 顾溰笑了笑,脸上的小酒窝浮现。「不必,我用的称手的武器不过那两把。你忘了吗?」 其实,天界的武神通常没有固定的武器,几乎都是使用术法,或是偶然拾获一些上品灵器或是称手的便会拿来使用。并不会是非某把剑不用,也没有「人在剑在」的情操。所以,只要是武神,通常有一个自己的兵器库也是正常的,他们会将四处游歷所得的战利品收藏于此。拿兵器库作比较,也是武神间经常发生的事。不过,对于这点,顾溰就是当中的异类了。他的武器只有一把甚为普通的匕首,和一把长剑而已。 「走吧,咱们别再这儿花太多时间了。」顾溰道:「不知道下一间是什么……」 当二人踏入房间时,双双怔住了。这间房间全掛满了画,有男有女,有的身穿汉服、有的则是穿着华丽的中古欧洲长裙、有的全副武装……。每幅画中的主角也全都不同,有的是妈妈抱着孩子、有的是全家人享受天伦之乐,还有一个是贵族妇女慵懒地斜倚在躺椅上,啜饮这饮料。 忽然,一幅画吸引了柳玄的目光。一位妇女坐在床边,身上的穿着是昂贵的丝织品,兴许是官员的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一头黑发凌乱,身上同样也穿着丝製衣袍。他伸手紧拽母亲的衣领,而妇人则温柔地望着他。而床边站着另一个小男孩,他身上穿的粗布麻衣,还有几块补丁,和母子的衣着形成极大的对比。这个小男孩的头发是罕见的银色,比那月光更为柔美。小男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再加上脸颊上的酒窝,愈显得可爱。 不知为何,柳玄觉得这名妇人的容貌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这是一名富家夫人,他又如何见过? 见柳玄在画前驻足许久,站在门口的顾溰嘴角微微一勾,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你喜欢这幅?」 望着顾溰的侧脸,再看看画中的银发男孩,愈觉得二者极为相似。 「你见过这幅画?」柳玄的声音有些颤抖。 顾溰将手负在背后。「没有。你想多了。我们到下间房吧。」伸手就想拉柳玄。 「不,我还想……」 几阵脚步声传来,一行人出现,将门口堵住。为首的是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一头红发如红宝石般璀璨,额头戴着银环,身上穿着一袭红色长裙。 「殿下,抓到了。」站在柳玄身后的顾溰道。他的声音比平常更为低沉。 柳玄全身一僵。中计了!他的脑中只有这个想法。 怪不得方才他觉得顾溰格外奇怪!分明是同时进到这间房,为何当时柳玄专心看画时,已经在房中的顾溰会跑到门口,还彷彿变了个人似的想将他带走。估计……估计是方才顾溰察觉门外有异,又不想打扰柳玄便独自出去查看,然后就被捉住了! 他机械般地转身。果然,银发缓缓转黑,眼眸转为红色,眼神带着一丝嘲讽。他抬起头,得意洋洋地望着柳玄。这人是-- 「做得好,韩凌。」小女孩笑着说,声音如铃鐺般清脆。 「哼,既然被发现了,就跟我们走吧。」韩凌的声音冰冷。「你要自己走呢?还是我把你拖走?我相信你一定比另一个还聪明……」 「顾溰?顾溰被你们带到那里去了?」柳玄激动地拽住韩凌的衣领。他方才心神大乱,根本没来得及想到这点。 「我们这不就要带你去见他了吗?急什么?」小女孩开口:「若是再拖一下……没准等下见到他时少了条胳膊或腿。」 没其他选择,柳玄只得乖乖向前。她带着胜利的笑容,身后的一群魔族将他团团围住,后面还有一个韩凌手持长剑对准他。 原先以为皇宫中只有一条长廊,没想到是柳玄低估了魔族。走过一条条长廊,再穿梭于一间间房间。若不是有人带路,只怕早已迷失在之中了。 最后,走入一间极为气派的大厅。小女孩端坐在王座,右手一扬,柳玄立刻被五花大绑。 「欢迎来到魔界。」她微微一笑,「这儿才是真正的魔界,外面那些只是一般平民所居之地,根本称不上是魔界。对了,我是夜凌嫣。」 这名字一出,柳玄便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了。夜凌嫣何许人也?当今魔界之王夜凌殤的亲妹妹。眼下她的哥哥不在,整个魔界都归她所管。而这位魔族公主,传出的都是「骄纵任性」、「心狠手辣」等等的形容词,怕是今日没这么容易脱逃了。 但柳玄也万万没想到,这魔界公主竟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若非眼神中带着带着一丝杀气,身上的衣着又不同于一般人,额头上的银环还镶着各式宝石,柳玄差点以为是魔族随便派一个人来忽悠他的。 「别这么害怕嘛。」纯真的声音再加上无邪的笑容,柳玄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你的顾溰,晚点就来了。在那之前,咱们好好聊一聊?」 「你为什么是这副模样?」柳玄脱口而出。 夜凌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啊?对我们魔族来说,小孩子的模样是我们力量最大的时候啊。而且,这不就能让人更容易放下戒心?」她嘻嘻一笑,「如果你想看我原本的模样,也是可以的喔。」 一阵红雾包覆着她。原先站的位置,此刻站着一位十七、八岁少女,黑色的纱裙上还缀着几颗小水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的容貌脱去了稚嫩,多了几分冷傲。 「如何?」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顾、顾溰在、在哪里?」柳玄结结巴巴的问,忽视她的问题。 「这个我就要说了,你们当我们魔族瞎了吗?两个人在咱们家中晃来晃去还拿了这么多东西,你当我们完全不知情?幸好我早派韩凌到军队中替我查看,也在你们离开的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她收敛起笑容,「当你们一到二楼,我就知道了。怎么样,喜不喜欢我送的礼物?那些药材我有很多,你儘管拿。至于你方才问那个顾溰,在你看画看得入神时,他听到我们在外头的声音,便先出来了。这不,被我们抓个正着。只能说,你实在太过专注了,连那点声音都没听见。」 柳玄正欲开口,夜凌嫣又道:「你肯定想问,为什么要派韩凌到军队中?咱们军队平时是没有管理的,像你们这种混入军队打探消息的人也不少,所以就派一个人当卧底来将你们这些人揪出。不过,你这人也挺厉害,韩凌是我的表弟,剑法在魔界可是数一数二的,竟能被你这个……医师打败,佩服佩服。」 柳玄生硬地道:「过奖了。」 这时,同样也被五花大绑的顾溰被带入大厅。那名侍卫彷彿放麻布袋般「碰!」一声将顾溰摔在地上。 「顾溰!」柳玄大喊。 「唔唔唔唔。」顾溰抬头,正欲对魔族一阵破口大骂,无奈他的嘴已被封住。 见他这狼狈的模样,夜凌嫣哈哈大笑。「哈哈,你不是天界武神吗?如果素质都和你一样,嘖嘖……」笑了一阵,她忽然换上严肃的神情。「既然人都到齐了,你们也该为在城堡中乱逛还偷取东西付出代价了。今日我心情好,就把你们送去凡间好了。对了,你方才不是对那幅画很有兴趣吗?那就让你们去见见她吧!」 未等二人开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柳玄,用力按住他的灵脉。 「啊啊啊啊--」丰沛的力量忽然迅速流失,柳玄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如一个凡人一般,没有一丝灵力。 「唔唔唔唔--」顾溰奋力挣扎,却也同样被夜凌嫣封住灵脉。 「好了,带走吧。」夜凌嫣拍拍手,对二人露出胜利的表情。 彷彿嫌二人不够惨似的,上前的侍卫用力地在他的头上一敲,柳玄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三、情何方-1 天界,大殿。 「你们听说了吗?顾溰和柳玄竟被魔族锁了灵脉,将他们带到凡间,真是岂有此理!」 「谁不知道这魔族只会使用些小伎俩!真是委屈二人了。」 「天帝不能救他们吗?就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哎你不懂,现在战争都开打了,天帝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哪有心思去帮他们?说难听点,这根本他们咎由自取啊……他们自己太大意了,能怪谁?」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今日天帝将我们召来,没准是要我们去帮他们的。而且,那魔界就喜欢暗地里搞些事情,要怎么防?」 一大早,眾仙三三两两的聚成一群又一群,全都在谈论顾溰和柳玄。 「咳咳。」天帝大声清了清喉咙,乱哄哄的大殿瞬间静默。眾人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紧绷着脸,等待天帝接下来的决策。「想必诸位也得知了,顾溰和柳玄一时不慎,遭魔族捉住,现在已被锁住灵脉,在凡间的一处贫民窟。不过,二人在此次任务中,不仅没有阻止魔界发动战争,也没有探听到战报。所以,朕不会去救他们,能不能恢復灵力,就得看他们的造化,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惩罚。」语气不带一丝情绪。 「陛下,等等--」苏陌忽然站出,眾人惊诧地望着他。「他们还没前往魔界之前,战争不是早已开打了吗?这--并不是他们的疏忽吧?」 天帝的脸色瞬间黑了黑。眾人纷纷在心中为苏陌祈福。 其实,这是个公开的祕密,但没人胆敢当着天帝的面说出。天界和魔界本来就不安定,几乎是三天一小斗,五年一大战,时不时便传出有天界仙人和魔族起衝突的事情。即便如此,双方还是不会轻易地宣战,毕竟因为战争会耗费大量的物资与人力。但这次,因为天界不满魔族时时跑到凡界,担忧其会趁机宣扬魔族的入世之道,使得人们会弃天界的清心之道,最后让仙族的领地丧失,所有才单方面向魔族宣战。当时天帝要顾溰和柳玄但魔界,美其名是要二人去探查魔族是否想叛乱,但事实上,战争早已开打了,所谓「探查」,事实上是要他们去搜集军情。 说二人的任务失败了,其实,从一开始发下任务时,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这根本就是挖了个大坑,再推着顾溰与柳玄跳下去。 「苏陌,正好你来了。朕正欲找个人带兵到前线,那就是你了。」 他一怔。「啊?」 天帝有些不耐烦地道:「带兵,去前线。懂吗?」 几颗汗珠自额头滑落。「是,臣遵旨。」 这分明是惩罚。苏陌只是一名琴师,不是武神,更从未阅读过兵书,哪会带兵打仗?其他仙人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敢再看他,深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墨疏,你带兵到玄陵镇。羽霜,你带兵到……」接着,天帝喊了几名武神到各地驻扎。「其馀人等,可以退下了。」眾人纷纷松了口气。 「记住,此场战役,我们必须给那些魔族一点顏色瞧瞧。」 柳玄在一阵疼痛中醒来。他按着自己的头,环顾四周。 他们被带到一间破屋子里,地板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碎裂的木头,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而整间屋子,除了此刻躺着的床,和一个已经四分五裂,估计曾是桌子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 「醒了?」这时,顾溰踏入屋子。「你睡了整整两天。」 「这里是哪里?」 「我方才问过了。这里是玄陵城。好消息是,这个城是修习清心之道的,是咱们的地盘,没有魔族的人。坏消息是,我们没有灵力,也没有钱。」 天界和魔界,是依靠凡人的信仰而得到管辖权。例如此镇修习清心之道,信仰天界各仙,那么天界便能将其视为领地。天帝派人到此驻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战场自然不可能在天界或魔界,当然就是落在二者之间的凡界。所以每每发生战争,凡人也会受其所害。 「若我们走上街告诉眾人咱们的仙人,会不会有人愿意保护我们?」柳玄异想天开地道。 顾溰翻了个白眼,道:「想得美!」 闻言,柳玄也只能叹息道:「莫非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到灵力恢復吗?」 顾溰眼神一亮。「灵力可以恢復?」 「这又不是彻底废去灵力!魔族他们也没有这种能耐。只是暂时锁住灵脉,十天半个月后,就会慢慢解开了。」柳玄想下床,却因躺了太久而四肢僵硬,差点整个人摔下床。幸亏顾溰眼明手快,奔向前扶住他。 「我还听说,这里--」这时,门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衝入房中,将门口堵住,几把刀指着他们。 「有很多帮派会抓无力反抗的人,卖去有钱人家当下人。」顾溰低声地将下半句话接完。 「聊什么呢?还不乖乖跟大爷走!」见顾溰还在说话,为首的大汉粗声粗气地骂道。 没了法力,二人也只能任人宰割。柳玄彷彿木偶般,让他们给自己綑上绳索。确认都綑好后,将二人拖出去,门外已站着几个同样也是被綑住双手的人。几乎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每个都感觉有些营养不良、弱不禁风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估计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几个大汉骑着马,赶动物似的拿鞭子驱赶他们向前。若有人脚步慢了,立刻遭到一顿毒打。 柳玄望着蓝天,无奈地叹道,这几天究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一下子被派到魔界去做没人想接的任务,一下子又被魔族的人扔来凡间,现在还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唉。 一行人穿过隐密的巷子,停在一幢漆成红色、三层楼高的建筑前。虽然是白天,但仍从窗户中透出隐隐烛光,几阵鶯声笑语传出。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柳玄的脸色白了一阵。这行人要将他们卖到这里?他是个男人!他可不想去迎合那些口味独特的人! 同行的几个姑娘害怕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浑身颤抖地想躲到同伴身后。 「咿呀--」宛如死亡的宣判,木门缓缓地推开。一个老鴇踏着莲步走出,朝着为首的大汉投射极为嫵媚的眼神。视觉衝击之大,令同为男人的柳玄都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带走了所有的姑娘,大汉推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又穿过几条巷子,最后停在一幢气派的大房子前。一个管家样子的人出来迎接。他和为首的壮汉相视一眼,微微地点头,看来已交易过多次。 管家负着手,从每个人面前走过。上下打量每一个人,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当他停在柳玄面前,自头顶到脚底全都仔细看过,柳玄忽然觉得自己被当成一项货物,在买家面前被仔细检查。 这种被羞辱感,是他有生之年,从未感受到的。要不是自己没有法力、也没有力气反抗,早就将这些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了。 「就这两个吧。」管家指着顾溰和柳玄。 被选中至少有个好处,就是有人前来将捆绑他们的绳索解开,接着,他们便随着管家走入屋内。 「碰!」一声地关上门,柳玄却有种关上的是牢笼门的错觉。 「从今天起,你们就在这里做事。」毫无意外地,被带到的地方,一定是大家都不愿去的地方。所以,当他们停在茅厕前,柳玄已经麻木了。「每日早晨都会有人将便盆拿来,你们不仅要倒乾净,还要清洗一次,并擦乾净,听到没?」 柳玄一副快晕倒的模样,倒是顾溰冷静地鞠躬。「是。」 管家带着他们到别院,其中一间房间是个大通舖。「你们今后就住这里。每日寅时必须起床,你们的工作只须清扫茅厕,已经很轻松了。所以千万不许偷懒,听到没?」 「是。」顾溰毕恭毕敬的模样,实在叫柳玄大开眼界。 「还不快去做事?」柳玄只得慢吞吞地跟在顾溰背后,走向茅厕。 「呕呕--」才打开门,柳玄便感到一股反胃,立刻夺门而出。 反观顾溰却默默地拾起器具,开始拚命地清扫,柳玄也不好一直在旁边偷懒,只好憋住气,走进去见了里头的景象,又是一阵反胃。 「凭什么叫我们在这里工作啊!那个夜凌嫣,最好这辈子都别让我再遇到你,我一定把这粪倒在你头上!还有那个管家,去你的,你的心啊肺啊是全被狗吃了吗?扫茅厕扫茅厕,不就是挑粪吗?这官员还是商人你们有没有整洁观念啊!臭死了!我诅咒你啊,若你是官员,最好早日得罪皇帝被抄家,如果是商人,最好生意失败滚出这里吧!」生性好洁的柳玄哪承受的住,没工作几下便将夜凌嫣和这个宅子的人尽数问候一遍。 闻言,顾溰失笑。这柳玄,果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 反观顾溰,做同样的工作,他却少出埋怨,反而尽力地帮柳玄做。 「顾溰,你怎么忍受的?」见顾溰埋头苦干,柳玄奇道。 3-2 「小时候家里穷,所以也曾去过有钱人家当僕役。」顾溰淡淡地道。 柳玄盯着他。谁能想到,这看起来仙气飘飘,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顾溰,从小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 「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生活?」柳玄试探地问。 顾溰手中的动作一滞,低头盯着地板,不敢直视柳玄。声音有些闷闷地道:「当时我八岁,爹被徵调去当兵,娘只得带着我和哥哥到一名富商家中做点活,补贴家计。富商家中的夫人见我们孤苦无依,便留我们在宅中,还多给娘一些活做。当时富商家中的小公子待我很好,因不忍心看我日日做些粗话,便让我成为他的伴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被逐了出去,便……便流亡街头,后来遇上师父,才踏上修炼之途。」 「我很抱歉。」柳玄没料到顾溰过着的竟是这种生活。他的儿时记忆已模糊不清,不过他仍记得自己从小是被爹娘捧在掌心,没吃过什么苦,甚至觉得在天界的同僚从前过着的都是和他一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顾溰勉强笑了笑,道:「这非你的错,何必道歉?好啦,清扫的差不多了,你到外面等我吧。」 柳玄依言踏出茅厕。深吸一大口新鲜空气,感受外面的鸟语花香。在里面待这么久,他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差点窒息! 不知为何,柳玄觉得今日的顾溰较以往有从前的模样了,甚至……更加温柔了。 大约一刻鐘后,顾溰走出来,伸了伸懒腰,道:「好了。」 天色已渐暗,还飘起了小雪。柳玄伸手接起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中缓缓融化。「好久没看到雪了。」 顾溰也抬起头,望着那不停落下雪花的天空。雪花落下,沾上他的头发。不知为何,柳玄觉得这幕似乎似曾相似。曾经也有一个人,陪他站在雪中,听他埋怨。 「是啊。」顾溰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又有几分悵惘。「我不是说过,小时候曾在富商家中当僕役?那个小公子曾找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弄得全身溼答答的,还受了风寒,遭夫人一顿骂。不过呀……自从我离开后,就不知他过得如何了。」 「那个小公子……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 顾溰笑了,神采飞扬地道:「是啊!他非常照顾我,有什么事都会护在我面前,不让我吃一点亏。还告诉我一些很新奇的东西,如果没有他,我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些有趣的事情了……」 柳玄喃喃道:「真好……」他心中忽然有股酸酸的感觉,但也说不上这是什么情绪。 这时,肚子忽然「咕嚕」一声巨响,他尷尬地低头,顾溰则是好心地装作没听见。 这时,彷彿是救星一般,一个僕役装扮的人经过,见二人面生,便道:「你们是新来的吧!这儿直走再右拐就是食堂了,已经开饭了。」 待他离去后,柳玄自嘲道:「我居然会有一日沦落到此等地步,饿到还要有人说开饭才能吃。」 从小柳玄身在富家,一向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都以为食物是天上掉下来的,直到年纪稍长才知晓米饭是得辛勤工作后才有的。平时更是不可能挨饿的,只要喊一声便有侍女僕役送上糕点吃食。后来上山拜师,辟穀后除了偶尔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偷溜下山吃东西外,也不曾落魄的此等地步。 只能说,柳玄是天生命好,不曾吃过什么苦。若非这次经歷,怕是一辈子都不懂人间疾苦了。 满心欢喜地走到食堂,看到菜色后,脸瞬间垮了下来。盘子上只有两颗馒头,一碗稀得不见几粒米的白粥和一些糊成一团,有白有绿还有黑,简直就像厨馀的配菜。 他们拿起晚饭坐到屋簷下吃。柳玄直接将白粥置于一旁,拿起馒头啃了几口,鄙夷道:「真难吃!」 反观顾溰,则是泰然自若地喝着白粥,无奈地道:「你也将就些,这里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吃了。」 柳玄明知这一点,但看着这又硬又乾的馒头,实在入不了口。再望向顾溰,一碗白粥就这么见了底,奇道:「你怎么吃得了这种东西?」 「家里穷,吃不起米饭,有粥就不错了。」顾溰冷声道。 柳玄不敢再问下去了。再继续说,就完全显现他的不食人间烟火。而且见顾溰的神色,像是不想再想起从前的回忆了。 「顾溰,你觉得……我们现在就只能任命的在这里工作吗?」柳玄喃喃道。 顾溰叹息。「怕是只能如此了。我们没有法力,逃出去肯定会被捉住,更反抗不了。只能等法力恢復再作打算了。」 「我还没累死,估计会先饿死!」柳玄叹了一口气。 顾溰没有答腔,拿起柳玄的碗,胡乱地扫入口中,道:「别想那么多了。回去歇息吧,雪愈来愈大了。」 柳玄望向天际。方才只是点点雪花,现在却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直落,地上也积了薄薄一层的雪。他打了个哆嗦,拉了拉外衣,开始埋怨这魔界可真狠毒,把人丢来凡界还要扒走人家的衣服。此刻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外衣,连件衬衣都没! 顾溰默默地将柳玄吃剩的盘子收好,道:「走吧。」在风雪中缓缓走向卧房。 见到那个大通舖,柳玄又炸了:「还要自己铺床?没有床垫?大家一起睡?」他自小便是睡在柔软的床上,还是一人独佔一间房,从未有过要几十个人挤一间房的情景。 听见他的埋怨,顾溰没有答腔,静静地从柜子中抱出垫被和棉被,帮柳玄铺床。身为一个下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床垫的,有一条垫被就该偷笑了。柳玄望着那条全是补丁,还散发着一股霉味的薄被,有些不知所措。 从未睡过如此硬的地板,柳玄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但身旁的顾溰已沉沉入睡,他也不好打扰人家。 连枕头也没有,他只得将手枕在脑后。望向天花板,他开始回想儿时的事情。 不知为何,绞尽脑汁也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记得他似乎有个弟弟,二人感情极好。可是他却忘记二人曾一起做了什么、说过什么,甚至……连他的长相也是模糊的。 为什么会如此?他自詡能过目不忘,记忆力极好。既然是对他十分重要之人,为什么会遗忘? 也许是一整天折腾的累了,他竟这样在思索中模模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忽然躺到一个柔软的床垫上,柳玄心道,莫非是有人将他们救走了?但眼皮却有千斤重似的,睁都睁不开。他翻了身,觉得此刻的自己有如襁褓中的婴儿,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即便外面下着大雪却一点也不冷。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翌日,他是被吓醒的。甫至寅时,冷不防传来一声锣响,五脏六腑俱是一震。他倏地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顾溰的睡顏! 什么柔软的床垫?此刻他竟以一种猥琐的姿势趴在顾溰身上。双腿跨在他的身体两侧,头就枕在他的胸膛上,还随之上下起伏。而顾溰的手竟这么环绕住他,让他紧紧地贴着自己。 柳玄连掐死自己的想法都有了。更糟的是,顾溰此时缓缓地睁眼。 「对对对对不起。」柳玄直接滚到地板上。顾溰揉了揉太阳穴,道:「无事,你还好吗?」 「喂,那边的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外头立刻传来骂声,二人只得赶紧梳洗一番前去工作。 一路上,柳玄脑中满是方才的画面。顾溰将来可是要娶妻的,自己怎么能这样玷污他呢?而且,自己还是个男的! 想得太入神,柳玄差点一脚踏入茅坑,幸亏顾溰眼明手快地拉住他。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顾溰无奈:「柳玄,真的没事,没想那么多。要不,你出去歇息吧!交给我。」 柳玄竟这么依言走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浆糊,除了懊悔自己所做外,还有一种尘封已久的记忆即将破出的感觉。好像即将想起什么事情,却总有一道薄纱横在那,无法看清。 他头痛欲裂,努力想将这份奇怪的感受从脑中挥去。 「唉呦,在这偷懒啊?」此时,一位也是僕役装扮的人见柳玄站在茅厕外无所事事,看得心烦,便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道:「正好,咱们正缺人手呢,过来。」 「做什么?随便抓别人做什么?」见一个陌生人不由分说就将柳玄拖走,顾溰急忙奔出,指着对方的鼻子骂。 对方瞇起眼,昂起下巴,不悦地道:「你这新来的脾气可坏了啊!莫非皮痒了不成?老子我看这个人间得慌,要他做事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了?」 顾溰攥紧拳头,无奈没有法力伴身,他也不敢贸然向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柳玄被带走。 「喂喂喂喂,你要把我带去哪?」被人无情拽走的柳玄紧张地问。「你揪到我的头发了啊,疼疼疼--」 在顾溰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脏碗盘,和一盆清水。那人将柳玄一丢,又引起他「唉呦」一声。「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这些碗没洗完就别吃饭了!」 每个盘子全都油腻腻的,还残留着菜渣和酱汁,甚至还有一些骨头、吃剩的肉等等,柳玄看得差点没晕过去。 碍于那个人死死盯着,柳玄只得慢吞吞地蹲下,努力无视上头的油渍,奋力的洗刷着。 不知道天界是否已经知道他们被魔族封了法力,还来凡界受苦呢?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柳玄想的出神,直到「哐啷」一声将他拉回现实。 一个瓷盘在他的脚下摔成碎片。几个碎块弹到他的脚上,划出一小丝血痕。 听到声响,几个人团团将他围住,指着他就是一顿骂。 「你竟敢摔破盘子!你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瓷器吗?你赔得起吗?」 那不过是个普通盘子,一个几文钱就有了,哪有多珍贵!柳玄在心中吐槽道。 「笨手奔脚的!要是管家大人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管家也闻声赶来,见他干的好事,指着他破口大骂:「洗个碗也能摔破,你是残废啊!养你这人做什么,根本就是个赔钱货!什么事都做不好,你当你是大爷啊!你跟我来,我一定要好好惩治你!」口水都喷在他的脸上。 已是第三次,柳玄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了位于侧院的房间。 房间十分阴暗,伴随着浓浓的湿气和淡淡的血腥味,看来已有多位「前辈」在此受罚。柳心道:「不会要在这里把我杀了分尸吧?」 幸运的是,没他想得那么糟,却也只好了一点点。管家手持一条长鞭,「啪」一声打在柳玄脚上。 3-3 猝不及防的一鞭,柳玄膝盖一弯,跌在地上,疼的眼角飆出泪水。那管家又是扬起手,一鞭又落在他的背上,力道大得让他往前一扑。他挣扎地想爬起来,管家又是一鞭,将他打回地上。 他胸口上下起伏,几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救命。 救命啊! 顾溰救我! 柳玄的脑中全是这几句话。 「你要做什么?」 听见柳玄被带走了,顾溰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低微了,直直奔向柳玄被带去的小房间。方才押着柳玄的一行人此刻站在房外充当侍卫,见顾溰一个僕役跑来东瞧西瞧的,脸上满满的写着不悦,粗声粗气地重复一次:「你要做什么?」 看不到里头的情景,又一直传来鞭子落在身上的声响,顾溰紧张地双手颤抖,但还是昂首直视那些人。「方才被带进去的那个人,柳玄,我可不可以进去看他?」 「进去看?你当这里是什么?不行!如果你不想一起被打的话就快滚!」 忽然柳玄「唉呦」一声,再伴随几声剧咳,顾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求你们了,他、他会被打死的!让我、我来代替他受罚。」为了柳玄,他将姿态放到最低。 「什么代替不代替的,不行就是不行!」里头的声音消失了,估计是管家要出来了,说话的那位僕役用眼神示意两位同伴,上前就要把顾溰架走。 见状,顾溰也只得按原路回去。途中遇见一名僕役,见他从关押做错事的僕役的房间方向走来,便好心道:「你快去用饭吧!兄弟,我奉劝你,无论那个人与你是什么关係,还是别多管间事的好。」 顾溰拱手,「多谢。」随即走入食堂。 饭食和昨日毫无二致。一样只有两颗馒头,一碗白粥,和一盘黑黑的配菜。今日他没有兴致到外头吃了,随意找个空位便坐了下来。 趁别人不注意时,将馒头包起来,藏在衣服中,心想着晚点带给柳玄吃。 用饭时间也是这些下人们难得的偷间时间,整个食堂闹哄哄的,大伙儿拿了到处乱坐一通,也没人上前阻拦。 「我从来没看过你,新来的?」一个人自动地坐到顾溰身边,见他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你怕是很想家吧?在这里的大家也都是这样来的。年轻人,慢慢的就习惯了。」 顾溰没有答腔,拿着筷子搅了搅那团实在有点像呕吐物的配菜,不仅提不起食慾,反而有些反胃。 见顾溰嫌弃的模样,那人摇摇头,以长辈的口吻道:「年轻人,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呢?想当年我是有一餐没一餐,地上捡到别人吃一半的饼都开心的不得了……而且这儿比外面都好,三餐都会帮我们准备,不像一些大人家喔,一天只让人吃一餐,你说说,那样怎么会有力气工作?而且这里的管家大人,只要将分内事做好便不会为难你的。你来到这里,是福气啊!」 顾溰在心底默默同意对方的前半句话,但听到后半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个人仍不放弃的继续给顾溰洗脑:「年轻人,别用那种哀怨的眼神啊!你要知道,像咱们这种早晚都要被家里卖掉的人,没有沦落到什么南风馆啦,或是送入宫当太监已是万幸了知不知道?」 顾溰心道:「重点是这个吗?」虽然他儿时也是在大户人家中干活,但也从未被刁难。当时屋中的老爷出外做生意,只剩夫人管家。夫人是位温柔的人,虽然母亲算是下人,却一直以礼待之,甚至还让一家三口和他们同桌用餐。 那位小公子很是活泼,第一次见他在庭院打扫便凑上前搭话,甚至后来还向夫人开口让他作伴读。通常贫苦人家的孩子是无法读书的,幸亏有那位小公子,当时的顾溰才得以读书识字。 同样是到大户人家中当僕役,二次的待遇竟是如此天壤之别,顾溰轻轻地叹息。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心头一动,连忙抬头望着那人,佯装不经意地问道:「那个……我初来到此地。不知……老爷姓什么?」 那个人扬起眉毛,道:「哎,你为何连这个都不知道?老爷姓柳,这间宅字据说已传四代了呢!而且……」 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啊……建此宅的老爷在经商时认识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也并非简单人物,她的家族专门在借款给一些商人和农民,事业大得不得了。老爷费了心就要将她娶进门,为了讨好她,竟将自己的长子逐出去,改让她的孩子继承宅子。若不是那名女子,这家族又怎么可能发展如此大?不过,那孩子也是厉害,将这家族又更加发扬光大。你能想像吗?这如此气派的宅子已传了四代!而且至今都还未衰败!」 见顾溰听完后若有所思,只当他是惊讶宅子主人的伟大成就,便道:「年轻人,我知道你一定对此事十分震惊。但这些都是宅子主人的事,有些应该也是其他的编出来的。再说,我们不过是下人,不过是这间宅子的财產。就算换了一个人当家,我们还是得在这里工作。所以,这些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好好工作才是要紧。还有,这东西你要吃不吃?不吃我帮你吃了啊!」 顾溰将盘子推到他面前,起身离开。 「真是谢啦!喂喂,你这就走了,你--」无视对方在后面嚷嚷,顾溰大步踏出食堂,来到寝室的后方。那儿有一棵生的极为高大的槐树,顾溰确认四下无人后,缓缓地爬到树上。 从小他便没少做这种爬树、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的事情。虽然现在没了法术,但身手还在。他轻巧地爬到树上,再顺着树枝爬上屋顶。 宅中的屋顶几乎都是连在一起的,顾溰凭着印象来到关押柳玄的房间。 柳玄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那个管家也太没人性了,不过是打破个盘子,用得着如此吗?抽了他一顿鞭后,还不知去哪儿找来一盆盐水泼在他身上,疼的他差点晕过去。 眼下他一人被关在黑漆漆的房中,全身溼答答的。现在又正逢冬天,白天有阳光还好,入夜后还飘着小雪,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外衣,冷得瑟瑟发抖。 「碰!」一个巨大的东西从窗外摔了进来。柳玄吃力地抬头,才发现是顾溰。 「柳玄,你还好吗?」顾溰三步併作两步地奔向柳玄,见他浑身是血,颤抖地用袖子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跡。 「你……扶我一把。」顾溰搀扶着柳玄,让他靠在柱子上。 顾溰从怀中掏出晚饭的馒头,递给柳玄,道:「吃点东西吧。」 柳玄双手接过馒头,大口大口地啃着。可怜他从小锦衣玉食,估计从未有过如此落魄的处境。 忽然,柳玄盯着吃到一半的馒头,一滴泪水滑落。他低声道:「顾溰,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处,什么都不会,连洗个碗都能摔破。」 顾溰轻轻地搭着他的肩,柔声道:「无事。这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 柳玄「嗯」了一声,安静地啃着馒头。 吃完馒头,正欲将爪子伸到另一个时,顾溰制止道:「明天再吃吧。他明日估计还是不会放你出去了,我得晚上才能带东西给你。」 柳玄依言将馒头包好,收在衣服中。霎时,一阵风吹来,「碰」的一声将顾溰方才进来时推开的窗户关上。 原先房间是黑漆漆一片,但此时,沾满尘灰的蜡烛竟一齐燃起,整间房瞬间灯火通明。 顾溰、柳玄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原先因为阴暗,地上又有些稻草,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此地是柴房。此时仔细一看,右侧是张大床,掛着红色纱幔。一个梳妆台靠在墙上,桌上还摆着一盒胭脂。 --这分明是个女人的闺房! 但除了那两样东西,没有其他装潢,连个柜子都没有,怪不得方才柳玄可以靠在柱子上!一般有一定水准的房屋一定会使用一些家具将梁柱遮掩一下,不然像这样暴露在外,实在有点难看。 柳玄忽然紧紧地拽住顾溰的衣袖,紧张道:「他他他今日说、说这里闹、闹鬼!」 彷彿应证他所言,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回盪在房中。「老爷,您看奴家这样美吗?」「老爷,您这几日怎么没过来奴家这儿?奴家想您想到都无法入眠……」 顾溰倏地起身,任凭柳玄因措手不及而大力后躺。他似乎是撞到了伤口,面容有些扭曲。 「什么东西,还不快出来!」他大喝,警戒地望着四周。 不喊还好,一喊,一个东西从上方落了下来。定眼一看,是一件纱裙,纱裙底下还有一双白皙的脚在离地一尺处晃来晃去。 顺着裙摆缓缓向上,饶是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人,此刻浑身不停颤抖,顾溰甚至有些站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 3-4 柳玄终于可以明白当年那些村民对闹鬼之事如此还怕的原因了。任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遇上了,那还真是死路一条! 眼前的女人双眼爆出,嘴角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鲜血不停地从双目、鼻子、口中流出。见二人害怕的直退,猖狂地大笑:「哈哈哈哈哈!」 女人落到地面,脖子上仍套着白綾。她端详二人,奇道:「之前送来的不都是女人吗?今日怎么变两个男人?」 柳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估计是……让你换个口味?」 女子舔了舔嘴唇,同意道:「也对。你们说,男人的滋味如何呢?」 当她扑过来时,顾溰朝一旁躲开,柳玄也朝另一边滚了几圈,因压到伤口而面部扭曲。 而那个女鬼就这么一头撞在柱子上。 柳玄抽了抽嘴角,这女鬼怕是傻吧!一般而言,鬼是没有实体的,碰不到人,也碰不到物体。且是高阶的鬼才有办法控制人的心神,低阶的只能控制物品,顶多在屋中作作乱,吓吓人而已。而就她方才所言,似乎已吃了几名女子,这才让她有了实体。确切来说,是吃了灵魂,才慢慢有实体。有了实体后,才把剩下的尸体吃掉。 但多数的鬼是不会去吃普通人的灵魂,更不会吃人类的尸体。第一,吃了只能得到实体,还是无法控制人类做事。第二,拥有实体会变得十分笨重,不加练习的话便会像那个女鬼一样。 「你们!」她双目圆睁,鲜血又从她的眼中涌出。 她见顾溰站在一旁,狠狠地瞪着她,再见柳玄坐在地上,因疼痛而面色有些惨白。 她很快地做出了选择。 四肢併用地爬向柳玄,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一人一鬼就这么绕着柱子跑了好几圈。 顾溰:「……」这莫非就是名符其实的鬼抓人? 若不是眼下有要紧事,他早就在一旁欣赏这齣闹剧了。一个鬼在后面气急败坏地狂骂,一个人在前面出言挑衅,还轻巧地绕过柱子让她冷不防撞上去。 顾溰趁女鬼不注意时,奔向那个唯一的梳妆台,希望能有一些东西可以用。幸运地,从最底部的抽屉翻出几张符纸,上头的朱砂都有些褪色了,勉强看出是个平安符。 虽然天界是不齿于使用符咒的,但顾溰曾阅读过几本关于符咒的书籍,简单的驱魔符还是会画的。 他咬破手指,在背后龙飞凤舞地画了张驱鬼符。 这个女鬼的修为颇低,最低阶的驱鬼符应该就可以了。拿着符纸站起来,就看到那女鬼又一头撞在柱子上。 「哈哈哈!你今天撞几次了?头不疼吗?」柳玄在前方出言嘲弄。 女鬼气得七窍生烟,气喘吁吁道:「呼……呼……你给我……站住!」 不知是否恐惧的原因,顾溰觉得此刻的柳玄似乎降到只有三岁的年龄。这不,他朝女鬼扮了个鬼脸,吐出舌头,出言挑衅:「来啊!抓我呀!嘻嘻。」 一人一鬼又追逐起来。柳玄还在前方嚷嚷道:「宝贝儿,来爷这里呀!哎呀呀,看你那小腿儿,怕是迈不动了吧!」 闻言,顾溰的眉尖颤了颤。他以食、中二指捏住符纸,集中精神。 柳玄以眼角馀光瞥见顾溰,后者轻轻地点头。见顾溰似乎准备好了,他又出言拉开女鬼的注意。「你老人家莫非是吊太久脚都硬了?哎,就说了要多运动!你看你,小腹都露出来了!」不得不说,柳玄还真懂要如何激怒一个女人。她闻言面色更加扭曲,活像要将柳玄大卸八块。 「你!要不是老娘几年没动了,你以为……逃得了吗?啊--」冷不防被顾溰拍上那张驱鬼符,当场烟消云散。 顾溰、柳玄:「……」 就这样?这样就结束了? 那女鬼若不是傻,就是蠢了! 二人盯着她消散的位置许久,确认她真的消失后,顾溰开口:「你身上还有伤,先休息吧。」 方才似乎太过惊险,柳玄完全忘了身上的伤。此刻他一提起,便感到火辣辣地疼。 自从女鬼消失,烛火也随之熄灭,房间再度回归黑暗。二人肩并肩地靠在柱子上,柳玄看来是累得有些糊涂了,竟直接将头靠在顾溰的肩上。 「好久没这么玩了!」他感慨。 「你玩的可开心了!若是他人,定会把你和那女鬼当作两小无猜,还追逐嬉戏呢!」顾溰翻了个白眼。 「什么啊!我可是很用心的拉开她的注意力呢!在那儿跑也很累的!」柳玄反驳。 顾溰不再接话,房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柳玄微微抬起头望着顾溰的侧脸。此刻的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神情肃穆。柳玄一晒,顾溰这个人啊!真是愈大愈闷了! 感觉对方看着自己,顾溰微微低头,他连忙将头转正,闭上双眼。 「顾溰,谢谢你。」很轻很轻的一句,却仍逃不过顾溰的耳。他一怔,想看自己是否听错的转头望着柳玄,却发现他已沉沉睡去,估计只是无心的一句梦话吧。 屋下的雪愈下愈大,可屋内相依的二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睡什么呢?还不快起来!」叫醒柳玄的,是好几脚。他模模糊糊地睁眼,一张扭曲的脸由上而下的盯着他。 见他睡得如此香,那管家又是一阵火。抬腿就是一脚,正中昨日的伤口,顾溰痛得眼泪都留了出来。管家冷哼:「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我看你别出来了,就在这好好待着吧。几天以后,再来给你收尸。」 「碰」的一声,屋子又回到黑暗。 柳玄神智不清地想着:「还好顾溰先离开了。」昨夜,他似乎就这么靠在人家的肩膀上睡着了…… 柳玄从窗户望出去,外头依旧飘着小雪。 他将外衣拉了拉,把自己全部盖住。 等等,外衣?他分明只有一件衣服,哪来的外衣? 就着那唯一的光线,他瞇起眼端详盖在身上的衣服。这顏色、沾染在衣服上的气味。这、这不是顾溰的衣服吗? 莫非昨夜顾溰将外衣留给自己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就回去了? 他低头望着那件外衣,不由地勾起一丝微笑。 心底深处觉得暖暖的,又有些甜甜的。 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大约亥时,顾溰又爬窗进来找他了。 「给你。」接过一看,是三个馒头。 「好样的,比昨天还多一块呢。」身上的疼痛减轻不少,柳玄也有间功夫打趣顾溰了。 顾溰见他狼吞虎嚥地吃着,无奈道:「你在这儿偷间一天,我可是扫了整天的茅厕!还有,这些都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只有这些,省着点吃了。」 柳玄对他报以一笑,道:「辛苦你了。」 「给你。」顾溰拋了一个小香囊给他,打开一看,全是些止血的药草。 柳玄抬头,诧异道:「怎么拿到的?」 顾溰在他身旁坐下,道:「我今日偷偷溜入药房取的。我识得的药草不多,只给你取了这些,你就将就些。」 将那个小香囊紧紧地握住,放在胸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顾溰了。 「你身上的伤得早些医治,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带你出去还得背着你!」见柳玄这副模样,顾溰别开脸,冷声道。 柳玄失笑。这人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顾溰估计是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他的心中想法,故意装作恶狠狠地夺过他手中的香囊,道:「我帮你上药。乖,把上衣脱了。」 柳玄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彷彿是个遇到歹徒,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要做、做什么?我我我自己来就、就可以了。」 顾溰嘴角上扬,使他更像一个歹徒。「你的伤口在背部,自己怎么搆的到?你不脱,我就只好帮你了。」 柳玄咬着牙,缓缓地拉下外衣,那表情壮烈地彷彿是要上断头台。外衣轻轻落到地上,坦露出胸膛。因为平时不像顾溰这样的习武之人得经常在太阳下练习,所以皮肤很是白皙,却结实的一点赘肉都没有。他如赴死般闭上眼,趴在地上。 「哎呀,疼疼疼!」当顾溰将药草撒在伤口上时,柳玄疼的几滴泪都流了出来。他哇哇大叫:「顾溰你谋杀啊!轻点啊!」 顾溰「哦」了一声,又将一把草药撒在他的背上。 「疼!疼啊!顾溰算我求你了,轻点!」 若此刻有人经过,八成都要误会的。 终于擦完药了。顾溰取出从药房偷来的绷带,替柳玄包扎。 「吶,顾溰,你说他明天还会如何折磨我?」柳玄将头枕在顾溰腿上,叹道。 顾溰却微微一笑,道:「他明天不会再折磨你了。」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柳玄登时双眼一亮。「为什么?」 顾溰卖关子似的伸出右手,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才道:「我的法力恢復一成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要将你救出去还是绰绰有馀的。你先休息,明日一早再带你出去。」 「是吗?」柳玄拉过他的手,按在脉搏上。确认他所言属实,才道:「你为何这么快就恢復了?这不公平啊!」 「估计是我的灵力比你高,她想封住比较没那么容易。」 柳玄翻了个白眼。虽然顾溰所说并没有错,但就这么低了他一截,任谁也会不高兴。 「对了,顾溰……谢谢你的衣服。」此刻,顾溰的外衣正好好地穿在柳玄身上。 顾溰转头看着他,神情温柔地道:「无事。他们有给我衣服,比魔界给咱们换的暖和多了。咱们明日溜走前,先给你弄一套衣服好了,免得受了风寒。」 柳玄失笑:「我不会受风寒,顶多觉得冷而已。」 顾溰神情严肃。「你现在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寒?没关係,不过是到那个宿舍拿一件衣服,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好啦,时候不早了,你快歇息吧。」 柳玄闭上眼,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什么了。 记忆中,他有个非亲生兄弟,情谊却胜过孪生兄弟的朋友。那个男孩有着一头银发,比母亲送他的银手鍊更漂亮。笑起来时,脸上会有酒窝,很是可爱。他让他成为自己的伴读,每日带着他在家中游泳捉鱼,度过一段童年时光。 他缓缓地睁开眼,顾溰闭着眼,神情肃穆。可是这张脸,却和记忆中的脸缓缓重叠。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溢满泪水。从前都是他照顾着他,没想到,如今竟颠倒过来。 顾溰睁开眼,见柳玄这副模样大惊:「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小……小凯?」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顾溰一怔,迟疑道:「你……想起来了?」 四、缘何起-1 柳玄的爹是个大商人,走遍大江南北做生意。接手的商品举凡丝织品、布匹、茶、酒,或是高档的药材、首饰、狐裘、虎皮等等。不论一般百姓的生活用品,或是高官家中的奢侈品,有半数都经过他的手。不只如此,路上喊得出名字的大餐馆,几乎也是他经营的。 这位富商在当今的第二大城玄陵城有座堪比皇城的大宅子,里头甚至还有一座小湖、假山,专供其赏玩。 当柳玄出生之时,这位富商并无纳妾,只有一个夫人,也只有柳玄一个孩子。这个儿子的到来,让一家开心了许久,对他更是呵护至极,一刻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身旁总是跟着至少五位的侍婢。 从小他就是深居屋中,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便一人担起父母二人的职务,对他的课业颇为严厉,对他的生活却是无比温柔。而父亲每回捎信回府,从不问他的生活状况,一般父亲所关心儿子有没有长高啊、有没有长胖啊,在他的信中从未见过。他所关心的,只有柳玄的课业,例如识字识了多少?四书五经熟了吗?诸如此类。虽然他不在身边,所加诸的压力却不小。 他也因没什么机会离开家门,没有机会认识同龄的人,自然也没什么朋友。平时只要溜到花园逗弄些蚱蜢,或是捉几隻蝴蝶,便会被几个侍婢拎回去,再受母亲一顿骂。日子可以说是乏味至极。 一日,大约巳时便被几个人死死地盯着,硬是要他好好坐在桌前习字。他实在是闷得慌,便趁人离开取午饭时,悄悄地从窗户溜了出去。 在大宅子中乱逛。虽然他自小住在这,但还未曾将整间屋子瞧过一次,也由此可知,这座宅邸是如此大! 不知不觉地到了别院,这里兴许是给下人住的房间。走来走去,皆是侍婢的穿着。此时,见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将扫把扔在地上,坐在一个小鱼池旁,拿着树枝沾着水在地上写字。 大抵是营养不良的关係,男孩很是瘦小,身上的衣袍破破烂烂地,彷彿袋子般套在身上,有些黑黑的污渍,似乎几年没有清洗过。最奇特的是,他的头发竟是银色的,整齐地束在脑后。那头银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比柳玄手上的银鐲子还亮眼。 柳玄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好奇地上前,见地上歪歪斜斜的全是一个「溰」字。 「凯?这是你的名字吗?」十岁的柳玄,还不识得「溰」字,便自以为地将它视作「凯」。 见到有人来了,小男孩惊的站起,手中的树枝「啪」一声落到地上。他怯怯地打量眼前的人,身穿白色衣袍,却是用极佳的布料,头发在脑后束起,插了一支玉製簪子,看来来头不凡。 他的头垂的更低了,以为这人是来责备自己的,小声道:「抱歉。我、我立刻去扫地。」说罢,低着头便要拾起扫把。 见他要走,柳玄连忙拉住他,道:「小凯,没事的,我不是来催你干活的。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我不叫小凯,那是溰……」男孩的声音细如蚊蚋。 一心想找人玩的柳玄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否认,兴冲冲地道:「既然你是这里的人,就来陪我玩吧!不会怎么样的!」 男孩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我……我……娘说了,要我乖乖待在这,不能乱跑。」 柳玄歪着头,疑惑道:「你娘也在这里?」他知道,家中的侍婢是被爹娘卖掉还到这儿来的。既然是被卖了,为何这人的娘也在这? 男孩点点头,道:「是。娘在这里帮忙洗衣和做饭,哥哥去帮忙劈柴做些杂役,我力气小,只能在这里扫地。娘等会应该就会过来了,我得工作了。若是被她发现我偷懒,就会罚我一天不许吃饭。」 柳玄有些不悦的嘟起嘴,闹脾气地道:「工作工作,你这么喜欢工作啊?你就和小荷小莲她们一样,闷死了!」 这个小男孩倒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我不喜欢工作,没人喜欢工作的。只是,工作才有钱拿。为了生活,不喜欢也得做。」 兴许是家中贫苦的缘故,这个男孩竟如此成熟。相较之下,柳玄就是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孩子。 听闻他的回答,正在气头上的柳玄想也不想地道:「你这么缺钱啊?」 他双手抱胸,转身正欲离去,没见到一滴泪珠缓缓地从男孩的眼眶流出。 此时,一个妇女提着裙子慌忙地跑到院子中,东张西望。「顾溰?顾溰,你在哪里?」 这个鱼池位于庭院的角落,妇人此时被一棵桃树挡住,没看到二人。 听见母亲的声音,男孩又垂着头,低声道:「我……我的娘来了,我得走了。对不起。」说罢,缓缓地走向妇人。 柳玄自树后探出头,见妇人双手抱胸,斥责道:「顾溰,方才去哪儿贪玩了?要知道,这份工作是夫人恩赐给我们的,得好好珍惜。我们不做,多的是人想做。懂吗?你父亲不在,如果不努力点如何撑得下去?」 柳玄忽然有些懊悔,感到有些对不起这个男孩。因为自己拉着对方,才害他遭一顿骂;且因自己的不懂事,误会了他。 带着愧疚的心情,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屋。甫踏入前院,便瞧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站在门前。 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顿骂了。 他低头,囁嚅道:「娘。」 出乎意料地,妇人没有发怒,也没有斥责,只是平静道:「你随我来。」 进到屋内,她端坐在椅子上,柳玄则低着头,不敢直视母亲。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只得道:「娘,方才我到别院,看见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小男孩,顾溰。他长得比我矮一些,瘦瘦的,头发是银色的。我……我想要他,可以吗?」 她挑起眉毛。「想要他?」 「不、不是。我想让他来这里当我的伴读,当我的贴身侍从,可以吗?」期待地抬头望着母亲。 望着他良久,看他似乎不是闹着玩的,妇人叹息:「柳玄,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会和他的母亲谈谈,看她是否愿意让顾溰在你这里住下。还有,我会安排他们一家在别院住下。」 「他们没有住在这里?」柳玄一惊。 大部分在宅子中的侍婢都是签了卖身契,除非主子将他们卖掉,否则得永远待在这里的。 「没有,他们只是来做些零工,挣点钱。」妇人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道:「柳玄,我知道你自小没有玩伴,所以希望有人陪你。我想这也是个好机会。多了个人,你们也可以互相琢磨,未尝不是好事。不过,你得好好改你的个性。我希望你将他视为朋友,而非下人,别把你对小荷她们那套对他,可以吗?」 柳玄点头。她温柔地摸着柳玄的头,笑道:「好啦,剩下的娘帮你办。去温书吧。」 她离去后,柳玄兴奋地根本静不下心温书,破天荒地开始收拾房间,甚至还走到隔壁的偏房,拿起扫把扫的乾乾净净,迫不及待明日的到来。 离开柳玄的房间,柳夫人喊来一位侍女。「你到别院去,将那位新来的洗衣妇喊来。」 不消半刻鐘,她被带了过来。她有些侷促不安地道:「夫人,敢问小的是否犯了……」 柳夫人啜了口茶,道:「无事,你坐。此番请你来,自然有事相求。你的儿子,顾溰,今年几岁了?」 「回夫人,犬子今年九岁。」 「很好。我希望他可以成为我的儿子,柳玄的伴读。他们彼此年纪相仿,一起读书也可一同磨礪,你意下如何?」 「小的……小的不敢。犬子他爱玩成性,小的担忧他将拖累少爷的学习。」 柳夫人微微一笑,道:「若你担心的是柳玄的学业,那无妨,那小子可爱玩了,多了个人他更开心,只要让顾溰看着他别做出危险的事便好。若你担忧的是少了个人挣钱,那我便告诉你,若这事成了,我每月给他五两银子,且让你们全家在这里住下。不过,顾溰得在柳玄的偏房住下。」 对当时的平民而言,只要有一两银子,几乎就可供一家三口一个月的温饱。当个伴读便能得五两银子,根本是极上等的待遇! 妇人瞪大眼,惊慌道:「那怎么行?这么多……」 柳夫人动作优雅地端着茶杯,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如何?这个酬劳,你可满意?」 妇人结结巴巴道:「小、小的代犬子谢过夫人和少爷。」接着跪下一拜。 「明日一早便让他到柳玄的凌雪居。好了,你退下吧。」柳夫人摆摆手。 离去之时,妇人心中既担忧自己的儿子是否能担起这样的大任,又有些小小的确幸。生活,终于不会如此困苦了。 4-2 翌日,到了巳时,柳玄好不容易清醒,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漱并更衣后,开门欲唤侍婢替他送早饭。 「小--」一开门,竟见顾溰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知已站了多久。 「小凯?」他眼睛一亮,「你为何在这?」 虽然已知道他的本名,但柳玄却不想改变称呼。 顾溰的声音细如蚊蚋。「夫人要我来当你的伴读。」 柳玄兴奋地拉着他的手,道:「真的吗?那你别在这站着了,进来吧!」 随着柳玄进入房间,顾溰有些侷促不安。他站在房中,看着柳玄吩咐下人准备早饭和衣服。 不一会儿,丰富的早饭送来了。盘子上全是顾溰没见过的糕饼,个个外观小巧精緻,五顏六色地,让他忍不住地嚥了嚥口水。 顾溰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羡慕柳玄。分明年纪差不多,过着的却是这种天壤之别的生活。柳玄只要在家中待着,随时都有人送上如此高等的食物,而母亲日日辛苦工作,天还没亮就得面对那堆积如山的衣服,手都因这些粗活而生了厚茧,才可为家中换来勉强可以糊口的粗食。 柳玄将盘子朝顾溰的方向推了推,道:「来,多吃点。」 他也晓得平时顾溰没有机会吃这些东西,特意吩咐侍女多放一些,让顾溰可以嚐嚐鲜。孩子间也没这么多顾忌,得到柳玄的应允后,顾溰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白色、雕成梅花形状的糕点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绵密的口感触动他的味蕾,绿豆香在口中化开,顾溰有些享受地闭上眼。他惊喜道:「好好吃!」 「对吧?」柳玄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咱们家的厨师可是爹到处网罗而来的,手艺自然了得!你这么喜欢的话,不如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吃饭吧!」 顾溰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道:「多、多谢。」 「哎,别这么拘谨啊。看你如此惊讶,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我……」顾溰低下头,望着手中吃到一半的甜饼,道:「我们平时只有粥吃,通常只有早上能吃,如果当天母亲拿了比较多钱,才会吃晚饭。」 柳玄一怔。怪不得,明明年纪相仿,顾溰看起来却如此瘦弱。看来,得让他好好吃东西,补一补。柳玄心道。 「对啦顾溰,今日夫子不会过来,我们一起去玩水,如何?」 「好。」得到应允,柳玄宛如旋风般捉住手上仍拿着甜饼的顾溰,兴冲冲地奔向后院。 「少爷?」跑得太匆忙,冷不防撞上一个人。柳玄退后一看,竟是贴身侍女小荷。她蹙眉,道:「少爷,您又要去后院了?」 棘手了。柳玄心道。这个小荷自小待在柳宅,对他娘是忠心耿耿。娘要她看着自己,她便会死死盯着的。现在被发现,怕是没这么好脱身。 见此人狠狠地瞪着二人,顾溰有些颤抖地躲在柳玄后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忽然,柳玄灵机一动。 他拉住顾溰的手,然后双目圆睁,指着她背后,颤抖地道:「蜘、蜘蛛啊啊啊!」她倏地转头,趁着这个机会,柳玄赶紧拉着人溜了。 顺利地到了后院。那儿有个小湖,周围还煞费苦心地堆了几座假山,种了几株桃树、梅花、菊花,好让四季皆有景色可赏,另外还在山上建了几座凉亭好一览湖中景色。湖中有座亭子,一到夏日,湖中荷花齐放,亭中便是赏荷好去处。 柳玄不懂赏荷,却常到湖中捉鱼、摘些莲蓬菱角,在这儿练出游泳的好本事。 见到此景,顾溰怔在原地。从未料过有人家中还会有如此山水景緻,甚至还有座小湖可供家人赏玩! 「来游泳吧。」柳玄迫不及待地脱衣,衣服扔的到处都是。 顾溰有些紧张地道:「我、我不会游泳……」 柳玄踢掉鞋子,「噗嗵」一声跳入水中,朝顾溰伸手道:「那有什么关係?我教你。」 柳玄之言彷彿给他打了剂强心针,他也脱下外衣,脸上浮出几分兴奋之情。他缓缓走向池边,有些迟疑地以脚尖点了下池水。 池水很冰,在初夏天气还未炎热时,就显得有些冷了。他犹豫地望向水中的柳玄,却发现对方开心的游来游去,好玩之心终于战胜了恐惧。 「别怕!你从这儿下来,这里比较浅。没事,别怕,水不深的。」柳玄朝他张开双臂。 顾溰依言走向他所指的位置,岂料,不慎踩到一颗长满青苔的石头,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入池中。 柳玄只看到一个黑压压地东西自头上倒下来,连忙伸手想拉住他,却整个人被压入水中,溅起水花。 「夫人,已带犬子到少爷的居所了。」顾溰的母亲何氏恭敬道。 柳夫人頜首,道:「柳玄一定很开心,那孩子可期待呢。」 何氏正色道:「夫人,恕奴婢斗胆相求。若是少爷因犬子而不顾课业,请除去他伴读的身份,奴婢也会好好责罚他。奴婢此次同意犬子成为少爷的伴读,是希望能督促少爷学习,而非耽误少爷课业。」 柳夫人一笑,「这个你就别担心了。这是给柳玄的一个学习机会啊,况且……」 此时,小荷气喘吁吁地奔入房中,向柳夫人稟告:「夫人,少、少爷又到后院玩了!」 柳夫人已见怪不怪,何氏却面色铁青,把顾溰大卸八块的想法都有了。 「你们先去带他们回房吧。」柳夫人道。 「咕嚕咕嚕--」冷不防喝了几口水,柳玄的手滑了几下,缓缓上浮,将头伸出水外吸了几口气。环顾四周,哪有顾溰的身影,连忙再潜入水中,见顾溰在水底无力地挣扎。一手横过他的胸膛,将他拉到水面。 「咳咳咳--」好不容易吸到空气,顾溰努力将水咳出,整张脸都涨成红色。他一手捂着胸口,心有馀悸地道:「太、太可怕了!我、我不玩了!」 柳玄也是吓了好大一跳,哪敢再求他继续陪他玩,连忙道:「好,好。我带你上去。」 搭着顾溰的肩,二人缓缓上岸。顾溰全身湿淋淋的,经风一吹,浑身颤抖,面色苍白。柳玄连忙为他披上外袍,道:「走吧,回去更衣,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少爷?少爷您在哪儿?」小荷匆匆忙忙地寻到湖畔,见柳玄浑身赤裸还湿淋淋的,斥责道:「少爷,您果然又在这里玩了,万一受了风寒小的又要被夫人训了。」连忙拾起柳玄的外衣为他披上。 另一位侍女小莲则转头望向顾溰,不悦道:「你不是少爷的伴读吗?为何没有看好少爷?若是少爷有个万一,你有一百条命也陪不起!」 顾溰低下头,紧咬下唇。柳玄护在他面前,道:「小莲,他既然是我的伴读,就拥有和我相当的地位,你怎么能如此说话?再说,是我拉着他来的,你们什么都别再说了,回去吧。」 他牵起顾溰的手,昂首挺胸地走回凌雪居。 到了门口,他怔住了。不只他,顾溰也怔怔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妇人。 「顾溰,你给我跪下!」何氏气得全身发抖,指着顾溰骂道:「夫人让你当少爷的伴读,不是要你带着少爷去玩的!你误了自己也就罢了,若是少爷的前程因此而耽误了你担的起吗?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定把你拎回家,你就别想再踏出家门一步了!」 柳玄伸手阻止欲下跪的顾溰,道:「夫人,是我拉着顾溰去玩的,您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朝她极为郑重地鞠躬。 站在一旁的柳夫人也赶紧打圆场:「是啊,你别生气了,只是件小事。柳玄,赶紧带顾溰进去更衣。今后,顾溰就让他在偏房住下。」 柳玄点点头,带着顾溰回自己的房间。椅子上已摆了柳玄吩咐准备的衣服,将它递给顾溰。 大抵是第一次穿上如此华贵的衣物,顾溰有些迟疑地托着。以为是他不懂该如何穿,柳玄替他脱去外衣,还细心地拿了条布将他的身体擦乾,再一件件衣服为他披上。 不同于原本的粗布麻衣,这衣服是蚕丝製成,温柔许多,接触皮肤也不会有痒痒的感觉,非常舒服。顾溰拉了拉衣领,吶吶地问:「我、我真的可以穿吗?」 柳玄笑道:「是啊!都是要给你的。走吧,带你去你的房间,今日早些休息。」 当天色暗下,顾溰躺在柔软的大床时,内心有股小小的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吃如此高级的食物、穿如此舒服的衣服、睡如此柔软的床。 也是他第一次,遇见如此照顾他的人。 4-3 虽然柳玄即时为他披上衣物,顾溰还是受了风寒。 翌日,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地,手脚无力,连下床都有些困难。闭上眼,竟又这么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见柳玄坐在身边,正将一条丝巾沾水,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 「少爷?」 柳玄望着他,眼中尽是关切。「小凯,觉得怎么样?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得静养几日。对不起,都是我拉着你去游泳才会这样。」 见他挣扎地想起身,柳玄连忙伸手扶着他,让他背靠着床头,又端起一碗黑漆漆的药,道:「来。大夫说你身体虚,得好好补补。放心,我没有告诉你娘,免得你又要挨骂了。」 顾溰喝了一口药,差点呕出来。他面孔扭曲地望着柳玄,道:「好苦!我、我可以不要喝吗?」 柳玄摇摇头,哄他道:「乖,喝完给你糖吃。」 闻言,顾溰牙一咬,闭上眼就把整碗药喝完了。柳玄莞尔,果然得威胁利诱! 顾溰将空碗递给柳玄,有些撒娇道:「糖。」 柳玄递给他一颗糖。他含在口中,觉得甜丝丝的,捨不得咬碎。 柳玄像个哥哥般摸着他的头,道:「小凯,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康復后就得开始上课了。还有啊,你别老是少爷、少爷的喊,叫我柳玄就好。」 「是……」听见要开始上课,顾溰有些忐忑:「可是,我……我不识字。」 柳玄笑了笑,道:「那有什么关係?我教你。」 随即取来了纸笔,「先练习你的名字啊……这是“顾”……」 站在屋外的柳夫人微微一笑。果然,让这顾溰来当伴读是对的,柳玄也开始学习为他人着想了。她心道。 「夫人,您不进去吗?」侍女奇道。 「不必。传令下去,若大夫开出什么药材,都一定要取来。这孩子,可不能怠慢了。」 「习书,必从四书五经开始。少爷正在习《论语》,你先随着少爷一起看吧。」待顾溰痊癒,便随着柳玄一同读书习字。此刻,顾溰饶富兴趣地盯着柳玄手中的《论语》,但后者则有些不耐烦地手撑着头,斜眼望着夫子。 「先诵读一次。」夫子道。 柳玄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唸道:「吾十又五而……」他抬起头,案前就是窗户,望出去,阳光斜斜洒落,微风轻抚,全都彷彿在和他招手一般。 见柳玄又分心了。夫子狠狠地将戒尺往桌上一拍,怒道:「柳玄!你又在想些什么?」 但当事人毫不在乎地继续盯着窗外,倒是顾溰整个人抖了一下,似乎被那一拍给吓着了。 柳玄回过神来,耸耸肩,道:「无事。我只是……有些内急。」 见他神色从容完全没有内急的模样,夫子真想立刻拆穿他的谎言。但无奈他是柳宅的少主,他也不好阻拦他,若是真的内急不让他去届时坏了身子,夫人可是会怪罪的。想到这里,夫子恨恨地「哼」了一声,道:「去吧。」 柳玄兴高采烈地就要拉着顾溰出去。谁知夫子伸手阻挡,道:「是你内急,拉他做什么?」 柳玄连忙朝顾溰使了个眼色,朝夫子道:「夫子您瞧,顾溰也内急,只是他不敢说。」顾溰闻言连忙点头,做出一副好像快憋不住的困窘表情。 夫子摆摆手,让二人去了。一踏出门,就有如脱韁野马般朝后院奔去。 途中遇到一名婢女,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看似方从市集採购回来。柳玄眼睛一亮,拦住她,道:「这位姐姐,买了什么?」 她有些慌张地答道:「回、回少爷,是一些地瓜和青菜。」 柳玄微笑道:「那正好,我想吃地瓜,先给我吧!」未等同意,便迅速地从篮子中拿了两个地瓜,将一个拋给顾溰。 就这样被拿走两个地瓜,她有些生气又不敢对柳玄发作地跺脚道:「少爷,请……请给我!若、若少了厨子可会怪罪奴婢的!」 谁知柳玄和顾溰早已将她拋得远远的。柳玄还扬起手中的地瓜大喊:「谢啦!」 她只能在原地跺脚,既生气又着急。 柳玄和顾溰奔至后院才停下脚步。顾溰停下喘气,柳玄却将地瓜放在地上,开始堆土。 「你在、在做什、什么?」顾溰上气不接下气的问。柳玄将土堆成一个小山状,中间留了个洞。 柳玄拾了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再指了指其中一座假山,道:「我在书上看过一个特别的烤地瓜法子,想试试。你看到那座假山了吗?那棵最高的树接近树底的地方有个树洞,里头有我藏起来的一些火柴,你帮我拿来。」 听到柳玄之言,顾溰连忙爬上那座山。果然,在树洞中有个木盒子。盒子中放着一盒火柴、一些打火石,估计是柳玄为了在后院煮东西而准备的。他将火柴递给柳玄,后者将放在土堆中的树枝点燃,接着再将地瓜放入土堆中。 「最重要的来了。」柳玄将土堆一推。轰然倒塌,将火和地瓜埋在当中。 顾溰一怔,道:「这、这样会好吃吗?这是什么煮法?」 柳玄道:「据说是以土堆的温度将地瓜煮熟的。至于好不好吃,等会就知道了。」 二人肩并肩坐在土堆前等待。忽然,顾溰想起什么地道:「对了柳玄,我们、我们不回去,夫子不会发现吗?」 柳玄无所谓地道:「无妨,他也并非第一次见识。估计我们出去不久就跑去找我娘了。吶,应该好了。」 他拿起一枝树枝,将土缓缓拨开,露出埋在里面的地瓜。刚出炉,仍冒着热气,二人将它捧在掌心,朝着它吹气,希望可以快点变凉。将外层的皮剥开,露出黄澄澄的地瓜。柳玄咬了一口,瞪大眼睛,惊讶道:「真好吃!」 顾溰也咬了一口,地瓜香充盈口中。他也笑着道:「好吃!」 二人就这样吃着地瓜,直到夕阳西下才意犹未尽地回屋。令二人松了口气的是,娘刚好在处理事情,所以夫子没能向他告状,二人也逃过一劫。 安全抵达屋子的柳玄和顾溰相视一笑。 六个月后-- 「吶,你们知道吗?少爷的那个伴读,顾溰,最近真是扶摇直上呢!」 「你没看到吗?少爷去哪儿都带着他呢。」 「你们还记得吗?上回他受了风寒,夫人还花了很多钱为他治病呢!治完还买了许多珍稀药草说什么要补身体,一个下人而已……」 「他来了之后呀,原先少爷还因没人陪伴还稍为安分些,现在有了伴,你们瞧瞧,几天就翘一次课,成天到后院游泳捉鱼,上回甚至还翻墙出去玩呢……」 柳玄探出头,见那群侍女围成一团嚼舌根,没有注意到这边,连忙转头示意顾溰。二人悄悄地穿过走廊,到了一扇隐蔽于后院的木门。 这扇门原先是供侍女们出外买菜所用,但后来因藤蔓覆盖,别院又多开了一扇门,这里便逐渐荒弃。原先柳玄也不知这件事,是最近柳玄和顾溰玩耍时发现的。 为了不让他人发现,二人便留着藤蔓没有除去。顾溰拨开藤蔓,将那把已有些腐朽的门锁打开,二人兴奋地朝着自由世界奔去。 柳宅位于玄陵镇中心地段,一出去便可见市集。市集中除了一些贩卖蔬果肉类的小贩,还有一些江湖郎中及云游四方的商人,常常会带来一些别处的特產。二人最喜欢到市集中瞧瞧那些新鲜玩意。 「对了小凯,你家在哪儿?」柳玄问。 距当时顾溰初成为柳玄的伴读,已过了半年。此时已入冬,天空飘下绵绵细雪,二人皆穿着棉袄,倒是一点也不会冷,反而兴高采烈地欣赏雪花纷飞。 「就在几条街外。」顾溰也不如一往的拘束,较以往活泼许多。他指着前方,道:「你想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此处的房屋就显得格外安静,与破败。 低矮的木造房屋杂乱地佔据整条街,几个小孩穿得破破烂烂地蹲在路边玩,见到穿着华丽的二人竟蜂拥而上,每个都高举小手,嚷嚷着向二人要钱。 见到这个阵仗,柳玄愣在原地,顾溰则用力地将他们推开,不悦道:「快走!走啊!」 其中一个似乎认识顾溰,他指着顾溰,大喊:「你不是隔壁那户吗?娘说你去大户人家当下人,为了钱都不惜拍马屁!」 顾溰手上的动作一滞,一旁的小孩也高喊道:「对呀!娘说你们这样的人最不可取!」 父母间的谈话,落在小孩子的耳中,自然是便了味。他们并不了解当中的来龙去脉,只是一味断章取义。柳玄也注意到了,连忙道:「你们说这什么话?他们也是踏踏实实的赚钱好吗?快走!等会儿他家少爷就要来带他回去了!若他看见你们欺负他的随侍,可是会把你们都杀了喔!」柳玄板起脸,说得煞有其事。 听见他的威胁,眾人一哄而散,纷纷奔回家中,连门窗都不敢打开。终于可以继续前进了,顾溰带着柳玄进到其中一间屋子。环顾四周,除了一间灶房,和一张桌子,就没别的家具了。就连床铺,也只是在屋中一角多铺些稻草,再铺上棉被,就可以睡了。 柳玄早知顾溰家中贫困,可从未想过竟是贫困到此等地步。顾溰也环顾四周,道:「哥哥前些日子被抓去充军了,现在家中只剩娘一个人。」 柳玄低声道:「我很抱歉。」 顾溰扯出一个笑容,「有什么抱歉的?我之前告诉你啦!我家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别看了。」 柳玄巴不得赶紧离开。走出那个地段,顾溰的脚步便轻快许多,饶富兴致地看着每个摊贩。反观柳玄,自从和那些孩子说完话后,就有些闷闷不乐。 「糖葫芦!糖葫芦欸!好吃的糖葫芦欸!」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大声叫卖,顾溰眼睛一亮。 猜到他心中所想,柳玄上前道:「老闆,来两串。」 顾溰喜孜孜地啃着糖葫芦,吃完一串,柳玄又将另一串递给他。顾溰奇道:「你不吃吗?」 「不了,我不喜欢吃。」柳玄抬头望天,有些心事重重。 注意到这点,顾溰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从方才便好像有什么心事?」 「顾溰,我昨日偶然听见那些侍婢说……爹要回来了。」 「老爷要回来了?」顾溰口中满是食物,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不喜欢他?」 「只是爹回来了,我们便不能时常这么胡闹了。爹对我一向严厉,每回写信来都只问我的功课。」柳玄叹了口气,「顾溰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我不晓得……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抓去充军了。」顾溰紧紧捏着糖葫芦的竹籤,小声道:「老爷回来了,我是不是……不能再当你的伴读了?」 顾溰没想到,这句话将一语成衬。 「不会。届时娘会向父亲解释的。雪愈来愈大了,我们回去吧。说不定,明日可以堆雪人呢!」柳玄露出微笑,「既然爹要回来了,我们就得利用剩下的时间好好玩啊,不是吗?」 「嗯。」顾溰点点头,二人手牵手从小门回到柳宅。 当晚,柳夫人、柳玄和顾溰三人同桌吃饭。平时柳夫人并不会和柳玄一同用饭,一个月只会有一、两次母子一起吃饭的机会。通常母子相聚的气氛都十分轻快,但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有些凝重。柳夫人沉默地吃饭,柳玄和顾溰见她心事重重也不敢吵闹,饭厅安静的只有碗筷敲击的声音。 忽然,柳夫人缓缓开口:「柳玄,你父亲三日后就会回来了。」 果然,柳玄心道,怪不得今日格外沉默。 「他今日捎信过来说希望你能参加明年的县试,所以会格外督促你的课业。」柳玄倒抽一口气,她又道:「我已告诉他伴读之事,他说……会亲自考核顾溰,若不及格将直接逐出柳宅。」 柳玄惊诧地望着顾溰,后者同样怔住了,嘴巴张的大大的。 「怎么能?顾溰才来多久?他能识字已经很厉害了,怎么可能把四书五经都背起来?」柳玄焦急道。 柳夫人叹息,道:「这是你爹的决定,娘也无力改变。这三日就不需上学了,你们把握时间好好玩吧。」想来家中的掌权者即将回来,她承受的压力也不小。 柳玄知道,母亲虽然时时会督促他的课业,但只是不希望他落得和一般人大字不识一个的处境罢了,并不会非要他考科举。可他爹就不同了,因自己屡次落榜才转行从商,一直耿耿于怀,有了孩子后便将这份期待加诸在孩子身上。幸亏平时不常在家,否则柳玄估计离不开书桌了。 想到这,柳玄暗暗担心自己的处境,又十分担忧顾溰的命运。 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是好? 4-4 「好啦,别担心了。」见柳玄低下头,柳夫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剩下几日,娘不会约束你们,儘管玩吧。」 二人缓缓地走回凌雪居。没有回房,反而坐在廊下欣赏落雪。 顾溰将手搭在心事重重的柳玄肩上,道:「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柳玄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小凯,你不担心吗?万一……万一爹真把你逐出去了,你该怎么办?」 顾溰望天。「不知道,不过,总会有办法的。你看啊,我都不担心了,你又有何担心呢?你依旧能待在这作你的富贵公子,不需为生活烦恼,只须好好读书。其实,这已是十分愜意的生活了。」 柳玄喃喃道:「是吗?」 顾溰转头望着他,双眸明亮。「嗯。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这样烦恼了好吗?」 柳玄笑了,将头靠在顾溰的肩上。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大雪纷飞。 翌日,雪停了,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早,柳玄和顾溰二人便兴冲冲地奔到后院。湖面上结了一层冰,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柳玄兴奋地跑到湖面上蹦达几下,此时,一团雪「啪」一声打在他的胸口。 抬头便看见始作俑者在一旁笑弯了腰。报復似的也拾起一团雪,扔向对方。雪球直直从他身旁飞过,落在地面。 「打不到吧?」顾溰朝他扮了个鬼脸。 「好哇你给我等着!」柳玄气得直跺脚,跨步就朝对方的方向扑去,不料冰上正滑,他就这么滑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顾溰在一旁大笑。柳玄拍了拍衣摆,又扑了上去。 「啪」一团雪球落在顾溰头上,彷彿是为他加了顶帽子。顾溰也不甘示弱,一团雪球落在柳玄肩上。 「顾溰!」柳玄大叫,復朝他的方向扑去,这一扑,二人双双倒在地上,柳玄甚至还压在顾溰身上。 二人对视一阵。那团雪正缓缓融化,几滴水珠顺着顾溰的头发流下……而顾溰的睫毛如姑娘一般,很长,还微微上翘,一眨一眨地…… 不知为何,二人的脸慢慢地……红了。 「对、对不起!」柳玄从他的身上滚到地面。顾溰站起,拍落衣摆上的雪,道:「没事。你看这里雪正厚,咱们不如来堆雪人吧。」 二人合力堆了个圆球作雪人的身体。柳玄戴着手套还好,可顾溰是赤着手捧雪,早已冻得红通通的。柳玄见状,道:「小凯,要不我的手套借你?你这样会冻伤的。」 顾溰又拾了点雪堆在雪人身上,道:「没关係,我习惯了。你脱下来没准等会就冻伤了。」 柳玄原先欲绕到一旁,却不慎碰到雪人,原先堆好的身体竟又塌了。他有些气恼道:「这雪人真难堆!」 顾溰耐心地再一点一点地堆了回去,道:「得有耐心。柳玄少爷,您怕是第一次堆雪人吧?」 柳玄摸了摸鼻子,道:「是啊……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没什么同年龄的朋友。你能想像我和小荷她们一起堆雪人吗?话说……你以前堆过?」 闻言,顾溰笑了。「嗯。和哥哥堆过几次。其实呀,堆雪人很好玩的,只要有耐心,很快便能堆好的。还有你小心点,别碰坏了。」 担心再次将雪人推倒的柳玄也不敢再碰,反而退的远远的,道:「我不碰,我怕又把它弄倒了。我去帮忙做别的吧!哎,对了,你要不要给它些装饰?我可以替你寻来。」 「好啊!你看那儿梅花开了,你摘几朵给它当装饰吧。」顾溰指着假山上的梅花。 柳玄一溜烟地跑向假山。台阶因为积雪而有些滑,他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迎面而来的全是梅花的清香。他踮起脚尖,伸手抓住最低的枝条。无奈身子仍太矮,他只好踩在一旁的石头上,用力一折,「啪」枝条连着灿烂开放的梅花落到他的手中。 他高举这枝条,朝着正在努力堆雪人的顾溰招手,后者对他竖起大拇指。柳玄兴奋地想过去找顾溰,不料脚下的石头忽然一滑,一个重心不稳便顺着坡地滚下去。 「柳玄!」顾溰惊叫。 坡上的积雪也随之滑落,落在躺在雪地上的柳玄身上,彷彿为他盖上棉被。也幸亏地上有柔软的积雪,他才无大碍。 将身上的积雪拨开,再抖落袍子上的雪。柳玄站了起来,朝顾溰道:「无妨。」再看了眼手中的枝条,幸好,只沾了点雪,花仍在。 在柳玄折枝条的同时,顾溰已堆好了雪人。圆圆胖胖的身体、一个圆滚滚的头,和一双以小石子嵌上去的双眼。顾溰接过枝条,神色极为庄重地折下一朵花,彷彿为爱人别上花似的,将梅花放在雪人头上。 「好啦。」顾溰拍拍手,欣赏自己的作品。 「是个小姑娘呢。」柳玄笑了笑,道:「小凯将来也会娶这么美的姑娘当妻子吧。」 顾溰歪着头,眼中尽是憧憬。「希望如此啊。」 柳玄拉起他的手,歪着头端详顾溰,兴奋道:「你瞧你都脸红了,这是有爱慕的姑娘了?嘖嘖,小凯,告诉我,是谁阿?」 顾溰撇开脸,道:「没有的事。」 柳玄将他的脸扳回来。「别这样啦!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姑娘?」 「我喜欢啊……」顾溰的目光穿越柳玄,落在雪人身上。「温柔体贴会照顾我的吧。」 柳玄一怔,道:「这么简单?我想要……」他说了一长串,顾溰的脸色有些黯淡。 说完,又笑着推了推顾溰,道:「怎么啦?我不过开个玩笑……哈、哈啾!」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顾溰一怔,这才想起方才他跌在雪上,衣服肯定湿了,又被冷风一吹,有些受寒了! 「柳玄,回去更衣了。」顾溰拉着柳玄走回凌雪居。 「哈哈,我没事……哈啾!」柳玄有打了个喷嚏。 「少爷?」见柳玄浑身湿淋淋有不停打喷嚏,小荷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从此把柳玄綑在房间中。「少爷您又去玩了!赶紧更衣吧,若受了寒奴婢又要挨骂了……」 柳玄就这么被押回房,在小荷的逼迫下快速更衣,还硬生生被灌下一碗薑茶。 被锁在房间的柳玄很是鬱闷,自己平时身体这么好极少受寒,为何这次只是玩一下就中了! 还是在这种时候! 「小凯,我好闷啊,你陪我玩吧!」流着一把鼻涕的柳玄可怜兮兮地道。 顾溰瞅了他一眼,道:「我不敢了。」 柳玄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他自动地爬上床,同顾溰道:「小凯,你去温书吧,我好累……」 翻个身,竟这么沉沉睡去。 顾溰叹息,转身离去。 「柳玄,我不是告诫你要注意身体吗?现在好了,你爹要回来你竟然在此时生病!你要我怎么解释?顾溰,你为何没有看好少爷?这次你们真的太胡来了!」柳玄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顾溰也没好到哪去,昨日在雪地一番胡来也有点受寒,此刻也不停擤着鼻涕,还带着重重的鼻音。见状,柳夫人气得七窍生烟。 柳玄气若游丝地道:「娘,对不起,是我带头的。」 「想也知道是你!你好好养病吧!爹回来时你一定得下床见他!」柳夫人没好气地道,又转头望向顾溰,语气缓了下来,温声道:「顾溰,你娘在外头等你。」 顾溰低者头出去,见到娘后,他的头垂的更低了,准备接受接下来的痛骂。 不料,何氏只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顾溰,听说你受了风寒,还好吗?有哪儿不适吗?」 「娘,孩儿没事。孩儿知错了。」顾溰道。 「此番不是要责备你的。顾溰,你长大了,也懂事了,这几日,老爷就要回来了,咱们这些没有签卖身契的人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了。今日,夫人给我一些钱,让我们可以暂时不必挨饿受冻,有一些缓衝时间等到找到其他工作。不过你也晓得,我们不能一刻没有工作……他们每个月都会来找我们……顾溰,你是少爷的伴读,老爷一定不会将你逐出去的,你在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你,也伤不了你。请你……原谅娘一次,娘要先离开了,那群人只会设法找我,不会去纠缠你的。今后你便对外人说你娘病歿了……」 「娘!」顾溰打断,眼眶有一颗泪珠打转。 「顾溰,若不是没第二条路娘也不会出此下策。你哥现在在北方的城打仗,娘也只剩你一人了。听话,在这里好好待着,娘去他处寻工作,以后再回来看你。」何氏的眼眶泛红,她轻摸顾溰的头,轻声道:「这些银两给你,若有急需还可以用。顾溰,保重。」 怔怔地接过几锭银子,泪水不住地流下。 没有一句再见,何氏转身,不让他见到溃堤的泪水。 就这么望着娘的身影渐小,最终消失。 他握紧手中的银钱,痛哭失声。 娘,您走了,孩儿又该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您,也不会放过我的!这柳宅,孩儿……怕是也待不了了。 「老爷,您回来了。」两天后,柳玄随着母亲到前厅迎接爹回府。他大病初癒,面色仍有些惨白。 顾溰恭敬地站在柳玄身后。为避免老爷发怒,柳玄让顾溰换上一般僕役的衣着。 柳玄的爹,柳英,此刻缓缓步入大厅。虽只是个商人,此刻却有种大官回府的气势。柳夫人和柳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他的身后,竟跟着一名少妇。柳眉大眼,皮肤白皙,朱唇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她手中牵着一名大约五岁的男孩,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前厅,最后将目光落在柳夫人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得意与杀意。柳玄感到呼吸一滞。他感觉到身旁的母亲握紧拳头。 「这位就是你的伴读?」柳英完全没有注意到两名妇人中的火药味,直直盯着顾溰,锐利的眼神令他双腿有些颤抖。 「是。」柳玄道。 「我是问他,不是问你。」柳英冷声道。「吾十又五而志于学下一句是什么?」 「三十而立。」顾溰恭敬地道。 「子绝四?」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哼。」柳英冷笑,道:「倒还是有点东西。不过,这些都是非常基本的东西,会了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我现在出个题,你对出下联。」 柳玄感到心底一寒,开口道:「爹,顾溰他……」顾溰才习书多久,哪可能对得出下联? 柳英无视柳玄,逕自道:「彼岸何顾寻来年。」 顾溰一怔,久久接不出话。柳英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语气轻柔地道:「就凭你这样,也想成为少爷的伴读?」 柳玄忽然感到头皮发麻,顾溰整张脸都失去血色。 柳英面对柳玄,道:「柳玄,就是这个人带着你四处玩,课业才退步的是吧?这样的伴读,又有何用处?」 柳玄护在顾溰面前,解释道:「不是,是我拉着他玩的。是我的错。而且,他这几个月才开始识字,能略懂四书五经已经很厉害了,又如何能够对出下联?爹,您这样……这样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柳英的脸瞬间蒙上一层冰霜。他冷冷道:「既然他拦不住你,无法约束你,又连四书五经都不熟,那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柳玄急道:「爹,不可以啊!如果您要赶他走,我、我便跟着他一起走。」想以这招威胁父亲。 不料,他竟勾起嘴角,愉悦地道:「那便一起滚吧!正好,我在这里宣布,正室杨氏因教子无方,有失妇德,所以我要将她休了,其子柳玄也将从我柳氏族谱中除去。置于方氏,替我诞下一子,又辅我做生意,我将娶她为正室,立其子柳铭为长子,让其继承家业。」 语毕,他欣赏柳玄苍白的脸、杨氏滑落的泪水及顾溰颤抖的双腿。「话说完了,你们--也可以滚了。」 五、恨别离-1 「柳玄!」顾溰推了推沉睡的柳玄。但他仍双眼紧闭,眉头微微蹙起,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冒出。顾溰有些担忧地伸手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估计是受了风寒,毕竟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两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他附在柳玄耳边,低声道:「柳玄,醒的来吗?」 毫无回应。顾溰紧张地望向窗外,虽仍一片漆黑,但东方仍隐隐有些白光。幸好,风雪已经停了,但已快天亮。没时间了!再下去便没机会离开了! 他一手抄起柳玄的膝弯,另一手环绕他的背,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幸亏他的法力渐渐恢復了,可以使出一些力量在手上。不然凭凡人的身体哪抱得了柳玄? 法力不够无法御剑,只能施展简单的轻功。他双脚蓄力,轻盈地跃到窗外的树枝上。原先一个人站在上头还支撑的了,现在两个人的体重压在上头,树枝发出危险的声响,顾溰赶在断裂前奋力地跃上屋顶。 凭着记忆到了后院,与当年的模样毫无二致。一座湖和湖心亭、几座假山上盛开着梅花。只是,当年那个别着梅花的雪人,早已融化成回忆。 缓缓地来到当年偷溜出去的小门,仍然是被藤蔓覆盖,还有一枝树枝横在门前。顾溰只得放下柳玄,以左手环抱住他,右手掏出一把匕首,灌注所有的那几分灵力奋力一砍,树枝「啪啦」断成两节。而附在门上的藤蔓早被冻成冰柱,那门锁也腐朽的不成样子,根本无法打开了! 顾溰牙一咬,右手轰出一道红光,门立刻四分五裂!不过也因他力量有些不支,导致施完法术有些摇摇晃晃,但他仍赶紧抄起柳玄的膝弯,逃了出去! 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往日天还没亮,市集就已挤满的摊贩,卖菜的卖菜、卖肉的卖肉,招呼声四起,热闹非凡。 他顺着街道往下走,途中没见到半个人,连赶集的商人也没有。最后,他停在贫民区。那儿的房子变得更加破旧了,彷彿这几百年来都无修整一般。他穿过一旁房子,耳边似乎仍环绕几个孩子玩闹的声响。愈往下走,心情更加沉重,彷彿时光都冻结在从前,彷彿再往下走便会见到几个孩子拦住他的路,指着他鼻子骂。最后,在其中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 熟悉的木门已变得有些破裂,角落都已长满了青苔。他以身体撞开门,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彷彿门下一刻就会从门轴上掉下来,扑鼻的一阵霉气,让他眉头一蹙。 一阵风吹入,吹起了满地灰尘。仅有的一张桌子早已破裂,角落的棉被也烂成一片片。他轻轻地将柳玄放下,让他靠着墙壁,再走到门前,探头出去望了望四周。 东方已翻起鱼肚白,可街上仍旧一片寂静。安静得彷彿整个小镇的人都还在沉睡。 太奇怪了!按理说,此时眾人应该都准备上工了,为何仍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靠在墙上的柳玄忽然动了动,顾溰紧张地将头缩回来,走到柳玄身边关係他的状况。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且不停大口呼气,不知究竟梦到什么。 顾溰在他身边坐下,一隻手颤抖地碰触他的脸颊,喃喃道:「你……真的想起来了?」他痛苦地闭上眼,那隻颤抖的手无力地垂下。 「柳玄,虽然我不知为何你会忘记那些事,也不知当时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真的寧愿你永远也别想起来……」 被逐出柳宅后,柳玄和顾溰有些茫然地站在街头。 雪花落在身上,柳玄仍觉得不可置信。 为何会这么突然地多出一个弟弟,而且竟这么入了父亲的眼,还将他这个哥哥逐出宅邸! 原先只是觉得爹会看在父子情分上留下顾溰,不料自己竟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顺着他的话做!更可怕的事,当时他说完便直接让小荷把二人的东西稍为收拾一番,接着便打开柳宅大门将二人推出去,再将两个包袱扔在二人身上。 「砰」的一声,柳玄就再也没有家了。 而顾溰仍有些怔怔地盯着紧闭的大门。柳玄搭着他的肩,柔声道:「顾溰,别看了。事已成定局了。」 顾溰转头,眼眶有一颗泪珠打转。他双手紧抓住柳玄的袖子,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大哭。「对……对不起,是……是我……害你……被逐出来的……」把一堆眼泪和鼻涕擦在柳玄的衣袍上。 柳玄轻拍他的背,柔声道:「顾溰,这不是你的错。他早想这么做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他迟早也会找到其他把柄把我逐出去的。」 顾溰双眼红肿地望着他,道:「可、可是,你还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对你这么差的。」 柳玄摇头,道:「不。他早已打好算盘了。先将我娘休了,再将我逐出柳宅,这样就能让那个小妾名正言顺地成为正室,再让那个儿子成为长子。因为我们柳家歷代都只会将家產传给正室夫人的长子的,只要我还在,另一个便永远得不到家產。我爹当年是因为只有我一个孩子,没其他选择只能给我。可现在又有了另一个,还更加喜欢他。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把我踢走的。」 顾溰道:「那、那柳夫人呢?她、她也会被逐出来吗?」 柳玄再度摇头,道:「估计不会。因为我娘也帮忙爹处理过许多生意上的信件,知道一些机密,所以爹不会随意让她出来的。不过,娘应该不会有事的,她身边有许多可以信任的侍女,她们都会帮助她的。」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闻言,顾溰的神情舒缓了些,但眼中仍是迷惘,「我……我娘病歿,我哥从军,我……」 「病歿?」柳玄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顾溰不敢直视柳玄,小声道:「这、这几日。你都在昏睡,我也不敢声张……」虽然这是谎话,但顾溰仍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柳玄低声道:「我很抱歉。」见顾溰这样脆弱的模样,柳玄不禁将他抱得更紧了。 大约一盏茶后,顾溰才止住泪水,从柳玄的怀抱中离开。他吸了吸鼻子,道:「没、没事。不如……你来我家吧,至少有个遮风的地方。之后再慢慢做打算。」 二人缓缓地步向那栋屋子。大抵是一段时间没人清扫了,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灰。顾溰拾起角落的扫把,将环境大概清洁一下。毕竟柳玄平时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中,现在若叫他待在一个脏兮兮的地方,未免太委屈他了! 稍为整理的可以住人后,二人在桌边坐下,打开包袱,看看还剩什么东西。 满怀希望地打开,见了里头的东西后,柳玄的脸垮了下来。只有一套冬衣、一件夏季的外衣,和一个小钱袋。 将钱袋倒过来,几粒银子滚到桌上。算了算,一共有十两。 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一个平民而言是好几个月的花销,对柳玄这种富家子弟而言则是连买件衣服都不够。 柳玄不禁在心中埋怨:这人把自己赶走就算了,也不多给点生活费,分明就是希望自己赶快死! 「可以撑一下,我们这段时间得找些活做,日子才过得下去。」顾溰道:「你饿了吧?我为你煮点东西。」 他起身走到灶房,四处搜索一番,只有米缸中还剩下一点米。他开始洗刷锅子,将上头的灰尘清掉后,将所有的米倒入锅中。 见那勉强只能铺满锅底的米,顾溰觉得有些对不起柳玄。害他离开柳宅就算了,现在还让他吃这些东西! 他搅着锅中的粥,愈看愈觉得寒酸。 「喂喂喂!」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一个男人粗声地骂,顾溰脸色大变,手中的勺子甚至「哐」一声落在地上。 柳玄闻声连忙赶到灶房关心道:「怎么了?那是谁?」 顾溰却将柳玄推入灶房,再将灶房的门关上。「别出声。」说罢带着颤抖的双脚开门。 那灶房的门早已破破烂烂,到处可见裂缝。柳玄自裂缝望出去,见一个大汉凶神恶煞地瞪着顾溰。他蓄着落腮鬍,脸上横过一条刀疤,甚为可怖。腰上佩了把大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柳玄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森森寒气。 「这个月的钱呢?」他伸手。 顾溰双腿抖的几乎站不住。「对、对不起,我、我真的拿、拿不出来,能否……下个月再给?」 那个大汉抬腿就是一踹。柳玄的心随之一揪。顾溰向后飞了几尺,跌坐在地,疼的「唉呦」一声。 「少在那讨价还价!明天,再不拿出这个月的十两,我便把你杀了抵债!」说完,再往顾溰身上一踩,便摔门离去。 顾溰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柳玄紧张地奔到他身边,二话不说直接拉开他的衣服看他有没有受伤。顾溰见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胸膛看肋骨有没有断,一边紧张地盯着自己。「顾溰,你还好吗?那个人是谁?」 「咳咳!」顾溰咳了几声,柳玄的神情更紧张了,巴不得要把他按在地上不让他起来似的。顾溰轻轻推开他,道:「无事。你曾经问过我,我是不是很喜欢工作?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很讨厌,但我就是得做。我爹以前是个商人,后来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方才那群人是我爹债主的手下,成天追着我们讨债。现在,他们又来了。」 柳玄道:「我、我有钱啊!我可以帮你给。」 顾溰摇头。「柳玄,这是行不通的。你给了,我们之后该如何生活?而且他们拿了这次,下个月依旧会来,他们再来了我们还如何是好?这个地方待不了,我们得快逃,逃到他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对了!我哥在北方作战,不如……我们去找他吧,他在军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到庇护。」 柳玄点头,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顾溰叹息。「明天一早得赶紧出发。」正当他俯身正欲收拾行李时,忽然想到什么地跳了起来。「糟了!粥还在煮!」 锅底早已焦黑。勉强能吃的地方连一个小碗都装不满,整碗粥却只见几粒孤零零的米,着实令人心酸。 「对不起……只有这个能吃了。」顾溰硬着头皮将碗递给柳玄。 5-2 柳玄盯着手中的碗,再望向双手空空的顾溰,心有不忍,道:「顾溰,还是给你吃吧。我出去买些乾粮回来。」将碗递给顾溰。 顾溰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碗,心中有些酸酸的。 喝了一口,他忽然感到有些作呕。在柳宅吃那些山珍海味惯了,再回来吃这些粗食反而不习惯了。他再喝了一口,心中叹道:人果然无法安逸太久啊! 不知为何,一种寂寞感涌上心头。其实,在还没遇见柳玄之前,他也没什么朋友。虽然附近有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但平时他得帮忙母亲工作无法待在家中,和哥哥顾瀟也几乎没什么共同话题,甚至连个性都是天壤之别,根本无法玩在一块。不过,遇到柳玄后,他终于感受到有朋友的愉快,彷彿和他在一起,什么烦恼都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开门声传来,顾溰欣喜地望着踏步进来的柳玄。 「这些可以在路上吃。」柳玄将买回来的东西全部展示给顾溰。几颗白白胖胖的馒头滚到桌上,还散发着热气;几块饼外皮烤得粗脆,在灯光下闪着油光。柳玄又掏出一把匕首,刀刃以皮革包住。在灯光下欣赏一番后,递给顾溰。 「给、给我的?」顾溰怔怔地道:「我、我不会啊!」 「拿着防身,途中一定需要个武器的,你的身手比我好。方才那个老闆告诉我,匕首适合伸手矫健的人,我猜你一定很适合。」柳玄笑了笑,又拿起一块饼递给顾溰,道:「吃点吧!只有吃粥不会饱的。」 顾溰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收拾好,摇头道:「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柳玄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饼,感叹道:「我以前都不晓得,原来一两银子可以买这么多东西。看来,以往的我真是太奢侈了!」 「这些花了一两?」顾溰清点桌上的东西,蹙眉道:「十颗馒头、五块饼……总共二百文……那把匕首如此便宜?」 在当时,五百文钱兑一两银子。一个馒头也不过十文钱,顾溰一个月得缴的十两银子,对几乎没什么收入的平民而言根本是天文数字! 「嗯。那个老闆早上有亲眼见到我们被逐出来,又刚好那把匕首一直没人买,便宜卖我了。不过,被一个外人看到这种事,还真是丢人……」柳玄三两口便把饼吃光了,他伸了个懒腰,道:「我好累啊!今天为何这么多破事儿!」 顾溰将原先「床」的位置的稻草多堆几层,再铺上垫被,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只有这里可以睡,今天就委屈你了。你早些休息,明早我们便离开。」 柳玄轻拍顾溰的头,道:「你也早些休息。还有啊,既然出来了就别再把我当作那个五体不动的大少爷了,这些我都可以承受的。」 顾溰扯出一个笑容,道:「好。晚安。」 他望着柳玄躺上床,翻过身便沉沉睡去。良久,他在他身边躺下。 最终,还是得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 会不会之后,连熟悉的人都离开了? 柳玄缓缓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顾溰担忧的面庞。「柳玄,你醒了?你还好吗?」 柳玄温柔地轻抚他的脸颊,道:「小凯,我也不知为何忘记那些事了……不过,我渐渐想起来了。」 闻言,顾溰非但没有欣喜的模样,反而脸色更加苍白。「你……想起了多少?」 「儿时我们一同玩耍,和我们开始逃亡这些。顾溰,你怎么了?」柳玄好奇。 顾溰咬着下唇。「没、没有。我很高兴你想起来了。」 柳玄环顾四周,只觉得格外熟悉。和当年毫无二致的格局,只是中间的桌子敌不过时间的摧残碎成一片片。他试探地道:「这里……莫非是你当年的家?」 「嗯。」 柳玄抓住顾溰的肩膀,颤抖地道:「那,方、方才的宅子,是……?」 「你家,没错。当时我向人打听过,那家姓柳,已是家传四代的宅子。我们住的那别院你估计从未去过,所以没有印象。我以前在那里扫过地,所以知道。而我们方才出来时有经过后院,和当年一模一样,连那小门也还在。」 接收的消息量太大,柳玄瞪大双眼,手缓缓地收回,喃喃道:「已经第四代了啊……」他离开后,那个弟弟竟把家族发扬的不错。 如果是他,办得到吗? 顾溰轻拍他的肩,道:「别多想了。你仍有些发烧,是不是受了风寒?你的法力恢復了吗?」 这些话成功转移柳玄的注意力。他搭上自己的脉搏,顾溰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嗯,只是一点风寒,并无大碍。我的法力只恢復三成,不过这也够了。」 他右手捏诀,几味药材出现在手中,他端详一番便将之递给顾溰。再拿了一个炼药炉,为避免火燃到木製地板,顾溰到灶房替他煎药。 柳玄有些筋疲力竭地闭上眼。被送到从前居住的城镇,被卖到儿时的家。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巧? 还有掛在魔族画室的画,那不正是他娘抱着他自己,和顾溰站在旁边吗? 究竟一切为何这么巧?魔族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以及那个女鬼……柳玄方才一直想问顾溰是否知道她是谁,为何觉得她如此面熟?彷彿……在哪儿见过一般。 此时,顾溰端着药回来了。柳玄喝了几口,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知道那个女鬼吗?为什么好端端的屋子会闹鬼?」 顾溰低头盯着地板,藏在袖中的手捏紧拳头。「小妾。」 怪不得觉得如此面熟,原来就是当年爹带回来的少妇。不过按理说,她应该过得很幸福才对,为何会闹到自杀?而且见她如此怨毒的模样,又不太像自杀,反而像……谋杀? 顾溰的拳头捏得更紧了,掌心微微出汗。彷彿是他的救星般,门外忽然传来吵杂的声音,二人透过门缝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救命啊!」 「娘!呜呜呜……」小婴孩早已被此幕吓哭了,抽抽噎噎地哭道。 「救命啊……」一句话还未喊完,便被一箭穿心! 数十个人仓皇逃命。后方隐隐传来敌军的追杀声、叫喊声。一支支箭如雨点般落下,许多人就这么倒在地上,血液匯集成一条血流。 烟味扑鼻,火苗伴随着浓烟自墙中窜出。顾溰脸色大变,拽这柳玄的手臂将他往外拖。顷刻间的功夫,大火吞没了这幢已歷百年岁月,虽有些摇摇欲坠却仍坚强地屹立着的房屋。只听见屋瓦、木材断裂、落下的声响,和火焰燃烧的声音。 顾溰的双眸被火焰照得通红。儿时的酸甜苦辣,似乎也随着这火付之一炬。 柳玄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嗖--嗖--」又一阵箭雨落下,顾溰一手环绕住柳玄的腰,带着他腾空飞起。 「你的法力恢復这么多了?」 「嗯。五成。一直在缓缓恢復。」顾溰朝着城西飞去。 街道上随处可见熊熊火光,几个人倒在地上,双眼瞪的大大的,一手朝上彷彿是在寻求他人的救助。胸口就这么插着一支箭,鲜血早已染红街道。 柳玄亲眼见到一支箭直直射穿一个男人的胸口,他瞪着从胸前刺出来的箭尖,鲜血不住地流出,最后跪在地上,一手无力地向前,永远定格在这样一个彷彿是祈求战争早些平息的姿势。身为医者的他,见到一个人倒下,就有如拿一根针戳他的心。最后,他还是心有不忍地别过头。 顾溰见状,轻声道:「别看。」随即带着他缓缓降落。 这西城门正是军队驻扎之地。玄陵镇西方的国度皆是由魔族管辖,这儿基本上就是战场所在。 「什么人?」一把剑横在二人面前。 「武神顾溰,医师柳玄。」顾溰道。 那人瞇起眼,似乎不信二人之言。顾溰从衣袍中掏出一块令牌。玉制的牌子上刻了「武神顾溰」四个字,对方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剑。 此时,一个男子慌忙地从帐篷中走出,见到二人双眼一亮。「顾溰,柳玄,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可以出来的!」 这个人正是苏陌,当时被天帝派来前线的仙人。 5-3 顾溰脸上倒是没有半分喜悦之情。他道:「这里可还有其他武神?」 「有有有,我带你们进去。」苏陌领着二人进入帐篷。 从外头看只是一个仅能容纳三、四人的小帐篷,里头却出奇的宽敞。一位身穿战甲的人站在桌旁,面色凝重地望着桌上的地图。 「墨疏,顾溰他们来了。」苏陌道。 他转头,朝二人頜首。顾溰问道「情况如何?」 墨疏指着地图。西侧显示几顶帐篷,正是他们所在。他比着南方,那儿有几点白点与黑点混杂成一块,道:「之前我们有佔下几个小镇,却不知为何,就在这一週魔族的人马忽然增多,不仅那些小镇都收回来了,现在还朝这里步步近逼。原先以为他们会从西门攻来,才决定在此地驻扎,不料他们竟先收了南方的伊陵镇,选择从我们毫无防备的南门进攻。现在已派兵前往南门,不过……仍有些危险。」 「顾溰,我们得到南门看看。」他道:「柳玄也会些武功,这里由他镇着。」 柳玄一怔,指着自己道:「我?」他确实会一些武功,可是遇上顾溰这种武神还是只有挨打的份。 墨疏点头道:「是,你可以的。顾溰,你先去更衣,我们尽快出发!」 「是。不过在出发前,可否劳烦您帮我打通灵脉?在魔界不慎被封了,若是这样上场,怕是会支撑不住啊……」顾溰有些难为地道。 墨疏点头。顾溰盘腿坐下,闭上双眼,而墨疏则在他后方坐下,双手伸直抵住他的背部。顾溰只觉得一股灵力自背后涌入,排山倒海地衝向那个被封住的部分,「轰」一声,只觉得堵住灵脉的高墙垮下,胸口发热,丰沛的灵力又重新运转。 墨疏收回手,顾溰微笑道:「多谢。」 灵力恢復后,换他替柳玄打通灵脉。好在柳玄的已缓缓解开,只送入一些灵力便打通了。 「走吧。」墨疏道。 「我、我还是随你们去吧!这里有苏陌啊!」柳玄忙道,正欲向前却见一隻手横在面前。 苏陌摇头,道:「这里有许多伤兵需要你的医治,你现在不可以走。」 顾溰也轻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罢,和墨疏一同离去。 不知为何,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柳玄心中蔓延开来。他怔怔地望着方才顾溰离去的方向,有些不安。 「柳玄?这里。」苏陌领着他走到另一顶帐篷。同样看似小小的帐篷,里头歪七扭八地躺了数十个人,无不是面如死灰,缠着一条条绷带。 天界和魔界相同,作战的兵力也是由死后来到天界的人民中徵出,再加以训练。不过毕竟能来到天界的人是少数,愿意从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次战役全部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千人而已。 柳玄在躺在最外侧的人身边跪下,检查他的伤口。他的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里头的肉都有些被翻出,隐隐可见白骨。虽已稍为止血,但仍有几条细细的鲜血流出,伤口周围的皮肤都呈现黑色,看来那把凶器上涂了毒。柳玄蹙眉,中毒……怕是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他用力按压周围的穴道止血,再取出一把小刀。在火上烧过一阵,便向下一切,将伤口割开。一手按在伤口上方,灌注灵力将毒逼出,另一手则以刀剐除中毒的部分。 黑色的鲜血沾满柳玄的手,但他仍不敢停止,直到流出的血转为鲜红,才停止输灵力。取了些药草敷在伤口,再取出绷带替他包扎。他的头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一手搭在病患的脉搏上,所幸已无大碍,只是有些失血过多。他掏出几颗药丸强迫他吞下后,才摇摇晃晃地站起。 那身已够脏的衣袍沾上黑色鲜血,双手也全是血跡。但他仍无法休息,这里还有数十人需要他。 纵然天界是身死后才可进入,且凡界武器无法伤身,但若受魔族的武器攻击仍会受伤,尤其是魔族经常于刀刃上涂上毒,若没经过医治仍是会夺取性命的。 那么,既然已死,又会再死一次吗?事实证明,是的。不过,这次会到哪儿去,也无人能知。有人说烟消云散,有人则说和一般人一样,喝下孟婆汤重新投胎。 天色渐暗,苏陌探头进来,见柳玄正聚精会神地替一个人包扎。「柳玄,你出来一下。」 打好结,柳玄起身拍落衣袍上的灰尘,以为是苏陌准备了饭食喊他吃饭,不自觉地带上轻快的脚步走出帐篷。终于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他伸了个懒腰,有些讶异时间竟过得如此快,这样就已入夜了!他竟工作了如此久! 「好累……苏陌我的--」待他看清脚下的东西后,说到嘴边的话又立刻收了回去。 一个人躺在地上,冻结在临死之际的模样。双眼睁得大大地,怒视着杀害自己的仇人。右手伸出,微微握拳。看来是奋力攻向对方时不慎先被袭击,手中的武器却已不知去处。胸口插着一把剑,剑刃上刻着复杂的图样,散发阵阵黑气。不用说,肯定又是另一种毒。他身上的战甲已碎成一块块,沾满尘灰。原先腰上佩戴着,代表身分的玉佩已断成两半,一半掛在身上,染上主人的血跡,另一半则不知落在何处。 柳玄头脑一片空白,缓缓地抓起他的手,搭上他的脉搏。 --一片死寂。 「啪!」一声跪到地上,「墨疏……」 泪水,无止尽地流下。 墨疏是当今天界资歷第一、排名第一的武神,如今却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曾经的驍勇善战,已成了歷史。 魔族究竟为何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取走这样一个大将军的性命? 他在这里,那顾溰呢?会不会也已身死沙场? 想到这里,柳玄倏然站起,想也不想地就要奔向战场。 苏陌死死抓住柳玄的手臂,焦急道:「柳玄!你也见着了,魔族是多么兇残!就连墨疏在他们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更遑论是你!这里还有许多伤兵需要你,即便他们只是平民,但也都是我们的人,你要放着他们不管吗?柳玄,我知道你十分担心顾溰,但他是武神,比你更懂得如何处理现在这个局面。求求你,别去了。」 柳玄甩开他的手,面朝南方道:「我知道。只是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我得陪在他身边。」 趁着苏陌怔住的当下,柳玄赶紧腾空而起,朝南门飞去。 一路上,一排房舍付之一炬,还有点点火光仍不气馁地烧着。数十人倒在地上,胸口不是插着羽箭,就是刀伤。 柳玄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仙人和魔族交战,害得向来是这些凡人。彼此控制两个城互相残杀,再混在其中杀害对方。而现在也因二族的关係,这座城估计有一半成了废墟,一半以上的人流离失所,还有一半的人,从此和家人分离。 想到这里,柳玄忽然有种无力感。他身为医师,却无法医治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脚底下死去。 更心寒的是,天界从不在乎这些凡人的生死,就连那些躺在帐篷中的「平民」,他们也是不在乎的。他们所在乎的只是有没有打胜仗,及有没有得到更多城镇的信仰而已。 南城门出现在眼前。城墙上孤独地站着一个人影,身穿一袭墨色长袍,束在脑后的银发随风飘逸。他的手中握有一把长剑,背着弓箭,神情严肃地盯着城下。 感觉到身后有人,他却按兵不动,就连微微转头都没有。 柳玄落地,问道:「这儿……还好吗?」 顾溰未答,只是示意他看看城底。白影与黑影交缠,全是刺耳的兵器相交声响。一般平民是没有法力的,只能只用刀、枪、弓箭这样一般的武器。他见到一个魔族将剑插入一个人胸口,再奋力拔出,霎时鲜血四溅。泥土地处处血红。 「玄陵镇中的凡人军队已覆灭,伊陵镇的人已攻入,我不知此时镇中如何……」他的眼中尽是疲惫。「恐怕……这里撑不久了。方才夜凌殤出现,杀了墨疏后又消失了,我不知……」 「夜凌殤?当时天帝不是派你哥看住他吗?为何会在这里?莫非……」莫非什么,他不敢再说下去了。闻言,顾溰也露出同样担忧的神情。夜凌殤是何人?当今魔族之王,传闻中比其妹夜凌嫣更加嗜血、更加心狠手辣。凡是和他交手的仙人,不是当场毙命,就是被拖回魔界将其凌迟至死。眼下看着他的顾瀟不见人影,以夜凌殤这样兇残的个性,必是已杀了灭口! 顾溰摇头,道:「不会的……哥哥他……」 他双目圆睁,握着长剑的手不住颤抖。 柳玄转头,一个人腾空飞起,双手抱胸,笑吟吟地望着二人。 5-4 「这不是顾溰和柳玄吗?在凡界过得如何啊?」来者笑道:「顾溰,你哥哥过得可好?」 「夜凌殤,你想搞什么花招!」顾溰护在柳玄面前,举起长剑。 夜凌殤微微一笑。只见他右手一动,数十支羽箭飞出,直直射向二人! 顾溰右手一扬,射出一道红光,将羽箭打落。未等对方再次出招,他举剑直直朝他刺去。 柳玄站在城墙上观望。只见夜凌殤撑起一道黑气护在身前,顾溰还没刺到他便被掀到一旁!趁着这个机会,夜凌殤伸出食、中二指朝顾溰一推,一把剑直直射向他,他咬牙举剑回击。 忽然,一道黑影朝柳玄衝来,他伸出五指,一道蓝光护在身前,黑影狠狠地撞上。撑着护盾的柳玄因强大的撞击力向后一飞,在地上滚了几圈,险些摔下城墙。 他扶着护栏缓缓地站起,见那黑影在地上匯聚成韩凌的模样。他双眼散发着鬼魅的红光,嘴唇微微勾起。他身穿一袭墨色长袍,外层浮了一圈歪七扭八的文字。 「好久不见。」他拱手道:「别来无恙?上回一别,在下便勤于练剑,不知可否请您指教一番?」 说到「指教」二字时,他的双手各出现一把弯刀,刀刃闪烁危险的银光。 双刀!柳玄一惊。双刀是种极难使用的武器,不仅双手都要十分灵活,还得相互配合才行。见柳玄惊慌的模样,韩凌的笑意更深了,右手一扬那把双刀旋转地飞向柳玄! 柳玄朝右边一闪,刀刃只削去他的一片衣袖。谁知这刀砍空后,转个方向再次朝柳玄砍来!而主人韩凌也不间着,抓着左手的刀就从另一边夹攻。 刀直直朝柳玄的喉咙砍来,忽然一道红光如利刃般飞向那把刀,将它打落城墙。远方正与夜凌殤交战的顾溰大喊:「柳玄!当心!」 见自己的刀落到城下,韩凌也不着急,扬起右手,那把刀又完好地躺在手中。他满意地欣赏柳玄惊慌的神情,道:「柳玄,如何?看来你也没有多厉害,是不是?比剑你能赢,那双刀呢?」说到一半,又杀向柳玄! 柳玄召剑相迎,一边在心中埋怨道:这廝果真是记恨他当时在魔界赢了他,才记恨至今! 这韩凌真是狡猾至极,总是让一把刀追杀柳玄,自己再提着另一把从另一边夹攻,完全就是欺负他不擅长使剑。方避过那把刀,又举剑将韩凌挥开,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落,他已有些支撑不住了。 看状,韩凌的追杀又更紧了,刀刀攻向要害,柳玄也一直节节败退。忽然,他左手一动,韩凌只见如蝴蝶般银白的东西朝自己飞来,他嘴巴微张,却也只有这眨眼的功夫,他的视线竟变得一片漆黑! 他后退几步,指着柳玄道:「你、你做了什么?」 努力的眨眼,但睁开仍是一片漆黑。柳玄微笑,道:「这个啊!是我特製的失明粉。你再乱动的话我就不保证你的视力会回来囉。」 原先他以为这个粉只对凡人有效才迟迟不敢使用,若不是方才的生死一瞬他也不会这样孤注一掷。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早些洒的。 满意地看着韩凌捏着拳头却不敢有半点动作,他转向顾溰。就在方才打斗的功夫,夜凌殤已佔上风,顾溰也转攻为防。每一次提剑相迎,柳玄都看出他的手微微颤抖,已有些支撑不住,反观夜凌殤,仍是一派轻松,唇边的笑意一分也没有减少。 此时,夜凌殤又召剑刺向顾溰,他侧身成功避过,那把剑却在空中转了一圈再飞向他。他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全部灌注到剑上,霎时剑刃银光环绕,带着灵力的剑成功将夜凌殤的剑劈成两节!夜凌殤却趁着他还没将头转正的这个剎那,右手一推,另一把剑飞向顾溰。 彷彿时间放慢了好几拍。顾溰感到背后一股寒意,只见眼前一道影子闪过,中计了!他心中只有这个想法。他咬牙,等待接下来剧痛--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柳玄腹部插着那把剑,双眼紧闭,宛如断线的风箏般缓缓坠落。 「柳玄--」他是何时过来的?为何又要为自己挡剑?眼前的景象忽然和记忆重叠,顾溰摇头甩开那些回忆。不、不行,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 他向下俯衝,赶在他落地前抓住他的手。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他格外沉重。小心翼翼地抄起他的膝弯,另一手环绕他的背,深怕一不注意牵动到伤口。 「柳、柳玄,你、你还……」见鲜血汩汩流出,衣服都被染红了一大片,顾溰哽咽。 「我、我没事……」柳玄勉强地微笑,「没有伤到要害。你、你继续打吧,别、别管我……」 顾溰抬头,空中哪有夜凌殤的身影?就连原先站在城墙上的韩凌也消失了。见状,顾溰心中又是一阵火。这是在耍他们的吗?捅一刀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咳咳!」柳玄呕了一口血,顾溰紧张地眼泪都流出来了。「柳玄!我、我带你回去!」 躺在他的怀中,柳玄觉得自己的视线愈来愈模糊。他望着顾溰的侧脸,平时总带着笑的脸此刻无比肃穆,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抬起手,轻轻地为他拭去泪水。 幸好,他没有受伤。 顾溰和柳玄一早便逃出门,出了玄陵镇后本以为无事了,放慢脚步悠悠地走在小径上。这条只能供二人并肩行走的小径是通往下个城镇的唯一道路,周围则全是树林。 走到一半,后头竟传来如梦魘般的声音:「他们在那!」 一个大汉手持短刀扑上前,划开走在比较后面的顾溰的袖子。鲜血染红的衣袍,他却咬着牙,举起柳玄赠与他的匕首朝他的肚子捅去,再狠狠拔出! 刀刃上沾满鲜血,顺着刀身滴落。 大汉捂着肚子,「啪」一声跪在地上。 顾溰连忙拉住柳玄奔入树林。奔跑过程中,柳玄关心地道:「小凯,你的伤还好吗?」 当时,顾溰已先撕下袖子稍作包扎,「嗯」一声表示没事。后方的人也追上来了,现在要甩开他们才是要紧。 「别跑!」顾溰和柳玄紧张地穿梭在树林当中,那几个讨债的大汉手持刀枪追在后头。 「呼!呼!」不慎绊倒树枝摔倒在地,顾溰停下将柳玄扶起,关心道:「还能走吗?」 眼看就要追上来了,柳玄拍拍衣摆,道:「无妨,快跑!」 「那里有个山洞!」顾溰指向前方。那是一个很细窄的洞口,以二人的身形要进去已有些勉强。眼下也无其他避难之处了,二人直直奔向山洞。柳玄四肢併用爬了进去,原以为只是个小洞,里头却无比宽敞,还有如蚁窝般蜿蜒几条岔路。顾溰也进来了,二人趴在地上,听见脚步声愈来愈接近。 「那两个小兔崽子呢?」一人气急败坏道。 此时,彷彿是上天特意帮助二人,前方几尺远的草丛有一隻兔子跳过造成草丛晃动,几个大汉只见白影闪过。 「在那,追!」听见脚步声远去,二人松了口气。 「他们究竟要追到何时?」柳玄埋怨。顾溰拾了些树枝,敲击燧石生火。洞穴被火光照得更亮,原先逼人的寒气也消去不少。 「没有追到钱,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顾溰道。 柳玄从衣中掏出当时买来的馒头,分一半给顾溰,道:「这都几天了!我们若再没去城镇,就要饿死了!现在我只能一个馒头了,怎么办?」 顾溰大口啃着馒头,道:「他们离开了,明日我们便能到下个城镇。」 「嗯。」柳玄点头。此时,他才想起脚上的伤口,拉起裤管,膝盖有一处破皮,渗出几丝鲜血。 顾溰见状有些紧张,柳玄只是温柔地笑道:「只是小伤,不碍事的。倒是你,手上的伤给我看看。」 他拉过顾溰的手臂,解开他当时用来包扎的衣袖。伤口因许久未涂药而有些溃烂,周围流出黄色的脓。幸好伤口不深,没有见骨,但鲜血仍汩汩渗出。 柳玄从衣袍中掏出一罐止血的药粉。这是当时他出外买乾粮时买的,因为怕顾溰见了会担心,才没有告诉他。 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再撕下自己衬衣的袖子替他包扎。因为外衣都沾满尘灰,担心这样会让伤口恶化,所以才用了贴身的衬衣。 「这样还疼吗?」柳玄问道。 顾溰摇摇头,道:「不疼了。」 二人肩并肩坐着。柳玄又开口道:「小凯,待我们生活安定下来后,我想习医。我不想再碰到像如今你受伤,我却无能为力的状况。」 顾溰一怔,只当他是自责没有尽早替他包扎,便安慰道:「柳玄,其实……我没事的。不过,若你想习医,那我便去习武,永远保护你不受伤害!」 柳玄笑了,温柔地摸了摸顾溰的头发。「说什么呢!好啦,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跑了一天也累了。顾溰点点头,脱去外衣,当作棉被盖在身上,一手枕在头下,沉沉入睡。 柳玄低头望着顾溰沉睡的容顏,嘴角微微上扬。 顾溰,我一定会永远护你周全,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他靠在山壁上,就这么沉沉睡去。 阳光从洞口照入,洒在顾溰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翻身,道:「柳玄……现在什么时辰?」 无人回应。顾溰一瞬间清醒了,爬起来张望四周,只见装有食物的小包袱和小钱袋,和那罐止血药,却不见人影。 「柳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却不见回覆。 颤抖的手拾起钱袋,下方压着一块白布。那块布之前是用来包烤饼的,此刻上头却写满了红字,仍散发阵阵血腥味。 「小凯:对不起,我先离开了。希望我的离开,能换来你的平安。对不起,请你保重。」 不!不可能!顾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莫非那帮人又前来抓人? 那柳玄究竟做什么了?莫非他把自己交出去了? 他为什么这么傻!那帮人才不管此人究竟是不是欠债的人,只要有人出去,他们一定会杀了灭口!或是将他捉走,卖到别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从头到尾都不干他的事,为何是由他承担? 在顾溰回过神来时,他已将东西收拾好,爬出山洞,沐浴在阳光下。 这天大地大,他究竟身在何方?他该如何寻找? 纵然心中已有最坏的结果,但当他看清眼前的东西后,整个人仍宛若重击,差点站不稳脚步。 一颗头颅,就这么掛在眼前的树上。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草地、树干全溅满鲜血。 「柳、柳玄!」颤抖的手缓缓地将头颅取下。泪水终于忍不住了。积蓄心中的怨恨、悲愤、委屈在一时之间溃堤。他紧紧抱住柳玄的尸身,彷彿这一切只是场恶梦,只要梦醒了,对方又会再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要徒留他一人?爹离开了,娘离开了,哥哥也离开了,身边只剩他一个最亲近之人,不料,他也离开了,还是因自己而死! 如今,他该如何是好? 他一个人,又如何能单枪匹马地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这么没有他的世界? 下雪了。雪花缓缓地落在他的发梢、落在柳玄身上。 他抬头望天,伸出一隻手。一片雪花缓缓地落在掌心。 柳玄,是你吗?是不是你回来看我了? 柳玄,我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让你回来。 求求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他就这么抱着柳玄,直到被风雪掩埋。 六、意难平-1 柳玄死了。他十分清楚。他记得娘曾告诉过他,若心中仍有执念的鬼魂,会永远留在凡世,无法超生。他也想过若自己能留在凡世,他便能继续默默守护对方。但令他讶异的是,当他睁开眼时,竟发现此刻身在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前。 正当他在前方发难,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门缓缓地开了。一位红衣女子走出来,问道:「因何而死?」 柳玄思索片刻,道:「我和一个朋友一同逃亡,不料中途仍被捉住。后来我决定牺牲我自己,换取他的自由。」 女子点头,道:「为何而生?」 「我的朋友,顾溰。他就像我的弟弟一般,我想守护他,想一辈子陪伴着他。」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 自己竟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这么默默地离开了。 顾溰……你还好吗?他们,应该没有再纠缠你了吧? 若还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继续陪伴你,该有多好…… 女子侧身,道:「欢迎。」 映入眼帘的,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偌大的殿中,只有一个人。他的双眼如鹰隼般锐利,散发着鬼魅般的光芒。慵懒地斜倚在座上,额头带着银环,上头刻着些歪扭的文字。 柳玄猜想他应该是此地的掌权者,上前问道:「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到人间吗?」 少年轻笑,道:「理由?」 「我曾立誓要永远守护着我的朋友,但最后,我毁约了,我终究没能守护好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如何,那些想取他性命的人是否仍在寻他。他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我竟然还留他一个人……我、我希望能回到他身边,继续陪伴他。」 少年不置可否。「许多人和你一样,都想回去找生前的亲友。但他们只是心中这么想,却没有行动,又或者说,没有他们自以为的这么想。你一进到魔界,所见之景是你心中最为嚮往的地方。也是因为你的执念够深,来到魔界的第一眼才是见到我。既然你已通过第一关考验,我便告诉你吧!我有办法让你回去,不过,得看你够不够格。首先,我要你回想你的死亡。」 柳玄打了个寒颤。说实话,那真的太过可怖了,他一点也不想再回想一次。猜中他心中所想,少年冷笑:「呵,你连这个都不敢回想,又如何有能力再回去照顾他?」 柳玄闭上眼。当时已过三更,顾溰早已熟睡,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洞口传来阵阵脚步声,他吓得屏住呼吸,连个细微的动作都不敢做。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如梦魘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我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早上再不见人影,我会直接投火下去。」 柳玄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一旁的顾溰却彷彿什么都没听到,口中喃喃说了句话又翻身睡着了。 可是,柳玄却清楚地听见他说了什么。 柳玄靠在洞壁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浑身颤抖。 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是到了明日,他们投火下来,二人定是死路一条!但若贸然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回头望着顾溰,睡得十分安稳,彷彿毫无烦恼。因为家世无法好好发展的他,若有机会一定能够出人头地。 他若依他所言开始习武,定能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忽然,他想通什么似的微微一笑。 顾溰,我……无法继续陪着你了。方才,我已知道你的心了。顾溰,若有来生,我们再聚首吧! 接下来的日子,多保重。 留书告别后,他爬出山洞,外头早已有人等着他。 他昂首迎接接下来的命运。当断气的那一刻,他心中却闪过一丝悵惘。 自己……真的无法再陪着他了。 自己……也无法再回应他梦中的那句话了。 自此,天人永隔。 柳玄缓缓睁开眼,少年满意地点头。「第二,你好好看以下的画面。」 柳玄见顾溰抱着他的尸身,在雪中痛哭。他的心也随之一揪。 「顾溰!顾溰!」他大喊,希望那人别如此难过了。可是,此刻的他只是幻影,对方又如何能听见?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顾溰哭到双眼酸涩,带着红肿的眼摇摇晃晃地起身。 「柳玄,你要我如何是好?我身边只剩你一个人了。现在,你也要离开我吗?」他低头望着柳玄的尸身,此刻已变得有些青色,微微僵硬。「柳玄,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我……我会替你报仇的。」 他又喃喃道:「我先去城中为你买最好的棺木,再好好的为你下葬。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他转身,双手放在胸口。「走好。」 望着他的身影消逝在风雪之中,柳玄「啪」一声跪在地上。 顾溰……对不起……我、我很快就会回去找你! 请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画面消失,柳玄又回到大厅中。见他跪在地上,泪水直流,少年道:「看完这些,你想清楚,你真的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只为完成这个遗愿吗?」 若说先前还有些迟疑,此刻的柳玄可说是义无反顾了。他坚定道:「是。」 一道红光闪过,一罈酒出现在柳玄面前。少年道:「此酒名为『意难平』,它能让你重反肉身,让你完成你的遗愿。不过,在你完成遗愿前,你将会失去和他相关的记忆,只会记得他的样貌与姓名。而且,若你的执念不够强,你也会遗忘你所牵掛为何。最后,若你迟迟没有行动,将会魂飞魄散。这样,你还想回去吗?」 柳玄点头,道:「是。」 无论结果如何、不论他最后是否能继续守护着顾溰,他都愿再度拼死一试。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待他再睁开眼时,他竟回到柳宅。此刻身在侧院,是曾经母亲的居所。 「呵,你真以为,你做了那些事,能一直安然无事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柳玄从窗户的缝隙探进去,见顾溰站在一个女人面前,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 「你、你是谁?」她害怕地道。 「你忘了?没关係,让我告诉你吧。你曾派人告诉我爹我家欠下很多债,还派人穷追不捨,最后讨不到债还杀人灭口。这样,你想起来了吗?」顾溰步步近逼,又道:「我爹身死沙场,我娘被你杀害,这都算了,柳玄,和你无怨无仇的人,也死在你手下的手中。背负这么多条人命,你想赖帐?」 「你、你想要如何?」见顾溰宛如魔鬼的模样,她浑身颤抖。 彷彿这是个好问题,顾溰歪着头,手中把玩柳玄当时送他的匕首,道:「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要你好好在他们面前跪下谢罪呢?抑或是要把你杀了,让他们得以在黄泉之下找你算帐?」 此时,一个白影身影走到门前,敲门道:「顾溰,时间差不多了。」 「好。」顾溰回应,復转头向那个女人,将匕首对准她。「你也听见了,没时间了。你想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将一条白綾甩在她身上。 女人见走投无路了,牙一咬便将白綾掛在梁上。顾溰满意地看着她的脚无力地挣扎,最后平息。 「柳玄,我替你报仇了……」他喃喃道。 柳玄感到眼前一黑,再睁眼,发现置身在当时拜师时的宿舍,和顾溰二人并肩坐在屋顶。 「顾溰,过不久你也会到天界的。」此时的柳玄已得道飞升,他安慰顾溰。 「不,我暂时……没办法了。」顾溰摇头,眼中尽是惆悵。「我……已经破戒了……」 柳玄一怔,「你……真的有心悦之人了?」当时的柳玄已失去记忆,自然是不可能记得当时顾溰所言。 顾溰直视柳玄的双眼,道:「柳玄,你要我该如何是好?当你死去时,我可以说服自己死心,让你永远活在我心中就好。可是,你回来了,还让我更加……更加无法失去你。我原先想你飞升后,我可以再次死心。好好修炼,等到飞升后便可再见到你。可你却一直回来,一直拉扯我的心。柳玄,你让我无法光明正大地喜欢你,又让我无法彻底死心。你说,我该如何得道?又或者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彷彿被一道雷劈中,柳玄瞪大眼,彷彿眼前是什么妖怪。「不、不可能。顾溰,眼下你不可以想这些东西,专心修炼才是正道。我、我答应你,我不会再来找你。你还是……忘了我吧。」拂袖离去,却不知自己的心却如千刀万剐般难受。 望着白衣离去,一滴泪水自顾溰的眼角缓缓滑落。 「顾溰?」柳玄睁开眼,腹部的疼痛让他差点再晕过去。他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转头一看,见顾溰的眼下带着重重的黑眼圈,无法遮掩的憔悴。 「你醒了?太好了!」顾溰像是松了口气。「蝶乐也下来了,她说只要你能醒来就无大碍了。」 蝶乐同样是天界医师,行为却比柳玄低调。平时都深居宅中,就连天界议事时也少见她出席。不过,她身为天界最资深的医师,传闻中又拥有高强的法术,眾人对她是敬畏高于好奇。 「蝶乐呢?」 「她在照顾伤患。哪里不适吗?我可以唤她进来。」顾溰担忧道。 柳玄望着顾溰,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他的脸庞。顾溰全身一僵,颤抖的手将他的手握住。 6-2 「顾溰,我全都想起来了。」顾溰的脸瞬间失去血色,柳玄则是轻柔地抹去他即将滴落的泪珠。「那些年,你辛苦了。」 顾溰抽了抽嘴角,低声道:「无论你想说什么,求求你……别现在告诉我。我真的、真的,没有做好准备。」 柳玄的手指滑过他的脸颊。「那时候,很痛苦吧?」 顾溰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怎么不痛苦?一睁眼,人就不见了。看到你的最后一面,竟是身首分离的模样。甚至……甚至我回到城中散尽所有钱财买好棺木再回去时,你的尸首就不见了。连最后一程,我、我都无法送你……」泪水顺着脸颊淌落。柳玄的手落下,紧紧地握住顾溰的双手。 「柳玄,你还记得当时我问你的吗?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爱人遇险。你会捨身相救,抑或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你而死?」柳玄的手开始颤抖,顾溰哽咽道:「当时我告诉你,我会义无反顾地上前保护我的爱人,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可是后来,我觉得还是选第三条路好。我会竭尽所能的去化解危险,如果不行,我愿与他同归于尽。因为,徒留下来的那个人,真的、真的很难受……」 「啪」一声,泪珠滴落,在衣袍上绽放出一朵小花。顾溰又道:「柳玄,你知道当时你去世后,我是如何过的吗?」 顾溰走出树林,沿着小径走向另一个小镇。手中紧握柳玄留下的钱袋,连放在衣服中都不敢,彷彿只要一离开他的手,他就失去唯一与他相关的物品了。 麻木地在街上行走,就连撞到路人也毫无感觉。他疯狂地搜索有无贩卖丧葬物品的店面,他需要一个棺木,好好地安葬柳玄。 不少路人见他全身衣服脏兮兮,身上又散发异味,纷纷掩鼻绕道。直直撞上一人,对方如避瘟神般退后好几步,啐道:「你没长眼啊!去去去闪远点,别弄脏爷的衣服!」顾溰置若罔闻,继续向前。 此刻的他,也不管路人如何看待了,一心只掛念着被他留在林中,柳玄的尸身。 「顾溰?顾溰!」冷不防撞上一人,顾溰想也不想就要绕道,对方却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顾溰,你为何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娘呢?」 这人正是前去从军的顾瀟。前些日子,他趁着夜晚悄悄从军队离开,一路向南要寻找娘和弟弟,没想到竟在此处相遇了。 听见对方连珠砲般的询问,他抱住顾瀟的腰,崩溃大哭。见状,顾瀟也猜出一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见他稍为冷静,顾瀟蹲下,望着他的脸道:「顾溰,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顾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当说到柳玄的死亡后,又不住地落泪。「哥,我想……为柳玄好好下葬。」 顾瀟心疼地望着弟弟。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孩,经歷了如此多,甚至连成年人都可能无法承受的事。虽然他不认识柳玄,但知道这个人在弟弟心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好。前面那儿恰好又一间专门贩卖丧葬物品的店面,我们帮柳玄准备棺木,再买些纸钱,好好送他。」顾瀟牵起他的手。 待从店面出来后,顾瀟背着棺木,顾溰手中抱着一大包纸钱香烛类的物品。他不敢花柳玄剩下的银子,母亲当年留下的银钱只够买次等的木材,为此,顾溰感到有些对不起柳玄。 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步履蹣跚,手中还抱着一堆金纸银钱,而身边的少年背上还背着棺木,路人皆以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们,甚至还特意绕路行走。一路上,二人周围五尺都没有人。 顾瀟有些不悦地环顾眾人,但顾溰却直直向前,完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中。 凭着记忆回到山洞前,原先安稳地躺着的柳玄尸身,却不见踪影。 「啪」顾溰手中的袋子落到地上,发了疯似的徒手挖开地上的积雪。「柳玄!柳玄你究竟在哪?不要!求求你,我真的、真的只剩这些了……为什么?为什么连办个丧礼也无法?为什么!」 整片区域全翻遍了,仍是没有那熟悉的身影。顾溰呆呆地站在原先他躺着的位置。泪水早已流乾,他低着头,心中充满自责。 「顾溰,兴许是有人把他带走安葬了,别站了好吗?你这样会冻伤的。」顾瀟伸手。 顾溰甩开他的手,吼道:「你别在这说些风凉话!怎么可能会有人经过!这、这分明是被林中的野兽吃掉了!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蹲下,抱头痛哭。 顾瀟直接将他拦腰抱起,如扛麻布袋般扛在肩上,任凭他在肩上挣扎,将他带回城中。 顾瀟担心顾溰随时都可能会再跑回林中,便将他关在客栈。每日,顾溰只是木然地望着柳玄身死之处,食不下嚥,整个人瘦了一圈。 可是不知为何,过了一星期后,他竟完全好了,甚至还开口向顾瀟说想上街散散心。 那日,二人遇到师父,也踏上修炼之途。 过了几年,柳玄来了。他当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柳玄不是死了吗?为何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甚至容貌、声音、个性都与以往毫无二致,只是……他却不再记得从前的事了。 当时顾溰也想,罢了,那些往事也没必要记着,大不了现在重新创造回忆就好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动了情。自己从未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对方的一言一笑,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后来,他向他告白,被拒绝后,他呆呆地望着柳玄离去的背影。 对不起,柳玄。我今后,会努力忘了你。就当、就当我从未认识你。 柳玄,我真的不想再经歷第二次,与你分离的伤痛。 「顾溰,对不起。」闻言,柳玄低下头,止不住泪水。 「柳玄,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道歉?」顾溰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想喜欢你的。我只希望你……要离开我,就乾净俐落点,这样藕断丝连的,真的很难受。」他紧咬下唇。 柳玄忽然觉得心中如针扎般的难受。 他想起那夜顾溰说的梦话-- 「柳玄,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闻言,他的心彷彿被针戳了一下。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扬起,喃喃道:「我也喜欢你。」 他不会再错过了。 「顾溰。」他示意他低头。顾溰以为他想说什么悄悄话,便依言低头,不料,柳玄竟双手环绕他的脖子,在唇上烙下一吻。 唇齿交缠,全是对方的气息。一开始顾溰仍有些懵,但当柳玄将舌探入他口中时,他微微睁大了眼,一手按在柳玄后脑,霸道地反攻,将舌头袭入对方口中,时,他却睁眼,双眸含水,状似享受。 缓缓地分开,顾溰觉得自己的脑搅成浆糊,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恋情竟如此开花结果了。他怔怔地望着柳玄,对方报以一个温柔的笑容:「顾溰,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顾溰嘴巴微张。这一幕彷彿做梦一般,一切太过美好,彷彿只要把这个美好泡泡的外层戳破后,一切又归于原样。 「顾溰,我喜欢你。」炙热的话语传入他的耳,直直刺入他的心。 顾溰弯腰,扣住柳玄的双手,将他按倒在床上。自己则低下头,再送上一吻。 唇齿交缠,柳玄闭上眼,感受二人的气息与体温。离去前,顾溰恋恋不捨地轻咬他的下唇。 柳玄很轻很轻的唤了声:「顾溰……」 不唤还好,这一唤似乎在顾溰体内燃起一把火。他一手掀开柳玄的衣服,露出精实的胸膛-- 此时,蝶乐端着药走入帐篷,映入眼帘的就是柳玄躺在床上,双手环抱顾溰,衣服大敞。而顾溰则撑在他的上方,低头似乎在亲吻他的胸膛。 这画面的衝击力简直和一进门见到夜凌殤在帐篷中唱歌跳舞一样惊悚! 「顾……」她开口,二人才想起此时的姿势多么曖昧,顾溰赶紧跳起,端坐在床边,而柳玄则闭上眼,装出一副伤患的模样。 蝶乐:「……」你们俩究竟在做什么?这种事不是应该在晚上关起门来再做吗?现在还是白天! 「顾溰,苏陌有事要和你商讨。」蝶乐深吸一口气,装作没事地道:「你不必担心柳玄,这儿有我,他不会有事的。」 顾溰点头道:「好。」 他无视一旁神情尷尬的蝶乐,低头望着柳玄,认真道:「柳玄,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再因为我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了,好吗?」顾溰直视他的眼。 柳玄微笑,再此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嗯,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等这些事情过去后,咱们一齐离开天界,到凡界一起隐居生活。你觉得如何?」 顾溰道:「好。不过,眼下苏陌喊我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得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万分小心。」 蝶乐:……你们俩忘了这里还有人吗? 但二人完全无视她的存在。顾溰朝柳玄投以一笑,满怀自信地面对迎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见顾溰离开了,蝶乐才上前搭上柳玄的脉搏,再低头看他的伤口。柳玄这才想起,顾溰刚才拉开他的衣服没替他穿好阿阿! 蝶乐淡淡道:「你的伤復原的差不多了,夜凌殤并没有下重手,不过眼下还是得休息,别再随着顾溰那小子乱跑。」 「现在战况如何?」柳玄问。 蝶乐叹道:「我都下来了,你觉得呢?」蝶乐是着名的避世不出,天界的事也少去过问。但现在连她都得出马了,代表战况已十分不乐观。 「这座城几乎沦陷了,预计再不久我们就得撤退到后方的霜陵镇。今日镇守霜陵镇的羽霜来信,伊陵镇的凡人军队已攻入,百姓几乎都已撤离。若是不赶紧压下他们的攻势,我方的城池只会越来越少。而且,只会有愈来愈多的百姓流离失所……」蝶乐秀气的脸上满是忧愁。「我担心不久后,我得亲自上阵了。」 6-3 柳玄一怔。蝶乐向来爱好和平,从未听闻她亲自上阵。看来,此次战况是十分激烈,而他们这方,已有些支撑不住。 「你上战场,那些伤兵该如何是好?」 「天界几乎所有的医师都来了,他们都在照料伤患。」蝶乐道:「这次的战事若再不平息,恐怕……所有的仙人都要折在这里了。」 柳玄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只剩淡淡的一道疤痕。他诧异道:「我的伤口这么快就恢復了?」 蝶乐托腮,道:「确实是很奇怪。那把剑上并无毒药,也没有任何诅咒或灵力,完全是把普通的剑。而且,夜凌殤自从刺了你那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彷彿是为了伤你那一下才来的。」 「……」为何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其实,我认为夜凌殤并没有很想战斗,反而像……陪我们做戏。你瞧,身为魔族的领导者,他们不是应该带领作战吗?为何整场战役只见夜凌殤一、两面,夜凌嫣甚至连脸都没露。而且,你这些天有见到天帝吗?」 柳玄摇摇头。细细数来,他还真没察觉到这样的反常。而且,正如她所言,天帝根本就没有到战场来,甚至连条旨意都没发。反倒像让他们这些仙人在前阵拼命,他却坐在天界等待他们的结果。如果赢了那就是狠狠地涨了他的面子,如果输了他估计也只会觉得「哎呀怎么会这样」吧! 那这场战役的目的究竟为何? 正当二人陷入沉思时,外头忽然传来呼喊,还伴随着数十人的脚步声。苏陌在帐篷外大喊:「不好了!魔族攻来了!」 蝶乐立刻起身,奔向帐篷外,不悦道:「什么?前面没有挡住吗?」 眼下柳玄是无法再躺在床上抱病号了,他翻身下床,焦急道:「怎么办?那些伤患还在这里!」 「我们已派人护送他们离开了!快!快支撑不住了!」苏陌所言不假,眼下天界只剩下百馀人能够战斗,魔界却黑压压地来了数百人,后方黄沙滚滚,看来又是另一队军队。 蝶乐轻盈地浮在空中,右手一翻,一张琴出现在手中。 --蝶音琴! 一拨琴,弦音化为隻隻金色蝴蝶,翩翩地飞向敌军。中了金蝶的魔族一开始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一动用灵力或挥剑,便会感受到灼热感从手蔓延至全身,接着会有如身置火堆般的炙热,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柳玄见一个个魔族惨叫,热得蹦来蹦去,彷彿这样可以凉快些,接着各个呕出几口血,倒在地上。数百人的军队,就这么覆灭了。 一张琴便制住第一波攻势,蝶音能够屠尽苍生的威名所言不假。蝶乐肃然道:「这只能对付一般的魔族,像夜凌殤那样的恐怕就没办法。而且,我一次无法使用太多次,这个极耗灵力与精力。况且……医者医人,而非杀人。我实在不喜欢有人倒在我面前的模样。」 柳玄同意她所言。 脚步声逼近,蝶乐低声道:「来了!」一手抚琴,准备下次交战。 这一波攻势较上一波更多人,而且这次是兵分二路,一路直直涌来,另一路则是从一旁夹攻! 「这里我来,你去那边!」蝶乐高喊。 柳玄腾空飞起,从高处一望,朝这儿来的魔族比较少,估计只有几十人。他抓起一把盲粉,灌注灵力朝他们洒去。药粉宛如炮火版,炸在地上溅起粉尘。 他轻巧地落在地上,准备欣赏一群因眼盲而惊慌失措的人。 不料,一人缓缓地从尘中走出,双目明亮。 「你真以为我吃过一次亏,还会再着同样的道吗?真是可惜了,这次我们早有准备。」韩凌带着招牌微笑。尘灰缓缓散去,后方的魔族各个站得直挺挺,目光兇狠地瞪着柳玄。 ……好吧,确实太低估他们了。 韩凌召出双刀,再次朝柳玄杀来。柳玄召出长剑挡住第一刀,再趁对方往后一跳的当下刺向他的胸口。韩凌侧身一躲,左手扬起将他的剑挥开。他握紧双刀,向柳玄砍去,柳玄向后一跃,左手的刀从左方刺来,他转了一圈避过。 韩凌嘲讽地道:「身手挺不错的嘛!」 柳玄这次察觉到异常之处了。当二人交战时,后方的魔族却有如兵马俑般直挺挺地站在后方,完全没有攻击的意思。 正忙于和韩凌过招的柳玄哪有心思细思为何,扬剑就朝对方刺去。韩凌轻巧地闪过,绕到柳玄背后,朝他的后脑一拍。柳玄只觉得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向后倒下。韩凌眼明手快地接住他,环绕着他的腰,带着他腾空飞起。 见一个魔族竟胆大包天地带走柳玄,蝶乐赶紧弹了一个弦音,数十隻蝴蝶朝韩凌飞去。然而就在追上他的那一剎那,对方却消失在天际。 「王,带回来了。」轻轻地将柳玄放到地上。夜凌殤从王座上站起,頜首道:「很好。战况如何?」 韩凌带着几分胜利的微笑,道:「节节败退。」 闻言,夜凌殤的眼中非但没有喜悦之情,反而有些担忧。「我吩咐过,尽量别杀害他们。让他们受伤就好。」 韩凌埋怨道:「我们没有下重手!反观他们,杀我们和除杂草一般!他们究竟何时才会消停?都已经屡战屡败了还不甘心?还有他们口中天帝的那个老男人,连影子都没见着!不是他先宣战的吗?第一次见过像他这般畏首畏尾只会让部下去送死的废物!」 听见「天帝」这个词,夜凌殤鄙夷地翻了个白眼,道:「想要权力想疯了唄!谁让他那什么清心之道如此难习,戒律这么多,百姓会屏弃不习也是无可厚非。况且,我原先以为失去一个城池他们就会自动退兵,没想到这次如此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韩凌,你再上去,这次将玄陵镇拿下,顺便将霜陵镇拿下。一次失去两个地方,他们应当会退兵了。」 韩凌拱手道:「是。那王,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还要上战场吗?」 夜凌殤道:「我回去之前那个凡人城镇。我才刚随着一群人出逃,还有很多人需要照顾。除非天帝那个老头亲自出马,不然我不会再到战场上。」 韩凌心道:这群仙人总认为这位魔族的王心狠手辣,谁又知他其实是个心系苍生的医师。他所擅长的绝对不是什么杀戮之术,反而是医术。 韩凌问:「你觉得该带多少兵?」 夜凌殤耸肩道:「你不是才五十人马就将玄陵镇拿下了?这次带一百准够,其他使用幻象就够唬住他们了。」 其实,他们方才见到魔界的百人军团,只有五十人是真人,其馀的皆是幻影,专门吓唬那些仙族的。 韩凌頜首,领命离去。夜凌殤上前,一手滑过柳玄的后脑,他便幽幽甦醒。 一睁眼见到夜凌殤的手指,他吓得向后爬了几步,紧张道:「你你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要杀要剐就快些为何要这样摩摩蹭蹭?」 夜凌殤闻言又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说你们仙族究竟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我都把你带来多久了,若我想杀你早杀了,哪可能让你在这里废话?柳玄,我真后悔那时候让你回去凡界,你看你修成仙后反而更像神经病了!」 柳玄警戒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夜凌殤忽然有股衝动想回到当年把柳玄面前的「意难平」砸碎。「好歹我也曾助过你一臂之力,你可否别如此警戒?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既然记忆都回復了,代表你的执念也完成了。但是,最后一个考验就要来了。」 心头一凉,柳玄怔怔地道:「还……还有最后一个考验?」 夜凌殤道:「是。不然你想我为何要千辛万苦把你带过来?最后一个考验是你能不能继续和他待在一起的关键。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忘记你当时喝下酒的初心。」 柳玄只觉得此刻彷彿有一桶冰水自头上浇下,他喃喃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无法好好和他过日子?夜凌殤,可否求求你……别再打了?」 闻言,夜凌殤心头就是一阵火。但以他此刻的立场无法做出任何表态,只能冷冷地道:「顺其自然。」 闻言,柳玄低下头,低声问道:「我可否请教一下,你们究竟想要如何?为何当时我来魔界时特意给我看我娘的画、特意送我到儿时居住之处?」 夜凌殤道:「如果我说一切都是帮助你,你信吗?」 柳玄道:「战争都已开打了,我们再见也是敌非友,信与不信有这么重要吗?」 夜凌殤道:「既如此,那我便告诉你。事实上,那幅画是凌嫣特地要测试你是否想起那些记忆了。如果你在前面驻足,代表你可能已渐渐想起;若你只是匆匆经过,那便是没了。如果你想问你娘之后如何,那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她已到忘川之境,估计是已投胎转世了。接着,她将你们送到柳宅也是希望你到儿时的家后能尽快想起,因为你最后的考验就要来了。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当你喝下酒过后的五十年,考验便会到来。通常,能捱到此时的人少之又少,我希望你不是和一般人一样,到了最后关头还是失败。」 他又道:「柳玄,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你的决定不一定是对的,不要一味的觉得自己这样是最正确的。话说完了,战场再见,我们便是敌人了。」 6-4 夜凌殤将柳玄送到玄陵镇的城墙上。为了不让仙族起疑,他特地施展了幻术,使柳玄看起来浑身浴血,袖子甚至还被扯破一大块,灰头土脸的狼狈样。为显逼真,还让几名魔族在后方佯装追赶他。 「放心,待你回到营地他们自会离开。你不必怕有人会伤了他们,也别怕他们会伤人。」离去前,夜凌殤如是道。 「站住--」一个人呲牙咧嘴,扑向柳玄却在距离他一步之处停下。 「别跑!你以为你逃得出我们的掌心吗?」另一个兇狠地道,奔跑的速度却恍如漫步。 而最前面的柳玄忧心忡忡,耳边全是夜凌殤所言,压根没有想和他们做戏的意思。所以只见后方几个人张牙舞爪地伸手抓他,他却在前方若有所思,有时甚至还停下思索,后方的魔族也只得停下,彷彿前方有屏障般伸手抓他却连块衣角也抓不着,画面十分滑稽。 当柳玄来到当时仙族的驻扎之地时,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只见彷彿遭千人践踏过的帐篷、和一把把沾染鲜血的剑。地上血跡斑斑,阵阵风吹起地上的黄沙和血腥味。 在柳玄后方的魔族见此城已为空城,又见柳玄佇足不前,无奈道:「劳烦您老人家赶紧走好吗?这城已失守了。再说,我们还得送你到仙族驻扎之处才能回去覆命的。」 另一个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再说咱们来这趟还没有工钱拿,就请您行行好继续向前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柳玄只得腾空而起,装出十分害怕地以最快的速度飞行。那些魔族见他终于肯认真演了,一个个做出最兇猛的模样,在后方不停地叫骂追赶。 玄陵镇和霜陵镇中间是一条数十里的小径,周围环绕着树林。霜陵镇位于半山,周围经常环绕着云雾,既难攻打,也难防守。 云雾中渐渐浮现城墙的轮廓,柳玄加紧速度飞了过去。城墙上站着一排士兵,各个拉弓戒备。见一黑影飞来,身穿战甲,估计是将军的人凝神细看,见那个黑影愈来愈大,他高喊:「是柳玄!柳玄回来了!」 城下是驻军之处。听闻这个消息,眾人兴奋地议论纷纷: 「柳玄竟然能从魔族手中逃脱!他也太厉害了!」 「真的逃出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 柳玄轻巧地落在城墙上,将军见后方来势汹汹的魔族,高喊:「放箭!」 一支支利箭划过云雾朝魔族飞去。任务终于完成了,他们长吁一口气,在箭矢射向他们之前纷纷化为黑雾消失了。 「可恶,又让他们逃了!」将军恨恨地跺脚。 「羽霜,现在战况如何?」 羽霜将军细细打量柳玄,彷彿怀疑他已被魔族掉包。良久,他才缓缓道:「几乎到底了。若这座城再失守,就再无反攻的可能了。」 此刻的柳玄根本没有心思担心战事了。他左顾右盼,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羽霜,顾溰呢?」 羽霜比了比山下的树林,道:「那儿,你有没有看见那群黑点?魔族此刻驻扎在那。顾溰和苏陌亲自潜入魔族的营中,看看能否找出情报。」 柳玄瞇起眼,果真看见距此地大约十里处的树林中有块空地,搭起了数个黑压压的帐篷。他想也不想,一蹬地便飞了过去。 见柳玄这样离开了,羽霜在后方大喊:「喂!你身上还有伤!」 柳玄挥挥手便除去当时夜凌殤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术,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魔族营地。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考验在此刻发生!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悄悄地降落在外围的树上。隐去身形,以一种彆扭的方式蹲伏在树枝上,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查看魔族的动静。 几个人从他脚底下走过。他屏息不敢有任何动作,深怕自己一动就会暴露行踪。 「天界那些仙人可真太不要脸了!竟敢派人潜入咱们魔族营区!自己打败仗就想使用这些暗招!」 「咱们不如来赌这次会花多少时间打下这个城!我赌三天。」 「三天?你是太看得起他们还是看不起我们?我猜一天。」 声音逐渐远去,柳玄才小心翼翼地跳下树。 他们为何知道有人来探查敌情?他心道。莫非……他们已经被捉住了? 忽然觉得头皮发麻。他落到地上,躡手躡脚地向前。踏入营区后,他四处张望,看看是否能找到顾溰。 几个魔族自他面前走过,各个都是议论纷纷。 「韩凌将军可真厉害啊!一下就打下这么多城了。」 「你不知道吗?他可是王的亲戚呢!」 「听说咱们明日天一亮就要攻上霜陵镇了呢!你期不期待?」 闻言,柳玄一怔。明日就要进攻了?他得赶紧找到顾溰,赶紧回去稟报才行! 「啪!」此刻,忽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心跳一滞,整个人戏剧化地弹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声音传来。虽然对方将声音压得极低,又是附在他耳边说,但他仍一听便认出来者。 「顾溰!」他兴奋道,差点扑到对方身上。 后者身穿一件墨色衣袍,银发却随意地以一条黑色发带紥着。他的眼下带着重重地黑眼圈,但仍掩饰不住见到柳玄的喜悦。 「咳咳!」一旁的苏陌轻咳,示意二人到一旁再说。 三人一同飞入树林,确认离魔族营地够远后,柳玄道:「顾溰!太好了……我以为你被魔族捉去了。」 三人坐在草地上,柳玄甚至将头靠在顾溰的胸膛,后者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苏陌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索性转身不看二人。 顾溰温柔道:「怎么可能?我很小心的。」 柳玄道:「我方才听见……他们明日就要攻上霜陵镇了,我们得赶紧通知他们!」 苏陌頜首,右手召出一条琴弦,一拨,一隻发着银光的鸟振翅朝山上飞去。 他道:「我已传书上去。我们也可准备上去帮忙--」 苏陌的声音嘎然而止。柳玄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有趣!有趣!」韩凌缓缓地从树后走出,拍手道:「你们所言不错,我们早就发现你们了,所以才让那些士兵谈论你们,看看能否引蛇出洞。不过,你们还真按耐得住,竟然都没有出来。还有,我们确实明日便会攻上霜陵镇。不过既然被发现了,不如和我回营好好聊聊?」 苏陌冷声道:「有话在这里说!」 彷彿听见什么笑话般,韩凌笑了,歪着头看向苏陌,道:「哦?现在我还得乖乖听你们的话?你真当……你们仙族是万物之王?」 说到一半,他忽然扬起右手,一条黑色的东西飞向苏陌,在他身上绕了几圈,绳子的另一头飞回韩凌手中。 他满意地打量被綑得动弹不得的苏陌,再越过他望着柳玄和顾溰,道:「我想你们俩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用力一扯,拖着苏陌就走。顾溰和柳玄只得乖乖跟随在后方。回营后,无视眾魔族投来的诧异目光,将苏陌推入其中一顶帐篷,再带着二人走入另一顶。 这顶帐篷十分华丽,地上还铺着地毯,墙上甚至还掛着一张虎皮。韩凌扫过十指紧扣的二人,嘴角抽了抽,道:「恭喜。随便坐。」 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二人不敢掉以轻心,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以眼刀剐向韩凌。 你们这么兇做什么?韩凌在心中吶喊:你们真以为我们想打?以为我喜欢像个恶人一样把你们抓住?这一切不都是做戏给你们看! 还有你们俩还真好上了?老子现在单身不要这样啊……韩凌嘀咕。 他清了清喉咙,道:「我想,你们仙族也收到警告了,所以我决定先带兵上山,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至于你们……就乖乖在这待着吧!说不定晚上便能听见好消息了呢!」 他负手踏出帐篷,不忘将门关上,还使了法术让人无法打开。 顾溰望着柳玄,轻声道:「柳玄,别怕,没事的。」 柳玄躺在顾溰腿上,疲累地闭上眼。「顾溰……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忽然,外头传来高喊声,点点火光在黑暗中燃起。兵刃相交的刺耳声震着耳膜,喊杀声不绝于耳。 顾溰和柳玄相视一言,双方眼中都带着讶异。 --仙族攻下山了? 一把剑刺入帐篷,简单粗暴地将门划开。二人双双奔出帐篷。 处处可见魔族与仙族打在一起。忽然,柳玄瞥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缠斗,正欲过去助力,却被顾溰推到一旁。 「这里交给我就好,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顾溰微笑。 柳玄便听话地站在一旁观战,除了时不时要躲开突然砍来的剑外,倒是乐得轻松。 原先一黑一白的身影,现在变成二黑一白在缠斗。以二击一,却仍然有些处于下风。 韩凌仍手持双剑,左手与羽霜相斗,右手与顾溰接招。羽霜和顾溰相视一眼,一人从左、一人从右包夹韩凌,当剑要刺向他的那一剎那,韩凌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在后方。 他右手一扬,重重黑雾笼罩三人。他自己因训练过而能视物清晰,但顾溰和羽霜却在此黑雾中如眼盲一般胡乱摸索,还险些刺到对方。 柳玄瞇眼凝视那黑雾,脑中飞快地想着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化开。眼见黑雾愈来愈浓,三人的身影皆被包裹在当中。 有了!柳玄抓起一把药粉,注入灵力洒向黑雾。 宛如银丝带般在黑雾旁环绕,那邪魅的黑雾竟一点点散去,勉强可见三人的影子。 忽然,一道银光划过空气,柳玄出于本能地奔上前。 「韩凌--」苏陌咬着牙,目光中尽是愤恨。从方才他便在一旁等待,现在雾终于散去了,虽然仍看不清三人的脸,但仍可见黑衣与白衣在雾中移动。现在逮到机会了,他抄起一把长剑,直直朝其中一个黑影刺去。 几乎是第一次执剑的他,闭上了双眼,只凭着感觉向前。 一种刺入肉体的感觉自右手传到全身,伴随对方痛苦的呼声,他兴奋地睁眼,期待见到韩凌倒下的模样。 「苏--」柳玄抓着剑,咳出一口鲜血。 「柳玄!」见状,顾溰哪顾的上战斗了,奔向柳玄查看他的状况。 当时,苏陌灌注了十成十的灵力入剑。若是一般的剑伤还可能治,但这么多灵力劈出的伤口,怕是没那么好治了。 顾溰知道,这把剑定是朝他来的。他和韩凌一样穿着黑色衣袍,又因黑雾视线不甚佳,苏陌才会错把他误认成韩凌。 他低头,见柳玄的面色转白,大量的失血让他有些神志不清。「柳玄……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救我?」 柳玄轻轻地摸着顾溰的脸,温柔道:「顾溰,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离去?咳咳--」又咳出好几口血。 顾溰喃喃道:「柳玄,我不是曾说过。若无法除去眼前的危险,那便同归于尽。独留的那个人……真的很痛苦……」一行泪不住地滑落。 柳玄温声道:「对不起,顾溰。是我自作主张了。剩下的日子,你要好好过。不论我之后会到何处,我都一定会等你。顾溰,保重。」 他知道,自己的考验终究是失败了。 最终,他还是无法守护这个他一直很想守护的人。 他躺在顾溰怀中,彷彿初生之时躺在母亲怀中一样的温暖,一样的有安全感。最后,缓缓地失去知觉。 他浮在空中,望着顾溰痛哭的模样,有些不忍地望天。 泪水,顺着脸颊留下。 此意,终难平。 七、心相依-1 顾溰怔怔地望着柳玄咳出一口鲜血,倒在他的怀中。颤抖的手轻抚柳玄的面颊,喃喃道:「柳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对方却不再回应他了,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双目无神地睁着。 --死不暝目。 他抬起头,瞪着面前的兇手。苏陌脸上、手上全沾上了鲜血,同样也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幕。见顾溰眼中的杀意,他颤抖地倒退了好几步,紧张道:「我……我以为……」 顾溰温柔地将柳玄平放在地上,再轻轻地闔上他的双眼。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右手出现柳玄当年赠给他的匕首,手指轻抚刀身。 见顾溰手中出现了武器,苏陌更紧张了,指着顾溰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我、我还是柳玄的朋、朋友。」 听见柳玄的名字,若说方才顾溰心中还有几分犹豫,此刻就彷彿是在他的心中燃起怒火,让他下定决心。他扬起手,匕首直直飞出去,插入苏陌胸口。 他满意地看着苏陌倒下,从他的胸口拔出匕首,再以他的衣袍将刀刃擦拭乾净。彷彿对待珍宝般将匕首收起,跪在柳玄身边,轻声道:「柳玄,我帮你復仇了。求求你,赶快回来好吗?」 将柳玄紧紧搂在怀中。彷彿如此,他的爱人就会缓缓甦醒,回到他身旁。 天空翻起鱼肚白,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山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几个仙人三步併作两步地跑下山,期待着见到顾溰三人平安无事。 不料,等着他们的却是两具尸体。 为首的蝶乐怔怔地道:「顾溰……发生什么事了?」接着,她看见柳玄和苏陌的伤口。 以她身为医者的眼力,只消一看便知道伤他们的武器的什么。她讶异地摀住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柳玄扯了扯嘴角,道:「你们为何现在才过来?」这时,他才忽然想到,为何方才一直如此安静?苏陌杀了柳玄后,他心神大乱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现在仔细回想,好像从那时候开始,身边的打斗声就消失了。 蝶乐蹙眉道:「昨夜魔族率眾人攻入霜陵镇,打了一夜后整个城几乎失守,最后天帝出面表示投降。我们正要带你过去和魔族谈谈后续。那……你能解释一下,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杀苏陌?」 眾仙闻言,都呈现诡异的扭曲表情。虽然平时苏陌在仙界并不是很讨眾人喜欢,但仍是仙族的一分子,如今竟被另一个仙族杀害…… 顾溰心中却大惊。为什么?不是仙族派人下山吗?那他们方才见到的画面究竟是什么?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眾仙纷纷低头,朝两侧让开。 天帝负手向前,满脸倦容道:「顾溰,你能解释一下吗?」 顾溰淡淡地道:「就是如此。」 天帝无奈地叹息,道:「那好吧。」转头向身侧的人,羽霜上前将顾溰的双手捆住,再压住他的肩膀,避免他逃跑。蝶乐和另一个医师则抱起柳玄和苏陌的尸身,准备带回去安葬。 「我们得先和魔族谈判,之后再处置你。」天帝拂袖离去,眾仙连忙跟上。 虽然他此刻是罪犯之身,但毕竟对此场战役还是有贡献的,所以获准随着天帝一同进入一间议事厅内。夜凌嫣和韩凌二人已等候多时,全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见人终于来了,韩凌不悦道:「你们可终于来了!我很好奇现在究竟是谁提投降?是谁低声下气地和我们求和?为何现在彷彿是我们腆着脸找你们一样?」 确实是他们的不对,但天帝向来看不惯魔族的为人处事,现在又见夜凌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压根儿没有想与他们谈话的意思。甚至还让韩凌这样,估计是下人的人来和他们议事,心中突然生起一把无名火,冷声道:「你们究竟想如何?」 闻言,韩凌更加不悦了,拍桌站起,指着对方的鼻子就骂:「现在是我们打败仗?还是你们打败仗?若你们不服想再战一场的话我随时奉陪!若你们是真心想好好谈谈的话,请注意言辞!」 第一次受到这般无理的对待,几个仙人差点抡起拳头就要打过去。幸好天帝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希望可以停战,你们有什么条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韩凌和夜凌嫣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得到应允,韩凌开口道:「第一,不可再随意开战。你们有理由也好,没理由也罢,总之不可再挑起战争。第二,不可再将我魔族视为反抗势力。魔族和你们只是有修炼方法之别,就因而被你们视为低一等的,若是放到你们身上,也会感到不悦吧?这两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见魔族没有提出太过羞辱性的要求,天帝微微松了口气,道:「好。我接受。」 韩凌的目光穿过天帝,落在后方的顾溰身上。注意到他的双手被捆住,还有一个人如狱卒般看着他,心中也大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朝顾溰扬起眉毛,道:「第三,我想和他聊聊。」手指指向顾溰。 不安的情绪在仙族中蔓延开来,眾人蹙眉望着对面的韩凌,又将目光放在顾溰身上,几个仙人交头接耳。天帝则严肃地摇头道:「顾溰身为我仙族的罪犯,怎么能随意与外人交谈?恕我无法接受这项要求。」 一直沉默不语的夜凌嫣忽然露出甜美的笑容,眾人忽然感到头皮发麻。她笑着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的要求你有拒绝的权利吗?我数到三,若你们没有滚出去,那我便直接把你们全杀了再和他聊!」 她忽然敛起笑容,苍白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阴森。「一--」 眾人立刻夺门而出,顾溰怔怔地见到四周变得空空如也,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凄凉。 韩凌开口:「我方才先带了大部分魔族攻上霜陵镇,但仍有几个人留守。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我只能做出仙族攻下山的幻象,才可悄悄放你们出来。原先要抓你们本来就非我本意,只是几名魔族已发觉你们的身影,力求我抓你们,我才不得不暂时将你们关入帐篷中。谁知那个苏陌竟如此心急--」 顾溰打断:「别说了。」 他不想再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更不在乎这件事的原委。 出乎意料地,二人皆无因为他之言而生气。夜凌嫣起身道:「你们慢聊。我出去和他们说等会儿就把你送回天界,让他们先滚。还有,我先回魔界了。」 只剩下韩凌与顾溰二人对望,气氛有些尷尬。良久,顾溰缓缓开口道:「那你知道……仙族死后会去哪儿吗?」 突然问这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韩凌的面色有些古怪。他上下打量顾溰后,缓缓地道:「我也不太确定。」 顾溰叹息:「是啊!连他身在何方都不晓得,又如何寻他?」 韩凌思考着这句话究竟是他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刻意说给他听的。顾溰又一阵叹息,道:「我还是先回天界吧!免得在这待久了他们又找些罪名安在我头上。」 韩凌頜首道:「那,就此别过。」他扬手,顾溰身旁窜起黑雾,将他团团围住。 待雾散去,原先以为自己会直接被送到天界皇宫大殿的顾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顾瀟的宫殿门口。眾人早已将门口挤得水洩不通,连条缝隙都没给顾溰留下。他只能勉力地踮起脚尖,却只看得见前方人的头顶,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此刻只听见顾瀟坚定道:「我愿除去仙籍。」 顾溰一怔。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从来只闻因受罚而被迫除去仙籍,贬为凡人,还未听说有人好好的仙不当,跑去凡界的。 闻言,天帝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可是下定决心了?」 顾瀟坚定道:「我意已决。」说罢,便大步踏出宫殿。眾人连忙让出一条通道。 顾瀟昂首挺胸,全身散发出淡淡的银光。他走过人群,毫不犹豫,就连经过顾溰时也没有放慢速度,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他白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山嵐中。 顾溰怔怔地望向他离去的方向,直到天帝开口,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回大殿去吧!还有人要审理。」羽霜上前将他的手捆住,压着他到大殿。 此时,顾溰心中全是方才顾瀟离去的那幕景象。 哥哥就这么离开了。 虽然二人感情并没有如他和柳玄如此的要好,但顾瀟仍陪伴他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如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全都离他而去了。 爹,娘,哥哥,柳玄。 你们都离开了,我又如何能够独活?他望天,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我好想,好想随你们而去…… 7-2 到了大殿,顾溰被按着跪在地上。此时的他,已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 天帝问道:「苏陌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害他?」 听见苏陌的名字,顾溰就气得咬牙切齿。他忿忿道:「因为他杀了柳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天帝蹙眉道:「确实,他杀了柳玄。可是这一切只是意外,你--」 顾溰打断。「意外?这也能称为意外?那若我说我杀他也不过是意外呢?因为一个无心的举动就能免除惩罚吗?也是因为他这一个无心的举动,让我与我的爱人生死相隔。你说,我为何要放过他?」 受人这样质疑,天帝的脸黑了黑。蝶乐轻声安抚他:「顾溰,我知道你很难过,但--」 顾溰压根不想听这些局外人之言,无视蝶乐,目光直直望向天帝,道:「不论这是否意外,就算再给我一次几会,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所以,我认罪,请别再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了。」 闻言,天帝也恼了。「啪」一声猛拍座椅的扶手,指着顾溰,气得浑身颤抖。战事失利、失去几个城池、顏面扫地、顾瀟离开等种种怒火一瞬间全部燃起,也直接加诸在眼前的顾溰身上。「放肆!你认罪?好!好!我还怕你不认呢!来了,给他五十鞭,再除去他的仙籍,让他永远无法回到天界,好好享受当人类的滋味!」 不安的情绪在眾仙之间蔓延开来,蝶乐慌忙上前道:「陛下,这……五十鞭似乎过于严厉了……」 她心中默道,何止太过严厉,这打下去怕是要残废了!而且将他贬入凡界已是很重的刑罚了! 天帝起身,将手负在背后,冷冷道:「这是他该受的惩罚,蝶乐,别说了。羽霜,你留下看好他,一鞭都不许少!其馀人等,可以离开了。」 眾人纷纷松了口气,连忙奔出大殿,彷彿多留一刻就会落得和顾溰一般的下场。就连天帝也拂袖而去,顷刻间,大殿空空如也。只剩下羽霜站在旁边,及蝶乐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 羽霜高喊:「行刑!」 一条鞭子忽然出现在空中,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再毫不留情地落在顾溰身上。 顾溰只感到背部火辣辣的一片。但他仍是咬着牙,几滴汗水顺着脸颊淌落。 「顾溰!」结束后,蝶乐急忙奔到顾溰身边,拿出一些药草替他医治。当她将止血草敷在背上时,顾溰才真实地感受到疼痛。但他仍咬牙,不愿露出脆弱的一面。 羽霜道:「蝶乐,等会就要把他送到凡界了。」 蝶乐有些不悦道:「我知道。」顺手又倒了些药粉到伤口上。 疼!铺天盖地的疼痛将顾溰淹没,他只感到眼前点点星光闪耀,最后晕了过去。 待他甦醒后,就已被送到了凡界。他躺在一间竹舍中,屋旁还有一个小庭院。此处是个颇为纯朴的小农村,四周树林环绕,十分清幽舒适。 虽然身为凡人,但顾溰没有老与死,他的容貌永远都停留在原本的模样,状态也永远是少年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得经歷人间的病痛,与飢饿。 第一年,他在屋后闢了块小农地,种些食物果腹。 他已许久没有经歷种田的滋味,收成季到了,只有一半的马铃薯有成功生长,其他的都夭折了。可是那一半倖存的,却宛如发育不良般,令他有些担忧这些究竟够不够塞牙缝。 无奈之下,只能到树林劈点柴卖钱,才好不容易度过寒冬。 冬天,白雪皑皑,他在庭院堆了个雪人。圆滚滚的肚子,一双石子眼睛彷彿带着笑,头上仍插着梅花。 第二年,他放弃马铃薯,改种地瓜。不知是否上天可怜他,地瓜竟出奇地生的不错。造着当年的方法,他着手在庭院堆起土堆,将地瓜放在其中,再推倒土将地瓜闷熟。他坐在屋前独自吃着,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从他面前跑过,他微微一笑。 第三年,他多闢了一块地。原先那块仍然种地瓜,新的一块他仍不死心地种了马铃薯。今年的收成也十分不错,到市场卖了钱后,他买了一株梅花回来,细心地将它种在庭院中。 一入冬,满院清香。彷彿一转身,便能看见那个小孩踮起脚尖,欲摘下开满花的枝条。 第四年,在庭院中种了些药草。几条藤蔓爬上屋子,开出各种顏色的小花。他不懂医药,但总觉得这样,他就会前来此处,开心地东看西看,寻找那些名贵药草。 第五年,邻近的一个农户想帮他和自己的女儿说媒。他记得那女孩躲在后方含羞带怯地,双颊緋红。但他早已有倾心之人,便婉拒了这门亲事。他也记得那女孩闻言,脸色全白了,掩着面就奔回屋中。 第六年,蝶乐前来拜访他,还送了他一盒种子,让他好好种田。他种了些小麦,似乎因为有蝶乐的法术,麦子生的格外好,粒粒饱满。一小块田的麦子竟磨出几大袋麵粉,让他一整年都以馒头度日。 第七年,他在到树林中劈柴时竟捡到一隻小狐狸。牠的后腿受了伤,似乎被妈妈拋弃了,格外的瘦小,在他的怀中不住颤抖。他将蝶乐给他的止血药粉通通给了这隻小狐狸,把牠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小狐狸似乎特别喜欢他,成日都缠着他,就连他在种田时也要趴在一旁看。夜里,他轻抚小狐狸的头,低声地问是不是他?但小狐狸却甩着头将脸埋入顾溰怀中。 第八年,当时来说媒的那户人家的爹去世了。他去拜访一次,却被告知那个姑娘当时被拒绝后,伤心过度就自尽了。他们家人不敢宣张,也不敢告诉他。当晚,他再度摸着小狐狸,朝着天空问那人是不是他的爱人?回答他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第九年,村中爆发了瘟疫,眾人怕被传染全躲在屋中,连市集都收了起来。为了小狐狸,他只好做了一张弓,亲自到树林中打猎。小狐狸愈来愈大了,常常随着他走入树林。面对树林这般的幽静与神秘,牠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他原先以为牠会想回到树林中生活,但每次他提着猎物回家时,牠都屁颠屁颠的跟在后方。 第十年,他也染上瘟疫。这场疫病十分严重,几乎所有染上的人不出一个月便会极度消瘦地死亡。虽然他的身体一直十分强壮,但仍敌不过病魔的摧残,大约一个多月后便瘦得只剩皮包骨,面色蜡黄,连提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小狐狸也感受到他已病危,日日夜夜地守在他身旁。最后,他知道自己已到极限了,轻柔地摸着小狐狸的头和牠道别。感受到他心中所想,小狐狸呜呜咽咽,十分不捨得他。 他闭上眼,嘴角却勾起一抹笑。 柳玄,我来了。 你是否还在等我? 对不起,久等了。 7-3 柳玄曾想过各个他可能去的地方。他可能成为一缕残魂,在世中毫无目的的漂泊;他也可能和一般人一样,到忘川之境。他可能会喝下孟婆汤,等待来世,等待是否还有缘相会。他也可能会在奈何桥上等待,等上千百年,等到二人再聚首之日。 可是他从未料到,自己此刻会坐在一栋竹舍的阶梯上,看着当时带领他和顾溰走入魔界的那个小女孩跪在地上,帮他种些花花草草。她此刻穿着一袭红色纱裙,头上紥了个双髻,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她从树丛中抬头,欣赏自己的成果。转头开心地道:「哥哥,你看这株玫瑰如何?」 柳玄淡淡道:「嗯,很美。」 闻言,她露出一个笑容,起身环顾整个庭院。只有一小处种上了花,其他部分仍是一片荒芜。她伸了个懒腰,道:「呀--好累啊!哥哥,这儿种玫瑰,那儿种芍药,那儿种桂花,然后在庭院底端给你种梅花,你觉得如何?」 柳玄点头,语气平板地道:「嗯,很好。」 见柳玄敷衍的态度,又见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她叹气道:「哥哥,你又在想他了是吧?」 当时他死后,魂魄就这么来到了魔界。这次,他没有经过最前面的问答,直接飞入魔族皇宫大厅。 那时,夜凌殤和夜凌嫣正在吃午饭。见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三人怔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夜凌嫣口中甚至还叼着一根鸡腿。她张嘴,鸡腿落入碗中。 「你为何来了?」她奇道:「你又是如何进来的?门禁呢?」 夜凌殤瞥了她一眼,她赶紧低头吃饭。 夜凌殤道:「你想如何?」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柳玄叹息:「就这样吧!多一次机会又有何用?我最后仍是护不了他。」 夜凌殤頜首,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请你紆尊降贵地留在魔界,待他死后我也会将他接过来,你们便能一起在这生活。二则是送你到忘川之境,你可以靠着你们之间的缘分,来世再会。」 柳玄道:「我还是留在魔界吧。既然此生无缘,又如何痴等来生?」 夜凌殤道:「好。你顺着右边那条长廊走出去,那里是魔族贵族的居所。唯有真心贯彻入世之道的人才有资格住在那里。你可以挑一间屋子住下。」 语毕,他轻叹道:「柳玄,你知道吗?你向来就不适合待在天界。你所奉行的从来就不是那个清心之道。捨己为人、想穷尽一生为他人,这是我入世之道的最高境界,也是许多人永远无法办到的。你并没有失败,最后那一刻,你仍不忘自己的初心,还是选择救下他。这--便是入世之道的真理。」 柳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所以我选择留下。」 顾溰,我会等你。不论多久,我都会在这里一直等待你。 他随着夜凌殤之言走向自己未来的居所。 见柳玄又陷入沉思,小女孩歪着头,问道:「哥哥,恋爱的人都会和你一样吗?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成天茶不思饭不想,鬱鬱寡欢的,你想死第三次吗?」 面对她最后一句的威胁,柳玄仍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道:「你先回去吧!我想歇息了。」 当着她有些担忧的脸关上门,柳玄颓然地躺在床上。 待顾溰死后,他就会来到这里。可顾溰在天界好好的,又怎么会死亡? 虽然自己下定决心要等待他,可是,这是一个未知的等待。可能花上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 究竟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见柳玄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到了第五日小女孩终于忍无可忍了,在夜里粗暴地踹开他的门,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屋外。 「你要带我去哪里?」柳玄有些不悦道。 她拖着他的手,不发一语。二人缓缓地顺着小径一直走,不知过了多久,路断了,前方挡着一块山壁。 柳玄心中有些不悦。半夜将人拉出来就算了,你还带人到一条死路?根本是专程来整我的吧! 他想甩开她,但她却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有逃脱的机会,接着直直衝向山壁!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柳玄睁开眼后,发现置身在一片草地上。微风吹起他的发丝,吹着草地发出「沙沙」声响。 他的前方是一颗大树,树干呈现银白色,树叶是淡紫色的,散发幽光。风一吹,紫叶纷飞,好似数百隻蝴蝶在翩翩起舞。 好似梦境一般。 他抬头望天,是从未见过的灿烂星空。银色、紫色、蓝色交织在一起,繁星点点。 好美。他讚叹。 在将目光移回树上。纵然风止息了,紫叶却仍在空中飘扬。柳玄伸出手,轻轻托起一片树叶。另他讶异的是,树叶竟成半心状,彷彿一颗破裂的心孤单地躺在手心。 他忽然想起小女孩方才所言。「此树名为三生树。这里是魔族禁地,惟有成亲之人才有机会来一窥此境。」 他则怔怔地回:「可是……我并没有要成亲呀。」 她笑了,道:「我可是贵族啊,想进来就可以进来的。只是见你今日心情不好,才带你来散散心。对了,你知道吗?传说只要一个人和他的另一半各拾起一片树叶,在叶上刻上对方的姓名,就会永不分离喔。」 在灿烂的紫色落雨中,模模糊糊地看见树底站着一个黑色人影。 他仰起头,掌心也托着一片落叶。银色长发沾了一片叶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柳玄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他缓缓地、缓缓地向前,深怕那人一转过头,这场美梦就破灭了。 察觉有人,他缓缓地侧脸。见到那张脸,柳玄跌在地上。 怎么会?为什么! 他颤抖地起身,对方朝他伸手。 他一步步上前。在差最后一步之处闭上眼,握住对方的手。 对方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很温暖,就如同当年那个稚子的手一样细緻。 他将另一手覆在对方的手上。二人紧紧地握着彼此。 手中的落叶合二为一。 一颗紫色的心握在二人手中,上头刻了二人的名字。 他睁开眼,对上对方温柔的笑脸。他欲开口,对方却伸手制止,并将他拉入怀中。 这些日子的悲痛一扫而空。他靠在对方的胸膛上,他则轻柔地抚摸他的背。 忽然,对方附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话。他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淌落,对方则更加温柔地拥抱他。 --「久等了。」 -全文完-